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 111 章
这是泷泽生从未说出口却一直在用实际行动所暗示给琴酒的, 他不可言明的目的。
我从未想过一直呆在这里。
我终有一天会离开。
他借着高位所规训的那些属下,他利用职务之便而更改的那些任务,他作为信息的传递中枢而遮蔽下的那些罪恶, 将他的身边变成了梦幻一般不可实现的安全屋。
泷泽生甚至在监听器里, 听到过某位常年外派出任务的成员向同伴用不可思议的语气吐槽, “真感觉我们是在过家家啊。”
黑泽阵略微愕然的看着他。
远方的烟火声犹如炮火落进无血之地, 爆鸣声几乎将泷泽生的嗓音完全掩盖。
但是他们两个人离得如此相近,他们可以毫无芥蒂的将耳朵贴过去听另一个人唇边的呢喃。有色火花的光亮映在了泷泽生的脸庞上, 而他此时仿佛在翻滚着激情热意的明亮眼睛显得竟然极为陌生。
碧眸青年悄悄将隔音耳罩偏移了几分,些许燥热的空气裹上他耳廓的皮肤。
他提高音量, “阵,我记得好早之前我问过你, 你的忠诚是为谁?”
究竟是为他需要保护的上司,还是那位加入组织时便要敬上衷心的首领。
黑泽阵的呼吸绷紧了。
接连而至的烟花爆破声就如同此时心脏跳动着要刺破胸膛那般纷乱无序, 黑泽阵觉得手指尖都感到了一片冰冷, 那可能是他在紧张下的感知失灵, 也可能是浑身血液逆流而成的错觉。
他的眼睛瞪大, 几乎已经从泷泽生的神情中预想到了他会说什么。
胸腔内翻涌的情绪难以用“惊惧”“兴奋”这样片面的词描绘,而泷泽生高声喊道,“阵!跟我离开这鬼地方吧!”
“……”
“砰!”
作为谢幕的,最大的一束烟火在天空绽放。
“……”
仓库的顶楼连防护栏都没有, 他们只要再往前走几步就有失足跌落的风险。
可泷泽生在这种境地下还一把拽住了黑泽阵的领子,他瞳仁震颤,情绪高涨的喊道, “跟我走吧!”
“离开!”
“去哪里都好!”
“我们难道一定要遵守规则而活吗?!”
“跳脱出这一切不可以吗?!”
“我已经受够了身不由己的日子了——没错, 这就是反叛!”
竭力撑住的表象因为意料之外的惊喜终于崩塌,泷泽生一直窝在脑海里蠢蠢欲动的, 那份抛弃工具人身份的心思终于再也隐匿不住,他紧攥着黑泽阵的衣领,就像要拽着他高飞而起,就算因为不顾一切而摔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这就是反叛!
他要反叛!
继续留在这里,顺着系统,顺着所谓的剧情本意的话——
泷泽生的直觉和经验都在告诉他——
黑泽阵不会有好下场的!
因为他这次的任务无比特殊,处处透着令泷泽生抗拒的诡异之处,他的任务期限,竟然是违背伴侣型工具人守则的“有限”而非“一生”!
如果跳出所谓的“剧情”呢?他已经在系统的眼皮子底下做了那么多手脚了,已经试探到了最大的底线,那么再叛逆一些呢——
“阵,我想反唔!”
泷泽生猛地被捂住了嘴。
一只手堪称粗暴狠戾的掐住了他的两颊,将他的口鼻死死捂住,窒息感顿时传来,泷泽生却没有去争那被剥夺的空气,而是瞪着眼眸死死的盯着黑泽阵。
银发青年的神色……在这一刻竟然是慌乱的。
他的眼睛闪着冷光,可眼神无措,扬起的发丝凌乱的散在额前也无暇顾及。黑泽阵用比泷泽生还凶狠的眼神死死瞪着他,整个人都像被打了一拳还束手无策般矛盾,他抿紧嘴唇,不知是气的还是怎的,从齿缝间泄出了一声变了调的,
“哈?”
泷泽生掰住他的手腕,没把捂住自己嘴的手扯下来。
大概黑泽阵怕他说出更收不回的话来,用力到手背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见。
泷泽生猛地甩开头将脸别过,本来就因为常年熬夜而脆皮的他因这番争执而剧烈的咳嗽起来,边咳边擦因来不及闭合唇瓣而溢出来的口水。
天台一时之间只有青年狼狈的喘息声。
“……所以……”
这是拒绝?
泷泽生低声道,“没什么,刚刚你可能没听清楚我说的话。”
“生!”
黑泽阵倏然厉声喊了泷泽生的名字。
“……”
泷泽生静静的看着他。
他当然接收到了对方的警告,泷泽生意识到和黑泽阵谈论这个就像和中也说他要他们一起叛逃港口mafia一样。
……是这样吗?
中也把港口mafia当作家,港口mafia有他珍贵的同伴。
黑泽阵的个性并不像中也。
“……”沉默过后,泷泽生低声说,“……或许今晚的烟火有些吵闹。”碧眸青年转过身去,“我累了,还有工作没有做完。”
那次不欢而散后。
他们进行了吵架过后的冷战。
这回是真的,泷泽生硬是好几天都没有和黑泽阵搭过一句话,连眼神接触都不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诡异到了极点,再迟钝的人都感受到了。
“嚯。”有情报组的人看好戏的笑道,“我敢打赌,波本,这次是真的,之前他们吵架都是小打小闹,但是这回格罗格生气了,要知道,琴酒生气的时候,格罗格都会若无其事的凑过去……我还从来没见过格罗格对琴酒生气。”这人还用手掩着嘴巴嘘声说道,“格罗格生气的时候就像阴郁的大冰块。”
被他当作八卦炒料的波本嫌弃的偏过头,“别凑那么近。”
“你说……”男人笑道,“格罗格是不是要有新欢了?”
“??”
这句话还真是让人又惊又雷,波本都情不自禁的往旁边挪了几步。
“反应这么大干什么,他应该不会看上你吧。”男人没趣的耸了耸肩,“我只是觉得格罗格的性格有种残缺的美……他就像一定要给自己找个支柱一样,简直是完美恋人。”
那段时间据点里的气氛也变得很微妙,而泷泽生频繁的把自己扎进实验室,既然拉伙黑泽阵走人这一条线暂时行不通,泷泽生动了其他的心思。
他开始考虑起把黑衣组织的首领架空的可能性。
那时候的泷泽生并不擅长玩弄人心和计谋,他也没有见过太宰治篡位森鸥外的那些履历,常年的精神磋磨和如同要麻痹他神经的系统任务更是让他有一种举步维艰的窒息感,可泷泽生反叛的心越来越热络……他偏要试试超出任务胡作非为任意更改其他剧情线的可能性。
所以泷泽生几乎是更为大胆的篡改任务,并开始着力于铲除组织的核心成员。
——以及,联络他在外的帮手。
如果给泷泽生时间,他的设想或许会完成得很完美。
然而系统好像算准了他的忍耐度,在那个时候对他说,【任务有变动了,泷泽。】
【我之前跟你说过,这第三个任务有些不同。】
【因为你并不只有一个保护对象。】
***
工藤新一。
泷泽生第一次知道工藤新一的时候,对方还是个七/八岁的小鬼。
【他的成长之路上并不如其他几位任务对象坎坷,难以跨越的危险是在几年之后,这个世界的逻辑线十分紧密,一个孩子惹上的祸事远远比神子,黑手党干部要少得多。他本身也很聪明,回到日本后才开始接触诸如“儿童拐卖”“杀人犯尾随”这类的险境。】
【所以泷泽,你的任务是确保他的安全。】
【从人格方面来说,工藤新一倒是并不需要你费心,所以你不需要一直看护他。】
【他是即便直面了罪恶都不会歪掉的孩子。】
涌动的人群里。
泷泽生沉着眸子注视着那个排队放学的孩子。
戴着国小的小黄帽,背着书包,正偏头和身旁的朋友聊着天。
某个瞬间,男孩儿灵敏的感知到了陌生的视线,朝这边望了过来。
泷泽生压低那遮住自己惹眼发色的帽子,转身混入了纷杂的人影中。
伴侣型工具人。
工具人。
本以为是戏谑的称呼,和打工人没什么两样,只是抱着某个目标而奋斗的工作者罢了,指哪打哪,缺什么补什么。
“工具人啊……”泷泽生叹息道,“纯粹就是穿越局的工具吧。”
好歹系统没说出什么“你的任务对象其实不是黑泽阵,而是工藤新一”这种话,否则泷泽生的反应会比它预想的还剧烈。
它曾心虚的搞掉他的记忆,以此来规避掉“错误”带来的激烈冲突,让泷泽生在错乱中完成了第二任务。
“新增任务对象”这一点并没有引起泷泽生过大的反感。
他只是感到了疲惫。
如他所言,工作就是生活,而生活要热烈且浪漫。
他会把所有的任务对象先一步放进心里,但禁不住玩弄情感一般的“插曲”“突增”。
……
***
“刷拉——”
露天泳池里传出了巨大的水声,续和慌张的踩着拖鞋冲了出来,“怎么了泷泽大人!”
这间自带泳池的顶级套房是他定来给泷泽生解暑的,这人看着也不像是旱鸭子,怎么会露出溺水一般的狼狈姿态的?
续和拿着毛巾蹲下身,却见碧眸青年脊背颤抖,因鼻腔灌水而剧烈的咳嗽着,落在冰凉瓷面上的一只手紧握成拳,也抖得不成样子。
续和心惊肉跳的看着,觉得泷泽生此时抽搐得就跟犯了神经症状一样。
这个反应……
这种怪异的反应……
续和将毛巾盖在他的头上,僵硬的说,“你……难道说在刚才,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第112章 第 112 章
泷泽生一下子呛了太多水, 此时咳得肺都要出来了般,他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不慎灌进液体的气管发出不堪重负似的嘶哑声音, 响在耳边就像漏了风的难听口哨。
可泷泽生听得最清楚的是自己擂鼓一般的心跳声, 它好似咚咚的敲在大脑里, 令他连续和的惊呼声都抛在一边。
神经质的发抖只持续了几秒钟就被泷泽生止住, 碧眸青年抿唇,稍微屏息让自己摆脱那种得不到氧气的狼狈姿态, 挥开续和的手站了起来。
续和见自己一通问话都没得到回应,便识趣的闭上了嘴。
他瞅着泷泽生的眼睛, 然后在心里暗暗嘶了一声。
红了?
被泳池的水淹的?
总不能是想哭吧?
……真是稀奇。
泷泽生拽了续和拿着的毛巾就回了屋。
屋里开着空调,泷泽生却还是觉得脸庞上一度一度的蒸腾着热意, 并不是患病发烧,而是自心脏处沸腾奔涌的血液抑制不住的燥热起来, 源自某种羞耻, 某种悔意, 令他现在时不时的耳鸣脑昏, 齿根都在发抖。
一切都有了答案。
泷泽生难耐的按住胸膛,那里面的心脏正因为他的情绪波动狂跳不止,让他甚至崩不住脸上的表情。
泷泽生回房间打开了他的工具人徽章,小小的金片还是缺了一角的状态, 但光泽却好像更甚了,泷泽生的手平稳而迅速的输入密码——以防万一设的密码——然后等待程序加载。
徽章保留的信息过多,等待的时间也不过十几秒, 泷泽生却没盯着那串走动的横条, 而是把脸埋在掌心里,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如果熟悉他的人在这里……那么一定会迅速的明白过来, 泷泽生在自闭。
可不是玩笑意义上的想要钻进地洞里脱离现实的鸵鸟心态版自闭,泷泽生现在自闭到想对着墙梆梆撞两下,靠物理上的冲突来压制心理上的混乱。
“……啧……”
半晌,泷泽生抿紧唇角,放下了手。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很快就消化好了情绪。
“……他怎么没一枪把我崩了,我觉得他对我鞭尸都是有可能的。”
***
泷泽生猝不及防的想起了关于第三个任务的全部重点。
在得知他突然有了另一个任务对象后,泷泽生堪称十分安静坦然的接受了。
不过是一个孩子,保护一个孩子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又不是去保护敌对的谁谁谁。
泷泽生的监控对象一下子就多出了一个人,工藤新一的生活要比黑泽阵简单得多,工作日便好好的在学校上课,泷泽生盯着监控盯了好几天,渐渐的……也盯出了习惯和感情,一如从前一般,他率先适应了某个人,然后才摒弃掉了芥蒂主动去接近对方。
第二次见面可称不上是什么好时候。
系统提醒泷泽生的时候,恰好就是推算出来的,工藤新一即将接触危险的时候。
他们春游的车子被打劫,几个孩子被当成了人质绑进了犯人的车里,在警察找人找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泷泽生只身撬开了下水道的铁栅栏,钻进去找到了蜷缩在墙角的孩子们。
“嘘……”
孩子们只见忽然出现的人弯下腰,从指尖落下了一串小小的挂饰。
是他们其中一人在出行前,戴在身上的御守——并不是在哪里求来买来的商品,而是手工课上的作业,所以上面的字略显稚嫩,但神奇的没有被污水晕染。
那是他们自救的方法。
他们把最能代表身份的东西丢入了流淌的污水中,小学课上所做的手工艺品——祈愿有人能看见漂流的它们,然后得知他们在哪儿。
陌生人带他们走出了漆黑黑的下水道,奇异的是,一路上并没有看到把守的绑匪。
他们几个顺利的穿过了铁栅栏,空间顿时敞亮起来,上方的天空是昏黄色的,此时还未进入彻底的黑夜,
泷泽生把孩子们一个个抱上梯子,小心的在最下面张开手随时准备接着他们,直到最后一个孩子走到他的面前。
工藤新一。
一头黑发的小男孩儿,脸蛋上脏兮兮的,总感觉可能是被歹徒刻意针对过,泷泽生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了他脸上的淤青,不免感到了一丝恼火。
被打了。
看上去被恶狠狠的照着脸上打了一拳,一边的脸颊和头发明显沾染上了更多灰尘,似乎还有擦伤的细小血痕,很轻易便能推断出他被那一拳打翻在地上,蹭着地面滑行了一段,工藤新一的鼻下还有干涸的暗红色血迹,泷泽生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两三秒,这两三秒对于这种无声的注视来说已经足够奇怪漫长,工藤新一向他张开的手臂微微一顿,疑惑的歪了歪头。
“……大哥哥”
他在等泷泽生把他抱上镶嵌在墙壁里的梯子,那阶梯并没有完全延伸到地面,最后一根离地面起码一米高,对于孩子来说攀登第一步就很困难。
泷泽生平静的回过了神。
他的手穿过工藤新一的腋下,将他抱上了阶梯。
他是孩子们中的最后一个。
泷泽生随即也爬了上去,身形近乎笼罩着他。
等他们出来,孩子们才恍然意识周围的环境过于陌生,到处都是冰冷的高楼,废弃的墙壁上画着猩红的咒骂字句,地上盘踞着烂尾工程留下的冷铁锁链,初春的寒风顺着巷道灌进,打在了尽头的集装箱上,发出了似是鬼泣的呜咽声。
一个孩子当即被吓哭了,泷泽生连忙捂住了他的嘴。
“嘘……”
但是泷泽生的靠近好像起了反效果,因为那个孩子的身体明显一僵,然后更剧烈的抽搐起来,大概是陌生大人的气息令他感到恐惧。
比泷泽生反应还快的是工藤新一,他连忙拉起了那个孩子的手,认真的看着他,用气音说,“别怕,我们被救了。”
果然同学的安慰比泷泽生强,那个孩子几乎是立刻就止住了抽噎。
接下来的步骤要轻松多了,几个孩子坐上了泷泽生的车,一路驶离了这个偏僻的郊区。
路上出了点儿事,泷泽生的车抛锚了。
在他试了好几次,确定车子没法再开后,便坐在路边拨打了报警电话。
然后他嘀咕道,“看来上次被波本飙车那次搞出来的故障没修好……啊,果然我不应该偷这辆车出来,但是阵的保时捷就更不可能了,被他发现我偷跑了要阴阳怪气我好久……”
他一个人碎碎念,忽然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泷泽生回过头,即便他依靠脚步声猜到是谁了,还是感到了微微的诧异。
此时天色已经全黑。
筋疲力尽的孩子们在车里睡着了,但有一个人还强打起精神来观察情况,甚至从车里跑出来主动接近了那位不知名的“英雄”。
泷泽生轻笑了一声,“你出来做什么?”
工藤新一抬眸看着泷泽生,鼻子上的红痕和脸上的伤让他看上去惨兮兮的,他还没开口,就看到泷泽生皱起了眉。
“稍等。”
泷泽生打开了后备箱,拿出了常备的急救箱,正好趁着警察赶到的时候清理一下工藤新一的伤口。
周围都是旷田杂草,路灯在头顶照着,并不算昏暗,泷泽生擦拭着工藤新一脸上的伤,他的表情很淡,气息却有些沉,眯着一只眼睛忍痛的男孩儿消无声息的观察着他的表情,不解的挑起了半边眉。
“……你在生气吗?”工藤新一问道。
泷泽生都没想到他第一句话是这个。
他想了想,说道,“嗯,有点儿生气。”
“生气什么?”
难说。
泷泽生垂着眼睛。
他将工藤新一脸上的污渍全部清理干净,然后幽幽呼出了一口压抑的浊气。
他设想过系统可能给他的人设。
伴侣型工具人会被系统赋予最容易接近目标任务的身份,他是五条悟身边的死侍,是森鸥外待过的军队的士兵,是太宰治的属下,是黑泽阵的保护上司,全都是能跟着目标对象出生入死,最大限度参与其人生的角色。
但是工藤新一很奇怪。
照系统之前的办事风格,泷泽生大概率会成为工藤新一的幼驯染,和他一起升学,成为所有场合都会出现的身影。毕业照上勾肩搭背的同学,研究热爱事物的朋友,一起登山摸鱼的同伴,然后泷泽生会在系统的提醒下帮工藤新一规避掉所有危险……比如今天的绑架案。如果工藤新一根据剧情线长成侦探,那么泷泽生就是华生,是侦探的助手。
但的确还有另一个更适合“保护者”的身份。
如果泷泽生是个孩子,那么他今天极有可能是这些被绑架的小鬼的其中一员,只能和工藤新一一起放信号等待大人的救援。
虽然不出意外的救了他,但泷泽生看着工藤新一的脸。
恼火。
非常恼火。
他的保护对象受伤了,他恼火至极。
他天天在监控器里盯着的孩子在他无法看到的地方被人打了,他恼火至极。
那次事情结束后,泷泽生就叫人把绑匪们全部打包给了警察,但是在把人交出去之前还对着他们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殴打,但那都是后话了。
还没给绑匪们套麻袋的泷泽生对工藤新一说,“因为看到犯人的犯罪成果所以感到愤怒。”
工藤新一眨了眨眼,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因为这个吗?”
泷泽生点了点头。
“其实也没关系啦……”
“……”
“也没有很痛。”
泷泽生戳了一下他的脸。
“嘶!”
碧眸少年轻笑一声,“你痛得五官都皱在一起了,小鬼。”
工藤新一嘟囔了一句什么,泷泽生没听清,大概是在说他真是个恶趣味的人之类的。
随后他正了正脸色,问道“……你是谁?”
泷泽生把药箱合起放在一边,坐在路边的台阶上,托着腮说道,“见义勇为的好心人。”
“你这个年纪肯定不是警察吧。”
“谁说的,其实我已经二十多岁了,只是长得比较年轻而已。”
“你说你的车子是偷来的。”
“耳朵挺好使啊,没错,其实我是小偷,偷走了绑匪们的人质。”
“你是个侦探吗?”
“?”
泷泽生低头。
听他胡乱扯皮的男孩儿正睁着眼睛抬头凝望着他,瞳孔映出的灯光就像跳动的火苗一样。
“噗。”泷泽生拍了拍他的脑袋,顺势将他凌乱的头发梳理了一下,“没错,我是个侦探。”
侦探不侦探的反正就是个能够自称的名头,无证侦探也是侦探嘛。
“嘁。”
工藤新一立刻就在泷泽生的态度里觉察出了他的敷衍,意识到自己又猜错了。
他有些郁闷,“那么你到底是谁?”
“我想想,这种时候应该说什么……”泷泽生自然的揽过了工藤新一的肩,把男孩儿的身体拢在了自己的怀抱里。
初春的夜里寒凉,所以他这番举动的意义很明显。
泷泽生的脑袋里忽然就浮现出了太宰治捡到芥川龙之介的情景,芥川龙之介也问过为什么,他像是站在岔路口,又像是站在死路,当时鸢眸少年说,“我会给你活下去的意义。”
泷泽生就在现场,听太宰治这番话就跟听到了什么哑谜现场一样,他在事后就忍不住对太宰治说,“活下去的意义?怎么给?”
当时太宰治幽幽的望着他。
没第一时间得到回答,泷泽生也不恼,他直戳了当的问,“那我呢?我怎么不见你对我这么殷勤。”
殷勤。
没错,泷泽生把太宰治对芥川龙之介的态度形容为殷勤。
太宰治的表情当即就变了,透着古怪,古怪之中似乎还有几分好笑,好笑里又带着莫名,看泷泽生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脑子不正常的怪物。
泷泽生气急败坏的解释,“你收他当徒弟?你中意他?你觉得他有天赋?你想让他成为你的得意下属吗?”
一连串的问句和质问的语气差不多,泷泽生跳脚,“那我呢那我呢那我呢?!你当初怎么都不让我进港口mafia,还千方百计的要赶我走,我不是你最得意的下属吗!”
泷泽生还高呼道,“好!我要给芥川穿小鞋!”
“噗……哈哈哈哈哈……!”
“太宰!你笑什么?!”
“哈哈哈哈哈……!!”
“太宰!”
……
好嘛,突兀的回想起了那些,泷泽生出神了几息,然后对工藤新一说,“我们要不要打个赌?”
“什么?”
“我们应当不会只有这一次见面……”泷泽生说,“那你就来猜一猜我的真实身份和目的。”
这么一说可真是……如同给人目标,给人前进方向的引路人一样。
泷泽生只是给自己不知道该作何解释出的身份找了一个掩护理由。
把问题抛给对面就可以了嘛。
工藤新一眼神恍了恍,诧异道,“那有什么好猜的?”
这句话的意思换一个说法就是:你的身份很特殊吗,需要隐藏吗?
世界上的职业无非那些,再根据年龄划分就变得范围更小,十几岁的少年是中学生几乎是不用人思考的事。
泷泽生无赖道,“哈哈,你猜不出。”
他从兜里掏出了那枚和商业品对比显得有些粗糙的御守,“不好奇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吗,凭靠这小玩意儿可不能让人发现啊。”
御守的背面还用小字写了工藤新一的名字。
看清那个御守,工藤新一的脸上浮现出了很明显的神采。
那是某种强烈的求知欲,追逐着唯一的真相而升起的探索欲,让这个孩子在这一刻显得极为耀眼。
泷泽生轻笑一声把御守塞了回去,“这东西我拿着了哦,就当给我的谢礼了。”
那之后,等待警察的时间,是一串兴致勃勃的问答。
“你是高中生吗?”
“不是哦。”
“智商过人的跳级生?”
“不是。”
“家里有亲戚或者朋友从事警方类的工作,所以对新闻格外敏感,得到消息也会很快?”
“哈哈,那你去警视厅问问我这号人物不就好了吗?”
“找到我们是意外吗?”
“你猜。”
“你认识我吗?”
“你的校服上有写名字。”
“你叫什么?”
“泷泽,泷泽生。”
***
说到最后,工藤新一也睡了过去。
泷泽生把他放回了车里,和孩子们一起。
他们在绑匪那里受了太多惊吓,难得能在泷泽生身边安心的睡去。
那次回市区,泷泽生乘的是警车,还亲自去警视厅做了一下笔录,出来的时候都凌晨两三点了,他本来就因为常年工作养成了夜猫子属性,倒也没有觉得困倦,热闹的市区仍然有很多人进行着他们的夜生活,酒吧门前还有员工分发着传单,泷泽生一个没接,最后坐在了一个自动贩卖机前等人。
他买了气泡水,随后想起来黑泽阵不让他喝气泡水。
因为泷泽生的身体一直是亚健康的状态,常年熬夜令他时不时的就会心悸,头脑发晕,提前步入了养生的环节。
这个身体要比之前差劲太多。
做咒术师时他007都没关系,还能和五条悟讨论谁的通宵能力更强,答案当然是五条悟,虽是这么说,但他们其实并没有在这么幼稚的方面比较过,泷泽生那会儿还没有学会反转术式,根本不敢过劳,过劳的话说不定哪天就被阴了。
泷泽生抿了一口饮料。
然后他对着停在面前的保时捷扬了扬手里的气泡水,“要来一瓶吗,阵?”
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就单是一种强烈的直觉。
当时泷泽生觉得……他可能走不到最后。
所以和黑泽阵的冷战就放在了一边,由泷泽生单方面宣告失败,他若无其事的和黑泽阵聊起了天,仿佛那天天台上的叛逆之言从未发生过,仿佛一连好几天,在组织内传得风风雨雨的吵架从未发生过。
“跑出来干什么?”黑泽阵问他。
虽然带着点儿责备的语气,但泷泽生硬是听出了无奈。
毕竟他跑出来不是一回两回了。
“见义勇为啊。”泷泽生说道,“我通过天眼发现了有意思的事情,忍不住出来看看。”
开车的伏特加插嘴道,“混杂的市区很容易被盯上的,格罗格。”
泷泽生把喝了两口的饮料随手放进琴酒的手中,一边摘下自己头上用来伪装的黑色鸭舌帽,应道,“我也没有那么蠢。”
伏特加垮了垮肩。
他能说什么?
他完全不能!
任性的上司是出了名的任性!
车里一时间静默。
泷泽生竟然没听到琴酒骂他。
破天荒了,琴酒竟然没有阴阳怪气他?
难道说之前吵架的后遗症还在?这人是在尴尬,别扭?又或者……
泷泽生扯了扯嘴角。
“你不知道如何面对我吗,阵?”
伏特加一个激灵。
登时,他希望自己不要出现在这里。
起码,起码等他离开了再说这种敏感的话题好吗?他此时完全没有吃大哥瓜的心态!
琴酒从鼻腔里哼出了一个单音节。
“你想我说什么?”
“说你好大的本事,专门跑去我们的对家勘察敌情?”
“警视厅的茶好喝吗?”
泷泽生垂眸盯着自己的裤子沉默。
他忽然说,“我饿了。”
“那些人没有给我准备夜宵。”
“我还应付了一群家长没有任何表现的道谢。”
“我要饿晕了,我不想当一个饿死鬼。”
他强调道,“我现在想吃印度菜。”
伏特加从后视镜里接触到琴酒的一个眼神。
还真的是一个极其微小的表情,但是伏特加立刻福至心灵,驱车拐了条街,去了曾经去过了印度餐厅。
他有些虚弱的想:难道说冷战结束了吗?出乎意料的简单啊。
他又在后视镜里偷瞄了一眼泷泽生。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今天的泷泽生有哪里不对劲。
难以说出来哪里不对劲,只是觉得……有一种莫名的衰败感。不,这个形容实在怪异,结和实际来推断的话,他应该是终于受不住冷战所以妥协认输了吧?
这么一想,伏特加又有些想笑。
“你们两个和好了就好。”他莫名欣慰的说道。
琴酒凉凉的瞥了他一眼,竟然没有说话。
而泷泽生正戳着手机看上司……也就是首领的来信,瞥了两眼就放下了,但凡组织内其他成员知道他读的是首领的短信,都要吃惊于他懈怠的态度和凉薄的眼神。
两个任务对象的存在让泷泽生感到了某种压力,这份压力驱使他抛弃了其他的矛盾,别扭,就像人在得知自己的死讯时,那么一切追求的东西都变得没有意义了——类似于这种心理。
人若是得知了自己的死期,就可谓真的向死而生,疲于奔波的金钱成了死不带去的无用东西,与家人朋友的冲突顷刻就会被惶恐不舍埋没。泷泽生本就岌岌可危的精神在那一天,悄无声息的又坍塌了一角。
黑泽阵的地位在组织里又长了一截,随之而来的就是忙碌,泷泽生偷跑出去的能力也见长,很多时候都能在别人未发觉时安然无恙的回去。
工藤新一的“灾厄”一个接一个。
泷泽生都为他的倒霉惊叹……没错,是惊叹,五条悟是因为六眼神子的身份被针对,森鸥外当年身处战场,本身就很危险,太宰治是里世界有名的双黑之一,天天就跟行走在钢丝绳一样,底下不仅是能摔得人粉身碎骨的高度,还插满了尖刺,摆满了枪口。
而工藤新一,他目前还是个小学生。
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仿佛遥不可及的绑架,诱拐,杀人案,抢劫案,无目标的报社行为,在他身边频繁的发生。
泷泽生觉得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在经历这么一系列的打击后应该已经自闭到需要把自己缩在家里了。
他也因此频繁的出现在工藤新一的身边。
泷泽生会在诱拐犯动手前解决掉他,会在杀人现场捞住不小心发现关键线索的男孩儿,会在珠宝店里把工藤新一按进怀里,和所有人质一起蹲下,会在浑身绑满了炸弹的男人脸色癫狂的大放厥词的时候,压低声音对手机的另一头说。
“动手,Gin。”
“砰!”
“啊——!!”
商场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因为刚刚还在说着一起同归于尽的男人此时脑袋被开了洞,大量的鲜血喷洒在地上,血腥的场面引起了普通民众的不适,不知从哪里,不知由谁射来的子弹也令他们惶恐不安。
泷泽生捂紧了工藤新一的眼睛。
这小鬼真的很倒霉,这么多的人,偏偏他和父母被人群冲散,偏偏他差点儿被犯人盯上。
泷泽生混在人群里是为了以防万一,躲在暗处的琴酒则完全是听了他的命令——他们本来可以漠不关己的混出去。
等闹剧结束,泷泽生反而焦灼得不行。
他完全没有又一次保护了任务目标的庆幸和宽慰,反而察觉到了某种含义。
某种…有关于……剧情线的隐晦东西。
系统只给了泷泽生大致的人物走向。
它告诉泷泽生五条悟会成为最强,他会在十七岁时遭到最致命的打击,它告诉泷泽生太宰治会迎来暗杀王,会在龙头战争里不慎遇难,还可能被打成重伤失踪,它告诉泷泽生黑泽阵会在与敌对组织的交锋中落败,会被端了据点,它告诉泷泽生,工藤新一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是名侦探。
主角。
那么主角对应的是谁?
泷泽生因为这个设想而头疼。
主角对应的是谁?孩子都知道。
所有的“灾厄”都是对主角的磨炼,都是为了等待主角羽化为“救世主”的那一天。
泷泽生走的是剧情线。
伴侣工具人的任务是保护角色。
不是更改剧情。
穿越局里有专门拯救黑化反派的工具人,那类工具人的存在就是扭转剧情,将剧情线撕扯得天翻地覆都没有关系。
迄今为止,泷泽生的工作也从未出现过矛盾点。
而他现在感到了矛盾。
他感到了穿越局的恶意。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
“未来的某一天……”
沉浸在思索中的泷泽生情不自禁的喃喃,“未来的某一天……我会选谁?”
“什么?”
琴酒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们此时在直升机里,要前往一处秘密研究所探取资料。
泷泽生的状态最近不对劲,琴酒第一时间就察觉了,然而今天好像尤为严重。
银发青年伸手碰了碰泷泽生的额头,并没有异样的温度,他看着泷泽生的碧色眼睛,里面翻滚着阴谋一般的深思,“泷泽,你到底想做什么?”
泷泽生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我有一个猜想。”泷泽生说,“把你打断腿带走的猜想。”
琴酒:“……?”
直升机上的其他人:“???”
连开直升机的人都目瞪口呆的转过了脸,来看看泷泽生的表情到底是不是在说他正开玩笑。
可惜泷泽生就像脑子抽了一样,用一种认真的语气说道,“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一种选项,其实好像也不能算错?”
打断琴酒的腿,让其失去行动力,但并未伤及性命。
好像也……?
琴酒垂眸俯视着泷泽生。
他个子高挑,平常就是鼻孔朝人的高傲感,但泷泽生鲜少在他身上感到居高临下的不适。
此时他却因为这个眼神瑟缩了一下指尖。
不行。
泷泽生直视着琴酒的眼睛。
不行。
囚禁是毁了他。
囚禁是最下下策。
他们之间围绕着一种诡异的,心照不宣的气氛。
泷泽生觉得琴酒看懂了他的眼神。
周围的成员用一种揶揄的目光打量着他们两个,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直接出声道,“呦,这是吵架还没和好呢?你们在玩什么新型的play吗,可惜现在我们在天上,也不能回避啊。格罗格。”
那位说话者被琴酒一脚踹飞,身子撞上直升机的一侧,惹得整个机体都惊心动魄的摇晃了一下。
“少用这种语气和我们说话。”
那位成员朝地上干呕了一下,眼神不甘又憋屈。
组织是里世界的风格。
高位者动怒,低位者挨罚。
泷泽生漠然的看了一眼,然后问道,“还有多久到?”
“五分钟吧。”
“提速。”他说道,“我不喜欢这里的空气。“
……
那次的任务也完成得很好。
直到——
令泷泽生感到不可行的任务出现了。
事实上他一直都预感到有那么一天。
所以到来时反而并不惊慌,而是有一种果然如此,终于来了的……奇妙解脱感。
那个任务越过了泷泽生,是直接传达给琴酒的。
等泷泽生在监控里发现了琴酒的行踪,意识到他即将要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会死。】
系统在他的脑内冷冰冰的说,【这些人都会死,连带着工藤新一也会死,所以你得想办法把工藤新一带出去。】
他的眼前是一个商务大厦。
泷泽生心里抓毛,“为什么那小鬼会跑到那种地方?!”
【是意外。】系统说道,【他今天是跟着学校组织的活动,来参观展会的,但是在卫生间滑倒磕破了脑袋,晕了,没有第一时间响应警方的疏散。】
【不止他,里面的人大概都会死。】
这座商务大厦的19层,刚刚被组织成员埋了炸弹。
目的很简单粗暴,他们要做一场恐怖袭击,将里面的东西,包括想要干掉的人全部用炸药毁掉。火焰能够吞没一切痕迹,不管是疑点还是证据。
犯人是他们找来的替死鬼……或者说威胁而来的赌徒,因为实在还不上债,终是走上了绝路。
泷泽生被这个消息惊得魂都飞了一半,当即试图命令所有人停手。
“干什么干什么?”组织成员茫然的在电话里喊道,“不是说等老大出来就炸吗,照计划,琴酒还有十分钟就出来了,难道说他需要延长任务时间?”
“等不及了,他的出现只是个提前的信号罢了,反正不在一层。”
“那个人就算没有我们的指示也会按时炸掉一切。”
……
……
***
酒店客房里,泷泽生揉了揉阵痛的太阳穴。
事实上他被炸弹炸得脑袋都飞了一半,只依稀记得——
他往琴酒胸口开了一枪。
当时的情况具体怎样他已经记不太清,只知道条件十分苛刻,他没有其他能够快速阻止这个人离开的方法,于是用了执行力最强最暴力的方式——让他受伤。
印象里,对方的眼睛中满是不可置信。
用不可置信来形容都是轻的,泷泽生清楚的看到他的表情都扭曲了。
银发青年因为子弹的冲力跌跌撞撞的倒向一边,中弹的瞬间,他只感觉自己被石子打了一下。
他怔然的捂着自己的胸口,明明的最熟悉枪战的人,那个时候却好像第一次接触“子弹”“伤口”一般茫然僵硬,甚至反应迟钝到需要低头确认。
低头确认是不是身上有伤,是不是有血流了出来。
感官上暂时无法辨认伤口在哪,也没有疼痛。
琴酒现在清醒极了,心率也急速飙升。
泷泽生那一枪毫不留情。
任谁看了都会这么说。
大片的血迹晕染在衣服上,琴酒的里衬穿得不是纯黑色,胸膛上的伤口汩汩往外流血,顿时将那片不了染得一片黯淡。
“……你在做什么?”
银发青年哑声问道。
“你在做什么?”
他问了第二遍。
泷泽生扣动扳机的手指颤抖,“我说了……这次的行动必须取消。”
“……就为了那里面的警察?”
“……不是。”
“那是为了什么?”这句话其实并不是问句,而是质疑。
琴酒连讽刺用的笑容都没有扯出来,他指着自己的胸口,“你在做什么?”
泷泽生站在他的对面。
他们第一次,摆出了针锋相对的对峙局面。
“我也早就想说了——”
琴酒死死盯着泷泽说,“格罗格,那些人是你叫来的吗?”
这个情形下,琴酒唤了泷泽生的代号。
“我们的任务信息,是你泄露的吗?”
这其实并不是很难发现的东西。
即使泷泽生让每次任务都尽力的完成,但就如某个成员所说的那样,“——感觉我们在办家家酒啊。”
他们执行的任务被刻意抹去了某种立场上的“伤亡”。
甚至于说有好几次,他们的任务会忽然中断,因为远方传来的警笛,或者某些不该出现的人出现了。
而唯一接触着最高情报的泷泽生,是执棋的手。
对方竟然早就向外界传输着信息。
——这难道不算背叛吗?
——这难道不算背叛吗?
——这难道不算背叛吗?
昏暗的灯光下。
泷泽生的神情变得很是陌生。
就像是终于撕下了面具。
他的闭嘴不言相当于默认,而泷泽生此时正在头脑风暴。
他清楚知道他那一枪没有偏,他对自己的枪法有信心,他也看过琴酒的体检报告,知道对方的心脏没有长在奇怪的地方。
他在做出了伤害的举动后——陷入了短暂的,几乎是冷酷的剖析状态。
他在想他的举动违反了什么准则,究竟会产生什么后果。
他在想他能用什么理由为他的行为做出解释,又或者说……他能用什么话,让琴酒无限的倾向于他。
没错……这是背叛。
但是背叛是能原谅的。
当时的泷泽生,脑海里近乎无机质的回荡着这句话。
“……从什么时候?”
碧眸少年道,“一开始吧。”
他的语气格外轻柔。
“我说过的,阵,跟我走吧。”
“我们一起离开那个鬼地方。”
“我预想过无数次了。”
“这次其实机会很好。”
碧眸少年意有所指的指了指上面,“爆炸会毁掉一切疑点,证据,我们可以当那个不幸的倒霉鬼。”
不是工藤新一也会有其他的理由走到这一步。
系统在泷泽生的脑内尖锐的发出着警报。
人工智能就是这一点很不好,他明明就在警报的中心了,对方却还是一遍遍的提醒着他,扰乱着他,迫切的催促着他。
他们将隐晦的,从来没敢摆在明面上的东西撕开了。
有关于泷泽生的“立场”问题。
泷泽生的目的,泷泽生的行动,泷泽生的倾向,泷泽生想要达成的景象。
叛徒。
叛徒?
从一开始?
“警视厅里,有个人为我担保。”泷泽生说着系统给他的角色卡,“担保者承担着被担保人的责任,所以我能以最年幼的身份卧底。”
敢为一个少年担保也真是胆大。
若是泷泽生背叛,那么担保者最轻的惩罚就是切腹谢罪。
五条悟便为乙骨忧太担保过,若是乙骨忧太闹出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五条悟会被判为罪人,总监部还可能会拎不清的直接下达清缴六眼的命令——没有人能杀掉六眼便对六眼的氏族施压,杀不掉六眼就让其孤立无援。
决策听上去荒诞可笑,全都由于这个国家的人避恐不及的“责任”。
需要有人顶锅,顶锅就万事大吉。
担保就是这么一层关系。
不过泷泽生并不关心这个。
因为这只是工具人的身份。
琴酒忽然想起了泷泽生一直挂在嘴边的,橘子理论。
——“因为烂橘子们有一条很有意思的逻辑。”
——“只要做出的功劳足够和他们谈条件,他们便能将你的行为无限美化,把你漆黑的履历说成忍辱负重,而同理,只要你威胁到了他们,你的一次错误衍生出的后果影响到了他们的形象,他们便能将你说成万劫不复的罪人。”
这套橘子理论很适合形容卧底的人。
甚至于是形容……临时反水的人。
敌人若是反过来帮自己,那么罪责就可以减轻。
“呵……”琴酒扭曲的扯了扯嘴角,他现在身轻如燕到可以猛地冲上前给泷泽生一拳,但他没那么做,却好像已经疯到不管不顾,连自救也没做。
然后他被人猛地从身后揽住。
“大哥!”
一直在另一个房间的伏特加找了过来,惊慌的支撑住明显受伤的琴酒,“你没事吧?!谁伤的你?!”
他的目光投向对面,很快落到了泷泽生手里的枪上。
枪?
这个局面……?
伏特加惊骇的瞪大眼睛,又看向琴酒的胸膛,发觉伤口的位置后惊心动魄的喊道,“大哥,治疗!你得快点儿治疗!”
紧接着他被琴酒推开,不明所以的男人虚张开手臂,又握紧拳头落了回去。
如果情况一定要走向极端,如果忌惮的景象无法避免的话——
“阵……和我离开。”
泷泽生忽然沉下声音,用一种严肃到苛刻的声音说道。
琴酒对他说,“不如我们一起死在这儿?”
泷泽生一怔。
“这个提议不错吧。”银发青年睁大青色的眼眸,就像真的为找到一条正确的道路一般兴奋欢快,他几步走到泷泽生面前,伸手将那把枪拿过来……冰凌的器械在掌心中交换时没有任何阻碍,轻而易举。
琴酒拿枪口抵上泷泽生的腰腹。
“你为你的追求死,我为我的。”
他拿枪的手没在抖。
可泷泽生在琴酒目眦欲裂的神情里看出了些什么。
掺杂着其他情绪的恨意。
并不单纯是对待敌人的恨意。
他的恨意投向的是背叛者。
情感的背叛者。
最严重的不是他敞明的立场。
他做的最过分的事情是——
肾上腺素的效应降低了,琴酒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身形也变得摇晃不稳。
泷泽生僵硬的伸出一只手,那只手却只是空落落的停在半空中,他怔怔的湿润了眼眶。
他刚刚用最糟糕的方式,进行了二选一。
他的行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出现的牺牲者便是眼前这一位。
【你在搞什么】
【这种时候吵架?】
【再不给他急救,琴酒就凉了。】
【工藤新一还在上面,你还没把他救下来。】
泷泽生开始发抖。
他的理智和感性全部在撕扯,搅得他在第三个任务时本就岌岌可危的精神彻底混乱成一片。
泷泽生当时只有一个想法——逃。
他要逃。
他要逃离这个二选一的世界。
他在推开琴酒,借用伸缩带把工藤新一带到低楼层后,毫不犹豫的回到了埋有炸弹的楼层。
逃。
“等等!泷泽哥!!”
身后的男孩儿惊诧的呼喊着他的名字。
逃。
泷泽生神经质拽了把自己的头发,从胸口的口袋里掏出个遥控器,毫不犹豫的按上了触目惊心的红键,他站在窗口,身后接连亮起了火光。
逃。
他要逃离系统的掌控。
他要逃。
他不干了!!!
第113章 第 113 章
泷泽生记得他最后的举动是毁掉自己的工作室。
是早先就准备好的一键格式化, 但那也只是针对运转程序罢了,为了防止真的有人能恢复数据,泷泽生还特意将以防万一的, 关键的储存卡交给了信赖的朋友。
血液上涌, 额头感觉到了不正常的燥热, 泷泽生从冰箱里取出了一支冰棍, 往皮肤上一贴。
“嘶。”
有点儿冰,但的确令他感到思维清明了一些。
被情绪淹没的逻辑也慢慢回归, 床上的徽章展现出了他想要看的东西,电子蓝光投射出排得规整的文字, 泷泽生看到了系统视角下的事件记载。
被火光吞噬的他没有第一时间死去。
怎么说也是系统准备的壳子,有时候血条奇迹的厚, 泷泽生因为爆破的冲击力从高楼摔下,从底下看就是一团冲出黑烟的黑漆漆的东西急速掉落, 还发出一声沉闷的“咚”声。
除此之外, 也只有废墟碎片摔在地上的声音, 人们惊惧的叫喊, 以及沸鸣不止警笛。
他的身上还有着浓雾的痕迹,于是短暂的几秒钟内,如同从背后生长出了黑色的翅膀。
琴酒在低楼层,由伏特加搀扶着离开, 但是没走几步,他就被背了起来,身形魁梧的男人心急如焚的背着他在楼里疾跑, 从上方传来的爆破声变成了背景音的混响。
“大哥,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啊?格罗格是叛徒,那么我们是要报告首领, 然后……”
然后抓捕他吗?
想到那个场面,伏特加就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泷泽生是长期卧底不对劲,琴酒亲手送泷泽生上西天也不对劲。
以防背上的人睡过去,伏特加满嘴跑着火车,他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还是说这其中有什么误会?BOSS会原谅他?不对,原不原谅惩不惩罚的先另说,这些后果都需要一个前提,那就是我们去告发他……”
那段对话只有他们三个人知道。
地上淅淅沥沥的流着血,伏特加做的急救挺到位的,但是显然不太够。
他说着说着声音里有了几分怨怼,“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伤了你……”
玻璃外是渐落的太阳。
有零星的房间已经亮了灯,外面是逐渐昏下去的天色。
琴酒趴在伏特加的背上,脸对着窗外,听起来像是从牙缝里堪堪挤出来了几个字,“闭嘴……吵。”
伏特加安静下来了。
光线随着他们的异动,零零散散的落在琴酒的脸上。
他的眼睑低垂,青色的眼眸显出几分暗淡无光的低落来,又似乎只是疲乏带来的困倦,他凝望着只剩下余晖的西边,眼前却重返往复的出现泷泽生的脸。
那个青年颤抖的扣动扳机的手,以及凌厉的声音,“我说——这次的任务必须终止!”
“Gin,你听我一次。”
“BOSS如果怪罪下来就让他找我,我会去顶着!”
“或者干脆的,跟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类似的话,泷泽生从前说过很多次。
是暗示意味的,几乎是见缝插针的说。
他讨厌缩头缩脑的躲藏,因为卷入里世界的纷争后,就没有了普通人稀松平常的出行自由。
他讨厌上头派发下来的任务,讨厌强制性的命令,讨厌窝在充满电子蓝光的工作室,却又像个工作狂一样压抑本性。
——“总是暴露在蓝光下睡眠质量会下降,我经常感到头疼的要死掉了。一个人连睡觉的渴望都不能满足的话也太可怜了吧……”
——“啧,不能可怜自己,如果可怜自己的话……人生就会变成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
——“一次性处理这么多信息,眼睛都要瞎了,如果眼睛瞎掉了我会不会被组织抛弃?这么一说似乎挺可行的!我会像丧家之犬一样被扫地出门吗?你会来看我吗?”
——“不……你还在这里。”
他的言语间全都是对现状的厌恶,反感,却又矛盾的因为谁而坚持着。
一切都有迹可循。
……因为谁而坚持着?
琴酒蜷起指尖,他刚刚因为混沌的意识而稍微平息的心绪又翻涌上来,令他恨不得把泷泽生薅回来,照着他的脸狠揍几拳,质问他那颗浆糊一样的脑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是卧底就卧个干脆,竟然还把自己给绕进去。然后再把他丢进刑讯室,或者是条件差到令人发指的地下室,让他体验一下当叛徒的滋味。琴酒想到泷泽生的反应偶尔会一惊一乍的,要么消沉落寞,要么振奋不已,大概是日以夜继的精神压力令他的神经变得敏感纤细,既然如此,那直接跟着他一头走到黑……也比两方来回的跑要强。
还有话没说……
肩膀上还残留着被推开的触感,泷泽生刚刚神色阴翳的将他甩开,不知去向。
还有话没说……
琴酒瞥着明灭的光影。
“跟我一起跑吧!阵!”
他们还有话没有说清……
随后——
银发青年的身体骤然僵硬。
——有一团黑色的东西从他眼前飞速掠过,隐约可见蓬乱的白色发丝。
***
从望远镜里发觉泷泽生站在窗边干了什么的波本没工夫管自己震惊的心情,立刻就奔去了那团不明物的掉落点。
他果然找到了泷泽生。
即使被炸得残缺,即使从高空摔落,他仍然没有断气。
金发青年疾跑过去,紧急刹住脚步蹲下,几乎是扑在泷泽生身边的。
他颤抖的伸手,结果对着泷泽生伤痕累累的躯体只觉无处下手,对方有一口没一口的呼吸生动形象的诠释了什么是苟延残喘。
另一位卧底找过来的时候,波本正在联系救援。
“泷泽……你撑住。”
“不行,这个伤势……”
肉眼看去,泷泽生没有生还的可能。
但是他却奇迹的还在呼吸,或许是肾上腺素的作用,他现在竟然还有力气说话。
他伸手攥住波本的手腕,声音窒息一般的抽噎着,断断续续的说道,
“……我受够了。”
“你跟gin说……”
“……食言的混蛋就永远不要原谅了。”
什么鬼东西?
波本好不容易听清他在说什么,觉得荒谬且怪异。
“等等,等等…你现在说遗言是什么意思?”波本反手握住他的手,“我可不想当一个传话筒,这种话你应该……”
泷泽生忽然笑了起来。
他震着胸膛,笑声变成了咳嗽,“什么啊,这可不是……遗言。”遗言两个字说得又轻又碎,像是他在混乱时难以控制舌头和声带的合作。
泷泽生当时觉得自己挺好的。
因为身体受了伤,所以便无需跟随系统的指令,正大光明的摆烂。
他在波本的手心里比划着什么,波本一开始还没有意识到他的心思,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泷泽生正用食指画着数字。
一串数字,意味不言而喻。
是什么东西的密码。
“你等着……”
泷泽生说,
“我会……”
后面的声音吞没在了齿间。
救护车早早的就在楼下停靠,医护人员五分钟后就抬着担架过来了,他们以为伤者是一位困在楼里的,无辜的民众,见到他的惨状后,有一瞬不忍直视的移开了视线。
在朦胧的,耳鸣阵阵的世界中,泷泽生听到周遭吵闹一片。
“不行了,这个伤势……没有意义了。”
“疯了吗?他才十九岁啊——”
“不管怎么说都要救他!”
“我知道,我也很惋惜,但是这人……这人好像本身就不想活了。”
“真是可惜啊……”
“明明应该有未来才对。”
……
……
系统记录到了这个阶段。
没有关于这一任务的后续了,再往后是他们在待机室里的对话。
“欢迎回来,泷泽先生。”
负责人说,“恭喜您,第三个任务完成得很好,您尽职做到了条约规定的一切,预估评级为A。请问您是休息一段时间,还是进入下一阶段的任务。”
第三个任务完成的很好?
泷泽生觉得他在开玩笑。
但是根据穿越局的审核标准,他的确按照条约规定在行动,那个二选一造成的攻击行为,被当成了正确的选择。
预估评级为A,也就是说仍然有不足,泷泽生知道最高评级是S,他最大的不足应该是任务进行到一半就跑去玩自爆,然而这一举动大概被系统理解为伸缩带出了问题,他被卷进了不得已的灾难中。
……人工智能不理解,或者说完全不知道工具人还有自毁这一人物倾向。
泷泽生又反复看了一下记录,重点在琴酒视角的部分。
“……还有话没说…是什么意思?”
他又理了一遍自己回来后的所作所为,然后一头栽到了床上,顺便把额头上的冰棍砸得碎成了两半。
他、在、做、什、么?
泷泽生觉得琴酒没开局照着他的脑袋崩,都是奇迹!
一个叛徒,一个背叛了他的骗徒,将以往的经历都给掀翻成滑稽的笑柄,这么一个扭曲令人膈应的人物,他竟然没有直接动杀手??
他仅仅只是打了几下!!
“没错,侧面说明他很爱我。”
碧眸青年站在浴室的镜子前,一本正经的说,“好像也没向BOSS告发我。”
甚至于说……琴酒还流露出了些许温情。
“时间会淡化一切冲突和矛盾。”
泷泽生自言自语,“……就像某些事情揭过去了……就揭过去了。”
太宰治骗过泷泽生。
不如说,他们磨合的初期,太宰治常常把泷泽生耍得团团转,而在他们终于能将心比心后,泷泽生从未提起过那些称得上是不快的往事。
因为理解更为重要。
我理解你,我原谅你。
我爱你,我偏向你。
泷泽生神色微动。
他忽然猜得到……令他浑身血液都沸腾勃发般的猜到……他好像知道琴酒想对他说什么了。
续和在外面敲了敲门,他不放心泷泽生,觉得泷泽生刚才的状态十分诡异。
一分钟后,门被打开。
续和喉咙一紧,眼睛瞪大。
“……泷泽先生?”
面前站着的青年随意的将黑发撩到脑后,一双眼睛闪着神采奕奕的光。
他身形笔直,黑色西装服帖的穿在身上,隐约漫着木质香水味,很淡,很淡。
续和看着他这副架势,茫然道,“……不休息了吗?”
“休息个鬼。”泷泽生拍了拍他的肩,“跟老子去工作!”
***
半小时后,回到写字楼的续和面目扭曲,好,你是老板,你要加班,你清高。
他看到泷泽生从保安室拿了钥匙,却没有往楼上的办公室走,而是蹲在大厦的门边等起了人。
续和:“?”
写字楼的门口是一个24小时便利店,便利店旁边是咖啡屋,不过此时已经关门了。
泷泽生就坐在咖啡屋门前的台阶上,等人。
又过了一刻钟。
有人匆匆朝这边跑来。
泷泽生抬眸笑道,“好久不见。”
“苏格兰。”
那人稍稍平复了一下呼吸。
然后用一种奇异的,说不出是喜悦还是什么的复杂声线道,“一重逢就叫这个代号,难道是什么新型玩笑吗?”
***
续和去给他们买饮料。
就算是晚上,天气也有些闷热,联想到刚刚泷泽生嘴里吐出的酒名,他的目光在酒上徘徊了几秒,最后明知的选择了冰镇汽水——因为泷泽生明显是有事要谈,醉酒误事。
拿着一塑料袋的汽水,续和在便利店里盯着泷泽生的身影,他正懒散的坐在台阶上,对着刚到的青年浅笑。
笑容很是惬意,像是放下了什么心事。
续和踌躇了一下。
大概泷泽生的命令只是为了支开他,并不是真的口渴……所以他现在不是出去的好时机,会打扰到他们。
……
“哈哈,那能怎么办?我又不知道你的名字。”
“你早就在我和zero加入组织的时候就把我们的底都查没了吧。”诸伏景光轻叹了一口气,“我要说什么才好,你那时候一直在戏耍我们,搞得我和zero一边胆战心惊的处事一边密谋着做掉你,可能差一点儿,你就把自己玩没了。”
他指的是泷泽生恶趣味的暗示他们的卧底身份,却又什么都不做的时候。
泷泽生神色微变,他仰头望着青年的眼睛,声音里带上了戏谑,“你和我的说话方式,变得有点儿太多了,诸伏警官。”
“那要用怎么样的态度对你呢,泷泽警官。”
“咳,咳咳咳……”泷泽生冷不丁被这个称号惊得一愣一愣的,“别,可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我。”
“……”诸伏景光细细打量着他,“你的事,我从组织脱身后才知道的。”
“什么,我卧底的事情?”泷泽生摆了摆手,“原来你也是知情人,这件事应该知道的人不多才对,毕竟我没什么父母亲属,就算要声张也无人,就算是给我颁个奖项,都是在坟头上唱歌,做做样子。”
泷泽生的身份在他死后才得以公开。
这是很常见的职业后续处理方式,给泷泽生担保的那位警世监将他的所作所为公开给了特定的人,并简单的做了一个追悼会。
如同泷泽生忽然有了另一场人生一样。
在那段人生里,他幼时聪慧过人,被委以重任,随后忍辱负重,孤身探险,保守着一个秘密走到了终点。
那段人生里,他忽然多出了很多同事,有了一堆崇拜他的后辈,所有的行为都有了更为光明的动机,所有的言语都多了层晦涩难明的意味,连他的性格都不再是用恶劣难测来形容。
他们一旦处在了统一战线,就好像都多了惺惺相惜的感觉。
于是那之后,他们反复咀嚼泷泽生的过去,全都品出了不一样的意思。
人会在记忆中寻找着他人的闪光点,如果先入为主的觉得他是好人的话。
而在记忆里无数次和一个人相遇的话——他们还会是陌生人吗?
“为什么你不问我怎么没死?”泷泽生说,“波本都很奇怪我现在在做什么呢,他看到我的时候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啊,你们查过了。”
“具体信息都查不到,但是……当初担保你的那位警世监说……”
泷泽生启用了第三任务的身份卡。
即,在外卧底的神秘警官。
不是卧底后殉职的警官。
穿越局拥有的调控力量,通过徽章作用于这个世界,泷泽生的殉职状态被改写了。
他现在又成了出职在外的警察。
泷泽生细想一下还有些微妙,他当过咒术师,当过mafia,如今又成了警官,但是当警官的经历可以说是无,陌生到让他觉得自己是站在窗外的观众。
“你是怎么做到的?”诸伏景光还是问了,“我们亲眼看着你断气的。”
“唔。”泷泽生蜷起手指,“比如说,那是我装的?”
诸伏景光的眼睛里明明白白的写着:敷衍。
泷泽生耸了耸肩,“金蝉脱壳的秘密。”
“然后如今,金蝉脱壳的某位来找我询问当年的细节?”
“我有放心不下的事嘛。”
“关于琴酒的?”
“嗯。”泷泽生大方承认,“我死了,琴酒怎么知道的,反应是什么?”
他的印象里,从坠楼到被抬进救护车,那个任务的尾声,全都没有琴酒的影子,在那边看来,他完全能成为失踪人士。
诸伏景光:“……”
青年挑了挑眉,“你问这个?”
“……”
“具体我不清楚。”
“我用你的密码,在你的计算机里得到了大部分组织的资料,然后诈死,将那些交给了警方。”
“这一切都做得很干脆迅速,因为手里拿到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干什么都跟火烧屁股一样急切。”
“那个时间琴酒在养伤,我没见过他。”
“但是我和伏特加有过交集,我故意在他面前询问起了你的去处,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泷泽生心头一动,
黑发青年平静道,“他说,琴酒杀死了你。”
……
“……哈。”
“哈哈哈……”
泷泽生低声笑起来。
他的笑是气音,肩膀耸动,诸伏景光有些分不清他是真的开心还是怎么。
然后碧眸青年一下子站了起来,不由分说的揽上了诸伏景光的肩,脸上的笑容轻快且张扬,“走了,大警官,你有没有觉得饿了,我们一起去吃点什么吧。大晚上突然把你叫出来,我该赔你点儿什么。”
“这个时间?”
“我现在可不是出门就会被杀掉的小可怜虫了,我现在比较自由。”
不知道是哪个字眼戳中了诸伏景光,黑发青年一时有些沉默。
泷泽生将他拐进了一旁的便利店,“便利店里只有素食便当了,凑合吃吧。”
“谢谢,不过我并不饿。”
“当陪我吃了。”
坐在便利店的公共椅子上,泷泽生拿到了委托诸伏景光带来的文件。
泷泽生大致翻了翻,“好像没什么问题,连税都交得很好。”
文件首页上印着一个中年男人的照片,名字叫将河目次,米花医院的院长。
“你要他的资料干什么?”
“这可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啊……他干的事情黑心到牢底坐穿,唔……大概没有机会坐牢了。”
“?”
如同作为交换一般,泷泽生把自己搜集来的证据交给了他,“这是我找到的,关于将和目次私下交易的证据。”里面有大额的跨境汇款,还有一些出行记录等等。
作为证据来说也差不多了。
诸伏景光想打开,泷泽生却制止了,“回去再工作吧,不要在我这儿突然加班,这些东西本来也不是你负责的。”碧眸青年戳了戳刚被加热的素食便当,收银员正在柜台后面玩手机打发时间。
续和在这时把冰镇汽水给他们,然后自觉走到了店外,临走时好奇的瞥了一眼诸伏景光,随后冷不丁的发觉对方正在看自己。
诸伏景光的目光在男人的身上短暂停留,问道,“他是谁?”
“嗯?我的得力属下。”
“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诸伏景光盯着续和的脸,“好像是在……”
哦。
想起来了。
诸伏景光瞥眸看向泷泽生。
在通缉名单里扫过一眼。
东京最大的不良组织——龙飞的成员。
那个组织向来擅长东躲西藏,但是最近一段时间似乎销声匿迹了,追查他们的同事紧张得不行,暗暗觉得他们一定在准备闹一番大动静。
所以原来……那个组织早就被泷泽生渗透了吗?
诸伏景光歪头打量着泷泽生。
黑发大概是为了伪装,对方的身形相比较印象里似乎健壮了一些,至于其他的……
诸伏景光心头一动。
总觉得哪里变了。
***
三天后,泷泽生在他的写字楼里游荡。
这处写字楼是泷泽生从上任总长那里继承下来的房产,一般来说,他都是呆在顶楼的首领室。
楼里当然还有一群辛勤工作的员工,地下车库前两天刚被泷泽生改造成了封闭的训练场,再过些日子,这里可能会被完整的复刻为港口mafia的一座大厦,各种功能板块都很齐全。
现成的作业不抄白不抄,泷泽生觉得等以后资金充足了,他还会把装修风格都换了。
他最近感觉脑袋越来越清明,以往的记忆丝丝回笼,他还发现自己曾经就和系统吵过。
那是第一次的二选一,只是情况要好一些,起码给了泷泽生准备时间。
【工藤优作。】
【他正在写字楼里谈新书的合同。】
【他的作品里写到了诡异巧合的桥段,凶手的藏尸地点是你们组织的一个秘密处理基地,所以上头怀疑他的来历或者用心——但是你知道,你们这种组织向来没有人性,凡是威胁到自己的东西便除掉,哪里会像警察一样调查个清楚以防误杀。】
【父亲的离去会对工藤新一造成重大打击。】
【一眼就能看出的他杀事件也会让他追查到底,并且长时间处在被仇恨驱使蒙眼的状态下。】
【泷泽,必须阻止这一点。】
被系统催促的泷泽生一边给琴酒打电话,一边觉得这剧本狗血烂俗到令人无话可说。
‘所以这两个人什么关系?宿命的敌人吗?’
【差不多吧。】系统对这类身份推测并没有隐瞒的意思,【他们两个的人物线是这个世界的能量组成,少了谁都不成,但是还是要分主次……】
‘你们就不能再投一个工具人进来,让我们两个合作或者对着干吗?’那他起码还能抛开顾及心狠手辣一些。
系统:【……】
泷泽生对着系统阴阳怪气,‘非要我做选择题?’
【……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多加人力?】系统认真反问道,【凭你的工作能力,工作态度,以及对穿越局的忠诚度和服从度,完全能胜任这种程度的任务。】
【其实你的工作内容某种程度上和‘养成反派工具人’差不多,那位也是一边养着未来走向必定危险的人物一边提防着他伤害主角。】
哈,怎么会差不多。
当时的泷泽生正在给琴酒打电话。
电话通了。
泷泽生打给黑泽阵的电话向来不会多响一次,因为曾经就发生过黑泽阵由于不可抗因素未接到电话而错过泷泽的重要信息的情况——当然那回事件其实在泷泽生眼里不值一提,接不到就接不到,他的定位就算是技术人员也不会真的那么脆皮,不然怎么成为意义为“守护”的工具人。
可是黑泽阵却像是被那次事件照着脑门敲了一闷棍,在泷泽生身边沉默了许久后,用一种几乎称得上是别扭的,带着悔意的声音说,“抱歉。”
然后不管怎样都会保持手机信号畅通,还让泷泽生给他准备一个傻瓜备用机。
他们好不容易磨合至此。
【杀掉他。】
【杀掉他。】
【即使杀掉他也没关系。】
【泷泽,两个目标有主次性。】
【你需要……】
……
“狗屁的主次性。”
办公室里的泷泽生嘀咕道。
他抬眸。
面前是一面巨大的屏幕。
屏幕周围还有大大小小的显示器,让这间屋子成为了机械的容器,偶尔有下属进来,都能因为这种怪异的布局而感到头皮发麻。
泷泽生从零构造了“天眼”。
也不完全是从零。
他从系统记载的角落里扒拉出了泽田弘树的联系方式,他们两个当初可谓是彼此的老师,在那个时代,走在计算机领域的前头。
泽田弘树无比欣喜他这位网友还活跃着。
短暂的信息交流中,泷泽生感到了他的惶恐与忐忑,庆幸和雀跃。对方曾是个渴望玩伴的孩子,而网线另一头的泷泽生很好的扮演了那个角色。
靠着泽田弘树的帮助,以及警视厅那边的合作,泷泽生飞快搭建着自己的数字王国。
要像曾经一样。
拥有监视一切的眼睛。
拥有监视一切的眼睛,就能拥有洞察危险的基础。
就能……
泷泽生沉眸看着显示器上的画面。
银色长发的青年正等待着直升机的检查工作。
忽然有人急切的敲门,因为敲门声太过吵闹,让续和的脸直接就阴了下来,他开门,还没张口训斥,就见那人进来后汇报道,“泷泽大人!找到将河目次了!”
被他们盯了许久的人,终于找到了。
泷泽生抓了下头发,“嗯,然后呢?”
发觉他反应平平的下属:“……??”
下属继续道,“他刚才预约了F区的地下赌场,那个地方前天刚被我们收了……据说赌场的老板和他有些交情,然后……”
“行了。”泷泽生盯着显示器,“组织几个人,让他们盯着。”
“……哦,哦,好的!”
等人退出去,泷泽生随手将这个情报发给了琴酒,然后伸手在键盘上敲了两下,继续刚刚的动作:将一段视频来回切着看。
随后他站起身,“把B和Y叫来。”
续和:“……”他无力吐槽泷泽生的称呼,飞快的给下属B和下属Y下了通知。感谢他们还拥有代号吧,拥有代号的都算是这个组织里的骨干成员了。
续和很有经验的打算下去备车,临走前问道,
“泷泽先生,我们是要……”
泷泽生说,“杀伽椰子。”
续和:“……”
噫!!!
第三方创立的第二个月,泷泽生开始带着人处理一些比较棘手的事件。
一座死过人的宅子里渐渐有了有鬼的传闻,因为房屋的外形很像是恐怖电影里的那座鬼宅,于是人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幻想照进现实了,这就是伽椰子出现的房子!
有学生们觉得有趣,组织试胆大会去探险,当天去的时候当然没有问题,因为伽椰子的诅咒对着的是踏入过房子的人,而非在房子里就把人杀死,所以那几个学生什么都没有发现,连异常都没察觉,只是在试胆大会结束后的几天内相继死去。
车祸,溺水,走在路上突然摔倒,头部恰巧卡进石子。
全都是看似意外的死亡事件。
警方对此也没有感到哪里不对劲,简单结案。
而作为诅咒的根本,那座鬼宅,目前还没有被窗探查到。
花季学生的离去被登上了新闻,满篇都是惋惜,泷泽生找出他们的死亡时间和死亡地点,通过监控觉察出了蹊跷——很常见的咒杀方式,前提和结果都有了。
他带着下属B和下属Y到了目的地,却没有进入鬼屋,而是呆在外面等着他们祓除诅咒。
下属B是招来的民间咒术师。
下属Y是威胁来的诅咒师。
他们的咒术残秽全都没有记录在案。
祓除完诅咒已经晚上十点,那座房子也坍塌成了一片废墟,声响不亚于大范围爆破,泷泽生沉默的在一旁看着,听到相继走出来的两位属下捂着伤口叫骂。
“所以我说刚才你应该补上一刀的!我给你留了那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没有把握?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昂!老子的衣服都报废了,这可是我量身定制的西装!!!”
“你的眼睛和抽搐了一样!我还以为你癫痫病发作,怎么可能懂你的暗示!”
下属B抓狂道,“我真是和你毫无默契,下次绝对不会和你一起出任务了!”
下属Y翻了个白眼嘲道,“你以为我想和你来吗,要不是BOSS的命令,你以为我乐意和你呼吸同一片空气吗?!”
泷泽生:“……”
他叹了一口气。
他和五条悟好像就没有过这么吵的时候,他们向来很有默契。
泷泽生往受伤的下属B身上搭了一只手。
下属B这回是真的全身抽搐了一下,僵直了身子,随后,令他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他侧腰的爪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长出血肉,肌肉组织完全违背自然常理的重新结合在一起,疼痛感也飞快淡去。
非常奇异的感觉,难以言明,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这是,这是,这难道就是……!!
下属B嘴唇哆嗦,震惊的看向了泷泽生。
是反转术式!
BOSS会使用反转术式!
那不是听说很难练成的吗?!
他可真踏马是个宝贝啊!!
“好了,快走吧。”碧眸青年淡声道,“接下来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呢。”
***
而在他们离开的三小时之后,一辆车趁着夜色驶到。
车上的两人诧异的看着已经沦为废墟的房子,驾驶位上西装革履的男人匆匆下了车,跑近了两步,“怎么会?!……这是战斗的痕迹,谁干的?!”
他和后位的人围绕着现场检查了一番,然后拨打了总部的电话。
“似乎……被抢先祓除了。”
“是其他咒术师先到了吗?”
“如果联系之前的异状,这应该是这个月的第六起了。”
“现场的残秽和之前的不一样……完全没有其他的信息,可能需要更仔细的调查。”
“没错,现场也没有其他目击者,谁都没有听到异样的响动,他们放下了帐。”
“目前来看……没有任何敌意。”
他在这边打电话,那边的咒术师正踩着废墟来来回回的看。
忽然,他俯身捡起一片布料,用指尖摩擦了一下残缺衣物的触感,然后用脚踢开了几片混凝土的残渣,哼哼笑了两声,“受伤了?喂,这里有血,看看要不做一下DNA比对?”
“哎?”辅助监督惊喜的抬眸,“竟然留下了痕迹吗!”
“这回来的家伙似乎水平不怎么样……这只是个二级任务吧。”他盯着那一片小小的血迹,“但是除了这点,好像就没别的了,难道会飞?会空间转移?”
辅助监督不置可否,“或许让五条先生来看,能发现更多的线索。”说着他联络起了同事,“伊地知似乎跟我提过,他就在附近出任务,赶过来的话只需要……”
咒术师闻言皱了皱鼻子,“……不是吧,这种事也需要大忙人出面吗?”
他望了望天空,然后碎碎念道,“我讨厌见到他哎,我超级讨厌他哎,我可以先走吗……”
“田沼先生,这毕竟是近年来发生的最怪异的事情了。”辅助监督看着正在接入的电话,“我们已经排除了退役咒术师无偿相助的可能性,如果说是民间悬赏,效率又有些太高了。”
***
泷泽生此时回了他的写字楼。
他站在露天阳台上,垂眸看着下方的车流。
耳麦里传来各种杂音,泷泽生给下属发去消息,[抓到没有?]
下属秒回:[抱歉,BOSS,让他跑了!]
意料之中。
将和目次滑得和泥鳅一样,很能躲,他能在组织和警方间周旋那么久,肯定是警惕心和反应力都很强的家伙。
不过泷泽生本身就没打算让他们抓到人。
耳麦里传来直升机的噪音。
如今是凌晨三点。
一眼向下望去,街上根本没有多少人,车子也少得可怜,市区尚且如此,城市边缘恐怕已经陷入了沉睡。而F区正是远离中心大赌场的分区。
泷泽生将一直接着线的手机再次拿到耳边。
他戏谑道,“人跑了吗?”
“啧。”琴酒在那边冷哼了一声。
耳边有风声,泷泽生撩了把额前的头发,第一回觉得自己口笨了起来,“我说Gin,我从续和那里听到了一些你关于我的,有意思的想法。”
“来兴师问罪?”
“没有,都说了,是有意思的想法。”
泷泽生之前一直还在雾里,后来回顾一下琴酒的反应,似乎……解释前因后果,解开所谓的误会,都不是那么重要。
——因为……
泷泽生笑道,“你们这是打算撤退了?”他转身回了屋内,声音沉了下去,“别啊。”
碧眸青年幽幽的望着面前的显示屏,“我之前说过——”
“会让你亲手报仇的。”
于是这句话落下之后。
高空之上的琴酒看到了令心脏都要漏跳一拍的一幕。
这座城市偏僻的一角完全暗了下去,那些外置的灯光犹如成了拥有生命的,跳动的游鱼,它在移动,追随着某物移动,于黑暗中灼目亮眼,高空俯视时极为清晰明了。
黄色的街灯被一双无形的手操控,比训练有素的士兵还要整齐,何时暗下,何时亮起,为了凸显什么——再显而易见不过。
如同GPS地图上闪烁的红点,将定位者的方位,移动方向,移动速度,全部显现出来。
“这是什么?电力失控?”伏特加诧异的看着这一幕,“今晚有什么表演节目吗?这也太大费周章了吧……”
他的目光随着由灯光集结而成的信号点移动,忽然看到了什么,
“不,那是……”
一辆急速形式的黑色轿车。
它本来在黑夜里毫不起眼,可以悄无声息的隐去踪迹,驶向未知的远方。而现在,它像是才意识到哪里不对一般,猛地提速,那些灯光却仍然如影随形。
伏特加忽然反应了过来,“大哥,这是……!”
琴酒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气音。他转头朝驾驶位上的人说了一句,“跟上去,别人都把饭搅碎了伸着勺子喂了,都接不住吗?”
他的眸子兴奋的瞪大,身下的城市漆黑无比,唯有指路明灯一般跳跃的,来自他人的处心积虑。
“看得很清楚吧,阵。”
泷泽生对他说,“就算是瞎子也该能看到,不是吗?”
如此疯狂的举动。
如此铺张,嚣张,就像是不顾其他任何,皆为此时!
泷泽生曾经这么干过。
他曾带着琴酒登上摩天轮的制高点,然后篡改了整个游乐场的电力设置,用灯光绘制出自己想要的景象。
那是绞尽脑汁制造出的“出人意料”。
那是泷泽生第一回朝他剖心的时候。
“我想了一下,你好像一直觉得我是……克隆体?大概是这样的存在吧。”
“那么有没有另一种可能?”
电话里,青年的声音稍微有些失真,语气中带着深切的笃定。
“——死去的那个才是克隆体。”
“而我是泷泽生。”
***
我才是泷泽生。
无从查证。
无可解释。
世界既然将他当成假货。
他为何不能将其否定。
看看我为你准备的,看看我为你展现的!
我拥有的力量,我曾经的狂想。
手机的声筒里传来的忽然急促的呼吸一声,紧接着是加了消音器,但仍然会因为过近而传达过来的枪声。
泷泽生盯着监控的屏幕。
忽然,他听到银发青年情绪难明的嗓音。
那声音掩在了兴奋之下,又好像带着轻飘飘的释然。
“生……”
琴酒犹如呓语般说道。
“跑吧。”
低声之下,仿佛藏着某种令心脏剧烈跳动,血液滚烫奔涌的激情。
“如果你能跑掉……”
泷泽生眸子睁大。
【解释前因后果,解开所谓的误会,都不是那么重要。】
【因为——】
他猜测的,黑泽阵没来得及告诉他的话。
跑吧。
如果你能跑掉。
那就是你一直渴望的——自由!
【因为——那些都无所谓。】
第114章 第 114 章
天台的风丝丝缕缕的灌了进来, 泷泽生汗毛直立,有一瞬间像是泡进了酒液里般眩晕。
跑吧。
跑吧。
这是你一直渴望的。
自由。
“好……”
泷泽生颤抖的说着,
“好。”
这一声并不像是肯定了某种动机和行为, 而是承接住了某种释然和祝福。
一切都在不言中, 事实上根本就没有报复, 仇恨, 也无需解释,那一切, 怨怼也好,遗憾也好, 都早已在回来后的相处中化为不再纠结的过去。
显示器里呈现出了意料之中的结果,泷泽生默然的调开了画面, 直升机在天上,就算是所谓的“天眼”也注视不到, 但泷泽生知道琴酒现在正在看, 看一封迟到许久的答案书。
于是泷泽生让灯光变得晦暗, 地面上的光点犹如自一个中心蔓延, 层层向外扩去,紧接着又一瞬间暗下,再亮起,平稳的周而复始, 静默,又因场面宏大而不可思议。
“这是什么?”
伏特加盯着那奇怪的波动,“这是在传什么信号吗?”
他扭头看向琴酒, 有些悚然的发现, 长发随着气流乱飞的青年正在微笑,不是狰狞的, 含带着嘲弄和威胁的笑,那笑容似乎带着得到什么有趣回答的兴奋,又好像只是单纯的感到高兴。
琴酒说,“是心跳。”
伏特加:“……??”
地面上的光亮正如心脏每一次紧缩奔流出的血液。
是泷泽生的心率。
一分钟后,泷泽生终止了对网络和电力系统的侵入,于是零零散散的灯光亮了起来,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仿佛刚刚只是一场意外,大概媒体很快就对这个现象向民众交付一个合理的解释。
泷泽生深吸了一口气,他才发觉自己刚刚屏住了呼吸,明明对方所说并非露骨的爱语,泷泽生却仍感到头晕目眩,被短短几个音节震撼到心脏跳如擂鼓。
“我会的。”
工具人低语道,“我会跑掉的。”
“从那个地方永远脱身。”
***
第二天,泷泽生果然在早间新闻里看到了昨晚事件的报道,只不过令他意外的是,将河目次并没有死,而是重伤并被逮捕入狱,泷泽生不信琴酒会射歪,就算射歪了也能补枪,于是这番举动便有些耐人寻味起来。播音员说将河目次昨晚刚和非法人员打过交道,出门就被人阴了,是非法组织又一次猖狂的地下活动,就像催债的人无视法律动用暴力将欠债的打个半身不遂,道上的混混因为看不惯某个人于是围殴其致死。
看了半天全是非常官方的消息,对无法解释的事情能避则避,泷泽生反而在网上冲浪的时候刷到了有意思的帖子,上面是夜猫子在昨晚拍下的视频,底下的评论乱七八糟,他们称奇怪的城市夜景为[金色游鱼],[电力之子],[挥金如土的二世祖干的蠢事],等等。
除此之外,泷泽生没有收到任何传票。
没人来敲打他,上头应该派人追查了,但是没查到他的头上。
泷泽生照例用监控看了看五条悟的动态,发现对方今天没有去工作,也没有给学生们上课,而是去了——
嗯?
泷泽生眨了眨眼睛,他看了眼日历,今天不是什么特殊日子。
五条悟走过了泷泽生印象里最不起眼的步行街,然后在一个装修得格外质朴的摊位上坐了下来,那家店的炒冰是用手工磨的,团子和甜水也由店主慢悠悠的准备,所以等待时间要久一些。
五条悟就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双腿憋憋屈屈又端端正正的弯折着,然后他抬手在空中状似不经意的挥了一下,这种姿势,大概是祓去了蝇头一类的杂物吧。
伊地知洁高坐在了他旁边的板凳上——给放学的孩子们准备的木头板凳,又小又矮,两个成年人挤在上面难免显得滑稽好笑。
五条悟撇头对着伊地知洁高说了什么,黑发的辅助监督像是被调侃了一样扶了扶眼镜,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泷泽生瞅着他们的组合,奇妙的理解了五条悟在干什么。
不是心血来潮。
是别人听起来会觉得很不可思议的怀旧。
五条悟当然也会怀旧,他还会梦到更为年轻时候的事情。
“只有两个凳子,叫什么伊地知啊,把我照片放上也行啊。”泷泽生嘟囔道。
双手背在身后在他身边待命的续和:“……”
把照片放上去不像供奉死人吗?
续和:“……新欢?”
泷泽生:“我打你哦。”
午饭的时候,泷泽生收到了新的任务反馈,他安插在总监部的卧底前段时间成功升了职,负责处理咒术师档案,最近已经完全掌握了工作流程和总监部的潜规则,也就是说,他也能查阅过往资料,泷泽生对他下达的第一个升职任务就是调查天与咒缚,以及天与咒缚一年前重回人间后的处理方式。
然后,终于有点儿坐不住,泷泽生在衣柜里翻出了一副眼镜戴上,把蓬乱的黑发夹顺,一个气质锋利的大帅哥顿时变得阴郁低沉,扎眼程度直线下降。
五条悟忽然的追忆举动让泷泽生的心开始躁动,他想起来了刚回来时的心情。
那时候他很天真,以为砸了待机室就逃出了穿越局的掌控,毕竟他身上没有系统作为坐标,工具人很容易迷失在多个世界中,大概也是因为这点,穿越局没有立过相关禁止的条约,有些东西特意强调反而给人提醒——而他运气极好。
他觉得他运气那么好,重逢是从未设想的来之不易,所以那段时间他惬意庆幸,欣喜若狂。
当天下午,泷泽生出现在了总监部。
由自己的人接应,进入变得顺理成章,穿着朴素的衣服,来往的社畜们基本没有留意他的,泷泽生径直走到了当初给他做登记的前台——那时他以过咒怨灵的身份出现,前前后后被一群人看护着,就像是在测试他的服从性和人类行为的精准度一样,他在监视者的眼睛下一笔一划的登记了自己的名字,来历,目的。
登记处的男人正在打电话,看到泷泽生过来先是给他递了一张表格。
泷泽生没接,反而拿出了一个装文件用的信封,摆在桌子上推向前方。
他挑了挑眉,“我都已经做得那么明目张胆了,你们都找不到我?”
男人:“……?”
正在通话的他茫然的转头,神色中还带着未能处理外界信息的迟钝。
他下意识瞥了眼那个信封,“你说什么?”
“把这个东西交给……五条宏。”
没用敬称,前台用奇异的眼神扫了泷泽生一眼,随口说道,“你是五条家的人吗?”
泷泽生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前台用食指点了点那张身份表,“先写一下名字吧。”
他收回手的拿走了那个信封,撇头继续用心打电话,过了半晌忽然觉得身后异常安静,转过脸了却发现——泷泽生早已不知去向。
男人茫然的向四周扫了一眼,忽然意识到手里的是来历不明的东西,他正想着下班后再当垃圾处理掉,泷泽生口中提到的五条宏却恰巧朝这边走来。
“啊,五条先生……”见到本人,前台就多嘴了一句,“刚刚好像有人找您,还给您留了东西,只不过那人实在奇怪,急匆匆的走了。”
五条宏不甚在意的接过了他递过来的信封。
“是什么?”
“不清楚,但摸着似乎是什么文件合同?”
五条宏当即拆了开来,待看清上面的东西后,他突然顿住,紧接着面色难看起来。
他的表情难看到连表面功夫都做不到,别人一眼看去还以为他大难临头命不久矣了一样。
跟在五条宏身边的同事笑话道,“怎么了,收到了自己的病危通知书?”
他凑过头来看了一眼,只依稀扫了几个大字,就收起了戏谑的神色。
【xx年x月,在悟的要求下烧掉了诅咒人偶。】
那是——当初的“过咒怨灵”未写尽的回忆录。
第115章 第 115 章
那回忆录甚至还是手写体, 熟悉泷泽生的五条宏一眼就能看出是出自谁的笔记。
第一反应是——
“醒了?!”他忍不住惊叫道,“他醒了吗?”
这事立刻就惊动了当初专门为泷泽生建立的行动组,虽然所谓的行动组只是用来监视审判那位死而复生的过咒怨灵, 没有任何的武力成绩。一年前, 他们的总部可是因为过咒怨灵的封印沉睡事件被迫好好休整了一番——因为那位与其关系斐然的六眼——关于泷泽生的所有记录都被调出来翻来覆去的查看, 期间同事们还因为通宵加班不止抱怨过一次, “交代,交代, 能给他一个什么交代?!记录和规则不是都因为他这个特例被改写过了吗,我们的态度难道还不明确?不能被暗算了就把矛头指向我们啊——”
“现在泷泽生不是已经被封印了吗……哈, 虽然用强制超度或者解咒来形容比较合适,查这些还有什么用, 是给他证明吗?要不要给他立一个好人碑叫人缅怀啊?他没做过的事情不代表未来也不会做,就算行为轨迹再像一个冷静聪慧的人类, 也不能否定他的身份, 他是一个能被净化超度的怨灵!”
“五条悟应该感谢他死的时候没有杀几个人助兴, 否则为其担保的六眼绝对会感受一下老鼠和蟑螂乱窜的禁闭室……这种惩罚都是轻的。”
“如今人都躺尸了, 按理说埋进为他量身定做的特级咒棺才对。”
“放过我吧,我只想把那个家伙锁进布满结界的牢里,而不是想方设法的证明他的无害,再研究研究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总感觉如果把他研究透了, 咒术师那些疯子们就会拼命得到这份情报,学习如何令人死而复生。”
“果然是因为他是被五条悟诅咒的才……”
他们最后也没能给六眼一个交代,因为作为那次事件主谋——起码是明面上非常确定的主谋——五条笼已经得到了该有的结局, 天与咒缚跑出去只能说是他挣脱了桎梏, 毕竟这个世界上除了六眼,鲜少有人能阻止他, 一切都说得通,只是结局并不能令人满意。
再对抗下去对双方都不好,政府需要咒术师,咒术师需要政府,他们应该是这种合作关系。
如今,这样一份证据一样的东西明目张胆的出现在橘子们面前,就像是在高调的宣布什么一般。
宣布:我回来了。
他们又因为泷泽生开了个大会,会议室里的人带着难以捉摸的心思,含着忌惮,含着不可思议,含着事情超出想象的紧张,“醒了,难道是真的是醒了?”
“五条悟怎么没有通知我们?”
“来递交个东西就走,也太嚣张了吧。”
“确定不是恶作剧吗,监控也没留下什么有用的信息,况且这这东西真的出自泷泽生之手?纸上写的是他回来后的事情吧,那不是很容易被别人看到,比如辅助监督?”
五条宏一直没怎么说话。
他看着回忆录里的内容,他与其他人不同,其他人只能通过冰冷的文字记载来看待泷泽生,而他在泷泽生还是个孩子时就认识他了。
【……】
【仙台一辆公交车被咒灵袭击,整辆车的人无火自焚。】
【紧接着,一所小学遭遇了同样的攻击。】
【我和悟去过现场,残秽来自同一只咒灵。】
【那只咒灵现在还没有找到,不过我和它交过手,能思考,能交流,会使用交通工具,会隐忍蛰伏,不过稍微有些急躁,并且他在和我打时问了我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会和人类在一起?”】
【当时的我没有回答他,回答咒灵的问题本身就让我觉得奇怪,恶心,所以你们该知道,我有多么讨厌它们,即使你们将我当成异类,因愧对于我而担心我报复你们。】
【用“愧对”这个词似乎是抬举你们了,因为你们大概率不会对随意调用的棋子产生愧疚之情,但仍然会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某种伤害,所以总是害怕我回来是因为憎恨你们。】
笔迹是泷泽生的,惯用的措辞也是泷泽生的,只是相比较之前交上来的回忆录,这次的内容里多了一些饱含着个人情绪的东西,像是连伪装而出的恭敬也懒得了,一边写着回忆录一边絮叨般抒发着感想——这种做法是对的,起码在五条宏看来是非常正确的,几乎令他立刻就确定,这一定是泷泽生所写的东西,而非他人伪造。
而回忆录上记载的事件时间……是泷泽生被超度时,紧迫又撕心裂肺,那个时候他一定没有功夫写日记。
“他醒了。”
五条宏笃定道,“……泷泽生回来了。”
***
也就在那句话落下的一刻。
在自己办公室的泷泽生惊异的微微睁大眼睛。
他刚才好像本能的感受到了什么,但那种感觉没有来由,摸不清抓不住,只是一种直觉上的链接,但转眼间便断开了。
思索片刻,泷泽生打开了徽章的功能面板,上面果然有一个异常现象——泷泽生的复制体,也就是如今代替他躺尸的那一位。
复制体是什么成分他一直不知道,穿越局从来没有关于这方面的培训,但穿越局再厉害也没有复刻灵魂的技术,所以那一定是个仿制品,或许是最高程度的克隆人?
“果然……”泷泽生低喃,“一旦认知改变了,便会延伸出后续……”
他盯着复制体状态栏上疯狂显示的红点,“以我没叛逃为前提出现这种状况的额话,穿越局估计会把我重新投进来修正错误,比如再死一下?”如今这种话说出来就跟冷到极致的笑话一样,泷泽生觉得幽默,但是一点儿都不好笑,他耸了耸肩,“或许是修正工具人来也不一定。”
说到修正工具人,泷泽生一直注意着那位江夏凛也。
这边的江夏凛也。
对方还是那么年轻,是个心怀热血的年轻人,还是个没有腐化成为烂橘子的小橘子。
他偶尔会和五条悟有接触,五条悟对他的态度还算和善,或许也是因为看出他的本性在橘子堆里显得特别出格——他起码会因为咒灵大范围屠杀人类时由心的感到愤怒和憎恨,他在总监部工作,如同抱着自己的职务能改变什么般的想法。
有时候泷泽生从监控显示器里看到他那张脸,只会觉得陌生。
因为不一样。
和太宰那边的江夏凛也不一样。
他的语气和措辞,表情肌用法,都和修正工具人江夏凛也不一样,并且每天的行程基本就是工作,仔细且节奏缓慢到并不像是有系统指使。
泷泽生猜测对方是一个万用身份卡,是穿越局在每个世界的坐标,他本人都不知道自己某一天会被顶替。
整理好东西,泷泽生领着下属出了门。
第三方已经步入了正轨,一批人竭力抑制着网络上有关都市传说一类的帖子流传,同时在日常生活中留意着口口相传的邪门故事,下属K最近被压榨而出大批量咒具也投入了工作——不得不说她对于报复六眼这种事倾尽了全部的热情,一心觉得泷泽生在打造着一个军团,一个用于对付咒术界,对付五条悟的军团。
对此,泷泽生深谙无良老板画饼那一套,对着下属K连连称是,没错,我们要消灭敌人,而你是我不可或缺的得力干部,我需要你的才华,需要你制作出来的武器,我的属下全都是因为你而强大,等计划成功,你就是新世界主宰的二把手,我会让你过你想要的,无法无天的自由生活。
他竭力扩张着势力,自那次控制了城市的电灯之后,动静终于再次触到了上层。
不过那就是泷泽生想要的结果,如果什么都没改变,什么都没影响,那才叫真正的无用功。
泷泽生时常觉得头顶有个倒计时,不过那个倒计时结束时只会发生令他欣喜难耐的事情。
“砰!”
黑夜里,帐隔绝了令泷泽生熟悉到不行的枪声,他有时候还是会因为这种声响而感到本能的惊惧,但怦怦直跳的心脏藏在胸腔内,谁都看不出他谨慎着不愿流露出的慌张。
偶尔有时候,他也会觉得心烦意乱,然后点燃一根香烟,不是借用尼古丁麻痹神经,而是借着恼人呛鼻的烟味转移负面情绪的突发口,把讨厌枪声变为讨厌烟味。
直到感知范围内出现了诡异的气息,泷泽生夹着香烟的手指神经质的抖了一下,转过了脸。
来者用轻佻的口吻说,“悟好像不喜欢烟味,你要是变成一个烟鬼的话,他会不会露出一个失望的表情?”
泷泽生感到一阵牙酸,那股酸气直往他的天灵盖冒,他看着面前的青年……从外形上来看的确是一个年轻人,还是很熟悉的人。泷泽生觉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他上下扫视对方,问道,“你是什么东西?”
“咒灵啊。”那人理所当然的说道,“我醒来的第一时间就是找你,就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指引我一样。”
他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睡衣,连鞋子都没有穿,看上去下一秒就能席地而坐和泷泽生面对面攀谈起来,“我也很好奇自己是什么东西,拥有意识的那一刻,除了本能告诉自己我是怎么来的,其他一无所知。”
泷泽生把烟扔了,谁知咒灵立刻道,“你乱丢垃圾。”
泷泽生:“怎么,你要给我捡起来?”
“就是觉得影响不好吧。”
“这地方都要成垃圾场了,你还管我个人素质怎么样?”
咒灵抬起手,似乎是尴尬,似乎是费解的抓了抓头发,手指上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一闪而过。
“对了,先要自我介绍,还没有跟你说我是什么的诅咒。”
“是人类对于被迫离别的不满,恐惧,拒绝,憎恶。”
“而离别还能延伸出另一种意思——”
“所想不可得,所爱不能见,于是世间一切都成了一场离别的后续,时时刻刻都被拉入思念却唯有思念的痛苦里。”
“我就是这么诞生的。”
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咒灵对泷泽生道,
“还有,好像还有一种情绪,这大概是我不太想伤害你的原因。”
“那份情绪名为——苦恋。”
第116章 第 116 章
“——苦恋。”
面前的碧眸青年仿若含着嗤讽的笑意如此说道。
泷泽生只觉耳边倏然一阵空白, 紧接着传来了喧嚣的风声。
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大脑如此平静的陷入了停滞,因为两个熟悉却陌生的字眼儿。
苦恋。
苦恋。
离别,坎坷, 无终, 得不到回应的情感, 却仍然无悔的投入。
泷泽生反复咀嚼着这个词。
他的第一反应是产生了一个近乎荒谬的疑惑:
五条悟竟然会苦恋?
为什么?对谁?
如此轻而易举的, 他很快明确了这份情感的指向性。
不是负面情绪糅杂在一起一股脑的倾泻,若是如此诅咒的诞生可太轻易了。那并不是可以随意迁怒和转移执念的载体——五条悟诅咒了泷泽生。
而我是泷泽生。
苦恋的对象……是我。
得出这个结论时, 泷泽生的大脑再次宕机,可停止思考对于此时的他来说都称得上是宽容和奖励, 他本能的回忆起过往的所有细节,将五条悟的违和节节剖析……若是知道答案反推的话, 那些行为明晃晃的都在宣告一个答案。
……他从未注意过。
——“悟,你现在还有瞒着我的事情吗?”
——“你猜。”
……
——“你说出来我才能知道是什么啊?”
——“不要, 因为直白的说出来根本没用。”
……
——“明明是你没长眼睛……你看不到。”
他从未注意过。
思维模式里从未出现过的“隐瞒”令泷泽生忽视了, 他们之间还会诞生另一种情感的可能性, 那份情感显得深重, 理所当然,又好似突兀,费解难明,它晦涩且隐秘, 无法轻易的坦露,就如五条悟所说,“我亲口告诉你, 根本没有用。”
因为说出口便是拒绝。
因为我从你的神态, 你的眼神里,没有看到与我如出一辙的东西。
从未思考过的问题。
从未预想过的领域。
泷泽生瞳眸微颤捏着下巴陷入了头脑风暴, 太突然了,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有些太超过了!
泷泽生成为伴侣型工具人的那刻便自发摒弃掉了正常社会中人类对感情的分类:亲情,友情,爱情,他的人生选项变得狭窄且专一,那些在泷泽生这里全部笼概为另一种情感,由某些基本素养和行为准则所形容,那名为忠诚,热情,喜爱,我永远不会背叛你,永远不会抛下你,我属于你,我们就如同双生花般同根,你离去我便枯萎。
他率先将彼此的关系定义,将感情定性,于是他忘记了,他人并非如此。
他所谓的相伴一生——在悟眼中是什么呢?
藏在思维的某个角落里一直被泷泽生忽视的匣子骤然被打开,泷泽生如同踏入了陌生领域一般混乱无措。
如果命运再宽容给他们一些时间,泷泽生想他是能看到五条悟的行动的。
五条悟不是那么拧巴的性子,他也不会小心翼翼。他只是停留在了“未说”的阶段。少年时期泷泽生被诅咒缠身,什么都来不及,回来后他们根本没功夫想什么风花雪月,一切都匆匆且流着血。
他们之间没有秘密,有的只是未找到合适时机说出口的心意。
是的,仍是这样。
他们什么都没有变。
泷泽生浅浅吸了一口气,空气中还有未散去的烟草味道,此时让他觉得异常得提神醒脑。
到底是什么时候……
视野内有一团黑影晃来晃去,泷泽生抬眸看去,异色头发的青年伸手在他眼前挥来挥去,“回神了!你的表情可真是惊讶,苦恋这个词只是我基于人类的认知而对这份感情赋予的属性,你很难接受吗?悟大概是喜欢你,但是还没有到……苦大仇深的虐恋的地步?怎么,他谈不了恋爱就要躲在被窝里偷偷哭啊,比起那些,他可能更希望你陪在他身边。”他像是觉得有趣极了,一瞬不瞬的观察着泷泽生的反应,“抛开这点不谈,你就当你们两个是被迫异地无法谈心的挚友!兄弟!”
泷泽生挥开他的手,而咒灵不甚在意的耸了耸肩,“我难道说了不该说的话?你这么不可置信,是不是因为我这个……嗯,第三方把他的暗恋给挑明了……?”
……明明都有迹可循。
泷泽生无视了咒灵的疑问……从什么时候开始?
为什么直到这份感情已经成为执念,能够诞生诅咒,他才得知。
刹那间,无数个几乎被他转瞬就抛到脑后的画面闪过脑海,它们飞快掠过却又深深定格,而最清晰的留下的,是灰原和七海的那个意味深长的对视——后辈曾用平和欣慰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问他,“泷泽前辈还是这样,把肉麻的话挂在嘴边……所以你和五条前辈在一起了吗?”
以及棕黑发色的青年得到回应后诧异的神色,“没有吗?那什么时候在一起?”
看看,连反问都毫不犹豫。
看看,他们都知道。
他们甚至默认了。
“说得没错……”
泷泽生低喃,
“说得没错……”
他克制不住的回忆着细节,从高专时期,从杰,硝子,灰原,七海,冥冥的态度去看。
他的朋友们心照不宣,注视着他们两人时就好像在等待一个既定的结果,说不定他们还带着吃瓜心态笑意盈盈的打赌,猜五条悟什么时候会挑明,猜他会用多么烂俗的求爱方式!
泷泽生的尾音抑制不住的哆嗦起来,“我是没长眼睛吗……?”
“我看不到……我没有看到……”
悚然察觉的事情令泷泽生不可避免的陷入了怪异的恐慌和自责,他此时张开嘴却无话可说,无人可倾诉,他凝视着面前的诅咒,对方含着笑意也在回望着他,然后说,“没关系嘛,悟也说过,你是个很迟钝的家伙。”
他说话时偶尔的语气很像泷泽生,洒脱且明朗,“但是先不提那个,我们是不是要谈一下正事了?”
他沉下眸子时的神情也像泷泽生,“我来找你,是因为你这边有什么在吸引着我,对于一个拥有意识后没有任何目的和追求的生物来说,你于我的意义可太致命了,总该要解释一下吧?”
“……”
“给我。”
泷泽生倏然定定的说道。
“嗯?啊,你说这个啊。”咒灵顺着他的视线轻捻着手指上的戒指,上面镶嵌着在月光下都能闪烁的宝石,“不要,这是我的,我醒来就在我身上。”
是五条悟某次出行回来的伴手礼,一枚被他称为寓意自由的戒指。
泷泽生的那枚丢了。
不知是落在了时空夹缝中,还是掉入海里后被水流冲走了,总之他在森的孤儿院醒来后,手上就没有这个东西。系统复刻的是当时状态下的他,既然如此,管它是不是复制品,留下来的那个才是真的!
泷泽生敛起眸,捏了捏指骨,“……嗯,对,是该谈谈正事了。”
他注视着面前这位——真正的带着庞大咒力而来的诅咒。
“?”
咒灵看着泷泽生的架势,“干什么?”
咒术师用含着战意的嗓音说,“那当然是——自我介绍。”
……
那处天台成为了被暴力毁坏的战场,轰鸣声不亚于火药的爆破,初做试探的攻击只是纯靠咒力的硬碰硬,他们连基本的术式都没有使用,更不用说开领域了,泷泽生与他过了几招,就将诅咒踩进了混凝土里,让那张帅脸上满是灰尘和泥土。
……出乎意料的弱。
或许是刚刚诞生还没有掌握战斗的技巧,又或许是……咒灵存心不能对泷泽生下狠手。
“……咳!这哪是切磋?”外形和人类无异的生物不满的嚷嚷道。
“领域呢?”
咒灵讶异的挑起一边眉,“领域?第一回听说却懂的名词……还没有学会呢。”
“咒术呢?”
咒灵露出一个坏笑,“你靠近一些,我告诉你。”
泷泽生用力踩断了他的肋骨,“我长耳朵了,能听懂你的语言。”
咒灵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因为那张脸,泷泽生也忍不住感到几分怪异。
“……只是一个首饰而已,小心眼儿的家伙……”咒灵在喘息的间隙说道,他完全窥探出了泷泽生的行为动机,“你对我还真是不留情啊,因为我是咒灵吗?其实没什么毛病,因为我也本能的对人类深恶痛绝,但是我知道,杀掉人类你会反感,悟也能秒杀我,所以我什么都没做,就如所有生物都会产生一个思考那般,我也在想,自己究竟为什么会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再回到根本的问题是,我是因为你死掉才被悟诅咒而成的,可是你这不是活着吗?”
泷泽生面无表情道,“谁告诉你我死了?”
“?你没死,悟能催生出我?”
生死相隔向来是最极致的悲恸。
“我当年觉得自己药石无医命不久矣,跑去了诅咒师的老巢,然后连尸体都没留下,既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凭什么就认为我死了?”
咒灵:“……”
他震惊道,“对啊!”
紧接着他又道,“可是那个诅咒师团伙没有被你彻底消灭,有漏网之鱼,他们可能有证据证明你断气了。”
泷泽生盯着他那双格外清澈的眼睛,“诅咒师的话就像是未落网的诈骗犯的供词。”
咒灵被逗笑了,“说得对,但是你身负诅咒,下咒者自然能知道你死没死,相应的,竭力为你解咒的悟,也一定能看出些什么。”
当年泷泽生是真死了。
但是他本人活生生站在这儿,既定的事实已然被否定篡改,当年发生了什么他完全能咬死成另一种情况。
没人信也好,最好衍生出十个八个其他脱身的理由,瓜的版本听多了就成了供人一乐的笑话,那么人们根深蒂固的“泷泽生已死,且早就死了”的认知都会随之被推翻,被怀疑。
于是泷泽生面不改色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找到替死的道具?”
“啊……说得通,虽然我没听懂。”
咒灵点点头,“你死不死的好像也和我无关……总不能我立刻就解咒了?”
他在泷泽生移开脚退开几步后坐起了身,若无其事的盘起腿,真真切切的露出了要和泷泽生惬意的谈天说地的姿态来,然后犹如战败后呈交赌注般将戒指摘了下来递出,“这个东西有特殊含义吗?想要你买一个不就行了。”
“这是限定款,全世界就这么一个。”
“哇哦!一定值很多钱。”
泷泽生看着他正用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的伤口。
而诅咒笑了笑,“还是那句话,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捅破暗恋好像挺不厚道的?”
不是由泷泽生自己发觉,也不是由五条悟亲自挑明。
这个秘密猝不及防的,被咒灵说出了口。
诅咒拍了拍自己蓬乱的头发,随手将鼻血擦去,“但是奇怪的是,我都被你揍那么狠了,都没想着报复你,这对于一个诅咒来说可太怪了,我到底是什么东西?”
随后,兀自纠结的他神色一变,“……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
泷泽生凝视着他。
“……你是什么?”
碧眸青年忽然笑起来,他笑得胸膛震颤气息滚烫,笑得像是自己也觉得那比喻好笑至极,“爱的证明吗?”
“……”
这话的语调带着疑问句特有的尾音上扬,可听着却像是落寞的,宽慰的,被震撼到失语几乎想要落泪的动容。
“……”
“……”
“虽然我是奇怪的诅咒……但是你把我形容为爱的证明,我还是会感到恶心哦。”咒灵低喃着,“可是我连脸都和你一模一样,最强的诅咒难道精确到捏人了?”
***
你是爱的证明。
实实在在,活生生的证据。
***
虽然咒灵是晚上才和泷泽生碰面,但他却是早上醒来的。用更为浪漫的说法,他甚至是被七点钟擦过窗帘的阳光照醒的。
气息改变的那一刻,搭放在床上的手心被什么拱了拱,一度让咒灵以为是自己的感知错觉,而他睁开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兴奋的凑到自己身边的金毛犬压在地上,张开手扣住了那张发出呜呜声的嘴。
即使被牵制住,金毛犬的屁股也因为尾巴的大幅度摇动摆来摆去,几乎要变成螺旋桨直接升天,那条尾巴还好几次扇到了咒灵的脸上,愣是让他清醒了不少。
大概怔愣了几秒钟,他便意识到了自己是什么,以及为什么会身处这里。
和人形外貌相通的便是思考能力与思维模式,他几乎没有迷茫和适应的阶段,反而像是个游戏探秘者一般在房间里翻找起来,以求获取更多的信息。
照镜子,看书,翻找衣柜,拿走那款熟悉得不行的手机,发现电量几乎满格,锁屏没有做任何的掩护措施,张扬坦然的被设置成一张照片——拥有主人样貌与喜爱之物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笑得极为恣意热情,眉眼弯起,眸子里像是盛着一汪春水。
咒灵第一眼便知道他是泷泽生,这种感觉极为奇妙,是直面类似造物主那般存在的悸动感,他的视线在另一人雪白的发丝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滑过猫狗,没多看两眼,面容id就解锁成功了。
他也拥有实体。
咒灵第一时间看了记事簿,发现全是零碎的,没有逻辑相关的词汇,就像是作家在煮饭或散步时忽然有了灵感却无法立刻写作而匆匆记下的几笔重点,只有本人看到这些词才会联想到全貌。
联系人,社交软件,浏览器的搜索历史……将这些都大体翻找了一番后,咒灵原本想带着手机去找泷泽生的,因为明显有了电子设备出行更加方便,然而在穿上鞋子即将出门的那一刻,他突然记起,拿着手机就相当于随身带着定位器。
这个常识也是自然而然的出现在他的脑海,所以他没做犹豫,将手机随手放在鞋柜上就推开了门,虽说没有留恋,可他却转眸无声的凝视了这个房间几秒。
咒灵通常会呆在他的诞生之地。
而他没有这种本能。
他在这一刻产生的自我认知是——我只是回声,惦念,和空虚。
***
虎杖悠仁被吵醒了。
莫名其妙的,他在睡梦中听到了两面宿傩的声音,但是因为意识昏沉什么都没听清,迷蒙间睁开眼的前一秒,他恍惚看到了诅咒之王暗红色的眼眸。
里面含着几分惊讶和兴味。
“……什么?”
粉发少年嘟囔道,“你看到了什么?”
没得到回应,虎杖悠任又问了两遍,然而对方就像断线了一样沉默。
他像往常一样吃过早饭,出门,路过自动贩卖机时不自觉的停下,发现里面增添了新口味。
“……昨晚来了工作人员吗?”
他自言自语着投入了硬币,发现商品卡在了架子和玻璃的缝隙,“哎?等等!”
运气这么背的事情总得遇上几回,虎杖悠仁小心的摇了摇机器,发现商品卡得严严实实,他转了个角度看向里面,忽然发现一缕像是头发的漆黑丝团从架子的缝隙涌出,卷住商品将它向下拽去。
“呜哇!”虎杖悠仁吓了一跳,“咒灵?!”
商品从机器下方掉出,虎杖悠仁听到一个声音对他说,“拾起来吧,没做手脚。”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夏油先生!”虎杖悠仁睁大眼,“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他拿起饮料,猛竖大拇指,“用咒灵帮这种忙虽然好像大材小用但真的很方便哎!”
夏油杰轻笑了几声,“来找悟。”
“五条老师好像昨晚被叫出去工作了。”
“嗯,听说了,他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你这样出现在高专没关系吗?”从五条悟那听了不少故事的虎杖悠仁看了眼夏油杰身后,“虽然这边本来就没多少人……”
不过作为被通缉者来说还是太高调了点儿。
“悟不介意就行。”
“五条老师那么厉害吗?”
“……”夏油杰没多说什么,只是带着看起来有些温和的浅笑。
五条悟没回来,两个人便在休息区聊了会儿天,等空气都要变得炙热后,夏油杰收到了五条悟的短信,表情一顿,无可奈何中又夹杂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厌烦。
虎杖悠仁探头,“怎么了?”
“悟临时改道去见烂橘子了。”
“……橘子?高层?这个时间?”
“……似乎是发生了重要的事。”
***
总监部。
五条宏表情寡淡的坐在会议室的位置上,瞅着同事的脑门上冒出来的冷汗,无声的叹了口气。
“就是这样……”职务类似于社长秘书的男人硬着头皮说,“昨天有人把这东西放在了前台那,指名道姓的说要转交给宏先生,紧接着便消失不见了。宏先生说是出自泷泽生的手笔……”
五条悟的面前摆着那被称为重要证物的记事本。
本子表皮被保存得很好,但折痕明显,显然不是短时间内完成的东西。
五条悟从刚才开始就觉得现场氛围怪得离谱。
空气中弥漫着忌惮,揣测,犹疑,每个人的脸上都是那种便秘的憋屈表情,他们看过来的眼神也是飘忽不定,不敢直视却又试图窥探他的表情。
一大早就把他叫过来,摆出了严肃到要应对什么世界末日的架势。
“……怎么?”五条悟坐在长桌的尽头,“怀疑是我干的?”
“按照我们当初的约定……”江夏凛也给刚刚解释情况的人打了个脸色,那人顿时像被释放了一般松了口气,黑发青年说道,“泷泽生醒来的话,你要第一时间上报,五条先生。”
“他没醒。”五条悟说。
语气太过笃定,让江夏凛也一时噎了下。
“不过你们也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的骗我。”五条悟翻开了记事簿,“能直接下定论说他已经醒了,宏,你该不会老糊涂了吧?”
五条宏:“……”
六眼看清纸张的文字时,陷入了短暂的凝滞。
哦……怪不得。
五条悟坐直身子,没什么弧度的唇角抿了抿。
像是看到了故友的遗迹一样。
他往后翻了几页,动作不自觉的变得小心轻柔。
【我曾见过一只怪异的诅咒,它的能力或许可以用“有趣”来形容——它能令人产生热恋的感觉。】
【我说,我讨厌不属于我的情绪,讨厌得不行。】
【简直像是从未在我面前展开的选项,突然强硬的闯入了视野一般。那是我不曾留意过的人生渴求,是人类总是去追寻的所谓灵魂伴侣。】
【而伴侣的促使因是“孤独”。我并不孤独,所以我从未思考过拥有爱人。】
【与热恋相对的是,中了精神攻击的我渴望死亡。于是我和悟去了天台,做了于普通人而言格外疯狂的事情。这对咒术师来说并不难,甚至算不上什么需要高超技巧和能力的举动,我知道从高楼一跃而下的我会被悟接住,知道这死亡并不会来临,然而“死去”的我会迎来新生——】
【新生的我在那一刻对悟说:我现在可以完全为你而活了。】
五条悟:“……”
早就把这玩意儿研究了好几遍的五条宏打眼一看就知道五条悟读到了哪,他说,“没错,是他的风格。”
泷泽生引以为傲的长嘴文学。
“他好像知道单纯的叙事不够有证明性……毕竟那也是能被有心人模仿伪造的,所以这个……大概能称为“下册”的,泷泽生死而复生后的回忆录,满篇都是恐惧。”
“嗯?”一个人转头,“恐惧?”
五条宏看着那人的脸,将到了舌尖的音节吞了下去。
‘害怕有些话来不及说,害怕所想传达不出去。’
不过这种话没必要告诉他们。
房间内很快安静下来,他们都在等着六眼的反应。
而五条悟只是不咸不淡的,用听不出情绪的语调说,“好像是真的哎。”
他直接将记事簿翻到了最后一页,“甚至记录到了被子弹射中……连位置都标注了,一个在脑袋上,一个穿透了脖颈。”
他的神态和语气都格外自然,甚至牵出了一个惯用的笑容。
“所以你承认泷泽生醒了?”忽然有一人略显激动的站了起来,“五条!那可是特级,你放他单独出去?”
“?”
“你就任他胡作非为吗?”
五条悟:“……”
五条宏捏了捏眉心,“等等,等等,这事还没下定论呢。”
“宏,他甚至已经如此高调了。”
几人吵吵嚷嚷起来,明显还没得出结论。
“昨天刚呈上来的报告——从二级咒灵被祓除的现场搜集到的那份血样总算是一条可用的线索,它的检查结果出来了,你们猜是谁的,是一直在通缉的诅咒师!”
“我们最近查到了一个组织,没错,虽然只是捕风捉影的流言,但是起码有了一些进展不是吗?”总监部里的调查组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向上层汇报,而这位上级也急不可耐的说,“他们称自己为‘第三方’!”
“这名字光听着就觉得离谱。”
“还有呢?”
“有一个猜测,是二级咒术师花沼先生提出的……那就是,第三方的成员大部分都是普通人,没错,就是咒力稀薄到不能使用咒术攻击的普通人。”
“还有,他有一次追上了祓除咒灵的人,并问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有什么目的,结果那人说——”
江夏凛也垂下眼眸,接上了那人的话,“那人说——真正的‘他’隐藏在暗处,看着那场感天动地的闹剧上演。‘他’的一切行为源于憎恨。”
五条悟打了个哈欠。
他的目光落在了记事簿的最后一行字上,停留了许久。
散漫的神情之下,他的心跳响如擂鼓。
【顺便一提——】
【我的人生不是一本巨大的回忆录。】
第117章 第 117 章
高层的人偶尔会有争执的时候, 他们的矛盾可以拖延到当代最强的面前。用泷泽生的话说,因为他们同样的傲慢,彼此的权力难以进行压倒性的抉择, 却固执的不愿放弃自己的意见。
然而像今天一样, 如同闹剧一般争吵却少有。
五条悟的目光落在疑似拱火的那位高层身上。
新面孔, 某个橘子最近提拔的得力心腹吗?
他们称第三方是新起的咒术师团伙, 揣测着那位隐藏在暗处的真正的“他”究竟是谁,说泷泽生的苏醒究竟会带来什么连锁反应, 被设计强行净化的诅咒,怀揣着憎恨而陷入封印, 一定也是带着报复之心醒来的。
那本回忆录他们甚至没有看过,只是草草的瞄了一眼下属提取的重点, 于是那满篇无谓他人所见的不舍,思念, 决然, 全然无法落进他们眼中。
五条宏也轻叹了一口气, 他转头看向家主, 却不期然的与其对上了视线。
“……”
然后是六眼的倏然起身,和被他完全抛在脑后的那些咄咄逼人,无人敢上前斥责他打断争执的无礼,也没人会对他猝然离席的行为发表异议。
五条宏也追了出去, 他想问问是不是有什么隐情,因为他从五条悟的神情里看出了一丝有些悚然的信息——对方似乎根本不知道泷泽生已经醒来。
不,由他鉴定真伪的回忆录, 难道是其他人送来的吗?
白发神子刚刚坐在席位上显露出的淡漠和无视他人的冷静, 在五条宏也的眼中被解读出了另一种意思,那是如同如芒在背的紧绷感, 以及压抑着兴奋和紧张,情绪传达至躯体化的,微不可查的战栗。
结果一出门,五条宏也就看到了一个传送术式被飞快的完成,站在术式中央的五条悟正精细的运转着咒力,转瞬就消失不见。
五条宏也瞳孔一缩,立刻意识到传送的地点。他踏过术式消失的地方,额角抽搐了一下,
“……有规定在这儿不能用术式的……”
就像政府机关重地需要肃穆,郑重,总监部同样有一些乱七八糟需要遵守的规则。
“这么着急啊……”
他认命的回去应付会议室里的那群人,在落座之前,目光也有意无意的看向了那位争夺了几秒六眼视线的新面孔。
……什么时候晋升的新人?
***
东京咒术高专。
几个人脸色难看的围在了五条悟的房间门口,如果细看的话,还能从他们的表情中发现难耐和忐忑。
不明状况的虎杖探头,“怎么了?”
一声巨响突兀的划破空气,冲击力把虎杖悠仁推出好远,他在地上滚了几圈顺势翻起了身,诧异道,“五条老师!”
空气中流动着奇异的咒符,那靠近便能感觉到的咒力磅礴外泄,夏油杰放出咒灵在周围勘察了一番,即使他知道,五条悟的六眼此时正最大限度的收集着信息,指纹,咒力残秽,空气中的尘埃,他的大脑会将这些琐碎的细节分解。
夏油杰皱了下眉,低声道,“……没被激发。”
他们当初大费周章为泷泽生设下的,抵御陌生来者的防御机制此时还完好无损,直到刚刚才被五条悟主动触动。
“他是自己离开的。”
应当也并不是凭空消失,想要跨过咒高的结界设置空间转移术式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而以“泷泽生”的状态,就算他平白无故的解咒了,身形消散前也会闹出极大的动静。
况且——泷泽生是怀着与五条悟同样的执念,诅咒自己的。
“嗯,看大福的状态就知道了。”家入硝子摸了摸凑在她身边异常兴奋的金毛犬,它正用鼻子拼命闻嗅,一溜烟儿的跑远了,“有悟在,它竟然不是第一时间扑进悟的怀里。”
然而只过了几秒,蹿出去的大福就又冲了回来,那张狗脸上竟然人性化的多出了茫然和思考,整只狗急得在原地打转。
“气味消失了。”硝子了然。
夏油杰道,“看来是离开的时候跳上了屋顶。”
“为什么要走?”
“……不清楚。”
有些奇怪。
不如说,太奇怪了。
泷泽生是自己走出房间的,没有通知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人。
“或许我们应该在房间里安一个监控。”夏油杰说,“失策了,没有想到这一点。”
“你我也都没想过生醒来后会离开……啊,悟出来了。”
两人齐齐的愣了一下,随后沉默下来。
很难形容五条悟的表情。
他的手指虚拿着一部手机,像是猛然反应过来要好好珍惜它一般收拢了手掌,眼罩落在脖子上,轻掩住了他的唇角,可夏油杰就是看出来了——五条悟在笑。
那双瑰丽的苍天之瞳正难掩兴奋的瞪大,瞳仁些微的震颤透露出了狂喜之意,他战栗的胸膛,突出的指骨,柔软炙热的喘息,无一不在诠释他的欣喜若狂,即便他的神情已经相较于少年时内敛许多,可直面他的挚友仍然察觉到了熟悉的,属于最强咒术师浓烈到极致于是有了疯意的执拗。
他一定在笑。
那是漫长之路窥到了终点,是如愿以偿。
不……或许……
这个地方没有镜子。
不然他们也能看到自己的脸。
他们说不定也是如此呢。
甚至有一种冲动让他们说:
“干得好,悟。”
——你又一次把他拉回到了我们身边。
——这可是他与我们共同的愿望。
……
“五条……老师?”虎杖第一回看见如此状态下的五条悟。
听到动静后凑过来的野蔷薇从虎杖身后探头,“哇哦,这回是维持了好久形象的大帅哥?”
五条悟转眸看了眼他们。
他的眼睛在转动时更显得流光溢彩,存在感极强的睫毛眨动时,就像在晴空下的山巅上落上一层雪。
此时的五条悟没有对他们插科打诨,没有用跳脱的语调开些玩笑。
“你们两个想听老师的八卦吗?”
“哎?”
“但是可惜,这次就算了哦。”
他的语气听上去沉稳且成熟,“因为老师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二十八岁的最强,经历过两次生离死别。
那些激烈和痛彻心扉沉淀下来的,是此时狂喜中的冷静,以及面对学生的温柔。
生醒了。
“没找到他。”五条悟对自己的同期说,“他不见了。”
生不见了。
唯独这点不解。
唯独这点令人不安。
而在不安中蔓延的,是不知他去向亦不知他状态的恐慌。
诅咒所意味的并不是咒力与情绪在某一刻的凝固定型,而是在形成之后的连绵不绝。
自那一天之后,每一天,每一天,睁眼是诅咒,呼吸是诅咒,就连梦中也是诅咒。
六眼记录下了泷泽生当初溃散之时崩溃的神态,大脑可以一遍遍清晰的回放他声嘶力竭的:
——不惜一切的诅咒我!!!
啊……
五条悟轻轻拉回眼罩,也掩住了瞳孔深处窜动的灵魂火苗。
他的神经竟然在恐惧中战栗发痛。
***
泷泽生将烟蒂按灭,垂眸看着蓝光屏幕上的画面。
被五条悟得到的那块徽章碎片正共享着画面,大概是六眼看出了那块“金子”的与众不同,也可能是直觉,或者单纯的忘了,总之那块碎片还留在五条悟的衣服口袋里,尽职尽责的收录着他身边发生的一切。泷泽生并没有用它主动去视……好吧,这个行为和视监没什么两样,虽然他会让下属盯着五条悟的动态,会靠监控摄像头捕捉五条悟的画面,但是龙泽生从来没想过靠徽章的信息摘录功能去看五条悟。
因为太近了。
徽章的摘录功能犹如vr实景,泷泽生会产生他和五条悟身处同一空间,距离近到面对面的错觉。
之前在太宰治的世界发现这一点时,泷泽生因为意外打开这项功能而一度难以控制自己的思念情绪,如今也是。
而比起刻意的回避只能自己消化的情绪,泷泽生其实只是有些不愿意罢了。
不愿意独自去创造与悟在一起的回忆,那简直像个可怜的失意者。
他们应该切切实实的相见。
“你像个变态。”穿着他的衣服的咒灵坐在他的身边,犀利道,“我说你怎么能忍住的,原来是靠这玩意儿望梅止渴。”
泷泽生撇了下嘴,“我更在意悟他们说了什么。”
关于夏油杰特意来找五条悟的理由。
黑发的咒灵操使脸色有些难看,“关于那个第三方,我想我这边有新的情报。”
他靠暴力镇压的一方诅咒师中,当然有他们自己的交际圈。
“是普通人构成的组织……前身是黑手党,首领似乎是个很有人格魅力和实力的人,以此召集来了不少民间术师,组织的活动很奇怪,训练普通人咒力咒术相关,强行将他们拉入了这个世界,让他们能够与咒灵抗衡,虽然实力普遍弱小,但凝结起来的力量却很惊人,组织的前身本就能称为是黑夜里是一支军队。”
“还有,组织的理念……”
“这一直是个很隐晦的秘密,但有一个传言……”
“他们说被咒术世家辜负的灵魂正在处心积虑的实行报复。”
“……”
咒灵生拆了一包泷泽生给它买的零食,“你的属下往外说这种事算出卖吗?杰好像知道不少了……再扒下去,你的底裤都要不剩了。”
“有什么关系。”泷泽生说,“就是要让他们知道的,时间也差不多了。”
“悟要是知道是你在针对他,会伤心的。”
“他不会。”
泷泽生斩钉截铁的说。
“这么自信呐。”
“他如果听了总监部那些鬼话才离谱。”
目前有关第三方的一切负面消息都是道听途说和妄加揣测,其中有泷泽生特意安排的因素,他让卧底在总监部的下属放出了一些第三方目的不纯的假消息,对组织成员各自的私心误会也放任不管,因为无所谓他们说什么,五条悟都不会信。
就像现在有人对泷泽生说:六眼看你不爽要杀你!
那么泷泽生会给出什么反应?
你在放屁。
咒灵生不说话了。
他很快又不甘寂寞继续道,
“……你干嘛要顺势塑造一个对悟不利的形象?”他把零食往泷泽生那边递了递,“搞出这么大一个组织,躲躲藏藏又主动暴露,勾引谁呢?”
泷泽生一噎,用怪异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你出生时间太短所以脑子不好使吗?不会用词?”
“别打岔。”
“组织只是权力的支撑。”泷泽生对他说,“我只是想拥有与之抗衡的力量。”
“谁?”
咒灵生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
泷泽生对谁都不能说的思考和猜疑,能像倒垃圾一样倾泻给他。
“……如你所见,这个世界对悟的敌意自他出生起就日日递增。”这是泷泽生切身体会过的,“而对悟的敌意,实则是对六眼的觊觎和忌惮。”
系统不会给泷泽生剧透五条悟的人生线,但是在只言片语中,他也能拼凑出一些重要的信息点。
【死后不要留下身体,身体会被利用。】
被谁利用?
他的后辈曾接下过过于艰难的任务险些丧命,他的朋友曾因不堪重负的繁重工作郁郁寡欢,他死而复生后又被强制净化逼着旧路重演。
泷泽生摸了下自己的脖子。
那里曾被开了个窟窿,直到今天还会在梦里传来幻痛。
那段时间,穿越局没有找到他,修正工具人也没有来得及做什么。
“不过那些都要靠边站……是顺带着要解决的事情。”泷泽生听着夏油杰的声音,低语道,“我最该做的努力,是留下来。”
徽章投射的画面中,硝子靠在窗边说道,“他们组织的目的就这些?和他们做的事情相违背啊,不是一直在祓除咒灵吗?”
“那个人倒是说了为什么这么做……”
“说什么?”
夏油杰顿了顿,突然换了个略微暴躁的语调道,“说:有人帮你们干活还这么多事,有这闲工夫还不如跟老子一起打咒灵!打一只你知道奖金有多少吗?!”
“……”
“……”
“杰,你模仿得好好笑。”
“闭嘴。”
“也就是说,他们祓除咒灵还有钱拿。”
“他们的首领很会赚钱?”
旁边的笔记本电脑响了两声,是邮件提醒,泷泽生转头去处理工作了。
过了半晌,他突然道,“你觉得总监部部长的职位怎么样?”
咒灵生:“……?”
他思索片刻,“你想当?不可能吧,你属于五条派的,不管是身份还是……”
泷泽生瞥了他一眼,“我是问你的看法,不是问你我有没有可能坐上去。”
“……你的精神状态是不是不太好。”咒灵生感知着他的咒力波动,“总感觉你一直怨念颇深啊,说起来我其实一直在意一件事……”他指了指泷泽生,“你对着你这张脸做了什么?它老得像是刚从荒漠里逃生出来的流浪者。”
泷泽生:“……”
泷泽生:“?”
他大惊失色,“怎么可能?!”
他有在认真关注自己的仪表啊!
咒灵生一本正经,“油尽灯枯的感觉。”
“别乱用词。”
“被吸干的感觉。”
“……”
“你最近迷上了尼古丁?戒了吧,那不适合你,还会让你的牙齿变黄。”
泷泽生深吸一口气,“暂时的。”
“我不喜欢你的眼睛。”咒灵直直的凝视着他,“和我第一次见你时不一样。”
咒灵第一次见到泷泽生,是在照片里。
泷泽生沉默了下,随后咧出一个笑,“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我想和他见面。
“我想他想得都要疯了。”
***
通宵了一整晚,泷泽生把咒灵生的状态摸索透了。
这具他的复制体,只有物质上与他相同,意识和灵魂和他没有半点儿关系,它像是成了一个融合诅咒的载体,而咒灵生,或许是因为来源出自五条悟和泷泽生,所以拥有一部分本能般的记忆。
泷泽生洗了一把脸,一夜没睡且神经高度紧张,他此时的大脑像是浆糊一样混沌,但好消息是——复制体是完全独立于穿越局的产物,就像是其制造的垃圾一般被随意丢在了这个世界。
不会突然被控制,不与穿越局联通,更甚者,它连代替他都做不到。
它只是执念。
是爱的证明。
不存在威胁。
清早来汇报任务进展的续和诧异的看着泷泽生,“BOSS,你又通宵了吗?”
泷泽生顿了一下,“很明显吗?”
“没见过你的人应该察觉不出来。”
“……”真是废话。
泷泽生闭目叹气,“说吧,什么事?”
“好像被你说中了。”续和立刻一板一眼道,“江夏先生对你十分关注,这两天频繁的和高层里的加茂一派接触。”
泷泽生抬眸,“谁让你对他用敬词的?”
续和:“……”
他沉默三秒,然后突然来了一个混混专用巨长弹舌,“那个混~~~~蛋对你十分关注,这两天频繁的和高层里的加茂一派接触。”
泷泽生:“……”
泷泽生:“你拍马屁的功夫对我不管用。”
续和的眉眼有一瞬变得极其温和,“好的,BOSS。”
他看着泷泽生,好奇道,“……你在做什么呢?需要备车吗?”
“不用。”泷泽生对着镜子抓了抓自己的发型,“我自己出门就好。”
“你看上去像是要约会。”
“猜对了。”泷泽生拽拽衣服,“我就是要去约会。”
撇开通宵后有些生理上的精神不济,泷泽生现在振奋的心率加快血液上涌。
五个月。
他回来后当个老鼠一样躲了五个月。
先是独自舔舐再次食言造成的精神压力和自我厌弃,然后重振旗鼓,稚嫩的学着太宰治做一个尽可能详细的计划书,像他一样去收集情报,像他一样从零到有,以“有能力者”的身份被选中的组织招揽,学着心操师的计谋收揽人心,再一步步,一步步……
隐晦,蛰伏,等自身完全强大起来后,光明正大的站在悟的面前。
收拾妥当,泷泽生站在一面墙的香水面前踌躇。
感觉这样是不是有点儿骚包。
泷泽生走神了一下。
在黑手党里为了应付社交场合,泷泽生会喷香水……一开始是因为须要满足奢侈品店的工作要求,后来则是某次任务中太宰治靠他留下的丁点儿气味找到了他,于是这个习惯变得坚定且留到现在。
突然,一通电话直接打到了他的首领室。
“BOSS!狗卷的情况不对劲!”被他派去跟踪……保护学生的属下惊恐道,“我觉得他正做的任务不是一级,强太多了!”
***
“快跑!”
绝境下的咒言师喑哑的喊出了这个词。
而这条咒言唯一的施加者禅院真希不受控制的拖着骨折的腿跑动起来,她近乎目眦欲裂的看向被诅咒吞噬了半个身子的狗卷棘,“等等!狗卷!”
太强了。
任务委派出了差错,这哪里是一级,它在短时间内进化,实力绝对直逼特级!
逼仄阴暗的下水道内,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身上沾染的粘稠物不知是血还是污泥,或许两者掺杂,稀薄的空气就像催命符,张张写满了死亡。
死亡。
死亡。
“砰!”
不知是哪里传来的枪响,被咒言控制着跑出数米的禅院真希靠灵敏的视觉洞察力看清那枚旋转飞过的子弹,特殊眼镜能使她看到子弹上裹挟的咒力——是咒具?!
支援吗?!
子弹洞穿了诅咒的躯体,但就像被蚊子叮了一口一般微不足道,可是下一秒,似乎有谁低低念道,
“领域展开——”
周围变得漆黑。
禅院真希惊诧且警惕的扫视四周,咒言的效果在这一刻彻底消失,他们连同咒灵一起落入了他人的领域中。
金色的锁链缠绕住咒灵的躯体,这个时候打开的领域明显带有保护兴致,来人控制着咒灵,伸手一把将狗卷棘从黏状堆积物中扯了出来。
“咳……咳咳咳……”
猛地呼吸到了空气,狗卷棘被呛了几口,他头晕眼花,还没从朦胧的视野中看清救了他的人是谁,身体感知到的熟悉触感就让他率先得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
“感觉你又重了。”青年轻笑道,“不过没关系,这次不用把你拖到医院了,因为……”
白发的咒言师瞪大眼睛。
他清晰的感觉到,身体上的剧痛正迅速的变淡。
“因为老子进化了。”
他学会反转术式了!
……
十分钟后。
给狗卷棘和禅院真希都回了血的泷泽生顺手揉了两下他们的头,然后张开手臂想来个热情的拥抱。
结果扑空了。
两个可爱的学生下意识的齐齐后退一步,眼神古怪的打量着他。
“怎么啦?”泷泽生说,“换了个发色就认不出我了吗?”
他眨着那双碧绿的眼睛,“但是脸还是百里挑一的大帅哥吧,我可是完全不介意你们现在脏兮兮的……”
“哒。”
隧道的深处传来了脚步声。
泷泽生身体一僵,一股凉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不是吓的,是紧张。
两个学生因视角关系先一步看到了来人,并且一致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不管平时有多吐槽那位的不靠谱,在此刻,他的出现都只会带来莫大的安心。
泷泽生这一刻脑子里竟然闪过一个念头:
早知道出门的时候抉择得快一点儿了,骚包就骚包吧,这可是惦念许久的重逢。
第118章 第 118 章
这个见面场景有些糟糕, 起码泷泽生不怎么想在这里大喘气。
和上一次重逢不同,泷泽生原本以为以他和五条悟的熟悉程度,他不会对这种情景感到紧张才对。
然而这一次的“死而复生”和第一回不一样, 第一回他激动难抑, 更像是老友相聚——因为他和五条悟对于离别的时间感官相近, 十年?或许更久, 他甚至还是记忆缺损的状态,忘记了自己的死亡情节, 于是便好像不曾发生过。见上一面就是拼尽全力,哪还会有其他的顾虑。
可这次——
泷泽生垂下眼睑, 视线虚无的在漆黑潮湿的地面上停留了几秒。
他的恐惧,疼痛, 食言,五条悟的诅咒, 好像就在昨天。
但是, 过往不会是泷泽生惧怕的东西, 令此时的他踌躇且心虚的是——
我一定有哪里变了。
泷泽生本人知道自己该是有什么变得不同了, 气质?眼神?不经意间的小动作,被抛弃或新增的习惯?周围人的言语以及他自己在镜中看到的模样,都让他情不自禁的感叹,变故果然能令人翻天覆地。
迟疑的所思所想不过是短短两秒的头脑风暴, 现实根本不会给他更多的选择时间,泷泽生的身体甚至已经自发的转了过去,就像曾经无数次那样, 他听到悟的脚步声, 感知到悟的靠近,便会本能的去追寻他的身影。
身后的脚步声在这一刻停了, 泷泽生直直与他对上了视线。
……
咚。
咚。
咚。
一个转移注意力的小技巧,被泷泽生条件反射的用了出来。他开始数自己的心跳声,因为若是心情受到极大影响的话,他感知外界的灵敏性便会降低,而能令他冷静下来的,便是萦绕在耳边的节奏。
他知道,刚刚即使只有一个背影,六眼也在剖析着他的全部。
但是,背影怎么能够?
看我吧。
泷泽生直直的朝定在原地的五条悟走了几步,然后站定在他的面前,距离计算得刚刚好,不至于让五条悟感到不适应激,也不会显得疏远冷淡。
看我吧。
或许我的状态有些糟糕……
不过到底和之前是截然不同的。
我身上裹挟的谜团,我不再与死亡相伴与诅咒共生——看我吧,悟。
面前的白发青年就像一座凝视着碑墓的雕像。
他凝固的神情与些微瞪大的双眸之中含着鲜少出现的怔愣情绪,显而易见,最强似乎又站在了梦境中的岔路口。
很多人在和五条悟对视时都会打心底的发怵,因为那双眼睛,高天之上,深海之下。
哪有那么冷清孤高。
泷泽生想,
明明一眼便能望到底。
***
熟悉的咒力流动。
五条悟顿住了脚步。
他对这股咒力的熟悉程度大概仅低于对自己,于是一个名字自然而然的浮现在了脑海。
眼前是他接到消息赶来救援的两个学生,以及一个背对着他的男人。
穿着黑色西装的青年先是转过了脸,蓬乱的黑发之下是一双融入阴影的眼睛,它在望过来的一瞬间便亮起了神采,熠熠生辉到令人心悸,注意力稍微离开些便能看清那人年轻的面容,以及有些模糊的神情——之所以模糊,是因为无法辨析他到底是喜悦还是悲哀,唇角僵硬,眉宇舒展,眼底却带着躲闪,可这丝怯懦又根本掩不住更加直白的渴望和惊喜,那个人——长着和泷泽生一模一样的脸的家伙,笔直的朝这边走来了。
陌生。
实在陌生。
怎么会?
咒力,发色,身形,肉/体,肌理,五条悟飞速接收着六眼疯狂摄取的信息,并将其与记忆中某个根深蒂固的排列组合对上了号。
泷泽生。
但不是咒灵泷泽生。
倒像是——刚满二十岁,没有经历过诅咒和死亡,拥有第一次的鲜活生命的泷泽生。
怎么可能?
五条悟眉宇处的肌肉轻轻抽动了一下,他观察别人时其实并不需要双眼用力,可如今却幻觉般传来了酸涩感。
残秽……跟咒灵打斗的痕迹?咒灵是……泷泽生?
混乱,猜疑,一切指向都变得诡谲。
克制不住的,五条悟甚至想在青年的逼近中脚跟后退,如临大敌,可他却死死的定在了原地,因为没有一次,五条悟会在泷泽生靠近时远离。
如果此时站在面前的是满负诅咒之念的泷泽生,五条悟都不会产生那么荒谬的感觉。
——这是死而复生!
真正的活在他面前!
……没有破绽,连虚无缥缈的灵魂都窥不见丝毫违和。
敌人?伪装或幻觉类的咒术?
降灵?
不,也没有术式的痕迹。
硬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泷泽生似乎变得比之前更强了一些,因为什么?咒术师的强大能因为什么?这家伙看上去要把自己搞得稀巴烂了。
消沉,晦涩,低迷,这些情绪曾犹如实质般压在这个青年身上,所以才会有现在展现出来的……让泷泽生看起来极为陌生的,带着灰暗色调的平和。
于是五条悟在看到他的第一眼,竟然升不起活跃的心思,反而是令心脏咚一声沉下去的凝重。
……你在做什么?
你做了什么?
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灵魂先一步做出了选择。
即便面前的碧眸青年满身都是疑点,他的灵魂却在肯定的说:没错,你没有认错。
五条悟抬起了一只手,他的表情中难得有一丝试探,那份试探甚至还能因为他挑起的眉眼解读成跃跃欲试的挑衅。泷泽生先他一步开口了,“怎么了?要和我十指相扣吗?”
碧眸青年上前一步,轻快的伸出手去,“竟然不是拥抱,我以为我们的见面方式能像电影一样热烈呢。”
某一瞬,泷泽生觉得五条悟像是只受惊的猫一样绷紧了全身炸起了毛。
他的手指无视了那层牢不可破的屏障,指腹贴上了温热的皮肤。
稍微一错手,泷泽生便将手指滑入五条悟的指缝,指根紧密的贴合在了一起。
恍惚间,神经末梢炸开的感觉令大脑感到了一瞬的麻痹。
而在皮肤相贴的柔软中,一枚硬质细环的触感便尤为突兀,那是留在咒灵生手上的戒指。
——他们果然见过。
五条悟眨了下眼睛,露出了沉思的表情,“你怎么做到的?”
“情况比较复杂。”泷泽生说,他有些不可思议,“你信了?这就信了吗,让我有些吃惊,我以为你会像上次一样先对我比出攻击的手势诈我一下。”
“不,我是问你……”五条悟扣住五指,“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鬼样子的?”
“……”
泷泽生有些措手不及,他的视线在他们相握的手上停留了一瞬,“我以为我掩饰得很好,是咒力增强了吗,最近压力的确有些大,作息也不规律,但也不至于被你形容成鬼样子吧…气质吗,是不是气质变得高冷了些?那是装的,装久了稍微有点儿转换不过来。”
他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到有点儿呆板。
猛地,五条悟捏着下巴凑近了他,“完全……完全,什么东西都看不出。”
冷不丁近距离正面对着这张俊脸,泷泽生撞进那双蓝色的眼睛,随后,某个关于“苦恋”的认知从潜意识里划过,让他的视线不受控制的漂移了几分,落在了五条悟的嘴巴上。
“……”
……不,以前有感觉他们之间的距离过近吗?
五条悟偶尔会突破社交范围与人脸贴脸,这个习惯似乎是在无下限能不间断使用后形成的…毕竟谁都碰不到他。
然而无下限的法则和泷泽生无关,他现在只要稍不慎向前倾身,就能……
“头发呢,怎么回事?”
泷泽生分心答道,“染的,很酷吧?”
“……”
泷泽生发觉五条悟的表情有些不妙。
仔细回想,刚刚他说的两句话都隐隐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
泷泽生沉默几秒,心里压下一声叹息,低声道“……理所当然。”
青年放弃般垂下眸,将额头抵上了六眼的额发,“我们以那种方式别离,我能好到哪去。”
他很快就分开了,短暂的亲昵便似乎给了泷泽生足够的安慰,“但是为我高兴吧,起码我不是咒灵了。”
因为世界认同的咒灵泷泽生,现在是另外一位。
“现在猜一猜我的身份?”泷泽生想牵出一个笑,忽然,他呆滞的察觉自己的脸被捧住了。
白发神子抚摸上他的脸,视线热烈且直白,他露出了一个颤抖的笑容,含着振奋的喜悦,“做得好,做得好生!”
他的声音里都是动容,不知是看透了什么而如此激动,湛蓝的眼睛明亮极了,投射出惊人的气势来,他重复的肯定着一句:“做得太好了!”
就算全身谜团,但是有一个答案是一成不变的——!
“不惜一切——”
泷泽生跨越生死鸿沟,
要回来陪我。
***
那句话落下后,泷泽生生出了同频共振的战栗感。
咚。
咚。
……够了。
泷泽生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这怎么能保持冷静的。
人生本就短暂,而他们竟然要把时间浪费在试探和适应上。
他可不是还需要去辨别去接受认知的状态,五条悟做好的是咒灵生醒来的准备,而他一直做的是主动走到五条悟面前。从见面开始,这双腿就在蠢蠢欲动着要扑上去!
我要看到。
我要看到我们和从前一样——
打闹,说笑,举止亲密,而不是小心翼翼。
“碰…!”
五条悟被冲得后退了一小步,稳稳的接住了碧眸青年的一个熊抱。
几乎带有赌气的成分,泷泽生抱得死紧。
“没错,没错——”
他的声音含着振奋的笑意,“不惜一切——我都会回到你的身边。”
这才是对的——
“悟!你想象不到我和你同样的日思夜想!”
他不是真的咒灵,他没有失去意识,没有像中了睡眠魔咒版只等着睁眼看到美好结局。
“…就算知道不会有那种情况发生,我也预想了一下你认不出我而我需要拼命和你解释的情景。”是终于破开了口子,泷泽生的情绪逐渐高昂,“如果我不是咒术师,那么思念衍生出的负面情绪都要具现化出一只特级了!”
“看到那本回忆录了吗?!”
回忆录就是我不会伪装的告白。
人类的爱意会消磨于时间,欲望,金钱,会臣服于矛盾,距离,不理解。
而它也会疯长于对视,思念,坦诚。
“坦白说我并没有写很久,因为落笔之后脑海里就会就是重演,一发不可收拾。”
沉溺于记忆令人寂寞,但却可以让人在漫长寂寞中感到慰藉能够喘息。
“回忆录可不是我的诀别书!”
这才是对的。
这才是他们要看到的结果!
他们两人共同立下的诅咒。
是束缚一生的誓言。
五条悟伸手扣住他的后脑,“好……”
就是这样。
怀着这样的决意,
咒术师的疯狂因子在深处隐隐作祟,五条悟的声音听上去充满了陌生的威胁和危险性。
“你说得每句话我都记住了,生。”
“你也不能忘。”
“哈,真是开玩笑!”
他们的拥抱挤压出最后一丝空气,泷泽生却还嫌不够,将身体的重力都压了上去。
“好重啊生……”
泷泽生笑道,“重吗?那可是我灵魂的重量!”
五条悟收紧了手臂,“这点倒是没变。”
“不,我什么都没变。”碧眸青年幼稚的将脑袋埋在他颈窝磨蹭了两下,“所以原谅我短暂的失约吧,悟。我做梦都是你在骂我。”
“……”
【——我诅咒你,泷泽生。】
【你食言了。】
他们的离别可没有一件好事,糟糕透顶。
五条悟轻拍了两下泷泽生的背,泷泽生迟疑的退开站好。
下一秒,他后脑的头发被轻轻揪住,整个脑袋都被按着前倾,抵上了五条悟的额头。
抬眼,泷泽生倏然在那双近在咫尺的苍天之瞳里看到了令人心悸的东西。
五条悟的嘴唇微动,眼看着就要说些什么——
“咔嚓。”
一声清晰的快门音,伴随着一闪而过的强光,让两个人像被按了暂停键般齐齐顿了一下。
泷泽生回头看去,就见两个学生早就挑了个合适的角度兴致勃勃的围观了许久,禅院真希正举着手机对准他们。
“……不好意思,视频键点错了,不小心变成了照片,不过没关系,从头到尾都替你们拍下来了。”禅院真希飞快将录像照片保存发送一条龙,“私发给你们两个了,没错,像是电影一样令人感动,可以拿去给别人炫耀了五条老师。”
狗卷棘刷的比出大拇指,“腌鱼子!”
泷泽生:“……”
泷泽生:“偷拍是违法的哦。”
这句话被理所当然的无视了,两个学生看上去比当事人更清楚该干什么。
“接下来做什么,庆祝会?”
“芥菜。”
“少了乙骨和熊猫,差点儿意思。”
“鲑鱼。”
“但是你们两个聊完了吗,没有,打扰了。可以暂停一下吗,这个地方我再待下去就要吐了,我可以给你现场搜索出附近最佳约会地点,请去那里继续。”禅院真希伸手忽闪了两下,“还有,地上的手指麻烦捡起来,五条老师。”
泷泽生转头,就见五条悟用纸巾捏起了一根……两面宿傩的手指。
随后,他自然的拽过泷泽生的一只手腕,稍用力将他扯着向前走去,“走吧生,先离开这儿。”他们还有一大堆话要聊。
泷泽生低眸看着自己的手腕,
疼。
五条悟知道自己在用力吗?
他什么也没说,反手轻轻握了上去。
过了一会儿,
“你心跳得好快啊,悟。”
第119章 第 119 章
外面正在下雨。
不算小, 整个天空都是灰蒙蒙的,看上去压抑且沉重,街上也没有什么行人, 这点上倒是让人庆幸, 因为禅院真希和狗卷棘的外形实在糟糕透顶, 身上的高专/制服就像在泥堆里滚过了一样, 大片大片的暗红色血迹也无异于凶杀现场。
“先去换身衣服吧。”泷泽生说,“你们应该不会想现在就坐车回去?”
他们进来的下水道口还停着辅助监督的车, 可是现在车里却没有人。
“茂泽先生呢?”禅院真希扫了眼车子周围。
那位辅助监督被泷泽生的人刻意找茬带走了,因为有些碍事——不管是将泷泽生的情报提交给上级还是接走五条悟。泷泽生特意吩咐了属下小心行事, 并且温和待人,不然他觉得以他们平时的作风, 多半会用上恐吓勒索等手段,重温不良时代的热血了。
五条悟看了眼泷泽生的表情, 瞬间明白过来了什么。
“我吩咐他去买喜久福了~”他语气轻快的对学生说道, “好像还在排队, 估计要好久好久才能赶回来。”
他们站在下水道的出口, 一时之间不知去往何处。
显而易见,几个人都没有带伞,狗卷棘动手将身上脏兮兮的衣服脱下罩在了头上,但真希有些犹豫, 因为现在正是盛夏,她穿得很轻薄。
泷泽生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西装外套上,那身贵得能一眼看出来的高定西装被他毫不怜惜的脱了下来, 脱到一般遇到了阻碍。
泷泽生顿了一下, “悟,不放手吗?”
五条悟还牵着他。
并且在泷泽生的提醒出现之前, 他都没有放手的意思。
“这个天气用无下限会好些吧……”
五条悟的术式令他无惧天气的变化,他走在雨水中的情景曾让泷泽生觉得浪漫极了,那是由强大与美丽构成的浪漫,青年不染尘埃的发丝与干净整洁的衣衫,和狂躁的暴雨格格不入。
然而那样的五条悟只出现了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因为他破开雨幕朝泷泽生走来,无比自然的进入了泷泽生的伞下,然后双手插兜任由泷泽生将伞倾向他那边。
泷泽生还问过他为什么多此一举,不过很快他就自答了,“身周隔着的无形屏障被雨水勾勒出来了,用无下限的确高调了点儿。”
刚张开唇瓣想要回答的五条悟顿了一下,突然直勾勾的盯了泷泽生两秒钟,然后说,“在外面走怎么和你说话啊,隔着雨伞吗?”
因为伞下的距离代表亲近。
那个时候泷泽生没有意识到——刻意亲近是源自什么心情。
而如今,他们背后是脏污的管道口,前方是骤雨。
“看来一时半会儿都停不了了……夏天的天气就是这样。”偶尔有些地区还会发生洪涝,也因此,咒术师的任务量会骤加。
泷泽生将西装外套披在了禅院真希身上,右手刚放下就又被拉住了,他心情有些微妙,多少能懂五条悟的心思,“悟,我又不会消失。”
五条悟拽着他的手腕提到身前,展示般的摆了摆,“怎么啦,我想牵不行吗?”
牵手在日本文化里也极其特殊,连同性之间都不怎么会做,仿佛温柔又冷漠。
然而这点泷泽生之前从没注意过。
“……随你吧。”泷泽生顿了一下,调整了下角度再次反手握了上去,并在五条悟有些愣神的目光中微微眯起眼眸,露出了一个略显狡猾又深沉的,意味深长的笑。
细细看来,他瞳孔中的热意仍在汩汩流淌,并未退去分毫。
说到底,他也渴望肢体上的接触,太宰治一开始还极其不适应他的靠近,时常讽刺他有皮肤饥渴症,像个黏糊糊的热情的犬类。
那又如何?
不知疲倦不留余地的靠近就是泷泽生的底色。
如果某一天他压抑着自己的渴求和热情,那一定是被迫的。
“附近有个奢侈品店,去那里坐一坐吧。”
对这一方面极其熟悉的泷泽生带着他们闯入了雨帘。
他的头顶罩着五条悟的外套,两个人左右各自撑着一边,中间挨在一起的手还舍不得放开。
外套下的空间紧密狭小,很难说清此时胸腔内涌动的是什么心情,他们之间好像有无言的默契,不需要用华丽的辞藻去诠释什么,仅是呼吸,对视,体温,就能感觉到那份来自另一个灵魂的不舍和思念。
比起来之不易于是愈加珍惜,不如说是被迫戒断之后的疯狂反扑。
心脏凶猛的跳动,有力,热烈,泷泽生觉得一直蔓延在四肢骨髓里拿一直驱散不去的寒冷在消失,仿佛每一口呼吸都是续命的良药。
果然——
果然。
泷泽生用指腹摩擦了下五条悟的手背。
他的症结便是猝然的别离。
只有再次回来,回到五条悟的身边才能令他解脱。
第一次被穿越局强制带回的经历就像生生碾压进他的心脏的钢针,冰冷坚硬的磨着他的血肉,让他在之后活着的每一秒,每一个呼吸,每一个念想都带着禁锢,压力,紧迫。
泷泽生垂下眼睑,忽然挣脱开了五条悟的手,并在他诧异的转眸时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勾住他的脖子用力的向自己靠近。
泷泽生抵着他的发丝和脸颊,情不自禁的说,“我好想你。”
他触摸着最强敏感且致命的脖颈,仿佛能感受到其皮肤下鼓动的脉搏和流动的血液。
几乎是下一瞬间,泷泽生就感受到了回应。
他听到了五条悟的一声轻笑,震动了胸腔的笑声,贴在耳边的笑声。
“我要录下来。”
“好啊,要我声情并茂的再说一次吗?”
“现在录会有雨声杂音。”
“那就下一次。”泷泽生从善如流道,“因为我觉得我绝对不会只说一次。”
骤雨几乎变成了增添氛围的道具,起码这一天,泷泽生并不讨厌雨,他在岔路口时对着投来询问目光的学生露出了一个温和的浅笑,“直走,就在前面。”
“总感觉你的口音都变了,泷泽老师。”墨绿发色的少女直言道,“光是看着就感觉你过得很糟心。”
“是吗。”泷泽生稍微有点儿受打击,在他们的注视下忐忑道,“不用在意,因为我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我现在只是……不太适应 。”
稍微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相处。
尤其是五条悟。
——并不是感情淡了。
而他如今的确站在五条悟身侧,四肢因为熟稔而习惯性的放松着,动作间也并不显僵硬桎梏,精神却紧绷着。
紧绷着——
用比之前更加珍惜甚至小心翼翼的心情,用更为珍重且纤细的目光注视他们。
“哇,这是什么意思?”五条悟不满道,“什么叫不适应,你和我生疏了吗,你在我面前感到不自在吗?”他的语调透出些许学生时代的稚气,不由分说的凑近了泷泽生,绚丽的蓝色眼睛直直的凝视着泷泽生,与跳脱的语气略有不同,他的神情认真到像是要把泷泽生看透,“太过分了吧——”
试探。
泷泽生奇妙的感受到了。
连五条悟的话语都是一种模糊的试探,而这个行为下代表的是体贴。
他没有用更强烈的态度逼迫泷泽生坦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种种,眸光里却凝固着执拗。
“只是一年没见而已啊生。”
只是一年未见。
五条悟感觉心里有什么沉了下去。
禅院真希叹了一口气,用手肘抵了抵狗卷棘,示意他接着走。
即使有衣服作为遮掩,雨向却不是垂直的,空气中的湿度也并不舒适,站着不动时,他们的脸颊上甚至会凝结出水珠。
一滴水从泷泽生的发梢上低落,顺着他的脸颊和脖子滑入了领口。
仅一年未见,碧眸青年的气质翻天覆地。
如果用更贴切的方式形容的话——
现在的泷泽生更像是他第一次“死而复生”时,他们所误会的“形象”。
说话时的语调少了些跳脱和情绪,于是显得更为沉稳肃穆,不直视他人时的眼神放空且阴沉,偶尔还会给人阴翳的惊悚感,他仿佛将全身武装了起来,气势锋利且淡漠。
并且,明显的相比之前少言寡语了。
泷泽生看着五条悟,轻声说道,“只是一年没见吗?”
他笑了笑,“对我来说可不是。”
……症结好像有些严重。
五条悟皱了下眉。
……是发生了什么吗?
***
他们几个浑身半湿的踏进了奢侈品店,迎上来的导购用些许造作的语气对他们表示了关心,态度极好的帮他们的衣服脱下,见到两个学生的狼狈模样也没有多说什么,即使互相对视时的眼神里带着诧异和惊恐。
十分钟后,泷泽生看着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两个人,禁不住笑了笑,“你们怎么这么局促。”
禅院真希揪着衣服上的挂牌,“喂,这一条腰带后面就有七个零啊!”
“还可以吧,挺好看的。”
“剪掉了!挂牌剪掉了!”
咒言师也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的打扮,随后露出了新奇的表情。
“棘就算换了个乖巧的发型,眼光还是那么酷嘛。”泷泽生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微低头和他一起看向镜子,“喜欢吗?啊…就算拒绝也没用了,因为我已经付钱了。”
咒言师原本摇摇欲坠的眼神顿时变直,然后对着泷泽生比了个大拇指,“生筋子!”
“哈哈哈……”
坏掉的制服由导购负责处理掉了,当然询问了他们的意见。
泷泽生在最后一个试衣间门口等了两分钟,五条悟才出来,他的制服里本来穿着黑色紧身的打底衫,现在换成了和泷泽生一个色系的衬衫。
泷泽生细致的打量了一下,叹道,“连袖口的样式都一模一样,你是怎么一眼选中这件的。”
五条悟对着镜子随意的照了一下,随后得意的笑了一下。
他们在店里等待雨停。
暂时没人在意等候的时间是否太长,狗卷和真希因为泷泽生给的卡流连于无数商品中,并对着那一串串离谱的价格发出了牙酸的声音,还拍照发给了远在外国的乙骨忧太。
乙骨忧太:[……这个价格……是突然想钱包大出血?还是要送给其他人当礼物?]
狗卷棘:[是泷泽老师的慷慨之心。]
乙骨忧太:[……]
乙骨忧太:[??]
乙骨忧太:[!!!]
狗卷棘将那段“感人重逢”的视频发给了他。
视频的背景是下水道,所以光线并不好,整个画面都黑漆漆的,但青年的身形以及声音却足够别人辨别他的身份。
狗卷棘在因为战斗而碎屏的手机上编辑着文字,因咒言而无法说出口的话终于有了宣泄口,[是泷泽老师。]
[他回来了。]
[情况看起来很复杂,他并不是我们预想中的咒灵形态,似乎是纯粹的人类,还学会了反转术式——只不过状态是另一种方面的糟糕。]
[但是没关系,五条老师会解决的。]
将视线移开屏幕,狗卷棘看向进了vip独立房间的两个人。
[学会反转术式这一点真是不可思议,泷泽老师的天赋不是一般的高啊。]
……
奢侈品店里的贵宾室空间很大,采光也很好,像是豪华酒店里的标间。
两个成年人光明正大的丢下了学生,跑到这里说悄悄话了。
不过学生们估计也不想当多余的那个。
他们两个先是清理了一下两面宿傩的手指,这东西他们即使在换衣服时也没有交给别人,清理自然也要亲自来。
作为特级咒物,已找到的两面宿傩的手指一直被总监部封印在前往天元的地方。
泷泽生问道,“最近有手指失踪吗?”
“没有,这是未知的一根。”
“意外流落的?不太可能,是被人当作垃圾或者故意丢进下水道然后被咒灵得到的吧。”
“嗯,这应该就是最标准的答案了。”五条悟将手指塞入了裤兜,他的脸色说不上好看,“以刚才的情况来看……我会晚来一步。”
“你收到了通知?”
“嗯,窗发来的,说是突然出现了特级的气息,而那个位置的任务先一步被委派给了棘和真希,表面上看是一级咒灵得到了特级咒物一瞬间突破了阶级,窗也第一时间发出了消息,而其中的时间差足以让接下任务的倒霉家伙丧命——作为咒术师总会遇到这种巧合的突发情况,但如果是别人有意而为吗?”
泷泽生低沉的说道,“……还是他。”
打不过五条悟,就伤害他身边的人。
当今世界下五条悟无人可敌,但最强拥有显而易见的弱点,他所建立的羁绊。
“手段一如既往的低劣啊……”泷泽生说道。
他猜到了一个可能性——
修正工具人江夏凛也大概率已经被投入这个世界了,而他的工作内容遵循着一个既定的规则——他也不能随意的更改剧情,但是能以“将偏离的剧情拨回正规”的理由最大范围的“搞破坏”。
灰原雄曾经的命运是死亡,学生可以对应后辈,禅院真希和狗卷棘的死亡某种程度上和灰原雄有相同的分量。
那么我对应着谁?
泷泽生怔然道,
“是杰吗?”
“什么?”五条悟冷不丁听到夏油杰的名字,“你想见杰吗?”
泷泽生摇了摇头,“不,我暂时……”
“说起来生……”五条悟突然捧住了泷泽生的脸,“你先别动,我检查一下……”
“?”
很快,泷泽生就知道五条悟要检查什么了。
白发青年的手轻柔的抚摸过泷泽生的脖子,在曾经被子弹开洞的地方流连许久,像是在触摸一个看不见的伤痕,确认那里什么都没有之后,五条悟撩起了泷泽生的头发,那里藏着第二个“伤口”。他凑得极近,泷泽生低垂着眉眼任他打量,忽然出声道,“我在灿烂千阳里面看到了这样一句话。”
“什么,炫耀你看的书比较多吗?”
“比较难熬的时候就喜欢看一些书。”泷泽生缓声道。
因为那是在沉浸在文字的世界中,某种程度上也可以无声且温和的宣泄他的情绪。在很早之前,泷泽生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能安安静静整天整夜的看书。
“里面有一段话我还印象比较深刻——”
“‘他不敢呼吸,甚至不敢眨眼,生怕他只是一个在远方闪闪发亮的奇迹,生怕他只是一个稍微扰动就会消失的脆弱幻境。她看着塔里克,直到喘不过气来,直到眼睛眨眼就发痛,而她吸了一口气,把眼睛闭上又睁开之后,他居然还奇迹般的站在那儿,塔里克依然站在那儿。’”
“这是书里描写的,一个女人在某天意外与‘已死去’的丈夫重逢的一幕。”
用低缓的声音说着这些的泷泽生神色寡淡,从表情中不太能看出他在想什么。
这是能让五条悟表情一下子变得超臭的点。
他耷拉着唇角,双眸在审视一个人时显得冰冷且淡漠,等泷泽生注意到的时候,五条悟已经忍无可忍的用力抓乱了他的头发——他的头发在出门时可是还做了个精致的造型……
泷泽生好笑的唤道,“悟……”
“你面瘫了吗生,生,生——”五条悟拖长了尾音唤泷泽生的名字,“身体是怎么回事?怎么活过来的?还有,精神状况太差了,如果你一直笃定自己会回来,应该比我高兴才对。”
你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就会在回来的日子到来之前一直期待着,欣喜着。
可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你是主动来找我的,你为了见我做了准备,你提前知道了答案——”
这是一重逢五条悟就得知的信息。
那场诅咒——由泷泽生主动赴约。
“你是怎么做到的?”
“……”
青年的碧色眼瞳里流动着深邃的情感。
他颤了下唇瓣,有些不知如何开口,“我做了噩梦。”
——是脑髓地狱。
泷泽生在脑髓地狱里经历了不止一个有关于五条悟的悲剧。
一开始,是他与五条悟的渐行渐远,对方因他的食言而选择抛弃他。
后来,是最强和所有短命的咒术师一样,在与咒灵的战斗中死去。
最后,是六眼被人类背叛,成为彻彻底底的“孤身一人”,而死去的泷泽生只能无所作为的旁观。
异能力编织的噩梦,真实到让泷泽生以为他亲身经历。
“噩梦的构建前提是成为现实的可能性。”
泷泽生笑道,“为了不让它们成为现实,我要剔除掉所有的潜在选项。”
五条悟沉默下来。
他看着泷泽生的表情,几乎有些愠怒,但他没有倾泻愤怒的对象,唯有将蓝色沉淀得更为浓郁的眼睛。
“那只是噩梦啦~”
白发青年用轻快的语气说道,他两手轻搭在泷泽生的耳下,拇指滑过他发凉的皮肤,这是一个格外亲密且彰显珍视的姿势,
“我还有一句话没告诉你,生。”
他唇边的弧度扩大,声音混着苦涩与畅快的宣泄。像是从齿缝里咬出来的。
“我想你想得真是要疯了。”
第120章 第 120 章
“老天都和我作对, 又选了下雪的日子叫你离开我。”
“虽然我从不把它当回事,但是在出生和初遇的季节搞这一出真的很糟心。每年都会想起,拥有美好回忆的地方都变成了……”
五条悟的声音听起来温柔极了, 语气中甚至带上了几分平和的慵懒, 就像在再平常不过的日子里吐槽骤变的好天气, 无可奈何, 却心觉寂寞。
泷泽生撇头蹭了下他的掌心,“……我差点儿忘了, 悟是梦到青春都会湿润眼眶的内心纤细的美男子。”
“……喂。”
泷泽生笑了一下,“但是我还是觉得, 能再次踏足那些拥有回忆的地方是一种幸运,只要想到你曾站在那里, 就能让我鼓起无限的勇气向你而去。”
因为这个世界上拥有五条悟的身影。
“虽然亲口告诉你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悟,不能见你的时候我就去我们曾经到达过的地方, 不管是街角, 海边, 咖啡店, 还是因为好奇第一次喝酒的凌晨在街上游荡最后被市警带去的警视厅——全都被我一个人又走了一遍。”
他踏过五条悟走过的街道,走过五条悟出任务的村庄,去和五条悟说过话的老人搭讪,去买五条悟偏好的甜品, 和五条悟爱穿的牌子签下当即新品供应的合同。
看啊,我仍然有与你的共同经历。
五条悟恍惚了一下,他今天怔神的次数好像有些多。
因为不一样——
他们上一次重逢, 依旧是泷泽生率先做好了准备, 却没有这次像是溢满了苦涩一般,痛苦都要具现化了——上一次碧眸青年欢快的向他跑来, 拥有无限的生机和愿想。
“不能见我?”五条悟若有所思,他的手抚摸过泷泽生蓬乱的黑色发丝,“我还是觉得你之前的发色顺眼。”
“白色吗?”
“黑白相间也挺好的。”
“哈哈……颜色掉光了就会变回去了。”
“所以是什么时候?”五条悟凝视着泷泽生的眼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概五个月前。”说起这个时间,泷泽生还有一些心虚,“不要怪我不去找你啊,毕竟我不想让我们重蹈覆辙——因为我并不擅长脑力劳动,论实力又确实单薄……这个实力不是指我能不能打,而是我能带来的影响力。”
“哎——”五条悟拖长了音,突然斩钉截铁道,“不原谅你!”
泷泽生:“……”
泷泽生:“悟!”
“不原谅你!”
五条悟冷酷无情的转身,突然就对这家店的vip接待室里配备了什么产生了兴趣,对着柜子翻来找去。
泷泽生火急火燎的走在他身边,“我不是故意…不对,我是故意的,我是有苦衷!”
“哦~是泷泽大人的难言之隐啊~”
泷泽生笨拙的应对着五条悟的阴阳怪气,“那怎么办?怎么原谅我?”
蹲在地上翻抽屉的五条悟闻言抬眸。
他上挑的眼角在这个视角下显得更为凌厉,雪白的睫毛下是一双略有兴味和打量的眼睛,五条悟看着泷泽生焦急的神情,碧眸青年似乎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但心虚和焦灼仍令他的眼神中盛满了不知所措与带着讨好意味的赤诚。
这个状态可无疑顺眼多了。
“来盘将棋吧。”五条悟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幅将棋,“赢了就原谅你。”
泷泽生呲牙,“你确定?”
“怎么啦?”
“……”
关于将棋,泷泽生一次都没有赢过五条悟。
五条悟的天才标签不止是贴在咒术上的,他的脑子也很好使,成为贴身仆从的那几年,泷泽生跟着他上课训练,同样也是相互竞争比较的关系——文科还好,泷泽生天生就对解读文学作品有很高的敏感性,这一点上倒是赢过五条悟不少次,理科也还行,毕竟只要思维活跃一些便不难做出那些习题,而将计谋运用到棋盘上的拼杀,泷泽生一次都没胜过。
而五条悟曾告诉过他原因,“因为生太好懂了。”
又赢了棋的少年眯起猫一样的眼睛,语气中满是雀跃和得意,“不只是表情,你的手部肌肉,眼神的落点,思索的时间,全都暴露啦。”
手部肌肉,眼神的落点,思索的时间。
这些细节怎么可能逃得过六眼的观察力,又怎么能躲过五条悟对泷泽生的熟悉程度。
“那么就比将棋吧。”
泷泽生坐在了五条悟面前,弯起唇角说道,“我可是有好好学习过哦。”
他上一次回来时还没有和二十七岁的五条悟比过将棋。
泷泽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并不是对于自己的自信,“我有一位很聪明的老师。”
五条悟半垂下眼睑,掩住了含着某种深意的眸子。
他忽然将眼罩戴了回去,落在额前的发丝也因此被捋了起来。
泷泽生笑了笑,“眼罩很适合你,悟。”
五条悟调整了一下眼罩的边缘,对着泷泽生比了个亮眼的剪刀手,“没有我不适合的东西。”
他们两人分别将自己的棋摆好。
9*9的方格平盘,自阵,中央和敌阵三个部分,坐在棋盘两侧的人,双方各持有20枚棋子。
泷泽生率先推进飞车前的步兵,而五条悟迅速的推进了角上的步兵,以此制衡。
只要是泷泽生先走,那么他们两个几乎每次的开局都是这样的画面,稳健且普通。
接下来却不同了。
泷泽生的每一步棋都走得迅速且果断,他低垂着视线,面容清俊神色寡淡,如同在背一个精妙的棋谱。
而在五条悟思考的间隙,这个年轻人恶劣的出声干扰他,“回来的第一晚,我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干净了,然后忘记了吃饭……事实上也没心思吃饭,即使喝下几口水都会再吐出来,最后在睡梦中被饿醒,于是有些恼恨自己的脆弱和敏感,去药店买了安眠药嚼着咽了下去,到现在也记不清是什么味道,大概是苦的。”
他把重要的“玉将”横向移了一步,躲开了五条悟的将军。
五条悟将“龙王”斜走了一格,也开口道,
“你的怨念被强行抽走后,我清理了你的身体,不得不说当时你的脸脏兮兮的,血被眼泪浸湿后又风干,变成了深褐色,按我的作风来看的话,应当拍几张照片纪念下来的,不过我怎么可能那么做嘛,所以在震慑过那些老橘子后,我把你强制留在了高专,无聊的时候就会看你留下的回忆录。”
泷泽生移动了“金将”,轻声说道,
“稍微休整了一天,我就开始打听东京的地下组织,只要去银行调查一下落魄的欠债者,就能循着线索找到暴力催债的家伙,再上前询问附近是否有什么非法盈利的场所,然后在那个混乱的地方斩露头角,顺其自然的接下某个组织首领抛来的橄榄枝。”
五条悟看了他一眼,在棋局上凌厉的扩张着自己的领地。
“总监部专门为了你修订了一个词条,追加事迹讲解为‘最强的诅咒’,‘目前只有六眼能做到的不可思议’,然而他们最后也没有对那件事给出明确的交代,所以只能给些钱,大概是为了表现出歉意和诚意,撤销了对忧太的通缉,参与事件的杰也被他们在抓捕名单上除名。”
“放过了当代稀缺的特级啊……”
“嗯。”五条悟说,“那之后,忧太在一次任务中将里香解咒,实力大减,去了国外,真希他们也升上了二年级,是不是感觉一切都在正轨?但是,他们的五条老师每天都在苦苦等待,被他们无情比作‘望夫石’‘每天都在凋零的花’‘静静发疯的疯子’然后介绍给了一年级的新同学!”青年用抱怨的腔调说着。
泷泽生的存在变成了他们的调侃,言语间的提醒,共担的痛苦和回忆。
“这在一年级的新生眼里是前辈的传奇吧。”
“哈哈,活下来的才是传奇,生。”五条悟说道,“死去的只能叫可怜的回忆。”
“……”
泷泽生一边作着防守策略,一边继续道,“加入那个组织后我迅速升职,最后把首领撵下了台。没错,你们在调查的‘第三方’就是我干的。”
五条悟露出了嫌弃的表情,“关于这个,烂橘子们要吵翻天了。”他的神态和之前无数次吐槽高层行为时一模一样,“他们觉得你的目标是我,但是在知道这个组织是你的之后,一切都变得简单了。”
五条悟的嘴唇弯起,“因为啊——我已经想象到你耍他们的情景了。”
泷泽生跟着笑起来。
“再自我介绍一下,悟。”
“我叫泷泽生。”
上一个职位是个完成卧底任务光荣退休的警察。
“如今是一个疑似黑手党的组织的首领。”
这话落下的那一刻。
泷泽生将军了。
他眸子的笑意变深了几分,“我赢了,悟。”
……
拥有碧色眼睛的青年露出了肆意的,自信盎然的微笑。
他凝神望着自己,神色细微的变化了几分,气质却倏然危险惊人,如同坐在某个巨物之巅——是死神吗,他的颈间停落着死神的镰刀,身周冰冷且阴暗,他却冷静自持的注视前方,连回望一眼都不屑于顾。
泷泽生露出了以往鲜少,不,或许是不曾显露出来的,带着咄咄逼人的冷芒的气势。
咚……
咚……
咚。
五条悟任由那个声音响起。
那是不可抑制的——
怦然心动的声音。
***
“我可是你的搭档,你的挚友,你的……”
泷泽生像以往一样身随心动想说些什么直白的话,然而在一连串的关系称呼之后,他猛然察觉到五条悟的安静不太对劲。
他此时看不到五条悟的眼睛,很可惜,那被挡住了。
然而他却能感受到那股强烈的,带着热意的视线,仿佛将他穿透,贴在了他的灵魂之上。
五条悟所期盼的关系可能不满足于此,那么这话听起来就有些不如人意的单薄了。
“……你的至亲。”泷泽生勉强接上,“所以我得和你一样能干才行。”
这话没有第一时间得到五条悟的赞同。
莫名的,泷泽生觉得能得到肯定才怪了——因为他说的是没什么水准的浑话。
就在泷泽生以为五条悟可能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比如趁着心血来潮的冲动直接明示他——时,白发青年却若无其事的把棋盘一推,“啊……输了。”
他手掌撑住身后的地面,姿态懒散的向后靠去,“让我大吃一惊啊生,你那位老师是谁?今天这局棋是早就下过的吗?虽然你下棋速度快得像个精密运转的机器人,但是中途有好几次是瞎下的吧,放水?还是故意把棋子摆到你熟悉的地方再进行棋谱再现?”
他还是和以往一样,什么都没说。
所以以前的我能知道就怪了。
泷泽生唾弃了一把自己的迟钝。
“……说来惭愧。”他抓了下自己的头发,“我其实都是在照搬那个人用的策略,胡乱的粘合在一起,因为我并不擅长将棋嘛。”
他轻柔的说道,“我只是个擅长指哪打哪,勉强能担起武力的搭档罢了。”
***
外面的雨停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与咒灵打了激烈一架的禅院真希和狗卷棘已经饥肠辘辘,他们两个在vip接待室的门口用手机吐槽着两位无良教师对学生的无视行为,话题南天地北的扯着。
[好歹中途出来喝口水吧。]
[什么时候能放我们进去加入聊天室?]
[要不我们出去吃个饭吧,泷泽老师的卡好像是刷不完的。]
[超过一定金额需要输密码。]
[发消息问问他就好哩~]
Vip室里,察觉他们已经没有理由继续呆在这里的泷泽生看着凌乱的棋盘,听到了五条悟在敷衍的应付来电的家伙。
是辅助监督,对方像是有要紧的事情联系当代拼命工作的特级,因为房间里太过安静,泷泽生将他们的谈话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听到最后,他说道,“二级也要你去处理吗?”
五条悟放下手机,起身抻了个懒腰,“因为我就在附近啊。”他走到泷泽生身边,自然的勾住了他的脖子,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泷泽生身上,懒洋洋道,“但是啊,工作本来就够无趣了,你忍心看你的挚友寂寞的一个人去吗?”
挚友这个词的咬字被他狡猾的加重了。
泷泽生飞快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然后说,“不用了,那只咒灵有人去解决了。”
泷泽生看到五条悟的嘴唇动了下,“你做了什么?”
碧眸青年扬了扬手机,“当然是用狡猾的手段来争夺最强宝贵的时间。”
他用手指蹭了一下五条悟的脸,这个动作无疑带着轻佻的意味,愣是让泷泽生做得正直且坦荡,“别垮着一张脸嘛,夜晚也很美好,是大家休息的时间了。”
日本大城市的夜生活还算丰富,虽然比不上韩国的不夜城,但企业们的下班文化会让他们一个个在外面晃荡到深夜。
泷泽生走时又买了一条领带,整体是黑色的,垂落的尖端用渐变色精巧的绣出了梅花,白雪,枝丫,是四季款的“冬”,风格有些华丽。
“你看中了这个?”
五条悟对这种制服相关的配饰向来不感冒,“的确,你现在的穿衣风格像个电话二十四小时开通能边睡觉边工作的阴沉上班狂。”
泷泽生无奈道,“绕了我吧,我还是觉得这样的我蛮帅气的。”
领带被包装成了能随时送礼的模样,导购拿来了一张贺卡,问泷泽生想写什么。
五条悟:“……”
五条悟:“喂。”
泷泽生捏着下巴沉思了几秒,伸手示意导购将笔递给他。
他在贺卡上画了两个手拉手的火柴人,两个火柴人都是笑脸。
斟酌了几番又觉得有些简陋,泷泽生在火柴人的脑袋旁画出了飘扬的音符,火柴人的手上拿着酒瓶,背景是一片一片的雪花。
冬日,烈酒,高歌,跳舞。
“请给我包起来吧。”泷泽生放下了笔。
两个学生看了半天,终于反应了过来,“……不是给五条老师的?”
因为五条悟不喜欢酒精,可以说是滴酒不沾。
泷泽生说,“嗯,是给一个朋友的。”
他转头,突然就收到了两个学生欲言又止的视线。
禅院真希瞥了一眼五条悟,再次看向泷泽生后露出了敬佩的眼神,“某种程度上你也是最强的,泷泽老师。”
……什么跟什么。
礼物给他们都买了,不忘太宰的不是应该的吗?
泷泽生填好送货上门的地址,转眼又看到五条悟一脸深思的望着自己。
泷泽生:“……”
五条悟:“……你的交友天赋进化了?”
泷泽生:“我会把他介绍给你们的。”
五条悟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哦。”
泷泽生:“……”
总感觉他们之间流动着微妙的气氛,跟之前五条悟发现他在外面还有其他“挚友”时的反应不太一样。
他们踏上了暴雨后的街道,路上积水还很严重,但行人已经多了起来,泷泽生引着他们去了市中区,高楼大厦的电子屏上播着新电影的预告,街边的专辑店摆着夸张的横幅,路灯统一成了绚烂的金粉色,搬砖上画着醒目的爱心涂鸦,这个城市的边边角角全都在为一场商业活动的狂欢准备着。
一个传单流入了五条悟的手里,传单上印着附近最火的牛郎店的招聘广告,发传单的玩偶装工作人员在五条悟面前驻足许久,行为浮夸且调皮,硬是挡住了他的去路。
五条悟咂舌,“这位大叔,不要仗着挡住了脸就卖萌啊、”
兔子玩偶:“……”
作为被拒绝的回应,兔子玩偶从花篮里拿出了一支粉色的玫瑰,递给了五条悟。
“这个海滨城市目前是我的地方。”在五条悟身边的泷泽生跟着停住了脚,“因为要赚钱,所以比较大手笔的搞了一部电影,目前在宣发阶段。”
那支玫瑰转眼就落到了泷泽生的手里。
泷泽生愣了一下,“毫不犹豫的就给我了?”
“不然呢?”发现打卡胜地的五条悟对着真希的镜头比耶,嗓音清朗且随意,“接过来就是给你的嘛。”
“……”
印象里,以往也是有这种情景的。
泷泽生记得他曾经以为五条悟嫌拿着这些东西麻烦,所以当垃圾一样塞给了他,而他也的确尽职的起到了垃圾处理器的作用。
怪不得他时不时就露出一副憋屈且气恼的模样。
而如今,这些信号还是被五条悟一股脑的传递过来,仿佛已经成了不再期盼回应的习惯。
——什么是爱情?
着实有点儿为难泷泽生。
他可以为了一份情谊抛弃自己过往的一切,将他的朋友,前辈,老师,将抚养他长大的世界封存成再也回不去的记忆,但却不知道如何从那份糅杂的情感中剖析出爱情。
泷泽生甚至还严肃的思考过,“我是不是不行。”
对此,曾给他做过身体检查的森鸥外在他记忆冒了个头,坚定的说,“你很健康哦,生君。”
泷泽生将手从发间拿开,“可是我从来没想过和悟成为那种关系——说到底,我本身的观念也很奇怪,放在某些人看来甚至是畸形的。”
“大概是你一直接受的教育里,都更偏向于倾注忠诚和不惜自身代价的守护。”紫红色眼睛的男人在他身后轻柔的说道,“但是生啊,忠诚和忠贞不一样。”
“你的忠诚可以给予自己的人格,所以你不会做出违背自己人格的事情,不会背叛不会抛弃太宰君,而忠贞不一样。”
“他是给另一个人的。”
他曾经是为了任务奔波卖命的工具人,而工具人不能有针对某个特定任务目标的独一性——不然他怎么进行下一个任务?
“你如此苦恼,并不是反感于他对你的情感。”
“你只是在担忧如何回报同样的心情。”
泷泽生看向五条悟。
青年雪色的发丝在灯光下流出清透的光彩来,俊朗的侧脸如清风吹过,唇边的笑意动人心弦。
有个低沉而轻缓的声音在他心里对泷泽生说——
“你对他忠贞不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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