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宋祁韫没理会众人的哀求, 只端详着货物。
沈惟慕说他在镖局马棚处停留的时候,听到这帮人在搬运货物的时候再三叮嘱要小心。
如果这真是他们声东击西的计谋,这些不过是普通的瓷器, 不值什么钱, 他们何至于如此小心?
即便里面装的是金子, 金子耐摔打,其实也没必要那么小心。
看着装瓷器的木箱十分厚重, 宋祁韫用手敲了敲箱子,发现回声不对,里面好像夹了一层。
陈聪在看到宋祁韫敲箱子的举动时,脑门上立刻冒出很多冷汗, 脸色彻底变成了恐慌。
宋祁韫从陈聪的反应进一步确定,这箱子一定有问题了。
他命陆阳劈开箱子一角,果然见木箱中间夹了一层拇指厚的黄金。
“哈哈哈哈这么多金子, 这下我们发财了!”
“直娘贼的,你们敢骗老子!”陆阳又踹一脚陈聪,转而问宋祁韫, “老大, 这些人怎么处置?”
不及宋祁韫回话, 沈惟慕率先开口:“全杀了。”
“全、全杀了?”陆阳震惊不已。
“这么多金子,不把他们全杀了灭口,事后必定麻烦。”宋祁韫赞同沈惟慕的提议,叫来白开霁负责此事。
陈聪等人吓得面上全无血色, 苦苦哀求宋祁韫等人饶命,却连对方一个眼神儿都没换来。
三个时辰后, 整个杭州城都知道了,麒麟镖局在押运货物的途中被马贼劫杀, 所有押送货物的镖局人员被屠杀殆尽。
傍晚的时候,十辆载满血淋淋尸体的马车从城外进来,虽然尸身上面盖了很多草席,大家还是看到了部分裸露在外的头和四肢。马车车板上以及轱辘上都沾有不少干涸的血迹,只这般看着都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太惨了!
麒麟镖局一夕之间死了二百多人,如今镖局内只剩下老板和几名无大用的家仆了,算是彻底完了。
萧楠在得知麒麟镖局的消息后,第一时间掀翻了她炸龙井虾仁的摊子,命属下出动江南分堂所有可用之人,查清楚马贼的来历和金子去向。
她要让这群不知好歹的马贼死无葬身之地!
沈惟慕顶着一张黑脸走到萧楠的摊位前,看着满地油污问萧楠:“不想干了?把摊子掀了?”
“你怎么来了?”萧楠狐疑地打量沈惟慕。
“买晚饭。”沈惟慕指了指不远处的小笼包,告诉萧楠他家的虾肉小笼包最好吃。
“是挺好吃的,我以前也常吃。”萧楠轻笑一声,上下打量沈惟慕,“小兄弟衣着朴素,出手倒是阔绰。”
“家资丰厚,但出门要装低调。”沈惟慕转身走了,去小笼包摊贩那边坐下,等着热包子上桌。
萧楠打发走不远处的随从,在沈惟慕的对面坐下。
之前偶遇一个出手阔绰的路人,识货愿意买她的炸龙井虾仁,萧楠觉是缘分,是对方对自己手艺的赞许。
但如今麒麟镖局出事了,她便开始怀疑一切可能有嫌疑的人和事。现在沈惟慕在她眼里,便嫌疑很大。
面对面坐着,静静地注视对方,做贼心虚的那个人必露出破绽。
在看着沈惟慕慢条斯理地吃到第二十三屉包子的时候,萧楠忍无可忍,终于率先开口说话。
“你还饿?”
“如你所见。”
“你是——”萧楠佩服叹息,“真的能吃,也真爱吃。”
她倒不怀疑对方了,这般爱吃能吃的人,遇到从没吃过的菜,愿多花几十两银子品尝也很正常。
“我爱做饭,还很爱琢磨不一样的菜色,我身边就缺一个像你这样的朋友,品尝我做的菜。”
萧楠托着下巴笑问沈惟慕,愿不愿意做她的朋友,跟她回去,每天吃她做的菜。
“好啊。”沈惟慕很快就答应,听起来像是在哄小孩子一般。
萧楠笑了,明媚的眉眼里闪烁出几分嗜血的兴味,“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哦,跟我走了之后,你就真要信守承诺,当我一辈子的朋友,品尝我做的菜。”
“没问题,我这人最喜欢交朋友,尤其和小娘子这般秀丽的美人儿交朋友,我求之不得。”
萧楠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但看沈惟慕的眼神有几分鄙夷。
她本以为这小黑脸虽然长得黑点,但品性还算不错,是个招人喜欢的,没想到竟是个好色之徒!
这些年因不知她的身份而妄图贪她美色的男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全被她剁了,用来研究新菜了。
看来今晚她又有机会大显身手了。
萧楠带着沈惟慕穿过两条街,到了萧记肉铺。
此时虽然天色已晚,肉铺门口却还有不少客人在排队买肉,可见生意极好。
萧楠拉着沈惟慕挤过人群,穿过满地血水的屠宰房,然后分割肉的肉房,最后从肉房后门出来,到了后院。
对比前面的凌乱和血腥,后院这里倒雅致许多,有花有草,有可乘凉的葡萄架。
前面闹哄哄的人来人往,后院倒十分安静,只有两名年轻女子守在这里。她们见萧楠回来后,无声行了一礼后,就继续像木头一样一动不动地矗立。
“在此喝茶稍等片刻,我去给你炒一盘新鲜货。”
萧楠请沈惟慕在屋内稍作歇息,她则快步跑了出去。
沈惟慕打量一圈屋内的布置,跟普通女儿家的闺房没什么区别,但作为清月教堂主的住所就缺太多东西了。
沈惟慕进来前就观察过房屋大小,屋内的空间明显有些小了,必然还有暗室。
沈惟慕眯着眼确定暗室位置的时候,萧楠蹦蹦跳跳地跑了回来,热情地将一盘茱萸炒肉放在沈惟慕跟前。
“来吧,我的好朋友,来尝尝我新做的菜!”
沈惟慕起了筷子,在盘子里扒拉了两下,里面的“肉”全是人耳朵,炒得半焦半黄,红色的茱萸点缀其中,对比强烈,呈现出一种格外恶心人的“美”。
萧楠一瞬不瞬地盯着沈惟慕的脸,期待欣赏他恐惧到极致的表情。
奈何什么都没有,难道他没认出来盘中的肉是人耳朵吗?
沈惟慕放下筷子,淡淡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轻微的叹息:“你恶心到我了。”
“你为什么——”
萧楠还不及把她的疑惑问完,就见沈惟慕朝她伸出了手。
他的手掌像有吸力一般,立刻牢牢掌控住了她的脖颈。
这怎么回事?中邪了?见鬼了?
被扼住喉咙的萧楠脸被憋得青紫,她瞪圆眼睛,拼命想挣扎。
她可是清月教江南分堂堂主,武功极好!她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决掉一名青年男子的桎梏!
但不知为何在被沈惟慕掐住脖颈的那一刻,她的身体像是完全失控,根本不受她摆布。所以任她怎么想挣扎,都挣扎无果,肺里的空气一点点被挤压,让她如失水的鱼在濒死。
萧楠面容极度扭曲,她努力用生命最后的力量张嘴,不停地张嘴,以求能汲取到一点点空气。
突然,沈惟慕松开了手,浑身脱力的萧楠滚到了地上。她狼狈地捂着几乎要被掐断的脖子,不停地咳嗽。
“你……你到底是谁?”萧楠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恐惧地看向沈惟慕。
“见了本教主,还不跪下。”沈惟慕用耍猴儿一般眼神,戏谑地看着萧楠。
萧楠满脸不可置信,“你是教主?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
沈惟慕无视萧楠的失魂失语,淡声道:“我只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交代清楚你们江南分堂所有的情况,并交上全员名单。”
萧楠渐渐回了神儿,她突然想起沈惟慕刚才掐她时,衣袖滑落,裸露出肌肤十分白皙无瑕……眼前人乔装改扮过!
观他身量五官,与传闻中新教主的模样确实十分相像。
萧楠马上对沈惟慕行礼:“原来是教主驾临,江南分堂萧楠拜见教主——”
啪!
突然有大量烟雾在沈惟慕眼前炸开。
空气中微风浮动,萧楠以极快的速度向屋外逃窜。
她看到守在屋外的两名属下了!
只要出去,只要闹出动静喊更多的人来,任这位新教主武功再高,也绝无可能阻拦得住逃脱的她。
出去后,她定要动用麾下所有高手杀了这自不量力的新教主!清月教若无她江南分堂出力,哪有今天!
萧楠眼看着自己一只脚将要迈出了门槛,不知为何,身体突然浮空,再度不受她控制。
“本不欲介入他人的因果生死,奈何你们非要招惹我啊。”
沈惟慕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慢喝着。
惊恐跪在沈惟慕面前的萧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不受控地拔出匕首,将利刃对准自己的胸口,欲狠狠插下去——
萧楠痛哭流涕地求饶:“我说,我都说,求教主饶命!”
“晚了。”
沈惟慕将杯中茶饮尽时,倒在血泊里的萧楠也断了气。
沈惟慕随后打开了密室,带上账本和名单后,便推翻了烛台离开。
萧记肉铺的人发现密室走水和萧楠身亡后,顿时大乱。他们急忙关了铺子,先调查盘问了一番凶手是谁,便派人立即出城,去分堂总舵寻求支援。
待传消息的人走后,宋祁韫带人悄无声息地围住萧记肉铺,一网打尽!
第 112 章
宋祁韫带人闯进来的时候, 沈惟慕正坐在东厢房房内,“她没伤害你吧?”
沈惟慕摇头,对宋祁韫道:“她邀请我来吃她自创的菜。”
宋祁韫便下意识地以为沈惟慕还没等到菜, 因为东厢房的桌子上什么都没有。
他拍拍沈惟慕的肩膀, “没事就好, 陌生人给的东西最好不要随便吃,更不要随便跟人家回家。”
幸亏他派人盯着萧楠, 第一时间带人包围了肉铺,不然他真担心沈惟慕会有危险。害人的招数有很多,可不是仅凭武功高就安全了。
“我们来晚了一步,密室内着火了, 没什么有用的线索留下。”尉迟枫搜查过正房后,来跟宋祁韫回禀。
陆阳和白开霁还在与那两名表情像木头一样的侍从打斗。二人本意想留活口,出招都留有余地, 奈何对方非要跟他们拼命,招招阴损,攻向要害。俩人无奈之下只能将两名侍从当场诛杀。
俩人擦干净带血的刀, 来跟宋祁韫复命的时候, 宋祁韫和尉迟枫正蹲在萧楠的尸体旁, 研究她的死因。
“看死法,她像是自己将匕首插入了胸口。”但尉迟枫不理解,萧楠为何要这样求死。
沈惟慕低眸边剥着核桃边道:“以死谢罪吧。”
“对对对!必是她弄丢了金子,上峰对她不满, 要她以死谢罪。”白开霁顺势说出他的推理。
场面寂静了一瞬,正当白开霁以为他又推敲错了的时候, 尉迟枫对宋祁韫开口了。
“似乎只能这样解释?”
宋祁韫略略点头,心中却存有几分狐疑。
“没想到清月教的惩罚竟如此严苛, 丢了一批金子便要赔上分堂主的性命,连将功赎罪的机会都不给。”
沈惟慕适时地开口:“或许新教主想杀鸡儆猴呢?”
宋祁韫失笑,“这样想也有几分道理。”
清月教江南分堂比起其它分堂来,确实更猖狂一些,就像帝王手下的权臣,已有功高盖主的趋势,若再任其继续壮大很有可能会背主谋反。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教主借机铲除分堂主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他总觉事情哪里怪怪的,有些过于巧合了。但萧楠的死确实真实发生了,以如今他们已知的情况,只能做这样的推敲。
“你在东厢房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没有?”宋祁韫问沈惟慕。
沈惟慕老实答道:“一直有。”
白开霁忙问:“什么动静?”
“砍砍剁剁,各种嘶吼的叫声。”
他们怎么忘了,这里是肉铺,生意极好,整天都在宰杀猪羊和剁肉,肯定会有很多动静。
这时候,齐天澜从前院过来了,他负责盘问前院的屠夫。
“那些屠夫都是硬骨头,拒不承认他们跟清月教有关。”
“或许他们真不知情。”尉迟枫道,“我打听过了,这铺子常年招收屠夫,只要求会屠宰,体力强壮,老实听话。他们工钱给的多,重赏之下招到一些听话莽夫很容易。”
宋祁韫:“看来这肉铺只是萧楠在杭州城的栖身之所,并非是清月教分堂所在。”
“难怪街市上有很多人怕她。”
百姓们对天天沾染杀气的屠夫总有忌怕,萧楠还是这众多屠夫们的老板,大家自然畏惧。
“所幸我们已经派人去跟踪那名传消息的人,应该很快就能知道清月教江南分堂的位置。”
沈惟慕剥核桃的手一顿,问白开霁派谁去跟踪了。
“康护卫和赵护卫啊,幸亏你多带了人手来,不然还真不够用呢。”白开霁笑嘻嘻道。
沈惟慕:“……”真会选人!
那么多人可选,偏偏选俩清月教的人去跟踪。
众人等到深夜,都不见康安云和赵不行回来,开始有些担心了。
白开霁语气担忧:“他们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跟踪被发现了?”
“跟踪被发现了倒没什么,以他俩的功夫,对付一个传信的绰绰有余。怕就怕他们跟到了清月教分堂的时候被发现了,被一群恶贼围攻!”
陆阳的话进一步加重了白开霁的担忧。
宋祁韫甚至觉得有些抱歉,这俩人都是沈惟慕的侍卫,若出现什么意外,便是他安排得不妥当,对不起沈惟慕了。
宋祁韫正要跟沈惟慕表达歉意,沈惟慕就先开口了。
“不必多虑,他们俩不会有事。”
虽然沈惟慕语气笃定,但大家还是觉得沈惟慕在安慰他们,这样更让他们觉得对不起沈惟慕了。
宋祁韫打发大家去休息,若等到明日他们还没回来,便要行动起来找他们,今夜休息好保持存体力至关重要。
众人都听从安排,各自回房了。
沈惟慕进屋后,就察觉到屋内有他人的气息,令其出来。
赵不行和康安云现身,对沈惟慕行跪礼。
“公子其实我们早就回来了,有要事要先请公子定夺。”赵不行委屈地将他们跟踪的结果告知沈惟慕,“那地方是咱们清月教江南分堂,万万不能告诉宋少卿他们啊!”
赵不行来之前,并不知宋祁韫等人的目的是江南分堂,他也不认识江南分堂堂主萧楠。
一路上沈惟慕和宋祁韫等人有什么吩咐,他都乖乖照做,只为了能在沈惟慕跟前好好表现,在其身边谋得一席之地。
如今江湖司竟然查到了江南分堂了,他再怎么样都不能袖手旁观。
“江南分堂人才济济,有数不清的钱财珍宝,是我清月教的中流砥柱。若让江湖司那群人查抄了去,我清月教损失巨大!”
康安云也赞同赵不行的想法,毕竟他也是魔教的人,他更要为教主以后考虑。
“江南分堂的钱你花过?”沈惟慕问。
赵不行愣住:“没有,江南分堂归二长老管辖,属下可不敢动他们的钱。”
“钱再多,你若花不了,便不是你的钱。懂吗?”
对上沈惟慕冷漠的眼神,赵不行莫名有种被泰山压顶的感觉,不敢说不懂,尽管他是真的不懂。
“属下好像明白了点,那江南分堂既然不效忠于公子,存在与否便没什么必要了?”
“嗯。”
赵不行松了口气,幸亏他猜对了,心中更惊惧于沈惟慕的手段。没想到这位新教主看起来白白净净的,是位俊俏郎君,出手竟如此狠辣,且工于心计,很会借刀杀人。
此之前他一直都没看透,还以为沈惟慕是个没什么野心只知道吃的“废物教主”。
现在他依旧看不透沈惟慕,但深知他的厉害了,万不可随便招惹。
原来他早就对教内情况了如指掌了,平常看起来只顾着吃吃喝喝的模样不过是装憨的假象。
可怕,太可怕了!
康安云在地图上指出了江南分堂所在的位置,安平县东十里的安平寺。
“人很多,全是武僧,只我们这些人恐怕解决不了,要有军队支援。”
康安云说罢再次跪地,恳请沈惟慕三思是否真要铲除江南分堂。
因为这一举动一旦实施,清月教总坛那边早晚会得到消息。八长老的态度他不清楚,但二长老那边肯定会暴怒,绝不会轻饶了他们。
“江南分堂是二长老父女的心血,公子若毁了江南分堂,便是与他们父女为敌了。”
“嗯,知道了。”沈惟慕拿起一块定胜糕吃。
康安云见沈惟慕不以为意,心里更加担心了,觉得自己有必要说得再清楚一些,再多提醒公子一下。
“以萧楠的性子,知道是公子毁了她的江南分堂,怕是会找公子死战。她武功造诣极高,一直是二长老的骄傲,二长老又向来疼爱他这个女儿。
若他们父女联合起来对付公子,公子哪怕会刀祖的龙腾九天,也不是他们父女的对手。”
“放心,不会有这一天,萧楠已经死了。”沈惟慕漫不经心道。
二人大惊,半张着嘴看了沈惟慕半晌,才回过神儿来。
萧楠死了!?
二长老唯一的爱女萧楠死了!?
赵不行嘴角抽动:“谁、谁杀死了她?不是公子吧?”
只要不是公子动的手,一切都还可以解释。
“是我——”沈惟慕咬了一口糕点,“让她以死谢罪了。”
赵不行立刻觉得自己腿软,又跪了。
完了,这下他们是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他们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平了。
赵不行十分懊悔自己上了沈惟慕这条贼船。这叫他以后在清月教怎么混?新教主初生牛犊不怕虎,可他怕呀!
清月教论武功最厉害的人毫无疑问是八长老多变,但二长老也万万得罪不得。
八长老行踪不定,向来懒得管教内杂务,清月教大小事宜便全都由二长老来掌管。什么钱财发放、人员安置都由二长老一人说得算,他若想挑动教众去对付一个人,简直轻而易举。
康安云怕赵不行表现出的恐惧会让公子陷入不安,连忙道:“死了也好,既然我们注定要得罪他们父女,死一个便少一个对手。”
“公子为何要杀她?”赵不行追问沈惟慕。
“她炒了一盘人耳朵让我吃。”沈惟慕回看赵不行,“做出这般令人作呕的食物,她难道不该死吗?”
赵不行目露畏惧地看向沈惟慕。
他觉得沈惟慕太疯了,竟然就因为这个原因便杀了二长老的独女,还要配合江湖司铲除江南分堂!
不行,他不能再跟着沈惟慕这样下去,他必须要传信出去。
在沈惟慕带着康安云去给宋祁晕回禀的时候,赵不行借口肚子疼要去茅厕。
到了茅厕,他便纵身一跃想逃,双脚刚落地,便被刀抵住了脖颈。
“你想去哪儿啊?”沈惟慕笑看着赵不行,“不去茅厕出恭,难不成要学狗一样在墙根下?”
第 113 章
“我我我……”
赵不行颤抖地跪伏在地, 知道自己现在解释什么都没用。
“一会儿去剿灭江南分堂,你打头阵,我不管你编什么理由, 带这包火药进去, 把大雄宝殿炸了。”
沈惟慕丢了一袋沉甸甸火药到赵不行怀里后, 又给他嘴里塞了一颗东西。
赵不行被强行掐着下颚,下意识地就将东西咽了下去。他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沈惟慕喂给他吃的一定是用来控制人的毒药或蛊毒!
当夜, 安平县安平寺就遭遇奇袭。
起因是清月教总坛使者赵不行深夜来访,他拿清月教总坛的令牌,声称来传达新教主的命令。
安平寺的武僧们自然不敢怠慢,请赵不行入内。
因萧堂主不在, 赵不行要坚持在大雄宝殿等候到堂主回来为止,大家也没有异议。
谁料一炷香后,大雄宝殿突然传出一声轰然炸响, 接着一声又一声更剧烈地炸响传出。大雄宝殿被炸得瓦石纷飞,地面塌陷,尘土飞扬, 大半个安平寺几乎被炸毁。
夜深了, 寺内很多人都在休息, 没来得及逃出,部分侥幸逃出的武僧,悉数被围在安平寺外的官兵缉拿。
在天明之后,清点好人数, 无一贼遗漏后,宋祁韫、白开霁等人猪呢比押着受擒的“武僧”返回杭州城。
从安平寺返回杭州城, 必须要穿过安平县城。
陆阳乐得不行,“咱们这次人抓得好啊, 不费吹灰之力,将江南分堂的老挝端个干净。”
“多亏了沈小兄弟的帮忙,利用安平寺地下囤积的火药,打他们措手不及。否则贸然攻入,里面机关毒虫无数,我方必定损失惨重,而且绝不可能获得现在这样的成果,将他们一网打尽!”
尉迟枫表示这次大家都应该感谢沈惟慕,请沈惟慕吃饭。
本来沈惟慕打着哈欠,没什么精神,听到“吃”眼睛亮了。他立刻记清楚现场点头的人都有谁,以方便他日后找人要饭。
大清早,鸟儿才叽叽喳喳叫着,安平县城内就进来一批官兵,肃清了城内的主干道。
白开霁骑马在前,率士兵们押送着数百名“武僧”及“香客”徐徐前行。
许多百姓们闻声,赶到路边围观。这些围观的百姓们以青壮年男子居多,也有少部分妇人。
大家好奇地伸长脖子探看情况,询问讨论发生了什么事情。
“安平寺的僧人们为何全都被抓了啊?”
“哎呦,安平寺的僧人们可好了呢,去年我们的家收成不好,多亏了僧人们好心接济!”
“不晓得,昨晚轰隆隆的响声你们听到没?就是安平寺的方向。”
“丧尽天良喽,官府竟连寺庙都炸,就不怕遭报应吗?”
“嘘,别瞎说,小心被听到了,把你也抓了去。”
……
白开霁一行人走到县城中央的时候,安平县县令胡永威带人匆匆忙忙赶来。
行至白开霁跟前的时候,胡永威急忙扶正自己的官帽,很有礼节地向白开霁等人行礼。
“安平县县令胡永威见过诸位大人,不知诸位大人这是?”
胡永威先是询问白开霁等人的身份,又委婉表示他没接到上方命令要帮忙协查。
宋祁韫从队伍后面赶来,正要告知胡永威他的身份,胡永威笑着先作揖。
“前方不远处便是县衙,诸位大人不如到县衙稍作休整。宋大人也可到那儿与我细说,这在街上人多眼杂,难免有所不便。”
宋祁韫点头表示在理,便带众人去了县衙。
胡永威笑着邀请宋祁韫等人进堂落座,小厮们立刻上了茶。
胡永威不忘外头的人,嘱咐道:“顺子,天热,大人们赶路辛苦,别忘了给外头的大人们都送上凉茶。”
那名叫顺子的小厮立即点头,退出去照办。
“诸位,请用茶。”胡永威笑着表示他这茶都是自己种的,比较简陋,希望大家不要见怪。
“欸?自己中的茶更是心意,我等有幸品尝是荣幸,胡县令客气了。”
白开霁开心道谢后,就要喝茶,陆阳等人也都跟着端起茶杯。
“这是御赐的圣旨,准我此番出行有便宜行事之权。”宋祁韫突然掏出圣旨。
胡永威见状,连忙起身下跪。
白开霁等人见到圣旨也不能怠慢,纷纷放下茶杯,跟着行礼。
沈惟慕人站在窗外,捧着一包椒盐锅巴正吃着。赵不行来到沈惟慕身边行礼复命。
沈惟慕与他对视一眼,就打发他走了。
赵不行转身之际,愁得五官都扭在了一起。
他打着为新教主传话的名号,把江南分堂给炸了,二长老若知道这消息,肯定会恨得将他扒皮抽筋。
他怎么就稀里糊涂地上了新教主这条贼船了呢?这下子他一点退路都没有了。
“此为机密行动,多余的话我就不跟胡县令解释了。”
宋祁韫话毕,与胡永威客套了两句,就带人走了。
胡永威恭敬行礼,目送走宋祁韫后,便喊顺子把空茶碗都收了。
队伍继续前行,眼看着快要出城的时候,周围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最后竟将出城的出口堵上了,站了一排又一排人,围得水泄不通。
白开霁眯起眼睛,抽出刀来,恫吓和驱赶这些百姓。
百姓们丝毫不惧白开霁的恫吓,也纷纷抄出刀来,对准押送队伍。
整个安平县城,少说有上万名百姓,竟几乎全都涌上街头,手拿着刀,围堵他们。
“你们……你们这是……要造反?”陆阳怒喝。
“哈哈哈,宋少卿和诸位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吧。”
胡永威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百姓们自动为胡永威让了路。
胡永威满脸笑意,摆着双肩,步伐迈得十分猖狂
“胡县令,你这是何意?”宋祁韫凝视着胡永威,表情严肃地质问他。
“何意?”胡永威嚣张地张开双臂,示意宋祁韫好好看看现在的场景,“我何意?以宋少卿的机敏才智会看不出来?”
咔嚓!
队伍的另一头,骑在马上的沈惟慕,正面无表情地咬着锅巴。他觉得椒盐味儿的粟米锅巴比葱香味的更好吃。
“你与清月教是何关系?”宋祁韫再问。
胡永威笑道:“宋少卿果然聪明,一点就透。那在下就重新介绍一下自己,清月教江南分堂副堂主胡永威,也在这安平县当了十年没出息的小县令。”
“哦,对了,宋少卿不会以为端了安平寺,就剿灭江南分堂了吧?”
胡永威挥舞着手臂,示意宋祁韫看看周围这些百姓。
“他们全都是我江南分堂的人!”
“江南分堂,永不灭亡!”
众人齐刷刷举着手中刀大喊,白色的刀刃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气势骇人。
“你们找死!”白开霁和陆阳立即提刀护在宋祁韫身前。
“副堂主小心,他们是阴阳双侠,功夫厉害得很!”人群中有人惊恐地喊道。
伴随着喊声的提醒,周围的“百姓们”也下意识得往后退了三尺。
胡永威哼笑,示意大家不必惧怕,“除了姓宋的,他们都喝了顺子的茶!”
众人一听,紧张的神情都放松下来,哈哈笑叹:“喝了顺子的茶,那必然就不顺了。”
尉迟枫:“你们在茶中下了药?”
“无相化功散,不管你们是阴阳双侠还是武林盟主,只要喝了这种药便使不出任何内力,都得乖乖听我们摆布。
哦对了,我这所谓的内力,是指由内而发的力,普通人想使劲儿发力也不行。也就是说,你们带的这帮士兵,已经没办法提刀帮你们打打杀杀了呢。”
胡永威晓得越发得意,整张脸红光满面,看得出这次的事儿足以占据他人生中最高兴的喜事之一。
宋祁韫双眉紧锁,脸色阴沉到了极致:“想不到你们江南分堂居然盘踞在整个安平县,难怪当初虎啸军追踪江南分堂,会在你们安平县地界突然消失。当年他们遭遇了和我们一样的情况吧?”
胡永威哈哈笑:“宋少卿果然是神断,一下就被你说中了呢,但有什么用呢?你们现在落在我们的手中,便也会像那批虎啸军精锐一样接受我们的驯化。
顺者昌,逆者亡,一直是我们江南分堂奉行的箴言。好心劝你们一句,别多做无用的挣扎!”
胡永威已经迫不及待了,如果他能成功将宋祁韫和阴阳双侠这样的人才收编进江南分堂,二长老一定会大肆奖励他,说不定会让他做第九任长老。
咔嚓!沈惟慕把最后一块锅巴吃完后,丢了油纸包,拍了拍手。
因为他在押送队伍末端,不算太显眼,吃锅巴的声音也不大。但刚刚一阵寂静之下,沈惟慕拍手的声音显得尤为突兀,瞬间便吸引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沈惟慕只对看向他的宋祁韫道:“时候不早了,你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宋祁韫笑了下。
胡永威疑惑地愣了下。
嗖!嗖!嗖!
三颗信号弹突然升天,安平县城外响起阵阵马蹄声。
细听这声音不是从一处来,而是从四面八方来!
白开霁闪身一跃至胡永威身侧。
锋利的匕首抵住胡永威的脖颈时,他学着胡永威前走的语气说话:“你们被包围了呢!”
场面乱了,举刀的百姓们不知该进该逃。
胡永威大喊:“不要怕,我们人多,打起来还不一定谁输呢!”
“是这个理儿!短时间内,我们确实召集不到太多精锐兵马对付你们。可怎么办呢,大家早上起来都要喝水吃饭吧?安平县所有的井水里都被我们下了无相化功散了呢。”
宋祁韫也学胡永威的语气说话,莫名有种爽快感。
胡永威闻言后,那张红光满面的脸瞬间变得颓败灰白。
“嗝——”
白眼一翻,胡永威晕了过去。
第 114 章
上万数囚犯待关押, 杭州府大牢根本装不下,只能临时将仓库倒腾出来,暂时用于关押清月教江南分堂这些人。
白开霁在核查犯人名单的时候, 查到了不少八年前失踪的虎啸军精锐, 总计大概还剩一千八百余人。
八年前, 胡永威为了彻底收服这八千名虎啸军精锐,先杀了一批以儆效尤, 后下蛊控制又弄死了一批,余下些听话的便训练他们受命领任务。
二长老和萧楠父女脾气并不好,尤其是萧楠,自小在清月教长大, 见惯了杀伐,性情十分暴虐。在江南分堂,谁做事令她不满, 谁就必死无疑。
胡永威知道萧楠的性情,遇到要命的差事自然不会舍得让自己的亲信去做,便打发这些虎啸军精锐去。
几年下来, 陆陆续续产生很多死伤, 总计八千数的虎啸军精锐最终就剩下一千多人。
而这剩下的一千多人看似身体强健, 实则因为受蛊虫的反噬,只剩下几年的寿命了。
这些年他们受胡永威的妖言蛊惑,还以为他们只要听命于清月教行事,不仅可以保住家人和自己的性命, 还能获得数不尽的财富,终有一日会恢复自由身。
不止他们, 还有很多慕名加入清月教江南分堂的人,都以为他们将来某天会享受到无边的富贵。
美梦被戳破, 很多人仍然深陷其中,不愿意相信真相。因为否定它,就相当于否定他们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努力。
不日,杭州府就将清月教江南分堂的情况昭告天下。清月教以蛊毒控制人身、以金钱诱导控制人精神的真相也随之被公布出来,从此警醒了很多江湖人免入魔教的圈套。
“我们有一事不明,你们什么时候给安平县各家的井中下了药?”
陆阳和白开霁等人都不知胡永威和整个安平县都有问题。
当时被全县人包围的时候,他们真以为他们将要面对“老子十八年后还是个好汉”的结局。
“我们下的。”康安云回答道,同时看了一眼身边的赵不行。
赵不行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呆愣愣地盯着地面,魂儿好像没了半个,完全没察觉到康安云的注视。
康安云立即挡住赵不行的脸,笑着对陆阳和白开霁解释。
“我们查到胡永威和安平县的异常,禀告了宋少卿,宋少卿决定将计就计。我们便策反了那名叫顺子的小厮,令其交出了无相化功散,配合我们在每一口井中下药。
亏得他们库房里的药粉存货多,不然这次的计划便没办法顺利实施了。”
康安云说得简单,个中细节没有明确交代。实则要策反胡永威最信任的小厮可没那么容易,顺子极其忠于清月教。
赵不行表明了他在清月教的身份,且借着新教主的威势,威逼利诱顺子为新教主办事,允他此后在清月教前途无量,才算彻底策反了顺子。
接下来,宋祁韫按照胡永威的交代,带人查抄张国舅两处私矿,却发现这两处矿坑只产质地较次的玉石和铜矿。
陆阳:“莫不是咱们看错了,麒麟镖局运的不是金子是黄铜?”
金子和黄铜同样是黄色,倒也有可能一时看错眼了。
铜也值钱,市面上大多都用铜钱交易,铜钱使用起来比起黄金来更无形,不容易引人注意。
同样重量的黄铜和金子价值相距甚远,可谓是天壤之别。
“那不然我现在回去确认一下?”白开霁马上道。
从矿山到杭州府骑快马要一整天,往返也就两日。
宋祁韫摇头,“我确定,是金子。”
金铜的简单区分他还是懂的,需要被确认的不是那批金子,而是这两处私矿。
“可这两处私矿我们都查遍了,没什么问题。”尉迟枫仔细回忆细节,也没找到什么破绽。
“最里面的矿坑,按理说该是最新开凿的地方,上端却结了数层蛛网。”
矿洞黑暗,大家提灯探查难免会有疏漏之处,矿洞上方是容易被人忽视的地方。大家没想到宋祁韫连那里都认真观察过了。
“天黑了,吃饱了再想问题,或许很快就能迎刃而解。”
沈惟慕吃完他带来的小点心,便丢了空纸包,提议吃晚饭。
“哈哈哈,二三说得有理,我这就去安排。”白开霁表示这附近不愿就有处村子,他去找村民买些食物来。
矿山山脚下的草甸上,康安云和赵不行等人负责支帐篷。陆阳依照宋祁韫的吩咐架起大铁锅,捡柴点火。
白开霁帮着宋祁韫在溪边收拾干净了从农户那里买来的三只鹅,另外还有一些青菜果子也都清洗干净了。
半个时辰后,铁锅炖大鹅的香味儿就飘了出来,宋祁韫揭锅调味之后,就将他们带来的干粮,馒头、烧饼之类放在肉上面加热。
另外一口锅熬了蔬菜汤,清淡爽口,刚好在吃肉和干粮的时候用来解腻化干。
炖好的鹅肉颜色棕红,撒上青翠的野葱碎,看起来十分勾人食欲。鹅肉较之鸭肉,少了肥腻腥气,鲜嫩美味口感不腻。
一只大鹅的出肉量虽然顶上三只鸡了,沈惟慕还是觉得吃不够,感慨此行人数再少点就好了。
“那二三便说说,你缺了我们谁可以?”尉迟枫半开玩笑地问。
没想到此话立即吸引来所有人的关注,大家都看向沈惟慕,想知道他们谁在他那里比较不重要。
他性子冷淡,向来有话直说,懒得跟人虚与委蛇,此刻大家就想听他说实话。
沈惟慕:“除了厨子——”
白开霁马上插话道:“没有我买鹅,你吃不到鹅了。”
沈惟慕:“和买鹅的——”
陆阳举手:“我架锅生火了!”
康安云、赵不行:“我们捡柴了!”
尉迟枫:“我带的调味,寻的野葱。”
沈惟慕:“……”
既然都是努力给他提供饭食的人,相煎何太急。
“缺了三只鹅。”沈惟慕最终只对吃空的连汤都不剩的大铁锅发出感慨。
陆阳拍手:“对喽,就是白兄弟的错了,鹅买少了。”
白开霁无辜道:“我真想多买,奈何人家不卖啊,说还要留几只下蛋!”
陆阳叹气:“你提十倍价试试?卖给你他转头再买,他还赚很多呢,我不信他不愿意。”
“啊?我没想到!”白开霁听人家口气坚决地说要留着,便想着尊重对方的意愿,没敢强求。
沈惟慕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对陆阳道:“以后这么重要的事你来办。”
“得令!多谢沈监察器重!”陆阳夸张地对沈惟慕行礼,转而得意洋洋地对众人显摆,“还得是咱们沈监察目光如炬,识得英才。”
此一句引得众人哈哈大笑,一扫多日来忙碌带来的疲惫。
须臾后,沈惟慕将几个红薯埋在有余热的烧火灰里烘烤。宋祁韫等人围着短腿矮桌喝茶,讨论矿洞的情况。
他们来的时候,两处私矿都停止开采了,倒是有几名看矿的工人留守,却是近些日子新招来的,一问三不知。
理由便是张国舅那边下了命令,朝廷既然有意禁私矿,那上面在没有明确下达命令之前,他这边也不好继续开采,所以就停工了。
这理由听起来像模像样,但并不想张国舅这人的行事风格。他可是一个听说宋祁韫参本便大白天明目张胆派人刺杀的人物,岂会乖乖听从圣命?
宋祁韫决定再探矿洞,大家马上准备火把等物,跟随宋祁韫进洞。
沈惟慕蹲在灰堆旁没去,他的烧地瓜还没好。
“你一人在这行吗?”
影影绰绰的火光下,沈惟慕艳绝的脸抬了起来,看向质疑他的白开霁。
白开霁拍了下脑门,又下意识把沈惟慕当成中毒虚弱的人儿了。
众人走后,沈惟慕再等了会儿,终于从灰堆里扒出烧软了的红薯。
掰开红薯的瞬间,黄色的地瓜瓤热腾腾地冒着气,散发着无比香甜的气味。
沈惟慕正要咬上一大口,忽听远处的树丛里有悉悉嗦嗦的声音。
“老大,那帮官兵真的都撤干净了?不会再折返回来吧?”
“放心,该查的都查过了,他们不会回来。”
“还是老大厉害,谁能想到真正的矿洞其实不在这,而是在后山的山坳里呢!”
“这就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老大厉害!”
“老大威武!”
……
一群马屁声此起彼伏,且越靠越近。
沈惟慕根据脚步声粗略估计有数百人,而且脚步轻快,步伐有力,都有点功夫底子在身上。
这么一群人在深夜与宋祁韫他们碰上,少不得要打一阵,而且一旦打起来就乱了,必有漏网之鱼。
干活儿就要干净,他一条小鱼都不想漏。再者一番打斗后,宋祁韫等人势必要养伤休息,大家便没空像今天这样做饭了。
所以这些小杂鱼,现在由他解决最好。
许三今天在山里打猎忘了时辰,便准备抄矿山这边的近道回家。
这附近有一处废弃的大矿坑,只需要注意别误踏入那里就行。
扑通!扑通!扑通……
什么动静?
许三扛着野兔从矿坑边绕行的时候,听到重物砸地的声音,便循声去找。
今夜月光正好,清晰可见矿坑便一排排人影。就见几百号人,竟在排队一个一个地往矿坑里跳。
许三大惊,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揉了揉眼睛再看,居然是真的!
许三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手掌被碎石划破,丝毫察觉不到疼。
排队的人影们听到声音,齐刷刷地转头朝许三方向看来。
场面甚是惊悚!
许三惊得大叫一声,身子后栽,晕了过去。
片刻后,啃着红薯的沈惟慕蹲在许三身边,戳了戳他的脸。
第 115 章
宋祁韫等人从矿洞里出来后, 隐约听到嚎叫声。他们顺着声音寻到沈惟慕这里时,便看到废弃的旧矿坑内有数百人在哀嚎。
“这是?”
沈惟慕:“一群失足的男人。”
宋祁韫等人:“……”
天色太黑,矿坑太深, 他们人数不足, 所以不太方便救援。只能先派人到附近的县衙叫人, 等天亮后再想办法将这些人弄上来。
隔着几丈深距离,却也不耽误宋祁韫审问这些矿工。三两句话下来, 矿工们就抵不过查案老手的盘问,透露出真正的矿洞所在。
宋祁韫随即带人去后山山坳里查实,发现在茂密树林之中,确有一处金矿矿洞, 开采量极大。
顺着现场痕迹,宋祁韫还找到了金矿冶炼所,并搜到了一本账册。账册上记录了全部冶炼所得, 金子重量以及去向。大部分都流向了安平县,一少部分送往了京城。
这本账册是张国舅勾结魔教的最有利证据,极为重要。宋祁韫便将此账本交给白开霁保管, 令他务必小心存放。
“老大放心, 我拿命守护它。”白开霁笑嘻嘻地将账册揣进胸口, 拍了拍。
次日天亮后,矿坑内失足的矿工们终于被一个个解救上来。他们或多或少都受了些伤,轻的只有擦伤,重的摔断了胳膊腿, 要养上三两个月才能痊愈。
巧的是这些矿工中领头的和功夫好的,都在摔断腿的行列之中, 仿佛冥冥之中有老天爷在帮忙惩恶扬善。
宋祁韫默默记下这个“巧合”之后,才开始仔细盘问矿工们昨夜失足的情况。
“我不记得了, 好像是天太黑不小心失足踩空了。”
“对,我们也是这样。”
……
宋祁韫不信这个解释,“你们足有数百人,纵然前头有人失足踩空,后头的人也该马上意识到,然后赶紧停脚,怎么会一个不落的所有人都踩空?”
“这个我也可以解释。”沈惟慕拿出两个钱袋。
白开霁瞧一眼后挠挠头,“我怎么觉得这个钱袋有些眼熟?”
“这是蘑菇教的钱袋。”宋祁韫一眼认出来后,随即反应过来,“莫非昨晚是你用了蘑菇粉令他们致幻?”
沈惟慕点头,“叫你们怕打草惊蛇,我一个人又对付不了,忽然就想起随身带了些在蘑菇教总坛拿的蘑菇粉,就试了试,没想到真有用。”
白开霁:“太冒险了,下次还是喊我们。”这些蘑菇粉不好用的话,沈惟慕便要以一敌几百,想想就让人觉得后怕。
宋祁韫敛眸沉思了片刻后,便拍拍沈惟慕的肩膀,叹他辛苦了。
不管怎么样,沈惟慕以一人之力将这些隶属于清月教矿工都解决了,给他们省去了很多麻烦。
沈惟慕马上接话道:“是很辛苦,那便晚上做些好吃的犒劳我。”
宋祁韫:“……”早知道不跟他客气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押着矿工离开的时候,五里外溪边的草甸上,响起一记男人的惊呼。
“啊啊啊——”
许三惊叫坐起身,脑门子上挂着豆大的冷汗。
昨夜所见惊悚的那一幕,还反复在他脑海里重现,让他觉得后脊梁发冷。
东升的太阳暖洋洋地照在他身上,驱散了冷意,才叫他定住了魂儿。
许三扭头看了一圈,不见什么矿坑,再看自己的双手,完好无损,哪有什么擦伤。昨日打到的两只野兔就在他身边,那一切好像是他昨晚做的一噩梦。
真的是噩梦吗?
许三不确定,难掩自己的好奇心。现在是白天,他胆子大些,便去旧矿坑求证。
矿坑里面空空如也,哪有什么人的痕迹?看来果然只是他昨晚的一个噩梦而已。
许三松了口气,高高兴兴地扛着兔子回家了。
与此同时,骑在马上的沈惟慕勾起了嘴角,无忧无虑地吃起了杨梅。
这杨梅是刚才在路边买的,新摘的,用深井水洗过之后冰冰凉,又大又甜,还多汁。
晚饭,宋祁韫给沈惟慕准备了烧兔腿儿、红烧鲤鱼、清炒时蔬和野葱饼。
另外,他还用剩下的杨梅做了荔枝杨梅饮,加了冰沙之后的味道更绝,最是能解暑热。尤其在吃完饭后,让人感觉更加燥热,来一碗这样的凉饮倍觉舒爽,人生的幸福也不过如此。
私矿的事儿了结之后,宋祁韫便写折子上奏皇帝,开启下一程:前往魔教千机岛。
齐天澜一直忐忑等这一天,在此之前,他尽己所能地去调查了有关千机岛的一切,没想到却是越调查越打击他的信心,让他觉得恐慌。
但千机岛一行他必去,这关系到他的血海深仇。所以当他们赶路越靠近千机岛的时候,齐天澜越有一种将要赴死的悲壮,整个人都沉郁下来,每天看起来忧心忡忡。
白开霁和陆阳也知道千机岛的厉害。早在白开霁离开江南之时,便白家数位长辈阻挠,希望他们不要去千机岛冒险。
所以在齐天澜的情绪影响下,本来比较活泼的陆阳和白开霁二人,也渐渐变得少言寡语了。
宋祁韫这一路一直在和尉迟枫讨论魔教相关的事宜。有关于张国舅与魔教勾结的目的,他们还没弄清楚。
希望奏折到了皇帝手中之后,那边会着手彻查,在他们返回京城的时候便能知晓答案。
“或许我们回不去了,永远不能知道答案。”陆阳凑过来插一嘴,顿时把谈话氛围变成了死寂。
白开霁刚从沈惟慕手里接过一个萝卜,啃了一口,边嚼着边道:“你说的不对,变成鬼了该更自由了才对,想去哪儿就飘去哪儿,肯定能知道答案。”
沈惟慕咔嚓咔嚓地啃着脆萝卜,没参与话题。
他现在满脑子只想这里真是穷乡僻壤,连水果都没有,害他只能从农户手里买点萝卜啃。
陆阳骂白开霁无知,当鬼可能还不如当人自由,比如鬼只能在晚上现身,白天就不行。
“你说呢,二三?”白开霁跟各持己见后,便问沈惟慕的意见。
沈惟慕咽下口中的萝卜,答道:“鬼和人一样,分三六九等,有神通的可以,普通的小鬼最好早日投胎,否则成了游魂容易魂飞魄散。”
白开霁和陆阳同时注视着沈惟慕,在沈惟慕回看他们的时候,俩人对视一眼,同时发出爆笑声。
“二三,论讲笑话我们比不过你!”
宋祁韫和齐天澜等人也跟着笑起来,大家原本绷紧的神经都松懈下来。
沈惟慕一点都不觉得好笑,继续啃萝卜。
大家吃过午饭后,就地躺在树荫下小憩。
沈惟慕对睡觉没兴趣,但他不想啃萝卜了,又没什么东西可吃。
“吁——”路上慢悠悠驶来一辆拉桃子的马车,驱车的老汉突然在路边停了下来。
老汉一边跳下车,一边解裤子,冲到路旁边的林子里去小解。
沈惟慕被大桃子吸引,立刻凑到车旁,问返回老汉:“桃子卖多少钱?”
“俺只是送货的,不卖桃子。”老汉对沈惟慕笑了笑,黝黑干瘦的脸上起了几道褶子。
“送我一车?我可能吃不完。”沈惟慕答道。
老汉惊讶:“小兄弟说什么胡话呢,我与小兄弟素不相识,我为何要将这一车桃子送与你?”
“这大热天的,你脸上连汗都不冒,要装到几时?”沈惟慕拿起一个大桃子,用帕子擦了擦,便咬上一口。
老汉怔愣一下后便气质全变,冷邪地笑了起来,“教主锐眼!”
“属下清月教左使岑清风拜见教主。”老汉略略拱了手,用极低的声音对沈惟慕说话,以免被那边休息的宋祁韫等人听到。
“有事?”
“属下奉八长老之命来接教主上岛,但那些人不能去。”
“如果我非要带呢?”
岑清风似乎早料到这点,面不改色地对沈惟慕笑道:“也不是不行,但上岛之后他们的性命保证不了,教主不要因此迁怒属下等人便好。”
“千机岛这么可怕?”
岑清风点头,“江湖传言远不及其十之一二。”
沈惟慕默然的工夫,岑清风又补充一句。
“而且带他们上岛的话,教主该如何向他们解释属下的身份?”
沈惟慕用锦袍兜了一堆大桃子后,才对岑清风道:“你走吧。”
岑清风颔首应承:“两日后辰时,大桃村码头,属下静候教主登船。”到时候希望这位新教主能想明白,只有他一人上岛才是最好的选择。
沈惟慕回到休息地,等过了小半个时辰后,才见宋祁韫等人醒来。
看到地上堆着的桃子,宋祁韫问了缘故。
武人即便小憩也十分警觉,路上来车不会察觉不到。他们这些人刚才都睡着了,竟然只有沈惟慕一人清醒,这很不正常。
宋祁韫看向沈惟慕的目光带了几分探究,但很快他又收回了目光。
不管沈惟慕身上带了什么秘密,从与他相处以来,他从没害过他们,反而对他们帮助良多。
说好了用人不疑,他便不该在没证据的情况下对他抱有怀疑。
“哇,有桃子吃!”白开霁高兴极了,马上去洗桃子分给大家。
尉迟枫也察觉出不对,对宋祁韫道:“刚刚我们是不是中迷药了?但我们带的水和吃食都是自己准备的,不该有问题才对。”
微风拂过,一阵花香花香传来,引起了尉迟枫的警觉。
尉迟枫立即去不远处查看,发现这些野花竟然是“睡美人”,迷药主要的配方之一。
陆阳:“难怪刚才大家会睡得那么死!不对啊,那二三怎么会保持清醒?”
尉迟枫思虑片刻后道:“二三中过奇毒,花香中的这点毒性想必已经奈何不了他了。”
宋祁韫闻言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他选择不怀疑沈惟慕果然是对的。
不过这穷乡僻壤,不曾见哪里种过桃子,怎会有老汉突然拉着一车桃子出现?
“不要吃,这桃子或许有毒!”宋祁韫马上道。
刚分好桃子的众人怔愣一下后,同时看向沈惟慕。
沈惟慕薄唇轻启,悠然地吐出了两个桃核儿。
陆阳惊诧:“怎么会有两个?这么大的桃子你怎么做到一口气吃俩?”
“重要是数量吗?重要的是他吃了有毒的桃子!”
第 116 章
“二三, 你快吐出来!”
白开霁试图去抠沈惟慕的嗓子,被沈惟慕灵活地躲过了。
“看起来没什么事,难道真是普通农户?”尉迟枫边说边用银针扎在桃子上戳。
桃子大而红润, 软烂多汁, 被戳几下就流了汁水, 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沈惟慕又拿了一个来吃,大家见沈惟慕确实没事, 也都忍不住了,纷纷拿桃子吃起来。
休息够了,大家继续赶路,风越来越大, 有潮湿的气息,甚至能闻到淡淡的咸腥味儿。再走近一些,便瞧见了海。
陆阳和白开霁等人都很高兴, 跑到海边儿,有玩水的,有朝着一望无际的海面乱喊乱叫的。
白开霁还在抓到一只小螃蟹, 兴冲冲送到沈惟慕跟前。他刚想问沈惟慕是不是觉得很可爱, 就见沈惟慕将小螃蟹送到嘴里, 咔嚓咬了下去。
随即,他就将螃蟹吐了出来。
“腥。”
白开霁:“……”
“尝尝这个,可以生吃。”宋祁韫从礁石上扣下来两个牡蛎,让康安云将他车上的蘸料汁拿来。
新鲜乳白的牡蛎肉粘上棕红色的料汁, 看起来莹润可口。
沈惟慕头一次犹豫,没有张嘴, 可见他对“腥味”已经有了阴影。
“不腥,你尝尝。”
沈惟慕这才肯咬一小口尝试。宋祁韫特调出来的蘸料汁味道极好, 有葱蒜汁的清香,带着点微咸微辣,牡蛎肉表面包裹这样一层酱汁,竟然真的不腥,入口便是极致滑嫩鲜甜的口感。
沈惟慕一小口就吃亮了眼睛,下一口就将一整个鲜肥饱满的牡蛎肉都吃到嘴里。
礁石上还有不少牡蛎,这可难不倒会功夫的陆阳和白开霁。两炷香的工夫,大家便多了一顿午饭后的加餐。
顺着海边的路继续前行半个时辰,大家终于抵达了大桃村。
宋祁韫先去见了村长王油,将州县文书递与他瞧,希望王油能帮忙找船让他们出海。
王油在看过宋祁韫给的千机岛地图后,沉着脸色久久不语。
“宋少卿可知这岛屿是什么地方?”
宋祁韫目光审视王油,明知故问:“什么地方?”
“俺们村都叫他魔鬼岛。这些年村民们打渔,有不少人见过这座岛的,只远远张望一眼倒还好,但凡谁存着心思想靠近,必死无疑。”
王油拿出村志来,给宋祁韫查看。近十年以来,他们村子已经有八名汉子因为这座岛丧命。
宋祁韫早提前命人查过千机岛附近海岸的地形,只有这座村子有码头,距离千机岛最近,可以最快登岛。
“那这些年有没有什么外地人或武林人来到你们村子,想去这座岛?”
千机岛是魔教重地,他们必有一条线路登岛。要么这位王油村长对他说谎了,要么除了大桃村之外,还有一处地方可以坐船去千机岛。
对上宋祁韫的目光,王油沉默了半晌,最终叹了口气。
“小人知道,宋少卿千里迢迢自京城而来,必不会无功而返。宋少卿有大案要查,我们小小的大桃村理当配合,可这村子上下百口的性命也是命啊!”
王油说着就哭起来,颤抖地跪地,请宋祁韫对他们高抬贵手。
“王村长这是何意?”
“为保村民们的性命,小人曾与魔教做过交易,不对外透露任何有关他们的消息。”
大桃村有规定,在子时之后至辰时三刻,各家各户都必须闭户关门,不得外出。为此王油还故意编造了一个海鬼之说吓唬大家,宣扬谁若敢在此期间出门乱窜,便会被海鬼找上没命。
王油知道他这种行为算勾结魔教,磕头恳求宋祁韫:“此事是小人一人之过,村民们都不知情,宋少卿要杀就杀小人,请放过那些无辜的村民们。”
“你尽管把事实说清楚,若确有内情,我不会为难你们。”
宋祁韫拉起王油,让他坐下来慢慢说。
原来魔教千机岛建成之后,便有不少魔教的人从他们这里登船去千机岛。村民们见村子码头总有外人出入,难免好奇,可魔教的人哪里会允许外人窥伺他们的行踪,村民们便因此丧命。
“大桃村附近的海岸,绵延百里都有暗礁,不适合建码头,唯有这一处地方水深无礁。
俺们这地方土不好,上百年来大桃村的人们一直在此居住才慢慢养肥了土地。
村民们一靠打渔为生,二靠地种菜维持生计。除了这里,着实找不到第二处地方可以安置。所以小人才在无奈之下,壮着胆子与魔教的人谈判。
码头我们与他们共用,各分时段,互不打扰。我们还要给他们打掩护,不对外宣扬他们的存在。”
宋祁韫让王油放心,他不会为难他和无辜的村民,但现在他希望王油能帮他们想办法上千机岛。
若千机岛的问题彻底解决了,以后大桃村便再也不必胆战心惊地与魔教共处了。
王油听到此话,下定决心点头,表示他一定会尽他所能帮助他们登岛。
“村里有船,但要找有过上岛经验的船夫却难。魔鬼岛附近暗礁多,涨潮的时候有些地方可以划船过去,但退潮便不行了,必会触礁,船毁人亡。
所以这时辰要把握好,天气也要估算好,只有去过那里有丰富经验的船夫才能助你们成功登岛。”
王油另外又嘱咐了一句,坐船时一定要离水远些,尽量不要碰水。
宋祁韫在听王油说到暗礁的时候,还在想如果距离不远的话,可否在有暗礁的地方游上岛,毕竟他们几人都会凫水,没想到竟然还有不碰水的忌讳。
宋祁韫问缘由,王油摇头说不知。
“小人在与魔教的人谈判的时候,听他们登船的人再三嘱咐过这话,便暗暗记下了。”
宋祁韫点点头,多谢王油告知。
晚上,大家聚在大桃村距离码头最近的草庐中。
众人围桌吃着葱油拌面,拌面里加了蚬肉,味道很鲜美。
“看来我们若想上岛,只能等魔教的人来了。”
宋祁韫点头,“还好王村长留了个心眼儿,偷偷记录了魔教的人每月来村的时间和次数。据以往的记录来看,有规律可循。近几日应该就会来人,我们便在此等候。”
沈惟慕吃完了两大碗葱油拌面后,又去盆里盛,还把盆里蚬子肉都挑到了自己碗里。
陆阳等聊完后,过来盛面,见盆里竟然只剩下面了。他怒从胃边生,吼了一句沈惟慕,骂他不讲“吃德”,居然把蚬子肉都挑走了。
沈惟慕放下碗,斯文地擦了擦嘴,问他:“你有证据吗?”
陆阳下意识地看向沈惟慕的碗,空得干干净净,只有点点棕红色的汤汁挂在碗壁。
他没证据,一点证据都没有!
“哎,这没证据你就属于冤枉我们二三了,跟我们二三道歉!”白开霁笑哈哈道。
众人跟着附和,倒把陆阳弄窘迫了,骂他们都偏心眼。
尉迟枫无奈浅笑,“这你可冤枉我们了,我们不是偏心,大家都是破案人,说话自然要看证据。疑罪从无,懂不懂?”
“不信没有目击证人!”
陆阳便问宋祁韫、康安云等人。他们的位置正对着面盆,理应看到沈惟慕的所作所为。
几人齐齐摇头,表示真没看到。
“无耻啊,你们这是包庇!官官相护!”
众人一阵哈哈大笑。
……
次日,卯时三刻。
“村口有动静。”康安云前来回禀。
宋祁韫等人当即起身,找到合适的藏身之处,观察驱车驶向码头的人。
这人年纪三十左右,穿着灰布短衫。他拉了一车桃子到码头后,就将桃子一筐筐卸下,准备搬上船。
此时还没到辰时三刻,在这个时间段是属于魔教的人使用码头的时间,村民不允许外出。所以这人肯定不会是村民,村民只会空船出去打渔,不会运这么多桃子出海。
陆阳和白开霁立即出马,擒拿住此人,问他是否是魔教的人。
男人唯唯诺诺地点头应是,“小人只是个采买的,负责给千机岛上送桃子。”
“那正好,带我们几人一起去。”齐天澜迫不及待道。
沈惟慕随后赶来,认出运桃子的男人是岑清风。
岑清风在见到沈惟慕后,脸上唯唯诺诺的态度少了几分。
“诸位确定?那千机岛可不是普通人能呆的地方。”
“少废话,上船!”陆阳将刀架在岑清风的脖子上。
船上放完桃子后,空间有限,载不了所有人。沈惟慕就让康安云、赵不行、田盛等人留下。
康安云和赵不行都十分惊讶,千机岛是魔教的地盘,他们是魔教的人,跟着教主去自然会比别人更方便些,万万没想到教主竟然让他们留下。
岑清风也很惊讶沈惟慕的决定,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
“船装不下这么多人也没办法,放心吧,我会代你们照顾好你家公子的!”白开霁对康安云他们保证道。
康安云正欲说村子里还有船,他们可以再划一艘船跟在后面,就听说沈惟慕率先开口说“走吧”。
看来公子铁了心不想让他们跟去,康安云只能选择遵从。
岑清风负责划船,借着东风顺水行舟,两个时辰后,便遥遥可见前面的岛屿。
“前头便是千机岛了,诸位现在后悔折返还来得及。”
沈惟慕立刻接话:“好啊,那现在回去吧。”
第 117 章
岑清风愣住, 没想到沈惟慕真会改主意要回去。他立刻看向宋祁韫等人,想知道他们的态度,是否也赞同沈惟慕的想法。
宋祁韫问沈惟慕:“你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对?”
如果一开始沈惟慕就不同意他们来, 当初上船的时候就会阻止了。他到现在才说, 显然是察觉到了千机岛的危险。
“你们若上岛了, 很难活着出来。”沈惟慕说罢,就将一片肉脯丢进水里。
水下突然有很多黑影聚集过来, 细看方发现这些黑影是鱼,长得不大,密密麻麻,数量极多, 游得极快。这些鱼聚在一起咬肉脯,激起一阵水花,眨眼的功夫, 飘在水面上的巴掌大的肉脯就消失了。
“这是什么鱼?好吓人。”陆阳探头去看。
突然,一条鱼跳出海面,张口似要朝陆阳的鼻头咬去。
“小心!”白开霁一把拉回了陆阳。
陆阳恍惚了一瞬, 转即用剑尖刺穿了一条鱼上来。
鱼身有一指长, 灰黑色, 梭子形,鱼嘴不大,但长了上下两排细密的牙齿。
尉迟枫查验一番后感慨:“百年前,南州曾有蚁患, 蚁群所到之处皆被啃噬殆尽,纵是亭台高楼也会在瞬息间倾覆。
别瞧这鱼长得小, 其齿细密尖锐,若有人掉进水里, 被鱼群咬上了,恐怕连骨头不剩。”
“出发前村长说别靠近水,大概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白开霁警惕地看一眼身后的岑清风,小声对大家说:“那岂不是此刻船翻了,我们都会丧命?”
陆阳和尉迟枫都精神一震,面露忐忑之色。
“不会翻船。”
沈惟慕笃定的语气莫名安慰到了他们。
“因为上岛后还有很多比这更致命的死法,他完全没必要让自己陷于危险中。”
陆阳、尉迟枫等人:“……”
千机岛的情况比他们预想的最坏情况还要危险七分。
沈惟慕指着岛屿前面那片黑漆漆的礁石林道:“那是夺魄灭魂七煞风水阵。”
尉迟枫闻言后,震惊地去端详那些礁石,“这就是传说中的夺魄灭魂七煞风水阵?”
“借水之阴,海之阔,散生气,迎死气,且死气从凶方来,为大煞。”
宋祁韫涉猎过一些风水学问,根据礁石的布局做出初步判断。
“看来这真有可能夺魄灭魂七煞风水阵。”
“什么魂?什么阵?”陆阳感觉自己好像在听天书,“一个风水阵法而已,咱们绕过去就行了,有这么可怕?”
尉迟枫摇了摇头,在宋祁韫的目光示意下,他娓娓道明缘故。
“可怕之处不仅在于这个阵法,而是会这阵法之人必是机关大师。
百年前,大将军李密以三万老弱残兵敌二十万南蛮强军大获全胜,靠得便是机关大师余一生的机关阵法。据说那场大战,余氏机关一出,荡平所有阻碍,南蛮兵马无一存活,血水将大地浸透了三寸。
此后,余氏机关术便名震全国,而这夺魄灭魂七煞风水阵是余氏机关术亲传弟子才会的秘法。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之后的几十年余氏机关术一直隐匿于世,许多世人便渐渐淡忘了他们的存在。”
“那怎么办?我们现在回去吗?”
“当然要回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日后再想办法就是了。”
陆阳和白开霁讨论完毕后,齐齐看向宋祁韫,等他做主下决定。
宋祁韫的目光在沈惟慕身上,他在好奇沈惟慕如何会一眼就看出了阵法。
齐天澜有些着急,这千机岛他一定要去,若等来日不知要等到何时。现如今千机岛就在眼前,他绝不能半途而废。
“我想上岛。”
“你疯了?你没听到吗?那岛上布下了余氏机关术,骇人听闻的存在。”
陆阳搂住齐天澜的肩膀,劝他别冲动。不过是去确认六指鞭神的尸骨而已,肯定还有别的办法,没必要为此拼命。
“咱们回去从长计议,找懂机关术的人来破解,再多集结些人马来攻打,肯定胜算更大。”
见他们几人聚在一起嘀嘀咕咕半天也不做决定,岑清风催促询问起来。
“诸位想好要上岛了吗?”
岑清风嘴上这样问,划船的手却是越来越快,众人眼看着岛屿在他们眼前变得越来越大。
“唉,你怎么还划呢!没听我沈兄弟说吗,往回走!”陆阳吼他道。
白开霁附和:“对对对,快往回划!”
岑清风笑起来,“没想到堂堂阴阳双侠也有害怕的时候,来都来了,还真打算回去啊?”
“少废话,给我停手,往回划,不然我砍了你的脑袋!”陆阳将剑抵在岑清风的脖颈上,当即就划出一道血痕。
“你们杀不得我,否则我死在这里了,你们这辈子都会困在这里,走不出去。”
岑清风缓缓举起划桨的手,示意大家往下看。
众人往海水里瞅,发现船正停在暗礁之上,船再往下沉一点点,就会撞在礁石上。而在船的周围,有许多类似这样的暗礁,黑压压的鱼群不停地在礁石间游走。没有经验的人在这片海域划船的后果,只会落得船毁人亡的下场。
宋祁韫让陆阳放下刀。
既然他们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便上岛闯一闯,总要有人做先行者。若能探清楚岛内的情况,为以后的捣毁做准备,便不枉他们来一遭。
岑清风继续划船前行,准备靠岸,见这几人明知千机岛的厉害,却反而神色淡然,觉得十分奇怪。
“你们就不害怕吗?”
“害怕的应当是你才对,一会儿小心停靠,别让岛上人发现我们,否则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白开霁说罢,便往岑清风嘴里塞了一粒毒药。
“四个时辰内服用解药便对你身体无碍。”
早在上船时,岑清风就交代过,他运送这批桃子到岛上后,会停留到晚上,赶在夜里子时之后折返大桃村的码头。
岑清风:“那你们若回不来,我岂不是会死?”
陆阳:“所以你最好祈祷我们能安全回来。”
船划过了暗礁后,并没驶向千机岛的码头,而是停靠在一处巨大的礁石旁,这礁石往南一丈远的地方就是岛屿了。
此处是山边,岸边长了不少高树能够遮挡视线,看起来确实十分隐蔽。
“以诸位的功夫,爬上这礁石再跳岛上,想必轻而易举。”
宋祁韫等人依言,都爬上了礁石。
“天黑之前,我会划船来在这里接诸位。”
岑清风随后便将船划走了。
大家上岛后,站在原地没动,先观察周围的环境。看起来就是普通的山坡树木草丛,没什么特别。
陆阳先用剑戳了戳地面,确认无碍后,打头阵走在前面,接着是白开霁、尉迟枫、宋祁韫、沈惟慕和齐天澜。
走了大概一炷香的工夫,陆阳松了口气。
“我当多吓人呢,还以为走两步就会碰到什么要命的机关阵法,原来没事。”
“传言太夸张了,吓死个人。”白开霁也松了口气,一手扶在了树干上。
“嘶——”白开霁冷吸一口气,立刻抬起手,“什么东西咬我?”
“我看看。”尉迟枫立即查看白开霁的手掌,便见其掌心处有一个红色的血点。
陆阳以为是树上的什么虫子,提剑到树干上找,却什么都看到。
啪!齐天澜打了自己的脸一下。
“是有东西!”
齐天澜将自己手上拍死的跳蚤亮给大家瞧。
出于谨慎,尉迟枫往白开霁被咬的伤口处撒了点解毒的药粉。
白开霁笑哈哈道:“没事儿,这么点小伤口走两步就愈合了,哪用上药。”
众人继续往前走,不想穿过一片林子后,又返回了海边。
陆阳:“这怎么回事?我们不是在往岛中央走吗?”
“是阵法。”宋祁韫指着树干上他用匕首刻出的痕迹,“我们在原地打转。”
尉迟枫道:“好厉害的阵法,一般的阵法都是周围环境类似,才能做出迷惑人的布置。这里位处海边,有这么明显的区分,却还是能走回来。”
“白兄弟,你的手——”齐天澜惊呼一声。
众人看向白开霁那只被跳蚤咬的手,已经肿得如馒头一样。白开霁脸色泛红,人摇摇晃晃,眼皮也快睁不开了。
“不好!那不是普通的跳蚤!”尉迟枫忙搀扶住白开霁,用手试探他额头,烫得吓人。
尉迟枫将解毒丸喂进白开霁的嘴里后,又拿出一包雄黄粉往大家身上撒,希望能起到驱虫的作用。
白开霁已经陷入了昏迷,陆阳负责背着他继续前行。
宋祁韫坚持要在前开路,提醒大家不能再有任何松懈。
“想必这千机岛是将阵法、机关术和毒虫都融合到一起了。”
宋祁韫根据他浅学到的一些风水阵法知识,从东北艮宫找到生门,破了阵法,成功翻山找到了一条路。
路通往岛中央,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地势高,远远可见岛中央的建筑峥嵘轩峻。山下有大片的田地,种了很多种蔬菜和粮食,长势茂盛。
但田地与田地之间偶尔有石柱矗立,不知用处为何,看起来十分诡异。
再有,山上是土路,到了山下靠近田地的地方,土路就变成了石板路。
“大家小心!”
“老大!”陆阳声音有些颤抖,甚至有几分哭腔,“我怎么感觉不对劲儿,他好像没呼吸了?”
陆阳背着白开霁的时候,白开霁的脑袋挂在他左肩颈处。这一路他都能明显感觉到白开霁的呼吸。可就在刚刚,他突然感觉不到了!
尉迟枫瞧出不对劲儿,立即将手指按在白开霁的脖颈上。
他霎时白了脸色,看向宋祁韫:“死了。”
第 118 章
陆阳激动地查看白开霁的身体情况, 晃动白开霁的肩膀,喊他快醒醒,白开霁始终闭着眼睛没有反应, 身体也在一点点地变凉。
“这怎么可能!”
陆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他不信他的兄弟就这么死了。
他才二十三岁啊!
嗖——
几支利箭破空而出, 幸亏齐天澜反应快,及时拉开陆阳, 令他成功躲避了暗箭。
众人全部都警惕起来,观察四周。半晌之后,宋祁韫确认是陆阳刚刚坐过的地方有机关。那是一块和地面颜色接近的石板,不细看很难发现。
“这千机岛上处处杀机, 防不胜防。”
尉迟枫问宋祁韫接下来有何打算。
如果要避免有更多伤亡,他们可以原地躲藏不动,等四个时辰后岑清风来接他们离岛。
但这样也有风险, 他们完全处于被动,一旦岑清风反水或出意外,不来接他们, 他们就要另想办法离开。那时候天已经黑了, 行动会更加不变。若岛上人有目标地包围他们, 他们只能被束手就擒。
“反正都是要冒险,倒不如我们掌握主动,跟他们拼了!”陆阳赤红着双眼道。
宋祁韫蹙眉:“岛上杀机重重,海中又有食人之鱼, 可谓进退两难,在这种情况下不易冒进。”
宋祁韫让陆阳控制好情绪,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
“你让我怎么冷静?”陆阳眼含着泪质问宋祁韫是不是没有心,“我兄弟就这么死了, 我还要躲在原地当缩头乌龟?”
“老子干死他们!什么机关毒虫,老子一把火全烧了他们!”
陆阳拿走齐天澜背着的火药,提剑便钻进了高粱地中,任凭尉迟枫等人怎么喊他都不回。
宋祁韫:“再往前的路都铺着石砖,只怕机关更多,走菜地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岛上生活的人总要吃菜,至少这菜地内有毒物的机会比较小。
至于机关,菜地也比其它地方更容易避免。因为菜地都需要侍弄,锄草、浇水、备垄等等,总会找到人留下的痕迹,只要顺着这些人为的痕迹走,便不会触动机关。
安置好白开霁的尸身后,宋祁韫带领大家钻进了高粱地,边小心地向前行进,边留意陆阳留下的痕迹,期望陆阳不要出事。
在横穿菜地,将要路过第一根石柱的时候,齐天澜发出疑问。
“为何这菜地里每隔一段距离就立一根这样的石柱?还远近各有不同。”
“确实诡异,离远些,或许与机关触发有关。”尉迟枫提醒大家要谨慎。
宋祁韫观察距离他们较近的三根石柱的情况,其周围的土地比较平整,鲜有杂草。在每根石柱距离地面六七尺高的位置,表面都比别处更光滑,似乎经常被人抚摸。
按照常理,石柱周围如果有致命的机关,其附近的地面理应鲜有人踩踏才对,会生出许多杂草,石柱也不会被人经常触摸,但现在的情况与之恰恰相反。
莫非这里的机关设计故意反其道而行之,要先触碰石柱关闭机关?
宋祁韫正犹豫是否要去抚摸石柱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异响,紧接着是轰隆声,大家立刻感觉到地面在震颤。
“老子跟你们拼了!”
是陆阳的喊声。
齐天澜担心陆阳的情况,欲循声找人,被尉迟枫拦住。
宋祁韫立刻做出决定,走过去触摸石柱的光滑处,发现这位置上下都有接缝,尝试去按推,终于发现这位置的石块竟如磨盘一样可以转动。
三根石柱都转动完毕后,地面的震颤结束了。
齐天澜第一个跑出高粱地,再往前是一片红薯地,红薯长得都比较矮,一眼便能看到远处的情况。
在几十丈远的绿油油的红薯田里,躺着一名穿蓝袍的人,具体情况看不清了,但陆阳今天穿的就是蓝色袍子。
大家赶紧跑到陆阳身边,当即就被眼前所见震惊得大脑一片空白。
陆阳整个人平躺在地上,整个人从头到身躯、四肢都被铁锥穿透了,浑身浸满了血,两处眼窝里穿出两根尖尖冒血的锥头。原本清秀俊朗的脸面目全非,血肉模糊极了。
齐天澜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忍不住捂住嘴转头,下意识想要吐。但眼泪已经先一步夺眶而出,一滴滴掉在了红薯叶上。
宋祁韫跌坐在陆阳的身旁,闭了下眼。
“快!有人触发了机关,去瞅瞅!”
“你看。”尉迟枫示意宋祁韫去瞧红薯田边儿上的那排杨梅树,有一个包裹正挂在其中一根树枝上。
宋祁韫认出来那是被陆阳抢走的火药包。他立刻跑去将包裹拿回,带领尉迟枫等人躲回了高粱地中。
“来人了,我们不跑吗?”齐天澜问。
“与其乱跑中机关,不如赌一把。”
宋祁韫从脚步声判断出来人不多,他们可以趁机解决。
果然,只跑来了五人。这五人都穿着灰布衫子,有的手拿镰刀,有的拿着锄头,看起来是在附近干农活的岛民在听到动静后第一时间跑来了。
片刻后,菜田内的机关再次被启动,多了五具被穿烂的尸体。
宋祁韫等人穿着灰布衫子,拿着锄头、镰刀走上了石板路,对赶往这里的人狂喊有闯入者。
“有好几人!快追,别让他们逃了!”
第一波赶来这里的人骑着马,总计有十三名,都穿着黑色劲装,手拿着大刀,看着像是岛上巡逻的护卫队。
沈惟慕便赌了一把,赌他们未必认识所有种田的人。果然,他们刚才这样喊了之后,那群护卫丝毫不怀疑,在看到红薯田里有尸体后,顾不上他们,第一时间跑去查看情况。
好奇是人的天性,很快就有很多人闻声往这边来看情况。宋祁韫趁机带着齐天澜等人避开看热闹的人群,顺着石板路一路往下走。
没想到这千机岛竟建造得如小县城一样,走过了菜田后便是房舍集市,然后是城门。穿过城门后更繁荣了,街道宽敞,屋舍林立,越往里走屋舍建造的越豪华。
大家都穿着差不多样式的衣服,来往匆匆似乎都有事在忙,他们大多数人身上都带着武器,刀、剑、鞭子、狼牙棒等等各种类型都有。
宋祁韫等人的行走,并没有吸引来什么别样的眼光。他们一路往里走,走到街的尽头发现是一处祭坛,十分庞大,祭坛最高处立着一个雕像,看起来是位中年人,身量颀长,面容深邃。
这人的长相宋祁韫没见过,但他认出了其腰间所佩的名剑摧天。
江湖上曾用过摧天剑只有一人,便是清月教老教主张星河。
原来这雕像是清月教老教主。
祭台前的供桌上,摆放了满满一桌新鲜的水果、点心和猪头、羊头等熟食。
宋祁韫沉默地看着供桌许久,总觉得哪里不对。尉迟枫走到他身边,问他怎么了,宋祁韫才回神。
“没事。”
祭台之后,有长长的石阶,通往一座十分豪华的殿宇。那殿宇所在,应该就是这座小城甚至整个岛屿的中心了。
宋祁韫抓紧手中装火药的包裹,红着眼睛对尉迟枫道:“一会儿我去炸了那座殿,势必会引起骚乱,你们趁乱从南走。我观察过了,从南边来的岛民大多拎着鱼虾,身上带着海腥味,那边必有码头和船。”
尉迟枫抓住沈惟慕的手腕,“大丈夫何惧生死,兄弟有难一起面对。我看那殿宇不简单,多个人帮忙才更保准。”
尉迟枫说罢,就让齐天澜走。
“哈哈哈哈……你们谁都别想走!我好容易把你们等来了,你们怎么能走呢!”
突然间,祭台上的雕像皴裂,一片片像石头似得伪装掉落下来,展露出一个活人。
“石、石像变活了?”齐天澜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
“是活人伪装成石像。”尉迟枫大胆猜测,“多变?”
“嗯,不愧是江湖司的智囊,聪明。”多变轻盈一跃跳到宋祁韫跟前,一双阴冷如蛇蝎的眸子里突现笑意,“只可惜今天是你们江湖司的覆灭之日。”
宋祁韫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找沈惟慕,却不见沈惟慕的身影。
“别找了,就是他出卖了你们,把你们的命送到我手上。江湖司啊江湖司,我清月教壮大路上的最大阻碍,今日便可彻底根除了!”
多变身形一闪,一掌便打在了尉迟枫胸口。
尉迟枫猛地吐一口血,身躯后仰。
宋祁韫惊呼一声,忙冲过去要扶住尉迟枫,奈何他不够快,只差一寸的距离就能接住他的身体。
眼见着尉迟枫的身体在他面前轰然摔下,宋祁韫一边流泪,一边歇斯底里地痛呼出声。
“不对,一切都不对……”
“哪里不对?”多变浅笑,左手执摧天剑轻松抵住了疯狂朝他扑来的齐天澜,“在我看来对极了,来千机岛送死是你做得最对的事。人固有一死,死在我手上绝对是你们的荣幸。”
话毕,“嘎巴”一声,多变绕到了齐天澜的身后,扭断了他的脖子。
“是个练武奇才,若跟我一样大,或许能跟我打上几个回合。可惜太年轻,杀死他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多变从容挥舞了一下摧天剑,缓步走向宋祁韫。
“该你了。”
“我要见沈惟慕,想死个明白。你堂堂魔教八长老,难不成怕我知道真相?”
宋祁韫丝毫不惧多变的靠近,面不改色地提出自己的要求。
“好,就让你死个明白。”多变拍了拍手。
沈惟慕从祭台后方走了出来,与宋祁韫对视。
宋祁韫眸光闪烁,盯着沈惟慕那张无瑕俊美的脸,觉得熟悉又陌生,“你为何要这么做?”
“我早说过了,上岛的话,你们都会死。”
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没有任何情感波动,反而给人以一种最极致的冷漠无情的阴冷感。
“上岛的话,你们都会死。”
“都会死。”
……
宋祁韫身子晃了晃,突然觉得耳鸣,头晕,像海上吹不进的风,脑海里连绵不断地回荡着沈惟慕这句话。
他一生都在努力查案追求真相,但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追究什么真相和原因都已经不重要了。
时间,他已经争取到了。
趁着与多变、沈惟慕对话的工夫,他已经悄悄点燃了火折子,丢在了火药包上。
都炸了吧!
让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第 119 章
脚踏石阶, 发出咚咚的响声,产生轻微的震动。
石板之下有着庞大的机关空间,齿轮啮合、旋转, 传动螺杆……
千机岛岛如其名, 有机关千数, 整座岛屿都在机关的控制之下。
三步有毒虫,五步遇机关, 便是机关岛的现状。纵然有千军万马登岛,也照样会死无葬身之地。
沈惟慕登完石阶后,就走进了千机大殿。
殿内金碧辉煌,从脚下的金砖到殿中的金柱, 全都为黄金打造。金柱上镶嵌了很多颜色不同的宝石,随便扣下一颗,足够普通人富足生活一辈子。
大殿中央摆放着一张长桌, 五位长老分别坐在长桌两侧,最中央的主位空着,看起来是为沈惟慕所留。
沈惟慕跟随多变进殿的时候, 五位长老全部起身, 拱手恭迎沈惟慕的到来。
沈惟慕扫一眼五位长老, 四男一女,年纪都在三十岁到五十岁之间。其中一位白发黑须的中年男子看起来最慈眉善目,其余四人初见他时,都用挑剔的目光在打量他。
“在下清月教二长老萧锐, 拜见新教主。”
萧锐率先对沈惟慕行礼,然后跟沈惟慕笑着介绍其余四位长老:三长老李德、四长老楚随风、五长老明艳和六长老孙作天。
至于缺席的两位长老, 萧锐也做出了解释。
“七长老于数月前遇袭身亡,大长老被江湖司擒拿后我等便不知他的消息了, 想来教主应该清楚他的情况。”
提到大长老醉酒翁,其余四位长老看向沈惟慕的眼神都带着愤怒和不满。
多变则像是没事儿人一样,拍了拍手,示意属下们上菜。
“教主请上座。”多变邀请沈惟慕坐在长桌最北面的唯一上首位。
沈惟慕无视几位长老不满的脸色,直接在上首位坐定,看着小厮们如鱼贯入,往长桌上奉上一道道美味佳肴。
沈惟慕通过闻味道便能辨别哪道菜更好吃,梅子排骨刚被端上来,沈惟慕就抬手示意把菜放到他跟前来。
长老们见这位新教主无视他们的话语,似乎只顾着看菜吃饭,十分不满。
五长老明艳第一个沉不住气,拍了下桌子。
“小教主难道不应该给我们一个解释吗?”
“你说醉酒翁?”沈惟慕漫不经心地对上明艳那双含满愤怒的眼,“他自己犯事儿被抓,你不找他问解释,找我作甚?”
明艳愣了一下,想先个好像是这个道理,便老实地坐了回去。
坐在明艳旁边的六长老孙作天看不下去了,使劲儿给明艳打眼色,意思他不该这么轻易放过沈惟慕。
明艳反呛孙作天:“你瞅我干什么?我觉得教主说得没问题啊。那么点事儿都办不好,被抓了是他自己无能,凭什么要教主为他背锅?”
“小教主自小被安排在沈家,目的不就是为了将来咱们清月教在官场上也有人照应?从此江湖朝堂不分家。如今大长老遇到麻烦,小教主刚好就在江湖司,明明有机会救他——”
“我为何要救他?我与他素不相识,从无交情,且他刁难我在先,我没弄死他已经是对他最大的宽容了。”
沈惟慕夹起一块梅子排骨送进嘴里,软烂的排骨裹挟着浓郁的梅子果香,入口似化了一般,却颇有嚼头,香而不腻。他甄别的没错,这道菜果真一道美味。
多变见他吃得开心,颇为自得地介绍道:“我做的,好吃么?比起宋祁韫的厨艺,如何?”
“如果是他做的话,起锅会放蒜,更香。”沈惟慕如实答道。
多变有几分生气,并不服气自己被宋祁韫比下去了。
“那是你爱吃蒜,遇到不爱吃的我这道就刚刚好。”多变辩解道。
沈惟慕:“了解食客需求,是厨子第一要做的事。”
多变:“……”
孙作天被沈惟慕反驳之后,见他与多变讨论起菜色来,不敢冒然再说话,下意识看向二长老萧锐。
不是他不硬气,实在是这位新教主的实力不能小觑。他通过了八长老的教主考核,而且刚才一句“我没弄死他已经是对他最大的宽容了”,说起来太从容不迫。
他可不傻,这出头鸟他可不做。
萧锐笑着起身为沈惟慕斟酒,“教主尝尝我教自酿的桃花酒,不仅花香扑鼻,还酒香醇厚,配那道鲜炸海鱼来吃最合适不过。”
多变应承,让沈惟慕稍等片刻,不一会儿他就端了一盘金灿灿的炸鱼送到沈惟慕跟前。
“海鱼下锅油炸的时候还鲜活着,这就需要极快的刀工和腌制手法,这世上除了我没人能做到这么快。”
沈惟慕咬了一口炸鱼,外皮酥脆掉渣,里面鱼儿呈现出一种弯曲状态,肉质鲜嫩极了,极致的刀工让短暂腌制的鱼肉也恰到好处的入味,有着无法形容的鲜香美味儿,让人仿佛化作一条鱼在海中畅游。
沈惟慕接着喝了萧锐送过来的桃花酒,果真有桃花香盈满口,清甜爽辣,一口便能喝出酿酒所用的泉水比较特别,别处没有。
“这道菜可比得过宋祁韫了?”多变见沈惟慕吃得特别香,颇有自信地问。
沈惟慕将最后一条炸鱼吃完后,边用帕子斯文地地擦手边道表示没有参考,以前宋祁韫炸鱼都用的淡水活鱼。
“淡水鱼有土腥味,必须要腌制去腥后辅以蛋清等调味将鱼肉变嫩,而后再行油炸,味道也十分美味。因鱼的种类不同,暂无法判断谁做得更好吃。”
多变:“……”
虽不满沈惟慕评判他做得更好吃,但沈惟慕给出的理由句句在理,他也认可。
看来他有必要跟宋祁韫做同一道菜进行比试。
这时候,一名小厮匆匆跑进殿内,递了一张字条给萧锐。
萧锐本来笑眯眯地捻着胡子,接字条之前,还在催促小厮多上些特色美味给新教主品尝,但在接字条之后,他脸色骤变。
见沈惟慕正伸筷子朝新上的菜夹去,萧锐怒起,一掌击碎了那盘菜。
“老夫看在小教主是老教主幼子的份儿上,特意带着诸位长老前来支持小教主。我们顾着旧情,想敬着小教主,支持小教主。小教主呢?人在江湖司,不仅不尽教主本分,还来对付我们!”
萧锐说到这里,眼睛变红,泪水盈于眼眶,愤怒、无奈又委屈的表情写满了他的脸。
其余四名长老从没见过萧锐这副模样,忙询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萧锐这才抖着手,将字条递给其他四名长老。
“我的楠儿被他给杀了!还有我们江南分堂,全都被他带的江湖司剿灭了!”
“什么?江南分堂被剿灭了?”
“这么可能?江南分堂那么多人!”
长老们都很哗然,唯有多变还在对着盘子研究菜色。
刚才被萧锐一掌打翻的菜是炸排骨,有两块直接飞向了沈惟慕怀里。
沈惟慕用手接住后,便放在嘴里品尝,蒜香浓郁,鲜嫩美味,是他很喜欢的口味。
但两块根本不够他吃,余下的蒜香炸排骨都被打到地上弄脏了。正燃起的食欲被戛然切断,沈惟慕的心情十分不爽,渐渐蹙起眉头。
长老们在听到萧锐解释后,终于相信萧楠死了,江南分堂覆灭了。他们纷纷愤怒地指责沈惟慕,根本不配为老教主的儿子、清月教的新教主。
萧锐痛呼道:“还有一个月前,在奉圣州,他带着江湖司的人杀了西南、西北两位分堂主和江南副堂主。他分明就是在针对清月教,想将我们清月教摧毁!”
长老们听说这些,更愤怒,他们抄出各自的武器对准沈惟慕,共同声讨他的。
“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老教主若活着,知道他生出你这样的白眼狼儿子,肯定会当场杀了你!”
“清月教是老教主的心血,也是我们众多长老们珍视维护的宝贝,竟被你这样糟踏!今日必要以你的血祭奠我清月教所有死去的兄弟!”
沈惟慕端起酒壶,自斟一杯品茶。
“竖子,好生狂妄,竟无视我等!”孙作天一下子掀翻了长桌。
众人立刻敏捷地后退,灵活地躲过了飞溅出来的饭菜。
沈惟慕也后退了一丈距离,冷漠看着六位长老气呼呼地拿着武器一直对准自己。
多变站在沈惟慕左手边不远处,他蹙着眉,不悦地看着满地狼藉。
长老们似乎这才发现多变没有表态,都下意识地看向萧锐。
萧锐恭敬地询问多变:“八长老,您说句公道话?”
多变这才收回目光,看向沈惟慕:“你带着江湖司把江南分堂端了?”
“你们的消息很滞后。”沈惟慕本以为萧锐早知道消息了,初见他笑眯眯的模样是故意装的。
多变无奈解释:“千机岛情况特殊,这里收不到信鸽。”
“八长老,你看,他承认了!”楚随风憎恨地指着沈惟慕的鼻尖喊道。
多变偏头看向沈惟慕:“你犯下这等事,还敢上岛,莫不是还想把千机岛也端了?”
沈惟慕笑了,“这建议不错,我会考虑。”
“你到底要干什么?莫非你真忘了自己身体流淌着谁的血,想要与整个清月教作对?你怎能辜负老教主对你的期待?”提及老教主,多变惯来淡漠的情绪多了一丝激动。
“八长老,我们现在还跟他说什么废话?一剑杀了他,我们拥护您当教主!”
孙作风说罢,就挥舞着大刀欲痛快解决掉沈惟慕。
多变当即出掌,以一记凌厉的掌风击飞了孙作风。
多变随即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挡在沈惟慕跟前:“我看你们谁敢懂他!”
萧锐等人大惊:“八长老您疯了么?你居然帮这个背叛我们的竖子?”
沈惟慕也有几分惊讶,偏头看向多变。
多变眼中杀意尽显,剑尖直指萧锐等人。
“我答应过老教主,若他考核通过,便辅佐他当新教主。所以现在,任何阻拦他继任教主之位的人都得死!”
“八长老,您是没听到吗?他杀了我女儿,荡平了江南分堂!您问问大家,他的所作所为哪里配当教主?”
刚才吵闹声,早已经吸引了众多小厮和护卫赶到了前几大殿外。
萧锐此话一出,殿外众人便共同声讨沈惟慕德不配位,杀教内兄弟,不配为清月教教主。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
殿外众人的呼声越来越高,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
长老们劝多变三思,不要愚忠,根本没必要为了死守老教主一句遗言,而将清月教的前途和众多兄弟们的命全都葬送。
多变依旧站在沈惟慕身前,岿然不动:“你们谁敢动他一下试试?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群我杀一群!他就是清月教新教主,你们都得给我认!”
“八长老!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犟呢?是,我承认您武功高,神出鬼没。这些年来我们这些长老都怕您的实力,以您马首是瞻。
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道理,您应该懂吧?今日您要是站在他那边,便休要怪我们不念旧情,连您一起处置了。”
萧锐面色阴冷地威胁多变。
其余长老们听萧锐这话,都有几分害怕,与萧锐也保持了距离。
因为多变的实力他们都很清楚,武功高过他们太多,且手段诡谲难测,令人防不胜防。他们以六敌一,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萧锐知道这些人所想,笑道:“怕什么?若搁在往日,你们怕一下他倒也无妨。但现在是在千机岛,这地方当初便由我督建,我比任何人都熟!不管多厉害的武林高手,在这下场也只有死!”
孙作天等长老们听到萧锐这话,都放松下来,有的甚至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老子这些年一直在姓多的跟前装孙子,今天终于能扬眉吐气了!”
“萧二长老还等什么?快些动手吧!别耽误了咱们一会儿喝酒庆祝!”
“是呢,厨房里正好还剩些八长老不,是多变做的菜。咱们杀了他,再细品他做的菜岂不是别有一番风味?”
“哈哈哈……”
沈惟慕在长老们的狂笑中嗦干净了一个卤鸭脖。
多变斜睨他一眼:“你竟还吃得下?今日你我可能要死在这里了。”
“那你先逃呗,现在还有机会。”
这座千机大殿若密闭,机关肯定骇人,出去就不一样了,以多变的功夫加易容术很有可能逃出去。
多变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我这一生活得跟我的名字一样,连真容都从不曾示过外人,但唯独对你父亲的承诺,唯一不变。”
“别乱说话。”沈惟慕将嗦干净的一整根鸭脖掰成小块的骨头。
“不是乱说话,不过你怎么一点不惊讶?不感动?不好奇问我缘故?”
多变不解地看向沈惟慕,难道他的举动还不够令他疑惑吗?
“开机关!”
须臾间,萧锐等人尽数从大殿内退出,门咚的一声关上了。
……
“我杀了你——”
宋祁韫猛地起身,手臂狠狠地挥出去。
啪!
宋祁韫睁开眼的时候,就看见大桃村村长王油蹲在自己跟前,手捂着脸,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己。
宋祁韫缓了缓神儿,还是有些懵:“王村长,我这是?”
“……呜呜呜……好兄弟我陪你一起死!”
躺在宋祁韫身边的白开霁猛地鲤鱼打挺,然后翻身,一头撞在宋祁韫的腰上。
宋祁韫疼得吸了口气,赶紧推开了白开霁的铁头。
白开霁恍恍惚惚睁眼,一把抱住了宋祁韫的头,“呜呜呜……老大,我终于找到了你的头!”
第 120 章
宋祁韫不及拨开白开霁, 一只脚就踹在了白开霁的屁股上。白开霁“嗷呜”痛叫一声,赶忙用双手去揉,宋祁韫的脑袋便顺势解除了束缚。
陆阳躺在草席上还没有醒, 不停地蹬腿乱踹。
“我死也要拉你们当垫背的!”
眼看着陆阳的下一脚要踹到自己脸上, 白开霁先下脚为强, 把陆阳的脸踩在脚下。当然,他没用全力, 不然他一脚下去脑浆都能踩出来。
脸部传来的疼痛让陆阳终于清醒了,他呆呆看着白开霁许久,才反应来,蹭地起身。
看着自己鞋底干干净净, 没有那些被踩死的恶心虫子,陆阳叹道:“我刚刚是做噩梦?”
“好像是中毒了。”尉迟枫也清醒了,揉着略酸胀的太阳穴。
他觉得头很沉, 像经历过宿醉一般,浑身倦怠无力,这种感觉一般都是在中了迷药后才有的症状。
随后, 几人便交流了下他们梦中的故事, 发现他们梦里的内容都差不多, 都是他们登上千机岛被杀的过程。
陆阳:“怎么会这么巧?我们都做差不多的梦?”
白开霁:“那我们到底去没去千机岛?”
王油道:“不晓得,我发现你们的时候在午后,船就停靠在码头,里面装了好几筐桃子。你们都一个个的躺在船上一动不动, 我就喊了几名村民一起帮忙,把你们搬到岸上的草席上。”
齐天澜在尉迟枫的施针下也随后醒来, 有些发懵地看着眼前场景。
王油端着一盆洗好的桃子走过来,招呼大家都来吃。
“这桃子味儿真不错, 又甜又多汁,也不晓得你们一大早坐船去哪儿摘的。”
大家认出来这是岑清风船上的桃子,如今他人不见了,也不知是有事先离开了,还是为了躲他们,又或者是为了遵守蘑教与村子的约定才不现身。
总之通过此事来看,这岑清风倒不像是什么奸恶之徒。
宋祁韫对岑清风的船做了一番勘察,发现部分船板上覆盖了一层黑色的粉末。
这一点其实不容易发现,船板上的黑色粉末很容易被误认为是灰尘或土。好在宋祁韫经验丰富,心细如尘,用指尖轻捻后就判断出了粉末的不同。
陆阳今日穿着白衣,所以他的衣服落一层淡淡“黑灰”最显眼。大家随即检查自己的衣服,尤其在肩头,用指腹擦几下,就发现了同样的粉末。
“嘎、嘎……”
一群鸭子正在海边戏水,尉迟枫和白开霁互看了一眼,下一刻白开霁就抓了一只鸭子给尉迟枫试药。
将指腹上粘得少许粉末塞进鸭嘴里,鸭子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后,躺倒在地。
“死了?”
尉迟枫抱起鸭子检查:“没,像睡着了。”
“嘎、嘎、嘎——”
尉迟枫怀里的鸭子突然扑楞起翅膀,叫唤起来,但眼睛没睁开。
这一幕似曾相识,不正是他们之前没醒来的状态?
“这好像是迷情花的花粉。”
尉迟枫依稀记得在快靠近千机岛的时候,他远远见到岛上有几棵树,枝桠长成扇形,开着粉色的花。迷情树便有这种特点,其花粉为黑色,能让人陷入昏迷和幻觉。
“二三呢?他哪儿去了?为何没同我们一起回来?”白开霁从醒来后不见沈惟慕,便忧心忡忡。
“他上岛了。”
不远处的树丛里传来一记男声。
此时码头只有宋祁韫等人在,大家循声找人,发现岑清风正悠哉地躺在树杈上,手里还拿着吃了一半的桃子。
白开霁、陆阳和齐天澜争相询问岑清风当时的情况。
宋祁韫从他们的对话中区分清楚了梦境和现实的部分。
今早,他们确实坐上岑清风的船前往千机岛。
在船快要抵达千机岛的时候,岑清风警告了大家不要上岛,沈惟慕顺势答应下来,让岑清风折返。
宋祁韫询问缘故,沈惟慕告诉宋祁韫:“你们若上岛了,很难活着出来。”
到这句话为止,都是现实部分。
后来登岛的事,便全都是他们的幻想了。
“尉迟先生所猜不错,千机岛上种了很多迷情树,如今正是花季。”岑清风解释道。
“迷情树是什么东西?”
齐天澜表示他从没听过这种树。
尉迟枫:“《西方志》中提过这种树,长在西域,其花粉能让人陷入最恐怖的噩梦。”
白开霁猛拍大腿,“我想起来了!我们在快到千机岛的时候,有几阵大风从千机岛那边吹过来,因这缘故我们才花粉中毒了?可为何我们会做同一个梦?”
“大家在昏睡之前听到了沈兄弟那句上岛会死的话,大概都在担忧或者恐惧上岛之后的事,便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尉迟枫揣测道。
大家纷纷点头,他们确实在听到沈惟慕的那句话后心头一震,十分担忧上岛后的情况。
白开霁和陆阳的噩梦内容都是守护者,上岛后不管遇到什么危险,他们都坚持优先守护宋祁韫、沈惟慕等人的安全。
“老大噩梦的内容肯定比我们的厉害多了,跟我们讲讲呗?”
回忆起自己的噩梦内容,宋祁韫面露几分愧色。他掩嘴轻咳两声,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所谓梦由心生,他以为自己没有怀疑沈惟慕,可那场梦告诉了他,他在潜意识里依旧再怀疑沈惟慕,甚至认为沈惟慕是清月教的人,会背叛他们,导致大家的死亡。
然而事实是,沈惟慕选择保护了大家,只身一人前往千机岛冒险。
齐天澜不解地指着岑清风,“他是因为提前吃了解毒丸才没事,沈兄弟怎么没中迷情花的毒?”
“你忘了?之前也有这种情况。二三的身子跟一般人不一样,能抵御毒性。”陆阳解释道。
齐天澜十分忧心地皱眉道:“可他一个人上岛很危险啊。”
“确实危险。”宋祁韫询问岑清风为何不趁机将他们几人都弄死。
岑清风无辜委屈道:“我哪儿敢啊,那位沈公子喂了我毒药,说只有你们能解,我就等着你们醒了要解药呢!”
岑清风说着就朝他们伸手讨解药。
宋祁韫问岑清风那毒药什么形状什么味道。
“没看清长什么样就被塞嘴里了,一股子药味儿,好像还有点甜?带点凉?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宋祁韫与尉迟枫互看了一眼,立刻就知道岑清风吃的是他给沈惟慕做的薄荷润喉糖。
岑清风哭丧着脸问宋祁韫:“你们不会不知道是什么毒药吧?那完了,我找谁要解药去!”
“你吃下它便可解毒。”尉迟枫将一颗解暑丸递给岑清风充当解药。
岑清风一口吞了药丸,丢下一句“走了”,便窜进树丛里没影了。
“欸?跑得真快啊!”
白开霁追踪无果后返回,气呼呼对众人道:“我们都小瞧他了,凭他这身轻功,绝不是一个运桃子的喽啰那么简单。”
尉迟枫:“莫非这是清月教的圈套?”
宋祁韫思量后摇了摇头,“不像,若真是圈套,他不会留我们性命。”
现在没了划船人,他们去不了千机岛。
即便有船能去千机岛,没有化解迷情花粉的解毒丸也不行。
“看起来是死局,可我们岂能眼睁睁地看着沈惟慕送死?”白开霁急得有些暴躁起来,背着手码头上频频徘徊。
“还有一个办法,令水军围攻千机岛,炮轰了他们。”尉迟枫顺嘴回应了一句。
皇帝赐予宋祁韫的便宜行事之权,可并不包括调令军队。军权向来是帝王的大忌,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们若调用驻军,事后定会被追责,被抄家罢官都是轻的。
白开霁负责保管宋祁韫的圣旨,他立刻表示他去福州调兵。
“出了事我一人担责,你们都不知情。”
宋祁韫忙按住白开霁的手,让他不要冲动。
“我们为何不能选择相信二三?在船上的时候,他见我们晕倒了,肯定知道千机岛的危险,却还是选择独自一人登岛,可见他心中有成算。”
至于这成算有多深,宋祁韫不清楚。
换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独自上千机岛,宋祁韫都不觉得会有好结果。但不知为何,如果是沈惟慕的话,宋祁韫便觉得他可以。
“当然,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宋祁韫说了几样东西让大家一起准备,然后就坐船出发。
……
千机大殿内,金色的地砖上遍布了很多被打落的暗器和毒镖。
午后的阳光透过房顶缺瓦的窟窿射进来,将暗色的大殿普照出一道金光。
多变与沈惟慕背靠背站立,听着大殿内回响着齿轮啮合的声音,他边警惕地观察四周,边笑着跟沈惟慕聊天。
“不错啊,你的功夫比我想的更高。老教主一生痴迷武学,若知道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境界,定然十分欣慰,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怎么?在此之前他一直死不瞑目?”
沈惟慕淡淡的一声询问,令多变不淡定了。
“怎么说话呢,那可是你亲爹!他为了安置好你,可谓是费尽了心血。”
“哦,如杜鹃鸟一样,把蛋生进别人的窝里,算计别人给自己养孩子,可把他给累坏了哟。”
多变:“……”
“你恨你爹?”
沉默了片刻后,多变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向沈惟慕解释。
“你年纪轻,心中有怨也正常。但你要明白,当年你爹是为了清月教的大局和将来着想,才会忍痛将你送到沈府去。没有哪位父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懂吗?”
沈惟慕深深地点头:“懂,你我落得如今这光景,便多亏他的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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