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031章 随便拿
“你……”郁棠眨了眨眼, 声音里透着委屈,“你胡说。”
小杨以为,郁棠是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这样一位可以随手颠倒日月的伟大存在, 还叹了口气:“我知道,对你们来说那个世界太遥远了。”
小杨面对大学生们时有一种优越感,可一旦提及不可名状的存在, 他又变回了那个无比渺小的自己:“唉,其实对我来说也一样。”
在祂的面前,人与蝼蚁何异。
“算了,没能把祂唤醒也许还是件好事。”小杨苦笑, “没准祂醒来的第一时间就会直接把我拍死。”
郁棠安慰道:“至少你还有自知之明。”
郁棠不打算再听别人讲述自己的传说了,起身捡起灯笼, 就要带他们离开这里。
一行几人又排成了一条整整齐齐的竖排队伍, 但和进来时的惶恐不安不同,这一次简直像是小学生春游一般轻松愉快。
快走到出口的时候,小杨又见到了那个把自己吓到破功的人头蛇身的恐怖存在。
此时, 那颗人头正侧脸贴着石壁, 双目紧闭,面颊通红,嘴角还在流口水, 蛇身则扭曲地躺在地上,差点儿把自己打成了一个中国结。
还没走近, 郁棠就闻到了酒味。他记得刚才分别时自己这位友人就已经喝醉了, 没想到绿腰居然迷迷糊糊地爬进了地宫里,还直接醉得不省人事。
郁棠把地上的友人捡了起来, 缠在了自己拿着灯笼的那只手上。
缪文轩几人像是感觉这一幕很平常,就跟看到小伙伴在地上随便捡了一根树枝一样, 什么反应也没有,继续跟着郁棠往外走。
他们离开地宫的时候,天边已经能看到一丝亮光了,等几人下了赤崖山,回到了云槐镇,花宴已经散场,街市上的人们正在收摊。
每年花宴不仅会吸引来全国各地的游客,还会吸引来全国各地的祟物,所以云槐镇的调查局分部每一年都会派人全程巡逻,保证普通人的安全。
郁宁已经开始在调查局实习,今年也被列入了花宴的巡逻人员名单,现在正准备下班。
还没换下安保制服,他就看到提着灯笼走来的郁棠,正想打个招呼,却发现郁棠身后还跟着一帮看上去十分狼狈的年轻人。
那群年轻人里还有个郁宁的老熟人,正是跟他同寝多年的室友缪文轩。
说到这个室友,郁宁也是没少为他操心。
这人不知为何经常会招惹到祟物,哪怕什么都不做躺在寝室里睡大觉,也会被祟拖入梦魇,可以说是万祟迷体质了。
“宁哥你怎么在这儿?”一看到自己熟悉的室友,缪文轩就眼前一亮,“你也来参加花宴吗?好巧啊!”
郁宁担忧皱眉:“这是发生什么了?”
缪文轩指了指小杨,笑得十分爽朗:“也没啥,就是被他骗来赤崖山,差点儿就被杀掉献祭给邪神了而已。”
郁宁:“……”
郁宁:“???”
这怎么听都不像是“而已”来总结的吧喂?!
而且这个剧情为什么还有几分熟悉?
郁棠把这几个大学生交给了郁宁,让他带着这些人去分部检查一下身体,顺便报个案。
郁宁也注意到了几个大学生身上的伤,其中伤得最严重的就属他室友了,如果身上的那些黑线,缪文轩怕是现在已经没了。
真不知道这家伙是倒霉还是幸运,天生吸引祟物,甚至连最要命的这位都碰上了不止一次,偏偏这次如果不是碰上郁棠,他可能就交代在这儿了。
缪文轩自己也有些感慨:“要不是郁棠带路,我们可能都要被困死在地宫里了,真是危险啊。”
郁宁还不知道这几个人是被控制了才进入的地宫,还以为他们知道危险偏要作死,简直要气炸了,还狠狠剜了室友一眼。
气到不想说话的郁宁从郁棠手中接管了这五个大学生,但为了确保没有其他人被困,还问了一嘴:“你们是几个人一起来的,都找全了吗?”
“都找齐了。”缪文轩一个一个地数,“我,小周,小杨,怡怡,小春,我们五个人一起去的,六个人一起出来,一个都不少。”
郁宁:“……”
是一个都不少,还多了一个呢。
此时那种强制冷静的效果还没过,但缪文轩几人都还可以正常沟通,甚至已经回想起了自己到底是几个人一起来的云槐镇,也没有因为多出来的人而感到惊慌。
调查局还挺喜欢当事人进入这种状态的,正好可以详细审问一下罪魁祸首的来历,也不用担心缪文轩几人反应过来以后情绪会失控。
*
经过这么一折腾,天已经大亮了。
郁棠还记得自己最开始是为了给林修竹找一件回礼才去的地宫,现在他也不想折返了,直接带着还没醒酒的绿腰回了槐花乡。
郁棠把绿腰缠在她最喜欢的那棵树上,又回去拆自己那些没拆完的快递。
直到天色大亮了,估摸着林修竹应该快醒了,他才再次来到云槐镇,直奔山神庙的后院。
曾经的那个夏天,他们经常约在这里见面。
昨天晚上,他和林修竹只说了今天再见,却没约好见面的具体时间与地点,但是郁棠第一个想到的还是这里。
郁棠到的时候,就看到林修竹已经等在了后院的水井旁,一瞧见他来就迎了上去,还很自然地牵住了他的手。
两个人在小镇上一起逛街,看杂耍,买东西,和一般小情侣的约会安排差不多。
一直逛到了中午,日头正盛,林修竹问郁棠热不热,要不要找个凉快的地方休息一下。
郁棠点了点头,然后就带着林修竹来到了自己的地宫。
地下宫殿里十分凉爽,四周漆黑一片,只有一盏红灯笼照明,真是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能感受到那刺骨的阴凉。
林修竹冻得搓了搓胳膊,他也不知道云槐镇附近还有这么一个地方,还挺渗人。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就听郁棠为他介绍:“不用拘谨,这是我的陵寝。”
林修竹:“……”
好的,现在更冷了。
两秒钟的沉默过后,林修竹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陵寝不是亡故之人安息的地方吗?”
为什么他老婆一个大活人也会有陵寝?
呃……他老婆,应该是个大活人……没错吧?
“对啊,他们说我死了,就把我装进棺材里,送到了这个地方埋起来。”郁棠说,“这里实在太无聊了,后来我就出去了。”
郁棠拉着林修竹往自己的墓室走:“也不知道其他陵墓里人是怎么受得了那么无聊的。”
“……”林修竹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害怕会惊扰安睡在这里的人,“一般被送到陵墓里的人,已经感受不到无聊了吧。”
他想起了童子们一直管他老婆叫小殿下,他之前还以为那是什么神秘侧流行的叫法,可没想到他老婆可能还真的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小殿下。
想到这里,林修竹又意识到另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咱们是不是该去拜访一下令尊和令堂?”
既然有小殿下,那肯定还存在一个陛下的吧。
“不用,他们没被埋进陵寝里。”郁棠用灯笼指了一个方向,“他们的墓在那边,但是一直空着。”
林修竹疑惑:“怎么会这样?”
郁棠想起了小杨说过的话,停顿了两秒,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可能是因为,他们还没来得及死掉,就亡国了吧。”
林修竹:“……”
林修竹也不知道自己那尚未见面的岳父岳母是个什么情况,但是听他老婆的说法,这附近似乎是某个古代王国的墓葬群。
他立刻想起了云槐镇后山那个不高的小山坡:“是在林二娘子山附近吗?”
“对对,就是在那底下。”郁棠点了点头,“绿腰以前就是那里的镇墓兽来着,只是一天也没正式上岗过。”
还没来得及上岗,单位就倒闭了。
郁棠带着林修竹走到了自己的墓室入口,建造这里的人好像坚信会有什么从墓室中苏醒,于是设计了一扇可以被从里面推开的门。
郁棠让林修竹拿着灯笼站在原地等自己一下,然后就忽然变成了黑团团的模样,又化作丝丝缕缕的黑线,从山石的缝隙钻入了石门中。
林修竹孤身一人在古墓中提灯而立,没过多久,墓室大门就缓缓朝他敞开了。
郁棠仍穿着昨天那身红衣,灯笼的红光照得他的面容越发没有血色,有几缕发丝贴在他的脸颊上,妖异而美丽,好似古墓中游荡千年的艳鬼。
林修竹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发现郁棠已经从他手中拿走了灯笼,继续走在前边为他引路,还提醒他哪里是机关,不要触碰。
郁棠拿灯笼点亮了四周的烛火,本来幽暗的环境瞬间变得明亮起来。
墓室十分宽敞,看上去真的很像是古时的寝宫,除了被放置在一面石壁前的棺椁,还真看不出有其他不似阳间的地方。
郁棠指了指放在中间的一张玉榻:“你坐。”
林修竹有些迟疑,看这个玉榻的位置,应该是郁棠的床吧,第一天来老婆家里做客就往人家床上坐,好像有些不妥。
而且,这应该已经是古董了吧,动一下不得三年起步?
郁棠没察觉到林修竹的迟疑,看人不坐也没说什么,转而又打开了另一道机关。
伴随着轰隆隆的声响,墓室一侧的石壁缓缓上升,里面被埋葬在时光之外的无数稀世珍宝显露出了真容。
石墙后那数不清的石器、陶器、玉器、金银器、青铜器,以及堆成小山的竹简、字画、纺织物与编织物,不论哪一个都是见证了历史的国宝。
“这些你看中了什么就随便拿。”郁棠大方表示,“听说这些在外边还挺值钱的,卖了以后就不愁吃穿了。”
林修竹:“……”
是啊,他要是真敢把这些拿到外面卖了,可不是直接喜提银手镯,吃上公家饭了吗?!
第32章 第032章 礼物
郁棠满眼期待地看着林修竹, 像是在鼓励他快去挑,林修竹也眼神复杂地看向了郁棠,里面充满了求生欲。
见人迟迟不动, 郁棠有些疑惑:“这些都不行吗?”
“不。”林修竹道,“这些是太刑了。”
虽然还是不太懂对方的意思,但郁棠也没勉强, 他表示:“其实这里还有另一个密室,不过里面的东西你可能有点儿接受不了。”
这么说着,郁棠就要打开另一个机关。
感觉机关打开之后会有很可怕的东西跑出来,林修竹赶忙将人拉住:“不不, 我不是那个意思!”
林修竹也明白郁棠的心意,知道对方只是不想一直接受自己的好意, 却什么都无法回馈。
可事实上, 林修竹感觉自己现在能天天跟郁棠在一起,还被郁棠邀请来家里做客,就已经是很好的回报了。
林修竹表示:“我其实不需要你给我什么回礼, 这些都是身外之物。”
郁棠点头:“我明白了!”
林修竹又倒吸一口凉气, 感觉他老婆是明白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但还不等林修竹再去阻止,他就看到郁棠又来了一个物理开心。
有黑色的细线从那敞开来的胸腔里一根根钻了出来,以极快的速度编成了一条绳结。
那些黑色丝线不缠在一起的时候很像是发丝, 而这条看上去像是用发丝编的绳结最终被做成了手链的模样,又被郁棠亲手绑在了林修竹的手上。
“这样就不是身外之物了。”郁棠说, “这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是已经死掉的一部分,确实和头发差不多, 你带着出去也不会有事。”
林修竹哑然,他摸了摸手链, 这些丝线并不像那些如同有生命般的藤蔓还会自己动,摸上去也是发质很好的头发丝的手感。
用郁棠身体的一部分制作成的手链绑在林修竹的手腕上,就好像他们每时每刻都紧贴在一起,有一种难言的暧昧。
林修竹有一点感动,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送的那些让人快要拆不完的礼物都太普通了,没有一点儿新意。
一道灵光闪过,他有了一个新想法。
“我能把你埋在槐树下面的那瓶骨灰拿回来吗?”林修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想用我的骨灰提炼一颗钻石,怕我手头那点儿不够用。”
“好啊。”郁棠也没觉得哪里不妥,“等有空咱们就去挖你的坟。”
林修竹已经开始在心里设计那枚钻石戒指的模样。
他想,自己应该是世界上第一个把自己的骨灰做成的钻石亲手送给恋人的人,这也是别样的浪漫吧。
但如果想要完成这枚戒指,不仅要去需要去大一点的城市找专门的机构,还得回岫城拿另一半的骨灰。
说到回岫城,他也该跟姥姥、姥爷他们报一个平安了。
虽然一直都有电话联系,但他离开了这么长时间,现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不用担心回不去,林修竹还是想把自己的爱人介绍给家人的。
“宝宝。”林修竹牵起郁棠的右手,大拇指轻轻抚过那只手上本来有个戒指形状齿痕的地方,“要不要跟我回一趟岫城?”
林修竹邀请道:“咱们不在那里待太久,我想带你去各个地方转一转,等你玩儿腻了,或者想家了,咱们可以随时回来。”
秦不凡说过,郁棠不适应人世的城市,林修竹一直记得这一点。
他不想把郁棠强行留在对方不喜欢的地方,也有些不确定郁棠会不会愿意跟自己来这趟说走就走的旅行。
此刻林修竹表面仍旧是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实际上内心慌得不行。
但郁棠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像是从前无数次那样,笑着回答:“好啊,那就一起走吧。”
他笑眼弯弯,如千万年来静静注视着人间的神明,那样怜爱着自己虔诚的信徒。
林修竹心中一动,弯下腰,轻轻亲吻了那只被他牵起来的手的指尖。
*
花宴结束,云槐镇的夏天也快要结束了,昨天还人流如织的小镇,今天一下子就变得安静下来。
一大早,郁棠就带着林修竹去了那片槐树林。
郁宁他师兄瞧见郁棠来了,而跟他在一块儿的人不仅带了扫墓的工具,还带了一把铁锹,好奇询问:“你们这是要干嘛?”
郁棠笑着说:“去挖我亡夫的坟。”
“那这位是?”师兄又把目光落到了林修竹身上,他对这个来过几次的人有些印象,知道这人的老家是这里的,但不知道对方到底是谁。
郁棠回答:“我的新欢。”
师兄:“……”
带着新欢挖亡夫的坟,真是好惨的一亡夫。
师兄目送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槐树林中,默默为那位不知名的亡夫鞠了一把辛酸泪。
林修竹在给父母扫过墓后,就挖开了自己简陋的小坟包,取出了那一小瓶骨灰。
之后他就带着郁棠回到民宿拿行李,顺便跟老板娘几人道了别。
老板娘认识林修竹这么多年了,第一次见到他身边出现旅伴,难免多看了几眼,还说郁棠怎么看怎么面善。
郁棠也认得出老板娘,想起她跟她姐姐经常来找自己说话,就朝对方腼腆地笑了笑。
这一笑让老板娘看得母爱泛滥,临走时说什么也要送郁棠一袋子云槐镇的特产。
两人加一块儿也没多少行李,要是没有那一袋子特产,郁棠手里是什么东西也没拿的,但他拎着那些吃了不知多少年的小零食,走路的时候还哼着歌,看上去很开心。
他们俩到火车站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郁棠刚走进候车室,就碰到了准备回学校的郁宁一行人。
郁宁说了一下小杨那件事的调查后续。
现在调查局只知道小杨师从某个在通缉名单上的邪术师,而他所谓的师门里到底还有多少法外狂徒,那些典籍中又记载了哪些东西都还是个未知数。
千百年间,不论是从前的感天司,还是现在的调查局,都致力于打击邪\教分子,保护普通民众,维持社会稳定。
但那些有了点本事就不拿普通人性命当回事的邪术师屡见不鲜,总是抓也抓不完,打也打不死。
这次被抓住的小杨,看上去只是个还没学成出师的小人物,但没准儿会成为一个突破口,让调查局顺藤摸瓜端了那个邪\教窝点。
而被无辜牵扯进来的缪文轩几人做完了笔录,也进行过了简单的身体检查,他们身上的伤基本无碍了,就连受伤最重的缪文轩都生龙活虎的。
再过不久,几个大学生就会忘记这一次的经历,就和当年的戴晓诗几人一样,大脑会编造一段更符合常识的记忆填补上被抹去的空白。
但现在,这几个大学生仍觉得郁棠就是跟自己同行的伙伴,缪文轩还拍了拍郁棠的后背,邀请道:“有时间记得来我家玩儿啊!”
郁宁:“……”
郁宁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室友为啥老招惹祟物了,还敢请不可名状去家里玩,真是把他给厉害的!
郁宁身边不仅带着几个大学生,还带着同样准备回家的旅店怪谈。
旅店怪谈作为一个在此之前从未离开过出生地的弱小怪谈,她想过自己会在旅店被拆除后跟着传说一起消亡,却还真没想过自己能离开那间旅店去别的地方游玩。
对于这趟旅行她也很满意,总感觉这次的经历够自己吹一辈子的了。
郁棠两人与郁宁一行要坐的车次不一样,在车站内响起火车到站请大家检票的广播声时,他们就跟彼此道了别。
郁棠一个人坐过火车,但是从来没坐过飞机,两个人抵达最近的有机场的城市后,林修竹就带着郁棠体验了一次乘坐飞机的感觉。
经过了一夜的航行,他们在第二天清晨抵达了岫城。
“岫城于家的小儿子”这个身份一直都在,只是在郁棠不需要的时候,也没有谁会记起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人,可能连于阳春和白雪夫妇都会暂时忘记郁棠的存在。
大巴从郊区驶向城市,路过了一片别墅区,林修竹一下子就记起来了自己上次去于家拜访时看到的场景。
重新见到郁棠的时候,林修竹以为郁棠不会跟自己回到岫城了,所以也没对他说起过于家的现状。
可现在郁棠回来了,林修竹就跟他讲了自己看到的那些事情,并询问郁棠还要不要回于家看看。
郁棠摇了摇头,他已经完成了属于“于宁”的那个回家的愿望,还做了那么长时间的相亲相爱一家人,已经不想再与那一家人有什么牵扯。
等进入市区,林修竹又询问了郁棠有没有哪里是特别想去的,得到了没有的答复后,他就带着郁棠坐上了前往林家大宅的车。
上车还没多久,林修竹就看到郁棠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闭上了眼睛,眉间轻蹙。
“怎么了?”林修竹有些担心,“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郁棠把一只捂着耳朵的手放了下来,小声回答:“我听到有人在呼唤我。”
林修竹想起云槐镇上有不少人会去山神庙给小山神上香,有的人在上香时也会跟民宿老板姐妹俩一样,说一些家长里短。
去庙里拿快递的那些童子偶尔也会跟山神像说话,而小山神好像是能听到呼唤自己的人们对自己说了些什么的。
“是镇上的人吗?”林修竹问。
“不,”郁棠摇了摇头,眼神依旧平静,可语气里带着几分疑惑,“她呼唤的不是那个名字。”
第33章 第033章 呼唤
调查局岫城分部, 医院住院部三楼。
苏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满眼焦虑地盯着对面那几间病房的门,身边是跟她同样眉头紧皱的搭档。
这一层的病房里, 躺着的几乎都是在处理同一起事件时陷入了昏迷无法醒来的调查员们。
自从林修竹的舅舅、舅妈被调查局带走调查,交代了邪术师跟他们合作的全过程,负责这起案件的秦不凡就提出了一个想法——
那个隐于幕后、想要夺舍林修竹的人, 可能不止盯上了林修竹,而是盯上了整个林家。
林家舅舅一家三口关系紧密,林家二老也每天同进同出,只有经常孤身一人的林修竹最方便下手, 就算他被夺舍了,短时间内被人发现不对劲儿的可能性也最低。
郁棠的出现完全在幕后人的意料之外, 但他和林修竹是闪婚, 相处时间本就不长,所以幕后人才着急下手,在林修竹的婚礼当天就动了手。
目前, 岫城的人力不够, 于是秦不凡就叫来了苏声小队的几人帮忙。
一来是需要有人在暗中保护林家众人,二来是如果那帮人再次动手就可以抓个正着。
现在林家舅舅和舅妈还被关押在调查局,是最安全的。
而调查局众人也看着林修竹安全抵达了云槐镇, 那里有郁棠在,不论发生什么都不用他们担心。
保护的重点, 被放在了对一切毫无所知的林必果与林家二老身上。
原本这些日子一直风平浪静的, 秦不凡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可就在几天前, 林必果在过马路时差点儿遭遇车祸。
当时负责盯梢的秦不凡就在附近,立刻冲出去救人, 他不仅让林必果免遭车祸,还发现了邪术师的踪迹。
可被抓住的邪术师在最后一刻拼命反扑,秦不凡和惨遭无妄之灾的林必果中了招,和邪术师一起陷入了昏迷。
三个人倒在大马路上,幸好当时秦不凡的搭档就在不远处,立刻把他们送到了岫城分部的医院。
经过一系列检查,专业的医护人员们确认昏迷的这三人身体完好无损,只是精神被困在了梦魇之中。
梦魇是一种很容易制造的“祟物”,想要破解其中的规则也十分简单,只要从噩梦中醒来就好。
甚至,大部分情况下根本用不着其他人帮忙,中了招的人第二天就会被生物钟唤醒。
梦一醒,梦魇就会随之消散,虽然无法追踪其来处,但也不会对人造成太大危害。
但不知这次的梦魇究竟是用什么东西做的,人只要进去就会深陷其中,根本没有办法靠自己的力量从梦里醒来。
调查局有进入他人梦境的办法,只要从集体潜意识的海底深渊中找到那个梦魇,就可以连通梦境了,所以打算进去帮忙。
秦不凡的搭档和他们小队的几人最先进入梦境,想要解救自己的队长,可他们这一睡就没再醒来,看样子是一起被困在了梦魇里。
后来调查局总部得知了这次事件,于是就连已经退休了的善思大师也从首都赶来支援,于昨天中午抵达岫城。
然而没想到,就连最擅长应对这种情况的资深调查员也被困在了里面。
包括善思大师在内,前前后后目前有十二位调查员陷入了昏迷,再加上林必果与那个邪术师,已经有十四人被卷入了此次事件。
通常这种情况,邪术师的同伙都会以这些被困其中的人为要挟,要么让调查局释放自己的同伙,要么提出其他要求。
但这次,没有任何邪术师前来与调查局进行交涉,这个昏迷的邪术师已然成了弃子。
最近一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了,全国各地祟物事件频发,别说是岫城分部,怕是整个调查局都再也抽调不出来人手过来。
作为在秦不凡倒下后接手岫城分部的人之一,苏声刚接手这起事件的时候本来是信心满满,可看着自己的战友与敬重的前辈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她也陷入了巨大的压力之中。
“声声,你几天没合眼了,先去休息一下吧。”搭档劝她。
“这里可能要暂时交给你了。”苏声抓住了搭档的手腕儿,面色阴沉,“下一个我去。”
“什么?”搭档被吓了一跳,“现在不论谁去都是送死,正是多事之秋,咱们不能再损失战力了啊!”
苏声握着搭档的手腕儿好一会,沉默不语,但搭档一直在劝她不要冲动,过了不知多久,苏声像是被说服了一般,长长呼出一口气。
“好吧。”她说,“我知道了。”
搭档不是最开始就跟苏声一起报名少年营、一起训练、一起成为调查员的那一批人,而是最近才调来的,不了解苏声的真实秉性,还以为自己真的说服了对方。
“就是嘛,咱们得冷静,这已经不是人力能处理的了,还是得看运气。”搭档又安慰了几句,就被苏声打发去买点儿吃的。
现在这里就只剩下了苏声一个人,除了走廊两侧里的尽头,没有其他窗户,四周寂静无声时会显得有些压抑。
苏声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盯着天花板上的灯。
搭档说的没错,这也许已经不是人力所能处理的事件了。
自从科学飞速发展,人们以为自己渐渐弄懂了世界上的一切,好像没有什么是科学解释不了的。
但是,人其实从来没有了解过真实的世界,人连自身都没探索明白。
就连调查局曾经处理过的很多事件,也都是不明不白地发生了,又不明不白地结束了,充满了诡异与荒诞。
有很多事情,谁也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变量又是什么,更不知道自己为了真相而付出的牺牲到底有没有意义,总之就那么结束了。
如果放着不管,也许被卷入事件的十几个人会在不知哪一天自然醒来,又或者肉\体与精神之一先行崩溃,就如同档案室里千千万万没有真相的卷宗一样。
人已经插手不了了。
那么,如果不是人呢?
苏声的精神状态自打准备进入调查局的那天起就没有稳定过,一直在理智与疯狂的边缘反复横跳,也很愿意尝试一些冒险的想法。
在这个最无助的时候,她想到了那些被自己抓获的邪\教徒,还有那些残忍恐怖的献祭仪式。
而她偏巧认识一个也许会回应自己的邪神。
她曾因目睹了祂的苏生而看到了世界的另一种模样,并在那时获得了启迪,开始了完全不同的新的人生。
于是,她变成了苏声。
在浩瀚无垠的星空之海中,星球渺小如尘埃,她是尘埃中的尘埃,却曾聆听过那宏大的声响。
也许,那位伟大的存在也会听到她小小的心愿。
如果可以拯救自己的同伴,如果可以结束这个多事之秋,如果可以再次聆听到那无比宏大的声响,那么,她也愿意付出呼唤祂的代价。
于是,疲惫的女青年闭上了双眼,双手合十抵在了唇边,呼唤出了那个名字:
“岁无神君——”
*
郁棠听到了苏声对自己的祈祷,也知道了秦不凡和林必果陷入了梦魇。他把这件事跟林修竹一讲,两人立刻就改换了目的地,前往林必果他们所在的医院。
郁棠直奔苏声所在的楼层,他到的时候,耳畔的祈祷声已经停下,疲惫的女青年应该是不小心睡着了,一走到秦不凡几人的病房门口,他就看到了仍闭着眼睛的苏生。
苏声被脚步声惊醒,刚一睁开眼,就吓得直接从长椅上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来人。
“您、您真的来了?”
她在赤崖山上见证过郁棠的苏醒,也参加过郁棠和林修竹的婚礼,幻想过祂会回应自己的呼唤,但没想到对方会立刻出现在自己眼前,这是什么超神的速度。
凡是呼唤,必将付出代价,哪怕这位邪神看上去亲切又温和。
但是,有救了啊,大家有救了!
苏声心中喜忧参半,既开心于这次请来了强大的外援,又担忧自己会付不起那召唤邪神的代价。
“事情我都知道了。”郁棠缓步走向了苏声,“就是你呼唤了我吗?”
“是的。”苏声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来了!付出代价的时刻还是来了!
她想起了那些恐怖的邪\教献祭现场,人类的残肢与内脏,血腥的祭典与疯狂的祷告,还有如坠入无尽深渊一般的恐惧。
哪怕只是听到了“祂”的名字,都会夜夜惊梦,精神遭受折磨,更何况是想要祂亲身降临,又看到了祂的模样。
不论是付出鲜血、内脏、理智还是自己的生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苏声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忽然,她紧闭的双眼感受到了一道亮起的光。
这是什么?来接引自己前往死后世界的圣光吗?
苏声感受着光的指引,可不知为何除了光亮,她什么都没感觉到。
出于专业调查员那该死的好奇心,苏声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然后她就发现那个光源其实是手机屏幕发出的光。
疑惑之际,苏声把眼睛全都睁开了,就瞧见郁棠举着自己的手机递到她面前,屏幕上是通讯录界面。
“下次有事儿别祈祷了。”郁棠说,“直接给我打电话吧。”
苏声:“……”
*
郁棠睁开眼,立刻想起了自己这是在哪里,又要干什么。
为了叫醒被困在梦魇里的林必果和调查局众人,郁棠跟调查局达成合作,直接躺到了医院的病床上,闭上眼,在睡梦中连通了集体潜意识的深海。
之前调查局进来了那么多人,没有一个可以在这场集体幻梦中保持清醒,但这种梦里的迷障却影响不了郁棠。
郁棠可以很轻易地从内部破坏这个梦魇,可前提是要先找到所有被困在这里的人,保证他们的安全,不能让人跟梦魇一块被撕碎。
在刚刚进入梦境的一瞬间恍惚后,郁棠立刻就清醒了,他定睛一看,发现自己身处灵堂之中。
棺椁、哀乐、面容模糊的遗像、哭泣的亲友,这是一场葬礼。
这场景还挺熟悉的。
郁棠一低头,就看到自己穿着一条黑色的紧身长裙,脚踩着一双黑色细高跟,还有一层黑布挡住了他部分的视野,一摸,原来是头上戴了一顶蒙了黑纱的宽檐帽。
这是一套不太合身的女装,紧身束腰,肩膀也活动不开,走路都迈不开腿。
郁棠转头观察起四周,发现了人群中跟自己差不多装扮的秦不凡,终于找到了第一个人,他把自己这身打扮的事情忘到了脑后,就要去找好友。
可还不等郁棠走到秦不凡跟前,就被另一个人拦住了去路,那是穿了一身黑色西装的林修竹。
林修竹不放心郁棠,也不放心林必果,正巧变成了怪谈后他也有一定自保能力,于是也跟了过来。
也不知林修竹受这个梦魇影响多少,还记不记得自己是来这里救人的。
郁棠正这么想着,就看到林修竹往后退了一步,与自己保持着一定距离。
“节哀。”林修竹愁眉不展,一双盛满复杂情绪的眼睛紧盯着郁棠,双唇微颤,还是喊出了那句,“大嫂。”
郁棠:“???”
第34章 第034章 家族诅咒
林修竹看着灵堂中那面容模糊的遗像, 从已经辨别不出五官的混乱色块中看出了自己英年早逝的大哥的模样。
虽然记不清自己的亲大哥长什么样、叫什么名,也不记得和大哥相处的时光这件事有些奇怪,但林修竹下意识给这些异常找出了答案。
这应该是因为自己出国留学多年, 太久不回家的缘故吧。
灵堂里来吊唁的大部分人他也不认识,只有那么几个眼熟的人,就连自己的父母也给他一种疏离的感觉。
看来, 他真的是离开得太久了,才会觉得这些亲朋好友如此陌生。
林修竹在心里叹了口气,反思自己不该这样缺乏对家人的关心,可惜现在大哥都已经走了, 也再没有让他们重新亲近起来的机会了。
很快,林修竹又把目光从遗像转移到了那个站在遗像下方、身穿丧服、头戴黑纱的未亡人身上。
那是在他在留学期间才嫁给他大哥的大嫂。
很奇怪, 他们应该从未见过, 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对方的身影有些熟悉。
林修竹本来就不怎么清明的神志又混乱了几分,但没过多久, 他就被身边父母小声说话的声音拉回了神。
“老大就这么走了, 太可惜了,生意好不容易才有了点儿起色,就凭家里剩下那几个小的, 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起来。”
“往好了想,老大也许还有救啊。”
“可是, 他能同意吗?嫁进来之前就那么不情愿的, 真愿意为咱家老大做到那个地步?”
“啧……那就别让他知道是要干什么不就好了,嫁进来就是咱们家的人, 死也是咱们家的鬼!”
林修竹心中一惊,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的父母要干什么。
他们家族世代供奉着一位邪神, 用每一代长子的寿命向那位邪神换取家族的存续与繁盛。
这是这个家族在灾年与乱世之中存活下来的原因,更是他们不可对外人道的密辛。
像是他大哥这样,娶妻之后才英年早逝的,已经算是活得长的了,听说前几代还有不少夭折的。
而那位邪神答应了给他们家长子一个机会,只要有人愿意为这个死去的长子牺牲,将自己献祭给邪神,那么死去的人就有可能再活过来。
林修竹还记得,自己的父亲的大哥,也就是自己的大伯,刚过而立之年便去了,而他的婶婶被家里的其他人逼着献祭了自己。
无助的女人在被折磨得快要疯了的时候,当着家里所有人的面儿,跳进了院子里的那口枯井。
然而,她的牺牲并没有换来邪神允诺中的那个“可能”。
当时的林修竹不过四五岁的年纪,看到了那样恐怖的献祭仪式,留下了一辈子无法磨灭的心理阴影。
深宅,大院,高墙,祠堂,红灯笼,繁华表象之下,掩藏着一张深渊巨口,不知吞噬了多少无辜的魂灵。
这是一个吃人的社会,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无法反抗的封建礼教、什么刀子般伤人的流言蜚语,哪个都是能轻易将人碾碎的万吨巨锤。
那些被迫害的女人与孩子,在摆脱不了条条框框与血缘的诅咒中苦苦挣扎。
后来,林修竹说什么也要离开这里出外闯荡,就是想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恐怖之家。
要不是听闻了大哥的死讯,他今天也不会回到这个家里。
现在,就当着所有子女的面儿,他父母已经开始策划着新一轮的献祭了。
林修竹不想再看到悲剧发生,他想,自己应该做点儿什么。
于是,他拦在了自己这位第一次见面的大嫂面前,说了句节哀,又把一张写了字的纸条不着痕迹地塞进了对方手中。
身穿黑裙的未亡人看上去脆弱易碎,人们瞧见今天这位逝者的弟弟上前跟自己的嫂子说了两句话,还不等有什么闲言碎语被传出来,这二人就分开了。
*
郁棠收到了林修竹传给自己的小条,上面说约在后院见面,不要惹人注目。
于是,他给秦不凡留了个标记,就出去找林修竹了,一路倒也畅通无阻,可等来到后院,就看到了一条长得好似没有尽头的游廊。
一个还算熟悉的身影就低着头在游廊上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一边走,嘴里还一边嘟囔着不要过来之类的话。
而紧追在这个人身后的,是一阵伴随着孩童咯咯笑声的脚步与铃铛的清脆声响。
这个被声音追着满游廊跑的人,正是跟秦不凡一起迷失在梦魇里的林必果。
郁棠试着跟林必果搭话,然而林必果抬头一见是他,就怪叫一声跌坐在地,像是看到了什么很恐怖的东西。
好在林必果叫了几声就重新安静下来,等他再爬起来,又是那副低着头魂不守舍的模样,在游廊上乱转起来。
这是在梦魇里魇着了?
郁棠想赶快与林修竹会合,也怕自己如果强行把人唤醒,会给脆弱的人类造成什么不可逆的伤害,于是同样留下一个记号就走了。
很快,郁棠就在后院的一角找到了等在那里的林修竹。
林修竹紧皱着眉,看上去心事重重,一见到郁棠来了,他的神色也没有多少好转,反而眼神越发担忧。
林修竹上前一步,又叫了一声:“大嫂。”
郁棠:“……”
郁棠没有应声,平静地看着林修竹,直到看见对方张了张嘴,似是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才忽然掩面而泣起来。
林修竹被他这个模样打乱了一切节奏,也忘了自己最开始想说的话,笨拙地安慰起人来。
漂亮的未亡人哭得很伤心,林修竹也心有触动,为对方的如履薄冰处境,为他不见光的前路,感同身受之下,林修竹的眼眶竟也红了起来。
“我知道你的难处,可现在有个要命的事儿。”林修竹还是想把话题尽快引回正轨。
郁棠仍在小声啜泣着,他抬起一双泪眼看着眼前的男人,泛红的眼角为苍白的面容添上了几分血色。
这楚楚可怜的模样让林修竹呼吸一滞,可还不等他找回声音,就瞧见自己大哥的未亡人身子一软,往前一栽。
林修竹眼疾手快扶住了要栽倒的人,却下意识把人带进了自己的怀里,还握住了对方纤瘦的腰。
霎时间,各种杂乱的念头在林修竹脑子里涌现,他好像曾经也这样拥抱过怀中的人。
那时候他们更加亲密,也更加自然,像是本该那样。
不对!现在不是想东想西的时候!
而且,这个可是他大哥的未亡人啊!
他大哥尸骨未寒,他怎么能对刚刚失去了爱人与依靠的可怜人生出那种旖旎心思!
林修竹唾弃着如此卑鄙的自己,想要立刻把怀中人推开,但不知为何他的手脚就是不听使唤。
林修竹感受到怀里的人肩膀在微微颤抖,好像在努力抑制着悲伤,不让呜咽声从薄唇中泄露出来。
世界上似乎没有谁可以做到在此时狠心地将这可怜的人推开,哪怕明知道这样不合礼数。
就在林修竹整个身子都僵硬得无法动弹,完全不知所措之时,他忽然被怀中的人紧紧搂住了。
两人胸膛相贴,林修竹能感觉到对方还在自己怀里蹭了蹭,像是在撒娇一般。
可很快,这个拥抱越来越紧,已经超过了一个正常人拥抱时的力度,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
闭上眼睛,林修竹甚至嗅到了山林深处的泥土清香,他在模糊的树影中瞧见了一条缠绕在树上舒展着自己修长身躯的黑蛇。
很快,那棵树变成了他自己的模样,而黑蛇还在树上不断攀爬着、纠缠着,像是想要与树融为一体。
这本来是十分恐怖的画面,林修竹感受到了死亡的危险,可不知为何他并没有害怕,反而开始期待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而那个收紧的拥抱就在此时放松了力度,怀中人像是没有骨头一般挂在他身上,抽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
危险的气息消失了,但两人间过分的暧昧氛围却没有被打破。
“说吧。”郁棠故意踮起脚,用自己冰凉凉的嘴唇碰了碰男人滚烫的耳垂,“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讲。”
“我……”刚说了一个字,林修竹就察觉到自己的声音都变了调。
他一边骂自己不争气,一边又不敢真的太争气,只想尽快找回理智,跟面前人说正事儿。
“别这样。”林修竹终于挣扎着抢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握住了郁棠的肩膀,把人推到了至少没那么紧贴着的距离。
他清咳两声,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抓紧时间跟这位对危险毫无所知的未亡人讲清了事情的严重性。
“你是说,你父母,也就是我公婆想把我丢进井里,换你大哥复活?”郁棠总结了一下林修竹自以为说清了,但其实前言不搭后语的讲话内容。
郁棠有些明白了,被困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要扮演,所有人都沉浸其中,每个人都在为这场大梦添砖加瓦,不断充实着梦境的内容,把原本简单的梦变得复杂。
也就是说,进来的人越多,梦的场景就越大,剧情和设定也就越复杂,也造成了靠自己的力量挣脱梦境的难度越来越大。
郁棠还没把所有人都找齐,也想先跟着剧情走一走,看看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噩梦。
“你们家这个井,是极限一换一吗?”郁棠问道。
“不。”林修竹皱眉,“我听家里的长辈说过,这个家里世世代代供奉着一位邪神,而那个邪神就在井下。”
“邪神?”郁棠眨眨眼,“那正好啊。”
林修竹本以为自己的大嫂听到这一切的真相后会大惊失色,可显然,他并不了解面前人的真面目,对方不仅没有慌乱害怕,好像还对此颇感兴趣。
只见那刚才还哭得梨花带雨的未亡人忽然眉眼弯弯笑靥如花,语气舒缓地柔声说道:
“让那什么邪神出来,跟我唠唠。”
第35章 第035章 恐惧
林修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为什么有人会想要跟邪神见上一面,而且还是这种要跟不可名状的怪物唠家常的态度?!
他还以为郁棠根本没有相信自己所说的一切,正想进一步举例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就听到灵堂方向传来了尖叫声。
郁棠也不再玩闹,立刻跟着林修竹跑了回去。
两人刚一进门,就看到灵堂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人们惊恐地四散而逃。
而这个家里的老爷与夫人正抱成一团缩在墙角,面朝那个跟他们一样面容模糊的遗像,惊恐地尖叫着。
遗像之中那个死去的“大哥”已经从相框里探出了大半个身子,眼瞅着整个人就要爬出来了。
林修竹一愣, 总感觉这个画面似曾相识,但他从前看到的好像并不是现在这个视角。
就在他愣神之际, 又有很多奇形怪状的东西从各种地方钻了出来。
有高大无比一脚就能踩踏房顶的巨人, 有浑身上下长满了眼睛的不规则物体,有仰面朝天在用四肢爬行的人,也有密密麻麻叫不上名的小虫。
这一切变化来的太过突然, 在场的人都没有心理准备, 被吓得跑出灵堂的人只在少数,更多的,是原地进入应激状态, 像是木偶一样根本不会动了的人。
在恐慌之中,从阴影里跑出来了一只和成年男性差不多体型, 却长着粗壮的尾巴与锋利獠牙的人形怪物。
怪物唯一且巨大的眼睛长在头顶, 奔跑时嘴巴大张,从里面发出了如哭声一般尖锐的嘤嘤声。
嘤嘤怪很快就在呆愣的人群中锁定了目标, 与身边那些面容模糊的人相比,这个五官清晰的人确实过于显眼。
然而被怪物盯上的倒霉蛋依然无法挪动脚步, 只能满眼惊恐地看着怪物朝自己张开了血盆大口。
“嘤嘤嘤嘤……嘤嘤……嘤——呃!”
一只脚踹在了嘤嘤怪的脸上,把它的头踹得扭到了一边。
而与此同时,林修竹也已经上前把那个被怪物盯上的倒霉蛋拽到了一边,脱离了那尖牙利爪的攻击范围。
倒霉蛋惊呼一声,像是终于醒过神来了一般,惊慌地看了看四周:“这、这是哪里?”
“别慌!”同样在危急时刻清醒过来的秦不凡又给嘤嘤怪补上了两脚,束缚着他双腿的长裙早在他踹出那一脚的时候就撕开了,露出了两条肌肉虬结的大腿。
打到嘤嘤怪后,秦不凡看向了刚救了自己同伴的林修竹,先是道谢,又不自觉皱起了眉。
秦不凡清醒后立刻想起了自己这是在什么地方,之前又发生了什么,也保留着进入梦魇之后的记忆。
他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也分辨得出那些看不清脸的人只是梦魇中恐惧的造物,能看清面容的则是同样被卷进梦魇的同伴。
可他却想不明白,已经离开了岫城的林修竹为什么也会出现在这里,甚至开始为岫城感到担忧。
直到秦不凡看到了那在慌乱的人群中逆行,迈着轻盈的脚步走向遗像的郁棠,他一下子就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只见郁棠默默走到了那正在往外爬的遗像前,十分淡定地伸出了一只手,将那个面容模糊的东西又按回了遗像里,过程十分简单。
遗像怪:“……”
郁棠解决了让他看得最不爽的遗像怪,一扭头,就发现了秦不凡正看着自己,明白友人这是终于在梦中清醒了过来,于是也往几人这边走来。
他一边走,一边解决着沿路一切小怪,救下了所有在梦里拥有清晰面孔的被卷入者,所过之处凶秽消散,很快就把整个灵堂都清理了个干净。
“醒了正好,咱们分头去找其他人。”郁棠看到秦不凡眼神清明,知道对方不用自己解释什么,已经恢复了神志,又是那个靠谱的专业调查员了。
他挽住了林修竹的胳膊:“我们俩一组。”
胳膊被人这么一抱,林修竹有些不自在,甚至忘记了刚才看到那些突然窜出来的怪物的恐惧。
此时此刻,他脑海里只剩下那本来漂亮又易碎的未亡人,带着浅笑,穿过满是怪物的灵堂,向自己款款而来的身姿。
郁棠察觉到了林修竹身子一僵,也没说什么,而是又指了指跌坐在地,但也清醒过来了的倒霉蛋:“你们俩一组,赶时间,快一点。”
异象集中出现在灵堂,郁棠和林修竹赶来时,发现外面并没有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
但刚才跑出去的人中也有几个被卷入者,林必果也还在那个游廊里,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还是得尽快找到人才行。
秦不凡刚点了点头,就又听到角落里的老爷和夫人发出了惊呼声,众人循声望去,瞧见了无数黑色的发丝从后院的方向往灵堂蔓延。
好像,有点眼熟。
郁棠看着那铺天盖地的黑色发丝,总感觉这些很像是自己一部分本体的样子。
“邪神!”没有脸的老爷害怕地往后退,但他的后背已经抵在了墙角,没有再后退的空间了,“是井里的那个邪神出来了!”
“祂出来了!祂出来了!”老爷身旁的夫人抱着脑袋,脸上明明连眼睛都没有,却流出了泪来,“不不!不要!不要过来啊啊啊啊——”
在两人忽高忽低的尖叫声中,黑色的发丝凝聚在一起,变成了一个漆黑的人形蚕茧,那个藏在井下的邪神终于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郁棠忽然有了一种很奇怪的预感,眼睛也眯了起来。
果不其然,一张极其眼熟的面容在黑色的蚕茧破裂后显露了出来,那正是郁棠自己的脸。
林修竹看了看对面被他们家族恐惧着的邪神,又看了看身边还挽着自己胳膊的大嫂,神情茫然,大脑一片空白。
“我知道了。”秦不凡上前一步,挡在了郁棠身前,“这里就是用于家人的恐惧养出来的那个梦魇!”
*
之前,林修竹为了寻找郁棠的下落,拜访了于家宅邸,在见到了白雪和于厚望这对养母与养子的互殴现场后,他就通知了调查局。
而接手了这次事件的还是秦不凡。
经过检查,调查局众人发现白雪二人的精神遭受了严重的损伤。
倒不是因为和不可名状在同一个屋檐下同吃同住这么多年,看那个手法,他们是遭了某个在通缉名单上的邪术师毒手,原本完整的精神被强行切割了一部分。
邪术师在两人身上埋下了恐惧之种,会不断放大他们内心的恐惧,制造焦虑与不安,让他们的精神备受折磨。
而两人产生的那些以恐惧为主的负面情绪,则被恐惧的种子吸收,转化为养分,去供养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所有被列入邪术范围的禁忌之术,都需要一些不那么和谐的东西供养,例如人的血肉、欲望或者恐惧。
调查局只能查出来白雪二人原本承载着恐惧的那部分精神被切割了,却并不知道他们的恐惧被用来干了什么。
从灵堂里那个会跑出人的遗像,和刚才出现的各种怪物来看,这个梦魇不仅仅是靠着白雪母子的恐惧养大的,而是吞噬了更多人的恐惧,不知还有多少受害者。
而白雪二人在恢复了理智后,也可以正常沟通交流,他们交代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
在两人的口供中,这一切可能是这个家中的男主人,也就是那个失踪的于阳春招惹来的。
于阳春曾为了从母亲吴老太太手上抢夺公司的控制权,而向郁棠许下了愿望,但代价是越来越残破不堪的身体。
为了活命,他几经辗转,联系上了一位据说可以给他续命的大师。
但就在郁棠和林修竹婚礼当天,那个大师忽然找上了于家,跟于阳春在书房里不知说了些什么,离开的时候把于阳春也一块儿带走了。
白雪和于厚望被丢在了别墅里,那时,他们还沉浸在终于摆脱了阴影的喜悦中,完全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直到发现自己无法离开别墅,手机也形同废铁,也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而别墅里的水和食物也不多了,两人这才慌了神。
那时,恐惧的种子已经在他们身上发芽,不断催化着他们内心深处的阴暗,让本就关系不和的二人互相猜疑,大打出手,最后都想置对方于死地。
要不是林修竹在关键时刻赶到,阻止了行凶现场,最后就算有调查局介入,也无法从两具尸体中检查出什么线索了。
在被解救后,白雪和于厚望就被送到了首都的调查局总部,进行观察与后续的治疗,而被邪术师带走的于阳春至今下落不明。
于家的公司早在吴老太太不再管事儿之后就在走下坡路了,管理层和股东虽然明争暗斗不断,但也不至于让一家公司突然倒闭,和于阳春在的时候倒也没什么不同。
于阳春一家三口几乎是和林修竹在同一时间出的事,虽然犯案手法略有差异,但可以猜测幕后的推手就算不是同一个人,也肯定存在什么联系。
秦不凡提出将林修竹被夺舍的事件,和于阳春一家的事件并案调查,得到了调查局的支持,他昏迷前也一直在追踪这两件事幕后的邪术师。
而现在时间紧迫,秦不凡把自己知道的这些事儿总结成了两三句话,向在场的众人解释清了这个梦魇和于阳春一家的关系。
被恐惧喂养长大的梦魇,已经成为了恐惧的化身。
不论是那些怪物、眼前的邪神、还是那些没有面容的角色,都是一种恐惧的具现化,是人们潜意识里畏惧的东西。
人们恐惧着封建强权、父母长辈、流言蜚语,恐惧着一切会伤害自己的东西,而梦中的人越是恐惧,这些被具现化出来的东西就越是强大。
而那个可以带给人希望,也会带给人绝望的邪神,正是白雪一家恐惧的化身。
“所以,他们的恐惧源头……是我?”
郁棠的声音很轻,很平静,像是不带任何情绪,然而却让听到的人感到后脊发凉。
林修竹看向了郁棠,发现刚才还笑眼弯弯的人忽然就没了表情,那双漆黑的双眼空洞洞的,整个人的气场都变得阴沉起来。
倏地,两行清泪从郁棠的脸颊滑过,滴落在地。
他哭得无声无息。
可就在眼泪掉在地上的那一瞬间,灵堂里的空气都发生了扭曲,像是一下子变成了真空环境,所有人都无法呼吸。
人们感受到了脚下的大地晃动起来,像是整个梦境都在瑟瑟发抖,即将承受不住那巨大的压迫感而坍塌。
恐惧的化身臣服于那无与伦比的恐惧,绝望地战栗起来。
第36章 第036章 闹脾气
梦魇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 整个空间都开始剧烈晃动起来。
可是在梦魇自我崩解之前,它所恐惧的源头似乎就要将它撕碎了。
那些由恐惧幻化的人形在顷刻间灰飞烟灭,一块又一块色彩碎片从天空脱落, 脚下的地面也在一寸寸碎裂,露出了后面的虚无之海,那正是集体潜意识的深渊。
秦不凡心里大叫一声糟糕, 刚要动作,就被突如其来的威压按在了地上,动都动不了,更别提想办法扭转现状。
调查局所有人知道郁棠生气的后果很严重, 可他向来温和、友善,说话都总是不紧不慢的, 天真无害的外表与这样安静的性格太具有迷惑性, 让人忘记了那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哪怕不是生气,只是小小的情绪波动,对距离他太近的一切有形之物来说, 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这次让郁棠产生情绪波动的, 并不是那个跟他长着同一张脸的邪神,而是于家三口人对他的恐惧。
被自己当做了一段时间家人的人恐惧,却让他伤了心。
郁棠拿走了于宁的因果, 也拿走了于宁的执念,那个回家的执念。
千百年来在赤崖山上守望着人世的“祂”, 离开赤崖山, 离开云槐镇,来到陌生的岫城, 生活在自己并不适应的人世里。
因为人世里有一个属于他的“家”。
他努力维持着这个“家”的团结与稳定,希望他们可以成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在跟家里人的相处过程中, 他也许是察觉到了其中不和谐的地方,所以他趁着结婚组建小家的机会离开了那个“家”,之后也不再过问于家的事情。
但那时和平的表象还没有被打破,在他的回忆中,他们仍然可以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直到他得知了自己的“家人”对自己只有恐惧,没有爱。
谁会恐惧自己的家人呢?
他幻想中的那个家可能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吧。
这让他不得不接受自己所谓的“家”只是沉浸在泡影中的事实,对家的爱也化作了浓烈的悲伤。
秦不凡瞬间想明白了这些,可现在后悔把真相说出来已经晚了。
那巨大的压迫感快要将他压成肉饼,他连动一动手指都困难,想说什么都张不开嘴。
秦不凡知道,梦里是精神的世界,就算这里的自己被剁成饺子馅,外头的身体也是完好无损的。
可是,等到这个梦魇因为承受不了郁棠的悲伤而破碎,还身处在梦中的他们的意识,可能会直接坠入深渊。
而外界的身体就算醒来,也会陷入永久的疯癫。
秦不凡双手用力撑着地面,想要爬起来最后一搏,与地面摩擦的肢体都血肉模糊起来。
只要让郁棠从自己的情绪中脱离,他们就有救了!
可那种压迫感实在是太强,他只是个身体素质好一些的普通人,挣扎了半天,也完全无法与之抗衡。
而就在这个时候,秦不凡看到距离郁棠最近的林修竹动了。
在威压降临的那一刻,林修竹也不堪重负倒在了地上,为了不把郁棠也一块带倒,他还下意识松了手。
顶着快要将人拍扁的威压,林修竹爆发出了强大的意志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此时他眼神清明,显然是已经从梦中浑浑噩噩的状态里清醒,想起了自己这是在哪里,又要干什么。
他艰难地挪动着步伐,张开双臂,在秦不凡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拥抱住了那恐怖威压的来源,还轻轻按着郁棠的后脑勺,将对方的脸埋进了自己怀中。
瞬间,那令人绝望的恐惧与压迫感消失了,就连正在一点点坍塌的梦魇也不再摇晃。
那一滴眼泪包含的悲伤足够撼动这个世界,可是在世界毁灭之前,有人用双手拥抱住了悲伤,将那滴眼泪小心地捧在了手心。
林修竹松了口气,他感觉到怀中人用力拽住了自己的衣服,肩膀还在一抖一抖的,像是在小声哭着。
他拍了拍郁棠的后背,无声地安慰着。
秦不凡与已经被吓得快要厥过去的倒霉蛋儿呆愣愣地看着这一幕。
温馨是挺温馨的,要是没有刚才差点被压死的经历,他俩都要感动了。
只见那令人无比畏惧的存在被人抱在怀中,乖巧安静,仿佛只是个在闹情绪的孩子,刚才天崩地裂的场景跟他无关。
时间紧急,秦不凡二人抓紧了郁棠被林先生安抚住了情绪的这段时间,赶忙出去寻找其他被卷入梦魇的人。
等他们把剩下的人全都带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俩人还抱在一起。
听到了众人的脚步声,郁棠从林修竹怀里抬起了头,哭过的泪痕格外显眼,像是被谁给欺负了,泪眼蒙眬,表情那叫一个委屈。
秦不凡小心翼翼地开了口:“人都找齐了。”
因为刚才的晃动,被卷入的调查员们陆续醒来,众人把整个梦境里能探索到的地方都翻了一个底儿朝天,确定了没有被遗落的人,这才回来报道。
郁棠从林修竹怀里钻出来,歪着头,向秦不凡和倒霉蛋儿招了招手。
秦不凡知道郁棠从来不会对谁抱有恶意,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他迈着沉稳的步伐,拽着畏畏缩缩的倒霉蛋儿一起走了过去。
下一刻,两个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都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很快就恢复到了最佳状态。
梦境中的人都是精神的投影,作为调查员,精神状态常年都是破破烂烂的。
忽然来了这么一个大治愈术,把精神上的沉疴旧疾也都一并修复,秦不凡都有点儿不习惯了。
“人都找到了吗。”郁棠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又确认了一遍苏声给出的名单上的人都在这里,“那现在就离开这里吧。”
他的声音也有些沙哑,还带着不算明显的鼻音,莫名有点儿软乎乎的感觉。
这有些犯规了啊。
调查员们时刻在心里提醒自己,在这种诡异的地方被不可名状给可爱到了这种事儿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不然够上反面教材的了。
直到黑色的丝线缠绕在被卷入者们的身上,把在场所有人都包裹成了一个漆黑的茧,很快就没人再有心思想东想西的了。
最后郁棠把目光落到了林修竹脸上,还不等林修竹说些什么,黑线就加快了速度把他裹成蚕蛹,根本不给人说话的机会。
等所有人都被保护在了茧里,郁棠站在原地跺了两下脚,梦魇构建的场景直接粉碎,他与身后的蚕蛹们出现在了一片由精神构建的虚无之海中。
海中狂澜翻涌中,他闭上了眼睛。
等再睁眼,他已经回到了物质构成的人世。
*
林修竹猛地从病床上坐起来,精神回归了肉\体,大脑也迅速让他回忆起了梦中所发生的一切。
什么古宅大院,什么大哥大嫂。
不等林修竹找个地缝把自己藏起来,余光就看到了坐在旁边的那个长发披散的背影。
这是一间双人病房,郁棠的那张床靠着窗,此时他正背对着林修竹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缓缓下落的夕阳发呆。
林修竹起身来到郁棠身边坐下,正想要把人搂在自己怀里,可他刚伸过去的手被郁棠拍开了。
郁棠站起来,换了个位置,坐在了角落里的陪护椅上,全程都没有搭理林修竹。
这是又生气了?
林修竹回忆了一下,两人进去那个梦境之前还好好的,郁棠要生气,那肯定是因为梦里的事情。
林修竹走到了郁棠身后,想仔细问问自己这回又有哪里做得不对。
还不等他说什么,就听郁棠先开口了:“你这次都没有任出我来,太过分了!”
“是我错了。”林修竹积极认错,“对不起。”
林修竹也能感受到,郁棠其实是在闹小脾气,而且真正惹他生气,或者说让他伤心的人并不是自己。
可是他老婆只会对着他闹小脾气唉,这么可爱,怎么能不算是一种撒娇呢。
郁棠扭头不去看林修竹,可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快来哄我,再不哄我就要闹了”几个字。
林修竹从郁棠背后抱住了他,揉了揉他的头发,放轻了声音哄着:“我知道错了,你别不开心好不好?”
郁棠往他怀里一靠,声音听上去就像又要哭了一样:“你都认不出我了,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林修竹:“……”
喜提送命题+1
林修竹知道他说的话都是在闹别扭,其中调侃和作弄的成分居多。
虽然不担心郁棠真的跟自己生气,但林修竹还是不想让对方陷在不好的情绪里,正思考着自己该说些什么。
没有第一时间听到对方的答复,郁棠又不干了,他一下子蹦到了陪护椅上站着,比林修竹还高了半个头,居高临下地俯视被吓了一跳的男人。
“你要是不爱我了就直说,我不缠着你!”郁棠双手环胸,理直气壮。
“他爱!”
突然,本就虚掩着的病房大门被人从外拉开,来看孙子的林家二老从门外冲了进来。
“真的。”林老爷子看了让自己操碎了心的大孙子一眼,眼神写满了怒其不争。
紧接着,他又抬头看着还站在椅子上的郁棠,眼神像是堵上了自己爷爷的名义般坚定,拍着胸脯跟人保证道——
“他超爱的!”
第37章 第037章 回家
这天下午, 林鹤和老伴儿叶蓁蓁接到了一通电话,电话里的人说他们家小孙子出车祸住院了,让他们来医院接人。
一般情况下, 林家二老遇到这么像骗子的电话是不会信的。
但这次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二老一听到对方的声音,就对电话那头的人升起了百分百的信任, 立刻叫上司机把自己送到了对方说的医院门口。
记忆里,他们俩的儿子和儿媳二人出国了,但具体是旅游还是有什么工作他们记不清了,只记得他们走得有些匆忙, 留下了很多烂摊子。
而他们俩的大孙子林修竹,最近出门散心去了, 上次打电话报平安的时候, 说自己准备暂居云槐镇,让他们不用担心。
总之,现在林必果身边的亲人只剩下他们这俩爷爷奶奶, 照顾孩子的事儿还得靠他们。
二老刚下车, 就见到了来接他们的工作人员。
这位工作人员生得膀大腰圆,正宗方块脸,长相十分粗犷, 却穿了一条白色洋裙,这样让人记忆深刻的人, 林鹤觉得自己应该是见过的。
他们上次见面, 似乎是在一个很重要的场合,还说过几句话。
他张口就要叫出对方的名字, 但那几个字却卡在了他的嗓子眼儿,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好在对方并没有在意他突然地卡了壳, 还正式介绍了一下自己,说自己叫秦不凡,是个公务员。
秦不凡说了林必果这次车祸的具体经过,还说那孩子没事儿,现在已经醒了,正在做最后的检查,检查完就可以跟着二老一起离开了。
秦不凡还说了,他们家的大孙子林修竹现在也在这家医院里,问他们要不要先见上一面。
面对那听上去乱七八糟的车祸过程,和突然间从老家跑回来还出现在医院里的林修竹,二老也很自然地接受了,一切疑点都在他们大脑的安排下被合理化。
林鹤与叶蓁蓁先去看了受伤的林必果,正好赶上林必果检查完被送回病房。
林必果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出的事儿了,反正一醒来就是在医院,身上没什么伤,只是昏迷了一段时间。
昏睡期间他还做了一个很长、内容很诡异的梦,虽然具体梦见了什么已经模糊了,总之就是醒来依旧很害怕。
孤身一人在医院醒来的林必果一直很不安,但他心里念叨着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强作镇定,配合医护人员做完了所有检查。
直到见到了自己的爷爷奶奶,林必果这才眼圈儿一红,嘴巴一咧,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秦不凡和医护人员把空间留给了祖孙三人,过了一段时间,病房门被打开,三人出来跟秦不凡几人道谢。
在跟医护人员也道了别之后,二老就让林必果先去家里的车上坐着,他们还要去把林修竹也揪回家。
在林修竹出去散心之前,林鹤与叶蓁蓁能看得出他心里装着事儿。
二老想给这个早早自立的孙子自我开解的时间,不想干涉太多、或给他什么压力,所以也同意了他出远门的这个想法。
现在林修竹一声不吭地回来了,还莫名其妙出现在了医院里,理智告诉二老这件事儿有蹊跷,但是大脑的自保本能让他们不要深究。
只是,出于对孩子的担心,他们还是得去看看,秦不凡就带着二老去了林修竹和郁棠所在的病房。
现在距离被卷入梦魇的众人醒来,其实已经过去了两天一夜,秦不凡都复工了,但林修竹一直沉睡,现在也不知醒了没。
跟林家二老提一嘴林修竹回到了岫城的事儿,其实是郁棠的意思。
秦不凡猜,郁棠可能是想等二老来了再把人叫醒,在此之前就让林先生先睡着养养神。
毕竟林先生可是直接抱住了没有理智状态的郁棠,哪怕林修竹现在已经不是人了,但那可是跟不可名状直接接触,他的精神不知被伤成了什么样子。
刚走到那间病房附近,秦不凡和他身后的二老就听到郁棠的声音从虚掩着的门里传来:“你都认不出我了,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林鹤与叶蓁蓁对视一眼,这声音有些耳熟,那种名字卡在嘴边儿就是说不出来的感觉又来了。
见秦不凡就停在这间病房门口,不知道该不该在这种时候敲门的模样,林家二老就知道自家大孙子也在这里,可显然病房里并不只有林修竹一个人。
等等,难道这个就是让林修竹那段时间郁郁寡欢的原因吗?!
出息了啊,他们家大孙子居然受情伤了!
林家二老的脑电波出奇地一致,然而他们现在也不知是该忧该喜,里面的人听着怎么那么像是在吵架呢?
而且,如果真是在吵架,怎么隔了好一会儿都听不到林修竹的声音,难道真的是因为遇到了感情大危机让他脑子都宕机了?
他们家大孙子不至于在谈恋爱方面这么不争气吧?
就在二老头脑风暴的时候,就听里头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又开口道:“你要是不爱我了就直说,我不缠着你!”
不行!绝对不行!
林老爷子深吸一口气就冲进了病房,冲着站在陪护椅上的郁棠说出了那句“他超爱”。
如果之前那段时间林修竹是因为情伤才会那样焦虑难安,还放下了公司,远走云槐镇,那真的能说明他超爱了啊。
自家人了解自家人,林家二老就很清楚林修竹不是那种想一出是一出的脾气。
这个孩子早熟、稳重、向来让人省心,他不论做什么决定都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如果他真的下定决心去追什么人,那肯定是奔着一辈子去的。
为了家里孩子的感情生活,二老说什么也要给那个嘴上不争气,连哄人都不会的大孙子好好证明一番。
好在,郁棠也不需要他们证明什么,他今天闹脾气更像是在撒娇。
郁棠从陪护椅上蹦下来,甜甜笑着跟林家二老打了声招呼,一下子又变回了最开始在于家接待二老时乖乖巧巧的模样,仿佛刚才踩着椅子要上天的不是自己。
林修竹还记得,自己上次跟姥姥姥爷询问郁棠的事情时,二老已经不记得有这么个人了,于是赶紧为他们互相介绍了一下。
郁棠也不打算再回于家,于家小儿子的身份被调查局封存了起来。
如果有需要,或者郁宁突然就想回忆一下过去了,这个身份随时可以重新启用,履历百分百完美,谁都查不出异样。
而现在,郁棠需要一个在人世生活的新身份,于是他重新用回了第一次离开云槐镇时调查局给他的那个身份证。
而林修竹在为他做介绍时,说的也是两人未来伴侣的这层关系。
从林修竹口中听到了确认,又看郁棠有些羞涩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可,林家二老喜出望外,怎么看怎么满意这门其实还没定下来的亲事。
林家二老对郁棠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哪怕郁棠全程只是在微笑点头,二老也特别开心,认定他们之间建立了很好的第一印象,还邀请郁棠一起来家里吃晚饭。
林修竹醒来后身上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睡梦中也疗愈了精神状态,跟林必果一样随时都可以出院。
于是,林家二老领着他,他领着郁棠,几个人一块儿往外走去。
走到了医院门口,秦不凡表示自己还有话要跟郁棠说,林修竹留在了郁棠身边,林家二老就先上了车等他们。
“你之前不是给了我们一根梦魇残留的丝线嘛,苏声那边传来消息,已经顺藤摸瓜找到了那帮邪术师的老巢,还解救了梦魇的载体。”
秦不凡要说的,就是此次事件的后续,其中倒是没有什么林先生不能听的内容。
在带着秦不凡等人从虚无之海上浮后,郁棠就抓住了一条属于梦魇的黑色丝线,那是被从内部撕裂的梦魇残留的因与果。
而丝线那头连接着的,正是梦魇的来处。
半小时前刚传来了消息,苏声带着自己的小队顺着这条线追查,一路从岫城来到遥远的海城,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终于抓住了那帮制造梦魇的邪术师。
调查局这一次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还把成为了梦魇载体的于阳春从邪术师手中解救了出来。
目前那帮邪术师还在押运途中,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还是个未知数,但调查局保证一定会撬开这帮家伙的嘴巴。
而暂时处于昏迷中的于阳春,也被一同送往了位于首都的调查局总部接受治疗,按照现在的医疗技术,他还是有很大的可能醒过来的。
到时候,于家一家三口也算是在调查局里团圆了。
秦不凡询问:“你要再见见他们吗?”
郁棠想都不想就摇了摇头,这倒是和秦不凡等人猜想的一样。
再听到那一家三口的消息时,郁棠已经没有任何情绪了。
他从“于宁”身上所获得的执念,只够维持那么一瞬间的情绪,在短暂的情感爆发后,连最后的情绪也被消耗干净。
想必他以后也再也不会与那一家人有什么交集了。
林修竹害怕郁棠还会感觉到难过,在秦不凡提到于阳春时就悄悄牵起了郁棠的手。
然而郁棠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还轻轻拍了对方那只不老实的手一下,像是在警告。
可林修竹没放弃,再次试探着拿小拇指碰了碰对方的小拇指,发现郁棠这次没反应,干脆勾住了他的小拇指。
小脾气还在闹着,牵手不行,但是勾手指可以。
于是,两人道别了秦不凡后就维持着小拇指牵着小拇指的姿势往前走去。
二老今天坐的是一辆七座的车,加上司机,要上车的一共六个人,正好能坐得下。
林必果的头靠着车窗,远远就看到有两个人朝自己这边走来。
刚才他听爷爷奶奶说了,他大表哥要带着对象儿一起回家吃饭。
虽然因为位置关系,林必果看不到两人的上半身,但也猜得到正朝着这辆车走过来的就是林修竹和他对象儿了。
说到处对象儿这几个字,林必果潜意识里觉得他表哥是已经结过婚了的。
可仔细一回忆,他脑子里似乎并没有林修竹结婚的画面,如果真的发生过这么大的事儿,他不可能不记得。
大脑很快就让他转移了注意力,他还挺好奇能让林修竹动心的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等林修竹走到了车前,准备拉开车门的时候,林必果忽然降下车窗,笑着调侃了一句:“呦,你带嫂子回家啦。”
“什么嫂子!”林修竹身子一僵,脑子里闪过了梦魇中的各种画面,耳根一下子就红了,心虚地下意识辩解道,“不是嫂子!”
这绝对不是什么嫂子文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38章 第038章 访客
傍晚时分, 首都,调查局总部。
郁宁刚办完入职手续,跟着自己刚组建的临时小队的同伴一起往外走, 准备去调查他转正后的第一起事件。
他们小组目前只有两个人,由一位有经验的调查员前辈带着郁宁这个初出茅庐的新人。
但其实,这位前辈也是去年年末刚刚转正的。
要不是最近全国各地怪事频发, 调查局人手严重不足,也不至于让他这半个新人来带郁宁这个提前转正的纯新人。
郁宁小队虽然刚组建了两个小时,但成员之间相处得十分融洽。
主要是话唠前辈总有讲不完的话,也总能在三言两语间就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不仅体贴又热情,还很喜欢分享八卦。
“之前医疗部来了一对儿母子, 不是亲的, 那个儿子是女人的老公的私生子,但对外说是养子,女人知情还默许了, 关系那叫一个复杂呦。”
“据说, 这母子俩是被那个家的男主人卖给了邪术师,要不是他们运气还行阴差阳错获了救,这俩人估计早自相残杀把对方给干掉了。”
前辈一边说一边咋舌。
“我刚听来的消息, 说是那个把他俩卖给邪术师的男的也已经找到了,但他可没落着好, 被做成梦魇的容器, 正在被送过来救治的路上。”
“这也太丧心病狂了吧。”郁宁忍不住跟着啧了一声,“真难以想象, 那个家得多让人窒息啊。”
前辈叹了口气:“可不是么,那一家三口说癫确实是癫, 说惨也是真惨,就他们那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归正常生活呢。”
今天总部里的人特别多,有跟郁宁一样临时组建的队伍,有即将赶赴下一个战场的资深调查员们,也有被送回来救治的伤员。
医疗部都满员了,因此,有一批快要结束观察期的被卷入祟物事件的普通人,被提前放了出来。
这一波人办完手续就可以离开,离开调查局后,他会一点点淡忘跟祟物与调查局相关的所有事情,在大部分情况下,这些人是可以回归正常生活的。
这波准备出院的人正由工作人员领路,要乘坐电梯前往别的楼层,正好跟郁宁两人迎面撞了个正着。
刚才还在跟队友讲那一家人八卦的前辈忽然闭上了嘴,他眼尖,瞧见了八卦里的两个当事人就在迎面走来的那群人里。
两拨人擦肩而过的瞬间,郁宁下意识地转过了头,跟同样转头看向他的白雪和于厚望分别对上了视线。
一种麻酥酥的、像是通电一般的感觉传遍了郁宁的全身,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再去看了,于是郁宁收回了目光。
他装作没发现那个盯着自己的中年女子嘴唇翕动,像是有话要跟自己说的样子,握了握拳,又深吸口气,干脆地扭过了头。
郁宁快走几步,跟前辈并肩而行,还问对方:“咱们这次是要去什么地方啊?”
前辈聊八卦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撞上当事人,还是有点心虚,立刻接住了这个话茬。
“地点不远,就在首都,事件等级也不高,你不用太担心,你这是第一次出调查任务,不会给你个大案要案的。”
前辈宽慰了一下小新人,又想了想自己接收到的案件信息:
“咱们要调查的,是一个怪谈的失踪事件,她失踪前拨打了调查局的求助电话,咱们的人找到了她诞生的那个旅店,却没找到她的踪迹,也无法再联系上了。”
“旅店?”郁宁心中升起了一种很不妙的预感,就连刚才擦肩而过时让他心悸不已的那两人都无暇去管了。
他担忧地询问:“不会是青春街上的那个小芳旅店吧?”
“唉,你知道啊。”前辈还挺惊讶,也跟着担心起来了,“是你认识的朋友吗?”
郁宁虽然跟旅店怪谈并没有多熟悉,但至少他们一同去过云槐镇,回首都的时候,还是他把对方送回了那间小芳旅店的。
分别前,郁宁特地跟旅店怪谈说了最近不太平,让她遇到任何怪事都可以拨打电话通知调查局。
可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用上了这个求助电话。
这才几天啊,最近到底是得有多不太平,人家怪谈才刚到家就可能出了事儿?!
郁宁把自己知道的这些都告诉了队友,前辈虽是个没转正多久的半新人,但也听闻过云槐镇上有一个他们招惹不起的大人物。
一听说旅店怪谈刚从云槐镇回来,他也提高了警惕,考虑着要不要上报,提高此次事件的等级。
但无论如何,任务已经派给了他们这支临时小队,总归是要先过去看一眼的。
“走吧。”前辈揽着郁宁的肩膀,一起上了他那辆不起眼的面包车,“别太担心,这个等级的事件很多都是乌龙,咱们先去瞧瞧。”
车子驶出了调查局总部,开往青春街上的那一家小旅店。
郁宁又看了眼逐渐远去的调查局总部大楼,也不知想看什么。
他总觉得,就在刚刚的某个瞬间,自己与某几个人这辈子最后的一丝缘分也耗尽了,可能永远都不会再见。
这种感觉有些神奇,有些怅然,有些轻松,甚至有些庆幸。
很快,他收回目光,追着夕阳缓缓下落的方向而去了。
*
岫城,夜空晴朗,繁星闪烁。
郁棠跟着林家二老一起回了家,他们这顿晚饭很丰盛,也吃得宾主尽欢。
只是席间林必果总是控制不住去偷瞄郁棠,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就被林修竹发现了。
林修竹有意无意地挡住了林必果的视线,林必果有些懊恼,却不知道自己在懊恼些什么,干脆低头专心吃饭,再也不抬头了。
吃过饭,林家二老又热情邀请郁棠今晚留宿。
郁棠今天住的地方,就是几个月前在准备林修竹的葬礼时他暂住的那间客房。
夜深了,郁棠换上了新睡衣躺在床上,刚闭上眼,就听到了敲门声。
下一刻,站在客房门外的林修竹就看到几根漆黑的藤蔓给自己打开了门。
林修竹不仅自己过来了,还带来了打地铺用的枕头与被褥,看样子今天晚上是不打算回自己房间睡了。
郁棠侧躺在床上,单手拄着脑袋,神色慵懒,眼皮都不抬一下地问:“你来干嘛?”
林修竹把被褥铺在郁棠床边,笑着道:“我来哄你睡觉。”
这么说着,他就盘腿坐在了地铺上,打开了床头柜上的夜灯,还从自己的枕头底下抽出了个童话绘本。
“好啊。”郁棠往床里侧靠了靠,给林修竹留出了个位置,“你上来。”
林修竹抓紧了机会,直接躺到了床上去,跟郁棠面对面。
客房里的单人床不是很大,不是单纯挤一挤就能睡下两个人的,如今两个人得紧挨在一起,才能保证外侧的人不掉下去。
郁棠配合地盖上被子、闭上眼睛:“你念吧。”
绘本是林修竹小时候买的,买回来以后,他家长其实从来没给他讲过,他的睡前故事基本都是云槐镇怪谈来着。
郁棠在云槐镇出现之前就在那里了,对那些怪谈比他要熟悉得多,林修竹就从自己的旧书柜里翻出了这些绘本。
第一个绘本讲的是一只霸王龙想要吃掉一只刚出生的甲龙宝宝,但却被小甲龙抱住喊了声爸爸,从而展开的各种故事,是温馨治愈风格的童话。
郁棠越听眼睛越亮,没有半点儿睡意,深深被这个故事吸引了。
林修竹看他兴致勃勃戳着绘本上的小恐龙,忽然联想到了一个问题:“你见过恐龙吗?活着的那种。”
“没有。”郁棠摇头,“恐龙不会意识到我的存在。”
如果意识不到“祂”的存在,那么,祂就不会降临。
林修竹想起了调查局给自己科普的那些内容。
“祟”是伴随着人类文明的诞生而出现的。
也就是说,如果人意识不到黑暗之中那未知恐惧的存在,祟的世界与人世永远不会相通。
可人的脑补能力就是如此强大,经常自己吓唬自己,总是想着黑暗之中不会有这有那吧,最终也在恐惧之中打通了与自己恐惧之源连接的通道。
“谢谢你降临到这个世界上。”林修竹忽然道,“能遇到你,我感到很开心。”
“祂”因恐惧而降临,却并非恐惧化身的怪物,只是作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就这样单纯地存在着而已。
郁棠总觉得林修竹是有很多的话想跟自己说的,刚才这句话也别有深意。
可他又觉得自己理解不了那些话的内容,也就什么都没问。
他知道林修竹在想方设法安慰自己,也不会埋怨自己耍小脾气,可他什么都不想说,现在只想听小恐龙的故事。
林修竹也没就这个话题深入下去,如郁棠所愿讲起了绘本故事。
小恐龙的故事很快就讲完了,直到林修竹又讲完了好几个绘本,郁棠终于有了些困意,头抵着男人胸膛,闭上了眼睛,进入了浅眠。
林修竹关了夜灯,轻轻拍了他的后背,小声哼着记忆里的安眠曲,看着郁棠的睡颜,一根根数着他的睫毛,不知不觉间也睡着了。
岫城的夏天快要过去,每日天亮的时间也晚了些。
窗外夜色依旧深沉,刚睡着的林修竹忽然睁开了眼。
他是被一种强烈的危机感所唤醒的。
他怀中的郁棠也已经醒了过来,因为被打扰了安眠很是不爽,面上没有任何表情,那一双漆黑的眼睛在深夜中亮起了红色的光。
林家老宅外,一个个奇形怪状的影子正在一步步靠近,伴随着不知何处传来的摇铃声,粘稠而又危险的气息很快包裹了整栋宅邸。
郁棠坐起身,歪着头,看向那些正在逼近的影子,声音幽幽:
“今天晚上的访客好像不少啊。”
第39章 第039章 邪术师
费天成二十岁那年, 跟踪自己的师父来到深山,发现了被师父藏起来的祖师爷遗物。
那是一卷竹简,历经千年而不朽, 上面有祖师爷留下来的一丝神识。
费天成是个被师父养大的孤儿,而他师父是个有点儿本事的江湖骗子,专门干那些驱使祟物去别人家里作乱, 再去那户人家帮忙除邪驱祟的活儿。
他们师门上下干的都是这样不光彩的勾当,费天成从小耳濡目染,学了不少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在那些邪门歪道上也颇有天赋。
费天成他师父靠着祖师爷留下来的东西发了家, 想要的东西没有弄不到手的。
可到了晚年,他却开始害怕起这股力量, 想要金盆洗手, 还把祖师爷留下来的东西全都藏起来,准备销毁。
祖师爷不干了,准备换一个更有天赋的弟子培养, 于是选中费天成。
费天成杀了师门上下十来个人, 带着祖师爷附身的竹简,找了个犄角旮旯隐蔽起来,修行起了师门里这些被归类为禁忌的邪术, 一修就是九十余年。
如今,费天成已经掌握了当年祖师爷留下来的所有术法典籍, 可他这辈子从未出过山, 只会培养弟子为自己在俗世效力。
他不想像自己师父那样惹眼,也不想像师父那样因为违背了祖师爷的意思而在最风光的时候, 被自己这样的小人暗害。
所以,费天成一直很听祖师爷的话, 那卷竹简让他干嘛他就干嘛。
他这位祖师爷大有来头,自称是一千多年前启国的国师,也就是典籍中记载的灭了启国的那条恶龙。
祖师爷的愿望也很简单,那就是破坏那九个镇压他的锁龙井,放他出来。
经过几十年的寻找与布局,费天成终于确认了那九个锁龙井的位置,也掌握了破坏锁龙井的方法。
他小心谨慎实行着自己的计划,已经破坏了八口井,也没有引来调查局的注意。
就在只剩那临门一脚的时候,费天成去跟他那位竹简里的祖师爷讨要好处,得到了对方允他一同长生的许诺。
祖师爷吞食邪神的身躯化为恶龙,虽然后来被囚于锁龙井中,却也活了千年。
费天成真正想要的,正是这似乎没有尽头的长生。
费天成早已积攒下了花不完的财富,虽然在外界无人知晓他的姓名,却培养许多为了完成他的任务可以不计任何代价的徒子徒孙,可谓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到了这样的地步,他的野心却越来越大。
然而,费天成的肉身快要支撑不了他的野心了,甚至到了不管使用任何禁忌术法都延长不了几天寿命的地步。
他太想要这个可以长生的许诺了。
哪怕深知自己这位祖师爷不是什么善茬,作出的承诺没有几分可信,可他仍想要在这件事上赌上一把。
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清晨,盼望着那幻想中的长生,费天成带着自己最得力的几个徒子徒孙,来到封印阵的阵眼,也就是最后一口锁龙井所在的云槐镇。
他向来低调,可眼看着自己即将得偿所愿,费天成总想炫耀一下。
他想让自己的徒子徒孙,和那些一直在想方设法抓住他的踪迹的调查局成员们,亲眼看着他获得长生的过程。
他已经可以想象那些或惊羡、或佩服或怒不可遏的眼神了,仿佛蛰伏近百年就是为了这一天。
然而,就在这一天,就在这个他马上就要完成夙愿的关键时刻,费天成却发现云槐镇山神庙后院的那最后一口锁龙井变成了一口普普通通的井。
费天成:“……”
他井呢?
那么大一口锁龙井呢?
总不能是有人背井离乡了吧?!
去年他也亲自来查看过这最后的阵眼,当时没有任何不对劲儿的地方。
锁龙井还是锁龙井,在他拿着竹简接近的时候,能感受到井水和竹简都在微微颤抖。
那是祖师爷的神魂和被封印在下面的肉身产生了共鸣,可见当时锁龙井还没出问题。
可只隔了不到一年工夫,也不知发生了什么,那口锁龙井就凭空消失了。
作为一个天赋极佳的邪术师,费天成很快也察觉到了云槐镇似乎变得与以往有些不同。
他猜测问题肯定是出在这个小镇。
邪术师们一直无法渗透进铁板一块的调查局,但凡修习过禁忌术法的人都不会被调查局招揽。
但费天成徒子徒孙众多,他们还是想方设法从一些调查员口中获得了关于这座小镇的情报,得知了原本的云槐镇已经沉入了世界的暗面。
而那消失的那最后一口锁龙井,恐怕也跟着原本的小镇一起去了那个传说中的槐中世界。
和渗透不进调查局一样,邪术师们也根本进入不了槐中世界。
费天成为了去槐花乡里寻找最后一口锁龙井,试过很多办法,
可不管怎么试探,邪术师们也只得到了槐花乡只会对获得了邀请的人开放的这个消息,而沾染了禁忌术法气息的人是不会被邀请的。
费天成也想过用其他方式寻求长生。
他甚至不止一次想要去唤醒传说中那位同样沉睡在赤崖山下的邪神,但从未成功过,还为此折损了不少弟子。
祖师爷也察觉到了他背地里那些小动作,只是对他稍加提醒,并没有发多大火,更像是在看他的笑话。
仿佛是在告诉他,那个连自己都十分忌惮的邪神,可不是他这样仍被寿命所扰的凡人可以触及的存在。
费天成已经没了别的办法,但这时他的徒弟提出了新的思路。
他们确实不能进入槐花乡,那让本来就有“邀请”的人帮自己办事儿不就成了吗?
想要知道到底都有谁得到了槐花乡的邀请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经过这么多年的打探,邪术师们盯上了林家。
林二娘子的故事在云槐镇上很有名,她也经常离开槐花乡,前往不同的地方游历,结交了许多友人。
她对友人向来坦诚,很多祟都知道她住在槐花乡,而邪术师们获得信息的主要手段也是通过这些祟。
想要捉到这么一位实力莫测的祟确实很难,但想要知道跟她有关的一些事却不难。
林二娘子曾有过许多养子养女的事情也不是秘密,而这帮养子养女之中,只有一条血脉延续到了现在,那就是岫城的林家人。
林家哪怕已经离开了云槐镇很多年,可世世代代都要回到云槐镇安葬,这个规矩从未更改。
而云槐镇上有个传说,槐花乡就是人死后的归处,是灵魂的故乡。
林家人一定要回老家安葬,那是不是可以假设,在他们死后,灵魂一定会回归槐花乡。
换另一个角度想,他们在还活着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获得了回乡的邀请?
费天成先是盯上了林家中独来独往的林修竹,想要让弟子夺舍他的肉身,看看能不能进入槐花乡。
可中间不知出了什么差错,如今林修竹还活得好好的,而被派去夺舍林修竹的那个弟子被调查局抓了个正着。
费天成在调查局眼皮子底下潜藏了这么多年,深知自己的人一旦被盯上就跑不了,除非舍弃一整条线上所有的徒子徒孙,不然肯定会被顺藤摸瓜抓到自己的行踪。
为了早日找到那最后的锁龙井,费天成已经让自己布局了多年的暗线全都行动了起来,现在已然是到了决定胜败的紧要关头。
他一边让自己那些个徒子徒孙们在各地引发祟物事件,分散调查局的人力物力,一边冒险加快了对林家人下手的速度。
可惜,自打在林修竹身上失败之后,费天成就再没有哪个计划成功过。
一条条精心布置的暗线被拔除,一个个得力弟子被调查局抓获,等费天成醒过神来时,他身边已经不剩多少人了。
然而,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从徒子徒孙们那里骗来、偷来的、抢来的时间流逝得越来越快。
肉眼可见他的面容已经产生了变化,如同行尸走肉般枯槁,显然是不剩几天可活了。
加速流失的生命,和手段与弟子都所剩不多的压力,让费天成没了年轻时的冷静与沉稳,他决定自己出手了。
哪怕他最小的一个徒弟刚刚传来消息,说是找到了一个自称刚去过槐花乡的、很弱小的怪谈,也许可以加以利用,可他已经不想再指望其他任何人。
费天成决定再赌一把,就赌这个让他耗费了不知多少心力的林家肯定能成为让他进入槐花乡的关键。
子夜时分,这辈子从未出过山的费天成,带上了自己身边最后的几位弟子,以及这些年来收集、炼化的所有祟物,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林家老宅拜访。
今夜,就是他出山的日子。
*
看来今夜访客有些多。
郁棠和林修竹决定起床去迎接一下这些不速之客,出门前,他们还打电话通知了调查局。
老宅外,形如干尸的老邪术师正死死瞪着这间宅院。
费天成活了这么多年,自从得到祖师爷的帮助后一直顺风顺水,还是第一次在同一件事上吃这么多亏,这次说什么也要成功一次。
机会也只有这么一次了。
他手里拿着竹简,身后跟着徒子徒孙们,身边围绕着数都数不清的祟物,将林家老宅团团围住。
只要他一声令下,他身边的祟物就可以将这里整个夷为平地,让里面的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不管如何只能乖乖听他的话。
这么想着,费天成勾起嘴角。
他轻轻抬起了空着的那只手,正要挥下,却看到林宅大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了两个年轻人。
“您好。”林修竹礼貌询问,“请问你们这个时间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吗?”
费天成嘴角抽了抽,不明白眼前的两个年轻人看到这样的架势为何还能如此淡定。
就算普通人看不见祟物,那总能看得见他身后的徒子徒孙们吧,大半夜自己家被这么多陌生人给包围了,至少也该慌张一下吧!
等等,难道这是调查局准备瓮中捉鳖布下的局?
不对!现在岫城分部已经不剩多少人了,而他们人数众多,还有数以百计的祟物。
就算是陷阱又如何,优势在他们啊!
不等费天成那僵硬的表情有所变化,郁棠就先拍了拍林修竹的肩膀,让他别挡着自己,郁棠往前一步,目光扫视全场。
“要进来喝杯茶吗?”他笑眼弯弯,声音不大,语气也十分温柔。
可就在他开口的瞬间,跟随在邪术师们身边的祟物纷纷发出了凄厉的嚎叫。
那些连理智都没有的祟物直接从内部爆裂开来,哪怕身体血肉模糊,但只要发声的地方没有被破坏,也仍在发出惨叫。
而那些有点儿神智,至少会说话、可以沟通交流的祟物,干脆冒着被禁忌术法反噬的风险逃离了这个地方,头也不回地跑路了。
转眼间,那包围住的林家的数不清的祟物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呆立在夜风中的邪术师们。
而就连被费天成握在手里的那卷竹简,都忍不住颤抖起来,恐惧地想要从费天成手中挣脱,跟那帮祟物一起逃走。
费天成目露惊恐,愣在原地不会动了。
这是他第一天出山,本该是他向整个人世宣告自己存在的日子,可为什么事情会朝他完全想不到的地方发展?
“唉?”郁棠也注意到了那卷瑟瑟发抖的竹简,还从上面感受到了一些熟悉的气息,可惜已经回忆不起什么了,“好像还有个老朋友。”
他想把那竹简拿近了看一看,没准儿能想起些什么,黑色丝线缠绕而成的藤蔓朝着费天成而去。
费天成瞪大了眼睛,他在这巨大的冲击下似乎领悟到了什么。
“你……”
他盯着郁棠,呼吸急促,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了那几个字:“岁、岁无神君!”
瞧这非人的模样,还能让好似天不怕地不怕的祖师爷如此畏惧,只是一眼就吓跑了所有祟物的,只可能是那位不可名状的存在了。
可是,可是那样的存在,为什么会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这个地方?!
他可是用尽了办法想要将“祂”从赤崖山下唤醒,但是计划全都失败了啊。
不管是多年前那个招募集体自杀者的帖子,还是不久前让得了不治之症的徒孙前去地宫探路,这些全都没用。
那些徒子徒孙虽然都没有被邪神像是拍小虫子一样拍死,但也都被调查局捉拿归案,至今都没被放出来。
所以,费天成一直以为赤崖山下地宫里的那位邪神还在沉睡着,根本不会回应他们这些虫豸的呼唤。
可是,如果“祂”真的已经醒了过来,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岫城?
仅仅是唤出了“祂”的名字,费天成就感受到了窒息。
他的脑袋疼得快要爆炸了,身体也不受控地颤抖起来,像是下一秒就会陷入疯狂。
“嗯?”郁棠歪着头,朝这个呼唤自己的人露出了个甜甜的笑容,“叫我干嘛?”
“碰——”
在听到郁棠应答的这个瞬间,在黑色藤蔓还未碰触到竹简的时候,那卷被费天成如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攥在手中的竹简发出一声爆裂的声响。
下一瞬,它化成了粉末,随风而散。
那藏身在竹简中执念深重的一缕残魂,宁可选择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也不愿意再体会那种坠入深渊般的恐惧,直接自毁了。
第40章 第040章 井
这些天来, 调查局一直守在了林家附近,从不曾松懈。
今夜本来风平浪静,但子夜时突生变故倒也不让人意外。
最开始的时候, 调查局众人被各种奇形怪状的祟物绊住了脚步,没能第一时间拦住费天成一行。
可没过多久,艰难对敌的调查员们就看到数量众多的祟物也不顾上还在跟人纠缠, 忽然四散而逃,逃得那叫一个利索,一个也不剩。
没了阻拦的祟物,秦不凡在前开路, 率先冲进了林家宅院,结果就瞧见了已经束手就擒的费天成和他带来的这最后一波邪术师。
邪术师们本以为自己这回人数众多, 不论干什么都稳了, 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发展。
眼瞅着无所不能的师父都陷入绝望跪倒在地,在那儿用手抠地上的灰,怎么看都是已经放弃求生了的样子啊。
在最开始的震撼过后, 邪术师们本能地想跑, 然而还不等他们找机会跑路,调查局那帮人就已经把他们包围了。
费天成大睁着那双浑浊的眼睛,眼泪不断从里面流出来, 竟渐渐变成了血泪,他抱着地上的那堆灰嚎啕大哭, 形容甚是狼狈。
不知哭了多久, 等费天成抬起头来,就发现自己面前站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陌生是因为他们这是头一回见面, 熟悉则是因为他与此人斗了大半辈子,可以称得上是宿敌了。
站在他面前的, 正是调查局主心骨之一的善思大师。
善思大师原本是帮忙来解救被困在梦魇里的秦不凡等人的,可他自己也不慎被困在了里面,等梦魇消失,他也跟着众人一起醒来,岫城人手不足,他就暂且留了下来。
没想到,这一留就让他跟自己的老对手碰了个正着。
费天成其人阴险狡诈,从未亲身下场,哪怕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调查局也找不到他的踪迹。
“祂……祂……”
费天成忽然抱住了善思大师的一条腿,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口齿也有些不利索了“你、你们……你们可算来了啊啊啊啊啊啊!”
善思大师:“……”
就,头一回见到这么主动想跟调查局打交道的邪术师。
“祂醒了!祂就在这儿!”费天成从地上蹦了起来,躲在善思大师身后,指着郁棠,神色癫狂,“你们快看啊!他就在这!”
善思大师顺着费天成手指的方向回过头,看到的是在注意到这边动静后朝自己点头打招呼的郁棠。
善思大师回了一礼,没多说什么,转头就要把费天成拷走。
费天成看到这一幕,本就快要崩溃的精神又受到了一下刺激,揪着善思大师的衣领破口大骂,唾沫直接喷到了对方的脸上。
“你们调查局不是专门处理祟物事件的吗?追我们跟疯狗一样,结果那么大一个邪神站在那里,你们权当看不见吗!”
“你们难道一点儿都不管了吗?啊?!”
恐惧已经吞噬了费天成最后的理智,他瑟瑟发抖,甚至想要剥开自己的皮囊,将自己反向地裹在里面,怒吼声也掩藏不住骨子里的恐惧。
善思大师知道现在的费天成已经听不进去人话了,但还是忍不住为被他指着的人说了句话:“你误会了,他心地善良,和你们完全不同。”
费天成嘴角抽了抽,指着满地从内部炸裂的祟物碎块,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心、地、善、良?”
第一次见面的老对手的这句话,成了压垮他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费天成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也对,你们根本管不了,根本管不了啊!”
“这个世界要完了!要完了!全都要完了!”
“祂醒了!咱们全都要死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癫狂地大笑之后,费天成直接“噶”一声,抽了过去,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再没有半点儿动静。
那些个跟着他来的邪术师见此,更是连跑路的心思都没有了,任由调查局的人给自己戴上镣铐,押送上了车。
调查局追踪了这位藏在幕后作恶的邪术师多年,没想到最后会在这里看到他疯癫至此的模样,倍感唏嘘。
善思大师道了声佛号,亲手给已经失去了意识的费天成带上了镣铐。
*
第二天,郁棠和林修竹睡到了中午才醒。
而林必果和林家二老同样睡到了这个时间,一家五口打着哈欠出了门,瞧见了睡眼惺忪的彼此,互相打了个招呼,就去吃早午饭了。
饭桌上,几人讨论着这一觉怎么能睡得这么沉,但是醒来之后还是感觉好累。
五个人坐在一张餐桌上,就连话最少的林修竹都带着笑,时不时还会说上两句,氛围轻松而自然,就跟一直生活在一起的一家人一样。
等吃过午饭,林修竹收到了秦不凡发来的消息,对方说是想约个时间,跟他们说一下半夜出现的那些邪术师的后续。
昨晚刚有人上门意图不轨,林修竹不放心让家里人离开视线,就约在了下午在林家老宅见面。
林修竹跟家里人说下午有人要来,没说是为了什么事儿,只说了对方是郁棠的朋友,二老昨天还见过。
林家二老很喜欢郁棠,也很高兴能在家里招待他的朋友,特地让人收拾出了小花园来待客,还准备了下午茶。
秦不凡来的时候,就看到郁棠和林修竹正你一块我一块地互相喂点心,三层的下午茶只剩下一层半了。
秦不凡也不见外,见林家二老打过招呼后就直接坐下,从托盘里拿了一块咸司康咬了一口,终于吃上了今天第一口饭。
费天成的精神彻底崩溃,但他身上牵扯了许多案件,不可能放他轻轻松松在精神病院安度晚年,调查局正在想办法把他破碎的精神缝补上。
而被他带来的那些徒子徒孙们见到他这个模样,本来坚固的精神也出现了缝隙,很快就在审问下交代了自己都犯过哪些事儿,半夜来林家又是要干嘛。
林修竹也终于从秦不凡的口中知道了自己和家里人遭遇那些暗算的缘由。
“他们想利用我们家人进入槐花乡找锁龙井?”林修竹总结。
“什么锁龙井?”郁棠疑问。
秦不凡听郁棠这个语气好像是从没听说过锁龙井的样子。
但想到时代久远,郁棠又会时不时地忘掉一些感觉不重要的东西,忘记了云槐镇上还有这么一口井也正常。
于是,秦不凡就讲了一下从那些被抓获的邪术师口中得知的锁龙井的来源。
这部分资料调查局是没有的,档案室的许多讯息早就在历史变迁中遗失了,所以谁也不能确保邪术师口中所说的事情就是百分百的真实。
听完,郁棠拿舌尖舔了舔唇边沾到的奶油,眼睛也眯了起来:“好像是有那么个事儿。”
他声音轻轻,像是在回忆。
隔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抓住了记忆的线头:“我想起来了,是我让他们找地方建造的井,但建好的时候我已经睡着了,还真不知道那些井叫什么。”
“最开始应该不叫锁龙井吧。”郁棠无辜地眨了眨眼,“那个以为自己化龙了的家伙是我随手丢进去的。”
秦不凡:“……”
很好,他要等那个邪术师清醒后告诉对方,你家祖师爷连专门建个封印它的地方都不配。
“那几口井是用来干什么的?”林修竹拿大拇指帮郁棠擦了擦唇角,很随意地问了一句。
郁棠却迟疑了,似乎需要想想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给别人。
转念一想,秦不凡是他好友,林修竹是他对象儿,这里没有别人,都是自己人。
郁棠张口正要说起那几口井真正的用途,可就在这时,小花园里的两人就看到了原本好好坐在那里的郁棠忽然被黑色包裹,化作了黑色蚕茧的一幕。
不久后,包裹着郁棠的丝线一点点抽离,向四面八方蔓延,消失在了空气中,而本应被包裹在里面的人却凭空消失了。
林修竹旁边的座椅空荡荡的,他感觉自己的心里也空荡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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