第41章 报纸
林乔的确给领导人公开信箱写过信, 同样的信,教育部那边她也寄过一封。
但反映情况这个事,全国每天都有那么多人在做, 并不是每封信都能收到回复, 绝大多数信件甚至到不了领导人手里。
她只是想让上面的人看到而已, 甚至准备一封不成, 过一段时间就再去一封。
没想到徐俪会突然问起, 林乔点点头,“差不多是上个月中旬的时候,写过一封。”
徐俪将话复述给电话那端的人,听着听着, 眼角的皱纹就笑了出来,“那肯定的, 我们家老二有福气着呢……嗯嗯,好饭不怕晚,我也是这么想的……”
见她笑成这样,季老爷子都有些好奇了, 偏还端着,“什么事给你打电话?”
这人一贯是这样的,老二有些时候也有点像他。
徐俪本来没想理,看到旁边还没走的叶敏淑又顿了顿,“好事儿。”
她越说好事儿, 叶敏淑这心里就越不得劲儿,而且叶敏淑总觉得, 她刚刚那句“老二有福气着呢“别有所指。
而且给领导人信箱写信……
直觉告诉叶敏淑, 接下来的话绝不是她愿意听到的,果然徐俪笑着坐回了沙发上, “乔乔上报纸了。”
“乔乔上报纸了?”老爷子脸上也有些没绷住,下意识望向林乔。
徐俪点头,笑容止也止不住,“杨婉不是在邮局吗?他们明天的报纸都是今天下午就开始分,往各个报刊亭送。有人给她办公室提前送了一份,她看到乔乔的名字了,问我是不是。”
这还是没说到重点上,老爷子干脆直接问林乔:“你都写什么了?”
既然都上报纸了,林乔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建议给学生们开设实验课。我也是根据自身经验,发现做实验能提升学生们的学习积极性和动手能力,但是学校又没有实验室,才想到跟上面建议这个。”
这方面老爷子不是很懂,但还是点了点头。
徐俪却是懂的,“报纸上说在刚刚结束的会议上,领导人点名表扬乔乔,认为她的建议很好,应该予以重视,还说我们国家基层就需要这样做实事、有想法的同志。”
能上报纸,就足够露脸了,没想到还是在讲话中被领导人点名褒奖。
老爷子那神色终于彻底没绷住,笑出满脸褶子,“不错,是块干工作的好材料。”
“何止呀,刚才杨婉在电话里把乔乔好一通夸,直说我慧眼识珠。”
季铎这个季家最出色的下一代,却娶了个农村出来的小丫头,大家面上不说,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议论的。尤其是当初在外面传过闲话那些,毕竟没吃到葡萄总要说一说葡萄酸。
徐俪是脾气好,可林乔帮她出了这口气,她还是觉得痛快,不由拉住了林乔的手,“还是咱们乔乔有出息。”
“那也是妈您领导得好。”老人家高兴,林乔当然要顺势捧一下。
徐俪那脸上的笑就更收不住了,还瞪了眼儿子,“你看人家乔乔多会说话,再看看你。”
婆婆向着儿媳妇,说儿子,说到底还是想帮着哄儿媳妇高兴,希望儿子儿媳妇过得好。反正自从有了林乔这个小棉袄,季铎三天两头就要被亲妈嫌弃,已经习惯了。
季家刚吃过饭,张阿姨收拾完碗筷过来送水果,听到都忍不住替林乔高兴。
只有叶敏淑,感觉每一声笑每一句话都无比刺耳。
徐俪慧眼识珠,那岂不是说她有眼无珠,错把珍珠当成了鱼目?
季铎有福气,那岂不是说他家小泽没福气,定了那么多年的娃娃亲,也能拱手让人?
而且林乔一个乡下来的小丫头,哪来那么多见识,还知道给领导人写信?
不会是徐俪帮她想的吧……
对了,徐俪就是燕都出了名的优秀教师,肯定是徐俪帮她想的,为的就是堵住那些人的嘴。
别以为她不知道外面都是怎么传的,家里说什么低调,别太招眼,婚宴就不大操大办了,还不是怕人知道了笑话?就连她都被人含沙射影过,说季家找媳妇一个比一个上不得台面。
这么想着,叶敏淑心里总算好受些了,只是依旧看不得这一家其乐融融地夸小儿媳妇。
她笑了笑,“既然爸让我回去,东西也送到了,我就不多待了。”
捧得越高,摔得越重。他们愿意捧就捧呗,反正将来没那个本事,摔下来丢人的也不是她。
叶敏淑到底是舞蹈演员出身,仪态好,走的时候腰背挺直,还真有点优雅得体那味儿。
可惜家里没人欣赏,季铎甚至提醒了句,“大嫂明天记得看报纸。”
这话真够噎人的,叶敏淑立时一僵。
倒是徐俪听着,眼睛笑弯起来。毕竟儿子这是摆明了在维护儿媳妇,看来小两口感情没问题,顶多闹点小别扭。
叶敏淑就好像这个和谐家庭里的不和谐因素,她一走,大家反而更自在了。
徐俪立马问起林乔信上的内容,林乔能回忆起来的就说,偶尔回忆不起来,季铎也能帮着补充一句。
虽然是以他简练的语言补充的,但看得出来,他是真的记性好。也不怪领证那一点时间,也能记住林乔的生日。
就是记性太好了,动不动就算旧账,还小心眼……
晚上小两口睡在老宅,洗漱过后又一人一边开始念清心咒。
林乔把“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无套一时爽怀孕火葬场”反复默背无数遍,还是没忍住,“要不你给妍姐打个电话吧。”
“嗯。”季铎那边就一个字,也不知道是代表听到了,还是代表同意了。
林乔翻了个身,支肘趴在床上看他,‘’你说别的夫妻都是怎么过的?
“别的夫妻现在已经三年抱俩了。”季铎终于睁开了眼。
只不过这一睁眼,近距离便是林乔无袖衫的领口,再远点,还有林乔衣摆下的腰肢、翘起的小腿……
一看他视线落在哪,林乔就知道他又想干嘛。
可惜她睡觉穿的衣服都比较贴身,现在又是夏天,他想拽也没有多余的布料给他拽。
于是林乔大大方方晃了下脚丫,还朝男人挑了挑眉。
然后下一秒,男人直接拽过旁边的被子,把她从头到脚包了个严实,“睡觉。”
林乔:“……”
第二天报纸发售,叶敏淑单位的确有人看到了。
因为上面有林乔的工作单位,很多知道内情的都联想到了季家头上,还特地跑到她这里来问。
说实话有纯好奇的,但看热闹的更多。
毕竟叶敏淑这个人吧,平时看起来温柔随和,可骨子里就一种我跟你们说话都是看得起你们。家里突然多了个农村出身的弟妹,她虽然没在单位说什么,可什么都不说,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像她自己的丈夫、儿子,还有非常看好的宋静,她就要隔三差五状似不经意提起一次。
如今林乔露了这么大个脸,众人当然要打着好奇甚至恭喜的名头,来给她添点堵。
叶敏淑一整天下来脸都要笑僵了,偏偏还不能把妯娌不和摆在明面上。
不然岂不是让人看笑话,她这个整天标榜自己贤惠的,也会被人说不会当嫂子,在背后说她连个妯娌都处不好。
还好这报纸只发一天,过一阵子就没人记得这事了。
叶敏淑咬牙想着,却不知道这事的影响远不只如此。没几天,教育部便就此开了会议。
国家缺人才,这谁都知道,不然放开高考的时候,也不会允许社会各行各业的人员报考。
而允许这些有实践动手能力的人报考,就是希望他们能尽快投入到研究和生产中去,林乔这个建议可以说是提到点子上了。
月底本来是高考出成绩和开始录取的日子,忙碌的应该是各大高校,曾校长这种中学校长只要等着学生们的成绩就好,现在却被拉去参与了会议,讨论的全是这个实验室到底要不要建,怎么建。
开完会从外面回来,正碰上齐副校长在往楼头的荣誉墙上添人。上面是简单的黑白照片,下面是所录取的院校。
添完下来扶一扶眼镜,斯文清瘦的样子倒和十几年前差不多,只是眼角有了岁月的痕迹。
曾校长不自觉停住脚步,目光也落在越添越多的荣誉墙上,“小齐你说,我是不是真老了?”
那份报纸齐副校长也看到了,最近上面在为什么开会,他也有所耳闻,“你不是老了,是被打怕了。”
曾校长走的时候才当上校长没两年,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还带着学生去农村扫过盲,让学生们从老乡口里听听过去的故事,知道能有今天的生活是多么不易,能坐在教室里读书,又是多么幸运。
那时候他还是个有想法有热情的人,十年下放回来,就只剩谨慎和木然了。
曾校长沉默半晌,也不知都想了些什么,最后只道:“还是你眼光好,林乔这同志不错。”
“还是你眼光好,随便找了个老婆,就这么能给你长脸。”
季铎那边,老周在走廊上一碰到他也是这么说的,只是一说完,便见他眼神望了过来。
这是哪里没说对?
老周还在想,那边季铎已经道:“不是随便找的。”
老周:“……”
不是,你一脸严肃就是为了说这个?
老周算是发现了,这位根本就不是能闲聊的对象,干脆开门见山,“我上次借你那些书,你老婆看完了吗?”
果然季铎显然更适合这样的谈话节奏,“你要?”
“这不有人又跟我借吗?也不用全还,看完的还我几本就行。”
“行。”季铎言简意赅,说完就开门进办公室了。
只是不止老周,之前去参加过他和林乔婚礼的,尤其是被林乔抓过壮丁那几个,见面总忍不住要提一嘴。
晚上在军营外碰到等在那里的季泽,季泽也是一脸喜色,“小叔!”
这么晚了他还在这等,总不能也是想要说这个吧?
季铎看了眼手表,眉刚蹙起,大侄子已经屁颠屁颠跑了过来,“小叔我来找你算第一个星期的账了。”
原来不是。
他往旁边走了走,示意侄子跟自己到僻静处说话。
一站定,季泽立即从兜里掏出一沓钱,“这是小婶这几天的分成。”接着又是两张32开的纸,“这是这几天的账目,里面材料费、人工费还有损耗和收入,我都写清楚了。”
人换下了一身军装,虽然穿的十分普通,甚至看得出有些旧,眼睛却很有神。
见季铎注意自己的衣服,他笑着提了提,“跟路边一个修自行车的摊主买的,卖东西总不能还穿那么像样。”
从这一点看,这个生意他的确是用了心在做,季铎颔了颔首。
季泽立马受到了鼓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这几天的经历全说了。
一样以前听都没听说过的新东西,想要卖,哪那么容易?所以他第一天出门,就只带了一桶五十斤。
选的是个女性职工比较多的家属院,毕竟液体肥皂的主要售众是女性,而双职工家庭,往往比单职工家庭更舍得花钱。因为家属院都是筒子楼,人口密,也有足够的市场进行销售。
叫卖第一声的时候季泽还有些不自在,连叫好几声都没人理,不服输的劲儿就彻底战胜了羞耻。
只是听到叫卖,过来瞧新鲜看热闹的人多,问价的人少,会买的就更少了。
“我就给了点钱,从附近一户人家接了个水管出来,只要过来问的,全都可以当场试,还着重强调这个特别适合洗头。当天就卖出去二十多斤,第三天又涨到六十斤。”
季泽说着,面旁都在发亮,“最近这三天,每天一百斤都不够卖的,我已经准备再雇一个人了。”
他显然是仔细盘算过的,“还有做肥皂的,要再这么卖下去,马上就得做新的,我自己也忙不过来。还有,东西既然在这边打开了局面,就不能放弃这个优势,与其去别的地方还要从零开始,不如以这个家属院作为中心,试着往附近几个住宅区卖,那一片人都还挺多的……”
说起来滔滔不绝,像是个回来跟家长汇报学校表现的小学生,可身上也少了那股始终提不起劲儿的散漫。
季铎目光落在侄子脸上,一直到他说完,才打开账目看了看,“原材料你只算了这几天卖的?”
这事既然他经手了,总得了解个大概,省的回去林乔问起。
季泽一听挠了挠头,“我这不是怕一开始卖得不好,没法分成吗?就卖出去多少算多少。”
既然要拿这个锻炼怎么做生意,他也请了年休,那肯定不可能只做这么几天的量。但要把所有的原材料都算上,那他这几天不仅没赚,还赔了不少,总不能一直不给林乔报账吧?
季铎也知道,将账目一折,和钱一起装进了口袋。
一抬眼,发现侄子还在眼睛亮亮看着自己,那眼神,就怕把“快夸我”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这才刚有点成绩,就沉不住气了?
季铎下意识便要板脸,想想侄子说自己压力大,得不到认可和肯定,又顿了顿。
最后他还是点点头,“有点生意头脑。”
季泽那表情,立马就跟三伏天喝了桶冰水似的,还无师自通了商业互吹,“那也是小婶的方子好。”
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和林乔的关系有些尴尬,拿眼看叔叔。
季铎表情如常,倒不像是在意这话,他松了口气,赶忙转移话题,“还是小叔您敬业,新婚燕尔的还加班到这么晚。难怪都说您是从军的好苗子,有胆识有能力还比谁都能拼。”
没想到这个马屁一拍,季铎表情反而滞了下,“还有别的事吗?”
这明显是赶人的意思,季泽被问得一懵,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又踩雷了,又不敢说,只能麻溜儿滚蛋。
季铎倒也不是故意想加班,今天事情确实有点多,他就没着急回去,省的回去早了难免要用书桌。
至于为什么不太想用书桌……
反正大侄子这明显是生意做了个开门红,人有点飘,哪壶不开就专门提哪壶。
季铎到家的时候,林乔已经在楼上看书了,他走过去,把账目和钱都放到了她手边。
林乔做完手上那道题才打开,一看就知道是什么,“你……那个朋友的分账?”
还真不少,光大团结就有八张,她问男人:“这是几天的?”
“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八十多,赶上她两个多月的工资了,她这拿的还只是三成,果然还是做生意赚钱啊。而且这才第一个星期,万事开头难,液体肥皂这个又的确很有市场,以后只会赚得更多。
林乔拿起账目,很快也发现了季铎发现的那点,“以后还是一个月给我报一回吧,这么算太麻烦了。”
“半个月吧。”季泽还惦记着办厂呢,季铎怕他没长性。
林乔没什么意见,“半个月也行。”把钱放进了存钱的小箱子,想想又抽出几张放身上。
她想给刘玉兰和几个孩子买两身衣服。
说起来刘玉兰没什么对不起她,反而明明自己手头也很紧,还偷偷塞钱给她,帮她置办嫁妆。她前些天回老家,发现杨家几个孩子穿的都是打了补丁的旧衣,尤其是三丫,看着她满眼都是羡慕。
燕都有现成的成衣卖,不要票,还用的都是化纤材料,比棉布耐穿。
一人买上两身,买大一点,至少能穿两年。实在穿不上了,还可以送人。
说起来这化纤的料子因为耐穿,不容易坏,送人也是很受欢迎的。林乔想了想,又问季铎:“咱家有没有不穿的旧衣服?我想邮几身给我妈后找那位杨叔叔干活穿,农村活多,太费衣服了。”
季铎从军,还真很少穿军装以外的衣服,但闻言还是道:“我帮你问问朋友和同事。”
总有家里人不在部队上的,之前他也不是没见过人打包旧衣服,送给自己在乡下的亲戚。
“那你帮着费点心。”林乔说完,又想起什么,笑盈盈看他,“我这不是一有需要就找你了吗?”
是倒的确是,但季铎觉得他们的问题不只在这一点上,具体是什么又说不太清。
林乔也只是说一嘴,让男人没事别搞些没用的,要是一直揪着没完,反而招人烦了。
她低头准备继续做题,季铎却问起老周那些手抄书,“都哪本看完了?”
哪本她都没看完,确切点说是哪本她都没看……
但林乔要是能表露出来就不是林乔了,她迅速模糊掉这个话题,“老周要了吗?你都拿回去吧。”
然而即使她表现如常,男人依旧望着她拧了拧眉。
因为季铎压根没见她看过,难道是放暑假这些天,她白天在家看的?
总不能这些她都不喜欢,就爱看那什么《少女之心》吧?
季铎眼神有些深,半晌没说话。林乔察觉他没说话,也抬头望向他。
成年男女,有些东西并不需要直说,眼神对上没两秒,林乔就眨了眨,“要不再试试?”
季铎没说好,但也没说不好,“你先看书。”
也得亏林乔稳得住,愣是又看了半个小时,两口子才拉了窗帘,准备关灯。
这回怕又弄得不上不下的,还没开始,季铎就先拿出一个检查了下。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季铎第二天去单位,第一件事就是到收件处,先看看有没有自己的邮包。
季妍那边,生日那天他就打电话去问了。季妍说已经邮出去了,在路上,还借机大笑了他一通。
一连好多天,季铎终于收到了季妍的跨国邮件,晚上正准备拿回家,出门又碰上了季泽。
比起上次的自信满满,大侄子眼底有藏不住的愤怒与焦急,一见他立即跑上来,“小叔,我新雇的一个人跑了。”
“负责做肥皂的?”季铎几乎是瞬间就猜了出来。
季泽点头,“我工资都还没给他开,他就不来了,用来做肥皂的几样原材料也少了。”
工资都不要,显然是有更大的好处,季铎心里已经有了数,神色却还是稳的,“你小婶让你自己放那个,你没给他吧?”
“没有,那个我谁也没让碰,都是自己拿过去,自己放。”
可他还是不放心,“我看没那个,好像也不是不能做,这个用量也不太大,小婶留这一手靠谱吗?”
关心则乱,他到底是第一次做生意,心里难免没底。
季铎正想说我回去帮你问问,季泽已经道:“要不我跟您回去,您问问小婶吧,我就说、说……。”
眼睛注意到他手里的邮包,“我就说是去帮您送东西的。”直接拿了过来。
第42章 后手
东西拿到手上, 季泽还愣了下,“怎么这么轻?”
季铎静静望着他,没说话。
这要是往常, 季泽绝不敢捋他小叔的虎须, 可他现在心里急, 也顾不上了, “小婶这时候应该在家吧?”
见他已经走在了前面, 季铎瞥他一眼,“你现在不尴尬了?”
这一眼莫名冷飕飕的,季泽下意识摸摸胳膊,“好歹是小婶给我的配方, 这要是在我手里丢了,我就是个罪人。”
“这要是在你手里丢了, 你也是个罪人。”
季铎声音一点没见缓和,听得季泽差点把东西还给他,想想又赶紧抱紧了,“我肯定小心。”
什么啊这是?
他小叔可不是那种抠门有洁癖, 什么都不让人碰的……
季泽有点好奇,但他也不敢说,他也不敢问,只小声拜托叔叔:“一会儿就看您的了。”
季铎没吭声,看眼神还是幽幽的。
两人赶到家, 军子正在院子里和林乔说话,手里还拿着一块方形的手工皂。
“林老师我按照您说的, 第二天就把模脱了, 切成了四块,切得还挺匀的吧?就是我忘记刮边儿了, 现在变硬了有点划手,不行您就当个摆件放那儿,上面有我名字呢。”
军子能忘了刮边,林乔一点都不意外,她只是没想到军子会把东西送给自己。
“行啊。”她笑着接过去,“以后这就是我的样品了,我第一次教的学生。”还托在手上展示了下。
朝上那面刚好是军子歪歪扭扭的“军”字,倒难得把军子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早知道我再写好看点。”
“你现在开始写好看点也来得及。”林乔笑着鼓励他,又问:“明年你就毕业了,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啊?不行就去当兵呗。”军子嘿嘿笑。
笑完又压低声音,“老师我跟您说个事儿,我还没跟我妈说。我想改户口,秋天就去当兵。”
“秋天就去?”
那他高二不准备读完了?
这个林乔是真没有想到。
军子点头,“咱们班孙铁军、王国强秋天都够年龄了,我想跟他们一起。”
孙铁军和王国强都是后排的几个刺头之一,因为成绩太差,留过级,所以才跟军子一个班。
“你还是早点跟你爸你妈商量吧,早点说,也能早点准备。”事涉军子的未来,林乔也不好说太多,只能提醒。
军子点点头,见季铎回来,笑嘻嘻和他打了个招呼就回家了。
倒是季泽,抱着个邮包站在门外,看到这一幕有丝意外,“小婶跟学生相处得这么好啊。”
他记得林乔才工作没几个月吧,看军子对她那态度,却又尊敬又亲近。
话脱口而出,他才惊觉自己失言,这话说的,好像林乔不该跟学生相处这么好似的。
林乔倒是没有在意,“他家就住在隔壁,比较熟。”又招呼他,“小泽来了啊。”
“嗯,过来帮小叔送点东西。”
季泽抬抬手里的邮包,说出事先准备好的借口,不知为什么,被自家小叔意味深长看了眼。
林乔也有些奇怪,什么东西还要季泽特地送一趟,伸手过来准备接。
“我来吧,东西有点重要。”季泽就是拿这个当借口想蹭进门,哪能就这么交给她。
然后刚说完,就又被自家小叔看了眼,眼神还透出些一言难尽。
季泽心里开始有些打突了,这干什么左一眼右一眼的?
但来都来了,说也说了,见林乔闻言让了半步,他立即两手捧着那个邮包,郑重搬进了客厅。
“放哪儿?”明面上他是回头问季铎,实则赶紧给季铎使了个眼色。
季铎本来想直接送回楼上,但东西在侄子手里,他是一秒钟都不想让侄子拿了,随手往茶几边上一指。
季泽磨磨蹭蹭开始往地上放,那边季铎已经跟林乔道“我那朋友雇的一个工人跑了。”
林乔本来还有些在意那个邮包,闻言立即回视男人一眼。
这一眼意思很明显,当着你侄子说这个,不要紧吗?
季铎神色未动。
林乔就明白了,估计这男人是觉得自己马甲穿得好,不怕侄子旁听,毕竟他有个朋友嘛。
她略一沉吟,“是不是负责做液体肥皂的跑了?”不然季铎也不会特地和她说这事。
这反应,真的可以说是很快了。
季泽从没和林乔认真相处过,不知道她私底下竟然是这样的,放着东西的动作不觉变慢,耳朵也竖了起来。
季铎余光瞥见,不动声色“嗯”了声。
“那我让你朋友单独放的东西,他没给别人吧?”林乔紧接着又问。
“没有。”这回季铎多说了两句,“他每次都是自己拿过去,自己亲自放。”
“那有什么好担心的?”林乔笑起来,随手把军子给自己的手工皂也放到了茶几上,看得出来心情十分轻松。
这季泽就有些搞不清楚了,忙又偷偷给叔叔使眼色。
眼睛刚一挤,林乔就恰好看了过来,见他这样还愣了下,“你眼睛进灰了?”
“啊,是有点儿。”季泽赶紧揉了揉,还问:“小婶我能用一下你家厨房吗?”
“你用吧。”
季泽立即揉着眼睛进了厨房,打开水龙头假作冲洗。
林乔不放心,还跟到了厨房门口,“你别用手揉,手不干净。”
季泽连忙应声,“小婶你们有事说你们的,我自己可以。”
可林乔是做长辈的,想想还是站在门边没走,倒是那边季铎终于开口了,“那人走的时候还偷了点原材料。”
“那也不要紧。”林乔说,“只要我给那东西没人接触过,他们就是照着原样搬,做出来的也不成形。”
林乔留的最后一样是氯化钠,也就是食盐。
看起来好像跟做液体肥皂没什么关系,可皂化反应后不用盐析法提纯溶液,增大溶液密度,做出来的就只能是肥皂水。
而稀薄的肥皂水,显然是没有人愿意买单的。
这下季泽总算放心了,然后一抬眼,发现自家小叔正静静注视着他。
林乔因为背对着客厅,倒是没发现,还问他:“既然来了,在家里吃顿饭吧,我去食堂打菜。”
季泽福至心灵,突然懂了,“不了,我吃过了来的。”
没吃硬说自己吃过了,从这一点来看,他还真是季钧的儿子。
“一起去食堂吃吧。”季铎看一眼侄子。
他也不是非要赶季泽,主要是怕侄子心血来潮,一会儿再主动请缨,要帮他拆邮包……
这季泽就不好拒绝了,三个人一起在食堂占了张桌子,季泽一边,季铎跟林乔一边。
大概是第一次跟林乔这么少人一起吃饭,季泽有些不自在,又不想表现出来,就随口找了个话题,“小婶还教学生做肥皂吗?”
“嗯,做点简单的基础皂,能锻炼他们的动手能力,也能让他们知道化学都能做什么。”
林乔说的寻常,却不知道对面问完之后,又为什么突然不吭声了。
季铎倒是能猜出一点,只是也不点破。一餐饭就在他和林乔不动声色,季泽心不在焉中吃完了。
饭后送走大侄子,回到家,林乔才又想起那个邮包,“里面是什么?”
客厅里没开灯,季铎正在看电视,闻言头也没回,“安全套。”俊朗的侧脸被电视投出的光线映得轮廓分明。
然而林乔并未顾得上欣赏,“你之前就跟妍姐要了?不对,你怎么让小泽帮你送这个?”
不尴尬吗?她这种不爱尴尬的人想一想,都有冲动拿脚趾抠地。
季泽大概是不知道,还说是他小叔很重要的东西……
因为太过震惊,厅内明明只有两个人,林乔还是下意识压低声音凑到了男人身边。
季铎这回终于顿了下,抬眸看她,“他主动要来的,可能是知道了什么。”
知道了什么?
林乔仔细想了想,只想到那天叶敏淑回家给人添堵的事,“他是因为他妈,觉得不好意思?”
不然之前在食堂,为什么看着她的眼神有点不对?
季铎没说话,视线已经重新落回了电视上,神色认真,手边还放着钢笔和本,随时准备记录。
然而林乔要是信他真这么严肃正经就有鬼了,这才几天东西就到了,显然他早就给季妍打过电话。
上次季妍给他们邮东西,足足一个多月才邮到,按这个时间来算,搞不好他们两天用五个之后不久他就打了。
这男人可真是滴水不漏,未雨绸缪啊。
看这邮包的大小,估计邮的还不少,林乔又忍不住想起两手捧着东西郑重送进来的季泽。
不过季泽有一点还是说对了,里面的确是重要东西,不使用就会出人命的东西……
这回两人都没有开灯,看完新闻一回楼上,季铎就把林乔推到了书桌边。
林乔胯骨在桌沿上磕了下,下意识用手撑住桌面,刚“嘶”了一声,已经有湿热的唇自后落在她颈侧。
不过那一声男人还是听到了,握着她的腰向怀里拉了拉。
只是林乔离桌沿远了,却离他更近了,两人的肌肤隔着夏日轻薄的衣衫紧密相贴,林乔几乎是瞬间就感觉到了男人的兴奋。
这么快?
不会从上楼前就开始绷着了吧……
刚思及此,林乔下巴就被人转了过去,纠缠中,有东西被丢在桌面上的声音。
这一听就不知道拿了几个,林乔在间隙中推了推男人,“我那个好像来了。”
“哪个?”
几乎是瞬间季铎就停了,听嗓音,低哑中还有丝紧绷。
他还真是能刹车啊。
林乔实在没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
也是这一声,男人瞬间反应过来,完全是掐着她的腰,把她整个人按趴在了书桌上。
第一场略急,姿势原因,林乔并没有欣赏到自己喜欢的制服。
不过迟了这么多天才收到的生日礼物,季铎显然没打算浅尝辄止。帮她揉了揉因为长时间踮脚而有些发酸的小腿,很快又接着那天没能完成的事业,来了第二回。
这回林乔把他衬衫都抓皱了,肩章也扯了下来,还隔着军装,在他肩头狠狠咬了一口。
第二天早上季铎起来穿衣服,衬衫刚套上肩,就忍不住蹙了一下眉。
再看床上那个,显然更惨,从肩头到漂亮的背骨,全是星星点点,人也到现在还没有醒。
想起那次的花露水,季铎没叫人,捞起他俩都被揉成了梅干菜的裙子和衬衣,丢进了洗衣机。
等林乔醒了,第一件事就是去数垃圾桶,然后发现这男人以前还是收着的。
不是,妍姐以后不会成为他们专买这东西的代购吧?
另一边,季泽走的时候心情还有些复杂,一回到他为做液体肥皂专门租的小院,立马打起了精神。
发现东西少了,他就尽量没碰其他,现在正好可以报案告对方偷窃。
管他数额大不大,偷了又能不能做成,对方既然动手了,总不能就这么放过吧?
而且他不气急败坏地捉贼,对方怎么会以为自己偷到的是真的,多下点本钱在上面。
对方能成功把他雇的人挖走,显然也不是盯他一天两天了,他这边一报案,那边立马知道了。
“爸,刚我看到公安过去了。”
燕都另一处院子里堆满杂物,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一进门,就悄声和正在制皂的秦川说。
秦川是燕都肥皂厂一个车间主任,看着大小是个官,好像有点权力,可工作是给国家干的,赚多赚少都开那点工资。于是改革开放后,他就没急着让高中毕业的儿子进厂接班,而是拿着厂里的配方,自己做了肥皂偷偷卖。
别说还真没少卖,哪怕比厂里卖的便宜,小半年两人依旧攒了一小笔钱,抵得上上班好几年的工资了。
也因为常买的人都知道他们的肥皂跟厂里一样,还比厂里便宜五分,液体肥皂一出,立马就来问他们有没有,他们这才知道还有这么个更赚钱的新鲜东西。
父子俩研究了好几天,还专门买了点回来,也没研究出是怎么做的,只能在别的地方下功夫。
如今人一跑,那边连生意都停了一天,还报了案,显然是气极了,也显然丢的东西很重要。
他儿子搓搓手,“那咱们是不是能给钱了?那人一直催呢,说不先给钱就不给方子。”
“目光短浅的东西,就知道要钱。”秦川忍不住骂了声。
可对方要不是目光短浅,怎么会把方子卖给他们?自己做,或是找别人合伙,不是更赚钱?
秦川手上制皂的动作没停,问儿子:“他要多少?”
“三百。他说对方每天卖好几桶呢,肯定值这个价了。”
“才三百他就卖了?”秦川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笑。
对方一天卖好几桶,三百,估计用不上三天就能赚回来。这人估计真是没什么脑子,以为能一把捞上几个月的工资就是赚了。
秦川直接对儿子道:“你去问问他,再便宜五十,他卖就卖,不卖就烂手里。反正他那些东西别人又不认识,就算认识,也弄不到材料,不卖给咱们,他一分也别想赚。”
他儿子过去一说,对方也开始骂骂咧咧,然而再骂,东西和方子也还是给了。
秦川在厂里干了那么多年,东西还是见过不少的,立马分辨出了是什么油。
只是拿到对方给的碱,他却皱了眉,“这个形状,还有这个颜色,不太像是烧碱啊。”
“不像吗?”他儿子把之前做肥皂的烧碱拿出来比了比,还真不太一样。
“要不先用烧碱试试?”他问自家父亲,“反正都是碱,说不定差不多。”
对方拿来的东西秦川也不认识,还的确不好找,只能点头,“那就先做一桶,看能不能行。”
也还好液体肥皂皂化时间没那么长,有点耐心,等等还是能等到的。
这边等结果的时候,季泽那边也没闲着,先是把雇来的几个人全做了背调,过往有问题或者不清楚的全都不要。接着给做肥皂的工人做了工作服,所有人上下班都得换衣服。
这样一来,想再夹带东西就难了。秦家父子听说,也无比庆幸自己下手早,对方还没想到这些。
因为想再下手更难了,之前到手的东西就愈发珍贵起来,两人几乎是一天一天算着等皂化结束。
然而两周前东西什么样,两周后还是什么样,秦川儿子拿水舀子舀了半下,哗啦啦还赶不上勺加了淀粉的汤粘稠。
“这不就是个肥皂水吗?”他把水舀子又丢回了水里。
秦川也有些皱眉,“应该是材料不对,看来用烧碱还是不行。”
“那怎么办?爸你也不知道他拿来的是啥。而且我看他不会保存,东西拿过来的时候都有点变质了。”
“不行我去研究所,找人鉴定一下。”秦川咬咬牙。
找人鉴定一下,倒的确能知道是什么,只是这个价格……
他儿子欲言又止。
秦川也知道,要不是人家开口就是一千五,要的实在太高,拿到东西的时候他就找人鉴定了。
可就这么几天的时间,对方进账就不止一千了,每天一桶桶液体肥皂抬出去,他看着都是钱。和这损失比起来,花点钱好像又不算什么了,毕竟现在花了,以后都能挣回来的。
“咱们之前不是卖了不少吗?”秦川下定了决心,“都拿出来,我再跟他们讲讲价。”
价格最终讲到了一千三,秦家父子拿到鉴定结果那天,学校刚好返校,林乔一进门就看到警卫叫她。
“小林老师,有你的信。”
林乔接过来,发现竟然有两封,一封刘玉兰的,一封领导人办公室的。
也不知道是才寄过来,还是之前就给她回复了,她没来学校不知道。
她笑着和对方道了谢,对方也朝她竖起个大拇哥。
林乔上那期报纸看没看到不清楚,但信封上领导人办公室的落款,肯定是看到了。
林乔拿着信,正准备去齐副校长办公室报到,看学校对自己接下来是什么安排,后面又有人叫她,“林老师。”
是军子他们班的李小秋,上来就把一块用纸包得板板正正的手工皂递给林乔,“送给老师。”
大概是急着追林乔,女生脸蛋跑得红扑扑,怕林乔不接,还紧张地双手举着。
林乔有些好奇,“你怎么想起给我送这个?”
“是班里人都这么想。”李小秋小声道,“我们还约好了,一起在上面刻名字。”
所以军子是仗着自己近水楼台,抢着先来她这里表现了?
林乔有些好笑,看着女生满含期待的眼睛,还是伸手接了,“谢谢。”
李小秋那脸瞬间更红,只是还没等她说什么,后面又有学生来了,“林老师!林老师上午好啊!”
不多会儿,就连教室里返校过来拿书本的学生也有跑出来的,拿着自己做的手工皂,在操场上就把林乔围上了。
老师在学生中这么受欢迎的还真不多见,尤其林乔才只教了他们两个月,连一个学期都不到。
不过她在这些学生身上也是真尽了心的,上学期期末开总结会议,她就被点名表扬,教的两个班成绩进步都很快。和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郑老师,因为频频失误,再次被点名需要提升教学质量。
年年被点名,郑老师本来都习惯了,可当着林乔的面,还是在林乔被表扬后,她突然就感到了丢人。
此刻见林乔还这么受欢迎,话也就忍不住出了口,“再费心又怎么样?教好了还不是别人的。”
虽然没点名没道姓,但四班学生哪个没在意过这个,立马就听懂了。
几个刺头当时就变了脸,“你谁啊?我们林老师费不费心,关你什么事?”
当初林乔来试课的时候他们嘘得有多凶,现在就护林乔有多狠,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生甚至挡在了林乔前面,一副不服就干的架势。
这年头学生都不好管,跟老师吵架很常见,为了一个老师跟另一个老师吵架这却还是头一次。
郑老师脸都气白了,“你们也不用向着她,刚才焦老师就来学校了,别里外不分,谁教自己都不知道。”
她把焦老师一搬出来,学生们瞬间沉默了,也有人还不服气,被林乔拽到了身后。
“听说郑老师上学期又被学生家长找到学校了,与其怕我被分回初中部,抢了你的饭碗,你还不如多提升提升水平。”
林乔护着几个性格冲动的学生,一开口就踩到了对方的痛点,“谁怕被你抢饭碗了?”
也就在这时,一个瘦高的身影跑了过来,“林老师,曾校长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是齐怀文。
男生还有点小喘,桃花眼冷淡地看一眼四周,又补充:“焦老师也在。”
第43章 接手
一听说曾校长找林乔, 焦老师也在,谁还顾得上郑老师?
当即就有人上前捅捅齐怀文后背:“什么事儿?”
“不知道。”齐怀文看了眼旁边的郑老师,“不过应该不是坏事。”
“不是坏事吗?”还是有人不放心。
虽说焦老师脾气很好, 是个和蔼可亲的小老头, 应该不会对林老师怎么样。可曾校长是找过林老师不让她带着他们做实验的, 谁知道他这时候把林老师叫去, 又是为了什么。
甚至有人怕是他们这边和人吵架, 那边看到了,也算在了林老师头上。
学生们实在不放心,哪怕齐怀文这么说了,依旧抛下郑老师, 簇拥着林乔要送她过去。
林乔都有些无奈了,“我就是去趟校长办公室, 不是去金銮殿死谏。”
“噗!”有人没忍住被她逗笑。
其他人脸上神色也缓了缓,见林乔是真的轻松,才逐渐放下心。
林乔推门进去的时候,校长办公室里不止曾校长, 齐副校长也在。门边靠墙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笑容和善的小老头,一见她立即站起身,“你就是林老师吧?”
林乔已经猜出了对方的身份,“焦老师您好。”
“您好您好,我不在的这几个月, 三班和四班多谢你费心了。”
焦老师一看就是个性格随和的小老头,说话也慢悠悠的, 就是太随和了, 班里那些刺头恐怕很难管得住。
林乔和他寒暄完,正准备听听曾校长找她什么事, 曾校长的目光却落在她怀里的东西上,“这是?”
“学生们做的手工皂。”林乔既然带着学生做了,就也不怕他问,反正她没动实验室,没用学校经费。
只不过焦老师还在场,她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学生们看我要走了,把其中一块送我做了纪念。”
焦老师倒没在意这些,“是自己用碱和油做的吗?”
“是。”林乔见他好奇,干脆拿了一块递给他看。
没想到拿这一块刚好是齐怀文的,上面工工整整刻了一个繁体的“齐”,焦老师看完,又递给了齐副校长,“做的不错。”
齐副校长也没想到林乔不仅能带着学生做实验,还能做出能用的实物,“那小子都没让我看见。”
最后东西落到曾校长手里,他摩挲了下,突然抬头对林乔道:“上次是我话说重了。”
这几乎等于是道歉了,林乔微怔。
曾校长却已经将东西递还给她,也说了一句,“做的不错。”
林乔很快就想通了,应该是那份报纸的原因。
之前曾校长不让她做,不就是出于谨慎,现在上面都点名表扬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那要是以这个作为开头,对方今天找她来,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事。
果然曾校长让她也在椅子上落座,“关于你接下来的安排,学校一直没给准信儿,主要是有点犹豫,到底是让你今年就去带高一,还是先教一年初三,等明年老焦退下来,接他的班。”
初三才开始学化学,如果想过度一年,自然是最合适的,目前的高一也的确没有高二缺老师。
林乔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曾校长就看了焦老师一眼,“老焦今天过来,却跟我说他岁数大了,受伤后腿脚也不太好,想现在就办理退休。如果让你正式接手三四两个班,你有没有把握带好?”
竟然是让她接手三班和四班。
林乔略感意外,下意识望向身边的焦老师。
焦老师就拍了拍受伤那条腿,“是不大好使,稍微多走两步就肿,以后是站不了讲台了。你既然带了他们半学期,也带得挺好,就费费心,帮我把这帮孩子带完吧。”
语气有些怅然,但话是真诚的,显然是真准备把两个班托付给林乔。
林乔也不是那扭捏的人,“能接我倒是能接,但我想参加明年的高考,恐怕只能接这一届。”
到时候她高考走了,焦老师退休,学校还是一样缺化学老师。
这个林乔必须说清楚,不能让学校到时候无人可用。曾校长也显然没有想到,眉立即蹙起。
齐副校长倒是早就从她借教辅书的举动中看出了什么,“等你明年参加高考,第一届的师范生也该毕业了。”
这倒是,曾校长眉头复又舒展,“那你就把这一届带完,争取带出点成绩来。”
虽说林乔教得不错,没了她有点可惜,但她今年才十九,还很年轻,想继续深造很正常。
她这种有能力又有想法的年轻人,要是只有个高中文凭,也确实可惜。
事情说定,再看林乔抱着那些手工皂,想想皂上一笔笔刻上的名字,就有那么点好笑的意味。
“一会儿我得问问他们,我走了他们送我啥。”焦老师故意眯了眯眼睛。
齐副校长莞尔,就连曾校长因满脸沧桑而显得冷硬的唇角也牵了牵。
气氛一活跃,他也又想起了最近开会的事,问林乔:“如果实验课能够开起来,你还有没有什么其他建议?”
曾校长是个十分谨慎的人,如果连他都说如果,那是不是代表这件事有戏?
林乔心里一动,也就没急着回答,而是沉吟了片刻,“从趣味的基础的开始吧,能让大多数学生接触到实验最重要。校长您上次说得也有道理,经费的确是一个问题,要给每个学校都拨款建完备的实验室,国家也负担不起。”
这件事到现在还没个结果出来,这的确是一个原因,曾校长点点头。
“再就是师资的问题。”林乔说,“部分实验有一定的危险性,比如要用到酒精喷灯的。这个哪怕是不让学生们做,老师做演示的时候也需要小心,上实验课的老师必须具备一定水平。”
曾校长立马想到了做个演示都能把自己划伤的郑慧芳。
这事他后来找小高问过,其实只要操作得当,实验并没有他想的危险。
郑慧芳会把培养皿炸了,一是操作失误,没有用无水的酒精;一是放多了,远超正常的用量。
曾校长严肃着脸再次点点头,“这个是得注意。”
“我暂时能想到的就这些,如果有,我再跟您提。”
“行,那你跟老焦先回去,做一下交接,小齐你留一下。”
等人走了,曾校长却并没有急着说话,沉默了会儿,才问齐副校长:“之前你说想多招几个实习?”
齐副校长的确提过意见,不仅想多招几个大学生实习,以后军属安排来学校工作,他也想让她们先参加考试。考的过,就当任课老师,考不过那就安排去后勤岗,别耽误了学生。
说起来这还是从林乔和宋静身上得到的灵感,他们学校因为要给军属安排工作,招进来的还好,安排进来的水平非常参差不齐。导致林乔这样的好苗子他看不出来,郑慧芳这样的又在岗位上混日子。
只是曾校长这人因为个人经历,对于一切老人都有种本能的维护,对于一切变革又谨慎抗拒。
见他点头,他只是又沉吟了会儿,“那就多招几个理化生的,看看水平。”
理化生这三科都有实验,只是有的多有的少,现在谁也不知道实验课能不能批下来,能批下来哪个。
齐副校长点点头,又等了会儿,曾校长却始终没有提军属入职考试的事。
看来这个他还是不同意,齐副校长有点无奈,但也没有别的办法,“还有事吗?没事我回去了。”
曾校长也知道他在等什么,但还是说:“你回去吧。”
另一边,焦老师和林乔这对年龄都能做祖孙的就相处得十分和谐了。
因为焦老师腿不方便,林乔还故意放慢了脚步,走在他身后,却没有贸然提出要扶。
这就很贴心了,很多老年人其实心里并不服老,慢也宁愿自己走,并不愿意拄拐或是让人扶。
焦老师笑着看了她一眼,“听说你对学生们很好。”
“是学生们都很好。”
林乔回答得很是真诚,也的确是这些与原书剧情完全无关的学生,让她看到了世界的鲜活。
说到原书,好像除了收分成的时候,她都快忘了原书这回事了,也不知道这个时间剧情原本进展到哪了。不过不管进展到哪里,估计都有点跑偏,她和季铎这合作都从婚姻扩展到床上和事业上了。
说话间四班已经到了,林乔没进去,留出空间让焦老师单独和学生们说几句。
没想到军子看到她,竟然从后门偷溜了出来,“林老师,校长找您什么事啊?”
吵架那时候他没在,听说后简直捶胸顿足,接下来就一直担心着林乔。
想想从刘翠英那听说的,军子因为知道她要走,期末都是怎么复习的,林乔故意卖了个关子,“你猜。”
“这我哪能猜出来。”军子挠挠头,“不过看您这样,应该不是什么坏事吧?”
“行了你快回去吧。”林乔催了他一句。
焦老师在讲台上显然也看到了,“梁军。”军子又赶忙从后门跑了回去。
刚坐好,焦老师就笑着说了句:“我这次来,是来跟大家道别的。”
道别?
同学们全都一愣。
“我岁数大了,腿脚也不太好,接下来这一年,就由新老师来带你们了。”
下面的学生依旧一脸懵逼。
新老师,谁啊?怎么焦老师就要走了。
也有那反应快的如齐怀文,立即朝走廊里看去。
焦老师就笑着也朝向门外,“行了,小林你进来吧,我看他们也不太想听我说话。”
林乔只能走进来,刚站到讲台上,下面已经炸开了。
“林老师?是林老师!”
“林老师不会还要继续教我们吧?”
有人低呼,也有人觉得不好表现得太明显,赶紧拽了把身边的人。
焦老师全都看在眼里,有些无奈,却并没有不快,“你们看到小林可比看到我高兴多了。”
下面一阵讪笑,不过那一双双眼睛的确明亮了起来。
“看来还是你更受欢迎。”焦老师感慨地望向林乔,“那我就把这帮学生交给你了。”
“嗯。”林乔点点头,刚想说什么,就被下面的学生打断。
不同于第一次的口哨和嘘声,这次是齐刷刷的掌声。尤其是军子那几个刺头,巴掌都要拍红了。
上午发完书本,打扫完教室卫生,军子几乎是旋风一样冲回家的。
刘翠英被他撞了下,手里的簸箕都掉了,“干啥跑这么快?也不怕磕着。”
军子一把甩下书包,只说了一句:“林老师要继续教我们了。”
“啥?”刘翠英还没反应过来。
军子又重复了一遍:“林老师要继续教我们了,她是我们新班主任!”
“小林要继续教你们了?好事儿啊,大好事儿。”这下刘翠英听明白了,簸箕都顾不得捡。
军子看见,想趁她高兴,把自己打算提前参军的事说了。
话到嘴边又莫名犹豫了下,最终看着他妈连小曲儿都哼上了,还是决定再往后放放,不在这时候影响他妈的好心情。
这边热热闹闹,林乔那边也算是得到了个好消息。
月初她把买给刘玉兰和孩子们的衣服邮了回去,加上旧衣,满满一大包。刘玉兰已经收到了,写信告诉她几个弟弟妹妹很喜欢,让她以后别这么破费,那些旧衣服就很好,她杨叔叔都舍不得干活穿。
然后是林伟又往家里寄信了。
这次是从外地寄回来的,不止林家夫妇,刘玉兰也收到了一封,里面还夹了一块钱,托她有机会转交给郭燕。
刘玉兰显然是没想到林伟会写信给她,林乔就更想不到了。
林伟做事风格还真跟他父母很不一样,知道林乔不方便和他联系,就从来不打听林乔的消息。知道他这一走,林乔肯定会担心他,让刘玉兰注意着林家那边,又专门给刘玉兰写了信,还给郭燕寄了钱。
“大伟说他已经找到工作了,在外面过得很好,让我跟你说一声,也跟燕子说一声,好叫你们安心。”
可林伟是个肯吃苦又会攒钱的类型,他要是在外面真过得好,怎么可能这么久了只攒下一块钱?
就算林家夫妇那里也有,估计也不可能太多。搞不好是他从嘴里省下来,故意安他们心的。
这林乔也没有办法,而且林伟敢写信回来,地址留的绝对是假的,他这回怕是真打定主意要在外面闯荡了。
剩下一封果然是领导人办公室的回信,林乔看过报纸,已经大致猜到了里面的内容。不过落款几个字苍劲有力,行笔之间自有一股大气,和其他字迹不太一样,林乔找出旧报纸比对了下,竟然是领导人亲笔。
这就很有收藏意义了,林乔想了想,决定下次回老宅的时候带上,让老两口也跟着高兴高兴。
刚把两封信收好,下面季铎回来了。
这个时间……
林乔低头看了眼表,发现距离男人平时下班还有近一个小时。
季铎很少在这个点回来,尤其是上午,不及她多想,男人已经大步上了楼,“我要出趟门。”
语气还是那低沉的语气,神色还是那平静的神色,可不知为什么,林乔却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走下车的他。动作干脆,说话利落,气场、情绪全压在这一眼望去找不出破绽的平静之下。
她心里一紧,“出什么事了?”
“没事。”季铎下意识答道,察觉她声音比平时低了两分,又望向她,“一个长辈家里的事。”
不是公事,也不是季家的事,这让林乔放下一些心。
可只是一个长辈家里的事,他情绪怎么这么紧绷?这气压低的,都快赶上那次听说季老爷子生病住院了。
林乔有些好奇,但没有多问,不该问的事情她向来不问。
季铎却以为她会问,一面开柜子拿换洗衣物,一面沉吟要不要解释,要怎么解释。
衣服拿出来,林乔却只递过来一个提包,帮他往里装,“还要带什么?你身上钱够不够?”
冷静、干脆,一如她每次遇事,是他很欣赏的那种不会废话。可今天他看着,心里却莫名梗了一梗。
说不清是什么原因,最大的可能是他心里本就压着事,稍有什么都容易引起燥意。季铎强行压下了这股情绪,“衣服带一身长袖的就行,家里还有多少现钱,能动的你全给我。”
穿长袖,那就是当地不太热,估计要走得有些远。
林乔一瞬间已经想到了好几个地方,人也去柜子里抱出了钱箱,“前几天你给我的分成我还没存,加上之前的,有九百多。”
男人这生意应该是扩大规模了,最近几天的账目,每天到她手里的都有大几十。
不过九百多,男人依旧蹙了下眉,似是觉得少,但还是只抽走了整的,“我去去就回。”
钱贴身收好,衣服往提包里一装,拉上拉链就要下楼。
林乔见他这就要走,忙跟上两步也从楼上下来,他以为她是还有什么话要嘱咐,也就停了停脚步。
“咱爸咱妈那边……”她开口却是问这个。
“就说我有点事,先不回去了。”季铎直接打断了她。
林乔本来还想嘱咐几句,见他眼神沉着,估计也没什么时间听她唠叨,也就精简成了四个字,“一路平安。”
季铎没再说话,深深看她一眼,转身出去。走到院门口,脚步又顿了顿,“用车你直接找小方。”
“知道了。”林乔一直将他送到门口,见他上了车。
季铎按按眉心,先把一切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看有没有什么遗漏,才吩咐小方:“去火车站。”
等他思考完,不经意往后瞥一眼,车子已经转了弯,看不到那个小院和那个人了。
第二天早上林乔醒来,旁边的枕头整整齐齐,没有人睡过的痕迹。下了楼,厨房也没给她留饭。
她拿着牙刷牙膏愣了两秒,发现习惯还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尤其是这种渗透进生活里的习惯。
不过她还得上班,也没时间想那么多,快速洗漱好去食堂吃过饭,就抱着东西去了学校。
升上高二后,整个年级都搬到了教学楼楼上,包括办公室。
林乔分到了个靠窗的好位置,特别适合抓早恋,抓抽烟。其实也就是视野好,旁边屋檐下还搭了个燕子窝,时不时就能听到小燕子活泼的叽叽喳喳。
“这回可不能只抓化学了,看看你们班的数学。”三班班主任把一张成绩单递给林乔。
林乔一见头就有点大,比她来之前的化学还要差。
很快语文老师生物老师也来找她了,不出意料的,四班全科全年级垫底,绝对的地狱开局。
高组长正在那整理教案,见到忍不住笑了声,“你这不是又回来了?”
“是啊,又回来了。”林乔有些无奈,“还请大家要买液体肥皂找我,让我挣点外快。”
她这么一说,办公室里人都笑了,还有人说,“你那朋友做的不错啊,听说燕都现在也有卖的了。”
这东西现在在燕都也打出了点小名气,就是范围有限,还没有固定点,不是那么好买。像三班班主任、高组长这些,有需要还是习惯找林乔,因此林乔家里也常备着一大桶。
正说着,齐副校长也来了。
林乔还以为他也是来提醒自己盯着点四班的物理,没想到他领进来一个年轻男人,介绍道:“这是咱们年级新来的物理实习老师,吴海洋。”
“吴海洋?”办公室里好几个老师都望了过来,“吴海洋也开始实习了?”
林乔对这个名字也不陌生,闻言打量了下来人。
二十六七岁的年纪,在77、78两届学生中并不算少见,相貌普通,但目光明亮坚定。走进来的时候可以明显看出腿脚不灵便,却一片坦然,没有任何不自在,身上倒有点齐副校长的影子。
齐副校长显然对这个一手带出来的学生很满意,指了自己的办公桌给他,还向他介绍林乔和三班班主任。
看来是准备亲自带他,让他在三四两个班实习。
他也礼貌地跟两人都打了招呼,听到林乔的名字时还多看了眼,“是那位给领导人提过建议的林乔同志吗?”
“是她。”提起林乔,齐副校长脸上也有笑意,“那份报纸你也看了?”
“您不是说过吗?人不能蒙上自己的眼睛,要时刻关注国家大事。这些年无论在农村还是在学校,我都保持着看报的习惯,那年您不写信通知我,我也知道国家要恢复高考了。”
齐副校长听了更加满意,去上课的时候直接带上了他,准备把他介绍给三四两个班的学生。
那一条腿粗一条腿细的人刚带点跛走进教室,后排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的齐怀文眼就沉了。
第44章 心结
军子没注意到同桌的变化, 还小声跟齐怀文嘀咕:“这个实习老师是不是小儿麻痹?”
比起第一次见到林乔就吹口哨,可以说是老实了不少。
附近几个刺头有窃窃私语的,有搞其他小动作的, 但多少都给了点面子, 没闹出太大动静。
齐副校长也知道后面这些不好管, 只继续介绍, “这是咱们年级新来的实习老师, 吴海洋,燕都师大毕……”
话还没说完,“吱”一声椅子划过地面的刺耳声响,齐怀文已经冷着脸站了起来。
“你干什么?”齐副校长下意识皱起眉, 其他同学也有些没想到。
毕竟齐怀文刺归刺,可不管是不写作业, 还是考试交白卷,都没影响到别人。哪怕以前专门和齐副校长对着干,他也没在课上闹出过这么大的动静,何况他最近已经好很多了。
军子忍不住小声问他:“怎么了?”
齐怀文没说话, 目光冷冷从齐副校长挑到吴海洋,一转身,摔上了后门。
木质门板撞上门框,发出“哐”地一声,还反弹了一下, 可见他这一摔有多用力。
不少同学都被吓了一跳,正准备做自我介绍的吴海洋脸上更是有些尴尬。
齐副校长面色铁青, 几大步冲到前门边, “你给我站住!”
林乔正在三班上课,听到动静也赶紧出来, “这是怎么了?齐怀文!”
男生脚步飞快,走得头也不回。
林乔到底离得近,见叫不住,干脆追上去,抓住了男生的手臂,“齐怀文你要去哪儿?”
“放手!”男生用力挣了一下,语气冷得像冰。
林乔没放,“现在还是上课时间……”
“我叫你放手,你没听到吗?”一直低垂视线的男生骤然转回头,林乔这才发现他桃花眼里一片赤红。
她见过齐怀文很多面,冷淡的、懒散的、话中带刺的,却从没见过他这样,仿似一只受伤的幼兽。明明张牙舞爪,谁靠近都要咬上一口,可他看着她的眼神却告诉她,他就要哭了。
这个时候他又想听谁说教?
他只想找个地方默默舔舐伤口。
林乔松了手,“别走太远,老师会担心。”
清澈的凤眼就那么微仰着望向男生,没有愤怒,也没有责备,倒让齐怀文不禁窒了窒。
他抿抿唇,似乎想说些什么,齐副校长已经从后面追了上来,“齐怀文,回去给吴海洋道歉!”
这话也不知道哪里刺激到了男生,他眼神重新冷至冰点,“你怎么不回去给我妈道歉?”
一句话说得又狠又恨,几乎是吼出来的,齐副校长脚步一顿,清瘦一张脸上怒色褪尽,只剩苍白。
林乔见他下意识去捂胸口,赶忙上前,“您不要紧吧?”
齐副校长抬抬手,想说自己没事,前面少年闻言似乎顿了下,却头也没回,一转眼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他的手又垂落下来,连头也是,看得从后面跟出来的吴海洋忙扶住他另一边,“您先别激动。”
林乔毕竟有经验,让吴海洋翻了翻齐副校长的衣兜,很快找出一瓶速效救心丸。
吴海洋刚要倒,齐副校长摆摆手,已经缓过来些,“我没事。”
他深吸两口气,脸虽然有些苍白,人却是站住了,还安慰吴海洋,“他不是针对你,是因为我。”
恐怕还是和他有关系吧,不然齐怀文出去前,也不会看了他一眼,倒像是早就认识他。
只是齐副校长都这么说了,吴海洋也就点了点头。
此时不仅四班,三班也有人偷偷探出头想看个究竟,林乔问齐副校长:“您要不要先回办公室休息?”
“不用,刚开学也讲不了什么课,我还没介绍完。”齐副校长摇摇头,带着吴海洋又回去了。
林乔也只能先压下这件事,转身回教室,先将三班这节课讲完。
下课后,她没在四班看到齐怀文,上下一节课的时候过来看,男生的位置依然空着。打听了班里几个学生,都说齐怀文一直没回来,这林乔就有些担心了,准备把这事和齐副校长说说。
没想到齐副校长办公室也没人,说是一节课之前就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去找齐怀文了。
林乔一直惦记着这事,第二天早上去学校,早读铃一响,她就去教室后门看了眼。
齐怀文还是没来。
不仅齐怀文,齐副校长也没来。到了中午,才听说他心脏病发住院了。
“身体都这样了,还想着来学校呢,早上一出门就栽在了家门口。这要不是对门小杨爱人看到,赶紧把他送去了医院,他怎么没的都不知道。”赶去医院的路上,高组长忍不住跟林乔念叨。
林乔也有些无奈,“一会儿还是劝劝齐校长,让他多休几天吧。”
然而两人到了医院,齐副校长一见他们,第一件事竟然是问林乔:“怀文去学校了没有?”
这林乔心里就有些沉了,“他没回家吗?”
一听这话,齐副校长就知道了她的答案,抖了抖泛紫的嘴唇,“昨天半夜回了,今天早上又走了。”
看来两父子在家里碰上,再度不欢而散,以齐怀文的态度,两父子甚至可能连话都没说上。
林乔有些头疼,“回去我帮您找找吧,您先在医院好好休息,注意别太激动。”
见齐副校长还是不放心,她沉默了下,终是道:“我能问问您原因吗?”
齐副校长一愣。
“齐怀文对您有心结的原因,我能问问吗?单纯不满您对学生太好,他不像那么不懂事的孩子。”
听高组长说,齐怀文以前挺懂事的,难道以前齐副校长就对学生不好了吗?
要治病,那得对症下药,林乔觉得不把事情弄清楚,这父子俩的问题很难解决。
这回齐副校长沉默了良久,看得高组长都站起了身,“你们聊,我先回家吃饭,省的回去晚了家里那口子念叨。”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齐副校长道,“这件事,是我对不起怀文和他妈妈。我不想说,主要是怕吴海洋知道,心里有负担。毕竟这件事本来也跟他没关系,是我自己没处理好。”
果然还是牵扯到了吴海洋,不然齐怀文昨天离开时,也不会是那么激烈的反应。
林乔没说话,高组长见他没有要瞒自己的意思,也坐了下来,“是不是和怀文妈妈的过世有关?”
“你也猜到了?”齐副校长苦笑。
“本来挺懂事个孩子,妈妈一走突然就变了,想不猜到也难。”
齐副校长就叹了口气,“怀文他妈妈一直身体不大好,29岁才生的他。因为是高龄产妇,那年代又没什么吃的,生下他之后身体就更差了,一年里有小半年都病着,尤其是教师处境不好那几年。”
吃不好,养不好,还要面对不好的处境,人熬着,渐渐也就油尽灯枯了。
“那年听说要恢复高考,我忙着帮几个学生补课,等注意到的时候,他妈妈已经卧床不起好几天了。当时我吓了一跳,赶紧给她找了大夫,还没吃上两天药,又出了那件事。”
白卷英雄一出,断了多少吴海洋这样的学生的路。别说学生,老师们都觉得灰心。
“我听说的时候,吴海洋已经下乡去了,我怕他想不开,就追了过去,鼓励他不要放弃希望。”
当时吴海洋被分到的是云南,从燕都过去,坐火车也要好几天。他一路追过去,还走了半天山路,看到人的时候人果然就像被抽走了全部希望,见到他努力扯了扯唇,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齐副校长到现在都还记得自己当时说过的话,估计吴海洋也记着。
他说城里五年不用人,十年不用人,不可能永远不用人。
他说只要用人,他们这些肚子里有文化的就不怕没有出头的机会,让他好好努力,别放下书本。
他说老师会在燕都等着他,等他回去,成为对国家有用的人才……
这件事他从来没后悔过,也因为他这番话,吴海洋重新振作起精神,才成了高考恢复后的第一批大学生。
可等他回到家,看到的却只有妻子冰冷的尸体和儿子憎恨的脸……
“怀文当时还小,我以为他不知道我是去找吴海洋了,才把人安排在咱们年级,看来他还是知道了。”
林乔沉默,高组长同样半晌没说话。
他们都知道齐怀文对齐副校长有心结,却没响到这个心结如此之大,中间竟然隔了一条生命。
或许以齐怀文妈妈的身体,齐副校长在家也挽留不住,但齐怀文所知道的,只有他不在。
林乔不知道那几天齐怀文是怎么熬过来的,后面无数个日夜,他都是怎么熬过来的。但林乔知道,经历过这些,齐怀文还只是叛逆,处处跟齐副校长对着干,无论品行、心性,真的都很好了。
“你当时就不能等几天?”高组长实在没忍住,说了齐副校长一句。
“我见淑云身体有起色,都能下地做饭了,还以为她要好了,哪想到……再说我也怕吴海洋等不了。”
怀文妈妈病一天,他不去一天,怀文妈妈要是一直不好,或是一直不……他难道永远都不去了?
这高组长也无法反驳,“那这事怎么办?这个结根本没法解。”
林乔也觉得棘手,本来就是解不开的心结,现在人还到自己眼前来了,齐怀文不爆才有鬼。
她问齐副校长,“您没跟齐怀文说您是去找吴海洋了,那您是怎么说的?”
高组长当初跟她提起吴海洋的时候,根本没说还有找人这事,估计齐副校长对外一直瞒着,是齐怀文自己猜出来的。果然齐副校长沉默了下,说:“我只跟他说我有件很重要的事,必须出一趟远门。”
“那您跟他道过歉吗?”
这回齐副校长沉默了更久。
林乔就知道,中国式家长有个通病,就是吝于跟孩子说抱歉。不管是做错了事,还是冤枉了孩子,事后一句“对不起”都不会说,好像说了,就会影响自己作为父母的威严。
可往往矛盾也是这么产生的,大人的威严是保住了,那孩子的心情呢?他们又该怎么消化这一切?
而且齐副校长和齐怀文中间还横亘着另一样东西——愧疚。
人是有自我保护机制的,这就是为什么有些人受到严重刺激后,会选择性遗忘让自己痛苦的东西。愧疚也是,因为每一次面对都会感觉到痛苦,久而久之,人就会下意识选择逃避。
而这种逃避,只会加大父子俩的裂痕。
不管他是避而不谈,还是花更多时间在学生身上,避免面对儿子,对齐怀文都是一种伤害。
齐副校长是个好老师,对得起他教的每一个学生,但他不是个好丈夫、好父亲。
林乔直视向齐副校长的眼睛,“齐校长,如果我是齐怀文,妈妈病重,爸爸还执意要出门,眼睁睁看着妈妈咽下最后一口气都没有等到人,却得不到一句抱歉,一句解释,我也不会原谅。”
她向来很有分寸感,从不多管别人的闲事,上次说话这么直白,还是对李小秋的父母。
齐副校长垂下眼,脸上渐渐布满愧意与悔意。
林乔知道他不是蠢人,能想明白的自然能想明白,想不明白她再说也没用,反而像在猛踩人家痛脚,转了话题,“这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还是先找孩子吧,我回去问问和他好那几个学生。”
齐副校长点点头,又望向她,“谢谢你为怀文做这些。”
身为老师,她抓好成绩,管好学生在学校就行,其实大可以不为学生做这么多。
林乔只是回望向他,“齐校长追去云南的时候,也是为了听学生家长说这一句吗?”
当然不是,他只是为了自己身为老师那颗良心……
齐副校长没再说话,林乔也就和高组长告辞了,下午再次去了班级。
这回不止齐怀文没在,他桌上东西也空了,林乔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立马问旁边的军子。
军子来得晚不知道,但班里还有别人知道,说是中午午休时齐怀文来过,把东西全收拾走了。别人问他话,他也不理,那同学本来就跟他不算太熟,见他脸色沉得吓人就没有再问。
林乔又不是第一天在学校,学生把东西全收拾走是什么意思,还能不知道?
齐怀文这八成是不想念了。
齐副校长能让吴海洋来学校实习,他就能不来学校,这是有他没他,非要死磕到底了……
林乔头疼,问了齐怀文家庭住址就直奔教职工家属院而去。
这边因为是部队子弟学校,外招职工不多,连中学带小学,只有一栋六层高的小楼。
齐副校长家住在顶楼,对于一个校领导来说,位置并不算好。林乔爬上去,敲了好半天门,里面也没人应,下来找人一打听,有个来帮儿子带孩子的老太太说早就背着包走了。
这一走,林乔足足两天没有见到人。齐副校长那边也没见到,最后只能报了案。
公安来学校询问情况的时候,林乔只觉得头疼。
上个月刚找过林伟,这个月又要找齐怀文,现在离家出走流行,谁都得来一下是吧?
而且林伟走,是在家实在看不到出路,齐怀文一个读书的好苗子,说不读就不读了,他可还没成年。
“我能问问他走的时候都带了什么吗?”送公安离开的时候,她问了句。
见公安似有疑惑,她解释:“他还回去拿了东西,肯定是做好准备才走的。我想知道他拿没拿户口和粮食卡,如果拿了,那他八成没出燕都,找起来范围也能缩小点。”
林伟是不想回家,齐怀文的重点是不想来学校,应该不会跑到外地去当黑户。
公安听了若有所思,回去就查了下,果然让林乔猜中了,齐怀文是带好东西走的。
这至少想不开和去外地都可以排除了,接下来也能有个大致的寻找方向。
林乔放了一点心,正要回办公室,迎面就看到吴海洋从四班教室里出来,神色有些不对。
齐副校长心脏病住院,状况一直没有好转,因此三四两个班这几天的课都是吴海洋代上的。林乔站在后门听过半节,说实话讲得很不错,不愧是燕都师大的高材生,看得出很有底子。
见到林乔,他忙收敛了脸上的神色,问:“齐怀文找到了吗?”
林乔实话实说,“还没。”
吴海洋就没再说什么,看得出心思有些重,毕竟齐怀文就是他来之后走的。
有些事齐副校长不说,林乔也不好和他说,只问:“我看你表情不太好,课上发生什么了?”
“没发生什么,就是没看到齐怀文,有些担心。”
吴海洋脸上看不出什么,但否认得有一点快,林乔怀疑他是在掩饰,下次他上课就又在走廊里听了听。
这一听,就听出问题来了。
从吴海洋进教室起,他只要一走路,露出一瘸一拐的姿态,后排几个刺头就开始做怪声。他不走路,站在讲台上一动不动讲课,他们又会挤眉弄眼,故意往讲桌后他的腿上瞄。
吴海洋已经够能克制了,全程都没有停止讲课,但看得出来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换了谁被当众嘲笑自己的缺陷,脸色也不会好看。
林乔脸有些沉,但没有立即发作,等下了课,才去教室一口气点了四五个名字。
这里面就包括军子,一群大男生在她面前一字排开,都有些紧张。跟着她来到楼梯间的时候,还在后面相互对了好几个眼神,也不知道她叫他们,他们猜没猜出是什么原因。
“我第一次来班里试课的时候,你们为什么嘘我?”林乔突然问了个谁都没有想到的问题。
几个刺头一懵,林乔干脆直接点了军子,“梁军,你来说。”
“我、我就是看新来的老师年轻,嘘着好玩儿呗。”军子不自在地挠挠头。
林乔又看向其他几个男生,见几人都不好意思地笑,突然又问:“那你们笑话吴老师,也是因为好玩儿?”
几个学生全都不说话了。
孩子学不学习,是自己的事,林乔作为老师,可以引导,可以教导,但是从来没有训斥过他们。笑话人缺陷这一点却不行,这是人品问题,林乔既然看到了,就不可能不管。
“你们有没有想过,当初在台上被你们嘘被你们吹口哨的人,觉不觉得好玩?”
林乔放平语气问,见几人不答,紧接着又道:“要是当初我没承受住,被你们气跑了或是气哭了呢?”
几个人头垂得更低。
如果当初林乔被他们气跑了,他们也就没了这么有意思的化学课,没了这么好的老师。
“开玩笑要适度,如果对方因为你们的玩笑受到了伤害,那这就不是一件好玩的事儿。”
林乔可不相信什么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没有恶意。
人家都被你伤害到了,你还不觉得抱歉,甚至觉得是对方是开不起玩笑,这叫没有恶意?
没想到军子沉默了会儿,突然抬头,“我们不是笑话他,是他把齐怀文气走了。”
林乔其实心里有过这方面的猜测,“你们怎么就确定齐怀文是被他气走的?”
“他一来,齐怀文就走了,不是他气走的是谁气走的?”
“就是,我听说他以前就是齐校长的学生,齐校长对他比对齐怀文都好。”
果然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林乔静静听他们说完,“是齐怀文亲口跟你们说原因了,还是他让你们这么做了?”
刚还义愤填膺的几个学生再次一默。
林乔就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是为齐怀文抱不平,可你们什么都没搞清楚,就这样对吴老师,跟当初的冯刚有什么区别?”
当初军子跟冯刚打架,就是因为冯刚冤枉李小秋,闻言脑袋立即耷拉下来。
见几个学生都没了话,林乔没有再说,“都回去上课吧,没事想想我,想想当初的李小秋。”
事情一出接着一出,要不是晚上回到家,隔壁刘翠英喊有人打电话找季铎,林乔都快把季铎忘了。
因为不是出任务,刘翠英显然也没太注意这事,见来的是她,才一拍脑门,“我忘了你家小季不在家。”
“没事,我跟对方说吧。”林乔接起电话,还没开口,那边已经传来季泽的声音,“小叔宋静来小婶学校实习了,我妈还让我在部队多照顾照顾她,你说她现在离我这么近,会不会发现啊?”
这又是宋静又是叶敏淑的,林乔一头雾水,“什么她会不会发现?”
那边话声戛然而止,好半天,才带着点紧张,试探着问了句:“小婶?”
第45章 帮忙
宋静林乔前几天就见到了, 在目前的高一实习。只不过林乔事多,一直没怎么和她打过照面。
仅有的几次偶遇中,宋静对她也不像以前那么套近乎了,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她的态度。
此刻听季泽提起来, 话里话外还有些担心, 她做长辈的, 就问了句, 没想到倒把季泽问住了。
现在的季泽也很懵逼,尤其是听到林乔那声不紧不慢的“嗯”后。
他正在做生意,这事是绝对不能让他妈知道的,不然以现在这点规模, 他妈绝对能想办法给他搅黄了。
还好他爸早转业回了地方,他妈也跟着走了, 在部队这边已经没剩什么人脉,才会到现在还没发现他请了年休。这宋静一来部队,再三天两头找他照顾照顾,他不是迟早得露馅儿?
然而在叶敏淑面前露馅儿是露馅儿, 在林乔面前就不是了吗?
季泽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找小叔求个助,还能把这事儿捅到林乔面前,“我小叔呢?”
“他有点事没在家。”季铎既然没让林乔跟老宅那边说,林乔自然也不会跟季泽说,又问了一遍刚刚的事。
不是她爱多管闲事, 主要季泽这一看就有点急,季铎不在, 她好歹是做长辈的, 能帮就帮着出个主意。
可这让季泽怎么答?
宋静来了我怕我跟你做生意这事让我妈发现吗?
他只能含糊其辞,“也、也没什么, 就是我最近表现不太好,怕我妈知道了,又唠叨我。”
那季铎这小叔做的还真够到位的,侄子在单位表现不好,想瞒着家里,都得找他出主意……
不过叶敏淑找季泽照顾宋静,是想撮合两个人吧?毕竟她都快把满意挂在嘴上每天说三遍了。
结果季泽把人家当监控器、耳报神,处处防着。
林乔一听就知道季泽没说实话,她一个还不是太熟的小婶,对方不想说也很正常,就“哦”了声,没再问。
可她不问,季泽还是心虚,立马转移了话题,“小婶上次那事儿解决了吗?”
“上次?你说配方那事儿?”
“啊,就听你和小叔说,随口问问。”
“暂时没动静,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应该就是没问题,我小叔这人向来靠谱,他交的朋友也肯定靠谱,小婶你就放心吧。”
这是想顺便安慰下她呢,还是实在不想说之前的事,没话找话?
林乔有些无语,对面大概也发现自己这纯属尬聊,“那要是没别的事,我先挂了?”还是询问的语气。
不过他这一说,林乔倒是真想到了一件事,“你小叔有个朋友叫苏正,你认识吗?”
“认识,小时候小叔带我跟他一起玩过。”
虽然是他哭着喊着硬要跟过去的。
“那你能弄到他的电话号码吗?知道他具体在哪个单位也行。”林乔说,“我有点事情找他。”
“小婶你等我一下。”季泽把电话挂了,过一会儿又打了过来,“找到了,小婶你拿笔记一下。”
刘翠英在家,刚才已经帮林乔找了纸和笔,林乔赶忙记了下来。
季泽见她十分郑重,不等季铎回来,直接找他要号码,估计事情还有点急,就多嘴问了句。
“我们班有个学生离家出走了。”林乔也没瞒他,“走了三天了,到现在还没找到。”
“你是想让苏正叔帮着找人?”
“问问吧,那学生走的时候把户口和粮食卡也带上了,应该没出燕都,他要是方便就帮我留心一下。”
苏正要不是公安口的,她就不找了,但他是,消息怎么也比她这个整天待在学校还是外地来的老师要灵通。
没想到季泽那边沉默了下,“小婶你有那学生的照片吗?”
林乔一下子就听了出来,“你要帮着找?”她记得季泽本地土生土长,人脉好像也挺广的。
果然季泽“嗯”了声,“我有几个……”他本来想说销售员来着,话到嘴边又改成了“朋友”,“平时走街串巷,接触的人比较多,你要是有照片,知道大概的方向,可以帮你打听打听。”
多一条路,总比这么大海捞针强,林乔想了想,“重点找找能打临时工的地方吧。”
齐怀文还回去拿了东西,显然是准备长期在外面待,他手上又没有多少钱,要吃要住,总得先找个活干。
两边又聊了几句,约好过来拿照片的时间,林乔才挂断电话。
“军子那个同桌还没找到吗?”刘翠英忍不住问了句,“他这两天唉声叹气的,天天回家说这事。”
“是还没有,不过应该没走远。”林乔实话实说。
刘翠英就忍不住叹气,“这孩子也真是的,好好的跟他爸置什么气?天底下哪有父母不爱孩子,他爸还能害他啊?”
这就是一般人的思想,因为不了解,不明白,只觉得是孩子叛逆,不听话。这事太复杂,林乔也没法和她解释,只是笑着道了谢,又不好意思问:“我能再打个电话吗?”
“你打你打,找孩子要紧。”
听说是要找人,苏正那边没含糊,不仅要了齐怀文的照片,还要了梁旅长家和林乔学校的电话,“我帮你留心一下。”
只是没想到,最先给她消息的竟然是季泽。
“你说人找到了?在工地?”饶是冷静如林乔,都忍不住又跟电话那边确认了一遍。
“是找到了一个,说是这几天才去的,人不大爱说话,看穿着,也不像家里条件很差。但他工钱要的不多,人也能干,包工头看着像已经成年了,图他便宜,就留下了。”
要论走街串巷,打听哪里有招临时工,苏正还真不如季泽手下这些挑着液体肥皂到处卖的。
毕竟这些人自己也是临时工,在被季泽招去前,就是靠着这些私底下的消息和门路,全燕都到处讨生活。
“那我过去看看,你把地址给我。”没见到人,林乔也不敢确定,准备先不通知齐副校长那边。
季泽一听说他要过去,“你在北城这边下车吧,我去接你。”
林乔在公交车站点下车的时候,季泽已经等在那了。
人没穿军装,帽子也压得有些低,遮住了小半张脸。要不是他脚撑地,在自行车上叫了她一声,林乔差点没认出来。
“等很久了吧?”林乔走过去,“有一段修路,有点堵。”
“没多久,咱们边走边说吧。”季泽递给她一瓶汽水。
是玻璃瓶装的,橙黄色的橘子味,最上面还飘着几点橘子颗粒,老家那边还没有的新鲜东西。
林乔道谢接过,不禁想起了季铎。
这要是季铎和人出去,估计根本想不到还可以给人买汽水,在这方面,他大侄子可比他会多了。
林乔在自行车后座坐稳,季泽脚一蹬骑了出去,“那边正在盖楼,人比较乱,没人带着不好找。”解释他过来接人的原因。
但比起不好找,他应该是觉得人比较乱,怕她一个人不安全吧?
不过林乔不是燕都本地人,有些地方没人带着还真不一定好找,尤其是这种刚开始改建的棚户区。她看看周围还没有完全拆干净的建筑和脏乱差的环境,“还是你交友广,这种地方都能找到。”
季泽一噎,自行车都在地上颠得拐了个弯。
不过他很快又稳住了,“也是赶巧了,我那朋友刚好知道这附近有工程,就帮着查了查。”
好在林乔也不是真想打探什么,心思全在学生身上,很快两个人就来到了工地。
这年代的工地还不像后来那么规范,外面没有围起来,没有安全警示,来往的工人也没有任何防护措施。林乔蹙眉找着,很快就在一众面庞黝黑的男男女女中找到了一个还没被晒得那么黑的少年。
人比走的时候更瘦了,远远看去就像根不折的竹竿,在一众有说有笑的临时工中显得不太合群。
他似乎也不在意,只低头将砖装进独轮车,推到盖到一半的建筑下,卸车,再回去装。初秋的大太阳晒着,有汗自眉骨滴落,他也只是甩一甩,沉默地、倔强地,仿佛无声的对抗。
“是你要找那个学生吗?”季泽把车停在路边,回头低声问林乔。
“是他。”林乔下车,把汽水递给了季泽,“你等我一下,我去和他说几句话。”
季泽点头,林乔就绕开前方地上的杂物,叫了声:“齐怀文。”
很熟悉的名字,很熟悉的清亮嗓音,几乎瞬间就让少年脊背僵住。
但他没有应声,也没有回头,很快就继续起手头的工作,仿似并未听见。
看这态度,估计上前拽住他,他也能假装不认识,林乔没再说话,干脆上去帮着他一起干。
林乔的手本就生得漂亮,这几个月没干粗活,手心的茧消下去,连指甲都泛着健康的光泽。可也因为养得好,当纤细葱白接触上砖面的粗糙,才会让人觉得格外刺眼。
齐怀文眉立即蹙紧了,看一眼她,似乎有话想说。
林乔却并没有看少年,动作利落,几下就将独轮车装满,伸手要去推。
那双批作业的手,那双带领他们领略无数神奇实验的手,如今却在这里帮他搬砖……
少年抿紧唇,赶忙去抢,却有个人比他更快,“小婶你放着,我来。”
季泽对齐怀文可就没那么好的态度了,“你放心,我都给你干了,耽误不了你挣钱。你就跟她去旁边说两句吧,她找你好几天了。”说完也不等他反应,推起独轮车就走。
他们家就没有让女人干粗活的,要是小叔知道小婶在这干活,他在旁边看着,还不劈了他。
别说季泽这大侄子推得还挺像那么回事,林乔拍了拍手上的灰,“现在可以跟我说话了吧?”
眼神和那天在走廊里一样,没有愤怒,也没有责备,他却没听她的,跑了这么远……
齐怀文垂下头,率先往旁边无人处走了几步。
林乔跟过去,刚站定,就听到男生有些生硬道:“我不会回去,老师你就别劝我了。”
“谁说我要劝你了?”林乔竟然挑了挑眉。
齐怀文一愣。
林乔已经扫一眼工地,飞快又转了话题,“你在这边打工,一天给你多少钱?”
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但齐怀文还是下意识答了,“1块5毛7。”
“那比当老师开的还少,还不如当老师稳定,下雨或者冬天下雪,就没活可干了。”
林乔评价了句,突然直视向他,“如果你一辈子就干这个,你的家人生了病,你能给他们治病吃药吗?”
男生再次一愕。
那边林乔完全没给他反应时间,“如果你一辈子就干这个,每天累死累活,家里人需要你的时候,你能及时赶回去吗?”
这句话戳到了对方最痛的点,男生一瞬间两眼发红,转身就走。
林乔也不追,甚至声音都没有拔高,“既然痛恨他,没有办法原谅他,就争气点,别让自己成为他。”
齐怀文这孩子很聪明,那些大道理他未必不懂,只是心里有口气,怎么也出不来。
齐副校长最重视学生的成绩,他就不好好学习;齐副校长教出个大学生,他却中途辍学……
他这么做,到底是单纯的报复,还是想用这种方式让父亲多注意自己一些,或许连他自己都说不清。
所以林乔不劝他,而是上来就来了句狠的。
果然这句“别让自己成为他”一出,少年的脚就像在地上声了根,再难挪动。
林乔看到他拳头握紧,话完全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我不是他,你别拿我和他比!”
“但你正在走他的老路。”
林乔走上前,声音很是冷静,“他是为了别人忽略家庭,忽略老婆和孩子,你是为了他放弃自己,同样放弃了你以后会有的家庭。从结果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从结果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吗?
齐怀文很想反驳,但林乔这句话,他竟然反驳不了。
见他沉默,林乔就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人生十七年,妈妈陪了你十年,他陪了你七年,你该为自己活活了。能读书就读书,不行我想办法帮你转班,齐怀文,别辜负了你妈妈给你生的好脑子。”
不管爱意还是仇恨,当一个人的人生完全为另一个人所左右的时候,就是悲剧的开始。
林乔希望他做每一个决定都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和谁置气,这样将来才不会后悔。
感觉到手下肩膀的微颤,她故意放轻松语气,“说起来因为你,军子他们还被我训了。你要再不回去,我这个老师估计也得挨批,这才刚当上正式班主任就把人弄跑了,我是多不招人待见。”
她说这些,不过是让齐怀文知道,人生不只有那一个人,还有身边无数人在关心着他。
没想到男生竟然低声道了句:“对不起。”
嗓音沙哑,还能听得出一些哽意,但人总算不像刚见到那样,全身竖满尖刺了。
“那回去写三千字检讨给我。”林乔故作严厉。
男生沉默了好一阵,“林老师,我能抱一下你吗?”
这个请求很突兀,但想想他自十岁起就没有了妈妈,林乔还是心软了,“只要别和李小秋一样,说我像妈妈就行。”
齐怀文窒了下,但还是转回头,伸臂环住了她。
说实话很礼貌,很克制,甚至连身体都没有贴上她,林乔却清晰听到了耳边压抑的吸鼻子声。
她就没有动,见大侄子诧异地瞪大眼,还轻轻抬手摆了摆,示意她没事,叫大侄子别出声。
这季泽看齐怀文就更不顺眼了,他在这边帮他干活,他倒好,在那边抱他小婶,这要是让他小叔知道……
他小叔那么冷静严肃的一个人,知道事情原委,应该也不会介意。
但季泽心里还是不得劲,一会儿看一眼,过一会儿再看一眼,总算把那边看分开了。
“你这两天都住在哪?去把东西收拾了。”一面往回走林乔一面说。
“就在工地。”
齐怀文眼角还有些红,神色却已经平静了,去跟包工头说自己不干了,又去旁边的简易房拿了包。
他这还白干了半天呢,包工头也没说什么,何况这一看就是离家出走的,家里人找过来了。
看齐怀文在那边拿东西,林乔和季泽道了声谢,“这次多亏你帮忙了。”
“没事,能帮上忙就行。”季泽看那样一点都不觉得麻烦,还有股让人摸不太懂的轻松。
季泽自己也说不清,反正能帮上林乔一点,他在面对林乔的时候心里那种不自在就能少一点。
来的时候一个人,回去的时候两个人,齐怀文坐在林乔旁边,时不时就要往林乔手上看一眼。
“就是磨红了点儿,不疼。”
林乔动了动手指,少年又转回去,人望着窗外,神色有些不自在。
人带回学校,简直像林乔带回了个大熊猫,谁见谁都要看上两眼。毕娘娘最夸张,“这你都能找回来?你当老师屈才了啊,应该去当公安,专门找人找东西。”
他怎么不说她应该去当警犬……
林乔无语,但还是把人送回了教室,“下午都是自习课,你先看看之前落下的课程。”
齐怀文犹豫了下,还是点头,刚从后门进去,军子就“嗷”一声扑了上来,“齐怀文你回来了!”
“什么?齐怀文回来了!”
其他同学听到,也一窝蜂围了上来,“齐怀文你这两天跑哪去了?齐校长住院了你知不知道?”
提到齐副校长,齐怀文刚因为朋友关心暖了点的眼神又冷下来。
军子觉出不对,赶忙拉了把那人,那人又赶忙转移话题,“是林老师把你找回来的吗?林老师神了!”
也就在这时,高组长匆匆赶了过来,“听说怀文你找回来了?”边说边往教室里望。
“刚找回来,还没来得及跟齐校长说。”林乔压低了声音。
“那你带他去趟军总吧,老齐状况一直不大好,这边医院小,建议转去军总,上午刚转走。”
“我不去。”没想到少年还是听到了,人就冷冷战在后门边。
“这……”知道他的心结是什么,高组长也觉得能把人找回来都不容易了,下意识看向林乔。好像林乔有什么超越常人的能力,能把人找回来,也能劝劝齐怀文,让父子俩解开心结。
林乔却对少年道:“那就不去,一会儿我过去说一声你回来了。”
少年微愣,高组长更是没有想到。
林乔就又像在工地时那样,拍了拍少年的肩,“回去吧,这世上除了你自己,没人能叫你原谅他。”
别人都叫他体谅,跟他说他爸爸也不容易,只有林乔,说没人能叫他原谅……
齐怀文抿抿唇,突然又转了口风,“我去。”他桃花眼清凌凌望着林乔,逐渐坚定,“我去亲自和他说。”
一行人赶到军总医院,日头正好西沉,林乔刚进住院部,就听到一道熟到不能再熟的低沉嗓音。
“情况怎么样?”
“不太乐观,主要还是心情大起大落,受到了刺激。”
她快走了两步,往那边一看,一个男人正背对她和医生说话,肩宽腿长,骨相优越,军装下完美的身材比。
她当时就挑了挑眉。
哟,这不是她那个出门好几天,名义上是肉/体上也算是的老公吗?
他说要出个远门,就是出到这来了?
察觉到林乔脚步顿住,齐怀文低低唤了声:“林老师?”
声音真的很低了,但男人那听力不愧是受过训练的,立马望了过来,和林乔兴味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季铎当时就是一滞,倒是林乔抬起手,大大方方和他打了个招呼,“真巧啊,季团长。”
收到老婆问候的季团长:“……”
不等他说什么,那边林乔已经指指楼梯间,“我先上去了。”带着男生径直离开。
人刚走,后面苏正匆匆赶到,“顾老怎么样了?”
“情况不太乐观。”
季铎把医生的话复述了遍,但看他的表情,苏正总觉得实际可能比他说得还要严重。
苏正正了神色,“你跟我说实话,我承受得住。”
然后就被季铎莫名看了眼。
苏正还想再问,旁边季铎上楼的脚步突然停了,停的还不是他们要去的高干病房。
正疑惑,他就听到走廊里一道有些熟悉的女声,神色不觉变得古怪,“你老婆?”
“嗯。”
“刚才碰到你了?”
“嗯。”
“你不会没回家,也没跟她说,就直接过来了吧?”苏正觉得他想明白季铎为什么神色不对了。
果然季铎闻言,上楼的脚步微不可察地再次一顿。
“那她知道你这次出门去干嘛了吗?”
苏正看这个好友的眼神愈发古怪,甚至隐隐泛出同情,“季铎,你完了。”
第46章 解释
住院部的走廊总是要安静一些, 连上几层台阶,都只能听到两个人有节奏的脚步声。
齐怀文忍不住看了林乔一眼,“刚才那位是?”
说起来他其实和季铎碰到过一次, 就那次李小秋妈妈来看李小秋, 季铎帮林乔往学校送液体肥皂。
只是当时季铎没下车, 他又离得远, 刚才在楼下, 才算是两个人第一次面对面。
说实话气场很强,哪怕没戴肩章,也能看得出级别不低。相比于气场,他同样优越的相貌倒没那么引人注意了, 反而是林乔对他的态度,看着很亲近, 叫的却是季团长。
林乔闻声转过视线,发现少年桃花眼冷淡望着地面,好似只是随口一问。
但他这一路来都很沉默,刚才那一声, 和现在这一句,算是难得的两次主动开口。
林乔也知道要来见齐副校长,他心里肯定不平静,干脆顺着他的话,和他说些别的, “那是你师娘。”
“师娘”这个称呼,大概和季铎八竿子都打不着个边儿。
齐怀文神色明显顿了顿, “他怎么在这儿?是您家里有人生病吗?”
这句倒是透出点关心, 就是眼睛依旧没看林乔,林乔也就笑着道:“谁知道呢, 回去我问问他。”
老师不知道吗?
这回少年终于转过了视线,眼神惊讶。
林乔仗着自己在高一阶的台阶上,伸手拍拍他的头,“行了快到了,一会儿好好说话,没人叫你非得原谅他。”
这个明显长辈安抚晚辈的动作让少年没再说话,低着头,和她一起转进了走廊。
齐副校长住的是普通病房,一个房间并排放了四张床,他在中间靠外的那张,两边都是比他年龄更大的老人。有位来陪护的大姐帮他打了壶水放在床头柜边,“你家里人呢?怎么自己来住院?”
齐副校长笑得温和和对方道谢,“就是转院做个检查,没什么大事儿,就没跟家里说。”
话毕,才看到门口的林乔和齐怀文,不由一愣。
几日不见,父子俩全都清瘦了,隔着半个病房相望,却仿佛隔了无数看不见的距离。
两人一个担忧又愧疚,有话不知道该怎么说,一个满心倔强,连这个口都不想开,竟都没有言语。倒是林乔神色如常,笑着走进去,“听说您转到军总这边了,我和齐怀文过来看看。”
病房里这么多人,有些话的确不方便说,齐副校长很快反应过来,“我没事,就是来做个检查。”
说着话,眼神却止不住往齐怀文身上看。
林乔看在眼里,“那我去借个轮椅,推您出去透口气吧,我看外面天气挺好的。”
“不用,我自己也能走。”齐副校长说着就要下床,那边齐怀文已经转身出去了,“我去借。”
很快轮椅从护士站借出来,林乔帮着把人扶上去,却没有跟着走。将父子俩送出病房,她就停住了,“我去问问医生还有几个检查要做。”
齐怀文看看她,她回以鼓励安抚的一笑,少年也就垂下眸,推起了面前的轮椅。
好一会儿,轮子滚过地面的声音终于在走廊尽头的窗边停下。
暮色渐沉,医院的走廊里已经开了灯,将两人的身影倒映在窗玻璃上,朦胧中似乎很像,又似乎有哪里不一样。
齐副校长没有回头,“是我对不起你和你妈妈。”
“是林老师找我回来的。”
父子俩几乎同时开口,目光在窗玻璃上交汇的瞬间,又齐齐陷入更长久的沉默。
另一边,林乔还真去问了问齐副校长的情况。
说到底还是心放不下来,一宿一宿地不睡觉。正常人都受不了,何况一个心脏病人。
但事情发展成今天这样,齐副校长要负全部责任,林乔绝不可能为他去劝齐怀文。
问完刚从办公室里出来,迎面就见个熟悉的身影立在护士站。
这就稀奇了,总不能这么巧,季团长要来的也是这个楼层吧?
林乔站那没动,听到男人问护士:“刚才有位女同志,这么高,眼尾还有颗小痣,知道去哪个病房了吗?”
竟然是来找她的?
季铎也是刚从楼上下来,一把苏正送到顾老的病房,就立即来找林乔了。
苏正虽然夸张了点,张嘴就是什么你完了,但有一点说得没错。他走得急,很多事情都没和林乔细说,回来之后又没先回家,突然在这里被林乔碰到,的确很容易让人误会。
虽说看林乔刚刚的神情,好像并没有误会什么,但做事拖泥带水不是他的习惯,既然碰上了,那就说清楚。
何况林乔这个时候出现在医院,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还是过来问问比较好。
季铎要说别的,护士还未必有印象,但林乔那颗小痣太有辨识度,她很快想了起来,“刚进医生办公室了。”
他和对方道过谢,一转头就发现林乔正站在护士所指的办公室门口,正挑着一双凤眼看他。
不知为什么,季铎脑海里下意识闪过一句话:“季铎,你完了。”
这让他微不可察蹙了下眉,很快又将之驱逐出脑海,走过去低声问林乔:“是谁住院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林乔了然,“我们学校副校长,也是我们班学生的家长,刚刚转院,我带学生过来看看。”
季铎也记得她刚刚身边还有个学生,没再问,“你跟我来一下。”
这又是有什么事?
林乔有些不解,但还是跟着他去了旁边的楼梯间,刚站定,就听男人道:“我有个长辈在楼上住院。”
连点铺垫都没有,也真够直接的。
不过刚才在楼下碰到,他就是在问医生情况,他不说,林乔其实也能猜出个七八分。倒是他这人一向雷厉风行,极少废话,特地跑来楼下和她说这个,应该是还有什么事。
林乔也就没和他说那些有的没的,直接问:“是不是钱不够了?我身上也不多,你要我回去给你取。”
完全是季铎没想过的问题走向,季铎当时就像是被什么卡了下,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顿了顿,他才道:“不是,医药费能报销,用不着我掏钱。”
那他下来找她说这事干嘛?总不能是怕她误会,特地来跟她解释吧?
想想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两人上个月还开会讨论过信任问题,这男人口口声声自己对他不够信任,需要谈谈。林乔干脆给对方吃了颗定心丸,“你放心,我没怀疑你来的是妇产科。”
这倒不是因为晋江男主都洁,主要这男人力气都用哪儿了她知道,该热情的时候也一直非常热情。
只是这颗定心丸吃得似乎有点噎,让季铎不禁想起自己走那天,她也是这样,只问自己需要做什么,不问原因。
明明是非常信任的表现,可不知为什么,就是比苏正说那种解释也解释不清更让人不得劲儿。
季铎又感觉到了那种燥意,干脆开门见山,“我和苏正有个发小,父母走得早,只剩一个小他六岁的妹妹,67年跟着他爷爷下放的时候丢了。我这次出门,就是收到消息,说人可能是被拐到了境外,陪他爷爷去认人。”
听说是人丢了,林乔倒是多关心了一句:‘’是自己走丢的还是?
“不知道。”季铎眉宇间竟然露出些肃杀,“反正这么多年过去,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向来冷静克制,极少将情绪显露在外,这种肃杀,林乔还是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显然这里面还有内情,不然他发小的爷爷找孙女,陪着去的为什么不是他发小,而是他?
估计他走的那天情绪那么差,也和这件事有关。只是以两人现在的关系,再问下去显然就问深了。
林乔沉默了下,“那位长辈还好吧?”
“不太好。”季铎说,“我和他赶过去,发现人根本就是假的,回来的路上他心脏病就发了。”
这种心情林乔能理解,上辈子那些苦苦寻找被拐孩子的父母,哪个又不是在希望到失望的反复循环中骤喜骤悲?
她难得说了句宽慰话,“只要没看到尸体,就有能找到的希望,不是吗?”
虽然对找人没什么帮助,但她话里的柔软季铎还是感觉到了,一路上堵在心口那团气突然散了不少。
季铎低眸望着她,“要不要上去看看”都到了嘴边,身后突然传来道清淡的少年音,“林老师,我说完了。”
是刚刚在楼下,跟在林乔身边那个学生,他有点印象。
长相如何另说,单论眼神,看人的时候不闪不避,透着股冷傲的野,以他带兵多年的经验,一看就是个不好管的刺头。
刺头在林乔面前倒还挺乖的,见林乔问他:“没吵起来吧?”只是看了他一眼,“没。”
这一眼,显然是有话不好当着他的面说。林乔看出来了,立马问他:“你还有事吗?”
季铎敢保证,她这绝对是在赶人。
那种莫名被什么卡了下的感觉再度涌上,偏偏林乔还似无所觉,和学生一双凤眼一双桃花眼,等着他的回答。
季铎顿了顿,“结束了到楼下等我,一起回去。”
他有车,回去肯定更方便,林乔没有拒绝,他一走,就把齐怀文叫到了一边。
这回男生没犹豫,“他和我道歉了。”表情很是平静,半垂的眼帘下却满是复杂。
这时候就没必要追问细节了,林乔只问他:“现在可以回去好好上课了?”
她不问,少年果然轻松了不少,只是抿唇犹豫了下,“我还想请几天假,省的他真把自己折腾死了。”
到底是亲父子,再有心结,也不可能真放着人自己在医院不闻不问。
林乔很爽快递应了,“我给你批假条。不过这几天的功课,你得自己补回来。”
“嗯。”这回少年沉默了更久,突然抬起眼帘,认真道:“林老师,我没有原谅他。”
林乔的回答同样认真,“你不需要原谅他,你只要过好自己的人生。”
另一边,季铎直到回到高干病房,依旧有些不得劲儿,尤其是想起林乔那句“你还有事吗”。
苏正刚好从病房里出来,见到他压低了声音,“顾老睡了。”
人有保姆照顾,好不容易睡了,季铎就没进去打扰,“那我改天再来。”
两人沿着走廊往回走,苏正还在感慨:“下次再有这种消息,可不能让人跟着去了,万一又是假的,顾老还有几条命折腾?”说着又想起季铎,“你刚才下楼,跟你老婆解释去了?”
季铎没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这么快?”苏正有些意外,“你没说清楚就走了,又在这被她碰上,她不得好好给你上堂政治课?”
林乔可是当老师的,和他们部队政委一样,最擅长给人上政治课了。
他忍不住拽住季铎,“来来,跟我说说她都是怎么说的,我总觉得这里面不太对。”
季铎被拽得皱了下眉,并不是很想和他说两口子之间的事。
“不是,这里面真不对。你换个角度想想,要是她突然要出远门,话都没和你说清楚就走,又让你在医院碰到,你生不生气?”
要是换了林乔……
季铎觉得生气不至于,但在意是肯定有的,上次他们还讨论过夫妻间的信任问题。
这让他表情一滞,苏正立马看出来了,“对吧,”就算徐阿姨碰上这种事,也得唠叨你几句,何况你老婆。她现在不说,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在外面不好说,全攒着等你回去一遭算呢。”
这方面苏正显然很有经验,“我妈就这样,当时越平静,越笑呵呵,过后清算得越狠。”
苏家是那种女强男弱的典型,苏妈妈不仅事业有成,在家也很强势。
苏爸爸倒是不觉得有什么,这么多年一直甘之如饴,苏正却有些受不了,他一直不想结婚也有这方面原因。
季铎听进耳朵里的却只有一句:“就算徐阿姨碰上这种事,也得唠叨你几句。”
他脚步突然就顿住了,好像之前那些让自己隐隐在意的点,全被这句话串了起来,变得清晰。
是啊,连他妈那么好脾气的人,有时候都会唠叨几句。嫌他爸不会买东西,嫌他爸端着,嫌他不爱解释,嫌他少回家,林乔却从来没说过他什么,好像对他没有任何的要求。
也不是,在某些事上她还是有要求的,要求他军装穿着,要求他别在显眼的地方留印子。
可也仅限于那种事了,平时两个人一起生活,林乔想吃什么水果都会自己去买……
季铎重新迈步,神色上没什么变化,可苏正就是觉得他不太对,下意识住了嘴。
两人一路沉默,到住院部楼下的时候,林乔已经等在那了。路灯下身段儿窈窕,影子拉长,因为正垂着眸看身前的地砖,眉眼被灯光镀上些暖色,倒真看不出有哪里生气。
听到动静她抬起脸,立马跟苏正道谢,“这次又麻烦你了,人我已经找到了,你就不用费心了,回头我请客谢你。”
“请客就算了,我这也没帮上什么忙。”苏正摆摆手,说完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和季铎说这事,赶紧解释。
“是我跟小泽要的电话。”林乔说,“人也是小泽朋友帮着找到的,在一个工地。”
全是季铎不知道的消息。
季铎什么都没说,帮苏正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先让小方送你回去。”
人家两口子好多天没见了,肯定有话要说,苏正哪能坐他的车,“送你可就算了吧,咱们又不顺路。”
然而他自己走了,车上的两个人也没说什么,只有林乔提了句:“前两天小泽有事找你,打到了隔壁梁旅长家,我接的,顺便跟他要了苏正的电话。你要是有时间,就给他回一个。”
季铎“嗯”了声,惜字如金,显然没什么谈话的兴致,林乔也就没再说。
到了家,季铎先下的车,人却站在车边没动,反而看了小方一眼。林乔估摸着他有事,就先进去了。
小方也觉察到了他有事,见他一直望着林乔的背影,小声道:“您走这些天,嫂子没打电话找我用车。”
季铎想问的倒不是这个,拉开副驾驶车门坐进去,“我记得你有五个哥哥,都结婚了吗?”
这小方就更紧张了,还有点受宠若惊。
季铎不是那种笑眯眯很平易近人的领导,平时给钱给票给假期,却很少和手底下的人聊家常。突然问起这些,他想了下自己最近有没有犯错误,才道:“都结了,我走那年就都结了。”
“都过得怎么样?”
“还行吧,个个家里一堆娃。上个月我爸还写信跟我说,我大哥家儿子要上初中了。”
“有没有那种有事说事,什么都能处理好,却一句都不和你多问,也不跟你提要求的?”
“这……”小方有些犹豫,“什么都能处理好,不多问也不提要求的,那是下属吧?”
是啊,小方都知道那是下属,不是老婆。可他跟林乔一直都是这么过的,刚结婚那会儿,他甚至觉得这种相处方式挺好,舒服,省心,还觉得林乔比任何女人都好相处,好照顾。
然而林乔可能根本就没想让他照顾。
林乔有头脑,有能力,甚至有不需要依靠别人的内心,唯一缺的,就是只拉她出泥潭的手。
季铎沉默良久,起身下了车,“你回去吧。”
小方虽然心有疑惑,但还是老老实实开车走了。这也是季铎选择问他,而不是问苏正的原因。
初秋还拖着暑热的一点尾巴,夏蝉在树间抓紧最后的时间鸣叫,季铎站在院门外给自己点了根烟。
现在问题已经很清楚了,林乔当初说的合作,就真的只是合作,两个人搭伙过日子。他当初答应老爷子会结婚,也就只是结婚,一直都是互不干涉的相处方式,只是最近又莫名有些不想这样了。
那么他是再进一步,想办法从林乔那里得到改变,还是顺着林乔的意,退回以前的舒服、省心?
连日来舟车劳顿,回来又马不停蹄地送人去医院,季铎并未从这一根烟中得到答案。
知道他这一趟出去身累心也累,估计提枪上阵,也发挥不出应有的水平,林乔也没急着找他吃一口肉。
夫妻俩小别重逢,却一晚相安无事,盖着棉被没聊天,第二天一个去军营,一个去学校。
早读开始后,林乔习惯性去四班后门转了圈,人都进去了,才想起齐怀文已经找回来了。
刚要退出去,军子偷偷跟了出来,“老师齐怀文怎么没来?他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又跑了吧?”
这帮学生是真关心他,林乔哭笑不得,“没跑,等齐校长出院就回来了。”
听她这么说,军子才放心,小跑着又钻回教室,把这个消息分享给后排正抻头看的几个学生。
“都好好早读。”林乔在门口说了句,见几人赶忙停止交头接耳,这才回了办公室。
没想到一进办公室,高组长就通知她今天课间操全体师生都要出席,学校有事宣布。
“什么事啊?还要在课间操宣布?”林乔还没问呢,三班的班主任已经好奇道。
结果高组长也不知道,“曾校长没说,只让我通知下来。”
齐副校长要是在,大家还能想办法打听打听,曾校长办公室里好多人都不熟,他这人做事也特别谨慎。众人也就没问,回去通知班里课间操不用留人在教室里打扫卫生了,全都下去。
不仅林乔这些当班主任的,高组长这些课任老师也去了,散散在学生后面站成一排,曾校长上台前还在低声猜测。
“喂,喂。”满头花白的曾校长先试了试学校的广播喇叭,才拿出稿子,准备开始念。
林乔听到后排几个刺头立马开始交头接耳。
“又来了,每次一讲话就跟念经一样,特别特别长。”
“还都是废话,半天说不到点子上……”
林乔走过去,一人后脑轻轻拍了下,几个学生脖子一缩,马上不吭声了。
也就在这时,广播喇叭里响起了曾校长的声音——
“上学期,我校林乔老师曾根据自身教学经验,向领导人信箱写信建议开设实验室,得到了领导人的点名表扬,并光荣登上报纸。日前,此建议经过讨论,已经正式予以通过。”
予以通过?
是不是说国家会拨款给各中学建设实验室啊?
别说林乔带的两个班,林乔没带那些班都有学生竖起耳朵,偷偷回过头打量她。
然后众人就听到了曾校长的下一句话,“经过积极地争取,不懈地努力,我校将作为试点之一,成为全国首批开设实验室的学校。”
第47章 汽水
林乔来之前, 学生们从来不知道自己也是可以做实验的,老师演示做的实验也很少,更没什么趣味性。
是林乔, 第一个带着学生们开始了在家也可以做的趣味小实验。
是林乔, 第一次带着学生们亲自动手, 甚至做了手工皂这样有实用价值的东西。
也是林乔, 在学校不让她带着学生做实验后, 给领导人写信,提出了这样的建议……
如今建议被采纳了,他们学校甚至马上就要开始建实验室,让每一个学生都有亲自动手做实验的机会。
曾校长话还没说完, 下面已经“哗”一下议论开了,接着高二三高二四两个班带头, 所有人都鼓起了掌。
就连那些没上过实验课的学生都有些激动,全国首批试点啊,全国那么多中学,他们竟然成了第一批试点!
何况以前没上过, 不代表以后没法上,学校实验室一建,他们所有人都可以有亲自动手的实验课了。
掌声压过了喇叭声,曾校长不得不停了停,等下面平复了才继续。
因为是试点, 这次批下来的只有化学实验室,估计也和林乔本身就是化学老师, 又在这个学校有关。甚至可以说他们这个不算大的学校之所以能成为首批试点, 就是因为有提出这个建议的林乔。
这并不是夸张,燕都有些比他们规模还大教学还好的学校, 这次都没有成为试点。
公布完消息,曾校长照例老生常谈,让学生们珍惜难得的学习机会,努力学习,积极进步。
其实学生们的心早就飞了,尤其是林乔带的两个班,课间操一结束,立即欢呼一声把林乔围了起来。
林乔还被几个女生抱住,弄得有些哭笑不得,“都别堵在这啊,一会儿校领导该来批评我影响课间秩序了。”
她刚说完,后面就有人喊了声:“曾校长来了!”学生们怎么拥上来的,又立马怎么一哄而散。
这倒弄得曾校长跟洪水猛兽似的,脚步不由一停,有些无奈。
他也算见识到了林乔有多受学生欢迎,难怪上次他叫停了实验课,信箱收到好几封信,都是帮林乔解释的。
不远处高一理科班的队伍后面,刚来实习不久的宋静看到这一幕,同样心情复杂。
上次见林乔,林乔去试课的时候还被学生嘘了,没想到同样一批学生,现在却这么喜欢她。
这才几个月?
要换成是她,她能做到吗?
宋静自认教得不差,可也没自大到敢打这个包票。林乔这个人,好像你每次以为已经对她够刮目相看了,她都能用事实让你更刮目相看一点,现在谁又能把她和当初那个乡下小姑娘联系起来。
亲手把这样一个人推了出去,也不知道叶阿姨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后悔。
就算叶阿姨不后悔,季泽就不会后悔吗?
有这样一个人在前,怕是你有千好万好,都会被不自觉拿来跟她比较。
宋静本就不十分愿意,现在对她妈的盘算能不能成功更加怀疑了,远远看着林乔,甚至有一丝羡慕。
当然这些林乔并不知道,她刚进四班教室,就又被一阵掌声淹没了。
军子甚至站起来带头,“让我们欢迎大功臣林老师上台讲两句!”
“对,上台讲两句!”
其他几个刺头也跟着应声,有人实在太兴奋,还忍不住吹了个口哨。
“真让我讲?”林乔笑着一挑眉。
“讲两句!”“讲两句!”下面掌声愈发热烈。
林乔就把手撑在了讲桌上,“说起来这学期我接手咱们班的时候,非常有幸,看到了咱们班其他几科的成绩。”
这个开头怎么有点不太对味儿……
同学们虽还专注望着她,脑子里却忍不住想。
果然林乔笑了笑,笑得意味深长,“说实话,进步空间也挺大的。”
多么熟悉的配方,多么熟悉的味道。
笑容已经开始从部分学生脸上消失了,然而林乔还是接着说了下去,“马上学校就要建实验室了,咱们也要与时俱进,注意全面发展是吧?不如先定他一个比较容易实现的小目标……”
她望着台下故作沉吟,“比如说全科进步两个平均分,有没有信心做到?”
“有……”
答得稀稀拉拉,还透着一股子心虚。
林乔听出来了,绷住笑,“化学你们都能考到第三,其他学科就不行了?精神点。”
可是其他学科又不是林老师教的。
这话学生们没说,等林乔走后,却忍不住凑在一起嘀咕。
后排几个刺头还多一重犹豫,“学校这实验室什么时候能建好啊?马上就要征兵了,咱们赶不上了吧?”
这要是实验室还没建好,他们就当兵走了,想想都觉得可惜。
军子更闹心,“你们才哪到哪?昨天齐怀文回来了,我一高兴,就跟家里说了。”
“你真跟家里说了?”众人意外,“还以为你那么喜欢林老师,她一回来教咱们,就不准备走了。”
“我是喜欢林老师,可其他课也是真听不进去,坐在教室里都难受。我这个成绩,再读一年也考不上军校,还在这浪费时间干嘛?不如早点去当兵,反正林老师也住我家隔壁。”
这一句就有点凡尔赛了,旁边几个学生立即斜眼看他。
军子也不理,拿脑袋磕着桌子,“我昨天才说完,还挨了我爸一顿抽,今天就要建实验室了。”
这边军子陷入了纠结,那边林乔刚走不久,就在办公室外碰到了吴海洋。
“林老师,我能单独跟你说两句吗?”年轻的男实习老师站在走廊里,显然是专门等她的。
这几天忙着找人,林乔倒没太注意对方,说实话心情稍微有一点复杂。
但对方既然找她,她还是点了点头,“你看哪里方便?去楼梯间行吗?”
就近选择,是考虑到对方的腿脚,吴海洋也知道,“行,我就说几句话。”
很快上课铃就响了,走廊里、楼梯间都安静下来,吴海洋很诚恳,先就班里学生笑他的事跟林乔道了谢,“这种情况已经没有了,应该是林老师找过他们了吧,让林老师费心了。”
“费心倒不至于,我也是为了班里学生的品行。”林乔同样答得直白。
吴海洋就顿了下,突然道:“你让齐怀文回来上课吧,等齐老师出院,我就转去其他学校了。”
这才是他找自己的目的吗?林乔有些没想到。
“本来我学物理,来学校实习,就是想接齐老师的班,站上齐老师曾经站过的讲台。”
即使齐副校长早就升了副校长,吴海洋还是习惯叫他齐老师。
年轻实习老师望向传来讲课声的教室,眼底有怅惘,又有感激在流动,“你们可能不知道,当初我是真放弃了,课本都撕了放厕所擦屁股了,是齐老师赶过去,又给我送了一套,鼓励我不要放弃希望。”
不管齐老师其他方面做得怎么样,在他这里,就是改变他一生的人。
没有齐老师,他就只是那个被人笑话的瘸子;没有齐老师,他早就放弃了,哪可能参加高考?
可这些天在学校,他也的确听说了,齐老师之所以跟儿子闹成这样,十有八/九和自己有关。
他虽然没做什么,但齐老师的确把更多的心血和时间给了他,也说不上全然无辜。
与其让父子俩这么僵着,齐老师为难,齐怀文也不来学校,还不如他离开。吴海洋转回视线,“现在想想,还是我狭隘了,哪里的学生不是学生,在哪里当老师不是传播知识。”
青年的目光里有坦荡,同样也有释然,“让齐怀文回来吧,他也是学生,学生都该有光明美好的未来。”
另一边,军营,季铎一上午都在处理这几天堆积的公务,接到电话的时候人还在看文件。
“小叔?”电话那边一开始还只是试探,很快就变成了惊喜,“小叔你可算回来了,我连打好几天都没打通。”
季铎显然没时间听他废话,“什么事,说。”
“就前几天,我不是给你打电话吗?小婶接的,我差点把做生意的事说漏嘴了,她回去没问你吧?”
这下季铎翻文件的动作停了,林乔还真没问。
关键林乔不止这一件事没问,她什么都没问,这侄子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本来他都忙得没想起来。
季铎沉着眉,更不想说话了,“没别的事我挂了。”
“别啊小叔!您就看在我将功折罪,亲自帮着小婶找人的份儿上,原谅我这回吧!”
“亲自?”季铎准备挂电话的手一顿。
“对啊。”一听他没挂,季泽赶紧抓紧时间表现,“本来小婶说要找苏正叔,我一想我手下好几个售货员呢,整天走街串巷,不比苏正叔对这些打临时工的地方熟?就想着帮她找找,没想到还真找到了。”
“在工地?”季铎记得昨天林乔提过一嘴。
“对,在工地。放心,人绝对给您照顾好了,怕不安全我亲自陪着去的,看天热还给小婶买了瓶汽水。”
季泽对着电话保证,没想到那边顿了良久,顿得他都有点没底了,突然问:“汽水是什么?”
这倒把季泽问懵了,“就这两年才开始兴,街边、电影院都有卖的那个汽水啊。”
听电话那端再次沉默,他小心试探,“小叔,你不会一次都没陪小婶逛过街,看过电影吧?”
季铎还真没有。
事实上结婚前他就问过林乔要不要去,林乔没有想去的意思,他后来就没再提。现在想想,哪有年轻小两口没看过电影的?估计林乔从一开始,对这场婚姻就没抱什么期望。
他们家连结亲的对象都换了,又凭什么要求人家对这场婚姻有期望?
季铎放下文件,按了按眉心,“你还给她买什么了?”
“啊?”
“除了汽水,你还给她买什么了?”
“没了,我也就随手买的。”季泽总觉得这个话题似乎不太好,赶紧说起宋静的事。
季铎听着,垂眸继续翻起文件,“她来找过你了?”
“没有”
“那打电话去军营找你了?”
“也没有。”季泽说着,突然反应过来,“对啊,我妈想让人盯着我,人还未必乐意呢。”
这小子,还以为宋静是他妈派来盯着他的呢,季铎没说话。
听他这边再次没了动静,季泽赶紧识趣地挂了,“小叔您忙,我就不打扰您工作了。”
这一忙,季铎就忙到了中午。
老周下班路过,还趴在门边看了眼,“不回家吃饭啊?”
“马上。”季铎利落收拾起东西,拿起放在办公桌抽屉里的钥匙。
老周见了,也就没着急走,没想到季铎转身锁门的时候突然问了句:“你给嫂子买过汽水吗?”
“买过啊。”老周说,“这东西一出我就给你嫂子买了,她说就是点糖水,嫌我浪费钱。”
能说老周写的诗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叫老周滚犊子,这还真是那位嫂子的作风。
季铎收起钥匙,和老周并肩往外走,“嫂子不懂你,你不觉得遗憾吗?”
“怎么不遗憾?可怜我满肚子才华,连个能说的人都没有。”老周长长叹气,“不过婚都结了,还能不过了啊?再说你嫂子也就不懂风情了点,人还是很会过日子的,两口子嘛,也就是这么回事儿。”
两口子嘛,也就是这么回事儿,大多数人是这么想的吗?
季铎微蹙了下眉,听到老周有些纳闷,“你怎么突然问这个?两口子吵架了?”
“没。”
有些下属还跟领导吵过架呢,林乔却从没和他吵过,他以前竟然也觉得正常。
季铎沉默地上了车,小方也沉默地开,好像林乔不在,车上的氛围一直都是这么安静到有些沉寂。路过商店的时候,季铎却突然叫了停,自己走下车,问商店售货员:“有没有汽水?”
中午回家,林乔就发现了沙发边的新鲜东西,还是整整一箱。
她问正在厨房洗手的男人,“小泽送过来的?”
季铎的动作当时就停了,看她一眼,才拧上水龙头,“怎么说是他买的?”
“不是他买的吗?”林乔显然有些意外。
这要是以往,季铎还未必会追问,这次他却拿毛巾擦了擦手,又问了一遍:“为什么觉得是小泽买的?”
他既然问了,林乔也就实话说了,“你不像会关注这种东西。”
上次她做液体肥皂,他就不知道燕都有没有。她买了雪糕放在冰箱,他也从来都不吃。
这男人对口腹之欲几乎没什么要求,除了不吃海鲜。日常因为总待在部队,活得也比较糙。
所以这箱汽水竟然是他买的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林乔觉得很新鲜,那边季铎却再次沉默了下,才把毛巾挂到脸盆架上,“喝吗?”
“喝啊,都买回来了为什么不喝?”林乔拿出一瓶,四处找起了瓶起子。
可惜他们不怎么在家吃饭,季铎也没有喝啤酒的习惯,家里还真没有这东西。
“给我吧。”季铎直接从厨房里拿了根筷子。
男人手臂肌肉线条流畅,用力时青筋微显,几乎没费什么劲儿就把汽水瓶打开了。
“你们部队真没白训练。”林乔接过去的时候夸了句。
季铎脸上还是那副表情,看她一眼,把瓶盖丢进垃圾桶,筷子涮了涮又放回筷笼。
林乔带着汽水正准备去食堂吃饭,没想到一出门,就碰到隔壁梁旅长爱人刘翠英在门口张望。
一见她,刘翠英立即迎了上来,看得出有些愁,“林老师,军子说他高二不想读了,你知道吗?”
这个林乔还真知道,但学生和她说的小秘密不好和刘翠英说,只问:“军子跟你们说他不想读了?”
“对呀,昨天晚上就跟他爸说了,气得他爸把他好顿抽。”
那军子也够皮实了,今天上午在学校看见,他还活蹦乱跳的,一点看不出哪里挨过抽。
“本来今天中午回来,他说学校要建什么实验室了,还跟你有关,我见他挺高兴的,就说那你还不坚持把高二读完。结果他老半天没吭声,,张嘴还是想今年就去当兵。”
刘翠英说着就忍不住抱怨,“你说他这么点小岁数去当啥兵?人家去那是人家年龄够了,他又没够。再说他爸说了,现在当兵不好提干了,得念军校,你说他这不是瞎胡闹吗?”
这事林乔还真不清楚,毕竟她不在部队,原身老家那边当个兵也多是为了回去能分配工作。
她不由望向季铎,季铎点点头,“是没以前好提干了。”
“就是啊。”刘翠英一见赶紧道,“我这也是实在没辙了,才想跟你说说,有机会你帮我劝劝他吧。”
“我试试吧。”林乔没把话说得太满。
刘翠英也不是非要她承诺什么,“试试就行,你好歹有文化,不像我这,说都不知道怎么跟他说。”又拉着林乔唠叨了好几句,才一拍脑门,“看我,你和小季这是要去吃饭吧?”
“正准备去呢。”
“那你俩快走吧,我就不拉着你说话了,估计那爷俩也快吃完了,我还得回去收拾桌子。”
刘翠英又赶紧回了家,留下林乔继续和季铎往食堂走,倒觉得这件事有点棘手。
不是说不好拒绝刘翠英棘手,是她对部队真的不了解,就算想劝,一时也不知道从哪劝起。
“你们学校要建实验室了?”旁边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季铎突然问。
林乔还在想事,愣了下才点头,“是要建实验室了,国家第一批试点。”
刚才她见他,却一句都没有提,好像这只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说起来不管当初她被分到初中部,还是后来去教军子,她好像都不像别人那样,迫不及待回家分享……
季铎有些想皱眉,可他认识林乔的时候林乔就这样了,她这个性格也不可能是一天两天形成的。
季铎不禁想起她那个家,然后更想皱眉了,见她还在那思索,干脆道:“要不我去和他谈谈?”
“你去谈?”林乔愣了下,随即表情有些古怪。
这反应让季铎又有些微妙的不愉,好像她的事,就拒绝他插手似的,不由沉了眸,“不行?”
“那倒也不是。”林乔主要是想起了上次两个人的谈谈,“你表情太严肃,我怕你把人家吓着。”
“这点压力都承受不了,还当什么兵?”
这林乔无法反驳,干脆也不反驳了,“那你什么时候方便?我去和他说。”
“过两天,我去查查这几年的数据。”季铎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
部队那些事没人比他更了解,有他出手,林乔也就不愁了,放下心思去食堂吃饭。
曾校长做事谨慎,但并不拖沓,没几天新实验室就开始选址了。
80年前后这几届,可以说是全国学生最多的几届,学校并没有什么空教室。毕竟63、64这两年刚经过三年困难时期,老百姓终于能吃饱饭了,也开始铆着劲儿生孩子。
不过有空教室也不适合改成实验室,学校研究后,决定干脆重新建个小二层,当做以后的实验楼。
来人在教学楼旁边的空地上量尺寸画图纸那天,齐副校长终于出院了。
他这病主要是心病,齐怀文找回来了,也就很快好转了。
吴海洋要走的事,估计也亲自去和他说了,他什么都没多说,默默和这个最得意的弟子做了交接。
说到底他这个人做父亲失败,做老师也未必多成功,不然也不会把儿子和弟子弄到这么尴尬的境地。
倒是四班的学生没那么多想法,他们只跟齐怀文熟,也只跟齐怀文亲,齐怀文能回来上课比什么都强。
学校那边热热闹闹动起了土,准备天冷前就把实验楼建好,季铎这边也拿到了他要的数据。
不过他还没去帮林乔找军子谈这事,季泽倒是先来找他算最近半个月的账了,“我刚换了个更大的院子,添了四个能装一千多斤的生产用缸,这个比较贵,二百多一个,所以这个月的账上支出有点多。”
说着支出有点多,季泽递过来的钱依旧有厚厚一沓,顶一般人一两年的工资了。
液体肥皂现在在那一片算是彻底闯出名头了,特别好卖,他那些售货员扁担一挑出去,没多久就能被抢光。
要不是自行车比较贵,手下这些人他又还信不过,怕会丢,他早给他们一人配一辆,让他们去更远的地方卖了。
见季铎数过钱,又核对过账目,季泽一挤眼,露出点幸灾乐祸,“还有个好事儿,小叔您绝对想不到。”
第48章 师娘
这些天能和季泽打交道的就那些, 能让他如此幸灾乐祸的就更少了。
季铎沉吟了下,正要开口,那边季泽已经举手投降, “行了, 我知道小叔您能猜出来。”
和他这个小叔卖关子, 真是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季泽干脆直接说:“偷配方那人抓到了。”
何止偷配方那个人, 让对方偷配方的都一起进局子了。
说来秦家父子也是倒霉,花二百五买了个不完整的配方,等了半个月,没做出来, 又花一千三鉴定了个氢氧化钾。
本以为这回肯定能做出来了,过了十多天一看, 还是一锅肥皂水。
这谁能受得了?足足一千五百五呢,他们上半年赚那点钱几乎全搭进去了。
秦川当时就砸了盛东西用的水舀子,总资产再度-1。
父子俩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这几天都在找那个卖他们配方的人。他们很怀疑对方这是在耍他们, 要么他根本就不知道正确的配方,要么就是明知道,却故意卖给他们个假的。
卖配方的人呢,配方没全摸清楚就开始卖了,还只收了二百五, 显然也不是什么目光长远的人。
这要换个心思深的,宁愿多花点时间, 也得把季泽手里那最后一样东西摸清楚了。
他却只想赶紧捞点快钱, 二百五一到手,活也不找了, 不是在酒桌上,就是在牌桌上。
秦家父子费了大工夫,终于在个牌桌上把人堵到了,然后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赶在人脑子打成狗脑子之前,有人报了案。附近派出所的公安赶到的时候,一群人还扭打在一起,秦家父子两眼赤红,边打还边在骂,于是大家一起到派出所排排蹲,包括在家里组牌局那位。
进了局子,秦家父子倒是冷静了,开始一言不发了,生怕交代出更多对自己不利的东西。
然而几个公安去的时候已经听到了些来龙去脉,越想越觉得熟悉,回去就把报案记录拿出来翻了翻。
这一翻,之前还真有人报过案,说自己雇的工人偷东西,相貌特征一比对,就是挨打那一位。
那位也没客气,公安一问他,他就把秦家父子交代出来了,季泽接到破案通知的时候人都是懵的。
他之所以报案,那是为了误导对方,人抓不抓到其实都无所谓,毕竟那点材料数额不高,抓到也不够留下案底。没想到这帮人起内讧,自己把自己送局子里了,还附赠一对幕后主使。
“他们还花一千多找人鉴定了?”从季铎嘴里听到这个消息,林乔也没忍住笑,“这是得多冤大头。”
一分钱还没挣,就先花出去一千五百五。难怪公安都没找到人,他们找到了,这是仇恨的力量啊。
也是他们艺高人胆大,自认之前做过肥皂,一通百通,连核实都没核实清楚就敢下这么大本钱。
林乔坐在沙发上看了眼账目,问男人:“这点数额不够留下案底吧?”
“不够。”季铎刚进门,坐在沙发另一边低眸喝水,“不过他们打群架,性质恶劣,够留下案底了。”
“噗!”这回林乔笑出了声。
多惨啊,偷个配方没进去,内讧打群架把自己送进去了,还要留下案底。
这先花了一千五百五,后面还得交罚款,去医院,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别动那歪心思。
季铎坐那边,刚好是林乔眼尾生着痣那边。她这一笑,眉梢眼角都生动起来,傍晚渐暗的天色中,有种夜里想让人反复流连的韵致,却又比夜里大方、端庄,让人不觉慢了动作。
林乔倒是没注意,账目看完,又美滋滋把钱数了一遍。
这些都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哪怕有一天这男人真变狗了,不想给她分钱了,她也能过好接下来的人生。
“很高兴?”季铎在旁边淡声问了句。
林乔一转眼,发现男人一手提杯,正凝眸注视着她,话里倒听不出什么情绪。
不过这男人最近问句好像变多了点,不像以前,说话多是安排和交代,简单直接,快速高效。
林乔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说实话他以前那相处方式倒更像是上级对下级,或者说是长辈对晚辈。安排得都挺好,也能把人照顾到,就是少了股亲近,在合作伙伴里都不算太熟的。
当然晚上熄了灯,他们可一点不生疏,就没人比他们更熟悉彼此的身体……
想到这,林乔就想到最近这几次吃肉,男人倒和白天的表现不同,反而话更少了。
有好几次事后,她偶然一回头,都发现他正静静凝视着自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反正从医院回来后就这样了,估计这次没找到人,不仅对他那位长辈打击很大,对他也有一些影响。
林乔就笑了笑,“高兴啊,毕竟谁不喜欢钱呢?”
晋江作者说要发红包,下面评论都能翻几番的热情。
她从一沓大团结中抽出几张,顺着男人被皮带勒出的腰线塞进去,人就那么撩起眸,“给本富婆笑一个,这些就都是你的了。”
说实话实在不太正经,季铎那眉当时就皱起来了,“你这都是在哪学的?”
林乔逗他,看的就是他这一副正经样。
见他皱眉,不仅没把手收回来,勾住他军裤裤腰那根手指还往里探了探,顺着他腹肌的轮廓一路向下,“怎么?嫌少啊。”
夜店里摸男模的富婆什么样,她就什么样。她甚至觉得自己比富婆更幸福,毕竟这男人身材比男模好,腰更好。
纤细的手指隔了层衬衫,可却比晚上什么都不隔的时候更会点火,季铎腹部肌肉收紧,忍不住动了动喉结。
这让他的眼神显得尤为深,“林乔。”
会叫她的名字,显然已经透出了些危险的味道,不过林乔手顿了顿,还是没松。
“马上要去食堂吃饭了。”
这个时间点,老干部还真能在沙发上对她做点什么不成?
回答她的是清脆的一声“卡”,男人抬手,直接将杯子放回了茶几上。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林乔跳起来,抓起茶几上的钱和账目就跑,“我去把东西送回楼上。”
人绕了个弯,直接从沙发另一端出去了,接着没几下就窜到了客厅门口,像只逃跑的小狐狸。
一直到楼梯上传来脚步声,男人都没有要起身把人捞回来打一顿或是做点其他什么的意思,反而重新端起水杯喝了口。
这一动,腰间的异物感立即变得明显,他低头,不紧不慢抽出那几张大团结。
该说的不说,该问的不问,不该撩拨人的时候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坐他大腿,踩他膝盖,现在又来勾他裤腰,还肆无忌惮往里摸,等他作势要动真格的,她又跑得比谁都快。
说到底还是小了点,才十九,平日里表现得再成熟,偶尔也有不够成熟的那一面。
不过这么一闹,倒比她一脸冷静什么都不问的样子让人舒服多了。
等林乔重新从楼上下来,季铎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之前那几张大团结也不见了。
像是没察觉到她的视线,男人起身,一面和她去食堂,一面说了数据的事。
“那我下晚自习带他过来。”林乔说,“能说的都说了,剩下怎么选择,看他自己吧。”
这说的好像他会逼对方似的,小泽他都不管,季铎淡淡“嗯”了声。
晚上去学校看自习,林乔把军子叫出来说了这件事。
一听说季铎要找他,军子立马紧张起来,“季团长找我什么事啊?”也不知道他连梁旅长都不怕,怎么这么怕季铎。
“没什么事,就是听说你想去当兵,跟你了解下现在大家对参军的看法。”
林乔这么说军子就放心了,只是还不免嘀咕:“全军区那么多人,怎么就找上我了?这离得近也有不好。”
还真是个活宝,林乔没忍住在他头上拍了下,“回去上自习吧,放学跟我一起走。”
“好嘞!”军子颠颠儿跑了回去,立马小声和周围人说了什么,看那眉飞色舞的,十有八/九是在嘚瑟。
林乔正要回讲台,发现旁边齐怀文抬眼看看她,起身走了过来。
她也就没着急,转身又回了走廊,等人跟出来,低声问:“怎么了?”
自从吴海洋走后,齐怀文这两天都有些沉默,看得出情绪不是很高。
其实这种心情也好理解,你要说齐怀文多厌恶吴海洋吧,也说不上,他在意的是齐副校长的态度和行为。可要让他和吴海洋像普通人一样相处,有那样一件事横亘在前,他也没法做到。
如今吴海洋主动走了,他难免心情复杂,消化一段时间也就好了。
面对林乔,少年倒没像平时那么冷,林乔一问他就说了,“我听说林老师想参加明年的高考。”
这个林乔在曾校长办公室说过,知道的人不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是啊,怎么了?”
“老师有高一的复习资料和笔记吗?”齐怀文垂下眸,这回露出了些不自在。
以前摆烂,不好好学习,他倒是一直直视林乔,显得很是坦荡。现在突然想学习了,竟开始不自在了。
林乔有些想笑,但没笑,“有啊,你这是想从高一学起?”
被说中心思,少年更加不自在了,“不是您叫我想办法把功课补回来?”
她叫他补的是开学这几天落下的,没想到他不想通还好,这一想通,连高一落下的也想补回来了。
这是件好事,林乔自然不会打击学生的积极性,“你要哪几科的?下周我给你带过来。”
明天是星期日,他们学校不上课。
没想到齐怀文不要还好,这一要竟然有些急,“下晚自习我跟您去拿行吗?”
一看就是刚才军子回座位,把晚上要去他家的事嘚瑟出去了。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更让人操心的学生,也总会让老师放更多注意,何况这还是自己找回来的。林乔想想军区这边治安不错,离得又不远,就没拒绝,“行,那晚上你俩跟我一起走。”
于是季铎看完新闻,又坐在沙发上翻了会儿报纸,等林乔带着军子回来,就发现林乔后面还多了一个人。
倒不是说林乔不能带学生回来,主要是带的这个人吧,一看那双桃花眼,季铎就想起林乔那句“你还有事吗”。
齐怀文看到他,估计也想起了医院的事,等军子问过好,才望着他叫了声:“师娘。”
师娘?
季铎表情当时就是一滞,军子更是差点笑出声,赶紧捂住嘴,用力把头扭向一边。
“有哪里不对吗?”齐怀文冷淡看过去一眼。
“没有没有。”军子连连摆手,就是手揪着书包带,总忍不住想去看季铎的表情。
林乔也没想到这小子这么听话,她介绍是师娘,他就真管人叫师娘。
见男人一时没说话,她赶紧帮着解释了句:“那天在医院,我开玩笑说的。”
那他应该也知道是开玩笑,竟然还真这么叫了,果然够刺的。
季铎带兵多年,一个人是真听话,还是骨子里压着不服管,还是能看出来的。只不过他一个做长辈的,还是老师家属,没必要和个毛都没长齐的学生计较,只问林乔:“有什么事吗?”
“他跟我借高一的复习资料和笔记,明天是星期天,我就一块儿把他带回来了。”
学生到老师家里来,难免会紧张,何况家里还杵着个季铎这种表情严肃气场强大的。林乔为了缓和气氛,干脆把家里的汽水拿了出来,“一会儿齐怀文跟我去拿东西,你们在客厅说。”
“老师我们不用喝汽水,您自己留着吧。”军子赶忙拒绝,齐怀文也没有想要的意思。
“东西都拿出来了,你们不用跟老师客气。”林乔已经找起了前两天新买的瓶起子。
结果也不知道她上次用完放哪了,找了半天竟然没找到,这边两个学生还等着,谈完话拿完东西回家。
林乔干脆不耽误那个时间找了,汽水瓶直接递给季铎,“你帮我开一下。”
这是他给她买的汽水,她不仅要送给别人喝,他还得帮着开……
季铎一瞬间心情有些微妙,目光顺着那只纤细漂亮的手落回自己身前,顿了顿,还是去厨房拿了筷子。
军子接过去,嘿嘿笑着挠了挠头,“就是有几句话要咨询我,还请我喝汽水,这多不好意思。”
这么快问问就成咨询了,不用说,臭小子显然又飘了。
林乔有些好笑,果然季铎闻言看了过来,眼神询问,她就低声在他耳边把刚那番说辞说了。
男人听了,显然也有些无语,但看一眼还在那故作扭捏臭显摆的军子,到底什么都没说。
林乔把另外一瓶汽水递给齐怀文,正要带人出去,又回头在客厅茶几上一扫。
季铎刚要问,她已经把搪瓷缸子端走了,“好好跟人家说,别又一副老干部开会的架势。”
这话不禁让季铎想起上次两人端着搪瓷缸子谈的内容,表情再度微妙的一滞。
等两道脚步声远了,他才指了沙发让军子坐,尽量缓了缓语气,顺着林乔扯那个理由开始说。
另一边,齐怀文倒是一直像个乖学生跟在林乔后面,上了二楼,也没有要随便进林乔房间的意思。林乔见他礼貌地停在门口,干脆把东西都抱出来,就在走廊里让他挑。
男生拿了数学英语和生物,剩下的全还给了林乔,“谢谢林老师。”
“物理不用吗?”林乔有些意外,她记得这一科男生成绩最差,不交白卷也从没及过格。
齐怀文闻言沉默了下,“不用,我都会。”
这个回答让林乔也沉默了,最后只是将其他资料和笔记收了起来,“好好看,我等着看你下次考试的成绩。”
送走齐怀文,那边季铎跟军子也说完了,军子出来的时候显然有些心事,见到她也只匆匆打了个招呼,“林老师。”
“用不用我送你回去,帮你跟家里说一声?”
“不用,齐怀文他走了吗?”到底是好同桌,军子还不忘问了句。
听说人已经走了,他也就告辞了,“林老师再见,师……”话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赶紧改口,“季团长再见。”
林乔一直目送他进了隔壁院门,才回去,看着季铎给院门上门,“你都怎么跟他说的?”
季铎动作不停,“去年的提干比例,前年的,五年前的,十年前的。那些去军校进修过的,现在是什么级别,没进修过的是什么级别,当兵退伍都会分到哪些单位,军官转业会分到哪些单位。”
真的是全靠事实说话,估计梁旅长在家说一万句当兵不如考军校,也不如这一份数据带给人的冲击大。
如果这样军子还选择连高中都不读完就提前当兵,那她也没有任何办法了。
就是这些数据一般人也不好弄吧?
林乔刚想问问男人,就见男人栓好门,夜色中突然掀眸看她一眼,“师娘?”
她当时就被噎了下,“说了我开玩笑的,你不会连这个也要当真吧?”
季铎没说话,又走了几步进客厅,把汽水瓶和之前拿给军子看的数据全收了起来。
林乔站在门边等他收完,刚关上客厅的灯,就被人一手抄腋下,一手抄腿,抱小孩子一样抱了起来。
她吓了一跳,声儿都不自觉拔高,“你干嘛?”
男人什么都没说,径直把她抱回沙发边放下,又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熟悉的大团结,“你不是给钱了?”
不是,她晚饭前调戏的他,现在这都几点了?他不会一直憋到现在,就等着天黑吧?
林乔伸手就把那几张大团结收了起来,“我现在不给了,行了吧?”
然而男人吻已经落了下来,一手按住她后颈,一手按住沙发,连半分的退路都没给她留。
林乔抵抗意志十分薄弱,甚至可以说是没有,没亲两下,就只剩最后一丝顾虑了,“套。”
回答她的是寂静黑暗中,塑料包装碰撞到一起的声音,还特么不止一个……
第二天林乔下楼,看到沙发,还有沙发前面的茶几,都感觉有一点无法直视。
富婆果然不是那么好做的,不仅要有好财富,还得有好腿好腰。
不过人吃饱了,脑子也好使了,想起军子和齐怀文,她又忍不住想起上辈子的自己和身边的同学。
都说高考是人生的分水岭,很大程度将决定你未来的命运。可多数学生直到高考结束,开始报志愿,对这个所谓的未来都没什么概念,直到毕了业开始接触社会,才终于后知后觉。
现在不像后来,没有信息大爆炸,学生想了解社会更难,所以她想给他们加一节实践课。
“你想让他们到工厂、商店这些行业的岗位上看一看,体验体验?”齐副校长重复了一遍林乔刚刚的话。
林乔点头,“现在的高考录取率您也知道,每个班顶多两三个本科,十来个中专,剩下大部分同学都要参加工作或者当兵。我想让他们看看自己毕了业都能做什么,也对未来有个规划。”
不管最后到底怎么选,都别等十年以后,二十年以后,再来后悔自己当时因为无知,没有做出最好的选择。
“这我做不了主,我帮你问问曾校长吧。”齐副校长没有打包票,到了曾校长面前却极力劝说。
曾校长也是带学生下乡帮老乡们扫过盲的,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同意了。就是条件多多,要注意合理分配时间,要注意学生安全,要学生自愿报名,要班主任自行联系单位组织学生实践。
别的都好说,就是这个实践单位,林乔总不能把人都拉去工地搬砖吧?
考虑来考虑去,最后她还是把第一个实践地点选在了和他们学校有些往来的印刷厂。
其实这年代有一些学校是会开校办工厂的,一来增加学校的收入,二来给学校一些职工家属安排工作。
但他们学校本就是给军属安排工作的地方,拨款一直很到位,人也不算多,就没开厂,书本都是在其他印刷厂印刷。林乔找时间去商量了下,对方倒是同意了,让他们在工人放假那天去。
接下来就是协调学生们的时间了,毕竟这年代修单休,有些单位的休息时间还不统一。
走出印刷厂,林乔正准备去公交站点坐车回去,就见个年轻男人用扁担挑了两只桶,在厂门口开始叫卖。
“液体肥皂!全燕都都在用的液体肥皂!洗手洗头都好用,两块钱三斤!两块钱三斤!”
她当时脚步便是一顿。
两块钱三斤?
他们定的不是一块钱一斤吗……
第49章 假货
林乔前几天还看过账, 上面的确写的一块钱一斤,季铎没必要弄个假账来给她看,那这里面就有点问题了。
正好最近液体肥皂卖得好, 燕都有些人就算没买过, 也多少听到过, 很快就有女工出来看了。林乔假装也感兴趣, 同样凑了上去, 只往桶里瞟了一眼就忍不住蹙眉。
色泽什么都差不多,只是稀了点,也不知道是没用盐析法提纯,还是掺了水。
不过几个女工显然没看出来, 又或者是以前没见过,还在那研究要不要买。
林乔就混在人堆里问了句:“我嫂子上周买了斤, 比这个厚多了,你这个怎么有点稀啊?”
她不说还没人觉得,她一说,其他人也开始觉得稀了, 七嘴八舌议论起来,“你这不是假的吧?”
“哪能啊?不信你打点水洗个试试。”卖货那人显然有备而来,“我这就是没放够时候,再放个三五天就厚了。我们老板那房子到期了,没地方放, 不然你以为能卖这么便宜?”
说着还特地问林乔:“你那嫂子多少钱买的,一块钱一斤吧?”
看样还挺了解的, 林乔也就随着露出些犹豫, “好像是吧,我也记不太清了。”
“肯定是, 我们这以前都卖一块钱一斤。你要不要也买点儿,趁现在便宜,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卖货这人还挺会说,林乔也就随大流,花七毛钱买了一斤,还给押金跟人借了个瓶子。
没想回到学校,毕娘娘也拎着个瓶子过来了,“你看看这是不是你那朋友卖的液体肥皂?”
林乔一看他那脸色就不太对,“你也碰上稀的了?”
“不是我,是我妹妹。”毕娘娘说,“她听我说好用,前天碰上就买了点儿。结果拿回去一洗头,又费又不爱起沫,她跟我说,我还不信,这不就让她拿过来了?没想到还真不一样。”
林乔就把手里那瓶也拿给他看,“我也碰上了,还买了一斤,准备拿去给我朋友看看。”
“这么说不是你那朋友卖的了?”毕娘娘拿过来晃了晃,“我就说这东西卖得挺好,没必要兑了水便宜卖。费工夫不说,还砸招牌。”
他掐了腰,明显气得不轻,“这谁这么缺德?还两块钱三斤?这五斤也赶不上两斤好用。”
看这表现,倒不像是他妹妹买的,而是他自己贪便宜,一下买了好几斤……
当然这个就没必要说了,林乔只问了问对方东西是在哪买的。
毕娘娘对“他妹妹”买东西的地方还真了如指掌,林乔记了下,和她买的有段距离,但不算太远。
回去她就把那瓶液体肥皂和两个地址给了季铎,“查查吧,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
其实最大的可能有两个:一个是那对没拿到完整配方的父子实在不甘心赔那么多钱,干脆能捞回一点是一点;一个是季铎……那个朋友手底下的售货员。
毕竟东西是有数的,掺上水就没数了,只要控制得当,肯定能赚不少,至于这么干会不会砸了招牌……
买卖又不是他家的,这个干黄了,他可以去给下一家干,反正钱他已经捞到了。
别说他们这雇的都是临时工,各大单位端着铁饭碗那些销售,这种事也没少干。
季铎一看瓶子里的东西就明白了,转手将地址记下来,第二天一早就叫小方开车跑了趟,送给季泽。
因为东西是包好的,季泽昨晚又熬夜做肥皂了,一开始还有些不明所以,等打开一看,瞬间清醒了。接下来好几天,他都在挨个点查自己那些销售员,也去林乔说的地方蹲了蹲卖假货的。
别说这人还挺谨慎,卖过的地方就不再卖第二遍了,他扩大了搜寻范围,才终于找到。
事情一查清楚,他立马给自家小叔打了个电话,结果梁旅长爱人说他不在家,两口子都没回。
这可是中午吃饭的点,就算两人去食堂了,也不应该是都没回来啊。
季泽又试探着往季铎办公室打了一个,这回竟然通了,他很是意外,“小叔你中午没回家吗?”
这让季铎怎么答?
你小婶带学生上社会实践课去了,中午不回来,我也就没回?
他没接这个话茬,“那事有结果了?”
季泽也就没废话,“有了,又是那父子俩,他们可是真没浪费那配方,做成肥皂水都卖。”
一千多都花了,还在派出所留下了案底,总得捞回点本吧?
这东西想一直卖是不可能了,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好歹能借着之前打出的名头赚一笔。就是赚完液体肥皂在那一片也臭了,不过谁在意,反正他们做的是一锤子买卖,能坑到季泽还更好呢。
“我花了那么多工夫,才把口碑打出去,他们卖两天,就给我祸害没了。”
季泽提起来就愤愤,“这帮人连皂化时间都不等了,做出来直接卖,用着效果根本就不好。他们还说是我这边做的,等他们把燕都其他地方都卖个遍,我再想扩大市场,还好不好卖了?”
这才是他最生气的地方,臭不要脸的不仅偷他的配方,卖假货还打着他的名头,故意恶心他呢?
季铎声音倒还算平静,“你打算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先想办法打假吧。”季泽打这个电话前显然已经有了一定的腹稿,“给底下的售货员做统一服装,给装液体肥皂的桶全换成塑料的,他们想学,我看他们上哪儿买去。”
早期国家因为被西方技术封锁,石油化工一直跟不上,产出的塑料非常有限,市面上常见的只有夏天穿的塑料凉鞋。
他能弄到装油的塑料桶,是因为他有门路。秦家父子可没这门路。就算有,他们也不舍得下这个血本。
季泽冷笑,“他们不是能卖假货吗?我就打着打假的名头,把他们卖过的地方全走一遍,当他们免费给我宣传了。还有那些他们没卖过的,我也不用他们费这个事儿,自己过去卖。”
他本来想慢慢来,不着急扩大规模的,这帮人非要逼他。
“我先在其他地方租几个库,把打假做了,市场抢了。等这波过去,我想跟商店谈谈合作。”
“像食品厂卖酱油醋那样?”
“对,成桶地批给商店,这样我只要负责送货就行,也不用走街串巷卖了。”
之前走街串巷卖,是因为名头还没打出去,老百姓不认这个,你批给商店,人家商店也不要。现在名头打响了,每次扁担一挑出去很快就能被抢空,他也可以从零售慢慢转批发了。
而只要占住了各大商店,让老百姓习惯了买他们的液体肥皂,哪怕以后真有人能做出来,他也不怕了。
“你生产规模能跟上吗?”那边季铎似乎沉默了下,问。
“跟不上就扩建呗。”季泽说,“反正这个又不用什么设备,有个大锅就能做,顶多多招他几十个工人。”
那边季铎的声音依旧低沉、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你不是说只拿这个练练手?”
季泽满肚子创业蓝图,被这句话兜头一砸,突然就像遇到了寒流,彻底凝固住了。
是啊,他一开始不是只想拿这个锻炼锻炼,摸清楚做生意的门道吗?
毕竟做液体肥皂挑着出去卖,一看就是小打小闹,哪像做电器,随便拉出来一个售价都能过百,甚至过千。他要是能做好,突破技术难题,说不定咱国家以后都能用上自己的电器,不用进口了。
那才叫做一番大事业,说出去哪怕不比爷爷小叔强,也不会比爷爷小叔差。
至少外界再提起他,他先是青年成功企业家季泽,然后才是小叔的侄子,爷爷的孙子。
见他半晌没说话,显然也给不出个答案,季铎垂下眸,“你再考虑考虑吧,挂了。”
季泽赶忙叫了声小叔,可叫完之后,又半晌不知说什么好,季铎也就真挂了。
挂完他也没急着继续忙,拎起暖水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小泽大概没察觉,这几次他每次找自己说生意的事,眼睛都越来越亮,一说起来就没个完。比自己以前问起他部队的事,甚至比那天他鼓足勇气,去跟老爷子说自己想下海经商的时候都要亮。
不管是上次有人偷配方,还是这次有人卖假货,他虽然愤怒,却没有沮丧,一直在积极想办法解决问题。
他让小泽先凭自己的本事赚一桶金,的确有锻炼小泽的意思,只是没想到这个促进小泽成长的契机会是林乔。
小泽应该也没注意到,他对林乔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避之唯恐不及了。
林乔好像有种能力,能让周围的人全都对她渐渐改变了态度,小泽是,梁旅长爱人是,他……
走廊里不知谁吃完饭回来上班了,甩门的时候没收着力,发出“砰”地一声响。
季铎回过神,发现手里的搪瓷缸子已经不再冒热气了,他这一出神,竟然足足有十分钟。
除了遇到事,他好像还从来没因为想到一个人,这么长时间什么都没干。
另一边,林乔倒是没工夫想起她这个名义上是肉/体上也算是的老公。
因为是第一次社会实践,四班的同学们都很兴奋,来印刷厂的路上,甚至有人带头在车上唱起了歌。
一群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哪怕毫无技巧甚至调跑得妈都不认识,依旧是满满的朝气。
教三班和四班的语文老师坐在林乔旁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你们班别的不说,现在这氛围是真好。”
毕竟六十多个孩子,因为是高中最后一年,班里这学期还多了几个复读生,林乔怕顾不过来,又找了个老师和自己同行。这位女语文老师是自己要来的,不过也有条件,学生们回去后得每人交一篇作文。
“要是成绩也能跟氛围一样好就好了。”林乔同样回头看了眼,笑道。
“不错了,四班以前是咱们年部最难管的班,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好歹架打的少了,上课也没那么多人逃课了,前两天早读我去默写课文,齐怀文那小子竟然破天荒交了,还一个字没错。”
这一点女语文老师还挺服林乔的,“还是你年轻,点子多,也舍得在这些学生身上下功夫。”
“毕竟是我带的第一届,也可能是唯一的一届。”这是林乔心里的实话。
她明年就要去高考了,以后就算毕业,应该也不会回来教中学,这将成为她唯一带过的一个班。
到了印刷厂,厂里已经安排好了人带他们参观,还留了工作多年的老手给他们做演示,指导他们上手。
同学们都看过书,用过本,却从不知道这些书本原来是这么制作出来的。
排版的老师傅戴着只包裹住单指的橡胶手套,对排版室每一个铅字的位置都了如指掌,哪怕都是按繁体偏旁排的序,也能准确找出下面对应的简体字。
负责点纸的女工更是快,竹板一刮就是精准的五张。有同学不信,上去数了数,竟然一张都不差。
“这么厉害吗?一小会儿就全都点完了?”同学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女语文老师就在旁边说了句:“《卖油翁》大家不都学过吗?‘无他,唯手熟尔。’”
可是熟成这样,真不是一天两天能练出来的,还有负责上机器印刷的师傅,向下划纸的动作甚至有了独特的韵律。
最后是实践环节,时间太短没让大家排版和上机器印刷,但同学们还是亲手做了批白纸本出来。
从点纸、刷胶到切割,包封皮,每一个环节都是学生自己在指导下完成的,做出来简直成就满满。大家私下里一商量,还每人出几分钱,把自己做的本子买下来一本,带回了学校。
这可比在学校上一天课有意思多了,就算回去还要写作文,他们也期待着什么时候还能再上。
一群人回到学校的时候,教学楼旁边新建的实验楼正在上顶,远远便能听到工人们喊号子的声音。
军子不禁停了停脚步,问齐怀文:“听说老师是在工地找到的你,你在工地干的也是这种活?”
齐怀文表情淡淡,也抬目看了眼,“我是小工,这种活还轮不上我干。”
“这工地里还分个大工小工。”军子咋舌。
其他人注意到的却是实验楼的建设进度,“这才开始上房顶,下个月就征兵了,咱们肯定赶不上了吧。”
“肯定啊,说实话我还挺想去实验楼上一堂实验课的,不知道林老师都会带咱们做什么。”
“还有社会实践课,下个月也不知道会去哪儿……”
林乔定的是一个月一次,可这次刚上完,他们已经忍不住开始期待下一次了。
林老师好像总有新点子,让他们喜欢上上课,喜欢上上学,喜欢上探索新知识的感觉。以前他们觉得去当兵了就可以不用上学了,是一种解脱,现在真要走了,却又生出些不舍。
一片议论中,军子突然说了句:“下个月征兵,我不去了。”
“你不去了?”众人全都露出意外,就连齐怀文也看了他一眼。
“我不去了。”军子一开始还有些纠结,毕竟是跟哥们儿约好了的,他也回去跟家里说了。
但话出口,他反而坚定了,“本来我年龄就不够,现在去当兵还得改户口,也不差这一年了。再说现在当兵也不好提干,我还不如先把高中读完,万一到时候走狗屎运,考上军校了呢?”
军官跟士兵的待遇差得还是挺远的,哪怕年龄到了级别没提上去,军官转业也基本都能当个领导。
军子“梆梆”拍着胸膛,“等我混上个营长,回地方那也是个派出所所长,到时候你们有事尽管来找我。”
“你就说你还想跟着林老师做实验,上实践课得了。”同学们全都呵呵。
“说的好像你们不想似的。”军子追着几个笑得最狠的打了两下,又正了色,“真的,你们也好好考虑一下吧。”
他把那天季铎跟自己说的挑能记住的说了说,数据肯定不精确,但也比梁旅长的皮带有说服力多了。几个男生听了沉默半晌,又都开始打哈哈,“我们倒想考军校,可是再读两年也考不上啊。”
这话不是开玩笑,坐在军子前座的孙铁军上课就听讲,课后也做作业,可就是错得千奇百怪,怎么学都不会。
相比于读书,他倒是更擅长体育,每次学校开运动会都能给班里拿回好几个第一。
于是没到第一次月考,中秋放假前,孙铁军还是来学校收拾了东西,回家准备参军入伍了。
倒是王国强犹豫再三,估计也回家问了父母的意见,选择和军子一样留在学校再读一年,“反正就剩一年了,一晃就能过去,正好还能再上上林老师的实验课和社会实践课。”
这梁旅长要不是革命军人,刘翠英听说军子准备继续念书考军校后,都能买根高香去给林乔烧烧。
就这样,梁旅长一个战友从老家过来,带了一大筐新鲜蘑菇,她也全拿去给了林乔。
林乔被塞了满怀,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这主要是季铎跟军子说的,再说我俩也不在家里做饭啊。”
“你要不教军子,小季能跟军子说这些?再说我看他对你那什么实验课实践课也挺舍不得的,天天念叨。”刘翠英执意要给,“你不在家做饭没事儿,拿小季他爸妈那去吃,这不正好中秋了。”
说着还握了把林乔的手,“之前是我没见识,你这样有文化的女同志在家干啥家务,就应该去当老师,教学生。”
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可见真心,这林乔就不好再拒绝了,毕竟两家本来就是邻居。
于是中秋阖家团圆,林乔和季铎回老宅吃饭,就是拎着一大筐蘑菇回去的。
“这燕都还没有卖的吧?”徐俪刚在屋里看书,听到动静迎出来,戴着眼镜看了眼。
张阿姨每天去市场买菜,最清楚这些,也道:“我没看见有卖的,应该是外地来的。”
季铎已经把东西拎进了厨房,林乔就挽着徐俪的胳膊,把事情简单说了说。
“老二还会管这种闲事?”徐俪似笑非笑看了儿子一眼。
季铎由着她看,抬手解开衬衫袖扣挽了两道,问老爷子:“之前您说什么找不着了?”
“我一支钢笔。”老爷子立马把儿子带去了书房,“小张腿脚不方便找,正好你回来,帮我看看掉哪儿了。”
爷俩在书房挪着东西,季钧夫妻俩回来了,后面还跟着踮起脚一蹦一跳的季玲。
这一看就是芭蕾舞动作,叶敏淑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立即收腿,跑到徐俪和林乔面前,“小婶婶,我们学校开始建实验室了。”
“你们学校也被选成试点了?”这林乔倒还真不知道,“我记得你明年才上初三。”
“是明年上初三。”小姑娘点头,又忍不住好奇问:“听我爸说是因为您给领导人写信提了建议,真的吗?”
季钧还会跟她说这个?
林乔看了大伯哥一眼,看得季钧有些不自在。
倒是徐俪点了头,“真的,领导人办公室的回信还在你爷爷书房,上面有领导人的亲笔签名。”
季玲一听就说要去看,又被叶敏淑看了眼,“你爷爷跟你小叔在书房有事呢。”
叶敏淑说话语气倒不重,温温柔柔的,说完还把买来的菜送进厨房,随口问了句厨房里燕都还没有的蘑菇。
然后就听说那是学生家长为了感谢林乔,送给林乔的,林乔又带回来孝敬了老两口。
这真是两连噎,叶敏淑从进门起就哪哪都是林乔,还没开始吃饭呢,感觉都已经饱了。
还好不多会儿,季泽回来了,她立即顾不上林乔,上去关心儿子,关心儿子和宋静的相处。
然而季泽从进门起就有些心不在焉,听她问随口敷衍了两句,“我小叔呢?”
“你就知道你小叔。”叶敏淑有些气,“我问你宋静最近在学校怎么样,你程阿姨可是特地来托付的我。”
“这我哪知道?您还不如去问我小婶,她和宋静一个学校。”
叶敏淑第三次感觉到了被噎,而且她这儿子怎么了?以前不是提都不提林乔一句吗?怎么今天张嘴就是我小婶?
她想说什么,那边季泽已经看到了在书房里找东西的爷俩,过去帮着搬了把桌子。
很快钢笔就找到了,还在桌底发现了其他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季铎去拿扫帚和撮箕收拾,季泽一见赶忙接了过来。
这么积极表现,应该是有什么话要说,季铎就没急着出去。
果然老爷子回客厅后不久,季泽压低了声音,“小叔,我决定不做电器了,就建厂做液体肥皂。”
第50章 扩大
身侧响起的声音明明很轻, 季铎望过去,却看到侄子满眼的坚定。
和徐俪生日那晚在这书房对话时比,好像又不只是坚定。
那时支撑他说出那番话的, 是长久以来的压力, 是对未来的憧憬和改变这一切的渴望。
现在支撑他的, 却有这近三个月来一步一个脚印带给他的经验和信心。
这让他身上少了不少浮躁, 多了许多踏实, 见季铎望来甚至笑了下,“我是不是挺让您操心的?小时候就整天闹着要跟在您身后,长大了也只会把烂摊子丢给您,让您帮我收拾。”
上次他提到烂摊子, 还是在季铎房间,他差点说漏嘴被季铎拦下之后。
当时季铎虽然同意了这门婚事, 心里却也压着不快,只想用这件事,狠狠让侄子吃一个教训。
如今再听侄子提到这个形容,他莫名觉得有点刺耳, “她不是烂摊子。”
这话说得突然,话里甚至有些沉,季泽愣了下,随即苦笑,“是啊, 小婶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是烂摊子。”
有些事情他一直避免去承认, 却也不得不承认, 林乔比他所以为的优秀太多了。
哪怕自从他请了年休,在军营的时间就少了, 偶尔还会碰到人跟他说:“林乔是你小婶吧?教得可真好。”碰到人提起林乔又在学校做了什么,甚至想通过他安排自家孩子去林乔班上读书。
更别提他这生意之所以能做起来,靠的就是林乔的配方。
就连上次偷配方那事能安稳度过,也是因为林乔足够谨慎,从开始就留了一手。
这姑娘明明是颗珍珠,只要有人拉她一把,让她出泥潭,她就能绽放光芒,哪里是什么烂摊子?
季泽垂下头去继续收拾地面,“小叔您说得对,是我太傲慢,太自以为是了。”
很奇怪地,当初季泽拼命躲着这门亲事,季铎不快;现在他承认自己自以为是了,季铎也没多高兴。
实在懒得听那些废话,他打断了侄子的自我谴责,“说重点。”
季泽一噎,情绪都有点不连贯了。
不过他这个小叔是这样的,做事雷厉风行,最讨厌别人废话,他也就直接说了。
“这两天我仔细想过了,做生还不如做熟。液体肥皂这一块我已经有经验了,与其贷那么多钱换一个完全陌生的行业,还不如接着把这个做大做强。做这个我甚至都不用投入太多,先把燕都这一片市场稳下来就行。”
他和季铎说了说自己接下来的打算,“厂房不用着急建,租几个农村的大院子就够用,主要是库房。另外我准备买几辆自行车,把后座改了和板车焊在一起,这样一车最少能拉个四五百斤,方便送货。”
改革开放刚刚开始,目前还没有现成的三轮车卖,想多拉点货,只能自己想办法把板车和自行车连到一起。
不过车子本钱不低,这一车四五百斤的液体肥皂,卖出去就是四五百块,也要防着点手下的售货员起贪念。
季泽显然是有备而来,“我准备在这批老员工里提几个背景干净品行不错的上来做管理,另外拿出半成利润,给所有在我这工作超过半年的老员工按级别和岗位分成。”
给别人干,哪有给自己干来得有动力?
比起以后能从分红中拿到的利润,现在这一锤子买卖的确不值什么了,他这还真成长了不少。
而且这个时间定得也很妙,工作半年以上,一个人就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工作环境,不愿轻易离开舒适区了。
那些不稳定的因素,也多半等不上半年,就会自行离开或者犯错被开除。
不过他和自己说这么多,讲这么细,怎么倒像是怕自己不同意,在想方设法说服自己?
季铎望一眼窗外客厅的方向,又回眸望侄子,“你小婶那边,你还是不打算说?”
季泽立刻就像被戳中了心事,露出几分尴尬,“我这不是觉得拿不出手吗?好歹再等等,等我干出规模来的。”
他对林乔的心情很复杂,越觉得羞愧就越没办法面对,越觉得林乔不错就越不想林乔看到自己不够好的一面。
而且之前没瞒还好,这一瞒,他就更没法开口了,尤其是现在什么都没做出来的时候。好像只有厂子建起来,在燕都站稳脚跟,甚至推向更远,他才有底气站在林乔面前,说他没有辜负林乔的配方。
这种微妙的心思他也不知道怎么跟小叔说,另外还有一层顾虑,就是他妈。
“我妈那边,做不出点成绩,我也不敢让她知道。”一个小作坊和一个大工厂,显然是后者更有说服力。
虽然大工厂他妈也未必愿意,但在外面已经闯出了名头,他妈面子上多少能好看些,说不定也能少折腾些。
季铎一直没有做声,就那么看着他,听他说完。
这就让季泽很没底了,他这小叔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这突然连话都不说了,谁知道是不是在生气啊。
可话都已经说出口了,他也的确顾虑重重,只能露出点讨好和恳求,“很快的,就再等一小段时间。”
还伸手比了个一点点,无论表情还是眼神,跟小时候他赖在季铎身后要季铎带着时一模一样。
“随你便。”季铎转身就要走,人到了门口又顿住脚步,“你这次扩大生产规模,需要多少资金?”
“怎么也得两三万吧。”季泽道,“主要就是建库、买缸和买车,我这有一点儿,再去银行少贷点儿。就是这么一来,接下来赚的钱都得投进去,还得还贷款,恐怕短期之内我都没办法给小婶分成了。”
自从决定不去国外买生产线了,他做生意都抠了,只要能不花,那就尽量不花,把钱全用在刀刃上。
季铎闻言沉吟了下,“你小婶手里应该有一万多,我回去问问她。”
结婚前他给了林乔一个存折,里面有八千多,是他这些年存下来的,结婚时老两口给的改口费,还有别人送的礼金他们也都没动。加上这几个月他的工资,林乔卖肥皂分的,怎么也得有个一万三四。
“那我就不用去贷款了。”季泽却没有说要借,“就当小婶入股的,我再给她提半成分成。”
只要别出什么问题,这些钱投进去,用不上半年就能回本。仅靠那半成,一年林乔也能赚回来。
季铎没再说什么,两人收拾好回到客厅,季玲正盯着茶几上一个玻璃杯惊呼,“真的会跳舞诶!”
大玻璃杯里盛了半杯水,几个葡萄干正在里面欢腾地上下游移,从杯子外面看,还真像是在跳舞。
小姑娘瞪大眼睛看林乔,“这是怎么做到的?”
林乔就指了指玻璃杯,“里面放了小苏打和醋,这两种东西发生反应,会产生一种叫二氧化碳的气体,附着在葡萄干的表面,推着葡萄干向上浮。等浮到水面,气体升华到空气中,就又会沉下去。”
季玲听得似懂非懂,但这不妨碍她发出赞叹,“化学真有意思!小婶婶也好厉害,什么都懂!”
“你宋静姐姐也懂,她也是教化学的。”叶敏淑在旁边没忍住说了句。
“那她给我补课的时候怎么没做过?”季玲才不想听,见杯子里没气泡了,忙问林乔:“我能做个试试吗?”
林乔带着小姑娘去厨房做实验,出门正碰上叔侄俩,季泽立马就想到了刚刚在书房里说的话,眼神下意识一闪。
林乔起先还没注意,等做完从厨房回来,目光不经意和对方碰上,对方再次闪了下,又假装无事看回来。
这怎么看着这么像心虚啊?这心虚八成还跟她有关。
林乔忍不住朝季铎望去,发现男人正在陪老爷子下棋,神色间一派冷静沉着,什么都看不出来。
但接连两次,林乔要是再注意不到,那就是个傻子。何况等她收回视线,那边大侄子又偷偷瞄了她一眼。
这林乔就有点好奇了,饭后回房间歇午觉的时候,不禁问了男人一句:“和小泽在背后说我坏话了?”
这一句似笑非笑的,比起质问,倒更像是调侃。
季铎正把徐俪晒在外面的被子抱回来,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没。”
“那小泽干嘛一直不敢看我?”林乔坐在床边仰了脸,“我几次和他目光对上,他都躲开了。”
这回男人倒是抬了眸,只是眉心也蹙了,“你总看他干嘛?”
“你别跟我说是因为我看他,他不好意思才躲的。”林乔一挑眉,觉得这男人在跟她玩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那一套。
季铎倒没想这么说,但他也没什么更好的解释,干脆道:“还不是时候,以后再跟你说。”
做生意这件事,他本来觉得越早告诉林乔越好,毕竟都要建厂长久地做下去了,林乔早晚会知道。可小泽这小子太藏不住事,这就让林乔看出不对了,要是跟林乔相处多了,换人那事早晚露馅儿。
与其到时候麻烦,还不如随他的意先继续瞒着,让他在商场上再历练历练。
就是不知道这么说林乔会不会不满意,季铎等了等,等林乔下一句问话,林乔却只是“哦”了声,不再提了。
这就让他有点难受了,不禁又看了林乔一眼,“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男人目光沉着,俊脸冷肃,好像在问来找他汇报工作的下属“你还有事吗”。别说林乔本就不是非得深究,就算是,看他这样也不想问了,“没了。”人往床上一躺,就准备开始睡午觉。
这季铎就更难受了,望望她合上的双眼,难得解释了一句:“不是不想和你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平时他自己的事,他都懒得解释,碰上他大侄子,他倒是怕她误会了。
林乔睁开眼,安抚了对方一句,“没事,要是和我没关系,不跟我说也行。”
多么地通情达理,多么地懂事体贴,体贴得季铎就像被什么噎了下,上不去下不来。
“林乔。”他沉声叫了林乔一句。
这是不想让她睡了是吧?
林乔都有些后悔刚多嘴问了那一句,干脆支肘坐起来,“是,首长您吩咐。”
为了睡午觉,她头发都已经散了,就那么半垂在肩头,仰起脸看人的时候,眼神慵懒中还带着点困倦的水意。季铎低眸看了她半晌,愣是没想出要说什么,总不能说你倒是多问我两句吧?
这可真是操蛋,以前他是懒得解释,现在就算想解释,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季铎凝眸注视林乔良久,最后只道:“没事了,你睡吧。”转身出了房间,沉眉从烟盒里敲出一支烟。
刚要点,那边正准备偷偷开溜的季泽看到他,跟他打了个招呼,“小叔你没睡啊~”
大概是有了前进的方向,这小子一脸精神焕发,看得季铎盯了他半晌,“以后你自己的事,你自己解决。”
季泽:“……”
季泽还真挺精神焕发的,中秋一过,立马跑去和他卖熟了那一片的商店谈了合作。
批发价定在了九毛,商店一块钱零售,这样他只要定时给商店送货就行了,这边负责销售的人手可以全抽/出来。
抽/出来干嘛?
当然是去剩下的地方打假,堵死那父子俩的路。
季泽也是下了工夫的,把秦家父子卖过的地方全在地图上标记出来,推测出大概的规律,专让人去他们接下来可能会去的地方卖。
这些人一水儿的红背心,自行车后面挂着板车,板车上整齐排列的塑料油桶,不用吆喝都足够引人注意。
季泽还分别在背心上和油桶上写了“木子液体肥皂”,分别取他和林乔姓中的一半,也算做个标识。
这把车子骑出去转一圈,再吆喝两声,解释几句怎么分辨真假,谁还去买那些挑着扁担卖的假货?
秦家父子出来叫卖了一圈,没人买。
换个地方继续叫卖,嗓子都快喊破了,依旧没人买,还收到好几个白眼。
正准备找人问问,一辆挂着板车的自行车在前边冒了个头,看到他们立马又折回去,不多久,带了两个人过来,“你们说那卖假货的是不是他们?”
“对,就是他们。”
两个大妈抡着瓶子就冲上来了,“丧良心啊!连老人的钱都骗!赶紧给我还钱!”
秦家父子还挑着扁担,哪有她们腿脚利索,转身这一跑,是桶也洒了,人也摔了。
第二天再换一个地方,依旧没人买,现在大家全知道认准红背心和塑料桶了,也知道但凡稀的都是不好用的假货。
季泽总算出了这口恶气,也顺藤摸瓜找到了秦川所在的肥皂厂,一封举报信把秦川拿厂里的配方偷偷在家做肥皂卖的事捅了出去。秦川坏他名声,他就坏秦川的根本,大家礼尚往来,谁也别怪谁。
木子液体肥皂在燕都刮起红背心热的时候,林乔所带的四班迎来了高二学年的第一次考试。
追加投资的事季铎找时间跟她说了,这男人明显是想扩大规模,她也就给了,毕竟还多给了她半成的分成呢。
因为放弃了辍学提前参军,军子这一次竟然难得有了点紧张,一直问齐怀文:“你说我这次能考好吧?”
齐怀文被他连问好几遍,终于说了句:“你自己觉得你可能考好吗?”
军子:“……”
和他隔了个过道的王国强闻言,倒是安慰他:“考不好也没事儿,按林老师说的,你也没什么下降空间了。”
军子:“……”
不过听了这两句大实话,他倒的确不怎么紧张了,会做的做,不会做的编点答案上去也没空着。
林乔批到那字跟狗爬一样的卷子时都挑了挑眉,还特地扒了下卷头,果然上面写着“梁军”。
臭小子可以啊,这回又及格了。虽然跟上次的分数差不多,但这次可没有李小秋押对一道大题。
正准备翻下一张,旁边一二两个班的物理老师“咦”了一声,也扒开卷头看了眼,喊齐副校长,“齐怀文的卷子。”
“他又交白卷了?”齐副校长都成了条件反射,一听立即皱起了眉。
“不是。”物理老师眼神复杂,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干脆把卷子递给他,“你自己看吧。”
林乔倒是想到了什么,循声望过去,果见齐副校长越看越错愕,最终全被复杂取代。
“到底考得咋样?”高组长看他们全在打哑谜,忍不住过去瞅了眼,“这不全做对了吗?”往背面一翻,“就扣了两分。”
就扣了两分,也就代表这次月末考试,齐怀文物理考了98分。
三年了,从初二开始学物理,他这一科就没及过格,没想到这次居然考了98分。
要说他不是自己考的吧,和他同班的李小秋这次也只考了96,其他班的就更低了……
这竟然是他们年级这次考试的物理最高分。
显然这孩子从来就没放弃过学物理,众人全都望向齐副校长,不知道他此刻是个什么心情。
最后只有高组长拍了拍齐副校长的肩,什么都没多说,只叫林乔:“注意点他的化学卷子,说不定也考得不错。”
齐怀文那笔漂亮的字还挺好认的,不多久两人就批到了,91分,比上次又提高了4分。
这两门是考得最好的,其他几门虽然差了些,也全在75分以上,只英语垫了底,还不到70。
不过这年代的学生外语都不好,能及格已经算是高分了。毕竟在高考恢复前,根本就没人重视这东西,哪怕是同一个学校同一个年级,也有的班教英语,有的班教日语,有的班教俄语。
“这成绩,能进年级前六十了吧?”高组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齐怀文以前哪怕不在年级后六十徘徊,也得是倒数七八十名,这一次月考,他得前进了近一百名。
这还是他开学就因为吴海洋和齐副校长住院,耽误了大半个月,要是一直好好上课,这名次不是会更高?
理科办公室的老师们都有些不知说什么好,齐副校长更是沉默良久,将那张成绩条夹进了自己的教案。
第二天年级总排名出来,齐怀文还真进前六十了,第五十八,刚好挂在尾巴上。
李小秋的成绩要比他好很多,年级第六,如果不是语文和英语拖了后腿,还能更高。
最让高组长郁闷的是,他教的一班这次被林乔教的四班爆了,从年级平均分第二掉到了第三,只比排名第四的三班多0.1分,这0.1分但凡哪个学生多答对一道大题,一班搞不好就要垫底了。
以前他天天嚷嚷着有危机感,可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反超了,还是被之前一直垫底的四班反超的。
林乔这么搞,简直是破坏整个年级的学习生态。
大红榜贴在教学楼下,很多人都感觉到了意外,林乔路过看了眼,还碰上同样来看成绩的曾校长。
“教得不错。”曾校长表扬了她一句,说完又问她:“你忙不忙?不忙陪我去看看刚建好的实验室。”
实验楼楼体中秋前就交工了,这一段时间,里面一直在粉墙,铺水电,进行装修。
林乔正好没课,就没拒绝,两人在楼下等了会儿齐副校长,一起去了教学楼旁边的实验楼。
年代原因,实验室建得肯定没有林乔上辈子上学的时候好,但实验台、实验台中间的水池,该有的还是都有的。实验室后面还放了一排带小玻璃门的柜子,用来放实验器具和试剂。
现在只等后勤那边把东西采购回来,这间新建的化学实验室就能投入使用了。
三人从前面检查到后面,还把每个水池的水龙头都打开试了试,曾校长背着手站在最后,突然对林乔说:“等实验室正式投入使用,教育部会下来人审查,你准备准备,讲一堂公开课吧。”
“讲公开课?”林乔倒真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曾校长点头,“建议是你提的,学校能成为试点也是因为你,除了你,没人更适合讲这第一堂课。”
齐副校长显然也知道这事,笑着问林乔:“怎么?怕来的领导太多讲不好?”
“那倒不是,就是有一点意外。”
“我估计也不是,当初你来高中部试课,我和小高、老曲都在下面坐着,也没见你紧张。”
对于这个自己一手提到高中来的年轻老师,齐副校长本来就颇为欣赏,何况林乔还把齐怀文找了回来,他也就难得往深里说了一句:“好好讲,能给上面领导留下好印象,对你以后只有好处。”
这是亲近的人才会提点的大实话,林乔认真点头道谢,领了对方这份情。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话才说完没几天,后勤采购的器材还没到,就有人一封举报信,检举到了市教育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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