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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1章 第 151 章


    急诊室仍然有护士匆忙地进进出出, 取血袋、化验、拿结果……


    在领了两次病危通知书后,霍予安彻底坐不住了。


    手中攥着书信题册,在急救室门口焦灼地打转, 魂早就不知所踪,只剩下行尸走肉被急救室这扇门所围困。


    走廊尽头叮了一声, 是电梯抵达楼层的声响, 紧接着几道急促仓忙的脚步声急速走来。


    小林阿姨在半路看到等待在门前的霍予安就急不可耐地高声喊:“予安, 小暮情况怎么样了?”


    霍予安转过身, 小林阿姨已经走近, 温和面善的脸在一天之内老了几岁,面色非常难看, 写满了疲惫和担忧。


    他绷着脸, 摇了摇头。


    视线投向小林阿姨的身后,两个身着制服的警察之间夹带着一个容貌气质都格外出众的中年女人,三人一起朝他们走来。


    女人的样貌和简暮有六七分相似。这是简暮他妈, 霍予安想。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仓皇失神的女人怔怔地抬起眼皮,与目光并不友好, 甚至带着隐约恨意的霍予安对视, 她眼瞳中蒙着一层代表精神不正常的迷雾, 在视线交触的须臾之间, 清透的瞳孔瞬间染上癫狂的阴霾。


    但还没来得及发作,忽然敞开的急救室大门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见到里面走出来的霍予梦、封采, 以及上次在岁岁治病时见过,似乎和简暮认识的年轻alpha男医生, 霍予安立刻迎了上去。


    语气含着希冀, 但眼底藏着对坏消息的惧怕。


    “姐,医生, 怎么样了?”


    从里面出来的三个医生,其中两个是alpha,徐乐颖差点挣开警察的手。


    “医生都是alpha?不行,不许碰小暮,喊omega医生过来!”


    “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些都是救小暮命的人,你怎么还在发疯?!”


    小林阿姨气得又想打她,一个警察连忙拦住她,另一个警察重新调整姿势缉拿控制住徐乐颖。


    “你来说吧,我去准备手术,顺便联系研究所那边提早做准备接收病例。”庄驭交代完毕,与霍予安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与他们擦身而过快步离开。


    所有或是期盼,或是乞求,或是担忧,或是冷静地审视的目光骤然集中过来,霍予梦顿觉压力山大,清了清嗓子,把情况如实道来。


    “如果同意我们的治疗方法,可以保住性命,但情况仍然不是特别乐观。”


    意料之中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了提心吊胆,霍予梦无声地叹气,但也不得不让他们面对现实。


    “腺体没能及时得到有效救治,在短时间内发生病变,从化验结果来看,有毒腺液已经让简暮陷入中度中毒,让他痛苦不堪,所以他才会自毁腺体。实际上,在那样的情况下,损坏腺体虽然又疼又残忍,但能阻止腺液继续在体内产生和循环,这是万不得已之中活下去最有效的方式,他很聪明,也对自己够狠。”


    回想起在手术室中看到的血肉外翻的后颈,封采和霍予梦均忍不住倒吸一口气,见过再多血腥的画面,这样的场面对她们而言同样有不轻的冲击力。


    “所以现在怎么办?”霍予安追问,“腺体还能保住吗?”


    看着霍予梦摇了摇头,他眼底的光芒一点一点暗淡下去。


    楼道陷入死寂,无人不知失去腺体,会有什么样的代价。


    “把我的腺体换给他……”如果不是两个警察扶着,徐乐颖差点瘫软滑落到地上,她哭着哀求,“他说过他不舒服,我不信,我以为他在骗我……你们把我的腺体换给他,这是我欠他的……”


    走廊里回荡着她悲恸的哭声,小林阿姨抚着前额身形一晃,霍予安明明自己也摇摇欲坠,却不得不扶住她,听见她流着泪呢喃:“这样的母亲,小暮到底造了什么孽啊……”


    徐乐颖挣扎着想去跪地求医生,站在霍予梦身旁的封采不忍拒绝一个母亲的要求,给了护士一个眼神,让她带徐乐颖去检查配型,但事先提醒了一句,算是打预防针。


    “哪怕是亲缘之间,配型的成功率也不高,不必抱太大希望。”


    护士领着警察和徐乐颖离开。


    封采继续道:“摘除腺体势在必行,不然班长连今晚都撑不过去,庄医生已经在准备手术了,手术同意书很快就会有护士送过来。”


    霍予安当机立断:“签!我们签!”小林阿姨也流着泪点头。


    封采不意外他们的选择,利落又通俗易懂地继续道:“摘除腺体后,一共有这几个治疗方案可以选择。”


    “第一,像刚才阿姨那样,换一个配型成功的腺体,但具体能不能配型成功,需要多久才能找到配型,这些全都是未知数,短则几个月,甚至几天,长则……我说过,是未知数,班长不一定能撑到那个时候。”


    “第二,班长曾经签署过一份实验项目志愿书,是人造腺体移植和信息素复制再生技术复合实验的志愿同意证明。这项技术是我和梦姐,以及庄医生的实验室联合研发,目前还在动物实验阶段,如果投入临床,我们会第一时间用来救治班长,当前保守估计成功率在60%左右。”


    “第三,以上两个方法都行不通,在摘除腺体后,仅剩五到十年寿命,失去腺体的身体无法支撑太久。”


    “操,老子要和他白头偕老,只剩五到十年寿命?难倒要我四十岁不到年纪轻轻就把头发全染白吗?!”


    霍予安想冲进去暴打那个言而无信的人一顿,但想起他像肮脏的破布娃娃一般躺在洁白病床上的场景,顿时又心痛如绞,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下得去手。


    意气风发的alpha此时满脸颓然地坐回到铁椅上,双手插|进自己发根深埋着头,看不清脸色,可满脸都是懊悔:“我不应该听他的话去京都,那天晚上我就应该冲进家里带他走,哪怕和他妈撕破脸皮带他私奔,也比让他躺在手术室里面好一万倍……”


    小林阿姨侧过脸,默默流泪,瘦弱的肩膀发着抖。


    霍予梦和封采不知道具体内情,但见霍予安难受,她们同样不好过。


    封采看向霍予梦,欲言又止:“梦姐,要不还是用那个药吧……”


    “什么药?”霍予安机敏地抬起头,他隐约从封采的神情中看到了一丝渺茫的希望。


    霍予梦沉吟片刻,松了口:“一种延缓身体器官运作,抑制新陈代谢的药物,由漂亮国的生物科技公司研发,价格昂贵……”


    “钱不是问题!”霍予安急忙说。钱对他们来说根本不是问题,他现在火了,能赚钱。


    “先听我说完。”霍予梦对他插嘴行为十分不满,瞪了他一眼,“这种药物并不是完全无副作用,人类在睡着时新陈代谢最为缓慢,很多器官停止运作,这是药物的原理之一。这在理论上和人体冷冻技术类似,但这项技术不等同于冷冻人体,效果并不是那么完美,人体还是会自然衰老,不过没有那么快而已。”


    “如果使用这种药物,在一定时间内,无论是等待腺体配型和复合实验研发成功,几乎都不是问题,只不过简总会陷入长时间沉睡,等到能够接受正式手术,重新苏醒的那天。”


    霍予梦认真地注视霍予安的眼睛:“我不敢保证时限是多久,有可能不仅找不到合适的配型腺体,我们的复合实验结果同样失败,你将会人财两空,这些风险我要全部提前告知你。”


    “如果放弃这条路,按照简总的身体状态,你接下来还有三到五年的时间能和他相处。”


    “具体怎么选择,霍予安,你要想清楚。”


    霍予安问:“可以等简暮醒来,让他自己选择吗?”


    “他短时间内醒不过来,究竟什么时候能醒来,没有人有这个能力,能够把这个数据精准地告诉你。”霍予梦摇了摇头,斩断了对方出自本能的逃避。


    “腺体病变,腺液中毒的可怕之处在于,异变的腺液会麻痹人体的中枢神经,最初的中毒症状是浑身乏力、嗜睡和反应迟钝。”


    霍予安的眼睫抖了抖,怪不得前段时间,简暮格外容易疲惫,原来从那时候开始就……


    “中毒到了中期和末期,人体会陷入长时间昏迷,有毒物质会损害肝脏,加速机体器官功能老化,最严重的结果是痴呆,甚至是死亡。好消息是简总的情况还没到最严重的地步,坏消息是,简总在短时间内不会苏醒。我们需要进行多次血液透析帮助排毒,已经造成对神经中枢造成的损伤会导致他昏迷不醒,这不需要电视剧里面那种解毒药物,人体会自己修复损伤,但需要时间。从这层考量出发,我也推荐选择药物治疗。”


    兜兜转转,又绕回了原路。


    前方是岔路,一念之间是生死两隔。


    搭在大腿上的双拳紧握,皮肤下发白的指骨互相摩擦,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咔咔”声,手中染血的题册被捏出硌人的轮廓。


    感受到掌心被硌到的钝痛,霍予安如梦初醒,连忙松开手,小心翼翼地重新把简暮留给他的信纸展开平整。


    再扫一眼上面整齐的字迹,很快又有一些血痕被滚烫的热泪化开,将纸页渲染成红色的水墨画,瑰丽妖艳,如泣如诉。


    “我选择……”开口从未如此艰难,这些字几乎耗尽了此生所有力气和勇气,“用药……”


    视线被水汽氤氲得朦胧,霍予安的手指反复摩挲过这篇密密麻麻的遗属,深吸一口气,鼻尖似乎还能闻到纸张的血腥味之中,简暮那一缕经久不散的薄荷信息素。


    “他也想活下去,和我一起,他也不甘心啊。”沙哑的嗓音极尽温柔缱绻,“他一直配合庄医生的治疗,签署实验志愿书,不就是为了有更多活下去的机会吗?”


    “他还这么年轻,他需要走到更远的未来去看一看,三年五年哪够用?”


    简暮隐藏在风平浪静外表下的所有千言万语,霍予安都懂-


    配型结束后,警察喊来了一些参与过救治简暮的医护,刚提取了简暮的原生信息素送去研究所的封采和霍予梦一并被叫去参与调查简暮出事的事件原委。


    当晚的腺体摘除手术进行到凌晨两点半。


    简暮终于满脸苍白地被推出来,送进了重症监护室,成功熬过了四十八小时的危险期。


    第三天上午,简暮被送入安海市医学研究所的住院部,在霍予梦和庄驭的团队下,接受更加专业的腺体观察和治疗,偶尔会配合抽取采样,以供研究更加个性化的治疗方案。


    转院入住研究所住院部的下午,岁岁就被裴秀榕带来了。


    霍予安正专心为简暮擦拭在ICU里无法清理的血痕,见到岁岁和裴秀榕进来,他将简暮还沾着陈旧血迹的手藏入被子,从床边站起来。


    “怎么忽然来了?”霍予安问。


    他没有和父母说过简暮出事的事,但并不意外裴秀榕会出现在这里。他现在有些慌乱,是因为不知道如何面对被裴秀榕带过来的岁岁,不知道如何向孩子解释他的爸爸一动不动躺在这里。


    幸好那天他提前把岁岁送去了父母那里,让孩子免于一场旷日持久的心理阴影。


    “你姐和我说的。”裴秀榕将岁岁放在地上,任由孩子红着眼跑去病床边。


    看到简暮昏睡不醒躺在床上,她于心不忍收回视线,“那天你把岁岁带去我和你爸那里开始,他就断断续续地一直哭,想要找小暮,都说血亲之间有感应,我当时就隐约感觉出了事,小暮他……哎……”


    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裴秀榕在家提心吊胆三天,如今听到简暮脱离危险的消息,她又拗不过岁岁的眼泪,再加上实在对简暮挂念的紧,便带着小孙子来到这里。


    裴秀榕看到儿子眼底下几乎要挂到颧骨的青黑,心疼道:“多久没合眼了?你去外间躺一会儿,这里有妈在。”


    简暮住的是研究所里条件最好的病房,是一个五脏俱全的小套间,外间客厅里的沙发和简易折叠床可以供陪床家属休息。


    几乎从简暮出事的那一刻起,霍予安没有一刻合过眼,此时也有些头晕目眩,但他还想再陪一会儿简暮,笑着和裴秀榕摇了摇头,笑意苦涩。


    裴秀榕知道劝不动,没有逼他。


    病床边,五岁的孩童并没有比病床高太多。


    爸爸身体不好,腺体需要经常开刀,后颈充斥着纵横交错的疤痕。


    岁岁从小在简暮的病床前长大,他习惯于并且发自内心恐惧着这样的熟悉画面。


    他从还没有病床高,渐渐地视线与病床齐平,再到如今能清晰地看见爸爸暮气沉沉地陷入枕被中,苍白的面色与纯白色的枕被几乎融为一体,昳丽的容貌依旧夺目,只是缺少了生机和养分。


    哭了这么多天,哪怕裴秀榕趁他睡觉时为他用冰块敷眼睛,他的双眼仍然红肿的不成样子,嗓子也哑了,问:“这周末,爸爸还能陪我们去温泉山庄游泳吗?”


    霍予安蹲下,将他抱在怀里,好像这样能够互相汲取继续在这世界上苟延残喘的动力。


    “很想去游泳吗?这周末我带你去,好不好?”


    “我想要爸爸和我们一起去。”


    “那这周末估计是不能了,但你爸爸从来都信守承诺,总有一天他会醒来,健健康康地醒来,到时候,无论哪里,我们都能一起去。”


    “爸爸是骗子……”


    这场情绪积压了太多天,陡然爆发,让病房中两个大人都措手不及,差点和岁岁一起哭出声。


    给混乱按下暂停键的,是一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手忙脚乱抱着孩子哄的霍予安、打着哭嗝的岁岁、拿着纸巾给孩子擦眼泪顺便自己拭泪的裴秀榕同时转过头,看向门口的徐乐颖。


    第152章 第 152 章


    裴秀榕并不认识门口擅自推开门进来的女人, 穿着一身简暮同款的病号服,容貌憔悴,却仍然拥有着让人眼前一亮的美丽, 视线直勾勾地落在病床上的简暮身上。


    拿着纸巾起身,正要客气地去问询她是谁, 转身的一刻错过了霍予安对上那个女人的脸时瞬间阴沉的脸色。


    这时被霍予安抱着哭闹的岁岁陡然停住了哭声, 喊了一声“外婆”, 声音很低, 但充斥着害怕, 一扭身钻进了霍予安怀里,紧紧搂着父亲的脖子, 小小的身子在轻微地发抖。


    那天晚上徐乐颖忽然出现在岛中墅六号院中, 训斥扇打简暮的动静给孩子留下了无法磨灭的阴影。


    “外婆?”裴秀榕震惊了一下,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遇到了亲家。


    霍予梦没有把简暮出事的完整经过告诉她,这样复杂的事情经过还是需要当事人来与她阐明, 是以裴秀榕仍然不清楚徐乐颖做了什么,她只知道猝不及防见到了亲家母, 毫无准备, 有些小紧张, 一时之间没想好说什么, 而且疑惑于徐乐颖为什么同样穿着病号服。


    她下意识地陪着笑脸迎上去,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 霍予安已经先一步跨步于她和徐乐颖之间,把怀里的岁岁交给裴秀榕。


    “妈, 你带着岁岁在这里陪着小暮。”


    裴秀榕还没反应过来, 手上就被塞了一只奶油蛋糕味的香喷喷的小孙子,她看着霍予安走出病房门, 嘴巴张了张,想说“对你岳母有礼貌一点”,还没发出声音,房门就被合上了。


    “让我进去,我想看看小暮……”徐乐颖不满于一眼都还没看到简暮,就被拦到了门外,她想要推开霍予安,然而这个alpha人高马大,身强力壮,任她如何推挤,仍然岿然不动。


    “你是逼他上绞刑架的刽子手,我凭什么让你看他?”霍予安冷声问。


    “他是我儿子!”


    “现在知道他是你儿子了?!”alpha锐利的眼底,那几乎凝为实质的愤怒、提防、恨意、痛苦,统统无处可藏,锁定着徐乐颖,毫无保留地朝她宣泄。


    “你把他囚|禁在阁楼,无视他的疼痛、阁楼的闷热、幽闭空间的恐怖,让他差点丢了性命的时候,你怎么没感觉他是你儿子?!”


    “我只是想保护他……”


    “又是想保护他……可就是你,只有你,一次次违背他的意志,把他逼得无路可退,奄奄一息地躺在里面,你的‘母爱’和‘保护’到底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如果你认为逼死他,他在阴曹地府能够彻底安全的话,那么我无话可说!”


    “我没有……”徐乐颖的精神状态本就不稳定,差点害死儿子更是让她如同站在悬崖最生死一线的边缘,霍予安这一番输出更是成了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痛苦落泪,掩面而泣,“我没想害死他,我只想护着他,不让他走我的老路……”


    病房套间的会客厅里回荡着徐乐颖悲恸的呜呜哭声,霍予安侧过脸,阖了阖酸涩发红的眼睛。


    他并不意外徐乐颖会出现在这里。


    她的精神状态有问题,加上北方徐家权势大,哪怕在安海也有几分颜面,查清了她并不是故意伤害简暮之后,哪怕旁人再如何不甘心,她也很容易从局子里出来。


    如果霍予安没有猜错,病房套间门口,在虚掩着的门后偷偷聆听着门内动静,在他逼问徐乐颖时想要进门阻止,但因为尽力克制住了冲动,只是轻轻碰了碰门的人,应该是徐乐颖的家人。


    安海医学研究院有两个走在前沿的强势领域,一个是腺体,另一个便是精神科,徐乐颖穿着病号服出现在这里,并不足以为奇。


    “他在阁楼里给我写了一封信,或许在他眼里,用‘遗书’来形容更加贴切。”霍予安从皱皱巴巴的上衣胸前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纸,递到徐乐颖面前。


    他舍不得把那封书信的原件给徐乐颖,但知道迟早有不得不面对徐乐颖,与她算账的那天,于是提前把信复印了一份。


    看着徐乐颖颤抖着接过纸页,泪流满面地读信,霍予安继续说:“你是他妈,我岳母,我受到过的教育无法让我对长辈说出太难听的话,但凡今天换一个人站在这里,我都要让他后悔这辈子没好好做人。这张信你拿着,拿回去多看几遍,人在濒死时吐露的都是最真实的心声,你好好看看简暮究竟想要的是什么,你逼他失去了多少。”


    “他这个人心肠最软,他心疼你,他爱你,为了你把我甩了,他妈的他和圣母一样伟大宽容,可偏偏被他爱了最长时间的人,伤他伤的最深,差点要了他的命。”


    霍予安闭上眼:“如果他逃过这一劫,你放他一条生路吧。”


    手中密密麻麻的文字仿佛化身成了蚂蚁,从徐乐颖的手臂,顺着她的神经、血管,爬入她的身体,将她啃噬得千疮百孔,转眼间心脏就只剩下空洞洞的窟窿。


    在徐乐颖抱着脑袋,哭着叫着,疯狂撕扯自己头发,自残殴打自己的时候,藏于门后已久的人终于按捺不住推门,冲进来抱住了情绪过载的徐乐颖,朝门外喊医生和护士。


    注射了镇定之后,徐乐颖被带走了。


    冲进来的中年男人长舒一口气,拿出帕子擦了擦短时间内折腾出来的满头汗,转身看向始终一动不动,无动于衷冷眼旁观的霍予安。


    就像是一只被伤害了配偶的野狼,被激发了最原始的兽性和保护的本能,无差别地对任何生物都露出锋利的獠牙,冰凉的目光紧紧胶黏在闯入他的领地的中年男人身上。


    怕被这头盛怒的野狼无差别攻击,中年男人又擦了擦冷汗,自报家门。


    “我是乐颖的哥哥,小暮的舅舅,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喊我一声舅舅……”妹妹对外甥做了那样的事,徐家舅舅哪怕在自己的领域再如何叱咤风云,在外甥儿婿面前也无法硬气。


    霍予安小心眼,但他不会将对徐乐颖的不满牵连到态度诚恳的徐家舅舅身上,朝他点了点头,面色稍霁:“舅舅好。”


    “诶……”徐家舅舅的欣喜转瞬即逝,惨淡地笑了笑,“我们的父母在很早之前就不在世了,乐颖的监护人填写的是小暮,但小暮又昏迷着,所以才找到我。我知道了消息,连夜从北方赶来安海。”


    在霍予安默不作声的注视之中,徐家舅舅叹了声气:“乐颖死脑筋,在死胡同里打转了这么多年,到头来作茧自缚,还害了小暮……她这段时间在研究所里接受治疗,我在北方还有事,没法时时刻刻盯着她,如果她跑来打扰你,舅舅求你担待着些,如果无法容忍,你喊医生来,让医生带她回去。”


    徐家舅舅说完转身就要走,霍予安忽然叫住了他。


    “简暮他妈腺体配对的情况怎么样?”


    年轻人的声调比极地终年不化的冰川还要冰冷刺骨,但徐家舅舅知道他已经拿出了在此情此景下最好的态度。


    徐家舅舅毫不怀疑,如果他在此刻点头,说配对成功,霍予安会毫不犹豫地把徐乐颖绑上手术台,把她的腺体活生生挖出来,换给简暮。


    但霍予安真这么做,也无人会置喙他的是非,这是徐乐颖的心甘情愿,是徐乐颖欠简暮的。


    可惜天不遂人愿。


    徐家舅舅摇了摇头,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拿出医生一早送来的配型报告。


    “配型不成功,无法移植。”


    意料之中,但仍然免不了仿佛冷水兜头淋下的失望。


    霍予安接来检测单,不甘地把薄薄的报告书翻得哗哗作响,徐家舅舅无法看透他晦涩眸光中的情绪,见他没什么事,就转身离开了。


    裴秀榕小心翼翼推开门出来时,霍予安正拿着报告单发呆,双目空洞,从猩红的眼尾落下的眼泪在地上洇出水痕。


    见母亲从房间里出来,霍予安别过脸胡乱用手掌蹭了蹭泪痕,下一瞬,被母亲抱在怀里。


    裴秀榕眼眶微红,轻拍他的后背,无声地安慰。


    她的孩子浑身僵硬了一秒,很快回抱住她,下巴搁在她的肩头,没过多久,一片湿意从肩膀的衣服布料上蔓延开来。


    窗外阴云漫天,夏季的雷暴没过多久卷席了安海,处处风啸雷鸣-


    就像徐家舅舅预料的一样,自从简暮被转进了研究所之后,徐乐颖几乎每天来简暮病房报道。


    和上班打卡一样,一天不落,仿佛全勤能加奖金。


    起初霍予安还防着她,冷冰冰地提醒:“我对你比不上小暮有耐心,如果你再犯病,我不敢保证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搬进医院照顾简暮的小林阿姨也一秒不敢松懈地盯着她,生怕她对昏迷不醒的简暮做出难以挽回的事。


    但她每天只是跑来病房里,坐在窗边的藤椅上发呆,一言不发地注视着病床上昏睡的简暮,以及不厌其烦帮助简暮翻身按摩,防止长时间卧床导致肌肉退化,亲力亲为为简暮擦拭身体的霍予安。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做过,包括指着霍予安的鼻子谩骂和发病。


    像一尊穿着病号服的漂亮雕塑,在病房里可能起到一个监控摄像头的作用。


    久而久之,霍予安和小林阿姨就随她去了,当她不存在,该做什么做什么。


    只不过岁岁见到她,仍然还有些害怕地往霍予安怀里躲,不敢和徐乐颖相处。


    就这么过了一段时间,等到简暮后颈摘除腺体的伤口拆线了,霍予安正轻缓专注地为他擦拭伤口和换药,听见从未发出过动静的徐乐颖忽然开口。


    问:“你为什么天天待在这里?你没有工作吗?你过气了吗?”


    霍予安动作一顿:“。”


    怎么感觉她有一点瞧不起的意味?


    第153章 第 153 章


    徐乐颖倒不是真认为他没工作而瞧不起他。


    住院这么多天, 晚上回到病房无聊时,她也会了解国内如今的潮流,加上研究院住院部里的护士经常私下里讨论, 她自然知道简暮喜欢的alpha是大明星,还是红头半边天的那种。


    之所以这么问, 只是困惑于为什么这么红的明星会屈于一间小小的病房, 围着她的儿子打转。


    这是她第一次开口和自己说话, 霍予安怔愣了一瞬, 紧接着收起涂抹完毕的药膏药水, 又继续在简暮的双腿上遵照医生教过的手法和力道规范标准地按压。


    霍予安不待见她,不过她主动问话, 他也会开口回应。


    尽管声调硬邦邦的:“小暮躺在这里, 我怎么放得下心离开。”


    徐乐颖说:“有孟小林在。”


    霍予安摇了摇头,他现在不愿意让简暮离开他的视线。


    徐乐颖换了个问题:“你留在这里,推掉了很多工作吗?”


    “嗯。”


    “损失了多少?”


    “够小暮在这病房里, 加上用药,躺个两年三年吧。”


    徐乐颖愕然。


    霍予安声音淡淡的, 没有表现出不耐烦, 但从他简短的话语来看, 也并不是特别热衷于和徐乐颖心平气和地谈天说地。


    徐乐颖看出他的冷淡, 苦涩地抿了抿唇。


    从哥哥把她带出警局后,她就醒了。自然知道霍予安看似态度不好, 实际上他已经为她拿出了最温和的脾气,不然她连病房的门都走不进来。


    这段日子她仍然时不时发病, 可目光触及躺在病床上气息奄奄的简暮, 她的狂躁就好像被上了一层枷锁,小暮的命在旦夕、岁岁的疏远惧怕、所有人对她的提防、每当要发作时脑海中骤然划过的那天惨烈的场景, 统统像一泼冷水,将她一身炸开的尖刺浇回温顺的软毛。


    病房里的气氛重新冷寂下来,徐乐颖将藤椅调转向窗户,望着窗外安海雨季阴晴不定,此时阴云密布的天,常年布满思虑哀愁的眼眸中蒙上了迷茫。


    ……为什么,和她的认知不一样。


    当有一天,徐乐颖照常来简暮的病房打卡,一连三天,都没看到霍予安的人影,只有小林阿姨照顾着简暮,去幼儿园接送岁岁上下学,她不安定的心才稳稳落地。


    她果然还是没错的。


    这才多久,就装不下去了。


    alpha果然都是嘴上说得好听,实际行动一点也经不起推敲。


    徐乐颖傍晚时不小心窝在藤椅里睡着了,直到半夜被从精神科来找她的护士叫醒。


    温柔耐心的omega护士为她披上披肩,为她按摩长时间弯曲蜷缩在藤椅上而麻痹的双腿。


    窗外夜雨淋漓,凛风摩擦绿化和建筑,发出尖利的哨响。


    一阵雷声过后,病房门猛地被打开,那人影湿漉漉的鞋底在熄灯后暗色中的地面上踏出雨水粘稠的声音和反光的脚印,身上滴答地坠落水珠,像没关紧的水龙头。


    助理的车在距离医院还有一公里左右的街口抛锚了,他实在等不及,下车狂奔来医院。


    他风尘仆仆,狼狈地走进病房,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站定在病床旁,抽了床头一张纸巾擦了擦手上的水,用重新变得干燥的温暖手掌轻柔地拂过病床上昏睡的omega柔美的侧脸,然后俯身,在他干燥的唇上印下一个阔别多日充满思念的吻。


    一抬头,窗前两道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一个充满震惊和兴奋,一个眸光晦涩不明。


    这时窗外隆隆,紧接着闪电乍亮,霍予安乍一眼以为窗口那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是黑白无常来收魂了,他的心跳都漏了一拍,仔细一看发现是白衣护士和黑色保暖披肩的徐乐颖,他捂着心脏喘着气跌坐在床边的陪护椅子上。


    “这都一两点了,你怎么还在这里?”霍予安把差点跳出来的心脏摁回原位,又抽了张纸巾擦了擦脸,不知道擦下来的是雨水还是被吓出的冷汗。


    护士只是诧异了一瞬就收回视线,极有职业素养地收敛了表情,继续为徐乐颖疏松筋骨。


    徐乐颖目光十分复杂地看着他,问:“前两天你去哪里了?”几天杳无音讯,她还以为霍予安放弃了,不告而别。


    前段时间向小林阿姨了解了简家的过往,此时从徐乐颖的表情中解读她的意思,对于霍予安来说易如反掌。


    他讥讽地轻笑:“当然是去工作了,经纪人说品牌方很有诚意地等了我十多天,加上小暮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我出去赚一点他的医药费,有问题吗?”


    他拉着品牌方的人不眠不休工作了三天,一结束就连夜飞回来,马不停蹄来见他记挂着的人,在猝死的边缘差点撞鬼,霍予安感觉自己现在还活着纯属命硬。


    徐乐颖无话可说,轻轻摇了摇头。


    “六年我都等成功了,我不差再多等几年。夜深了,回去休息吧。”霍予安头也不抬地赶人,棉签沾了点水,给简暮湿润起皮的嘴唇。


    徐乐颖的腿好得差不多了,被护士从藤椅上扶起来。


    缓慢地走出病房,她脚步顿住,回头深深望了眼病房里,床头夜灯的照耀下,那气质柔和内敛,剪影轮廓分明,细心照顾病人的alpha。


    护士温声问:“徐夫人,有什么东西落在里面了吗?”


    徐乐颖收回目光,摇了摇头,继续缓慢地朝自己的病房走去。


    两天后,夜深人静时,徐乐颖躺在床上刷手机,果然看到了某科技大牌官宣电脑系列新品代言人为霍予安-


    等待的时光总是显得十分漫长,但等流年匆匆而过,一回头才发现,哦,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在安海下了今年第一场雪的那天,霍予安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发现简暮已经昏睡了半年。


    这半年说长不长,但因为总是得不到什么好消息,便显得十分灰败凄清。


    复合实验仍然没有成功,而庄驭的人造腺体移植实验还是无法自主分泌信息素。


    在简暮出事后,陇峯再次经历了一次动荡,但由于简暮已经把内部整顿了一遍,又有温白坐镇,他们翻不出太大浪花。


    不过这次动荡的最大受害者或成简睿,无忧无虑的艺术和管理学双学位小少爷被迫赶鸭子上架,穿上了西装坐进了他哥的办公室里,学着大人的模样战战兢兢地办公、会客、出差和开会,压力山大,隔三差五跑到病房里对着躺尸的简暮哭坟,被忍无可忍的霍予安骂着“不吉利”赶出去。


    为数不多的好消息是,霍予安算是在圈里闯出了一片天,哪怕这些日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门心思扑在简暮身上,偶尔数一数银行卡余额,发现医药费不够用了,才挑挑拣拣一些酬劳可观的工作,出门赚一点老婆的医药费和孩子的奶粉钱。


    饶是丝毫没有上进心和事业心,他的死忠粉还是不离不弃,加上消费能力强,也算是让霍予安在圈中站稳了脚跟,资源无数。


    这天病房里来了一位稀客。


    经纪人王海拿着一本策划案,敲开了病房的门。


    霍予安放下给简暮擦身子的温毛巾,将被子给简暮盖好,开门放王海进来。


    王海和窗边藤椅上的徐乐颖打了个招呼,将策划案递给霍予安:“距离你生日还有半个月,这是你今年生日会的策划案,你看看哪里想要修改,或者你有没有什么新意?我回头和团队说说。”


    霍予安接来这本策划稿,随手翻了翻。


    他每年的生日都万变不离其宗,在某个场馆里邀请一些粉丝见个面,表演几个曲目,和粉丝互动、拍照留念,今年亦是如此。


    兴致缺缺地把策划稿还给王海,说:“我倒是有个主意。”


    “什么?”王海眼睛亮了亮,每年都是枯燥的重复,他也腻了,对霍予安的提议很感兴趣。


    “今年不过生日了。”霍予安盯着简暮安睡的侧脸,百看不腻,“老婆还躺在这里,我实在没有心情。”


    王海:“……”闹了半天,以为他要整一次牛逼的,结果拉了坨大的。


    策划案卷成筒敲在霍予安脑袋上,把他打得嗷一声肩膀一抖浑身一机灵。


    王海怒其不争:“你在想什么屁!这生日能不过吗!你的生日,不是你过,是你的粉丝过,混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明白这个道理?你的粉丝把你捧到你现在这个地位,也能让你摔下去,别任性了,别到时候简总醒来,你还是可怜巴巴地要吃简总软饭!”


    霍予安缩了缩脖子,抓着简暮的被角委屈地抠:“吃软饭挺好的,他要是能现在爬起来,让我吃他的软饭,我就地跪下去,朝天上庇佑他的神仙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磕响头。”


    王海噎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继续怒其不争还是该安慰这个差点丢了老婆的alpha。


    不过霍予安到底还是同意了开这场生日会-


    12月10日,天空阴沉昏暗,分不清是白天还是冬日六七点的傍晚。


    清晨,躺在病床旁的陪护床上的霍予安还没醒,病房门就毫无预兆地被推开,脸侧落下一个奶香味的吻。


    一睁眼,就见岁岁奶声奶气地朝他说:“爸爸生日快乐!”


    霍予安笑着,一把将这个惹人疼的小宝贝抓上了陪护床,稀罕地将他梳理整齐的头发揉乱,抱在怀里吸了一口,今天一天都能神清气爽。


    “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非要在上学前跑来一趟,亲口和你说生日快乐。”小林阿姨笑着跟进来,看着父子二人玩闹,出声提醒,“岁岁,要走喽,再不走,上学要迟到了。”


    岁岁乖巧地和霍予安道了别,又和躺在床上的简暮说早安和再见,才跟着小林阿姨去幼儿园。


    他认真在幼儿园里上了一天课,等到放学,他独自走出学校,一声不响上了一辆刚下了乘客的出租车。


    等到车子启动,他突然的出声吓了司机一大跳。


    岁岁拿着一张写了地址的字条,递到司机面前,礼貌地问:“叔叔,可以把我送到这里吗?”


    司机看一眼地址,是市郊地区。


    他心说谁家的父母心这么大,让孩子独自坐车去这么偏的地方?也就今天碰到他了,万一换成坏人,见到这么水灵的孩子,不得起歹心?


    司机问:“去这个地方做什么?找爸爸妈妈吗?”


    岁岁沉思了一会儿,拍了拍自己的书包,回答:“去送东西,是爸爸交代我的。”


    他要快点完成爸爸交代的任务,然后回到研究所,为安爸爸庆祝生日。


    第154章 第 154 章


    暮色四合, 华灯初上,陇峯旗下的五星级酒店顶层晚宴厅光彩弥漫,热闹非凡。


    这一天, 微博热搜都被霍予安的庆生会承包了,粉丝线下应援铺天盖地, 从商场大屏到数百台无人机摆队列到珠峰插应援旗, 肉眼可见的烧钱和心意。


    最让其他家粉丝和路人动容的是霍予安和粉丝的双向奔赴。


    霍予安包下了陇峯旗下的五星级酒店顶层曾经召开过国际会议的巨型展厅, 用来做今晚的生日会场, 生日会无论是线上线下统统免费, 还附赠一大堆应援物,再加上为一些从外地赶来的粉丝提供了安海市内陇峯旗下所有酒店当晚入住的五折优惠, 抢到名额的到场粉丝对着直播镜头激动落泪。


    王海对霍予安的表现还算满意, 尽管这人起初对卧床的老婆分离焦虑不情不愿,但到了真正干正事的时候还挺可靠,安排出来的成果全都让人赞不绝口。


    庆生会从晚上六点半准时开始, 照例邀请了DZ团的其他三个成员,以及在《一家的旅行》中与霍予安交好的裴惜晴和姜珩二人。


    生日会办得热热闹闹, 和朋友以及粉丝待在一起, 连日以来的阴霾终于消散些许, 霍予安起初的强颜欢笑逐渐褪去, 笑得真心实意。


    在合影结束,宣布庆生会结束之时, 台下忽然有粉丝高喊:“安哥,祝嫂子早日康复!”


    不用霍予安多言, 简暮的身体抱恙是纸包不住火的, 消息在很早之前就泄露了出去,粉丝都知道他们正主这段时间不活跃是因为在照顾爱人。


    台下顿时喧闹不止, 几千粉丝的祝福连成片,几乎把房顶掀翻,霍予安的眼眶蓦然红了,鞠躬退场。


    回到后台,还没来得及和队友以及裴惜晴姜珩几人表达感谢,就看见助理拿着他的手机,表情十分凝峻地走来。


    手机上还在接通着电话,霍予安递到耳边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听见小林阿姨说:“岁岁不见了!”


    “什么?!”


    五雷轰顶也不过如此,霍予安双腿一软跌进了休息室的沙发,全世界仿佛在刹那间静音,只剩下急到哭的小林阿姨磕磕绊绊地说事情经过。


    “我今天下午四点半,照常去幼儿园接岁岁,但一直等到五点,还是没见岁岁从幼儿园里出来,幼儿园找遍了也没有,看了监控,他跑到监控死角就没再出现过了……”


    霍予安撑着手边的架子逼自己站起来,踉跄地朝门外走去,夺门而出时立刻朝电梯飞奔而去,脸色苍白地问:“报警了没有?”


    “报警了,我现在在警局,警察在查他的行踪……”小林阿姨几乎要崩溃了,“都怪我,我发现太迟了,如果岁岁真的丢了……我怎么面对小暮啊?”


    站在电梯间中,凝视着不断下降的数字,霍予安心惴如鼓,浓稠黏腻的绝望让他透不过气。


    紧跟着他的助理拿了他的毛呢大衣外套,怕他在这冰天雪地里只穿着一件T恤会着凉,将外套披在他身上。霍予安双目赤红地回头看他一眼,深吸一口气,将外套解下来,挂在臂弯里,低声说了句“谢谢”。


    肩膀上一瞬而逝的重量唤回了他的理智,他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定海针,谁都能乱,唯独他不能乱。


    电梯抵达负一楼停车场,霍予安跟着助理匆匆朝保姆车走去。


    坐上车,刚开口让助理开去警局,霍予安的手机又响了。


    是DZ团工作室里的工作人员。


    霍予安要给霍家父母和姐姐打电话,让二老一起帮着寻找,接到工作人员的电话,他以为对方要问自己的行踪。


    在这火烧眉毛的时候,这种不紧急的电话他本来打算挂断,但心慌导致手发抖,霍予安将挂断按成了接通。


    下一瞬,工作人员年轻女孩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里响起。


    “安哥,你还在酒店里吗?我在工作室里碰到你的儿子岁岁呢。”


    助理惊得急刹车,把副驾驶上霍予安的脑袋磕在下午下车前被打开取物但忘了合上的储物盒上。


    霍予安把脑袋从敞开的储物盒里拔出来,把盖子合上,来不及谴责助理,捂着被磕红的额头,高声问电话另一头的年轻女孩:“你说什么?!你碰到岁岁了?!”


    “是啊。”


    女孩把手机从脸侧拿开,隔着一段距离说了句什么,紧接着岁岁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来:“爸爸,这里是你的工作室吗?”


    懵懂天真,奶声奶气,丝毫不知家人已经为他的忽然失踪急到人仰马翻。


    霍予安额角的青筋跳动了一下-


    赶到工作室楼下时,积蓄了一整天阴云的天空终于不堪重负,洋洋洒洒地飘落着雪花,碰到地面就融化成了一滩水。


    霍予安和小林阿姨几乎同一时间到达。


    顺着工作人员在方才电话里的指示,上楼赶到他的休息室,一开门,空调热气扑面而来,工作人员为岁岁拿了一些零食,还为他冲了一杯热牛奶,小幼崽坐在沙发上吃的正香。


    霍予安冲上前将岁岁抱住怀中,心有余悸地检查孩子全身上下有没有受伤,确认他完好无损后,从接到小林阿姨电话那一刻起的担心受怕统统转化为怒火。


    五指并拢,在岁岁猝不及防之时,用力朝岁岁的屁股拍下。


    “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自己从幼儿园跑了?万一碰到坏人了,你让我和你爸爸,还有小林阿姨怎么办?你知不知道我们会担心?”


    霍予安哪怕当了爸也没个正行,平时从来不在岁岁面前摆架子,用裴秀榕的话来说,就像是大孩子带小孩子。但今天这一遭着实把他吓得不轻,霍予安罕见地摆出严父的姿态,势必要让孩子长教训。


    一时之间,岁岁被他的疾言厉色和打骂吓蒙了,当痛感顺着神经末梢传递到大脑时,他蓦地哭出声,从霍予安手上挣脱开来,想要躲到小林阿姨怀里。


    但小林阿姨同样掩着泪狠心地别开脸,说:“孩子,你真的把我们吓得够呛。”同样不像过去简暮想要教训他一样地护着他。


    岁岁隐隐约约知道自己似乎错了,但他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爸爸说,每年都要把我画的画送去给一个人,如果他没法亲自送,我就要在每年的今天,把我的画送到这个地址。”


    岁岁哽咽着说,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递到霍予安面前。


    这张纸在他的掌心里攥了一整天,纸张皱皱巴巴的。爸爸写过的原稿,他舍不得用,于是自己誊抄了很多份,放在自己房间里的小盒子中。


    爸爸从来没把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原因告诉他,可能是在等他长大,等到他足够能听懂那些话的那一天,没想到还没等到那个时候,爸爸就没法亲自将东西送达了。虽然不知道缘由,但爸爸的话,岁岁都会很认真地听,而且遵照执行。


    霍予安从岁岁的手中接来纸条,将揉皱的纸张抚平,上面被岁岁稚嫩的字迹规整地写上了他的工作室地址。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拧着眉的霍予安骤然瞪大眼。


    再次看向岁岁时,眼球充血,只要眼睫稍稍一抖,眼眶就会兜不住泪水。


    他小心翼翼地问:“宝贝,你说爸爸要你来送什么?”


    岁岁从小书包里拿出了一叠画纸,霍予安翻了几页,便快速起身走到架子旁,取下放在最顶上那层的塑料箱。


    打开,里面是一叠整整齐齐的手绘画,按照年岁排序罗列整齐,其中一些特别喜欢的,曾经被霍予安裱了画框,挂在工作室的走廊上。和画放在一起的,还有六个大牌礼品袋的首饰盒。


    将岁岁送来的画卷和箱子里的手绘画放在一起的一瞬间,一种仿佛子弹正中心脏的麻痹感险些把霍予安击穿。


    捡到岁岁的工作人员蓦地捂住嘴,错愕道:“原来这么多年安哥收到的画,全都是岁岁画的,那么和画一起送来的Cartier……”


    是的,Cartier,无尽的爱和承诺,同样都是简暮未曾出口,但从未落下的不间断的爱意。


    大脑中控制情感的中枢已经彻底作废了,分不清究竟是感动还是心酸、心疼、懊悔,或许全部都有。


    原来简暮从来没有真正离开,原来他一直以另一种方式出席着岁岁的成长……原来他曾遗憾的一切,简暮都在努力将他心里的坑填平。


    这么多年在原地徘徊打转的情感,在此刻终于寻找到了与它通向奔流的潺潺溪水,它们交融汇聚,携手涌向升起冉冉初阳的海平面。


    霍予安将岁岁抱在怀里,喉咙里是无法抑制的哽咽-


    庆生会上最后的粉丝集体祝福没有上热搜,只是在粉丝圈子里广为流传,但一个粉丝由于在广场里分享了一张照片,就被霍予安亲自私信道谢,并且送了一大堆令人眼红的亲签、应援物,甚至知道粉丝家里条件不好,直接包揽了对方到大学毕业为止的全部学费和生活费,被这个粉丝在微博上感谢之后,这件事被顶上了热搜。


    粉丝是当初《一家的旅行》录制地点之一安海东城实验中学的初二学生,她分享了大半年之前在学校文化节上拍到的照片:


    【希望简总能快点好起来,今天在手机相册里翻到大半年之前的照片,本来想自己默默收藏,但现在简总和安哥都已经公开了,发出来应该没事吧?】


    照片上是从正面拍摄的他们一家三口。


    粉雕玉琢的岁岁被霍予安抱在怀中,手中拿着一串糖画,由于霍予安犯贱骗他说想吃掉他心爱的糖画,岁岁满脸拒绝,伸手推开霍予安凑来的脸。


    简暮与他们并肩站在一起,俊秀清冷的面容扬着浅淡的笑意,彷如一缕春风吹破了凛冬,温柔的不可思议。


    一家三口的氛围再无外人能够插足,一些盛大的平凡和幸福无需过多装点,他们在一起,身后人间灯火璀璨,足矣。


    亲自向粉丝要来了高清无水印的照片,霍予安盯着手机久久无法回神。


    没想到文化节当天被他们无视的漏网之鱼,竟然为他带来一个大彩蛋-


    十二月后,新年伊始。


    新年当天,霍予安在微博上放出了一段视频,一大堆官方营业博文和广告之中骤然出现一只活的霍予安,粉丝纷纷调侃果然是过年了,竟然就连霍予安都学会营业了。


    打开视频,画面中的霍予安抱着一把吉他。视频没有刻意找角度,只是单纯地面对面拍摄,中间还隔着一张盖有雪白棉被的床,从精装但仍然遮掩不住冰冷格调的背景墙,以及床头墙面上挂着的各种仪器和床号可以看出,这是病房。


    霍予安轻轻拨动琴弦,确认音调都正常,转而抬头:“宝贝,录制打开了吗?”


    举着镜头的小人儿连连点头,就连镜头都在摇晃,但很快又恢复稳定。


    霍予安颔首,垂眸扫弦,很快从他的指尖流淌出一段缓和如细水长流的曲调。


    低沉温柔和嗓音也跟着曲调切入,不似唱歌,只像是将故事和胸臆娓娓道来:


    “天际洒落几缕晚霞


    回家的路开满鲜花


    岁月让风将情话缠进他的头发


    叮啷——


    就像窗口飘荡的风铃啊


    我最爱的人别怕


    花儿总要经受风吹雨打


    日子盖住伤疤


    每天都是童话


    两个人手牵手迈向夕阳


    美的像一幅画


    你别走太快


    还要一起变老啊


    时光从嫩芽到开花


    凛冬眨眼转春入夏


    你所有的愿景


    有人替你回答


    那个漂泊流浪的灵魂


    有人在等你回家”


    修长的手指最后一次从琴弦上扫过,霍予安怔愣地盯着床头柜上那副被他洗出来珍重地放入相框的文化节全家福,视线缓慢地潮湿、朦胧,当泪水滑落的那一刻,所有美好光景刹那间破碎,现实仍然一片惨淡,所有等待遥遥无期。


    霍予安别开脸,说:“够了,关了吧,别拍了。”


    他将吉他搁置到一旁,拾起全家福相框,与照片之中明媚富有生命力的简暮对视,然后将照片放入病床上简暮的手中。


    将相框和简暮的手一起攥在干燥的手心里,用体温烘烤着简暮冰冷的温度,不愿意松开。


    你在信里说让我离开,不会埋怨我的放弃。


    但我们一次次失散,又一次次重逢,月老给我们牵了一根混凝土钢筋,你让我放手,我能甘心吗?


    简暮,不要让我等太久,好吗?


    第155章 第 155 章


    最近徐乐颖来到简暮的病房时, 每次带来的除了她自己和手机之外,还多了一副耳机。


    每天坐在藤椅上晒着阳光,耳机里单曲循环播放着霍予安前段时间发布的新歌《摇篮曲》——霍予安将那首唱给简暮的歌以这个名字命名。


    虽然不太想承认, 但还是不得不说,霍予安深藏不露, 身为一名专业歌手, 确实有两把刷子, 嗓音低沉磁性, 辨识度高, 原创的歌词和曲调相得益彰,娓娓动听。


    听着这首歌, 总给她一种找个老实人好好过日子的冲动。


    从这首歌出发, 徐乐颖又听了一些霍予安的其他歌曲,从音乐软件转移到微博,接触了许多她与国内娱乐圈割裂多年闻所未闻的新鲜事物。


    但看着过去的霍予安, 再抬头看看此刻病床边,单膝跪在地上为岁岁解开打结的鞋带的霍予安, 徐乐颖眉心微拧, 感到一丝不对劲。


    她每天来病房里守着简暮, 天天面对着霍予安, 倒是看不出多少变化,但当看到他过去的照片, 与他的现状这么一对比,她才发现, 霍予安竟然瘦了这么多。


    与他一年前的照片相比, 简直是瘦脱相了。


    去年他在生日会上脱了上衣仅剩一件黑色背心,单薄的弹力背心包裹着他精悍的身材, 布料被汗水浸湿了贴在身上,将肌肉线条勾勒得若隐若现。手臂肌肉贲张,鲨鱼肌、腹肌块块分明,凹陷的人鱼线向下延伸入裤腰,荷尔蒙爆棚。


    照片上俊美的面容棱角分明,丰富的胶原蛋白撑在他优越的骨相上,明亮张扬,年轻而又充满生命力。


    徐乐颖再抬头,两厢对比,给她一种时光倒流,霍予安返老还童的错觉:“……”


    就好像时光倒退回了高中时期的少年人抽条的时候,手长腿长,细胳膊细腿,除了骨头还是骨头,身上挂不住几两肉。一身漂亮的肌肉在短短一年时间内消失得无影无踪,面容的骨感更加明显,眼下积累了散不去的青黑,脸色也不好看。


    尽管他将自己收拾得干净整洁,衣服熨帖,但整个人仍然透着挥之不去的形销骨立的浓重颓废感,显得失意落魄。


    ……怎么了这是?


    徐乐颖翻了一圈微博,发现也有不少霍予安的粉丝发现了这点,其中一个黑粉惊世骇俗的暴言被围攻骂出了一千多层楼。前来辱骂的粉丝都觉得离谱,但徐乐颖看完之后心一跳,感觉并不是没有可能。


    岁岁想去玩科技馆最近新布置的游乐场,霍予安为他解开了缠成一团的鞋带,又给他系了个结实的蝴蝶结,放他找小林阿姨去科技馆玩。


    “现在有空吗?”


    病房门合上,霍予安拿起桌上的水杯正要喝,听见窗边徐乐颖喊他,指了指她对面的另一张藤椅,说:“来陪我坐会儿?”


    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了这么久,但徐乐颖和病床之间似乎隔了一道无形壁垒,壁垒两岸互不冒犯,霍予安和徐乐颖说过的话没超过十句。


    她乍然这么邀请,霍予安的嘴抵在杯沿愣了两秒,才诧异地点头,因为迟疑而显得脚步缓慢,走到她对面的藤椅上坐下。


    两张藤椅中间配套的茶几上放着一些甜品,种类和分量不多,胜在精致诱人,是小林阿姨每天准备的下午茶。


    徐乐颖将一块蓝莓慕斯推到霍予安面前,脸上没有多少表情,语气生硬,绝对称不上热络,但她的态度也没有刚相识时那么冷淡,说:“每天都没见你吃太多东西,身体容易受不了,吃一点吧。”


    “……”霍予安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也没有胃口吃这看上去发腻的蓝莓慕斯,可徐乐颖向他表达善意,他也找不到理由突兀地拒绝。


    犹豫了片刻,还是接来了小蛋糕和勺子,在边角上挖了一小口,送进嘴里。


    很多不情愿的事果然还是不要勉强自己,毫无意外,味蕾一接触到这甜腻浓稠的质感,他的胃里就开始翻江倒海。


    面色骤然一变,他试过忍耐但最终还是失败了,拿来纸巾将蛋糕吐进去包裹好扔进垃圾桶,灌了几口水才勉强将那阵恶心压下去。


    徐乐颖递来一张纸巾,霍予安道了谢,接来擦嘴。


    “最近胃口很差吗?”徐乐颖问。


    霍予安摇了摇头:“还行。”


    “照顾小暮和岁岁,压力很大吗?”


    “他这么一动不动躺着,能给我什么压力?岁岁更不用说了,小林姐把他照顾得很好。”


    “工作压力呢?”


    “海哥关照我,除了一些特别重要的工作,其他可有可无的都帮我推了。”徐乐颖突然的关心,霍予安有些受宠若惊,逐一耐心地回答。


    徐乐颖凝视着他瘦脱相的脸,踟蹰地组织语言,纠结于委婉迂回一些,还是开门见山单刀直入。


    沉默半晌,徐乐颖说:“又是照顾小暮,又是要养岁岁,工作那边也要兼顾,压力大,我能理解。”


    “?”霍予安:“我没有什么压力啊?”


    徐乐颖:“但是哪怕压力再大,一些原则问题、高压线上的东西,我们也不能碰。”


    “?”霍予安:“我碰了什么?”


    徐乐颖:“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做的?”


    霍予安:“……我开始做什么?”


    徐乐颖把他的茫然当做了拒不坦诚和执迷不悟,有些急了,恨铁不成钢。


    “现在回头都还来得及,这样吧,我们现在就去派出所自首,哪怕吃一点苦,也能早点戒掉早点挽回,不然到时候你被扫到,或者被粉丝发现,你这辈子都完了!”


    霍予安还在发蒙:“……啊?”


    徐乐颖严肃地站起来,将腿上滑落的毛毯搭在椅背上,站在霍予安面前:“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就报警了,简暮绝对不能和一个吸|毒的alpha在一起,我不同意!这已经脱离了我的偏见的范畴,这是做人的底线问题!”


    “吸吸吸吸吸吸……????”这么大一口锅扣下来,霍予安瞳孔地震,舌头险些打结。


    徐乐颖真生气了:“你还笑?!”


    霍予安难以置信,指着自己鼻子:“你说我吸|毒?!”


    徐乐颖没吭声,但她凝肃的目光给了霍予安肯定的回答。


    “你有证据吗?没有证据不要乱污蔑人!”


    “虽然我没亲眼见过,但你忽然暴瘦、面黄肌瘦、两眼无光、食欲不振,还有你的手臂上……”


    在霍予安毫无防备之时,徐乐颖一把抓起他的手,挽起他的袖口,指着他手肘上一片血肉模糊的伤口:“这些流脓血的烂疮,这些都是证据!”


    徐乐颖放下他的手,有些痛心疾首:“这样的人,我在国外见过太多了,他们最后在街头发烂发臭。虽然我……但我也不希望你变成他们那样。听阿姨一句劝,去改过自新吧,你未来的路还长。再者,如果小暮醒了,他一定也不想看到你这样自甘堕落……”


    两个人陷入了僵持,徐乐颖单方面地认为她和霍予安在空气中交汇的目光在噼里啪啦地闪烁,充满了对峙和拉扯的火药味。


    然而霍予安蓦地轻笑一声:“原来是这样,你误会了。”


    他站起来,走到外间的客厅里翻了柜子,很快拿着一袋东西回来,放到茶几上。


    “我变成这样,是因为吃了这些。”


    这是配合治疗岁岁腺体发育不全的药,昨天刚去一院的儿童分院开了新药,还没拆包装。霍予安胡乱把一大袋子的药倒在茶几上,茶几上放不下,掉下去了几盒,他俯身捡起来扔回桌面。


    “这么多药?”徐乐颖随意拿起一盒,是她从没见过的药物,“你得了什么病?这些是吃什么的?”


    “我没病,我好得很,生病的是岁岁。”


    那口蓝莓慕斯的甜腻仍然在嗓子眼里作怪,霍予安去桌上倒了一杯柠檬水压味道,说:“岁岁的腺体发育不全,需要我的信息素来刺激腺体发育,我一直在吃药,配合他的治疗,已经一年了。”


    从去年四月在节目中突发意外确诊到如今,满打满算差不多已经一年时间。


    “这些药的副作用,就是你现在看到我的样子。”他把袖子放下,遮住手上的擦伤,“这道伤不是你以为的毒疮,只不过是我昨天走路没注意,在路上跌了一跤。”


    “什么?!”徐乐颖满脸诧异,显然不知道这回事,不过也对,没有人和她提起过,“岁岁生病……为什么会这样?”


    “还能为什么?”霍予安笑得讥讽,“我在简暮的孕期缺席了,简暮身体本来就不好,加上孩子的腺体缺少父源信息素的补充,发育不全的概率很大。”


    他没有指名道姓地骂,语调和表情都风平浪静,但他字字句句都夹枪带棍,暗含的针对、控诉和指责,话语中隐藏的遗憾和恨意,统统能让徐乐颖一字不落地签收。


    “我……”徐乐颖耷拉在身侧的手颤抖了一下。


    “事情已经这样,说什么都没用。”霍予安收起桌上的药品,“岁岁变成这样,很大一部分是我的责任。不管出于我身为他父亲的责任,还是因为他是简暮的孩子,或者是我身为父亲对他本能的爱,我都会尽我所能让他重新变回一个正常的孩子。”


    又谈到了过去那些旧账,霍予安的心情骤然跌到了谷底,他不愿意再与徐乐颖多言,拿着药袋子走了出去。


    只丢下一句:“不谈值不值得被原谅,伤害已经造成,能做的只有弥补。”


    第156章 第 156 章


    一段难堪的旧事重新提起, 往往有两个结果:要么彻底说开,从此握手言和、冰释前嫌;要么缓和的关系重新回到剑拔弩张。


    面对徐乐颖,霍予安显然是后者。


    他无法心平气和与拆散他和简暮六年, 如今又让简暮昏迷不醒卧病在床的罪魁祸首,更提不上什么原谅。


    之所以能忍受着她, 没有闹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局面, 是因为哪怕他再恨, 他也无权插手与操控简暮与他母亲之间的恩怨。


    在简暮醒来做出最后的定夺之前, 霍予安能做的只有把徐乐颖当成透明、不存在。至于简暮最终会如何选择, 原谅与否,既往不咎还是断绝母子关系, 霍予安都会尊重简暮。


    简暮昏迷的时间里, 所有人都在不同的地方各自努力。


    温白驱逐了老一辈势力的毒瘤和蛀虫,彻底将陇峯稳定下来,牢牢把持在手里, 并进一步扩大了了陇峯的规模,将业务推广到更远的海外, 只待简暮归来, 与他共享一个更加宏大的商业帝国。


    在陇峯的磨砺和摸爬滚打之中, 简睿迅速地成长起来, 从隔三差五要跑到哥哥病床前哭坟的半大小屁孩长大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成年人,坐镇陇峯, 事情做得有模有样。


    霍予安则增加了身为艺人的工作量,由于粉丝基础扎实, 作品拿得出手, 加上队友在各自领域发光发热,尽管消沉了这么久, 他仍然很火。


    从半隐退状态回归圈内,圈中新人已经又换了一批,但他仍然是炙手可热、无法替代的顶流,发布的单曲《摇篮曲》拿奖无数,被各大音乐节目和网络歌手翻唱。


    但无论多忙,他仍然按时吃药,每到抽取提炼信息素和带岁岁复查的时间点,永远风雨无阻地带孩子去医院复诊。


    ——简暮不知何时会醒来,但在简暮醒来之时,他要扫清所有阴霾,让他最爱的人一睁眼就看到最平安无虞的光景。


    父子二人积极配合治疗,加上发现病症的时间早,岁岁正处于黄金治疗期,治疗两年整,医生检查完毕后,宣布岁岁痊愈的喜讯。


    尽管在上一次复查时,医生就告知岁岁的身体已经基本没有问题,但当笼罩在头顶已久的愁云、藏在心底的不定时炸弹终于烟消雨散的这一刻,霍予安还是喜不自胜,牵着岁岁的手连连向医生道谢,当场在网上下单了一面锦旗要送给医生。


    走出诊室门,岁岁牵着霍予安的大手,细嫩的手摩挲着父亲骨感分明的手,仰头看着他形销骨立,棱角分明却不见美感,让人只觉瘦骨棱棱到触目惊心的脸,第一反应是:“爸爸终于可以不用吃药了。”


    霍予安与周围艳羡的病患家属互相慰问,又向遇到的相熟的护士道谢,闻言愣了愣。


    吃了两年的药,从精壮瘦到单薄,他的眼窝比从前深很多,但含着光的眼睛里藏不住也退不去喜悦。垂下眼眸,从岁岁的眼睛里读出了对他的心疼。


    爱意从来都是双向奔赴的,霍予安在做什么,岁岁都看在眼里,并且无法不心疼,他也拼命地想让自己好起来,尽管每次都很疼,但他从来不逃避那又粗又长的金属针头,不浪费爸爸的付出。


    霍予安笑着俯身,抱了抱窜高了不少的岁岁:“嗯,以后不吃药了,陪爸爸好好去吃一顿。”


    他要尽快恢复过来,脱去这一身狼狈,让简暮醒来时,看到他最完美的状态-


    暮春初夏的日子天朗气清。


    人年纪大了,身体总是容易出现各种毛病,要么腰酸要么腿疼,徐乐颖算着日子,发现自己也有三四年没有去体检了,于是提前预约了第一人民医院的体检。


    到了日子,脱下病号服,换上许久没有穿过的常服,和看护她的护士打了个招呼,便独自去了一院。


    今天一院的门口热闹非凡。


    徐乐颖下车时,遇上一院门口停下了一辆大巴车,车门敞开,一些老人陆陆续续地从上面下来,几个护士正在门口接待和维持秩序。


    下了车,走近体检中心,徐乐颖看到中心门口挂着横幅“欢迎福禄养老院参加公益体检活动”。


    福禄养老院?


    看到这个眼熟的名字,徐乐颖怔了一瞬,很快回想起来,这是简暮当初流放发配简钺诚时,送他去的养老院。


    老人或坐着轮椅,或被护工搀扶着,或杵着拐杖,陆陆续续与她擦肩而过。


    徐乐颖一眼就看到了路过她的其中之一,那个从青年时代的英俊挺拔,到如今暮气沉沉的背影,无论时过境迁如何变化,哪怕是化成灰,她也能一眼认出——


    正顺着无障碍通道被护工推着走进体检中心大门的,是简钺诚!


    徐乐颖接受治疗一直十分被动消极,两年过去,她仍然不愿意让alpha医生近身,除了能和霍予安心平气和相处之外,任何alpha都无法得到她的好脸色。


    同楼层的vip病房曾经有一个出车祸住进来养伤的alpha富豪想追求她,出院那天拿着玫瑰花站在她的病房里正要向她告白,被她拿着水果刀砍了出去。


    今日毫无预兆再一次与简钺诚狭路相逢,长久以来的创伤为她塑造的自成体系的行为和情绪机制差点让她再次失控,从护工手中夺走简钺诚的轮椅,将他推进一院旁的江河里。


    但转眼间,另一道一闪而过的思绪占据了她的思维,仿佛被暮春初夏的惊雷劈中,她久久驻足原地,瞳孔紧缩,神情恍惚。


    将近三十年前,他们还在读大学时,千里之外的异地一场天降的灾难令举国震惊,地震灾民无数。


    一个护送着全班学生出逃,自己却被压在残垣断壁下的老教师在被救出时,用最后一口气朝记录仪的镜头说出自愿捐献遗体的遗言,便与世长辞。


    春蚕到死丝未尽,有些凋零的花朵仍然永垂不朽地流芳百世。


    青年人最容易为平凡的伟大而动容。


    那年受到老教师的激励,全国许多大学掀起了器官和遗体捐献的热潮,当时仍然无法自拔于理想浪漫主义的年轻徐乐颖也不例外,拉着与她热恋的简钺诚,一头热地参与了这场声势浩大的活动。


    回想起这些往事,如今徐乐颖只剩下讽刺。


    要不说她也不算眼瞎,怎么会一步步踏入简钺诚的杀猪盘之中,完全是因为这人足够豁的出去。明明自私自利、唯利是图,但偏偏为了放长线钓大鱼,同意了她那些无厘头的要求,让她误以为这是一个胸怀宽广、值得托付的人。


    可是……器官捐献?


    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一颗浮萍,一闪而过的渺茫的希望被用尽全力攥在了手心里。


    徐乐颖单薄的身形摇晃了一下,像是缺氧了一般,她的呼吸十分急促,闪烁的眸光在浓密的羽睫之下快速流转,负荷过载的大脑让她晕晕乎乎,扶着额头恍惚了一下。


    体检中心大厅中路过大门的护士发现她不对劲,关心地上前询问,被她摆了摆手打发了。


    缓过了这阵眩晕,徐乐颖猛地转过身,顾不上预约的体检,回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到岛中墅。


    简暮住院后,尽管岁岁和小林阿姨仍然会在六号院别墅里过夜,但这座奢华宽阔的别墅庭院少了满怀爱意将它当成“家”的人,变得凄清了不少,院子里可能也有一段时间没有专人来打理了,在暮春之际长出了茂盛的杂草。


    推开房门,屋子里没开冷气和新风,有些浑浊闷热。徐乐颖直奔别墅顶层杂物间,打开那扇暗门,拧开阁楼的门锁。


    阁楼里弥漫着经久不散的尘霾和霉味,空气里不知从何处飘来隐隐约约的铁锈味。


    从出事那日过后,阁楼就此被封锁了,无人再敢踏足这里,也没人来清洁整理过。


    点亮手机的电筒开关,入眼是大片的已氧化发黑的黑色斑痕,那是早已在地板上、箱子上干涸板结的血迹,流淌、渗透入地板缝隙里,成为无法抹去的痕迹。


    难以想象当时那一幕该有多么触目惊心,但人的想象力总有无数潜力,不受控制地把画面修复、还原,再无限制地夸张,令人肝胆俱颤。


    徐乐颖停驻在门口良久,才鼓起勇气,踏入这里。


    从老宅里带过来的属于她的物品,简暮都整整齐齐罗列成一堆。


    徐乐颖深深注视着当初几乎成河的血迹,含着泪转身,埋头在箱子里翻找。


    霍予安说得没错。


    很多伤害已经无法挽回,能做的只有弥补。


    这么多年来,所有人都在为她的过错而迅速成长,付出本不应该他们承担的代价,只有她止步不前。


    这次,该轮到她做些什么了。


    翻到最后一个箱子,在徐乐颖以为东西已经丢失了,险些放弃之时,她从一个老旧的巴掌大小的布包里拿出了两张暗黄色的卡片。


    器官捐献志愿卡。


    她年轻时有收藏小物件的癖好,喜欢将一些承载美好回忆的东西收集起来,因此简钺诚的捐献志愿卡一直存放在她这里。


    拿出手机,在查询软件里输入编号,按下确认键,看着加载图案旋转等待搜索结果的几秒钟里,徐乐颖整个人都在发颤。


    终于,结果出来了。


    看清编号仍然有效,这么多年简钺诚都忘了去取消捐献的那一刻,手机从手心里滑落,砸在地上,落在地上凝结的厚厚一层血污上。


    徐乐颖蓦然掩住脸,难以抑制的哭声从喉咙口挤出,从指缝里流溢出来。


    第157章 第 157 章


    安海的几家三甲医院每年都有公益指标, 今年轮到一院给福禄养老院做体检,一大早,养老院的老人就被大巴车从南郊拉来了一院五号楼的体检中心。


    养老院老人众多, 体检中心爆满,所有检查项目前面都在大排长龙, 老人们的队伍缓慢向前推进。


    护工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和另一个护工约定好, 互相轮流照看老人, 把简钺诚丢给对方, 就出了体检中心的大门,找到一块阴凉的树荫下抽烟。


    正玩着手机悠闲地吐着烟圈, 身旁忽然站定了一个人影, 护工以为自己挡了别人的道,稍稍往旁边挪了挪,还心说这么宽的道, 干嘛偏偏要和他挤一块儿。


    然而让了路,那个人仍然没有离开, 甚至朝着他的方向又挨了一步, 护工这才抬起头。


    “有事吗?”护工问, 那双绝对称不上和善, 甚至略带一些凶光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中年女人。


    他年轻时混迹街头,身上还背过一些案底, 很多习惯已经刻进了骨子里,尽管并没有恶意, 但他从外表看上去仍然不像个好人。


    宽大的墨镜挡住了女人大半张脸, 从她的面容来看已经上了一点年纪,但脸型轮廓柔美流畅, 一看就是不受年岁左右的美人。


    当她动作优雅地将墨镜摘下,别在领口,露出精致漂亮的全貌时,护工扔了只抽到一半的烟,毫不留恋地碾灭,转身将嘴里剩下的烟吐到身后,抬手驱散面前的烟味,这才摩擦着手掌,拿出自认为最善意的表情和态度。


    “你好,你找我吗?”


    徐乐颖冷淡地无视他忽然的殷切,开门见山:“我是简钺诚的前妻,你的雇主,简暮的母亲。”


    护工愣了愣,下意识地慌乱起来,以为对方是来抓他照顾简钺诚摸鱼,玩忽职守的。


    虽然他的雇主简暮对他照顾简钺诚丝毫不尽心这件事,称不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能说把两只眼睛都戳瞎了,但他第一次与雇主的母亲见面,摸不清对方的意思。


    他正要找借口,就听徐乐颖说:“你的女儿是不是还在等医药费?”


    护工一头雾水,忐忑地点了点头:“是的,我女儿生病了,这些年一直在治病,连学也没法上……”


    女儿的病也是他当年金盆洗手从良的原因,医药费是无底洞,他没钱,女儿的病一直拖着无法根治。当他找正经工作时,病急乱投医,无意间竟然投到了陇峯的高层招聘里。


    因为简暮感觉他不像个好人,于是将他聘来照顾简钺诚,他被赶鸭子上架成了简钺诚的护工。


    徐乐颖说:“我给你两百万,这两百万能够在为你解决女儿的医药费之余,还能改善你家人的生活,只要你帮我办一件事。”


    “两百万?!”护工大惊失色,“那种事我已经很多年不干了,我还有女儿和老婆,我不能……”


    “不是违法乱纪的事,你大可放心。”徐乐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暗黄色的卡片,上面写着“人体器官捐献志愿登记卡”,以及简钺诚的名字。


    她用卡指着一院的二号大楼:“我只需要你把简钺诚送去那栋楼的十二层,腺体科,做一个配型检查,然后把配型报告书送给我,仅此而已。”


    “两百万,只是送简钺诚去做个体检,就能赚来女儿的健康和全家安宁,这么划算的买卖,你干不干?”


    ……


    体检中心里仍然人声鼎沸,许多大爷和太奶耳朵不好使,医生咆哮沟通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护工找到简钺诚时,他还在抽血处排队,另一个和他约定好轮流照看老人的护工说:“你可算回来了,快换我,我要去一趟厕所。”


    护工一言不发地推走简钺诚,身后那人问他:“喂,你去哪?”


    护工说:“这里人太多了,我带他先去做队伍短的检查。”


    那人在后面骂他言而无信,护工头也不回地推着简钺诚从体检中心的侧门走出,径直去了二号楼-


    一周后,录制完一期旅行综艺的霍予安从国外回来,一下飞机就马不停蹄赶来了医院。


    病房门几乎是被撞开的,引来了走廊上不少病患家属和医护的侧目与皱眉,可是霍予安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他丢开手臂上挂着的外套,抓住小林阿姨的肩膀,力度大到差点要捏碎她的骨骼。


    轮廓深邃的双眼赤红着,紧紧凝视着小林阿姨同样泛着红晕的眼睛,声音喑哑,又迫不及待,又小心翼翼,似乎生怕碰碎一些如泡沫般脆弱的梦境。


    “小暮的腺体配型成功了?真的吗?小暮有救了?小林姐,你快和我说这不是做梦!”


    小林阿姨点着头,动作之间眼泪被甩出眼眶:“真的,是真的,医生亲口说的,但是配型成功的是器官捐献,据说是个老人,身体不好,现在还健在。”


    “配型成功了,就看到希望了,能等,等得起……”


    霍予安松开小林阿姨,向后跌坐进沙发,他颓然地弓着腰,双手打在岔开的双腿上,盯着某片虚空发呆。


    片刻后似乎是大脑终于将情绪处理完毕,他抬起双手抹了把脸,将眼泪抹了满脸,但他通红的眼睛里含着喜极的笑,涣散的瞳光穿越了时空又重新汇聚,不知看到了什么美好的愿景,他愣愣地发着呆,然后笑出声来-


    徐乐颖拿着护工送来的配型报告单,对着那些她其实看不懂的数据看了一遍又一遍,反复地确认报告单最后的配型成功几个字,最终抱着这几页纸痛哭了一场。


    第二天,她重新将自己拾掇好,照常出现在了简暮的病房里。


    配型成功是这两年以来得到的最好的消息,几乎所有相熟的人都在今天齐聚在病房里,仿佛简暮已经手术成功,都在等他醒来一样。


    病床上的人还在昏睡着,归期未定,却已经有一束乍亮的光芒穿透浓稠的黑暗,将希望和生命力重新归还给所有人。


    霍予梦和封采今天亲自过来给简暮做检查,得出了他的身体在这两年内被照顾得很好,随时处在接受治疗最佳状态的结论。


    封采对手头实验始终没能得出一个好结果而耿耿于怀:“救班长一命这么大的功劳,我算是捞不着了。”


    但显然简暮有望醒来这件事,还是让她如释重负,将仪器收起来,揉了揉脖子欣慰道:“一下子没了压力,两年了,今晚我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简睿差点哭晕在简暮的病床上:“哥你快醒醒吧,我真的不想再在你办公室坐着了,温白哥和他姘头天天骂我,骂得整个公司的人都能听见……我还使唤不动乐茸,他连公司对面的小蛋糕都不愿意帮我跑腿买,我代班代得太窝囊了,我心脏受不了呜呜呜呜……”


    乐茸为自己辩解:“那是我不愿意帮你买吗?牙医说你吃了太多甜食,下周还要去做根管,不能再吃了。”


    想起下周要去看牙,简睿一怔,哭得更大声了。


    病房里闹哄哄的,温白接了个电话,嫌吵,走去外面的安全通道里接听。


    和公司高层交代完事情,转身推门要回到走廊上,看到徐乐颖正站在门后。


    温白惊了一下,强行忍着,才没像触电一样向后跳开:“阿姨,找我有事吗?”


    那天晚上被徐乐颖赶出别墅给了留下了不小的心理创伤,温白至今仍然不敢与徐乐颖对上。因为徐乐颖守着简暮,这两年来他连简暮的病房都没敢多来几次。


    “小温,能不能帮我办一件事?”徐乐颖问。


    温白连忙道:“阿姨您说,只要我能办得到,我一定帮忙。”


    听完徐乐颖的请求,温白的脸上划过错愕,徐乐颖信誓旦旦道:“这东西我不会传出去,不会对外造成什么影响。”


    温白迷迷糊糊地点头,不知道她要拿那种东西做什么,但她的要求也不痛不痒,既然徐乐颖这么说,他也就应下了:“行,我找人做一做,做好了给您。”-


    入伏的安海让人感受到一呼一吸之间,胸肺好像被炽热的空气灼烧着,阳光底下入目的刺眼光景被蒸腾的干燥热气摇晃,令人晕眩。


    看门的狗也不乐意动弹,躺在绿荫底下吐着舌头喘气,见到陌生人来了也懒得叫唤,眼睛睁开一条缝,翻个身就接着睡觉了。


    踏入福禄养老院的大楼,仍然和第一次一样,到处阴沉颓靡,暮气横生,仿佛被阳光和阴影划分的门口是人间和地府的分界线,进入这里,万籁俱寂,只能等待死亡的不约而至。


    徐乐颖像上次一样上了三楼,寻到简钺诚的房间,不请自入。


    三人的房间里,另外两个老人今天不见了踪影,护工说他们住院了,上次体检出来身体有点毛病。


    “你出去一下吧,我有一些话要和我的前夫聊一聊。”


    护工顺从地颔首,离开时顺便带上了门。


    站在床边,徐乐颖看着简钺诚白发苍苍,满脸沟壑,明明他们在大学时同班同龄,可时过境迁,他们一个垂老等死,一个仍然光鲜美艳。


    “你来做什么?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他的嗓音也像破锣,几个字的情绪起伏就耗尽了他的力气,说完就剧烈地咳嗽。


    见到相看两厌的人,简钺诚试图起身把她赶出去,可无奈于半身不遂,这使他挣扎的动作像极了砧板上扑腾的鱼,滑稽可笑。


    他这些年除了瘫痪之外,早年不规律的生活也导致他的肾脏、肺部和心脏有很大问题,搭在身侧的手指指甲颜色绀紫,肢端水肿,但由于长期卧床,身上的肌肉都萎缩了,整个人看上去格外骇人。


    当年清风霁月的校园风云人物如今沦落成这副模样,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全都是因果报应,讽刺意味十足,徐乐颖冷漠地看着他在床上蹦跶。他最终发现这只是徒增笑料的无意义之举,于是放弃挣扎,别过脸,眼不见为净。


    “小暮病了,你知道吗?”徐乐颖掸了掸他床边椅子上的灰,抚着裙子优雅地坐下。


    “听说了,很早之前就知道了。”简钺诚冷哼一声,“那是他活该,一个omega就不应该做alpha的事,干这种牝鸡司晨的事也不怕被别人笑话。那个不孝子还把他的亲爸送到这种地方,良心被狗吃了。有这种下场,是他遭天谴,人在做天在看,他遭报应了!”


    简钺诚越说越激动,想想自己这落魄的近十年,导致他生不如死的罪魁祸首现在生死未卜躺在病床上,哪怕对方是他的亲生儿子,可这个儿子从来不听话,与他势不两立,最终落得这样的下场,简直是大快人心,就连连日来苟延残喘的精神也好了许多。


    他狂肆地朝徐乐颖嗤笑,脸上充满了报复的痛快,下一秒随着一声清脆的“啪”一声,他的脸被甩向了床面,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徐乐颖拍了拍扇痛的手,柔美的嗓音中冻结的冰霜让这冷气不充裕的房间瞬间冻如冰窖。


    “你竟然还有脸说简暮狼心狗肺,这世界上最没良心的人难道不是你吗?如果你非要认为他没心没肺,你是他父亲,他的一切都来自于你,小暮也只是把你低劣的人品发扬光大罢了,你才是那个最令人作呕的存在,一切罪恶的源头!”


    “你滚出去,你闭嘴!”


    “简钺诚,原来你也知道报应不爽啊,你现在半身不遂躺在这里,就是那些年你无法无天的报应,但你以为在这里当个废人就结束了吗?不,在这有人端茶倒水有人伺候着,你还是在享福啊。你欠我的、欠小暮的,这点代价还远远不够!”


    简钺诚骤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浑浊的目光瞪着她,瞳孔慌乱地缩紧,心脏也有些不舒服,捂着胸口喘着气质问:“发生什么了?你干了什么?徐乐颖你为什么笑,你快说啊!”


    “想知道啊?”徐乐颖的表情恶意满满,但又很快感到无趣,“算了,不吊着你胃口了,反正今天来这一趟,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喜讯——陇峯没了。”


    简钺诚差点没喘过这口气,双目凸瞪,青紫肿胀的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徐乐颖:“你说什么……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不信啊?”徐乐颖挑眉,靠近了他些许,从包里拿出一叠报纸,摔在他身上。


    简钺诚的手早已不再灵便,颤颤巍巍地拿起身上的报纸。他老眼昏花,没有眼镜,报纸上的小字看不清了,但占据头版头条的标题大字还是能勉强看清楚——


    《群龙无首,商业帝国陇峯易主,副总温白晋升CEO》


    与此同时,他的身旁响起了新闻播报的温柔女声,口齿清晰,对于他来说就连标点符号都化作了利刃,将他万箭穿心。


    “陇峯集团总裁简暮伤病久治不愈,副总温白坐镇把持陇峯已长达两年。近日副总温白召开董事会,经董事会票选,成功上任陇峯总裁,成为陇峯一把手。温白从进入陇峯到成功挤掉陇峯创始人简钺诚之子简暮成功上位,其中是否有阴谋论,不得而知,甚至曾经有传言温白与简暮有过婚约。但唯一能确认的是,简家陇峯的时代已经成为过去时,现在迎来的是温家陇峯的时代……”


    “不可能……这不可能……”


    报纸在简钺诚手里被攥得皱皱巴巴,肿胀的指节用力到发白,像已经撑到极点的气球,随时会炸开。


    口中难以置信地呢喃,他面色灰败,恍惚地下意识否认,但心里似乎已经承认了陇峯确实出事。


    “omega果然都是废物咳咳咳……连一个公司都看不住,被一个外人抢走了!不孝子,引狼入室,养虎为患,温白背后是京都的温家,简暮那个废物拿什么和温白争……就应该把公司给简闻……”


    “嘶……啊……”简钺诚忽然捂着心脏,在病床上痛苦地哀嚎和翻滚。


    徐乐颖冷漠地收起床上的报纸,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徒留满走廊回荡的痛叫,以及从不同的房间里探头探脑好奇观望的人。


    历经苦难而被岁月心疼优待的婀娜身影离开养老院许久,终于有其他老人的护工察觉那阵痛苦的呻|吟一直没有人搭理,连忙去查看,发现那个老人的脸色早已被憋成青紫色。


    有人喊来养老院的医生,有人打120,有人寻来简钺诚的护工。


    但突发的心脏病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在急救车去往医院的半路上,那人就彻底断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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