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这两日你准备准备,挑个差不离的日子就将那丫头接进门罢……摆两桌席面请自家人意思意思就行了,别太声张。”


    博启有些迟疑,“虽是纳妾,可她到底也是荣国府的姑娘,若太过简陋会不会不尊重?贾贵人心里也不定如何想呢,万一觉得咱们家轻贱她家,只怕要生出怨怼。”


    “难不成你是生怕旁人不知晓咱们家与贾贵人之间那点关系?生怕圣上瞧不出咱们家的野心?”


    魏武恨铁不成钢地白了他一眼,接着说道:“贾贵人那头不必担心什么,她也未必想过早冒头出来,眼下越低调才越有利呢。”


    “是儿子愚钝。”


    在旁沉默不语的塞和里氏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果真要抛下玛琭不成?她在宫里十几年,先前也为家族带来了不少荣耀和好处,眼下不过是遇上一点挫折,竟就要轻易放弃她了?”


    “这叫一点挫折?她那是不祥之兆!是招了老天爷厌弃的不详之人!按理说她早该被处死了,能够活下来还得多亏她那争气的肚子,多亏当今爱惜羽毛!


    不放弃她还能如何?咱们总不能拖着全族给她垫背!你休要再妇人之仁,若敢坏事我饶不了你!”魏武疾言厉色地警告道。


    博启也说道:“额娘心疼女儿,难道就不心疼儿子和孙子孙女了吗?”


    塞和里氏一阵嗫嚅,到底还是低头沉默了下去。


    这时,门外传来声音,“老爷,奴才有要事禀报。”


    “进来。”


    来人是府里的管家,只见他的脸色十分难看且凝重,恭顺地说道:“宫里才紧急传了话出来,只说家里的打算娘……小主已经知晓了,反应极其激烈,甚至说……倘若家里敢背弃她转投旁人,她便要将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全都捅咕出去,豁出去带着大伙儿一起死。”


    “你说什么?”


    一家三口俱是满脸不敢置信。


    管家却给予了确认肯定,“奴才所言句句属实,话是经许嬷嬷的口亲自传出来的,想来也假不了。”


    “她莫不是疯了!”博启惊声尖叫,跳起脚来怒道:“阿玛额娘生她养她一场,她不思感恩也就罢了,怎么还能恩将仇报?


    况且,没有乌雅家也就更没有她那十几年的风光和荣华,如今即便是家里放弃了她又如何?那都是她自作自受,与人无尤!家里又不欠她的,趋利避害天经地义!


    就非得要全族人都陪着她共沉沦她才满意?亲生的阿玛额娘弟弟,年幼的侄儿侄女……她是当真一个都不肯放过?这世上怎会有如此铁石心肠之人?端的是心如蛇蝎自私自利至极!”


    震惊之中的塞和里氏终于被他的唾骂声给唤醒了,当下眼泪夺眶而出,捂着口鼻哽咽不止,“玛琭她……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兴许不过是本性如此,难怪四阿哥宁可不认她!”博启此时已是恨极了,就跟热过上的蚂蚁似的急得是六神无主,“阿玛,眼下咱们可如何是好?总不能真被她捆绑着一同跌落泥潭吧?”


    魏武抬眸扫了他一眼,忽的冷笑道:“咱们家这泼天的财富究竟是哪儿来的,你心里不清楚?她得势这些年,家里借着她的名头又究竟都干了些什么,你也不知?


    你忘了,她可不会忘,一旦捅咕出去,咱们都得玩儿完。”


    博启顿时僵住了。


    家里是包衣世家,历来也没少贪墨,甚至阿玛的堂兄还曾担任过内务府总管,从中捞取油水不计其数。


    若不然,看似卑微低贱的包衣奴才凭什么私下里山珍海味绫罗绸缎享用不尽?


    单只这一条,暴露出去就足够掀起一场滔天骇浪,真真是得全族覆灭的程度。


    就更别说还有借着她的名头干的那些事儿了,什么强占粮田、收受贿赂、买官卖官、草菅人命……就没一件是能公之于众的。


    一旦通通揭发,都够他们全家全族砍几回脑袋了。


    想到这儿,博启不禁打了个寒颤,随机一个骇人的念头却骤然浮现于心头。


    “阿玛,她已经彻底疯魔了,咱们不能由着她这样胡乱发疯发狂,不如……”


    未尽的言语之中,狠厉杀气已然毕露无疑。


    魏武迟疑了一下,仍摇摇头,“她在宫里摸爬滚打十几年,你以为是凭着什么步步为营?只这‘成算’二字上,你便差她远了。


    她那脾性和心肠,你又岂知她不曾留有后手?


    以我对她的了解,这几乎是毋庸置疑的,一旦她前脚上路,咱们一大家子后脚保准儿都得下去跟她团聚,这才符合她的秉性呢。”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咱们就只能被她这样捆绑着?这也太叫人窝火了!”


    魏武也烦得很,但眼下一时半会儿又实在没什么好法子解决,只得紧锁着眉头咬牙道:“无论如何先将她给稳住了才是最要紧的,逼急了当真鱼死网破……罢了,先叫人去回绝了那个贾贵人。”


    彼时,贾元春正在翻自己的首饰盒,却突然重重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


    “还想着拿些好物件给二妹妹添妆呢,结果翻个底儿朝天也找不出几样拿得出手的,竟是还不及我在家做姑娘时的阔绰。”


    抱琴有些心疼地说道:“拢共就这些,小主平日自己还要用呢,不如传话给太太,叫她给二姑娘多添些东西就是。”


    “也只能这样了,不过母亲的性子……罢了,还是直接与老太太说吧。二妹妹到底是为家族牺牲的,好歹金银财物上给得丰厚些,全当是弥补她了,只希望她别怨咱们才好。”


    “不会的,二姑娘性情温柔通情达理,必然能够理解小主的一片苦心和万不得已,怎会生出怨恨呢?您就别杞人忧天了。”


    贾元春垂眸看着自己看着简陋的首饰盒,失神喃喃自语:“我都已经豁出去一切走到这一步了,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不能认命。


    不进则退……我得往上爬,我得拼命往上爬……”


    “姑娘……”


    抱琴心里一酸,险些落下泪来,不禁俯身搂着她,宽慰道:“姑娘别怕,咱们不是都已经准备好了吗?只要……只要能想法子让皇上翻一次牌子,咱们就有出头之日了!”


    贾元春的眼神立时闪烁起来,正要说话,一小太监突然推门而入。


    “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的?”抱琴轻斥。


    “乌雅家传话了,说,说婚事就此作罢,先前那件事只当不曾发生过,请小主日后切莫再……再联系。”


    贾元春大惊失色,“蹭”一下窜了起来,死死抓住他的手腕厉声质问,“不是都已经说好了吗?怎么突然又变卦了?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是不是迎春?是不是她在家里闹了?是不是她得罪了乌雅家?”


    抱琴也瞬间变了脸色,不禁怒骂:“二姑娘也太不识好歹了,她一个庶出丫头,又没人疼没人在意的,将来还指不定在哪儿呢!能嫁进乌雅家已是来之不易,她还想怎么样?莫不是还惦记什么高枝儿?真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咱们可都看走眼了!”


    连珠带炮一通下来,小太监愣是没找着插嘴的机会,等她那张嘴好不容易消停下来,方才略显尴尬地开了口。


    “不是……不是府上二姑娘的缘故,而是乌雅答应。她不知从哪儿得知了此事,严厉警告乌雅家断了这份念想,若不然就要同归于尽!


    乌雅家也实在没了法子,就只好先与小主划拉开来。”


    贾元春顿时眼前一黑,跌坐在凳子上。


    这个缘故,还不如是迎春闹腾开了呢!


    好歹后者还能有操作的余地,嫁不嫁都由不得一个小丫头自己说了算。


    可眼下这般,叫人该如何是好?


    “乌雅氏……她怎么就知晓了呢!”


    小太监叹了口气,“那位毕竟在后宫经营了十几年,即便如今落了难,也未必就是能任人搓圆捏扁的主儿,若不然,只怕她的尸首都早该凉透了。”


    十几年的后宫倾轧之中,究竟得罪过多少人她自己恐怕都记不清了,落难至此还能保下一条命活到现在,足以说明她确实有几分本事的。


    “小主,不如还是算了吧,再与乌雅家纠缠下去……乌雅答应现在是怕再节外生枝招惹麻烦故而才低调行事,估摸着是想暂且蛰伏起来徐徐图之呢,但若是当真惹急了她,保不齐就要对小主出手了,届时小主只怕未必能够应付啊。”


    贾元春心里一惊,挣扎半晌缓缓闭了闭眼,咬牙道:“咱们还剩下多少银子?全都拿去打点敬事房,无论如何一定要叫皇上翻一次我的牌子!


    另外回去说一声,此事作罢。


    不过二妹妹虽已到了年纪,却也不必急着太早定下来,姑娘家一辈子拢共也就成亲之前这点好日子可过,姑且多留几年叫她松快松快享享清福罢。


    再有,叫太太待三妹妹好点,上一辈的恩怨何苦牵扯到下一代身上?到底她身上也流着与我一半相同的血,合该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才对。”


    “嗻。”


    大清早,三春姐妹进上房时正逢王夫人与老太太在商议嫁妆一事。


    甫一见着人,贾母便立即露出了慈爱的笑容,“二丫头上我跟前来坐。”


    迎春低垂着脑袋乖巧上前,才一坐下,整个身子就被搂进了怀里。


    几个孙子孙女当中,素来也只有宝玉有这样的待遇。


    打小看着宝玉腻在老太太怀里被那样疼惜宠爱,要说不曾羡慕过自然是假的。


    如今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终于实现,代价却是她的终身。


    曾以为一定很温暖很慈爱的怀抱,事实却是如此冰冷刺骨,仅呆着这一会儿,就叫她遍体生寒,忍不住想要打寒战。


    迎春不禁将头埋得更低了些,沉默着没有一句话,几乎花费了全身的力气在克制着,生怕自己不慎颤抖起来。


    然而,她一向沉默寡言惯了,贾母也并未放在心上。


    自顾自地笑道:“才在说你的嫁妆呢,你可有什么喜欢的想要的?若有,你也切莫不好意思张口,尽管直说就是。


    姑娘家一辈子就一次的大事,如何也不能含糊草率了去,这些都是你日后到婆家的倚仗,是你安身立命的底气。


    你放心,祖母一定给你筹备得齐齐整整的,保准儿叫你风光大嫁。”


    风光大嫁?


    迎春的眼神更加黯淡了,满嘴的苦涩不知该如何宣之于口。


    不想,年岁尚幼的惜春却忽的张嘴了。


    “老太太也不必为她太过操心,随意收拾两件衣裳被褥就行了,总归她不过就是上门做妾的,一顶小轿子送进府里就算事了。


    又不是正头大娘子,连大红嫁衣都不配穿的一个人,哪有那么多讲究?可就别浪费老太太的精力了。”


    刺耳的言语乍听起来仿佛是在嘲讽迎春,实则究竟讽刺的是谁,在场众人皆心知肚明。


    眼看贾母的脸色就有些变了,正想找补找补,没成想身边的猪队友却率先有话了。


    只见王夫人板起脸来,不悦道:“你小孩子家懂什么?这话说的跟谁要害了她似的,竟是好赖不知。”


    这个蠢货。


    贾母忍不住闭了眼。


    眼看情形不好,探春忙站起来说道:“时辰不早了,林家两位姐姐还等着呢,咱们快些出门吧?”


    “去罢去罢。”贾母无奈摆摆手。


    正当姐妹三人想要出门之时,一个婆子领着上回那小太监进来了。


    “奉贵人之命传话……”


    第62章


    “二姑娘的婚事暂且作罢。


    叫大伙儿白高兴一场实在对不住,等过个一年半载,贵人再亲自为二姑娘好好寻摸寻摸,定挑个四角俱全的来。”


    一直低垂着脑袋的迎春猛然抬起头来,沉寂的双眸迸发出惊喜的光亮。


    可对她来说是惊喜,对于旁人来说就是惊吓了。


    贾母立时就从中嗅出了异样的气息,当下脸色一变,直起身子忙不迭追问,“究竟出了什么岔子?莫非乌雅家有何不满?”


    夏荣摇摇头,换了种更含蓄些的说法解释道:“到底那位是人家的亲闺女、亲姐姐,‘放弃’二字说来容易,真正临到头却还是过不去那个坎儿,是以便只好婉拒了贵人的好意。”


    惊怒交加之中的王夫人并未能及时分辨出弦外之音,听闻此言,只觉得荒谬至极。


    “乌雅家的人都疯了不成?到这会儿突然念起了什么骨肉亲情?这是打算笑话死谁?


    还当是个拎得清的精明人,没成想竟是如此糊涂蠢蛋,当真是要笑掉旁人的大牙了!也罢,真要跟这种蠢货合作起来日后还不知要被怎么扯后腿呢,他们要跟着他们家的姑娘共进退就由着他们去,当咱们荣国府稀罕呢!”


    话说得很硬气,但那表情可不怎么硬气。


    嘴唇子气得直发抖,青白交加的一张脸显得异常狰狞可怖,看起来活像是才从地底下挖出来的陈年老僵尸,满腹的不甘与怨愤几欲冲天起。


    端的是言不由衷、死鸭子嘴硬。


    贾母正要说话,冷不丁注意到三春姐妹还杵在那儿,就出言将人给撵了。


    再回过头来时,情绪也平复了许多,淡淡问道:“可是乌雅答应那边的出了什么幺蛾子?”


    夏荣无奈苦笑。


    王夫人这才后知后觉,眼珠子缓缓转了转,不敢置信地说道:“她闹幺蛾子?她都已经废成那样了,还能有什么能耐?犯得着还如此被她左右吗?乌雅家是不是太没用了?”


    “……”夏荣不由得多瞅了她一眼,表情一言难尽。


    贾母都不稀得骂她了,一脸漠然地说道:“她以宫女之身入宫,短短几年之内就成功生育皇子一再晋封,多年来年岁渐长却仍恩宠不减,你当她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


    若非此次天降怪象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这辈子谁倒了她都未必能倒,轮得着你在这儿大言不惭?将你送过去都不够人家一盘菜的。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乌雅家忌惮她也是人之常情,只可惜……”


    贾母满怀遗憾地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叮嘱道:“成不了就罢了,咱们慢慢想其他法子就是,只叫贵人千万要稳住,别再贸贸然将那人彻底惹毛了。


    也不能太急功近利剑走偏锋,别一时糊涂跟那人纠缠到一块儿去了,她那档子事儿太招人晦气,还是避而远之的好。”


    夏荣应了下来,又小声说道:“原本想着有乌雅家帮衬能省不少事儿,没成想出了这么大一个岔子,眼下贵人只好用银钱打点敬事房。


    偏那地儿又不比其他,平日里后宫那些个娘娘小主儿们出手都阔绰得很呢,胃口早就已经撑大了,等闲可入不了他们的法眼。”


    王夫人这会儿倒是立即会意了,“贵人先前才拿了两万去,这就又不够使了?”


    “其中一多半都用作其他了,眼下贵人手里拢共就只剩个三五千两,这回撒出去打点完敬事房就该捉襟见肘了。”


    “用作其他?用哪儿了?”


    夏荣就不回应了。


    王夫人下意识看了眼上头的老太太,见其一脸若有所思地缓缓摇头,遂也就将疑问憋了回去,只问,“这回又要多少?”


    “就姑且先拿个五千两吧。”


    “五千两?”王夫人倒抽一口气,忍不住埋怨道:“前后才多少时日,这都已经拿去几万两了!”


    钱撒出去一大把,若能有点什么成效她勉强还不至于太过肉疼,问题就是根本不见丝毫起色。


    简直就像是个无底深渊,砸下去金山银山都未必能听个响儿。


    夏荣无奈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贵人虽出身不差,奈何手里、身后却一个可用之人都没有,在宫里想要往上爬就得靠银子堆砌条路出来,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不过太太也无需太过担心,此次贵人已然准备充足,只差一场东风……届时,花出去的总该要成倍还回来的。”


    又想起方才他那句讳莫如深的“用作其他”,王夫人的眼神就不由得闪烁起来。


    不解,但却莫名激动亢奋。


    “老太太……”


    贾母却垂下眼帘端起了茶,意思显而易见。


    王夫人心头一梗,只好打发周瑞家的回去取钱。


    见状,夏荣心里头暗暗松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另则,贵人的意思叫家里别急着给二姑娘找人家,留着在家多享两年清福也未尝不可。


    还有三姑娘也是一样的,再怎么说到底与贵人是同一个爹生的,比起旁人来自是更亲近些,若因那点子家长里短弄得姐妹离心岂非得不偿失?”


    “贵人的意思我知晓了,你只叫她放心。”贾母如是说道。


    又等了一会儿,周瑞家的才喘着气赶了回来。


    将一叠银票拿在手里当面清点了两遍,双方皆确认无误之后夏荣才小心收进怀里,拱了拱手就告辞离去。


    当然了,赏银自然也少不了他的,鼓鼓囊囊的一只荷包看起来很是可观呢。


    王夫人只气得胸闷气短浑身疼,拉着张脸絮絮叨叨,“我花了半辈子才攒下那点私房钱,结果不到半年的功夫就全都被她给掏空了,真真是作孽啊!


    再这样下去,家里的日子还过不过了?宝玉又该怎么办才好?那孩子打生下来就不曾吃过一点苦头,向来享福享惯了的,将来……


    元春那丫头也真是,怎么花销起来如此大手大脚,一点不拿钱当钱啊,也不知道为她弟弟考虑考虑,真真是气死我了!”


    明着是说元春的不是,实则不过就是在哭穷抱怨罢了。


    贾母岂能不明白她这点小心思?当下冷笑不止。


    “这些年我少补贴你了?少补贴宝玉了?单只上回就一下给你掏了一万五千两,这笔银子我扔进水里都还能溅起水花儿瞧个乐子呢,你倒是一点儿也不记恩。


    就因为私下补贴你们二房一事被凤哥儿知晓了,这些日子我也只好破财免灾,这才换来今日这份和睦安宁。


    若我再那般毫无底线补贴二房,府里保不齐要如何鸡飞狗跳呢,我这日子还过不过了?早早死了将东西都给你们这些蝗虫分分拉倒!”


    王夫人还不知竟这事儿,一听之下顿时就急了,“老太太管她作甚?东西是您自己的,您想给谁就给谁,她凭什么不满意?从来也没有做孙媳妇的眼巴巴盯着老太太私房的道理,这不是笑话吗?


    她要闹就随她闹去,看看究竟是谁丢人现眼,戳不烂她的脊梁骨儿了!”


    “我若再不睁只眼闭只眼给她拿一些,咱们全家老小都快要吃不上饭了!那官中如今已是什么样别说你不知晓,钱又究竟都上哪儿去了你也别当我不知晓!


    说来说去我还是在替你擦腚,真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越说越气,贾母指着她的鼻子恨恨道:“我活了这把岁数还是头一回见着个贪成你这样的,可是叫我开眼了!


    今儿既是话赶话说到这儿,我便再奉劝你一句——贪也要有个分寸,别什么钱都贪,省得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王夫人冷不丁就想到自己库房里偷偷藏着的那批财物,莫名打了个寒颤,有些心虚地撇开眼不敢瞧人。


    贾母敏锐地眯了眯眼,“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我就是……我就是太气恼了,好好儿的说变卦就变卦,什么好处没捞着不说还又搭进去五千两,实在叫我心肝儿疼得厉害。”


    虽是个借口,却也不是假话。


    别说她气了,贾母也心烦得厉害呢。


    眼看着困境即将冲破,冷不丁却又化为须有,那种滋味儿可就别提了,堵得慌。


    还不如从来就没有这份指望呢。


    只不知元春究竟在筹谋些什么,希望能有好消息罢。


    贾母深深叹了口气,盯着眼前的蠢妇警告道:“你女儿的意思你也听明白了,往后待三个丫头都亲热些,将来……有派的上用场的时候。”


    “是,我知晓了。”


    尚且不知这些后话的三春姐妹还正为暂且逃过一劫而感到欣喜异常,这一路直达林家,脸上的笑容都不曾落下过。


    预想中愁眉苦脸的模样没见着,反倒这般笑容明媚且松快,叫林黛玉一时间还愣了愣。


    心念微动,忙迎上前试探道:“瞧你们这般开怀的样子,莫不是有什么好消息?”


    更加开朗外放些的探春快人快语,满脸笑容地解释道:“方才贵人派了人回来通知,说是那劳什子的婚事不作数了!”


    “果真!”林黛玉惊喜不已,拉着迎春的手一叠声道喜,“自打听说这桩事后我便坐立难安的,总想着究竟要如何才能帮帮你,没成想竟意外峰回路转,可见是连老天爷都垂怜你呢。”


    林碧玉亦勾起嘴角,道了声“恭喜”。


    迎春的眼眶不禁微微泛红,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


    这些日子以来,她是哭不敢哭、闹不敢闹,一切的委屈害怕和不情愿都只能死死憋在心底。


    即便再怎么努力劝慰自己,也险些要被活活憋疯了。


    “我以为,我这辈子也就只是那样了。”


    姐妹几人纷纷围着她安慰,唯独林碧玉在旁暗暗叹息。


    等人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她这才开口。


    “这次是逃过了一劫,那下一次呢?不止是她,还有你们两个。”


    三春顿时齐齐呆住了。


    林黛玉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姐姐……”


    林碧玉看了她一眼,却异常平静,“逃避固然是一时的良方,却根本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几人都沉默地低下了头。


    生长在这样的高门大户之中,打从她们落地那一刻起,每一口吃的喝的每一件用的都是暗中有标价的,到了时候自然要还。


    她们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也早早就知道了“身不由己”的含义,但事情不曾真实发生之前,她们却也并没有太过清晰实在的感受,甚至可能还有一些天真的幻想。


    ——无论如何老太太总是宽和慈爱的,即便是要她们付出些什么,也应该不至于一切向“利”字看吧?多方面考量折中一下,也并非不可啊。


    直到这一回。


    拎出来一个人,甚至根本不曾仔细问问对方家中情况、人品相貌等,更不曾私下再去打听打听,竟说嫁就让嫁,似全然不在意对方究竟是人还是鬼。


    直到这时她们才真正惊醒过来——对于老太太来说,她们这些孙女根本就不算什么,只要荣国府有利可图就行。


    迎春和探春皆紧抿着唇瓣一声不吭,眉眼之间满是痛苦、无助与茫然。


    倒是年纪最小的惜春挺平静,闻言只嗤笑一声冷冷地说道:“再过几年我就绞了头发做姑子去,孤苦也好清贫也罢,总好过被他们撵着往淤泥里推。


    好歹干干净净地来,清清白白地走。”


    “这是说的什么傻话。”林黛玉点点她,嗔怪道。


    林碧玉则是笑了,“你以为尼姑庵就干净了?远的且不说,就说你们最熟悉的那个馒头庵吧,里头的姑子可是大多都是那年轻貌美的小姑娘?


    打着出家人的幌子,实则也不过就是个藏污纳垢之地,比起外头的秦楼楚馆还不如呢,好歹人家光明正大做的这档子生意。”


    几个小姑娘乍然听闻此事全都惊呆了,有心想说不可能,可仔细回想起来却又不难发现馒头庵的一些违和之处。


    多是年轻貌美的小尼姑是其一。


    明明该是最朴素最纯净的出家人,偏身上时常还能闻到胭脂香气,以及小尼姑们的言行举止也实在透着股说不出的古怪。


    以往不明白是哪里别扭,这会儿却突然醍醐灌顶了——分明就是轻浮气、风尘气。


    一心想要出家的惜春顿时像是吞了只苍蝇般,别提多恶心了。


    “可笑这世间之大,竟是连一处真正干净的地儿都没有!早知如此,我又何苦来这人世走一遭?即便是非要投胎转世不可,也还不如投入畜生道来得清净,这劳什子的人有什么好做的!”


    “越说越不像话,快少说两句罢。”探春一脸的哭笑不得。


    左右看了看,叹了口气,“生在咱们这样的人家,这种事终究是不可避免。


    我自己倒还罢了,总归我性子要强,不是那任人欺负拿捏的主儿,将来随便嫁进谁家也总不至于过不下去了。


    就是二姐姐……她是真真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主儿,叫人欺负死了都未必能吭一声,若果真稀里糊涂被送了出去,将来还指不定能被糟践成什么样儿呢。”


    迎春动了动嘴皮子,又低头一言不发。


    看她这副模样,林碧玉也只剩下满心无奈了。


    一个善棋之人,必定心有丘壑。


    可就是这样一个聪明的姑娘,原著里却能混成那样一个悲惨的结局,足可见得她究竟是何等软弱怯懦。


    完全就是叫人两眼一黑的程度。


    林碧玉真心觉得,若她家黛儿是这样一副性情,她这满头乌黑的秀发恐怕也留不住几年光阴了,早晚变成秃头少女。


    是真愁啊。


    毕竟旁人帮得了一时又不可能帮得了一世,自己立起来才是根本。


    偏偏问题就出在这儿,迎春这性子根本就不可能自己立得起来。


    多好,一个完美的闭环。


    面对这样一个“棘手”的人物,林碧玉也不禁顿生无力。


    沉思良久,才长叹一声,“要叫我说,你这性情最适合嫁进普通寒门,不仅得是寒门,还得男子老实本分、家里人也都宽和善良才好,否则你这日子是真过不下去。”


    但凡有那么一点办法,她都绝不想说出这种毁三观的话来。


    靠嫁人改命,将自己的未来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简直可笑,荒谬。


    可她再三考量斟酌,却也实在没能找到适合迎春的第二条路。


    已经十四岁的一个姑娘了,性子已定,即便是能有所改变,却也不可能脱胎换骨,更不可能立马脱胎换骨。


    偏偏,时间不等人。


    她也不知道荣国府究竟何时倒,走了一个博启,还能有下一个,再不济,还有个中山狼在后面等着呢。


    迎春必须尽快谋得一条出路。


    “我……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由得我说话呢。”


    “难不成你就一辈子这样逆来顺受?”林碧玉还是没能忍得住,狠狠戳了戳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自己没本事插手没本事筹谋,那你就不能找一个有本事的去哄哄?


    整天心里想的怪多,却是针戳一下都不带挪个地儿的,旁人便是于心不忍想拉扯你一把,看见你这副德行也该脚底抹油了。


    自己都不挣扎一下努力一下,还指望谁来救你!”


    第63章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声声警钟在耳畔炸响,振聋发聩。


    对于循规蹈矩十几年、习惯了逆来顺受从无一丝反抗意识的迎春来说,这样激烈的敲打足以令她头晕目眩无所适从。


    大脑仿佛是一片空白,又似乎满是混沌,几番欲言又止不知究竟该从何说起,只呆愣愣地坐在那儿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林碧玉却并未再继续多说什么。


    能捞的,她会顺便伸手捞一把,但对方若是太过烂泥扶不上墙,那她也只好尊重他人命运了。


    言尽于此,余下的就该她自行考量抉择了。


    “喝茶喝茶。”


    几个小姑娘瞅了瞅低头沉思的迎春,犹豫一下谁也没去打扰她,各自端起茶杯玩笑起来。


    林家这座老宅是侯府的规制,内里有一片占地不小的花园子,亭台水榭一应俱全,春夏时节风景极好,也是姐妹二人素日最喜欢呆的地方。


    只是眼下入了秋,大多花花草草都不复往日生机,偶有风来,树上发黄的叶子和勉强**的花瓣不禁随之起舞、坠落,更多了几分萧瑟的气息。


    林黛玉不禁轻轻一叹,“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姐姐的新作?后面呢?快快道来叫咱们品品。”探春眼神骤亮,作洗耳恭听之姿。


    林黛玉却遗憾摇摇头,“不过是随口一感慨罢了,后面我怕是续不上了。”


    基调是显而易见的凄凄惨惨戚戚,以她现下的心境、状态,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三春闻言俱惋惜不已,唯独林碧玉悄然勾起了嘴角。


    中午,姐妹几人同贾敏早早便坐在了饭厅里,边闲话家常,边翘首等着林如海。


    却是左等右等也不见个人影,眼瞧着早已过了平日归家的时辰,贾敏索性就叫人将饭菜摆桌了。


    “今日恐怕是有什么事绊住了,未必回来用饭,咱们就不必等了。”


    这话才刚说完,就看见林如海的贴身小厮林致远疾步而来。


    贾敏蓦地脸色一变,忙问:“你怎么突然自己回来了?老爷呢?可是老爷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没有,太太别担心,老爷好着呢。只不过今儿是甄家最后判决的日子,一早三司齐聚一堂忙到现在还没结束,奴才就先行回来说一声,省得太太和姑娘们担心,顺道儿拿些饭菜回衙门,等老爷得空就赶紧能扒拉上两口。”


    “快去,叫厨房盛些饭菜装好……多装些,也不知其他几位大人有没有准备,别回头不够吃了。”


    转过头来才好奇询问,“这甄家是什么来历?审的什么案子竟还要劳动三司会审?若不能说就罢了。”


    “这案子早就已经秘密进展多时,眼下一切已然尘埃落定,倒也没什么不好说的。说起这甄家,太太应当不陌生,就是江南那个甄家,过去太太在扬州时逢年过节还有些往来的。


    他们家伸手进了两淮盐业之中,多年来敛财不计其数,还与其他官员串联勾结称霸地方,违法犯罪之事颇多……家都被抄了,全族老小都等候发落呢。”


    贾敏及三春姐妹无不震惊失色。


    盖因这甄家与贾家乃是老亲,祖籍同属金陵,祖上几代交好、来往密切,即便隔着千里之外,每每年节相互之间也不忘备上厚礼。


    乍然听闻这样一个消息,对于她们来说无疑是平地惊雷,更令人惊恐骇然的是,她们不能确定甄家会不会牵连到贾家。


    “老爷的这张嘴,可真是连河蚌都要甘拜下风呢。”话里多有怨怪之意。


    林碧玉看了她一眼,又瞧了瞧低眉顺眼垂手静立的林致远,眼里闪过一抹无奈。


    只怕接下来这几日她家可怜的老爹都要“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了。


    香喷喷热腾腾的饭菜已经上了桌,但那几位却都没什么心情吃了。


    见状,林碧玉亲自动手舀了碗汤给贾敏,淡淡说道:“皇上捂嘴这么长时间不过是怕走漏消息更方便查案,如今既然能够判了,且允许公之于众,便证明该查的都查完了,该抓的也都抓了,一切尘埃落定。”


    “你说得也是,该抓的早抓完了,只可惜……罢了罢了,都吃饭吧。”


    按照林碧玉的猜想,两淮盐业之事牵扯重大,必定与京城某些高官也脱不开关系,甚至极有可能是一把遮天蔽日的保护伞。


    但出乎预料的是,整件事却并未在京城掀起多大的波澜,最终被依法处置的官员全都是两淮那块儿的。


    这意味着什么?


    绝不可能是她的猜想出了错。


    两淮的官员、盐商能够那样沆瀣一气肆无忌惮地敛财,要说上头没人撑着罩着打死她都不信。


    如今未能牵扯到,反倒透着股虎头蛇尾草草结案的古怪,只能说明最上头的那个人太过举足轻重。


    又或许说,那人对康熙来说太过重要,重要到他不能也不愿下手处置,所以只能一刀斩断彻底,绝不给旁人丁点儿攀扯的机会。


    这样的前提之下,林碧玉也隐约有所猜测了,毕竟能叫康熙真正放在心里在意的人,横看竖看仿佛也就只那么一个罢了。


    “皇上正忙着,吩咐不叫任何人进去打扰,太子殿下还是先请回吧。”李德全弯着腰,满脸无奈地好言相劝。


    胤礽看了眼仍旧紧闭的大门,隐约还能听见里头似有争执的声音,便问了句,“这是谁如此大胆,竟敢在御前如此大声叫嚷?”


    李德全沉默一瞬,小声回了句,“是大阿哥。”


    “果然是他,孤就知道!”胤礽恨恨咬牙。


    “若换做是儿臣或其他任何一个弟弟,此次只怕不死也该要脱层皮了,也只有他才能叫皇阿玛卯足了劲儿跟在后头擦屁股,皇阿玛从来就是这样偏心!


    儿臣不服!这辈子都不服!说什么都不服!”


    “放肆!”


    随即就听见“砰”一声,紧闭的大门猛然打开,从里头大步走出来一个身高八尺、剑眉星目的少年。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个从小争到大的少年全都红了眼,死死瞪着对方,似恨不得用火热的眼神活活烧死对方一般。


    “你竟还有脸来找皇阿玛?”


    胤禔迈开大长腿,三两步欺身而上,微微低头呈俯视姿态,冷笑不迭,“身为一国储君,非但不思为君分忧、为民谋利,反倒是一副贪婪嘴脸公然与皇父对抗、视大清律例为无物、大肆搜刮民脂民膏……你根本德不配位!


    我若是你,早就要负荆请罪自请废黜了,可万万没那个大脸出来招摇过市甚至企图再次花言巧语哄骗皇阿玛!”


    本就身高比他矮半头,又是这样一个极具攻击性的姿态,顿时叫胤礽浑身不自在,本能地想要后退几步拉开些距离。


    至少……不至于仰!视!他!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那样似乎有失气势,便只好强忍着不适,冷着张脸咬牙切齿道:“不管你信不信,此事孤从头到尾根本不知情!孤从未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皇阿玛、对不起大清、对不起天下百姓之事,你休要再血口喷人!”


    闻言,胤禔微微一挑眉,讥笑出声,“那你可真没用,堂堂储君竟被人糊弄利用至此。亏爷还一直拿你当毕生宿敌,没想到你竟是这样中看不中用的蠢蛋,真真是白瞎了爷那么多表情。”


    说完,大长腿一迈,三步并作两步迅速远去,留下一肚子邪火的胤礽瞪着他的背影连连运气。


    这时,殿内传来一声低沉怒喝,“太子进来!”


    大门随后立即紧闭。


    胤礽正要行礼,不想迎面就是一个东西砸在了头上。


    啪——


    掉落在面前的是一道折子。


    完全没什么杀伤力的东西,但对于从小被捧在手心里的太子殿下来说却已足够委屈。


    “皇阿玛……”


    “你还委屈上了!”康熙都气笑了,指着他的鼻子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方才保清说你是说的一点没错,能被人糊弄利用至此你可真是够蠢的!”


    胤礽失落地低下头,“儿臣没想到他背地里能干出这种事……”


    “你说你不知情没想到,朕信你,但你也不全无辜!平日里他可没少孝敬你吧?”


    胤礽哑然。


    康熙看着他,神色莫测,忽而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皇阿玛……”


    半晌,也未能等到自己想要的一个答复,康熙的眼底顿时闪过一抹失望之色。


    旋即,他就揭过这个话题淡淡说道:“再有半个月就是木兰围猎,届时不仅有众多朝中大臣、家眷,还有蒙古各部王公贵族齐聚一堂……此次朕虽替你遮掩了下来,但该知道的这会儿也早都知晓了,只怕四下皆是怀疑审视的目光,你自己心里要有数,好好准备准备。”


    胤礽也没想到气头上他还能如此为自己担心考虑,一时不禁鼻子泛酸,“儿臣叫皇阿玛失望了。”


    康熙满眼复杂地看了看他,叹道:“去罢去罢,别在这儿碍眼了。”


    第64章


    索额图已在毓庆宫等候多时,一见他回来,就迫不及待询问,“听奴才说殿下去了乾清宫?皇上怎么说的?”


    胤礽冷冷地扫过他,“怎么说的?还能怎么说?不骂孤难道还能夸孤干得好干得漂亮?


    孤长这么大,皇阿玛还是头一回如此横眉冷眼相待,甚至对孤动手!这都是拜你所赐!你可真真是能耐大了!”


    “动手?皇上竟还对您动手了?”索额图大惊,上下快速打量他的全身,急道:“殿下究竟伤到哪儿了?快叫太医来瞧瞧啊,皇上……皇上他怎么能对您动手呢?您可是大清储君啊!”


    “你倒还知道孤是大清储君?干那些破事儿的时候怎么不曾想想孤这个储君的名声威信是否有损伤?又是否会招来皇阿玛失望甚至厌弃?还是说赫舍里家时至今日竟已是穷疯了?


    什么东西都敢沾手,什么钱你也都敢往兜儿里揣,你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盛怒之中,桌子被拍得砰砰作响,就连杯盏都被震得弹跳起来,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你活了这把岁数,在朝堂摸爬滚打这么些年,‘分寸’二字莫非还得要孤来教你不成!若非你姓赫舍里,孤都实在忍不住要怀疑你是不是旁人派来的细作,拼命作死就为了拖垮孤!”


    “殿下!”索额图慌忙跪下,满脸自责又委屈无奈地说道:“谁人不知盐铁不好沾呢?可实在架不住……缺钱啊!


    殿下贵为大清储君,自身又文武双全才能卓越,自有追随者无数。可大阿哥却也占了‘皇长子’的名头,同样允文允武不可小觑,入朝短短几年便已收获拥趸众多,可谓来势汹汹啊。


    咱们要与其抗衡,甚至随之底下的阿哥一个接一个长大,咱们需要面对的敌人可能还会有更多……恕奴才直言,这样的情形之下单只靠殿下以德服人怕是远远不够的,势必要动用一些其他手段进行拉拢收买。


    尤其是军中,殿下较大阿哥而言,这方面实在太过薄弱,不能不未雨绸缪啊。”


    胤禔前几年就上过战场了,且还大放异彩立下战功,在军中已颇具威名,相信假以时日必定能够凭实力收服一众武将支持。


    但胤礽却不同。


    身为大清储君,他几乎没有可能亲自上战场上前线,这也就注定了他在军中的声望及影响力势必不如胤禔。


    自然而然,索额图就将脑筋动到了一些歪门邪道上。


    按理来说这也算是人之常情,毕竟军权那么重要的一个东西,无论如何也是要争一争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胤禔独占鳌头。


    但胤礽却还是个骄傲的少年,根本看不上这样的旁门左道,闻言当即脸子就掉了下来。


    若叫胤禔知晓他竟靠着金银收买军中将领企图与其对抗……他敢肯定,他一定会被笑话一辈子的!


    不到那王八蛋咽气的那一天,这事儿都绝对过不去!


    “索相的一片好意孤心领了,但孤实在不能苟同。姑且抛开其他不论,只说能被金银收买之人又究竟能是什么好东西?左不过是那利欲熏心贪财好色之辈,本事不见得多大,忠心更是没有,孤要来何用?


    还望索相日后再莫自作主张,不该沾手之事更切莫再沾,若你再干什么糊涂事……孤可就再不替你为皇阿玛求情了。”


    “奴才不敢。”


    “行了,你退下吧。”


    “嗻,奴才告退。”起身迟疑了一下,索额图又忍不住说了句,“这两年来大阿哥那边越发势猛,再加上底下的阿哥们也都接着长起来了……八阿哥,可是惠妃娘娘养大的,与大阿哥之间兄弟情分不比寻常啊。”


    一个胤禩勉强倒还罢了,更要紧的是,八、九、十自幼同进同出,可谓孟不离焦焦不离孟,情谊十分深厚。


    再过个三五年全都进入朝堂之后,还不知会是怎样一副光景呢。


    胤礽的面色略显凝重,隐约显出些许焦虑,连索额图究竟何时离开的都不曾发觉,直到凌普进来方才回过神来。


    “这是才到的贡品,皇上叫您先挑着。”


    身后几个太监排排站,各自手里都捧着不少东西,恭敬地等候主子发话。


    胤礽打眼大致一扫,便狠狠松了一口气,压在心口的那块石头顷刻间就消失无踪了。


    看样子,他在皇阿玛心里的地位应当还是稳的。


    一时心情大好,胤礽的脸上不禁也露出淡淡的笑意,“挨个儿上前来叫孤仔细瞧瞧……对了,去瞧瞧四阿哥在做什么,若得空叫他过来一趟。”


    过了将近两刻钟的功夫,胤禛才匆匆赶来。


    彼时,凌普等人早已经退下了,只留几件被选中的贡品放在桌上。


    胤礽手里则拿着一串蜜蜡佛珠把玩——拢共一百零八颗珠子,又刚好是佛门正色的金黄色,乍一眼瞧去甚至能够感受到一股庄严法相,简直堪称佛珠中的极品。


    胤禛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连行礼都迟钝了一下。


    “你我兄弟二人私下里就不必弄这虚头巴脑的了,坐下说话。”胤礽将佛珠放在了一旁,笑盈盈地问道:“听说十四那小子没少折腾你?现在可好些了?”


    “还是那霸王脾性,不过在臣弟面前倒是乖觉多了,闹也不敢太过。”忍不住,瞟一眼。


    “小小年纪就知道审时度势,倒也是个机灵的小子。”


    又问,“近来学业进展可还顺当?先生同时教授那么些人,只怕也不能顾全所有,你若遇到什么难处就上毓庆宫来,好歹我虚长你几岁,也比你多吃了几年的墨水。”


    胤禛面露喜色,“二哥自小被皇阿玛亲自教养,又是文武百官公认的德才兼备之人,若有幸得二哥指点一二,哪怕只习得二哥的三分本事便足够弟弟受用终身了。”


    这话虽有奉承之意,却也属实发自肺腑。


    当年太子五岁便皇父景山骑射,连发五箭箭无虚发,七岁射豹八岁猎虎,年仅十二岁便已举行出阁讲书典礼……


    太子之才能,满朝公认、天下皆知。


    他不仅是皇父的骄傲,更是底下一众弟弟学习的榜样。


    胤禛自然也是其中之一,甚至仰慕之情由来已久。


    也正因此,明明听起来很拍马奉承的话,由他嘴里说出来却显得那样情真意切。


    胤礽那样聪慧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分辨不出这点真心假意?


    一时心头也难免动容,差点都忍不住要落泪了。


    真该叫胤禔那个糟心玩意儿来瞧瞧,好好学学究竟如何做兄弟的!


    多了这一份“真心”存在,兄弟二人也更亲昵了许多,一阵推心置腹之后只恨不能当场抵足而眠才好。


    不过中间也不是没有插曲,就是那小子的两只眼睛总不受控制地被其他东西所吸引。


    瞧见几回后,胤礽终是忍不住了,笑骂:“想要你就直说,做这架势给谁瞧呢。”说着,就抓起佛珠递过去,“拿着。”


    胤禛讪笑,“才进门时就看见二哥拿着手里在把玩,可见也十分喜爱此物,正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


    胤礽没忍住,白了他一眼,“才说你也是个外冷内热至情至性之人,怎么这会儿倒是又虚伪起来?打从一进门开始,你那两只眼珠子就黏在上头拔不下来了,恨不得要流哈喇子。


    行了,给你就拿着。


    若没记错的话你打小就信佛,这东西跟了你比落在我手里生灰强。”


    但听了这话,胤禛却更迟疑了,“不敢瞒二哥,弟弟想要这个是……是想送人的。”


    胤礽一愣,“送谁?”


    胤禛抿了抿薄唇,耳根子微微泛起了诡异的红,轻咳两声说道:“二哥知道的,蜜蜡这东西自来有个吉祥如意的好兆头,做成佛珠常戴着还能避难消灾、可保平安。


    所以,弟弟想送给……林大姑娘。”


    愣了好一会儿,胤礽才反应过来这个“林大姑娘”究竟是谁,顿时好笑不已。


    “好小子,这人还没娶进门呢,你就已经眼巴巴处处惦记上了?都说我们爱新觉罗家代代出情种,到这一代莫不是你?”


    这下不只是耳朵根,连两个脸蛋子仿佛都要烧起来似的。


    打趣这一嘴过后,胤礽倒也没再逗他,很是大方地将东西扔了过去,“拿着罢,未来弟妹也不是外人。”


    胤禛顿时翘起了嘴角,出了毓庆宫的大门就迫不及待打发了苏培盛,“先前说骑装已经做好了?刚好连带这个一并送过去。”


    忍不住又摸了摸,这才依依不舍地放进盒子里交了出去。


    “爷若实在是爱得紧,不如就自个儿留着呗,回头再找找上好的蜜蜡送给林大姑娘就是。”苏培盛如是劝道。


    “蜜蜡易得,可如此完美堪称极品的佛珠恐怕再难寻了。行了行了,你赶紧去罢。”眼不见心静。


    苏培盛带着东西到林家时,适逢才得知了半个月后将要参加木兰围猎一事,林碧玉正兴奋地比划着要做骑装呢。


    可巧,瞌睡了送个枕头来。


    第65章


    打开包裹,一件大红色滚金边绣牡丹的骑装赫然呈现于眼前。


    上头还用了不少小颗的珍珠宝石做点缀,极尽奢华绚丽,在阳光之下散发出夺人心魄的绝美光彩。


    “真美。”林黛玉不禁赞叹。


    林碧玉却显得有些迟疑,“美是美,可这样华丽的衣裳也不是谁都能驾驭得了的。”


    她鲜少会穿戴过分艳丽的色彩,更别说这样华丽的,只怕一不小心就得被衣裳给压了下去,反倒成了笑话。


    贾敏对着她那张脸仔细端详一阵,眼神复杂地说道:“我和黛儿这样的长相才不适合过分华贵艳丽的装扮,你却生得像你祖母,应是能够压服得住。”


    “四阿哥看过后也说十分适合姑娘的相貌气质,姑娘不妨试试再决定?倘若果真不适合或不喜欢便罢了,趁现在赶紧再做一身也来得及。”


    说着又拿出装佛珠的盒子,鬼灵精地替他家主子邀了个功。


    “这是今儿才送上来的贡品,原是在太子殿下手里的,我家爷很是费了一番功夫好不容易才讨要过来……哎呦您是不曾瞧见他当时那副模样,搁手里摸了又摸那叫一个恋恋不舍,说实话奴才还从未见他这样喜爱过哪一件东西呢。


    当时奴才还劝说,若实在喜爱索性就自个儿留着呗,下回咱再找找其他的送给姑娘也并非不行是不是?可您猜爷怎么说的?


    那是当时就甩给奴才一对大白眼珠子,只道奴才懂个球,再好的东西那也比不得姑娘的一根头发丝儿重要啊。一叠声地就撵了奴才赶紧走人,说是叫姑娘定要常戴着,可避难消灾、永保平安呢。”


    贾敏和林黛玉两人皆被他过于浮夸的表情给逗得笑弯了眼。


    “素心,快快包个大红封来,只冲这张巧嘴儿都该好好赏。”


    苏培盛顿时乐开了花儿,“那奴才就恭敬不如从命,谢太太赏赐。”


    林碧玉不禁哼笑,“这是抹了二两油才来的?你家爷可知你嘴皮子这样油滑?回头见着了他我指定得好好问问。”


    “瞧您这话说的,那奴才还敢糊弄您吗?咳……咱家爷生性内敛,有些话他是不大好意思说得出口,但奴才会察言观色啊,不过就是借着奴才的口将爷的心里话如实说出来罢了。”


    “行了行了你快闭嘴罢,真不知道你家主子那样生性内敛沉默寡言的一个人怎么就挑中了你这样油嘴滑舌的。”


    生性内敛倒是不假,不过沉默寡言?


    嘿。


    苏培盛但笑不语。


    送走了他,贾敏也就收起了那副客套的笑脸,看着那串稀世罕见的佛珠,眼底流露出些许欣慰的神色。


    “听说这位四阿哥是个虔诚的佛教信徒,这样的东西对于他来说想必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心头好,能舍得给了你,倒也是难得的一片赤诚之心。”


    顿了下,露出好笑的表情,“方才那小子说话虽油滑了些,不过也未必就是夸大其词了,这位四阿哥我瞧着着实不错。”


    林碧玉一挑眉,打趣道:“先前不是还恨不得拍大腿喊造孽吗?怎的这才送了两回礼物就将母亲给收服了?叫父亲知晓只怕又要捶胸顿足了。”


    “搭理他作甚?若按着他那想法,这满天下就没一个男子是个好的,只恨不得将他的两个宝贝女儿全都拘在跟前养一辈子呢。”


    姐妹两个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来,你跟我说说看,你对那位爷又是怎么个心思想法?”


    林碧玉并未多犹豫,神色坦然地回道:“哪有那么多旖旎心思?我只盼日后能够相敬如宾就心满意足了。”


    贾敏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消失了,眉心微蹙,惊诧不解,“你这是打哪儿来的想法?”


    他们夫妻两个自来感情和睦,按理来说家里的孩子多少总该是有些幻想的吧?怎么可能生出这样的想法来?


    倒像是看多了恩怨情仇之后彻底看开了似的。


    这……


    贾敏犯起了愁。


    儿女若太过看重情情爱爱,做父母的可是该烦恼死了,光想象一下就足以令她头皮发麻寝食难安。


    可若是太过于淡薄,却也叫人担心啊。


    真真是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就没有一时半刻能安心的时候。


    哪想,林碧玉却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这世间最易生变的就是人心,纵然现下兴头上瞧着是一千个一万个好,可等将来激情褪去……上回母亲不是还说了,到那时他就该怎么瞧我怎么不顺眼不顺心了。”


    “……”


    “况且,他是皇子,将来注定是要妻妾成群的。


    甭管到时候他的心会不会分成好几份给不同的人,他的人却真真切切分了出去,并不独属于我一人。


    既然如此,我又凭什么要给他我的全部?我又不能出去偷人还是养面首,那就只好将心管束好了,这样才勉强能公平一下吧?


    再说了,这样也省得我到时候伤心嫉妒成狂,对他对我甚至对我们全家都好。”


    “……”


    林黛玉目瞪口呆。


    贾敏更是差点没吓死,“什,什么叫对我们全家都好?”


    当然是——她怕自己到时候会忍不住杀了负心汉啊。


    不过为了她家母亲的小心脏着想,她还是老老实实将这惊世骇俗之言给吞进了肚子里,就只瞅了瞅房梁,假装没听见这句问话。


    再借给贾敏几个胆子她都不敢往那方面想,还以为她顶多只是会忍不住对那些女人甚至孩子出手呢。


    殊不知她家这个长女的性子可实在了不得——要么不出手,要出手就直奔问题根源。


    所幸,有时候无知其实也是一种福气。


    逃过一劫的贾敏更愁了,思来想去,将她拉到一边小声警告道:“你收拾那些女人也就算了,甚至可以先下手为强直接绝了她们生孩子的机会,但是,决不能对孩子下手!


    只要是怀上,你就老实些收敛些,生下来了更不可以下手!


    子嗣是一个男人的底线,尤其那还是皇室血脉,即便他出于对你的感情而暂且容忍,上头的也容不下你,你可千万别犯糊涂!”


    “……”她闲着没事霍霍别的女人孩子干什么啊?


    林碧玉无奈地笑了笑,赶紧打断她的长篇大论,“不必这么麻烦,我不动心不就完事儿了?”


    贾敏顿时哑口无言。


    这性子太烈,嫁的门第又太高,不动真情仿佛才是好事?


    一辈子不得真心相守固然太过苦闷寂寞了些,却也未尝不是个自保之法。


    “罢了罢了,你的情况到底与我还是不同的,我就不多指教你什么了,总之你自己心里要有分寸。


    将来若是……若是实在过不下去了,你也别犯糊涂,别犟着,打发人给家里递个话,便是豁出去在御前磕破脑袋、想尽一切法子你父亲也定会将你接回家的。”


    林碧玉一时鼻子泛酸,险些要落下泪来。


    “我省的了,母亲放心吧。”


    半个月后,大部队如期出发。


    大清是马背上打的天下,当年的八旗铁骑可谓威名赫赫,令前朝皇室闻风丧胆。


    康熙又是个极有远见的帝王,并不因大清江山逐渐趋于稳定而有所荒废,对八旗子弟马背上的功夫仍旧十分重视,每年的木兰围猎可以说就是一场盛大的阅兵仪式。


    而审阅之人不仅仅有他,还有一众蒙古草原上的王公贵族。


    当然,这其中的含义就多且杂了,并非只是单纯的“邀君共赏”。


    总而言之,木兰围猎对于大清来说是一项政治意义重大的盛典,下至文武大臣极亲眷,上至不问世事的太后都出动了。


    因相距并不很远,这一路上倒也不算太受累遭罪,对于头回参加这等盛事的林家姐弟三人来说甚至新鲜劲儿都还没过呢。


    抵达目的地时已是临近傍晚时分,负责带路的那太监就嘱咐道:“半个时辰后晚宴就要开始了,几位切莫耽搁,换身衣裳就出门吧。”


    分给林家的帐篷有四个,两个大的,看起来还不错,另外两个相对就小了不少,应是给随从准备的。


    打眼一瞧,林如海就说道:“我与太太住左边这个,碧儿黛儿住旁边,余下那两个按男女分,赶紧都将行礼放进去罢,伺候梳洗。”


    众人正要分头行动,忽闻一道弱弱的、带着些许委屈的声音响起。


    “那我呢?我睡哪儿啊?”


    不是林怀瑾那可怜的娃还能是谁?


    谁能想到呢,走哪儿都被忘。


    姐妹二人忍俊不禁,依偎着笑成了一团。


    林如海和贾敏这对不靠谱的父母就尴尬了,左右瞧了又瞧,最终索性将他提溜进自个儿的帐篷了。


    “致远,去找人问问看能不能弄几块板子来,就在门口搭个小木床罢。”


    “是。”林致远憋着笑应了声,临走前还忘“宽慰”他家小爷,“瑾哥儿别担心,便是临时去砍木头奴才都指定给你搭起一张床来,保准儿不叫你睡地上。”


    林怀瑾:“……”完全敢怒不敢言!


    等换好衣裳出门时,不妨旁边传来一道声音。


    “林姐姐!”


    第66章


    “安雅?你也住这附近?”


    郭络罗氏笑着往自己来的方向指了指,“就在那边,我想着按照以往的惯例林姐姐应当是住在这边的,果真刚好遇上了。”


    说罢就赶紧给林如海和贾敏问了个安。


    “她是安亲王的外孙女,上回出门逛街时认识的。”


    夫妻俩立马就明白了。


    寻常介绍谁只会说是哪家的儿女,谁谁谁的外孙女这样的说法十分罕见。


    唯有安亲王家那个不省心的额驸明尚,因诈赌而获死罪,不便提及罢了。


    贾敏遂扬起一抹温柔的笑容,赞道:“原来就是你们口中那个如烈火骄阳般明艳动人的妹妹?果然百闻不如一见,真真是个可人的小姑娘。”


    郭络罗氏是一点儿没害羞,很大方地接受了赞美,又十分懂人情世故地回了句,“我道什么样的父母才能生出两位姐姐这样琼姿花貌钟灵毓秀的女儿呢,原来还得是龙生龙凤生凤。”


    正巧这时坠在后头的林怀瑾钻了出来,郭络罗氏顿时又是眼睛一亮。


    “林姐姐,这就是你家的弟弟吧?竟也生得这样好,长大了不得迷死京城里的万千少女啊?你们一家人可真叫人嫉妒。”


    林怀瑾不禁臭屁地扬起了下巴。


    不料,下一刻却又万箭穿心。


    “看这个头,应是有六岁了吧?”


    笑容当场龟裂。


    林黛玉“扑哧”一声,声音都在隐忍颤抖,“他八岁了。”


    “……”郭络罗氏的眼神骤然化为同情怜爱,嘴上却说:“男孩子抽条都晚呢,我家好些个兄弟都这样。”


    林怀瑾:“谢谢安慰,你真是个好人。”


    “好了好了,赶晚宴呢,回头再聊吧。”林碧玉憋笑催促。


    所幸,他们的住处离着举办晚宴的地方并不很远,抵达之时几乎还有一半的桌子不曾坐人。


    郭络罗氏也不急着回自个儿的座位了,就在姐妹两个的中间硬挤了个屁股,三颗脑袋凑在一处嘀嘀咕咕说得起劲儿。当然了,林碧玉和林黛玉姐妹两个大多时候都只竖起两只耳朵在听她说,尽是些京城里达官显贵家的八卦,多的是劲爆刺激的大料。


    叫旁边不时听见那么几句的林怀瑾都耐不住心痒痒了,不自觉地伸长脖子支棱起了耳朵,一本正经地偷听。


    冷不丁的,旁边传来贾敏迟疑的声音,“你们瞧瞧那个是不是元春?”


    姐妹二人立时抬起头来朝对面望去——离着上头主位不远的一个座位上,正端坐着一位面若银盘身材丰腴的**,赫然正是许久未见的贾元春。


    望向她时,她也正在看她们这边,目光交汇之际甚至冲她们扬起笑脸微微颔首,亲近之余又自持身份,竟显露出些许春风得意的姿态。


    林碧玉漠然收回视线,“就是她。”


    “她……我记得她仿佛不过只是个贵人?也不是很得宠吧?这样的场合皇上怎会带了她一同出来?”贾敏万分不解。


    自从因迎春那桩荒唐的婚事不欢而散之后,她这些日子就再不曾往荣国府去,并不很清楚其中内情。


    不过按照正常推测,迎春和乌雅家的婚事既是莫名其妙黄了,那十有八九元春与乌雅家的什么合作协议应当也不作数了才对。


    如今她却突然冒出头来,莫非是有其他什么外力相助?该不会是又出“奇招”吧?


    贾敏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正在她百思不得其解、坐立难安之际,郭络罗氏突然出声了。


    “你们不曾听说吗?近来这个贾贵人很是得宠呢,但凡皇上要翻绿头牌,十之六七能是她。


    此次除了妃位娘娘以外,嫔位都不曾全部人得此殊荣,倒是叫她这个小贵人给占了一个位子,想必很得圣心吧。”


    林碧玉不禁挑眉,再次抬眼一扫。


    单只看容貌,并未有明显变化,只是瞧着皮肤似乎不错?


    仅是如此,也不至于能叫康熙突然这样爱不释手吧?


    那又究竟为何?


    从不屑一顾到这般恩宠有加,变化如此迅速如此巨大,似乎很不同寻常啊。


    莫非贾元春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本事?


    还是说又干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


    这时,一抹黑影突然挡住了她的视线。


    回过神来,就对上少年看似平静淡然的双眼。


    “四阿哥……”


    还不及起身行礼,就被他抬手制止了。


    林如海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四阿哥快回自个儿位子上坐下吧,一会儿皇上……”


    一颗葡萄将余下的话给堵了回去。


    “还没到时辰呢,你就别瞎担心了。”


    对上自家亲媳妇儿暗藏警告的双眼,被强制静音的老丈人也只是敢怒不敢言,搁那儿吹胡子瞪眼老半天,愣是将一颗葡萄嚼吧出了凶狠的架势。


    胤禛不由抿唇轻笑,冲未来丈母娘作揖感谢,转头问,“听苏培盛说你觉得那件骑装太过华丽,怕压服不住?”


    “后面亲自试穿了一下倒是挺合身,谢过四阿哥。”


    郭络罗氏耐不住好奇地问道:“究竟是什么样的骑装?四阿哥特意给你准备的?”


    胤禛眉心微蹙,淡淡回了句,“你明日就能够看见她穿了。”突然又想起来,“我还不知你会不会骑射……”


    哪想,郭络罗氏又接话了,“大多数汉人都不善骑射,林姐姐不会也正常,不过没关系,我教你们!”


    “……”不是,爷跟媳妇儿说两句话,有你什么事儿?


    好不容易丈母娘帮忙将老丈人给挡住了,这又蹦出来一个没眼力见儿的,真真是恼人。


    胤禛的脸色顿时有些发黑。


    正在这时,余光一扫刚好瞥见一个人影,眉心瞬间舒展,“老八来了。”


    顺着他的眼神望去,果然瞧见胤禩胤禟胤俄兄弟三人正落座。


    郭络罗氏“蹭”一下站起身来,“来了也不知找我,没良心的王八蛋!”话音尚未落地,人已风风火火地冲了去。


    就看见她双手叉腰嘴皮子好一顿叭叭,听不清究竟在说什么,不过看她时不时往这边指指点点也不难猜出来,指定是在拿四爷作比较呢。


    林碧玉似笑非笑地瞧他,“四阿哥真是个体贴的好哥哥呢。”


    胤禛不甚自在地轻咳两声,正暗自愉悦想说话,身后却又传来一道声音。


    “老四?不去坐着杵在这儿做什么呢?”


    “二哥……”


    “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免礼。”看清了林如海的脸,胤礽也总算知晓是何缘故了,满眼打趣笑意昵了某人一眼。


    旋即,好奇的目光在面前两个年轻少女身上转了转,很快锁定目标,“个头高些的是大姑娘吧?”


    “殿下慧眼。”林碧玉又福了福身。


    胤礽大致瞧了瞧她的模样便很快收回目光,笑容温和道:“不必如此多礼,也不是外人。”


    转而伸手拍了拍自家弟弟的肩膀,“好小子。”


    一声明朗的“好小子”,似什么都没说,又似含义颇深。


    “皇阿玛已经在路上了,回自个儿位子坐好罢。”


    “是——”就想随便说两句话罢了,怎么就这么难呢?


    不断受挫的少年很是抑郁,临走还没忍住多瞟了姑娘一眼。


    瞧那副不值钱的样子。


    胤礽暗暗瞪了他一眼,顿觉好笑不已。


    很快,伴随着一声“皇上驾到”,晚宴也正式拉开了序幕。


    先就是康熙与主位蒙古亲王郡王相互敬酒寒暄,时不时的,老太后在中间充当一个纽带、润滑作用,为彼此双方进一步拉拉关系套套近乎。


    连几位妃位娘娘和阿哥们都插不上嘴的场合,就更没有旁人什么事儿了,大多就只是老老实实地吃吃喝喝,看看场地中间的助兴节目了事。


    彼时,林碧玉正饶有兴味地吃着烤全羊,冷不丁听上头那位康熙爷念了一嘴,“朕依稀记得敦多布多尔济仿佛也有十五六岁了吧?”


    嚯,似曾相识的开场语。


    莫不是皇帝老爷也催婚?


    好奇心作祟,她就循着那位爷的目光望了去。


    站出来的少年是很标准的蒙古人长相,皮肤是较深的小麦色,五官立体粗犷、身材极其高大壮硕,哪怕是宽松衣物的包裹之下都不难看出他那一身鼓鼓囊囊的腱子肉是何等发达。


    俨然就是个荷尔蒙十足的型男。


    “回皇上,奴才今年刚满十六。”


    果不其然,康熙接着就是一句,“也是时候将嫡妻定下了。”


    说这话的同时,目光在自己的几个女儿身上来回打了个转,其中意思显而易见。


    太后笑眯了双眼,瞧了瞧养在自己膝下的五公主,意有所指地说道:“可巧与哀家同姓博尔济吉特,倒是有缘。”


    康熙立时闻弦音知雅意,也看向了五公主。


    却哪想那五公主竟面色发白满脸写着拒绝,甚至看人家少年时还满眼抑制不住的嫌恶。


    顿时心头便是一怒。


    然而不等他开口,五公主就先按捺不住了,“正好四姐姐还未曾婚配,二人又年纪相仿,倒是天作之合。”


    太后满意的笑脸顿时就僵硬了。


    坐在一旁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宜妃可是恼了。


    不愧是乌雅氏亲生的,端的是阴险狡诈之辈!


    正欲开口,一只柔软小手却轻轻覆盖在了她的手上。


    第67章


    只见四公主先是瞟了眼敦多布多尔济,眉眼柔和,眼神中满是欣赏的意味,又似隐含着些许淡淡的羞涩。


    随即看向五公主,略显羞窘而不失亲昵地嗔怪,“五妹妹怎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说出来了?叫我怎么好见人。”


    联想到她看人家的眼神、展现出来的种种少女神态,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因为五公主事先就知晓她对敦多布多尔济有些异样好感,故而才会有此言语。


    好在五公主也不算太笨,当即捂嘴娇笑,“我这不是着急,生怕四姐姐相中的如意郎君跑了嘛。”


    四公主的小脸儿微微泛起了红晕,起身对着康熙落落大方道:“既然事已至此,儿臣便也索性就大胆一回——敦多布多尔济系出名门、年少有为,是草原上数一数二的巴图鲁,儿臣属实仰慕已久。


    原本还有些难以启齿,不知该如何宣之于口,今日既是意外……儿臣恳请皇阿玛赐婚!”


    小姑娘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种话,在一些保守人士看来未免过于大胆豪放,甚至是有失一国公主的身份体面。


    但却是因她这般做派,才将敦多布多尔济失去的脸面又给捡了回来,并迅速平息了一众蒙古人心头的愠怒。


    毕竟方才五公主那下意识嫌弃抗拒的表情、以及扔垃圾般迫不及待甩给四公主的架势早都被人看在了眼里。


    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当谁看不出来呢?


    不过就是嫌弃他们草原上的汉子,嫌弃他们的草原生活太苦,比不上京城的繁华富足。


    这叫一群蒙古大汉如何能痛快得起来?


    纵然草原上各部之间时常有争斗,甚至有些人彼此之间可能还仇怨不小,但却也容不得外人来嫌弃自家不好。


    即便是劳什子的大清公主也不行!


    有那脾性暴躁些的方才险些都要拍桌跳起来了,得亏四公主反应迅速解围及时,若不然,连康熙都要头疼许久了。


    你当好端端的大清为何要不断送公主去抚蒙呢?


    平静却冰冷异常的视线划过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随后落在了四公主的身上,渐渐转暖。


    隐隐约约的,甚至透露出一丝欣赏、深思之意。


    这个女儿因宜妃的缘故,自幼倒也算是有那么一份面子情,但其生母到底只是个不受宠的贵人,故而也从未被他真正看在眼里放在心上过。


    相较于乌雅氏所生、又养在太后膝下的五公主,四公主甚至可以说被忽略了个彻底。


    却万万没想到,今日这一场意外竟给了他这样一个巨大的惊喜。


    沉着、冷静、聪慧、机敏……最重要的是,那份大局观实在是难得。


    一个真正的大国公主,理应就是这副模样的才对。


    这才是他理想中的女儿。


    也是最适合抚蒙的公主。


    兴许她的存在在将来能够带给自己带给大清一份意想不到的惊喜收获?


    诸多念头飞速闪过,康熙眼底的神色也越发柔和温暖许多,虚点点她,似一个平凡的老父亲般一脸好气又好笑的表情。


    “女大不中留,真真是女大不中留。


    你有这样的心思好歹先私下里与朕说说,也不先问问人家的意思,冷不丁捅到台面上来难不成还想赶鸭子上架啊?胡闹。”


    嘴里这样嗔怪着,眼睛却已经看向了另一个当事人。


    敦多布多尔济却看向了四公主。


    少女姣好的眉眼尚略显稚气未脱,与绝大多数草原女子的英气硬朗不同,她的脸蛋儿生得十分柔和温婉,骨架也纤细,看起来就柔柔弱弱的,活像一只能被他一拳抡死的小羊羔。


    但透过她那双冷静的黑眸,他却仿佛看到了一个充满智慧的坚韧灵魂。


    心念微动,他果断回道:“能得四公主青睐是奴才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恳请皇上赐婚!奴才在此对长生天起誓,此生定不负四公主、不负皇上、不负大清!”


    “好!”康熙大喜,畅快大笑不止,当场拍桌道:“既然你们二人彼此心意相通,朕便成全你们——拟旨,封四公主为和硕恪靖公主,赐婚博尔济吉特氏喀尔喀郡王敦多布多尔济,待公主成年即刻奉旨完婚!”


    “谢皇上恩典!”


    “谢皇阿玛恩典!”


    与此同时,一众蒙古王公贵族及大臣们也纷纷举杯送上祝福,场面一扫先前的尴尬凝重之态,俨然呈现一片欢喜热闹之景。


    太后也松了口气,笑盈盈地陪着喝了两杯,目光在掠过五公主身上时却骤然冷淡了几分,满眼复杂。


    然而,这时的五公主却并未发觉异常,她的心思已经全部被四公主给占据了。


    不得不嫉妒。


    寻常公主皆只有在大婚前夕才能得到封号,可眼下四公主却提早几年就得到了,一跃成为她们这几个公主里地位最高的存在不说,皇阿玛明摆着极其满意喜爱的心思更叫人百爪挠心浑身不爽。


    尤其一想到这个使她如此露脸的机会还是托自己的福才有的,心里头就更加不得劲儿了,莫名生出一种被人踩着脑袋往上爬的感觉,又恨又恼又妒。


    “五公主怎么一副要吃了四公主的表情?”


    林黛玉小声咕哝着,满脸纳罕,“明明是四公主牺牲自个儿化解了这场矛盾,才没叫这次的木兰围猎才开始就充满坎坷艰难,也顺带算是拉了她一把,她现在怎么弄得好像是被四公主抢了宝贝似的?不是她自个儿推掉的吗?怪里怪气的。”


    听见这话,烤肉吃到愉快飞起的小土豆子就忍不住嗤笑出声,含糊不清地说道:“人家只是拒绝抚蒙,可没拒绝公主封号啊。


    再说了,她可以坑人,但也没允许人家能应对得这样好啊,合该惊慌失措哭哭啼啼最后被迫不得不委曲求全才对嘛。”


    “……不要太荒谬。”林黛玉忍不住又多瞧了五公主两眼,思来想去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个看似荒谬至极的解释兴许果真就没冤枉了她。


    “若非亲眼所见,我实在是很难相信四阿哥的一母同胞的亲妹妹竟是这样的。”无论从人品还是心性来看,这都差了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呢。


    林碧玉淡淡给出了结论,“四阿哥那是歹竹出好笋,又亏孝懿皇后教得好。这个嘛,遗传了乌雅氏的品行,却遗憾没有机会学学她的城府手段。”


    目光下意识找到那少年所在处。


    只见他面色平静淡然,似乎并不在意这场闹剧、不在意五公主这个同胞亲妹妹,但细看他握着酒杯的手却不难发现,手指关节都泛白了,手背上青筋暴起,一根一根清晰可见,无不在诉说手主人内心的汹涌波涛。


    一个泱泱大国需得靠公主和亲来达成一些政治目的,不得不说的确是叫人深感憋屈,但作为大清公主,五公主如此不顾国家不顾社稷的任性言行却又着实叫人生恼。


    想必这位爷此时此刻内心深处定然复杂极了吧?


    林碧玉暗暗叹了口气,不自觉地却看向了大方得体言笑晏晏的四公主。


    有些公主出嫁之后,公主府就成了她们的牢笼,府里的陪嫁嬷嬷甚至都能骑在她们的头上肆意妄为,连公主想见见驸马都不得自由。


    可有的公主,却愣是凭自己的本事将公主府变成了一个独立王国般的存在,自己如帝王般权倾漠南漠北。


    那便是眼前这位四公主,亦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海蚌公主”。


    如此风范、如此气度、如此心性头脑,只能说难怪了。


    ……


    强撑着笑脸直到晚宴散场,才回到自个儿帐篷里的宜妃顿时就垮了脸,压了一肚子火小声咒骂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从乌雅氏到五公主,又从五公主再骂到乌雅氏,硬是将那母女两个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来来回回被骂了个遍。


    骂完转过头来握着四公主的手,却登时又换了一副嘴脸,哽咽道:“出来一趟的功夫就将你指到了蒙古,回去我可怎么跟你额娘交代啊?她非得哭瞎了双眼不可。


    你这傻孩子也真是,这会儿跳出来逞什么能呢?总归还有本宫顶在前头,你老老实实呆着多好。”


    四公主却笑容坦然平和,“身为大清公主,这是咱们与生俱来的责任、使命,岂能推卸?


    况且,方才五妹妹已经惹恼了蒙古众人,若姨母再替我推辞婉拒……甭管再怎么委婉,都势必会引得蒙古众人更添恼恨,也势必会招惹皇阿玛龙颜大怒,何苦呢?


    再则,喀尔喀蒙古内附大清以来还未有公主下嫁,这样显然不妥当,我又是未嫁公主中最年长的一个,理所应当舍我其谁?


    最后一点便是我自己的理想和心愿了。


    外蒙之中当属准噶尔为我大清心腹大患,恰好喀尔喀又与其结仇颇深,待我嫁入喀尔喀……若掌权,第一件事便是率领部族竭尽所能对付准噶尔,届时与皇阿玛里应外合共同御敌,何愁解决不了这头贪婪饿狼?”


    宜妃只听得是目瞪口呆,望着少女熟悉又陌生的脸庞愣神许久。


    恍惚之中,她觉得自己活到今天仿佛才见到了一位真正的公主。


    第68章


    “那敦多布多尔济乃成吉思汗的后裔,身上流淌的是黄金血脉,本人又一表人才孔武有力,年纪轻轻便已是郡王之身,假以时日封个亲王也并非难事,绝对是个顶顶好的夫婿人选,将来只怕也未必再能有比他更好的了。


    为了替你抢先定下这门绝好的亲事,哀家甚至故意忽略了排在前头的你四姐姐,你可倒好,竟险些生出祸端来。”


    现在再想想方才的情形,太后心里头还满是后怕与气恼。


    她是当真觉得敦多布多尔济好极了。


    无论从出身、血脉还是本人自身种种情况来看,哪一项拎出来都是极好的,是以才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自己膝下的小孙女。


    毕竟朝廷联姻往往更看重的是“需求”“利益”,并不会特别在意对方条件如何。


    甚至但凡有需要,哪怕对方是个已经三四十岁、老婆孩子一大堆的中年男人,一道圣旨下发,如花似玉的公主该嫁还是得嫁。


    事关江山社稷国家大事,哪怕是一国之君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


    因而,在听到康熙想为敦多布多尔济指婚时她才会立即推出五公主,是真真正正一片爱护之心在为这个疼爱的小孙女考虑。


    谁能想到……


    “皇玛嬷别生气了,九儿知道错了,皇玛嬷就原谅九儿这一回吧。”


    五公主低垂着眉眼,小手拉着她的衣袖轻轻摇晃,软糯的声音里透露出些许担忧自责之意,“此次是九儿思虑不周险些酿成大错,所幸最终结果是好的,皇玛嬷就别气恼了,若您因此而气坏了身子,九儿便万死难辞其咎了。”


    自幼养到大的孩子,显然很清楚该如何拿捏她。


    毫不意外的,太后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回暖了些,不禁叹息,“这样的人你都看不上,你倒是说说看,你究竟想要找个什么样的?”


    五公主沉默了一瞬,委屈巴巴地嗡声道:“九儿不想嫁人,九儿就想留在皇玛嬷身边一辈子。”


    闻言,太后的神情却微微一顿,方才在宴席上冒出来的那个念头陡然又浮现出来。


    犹豫了一下,她就若无其事般无奈地笑了笑,“傻孩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左右是躲不过这一遭的。更何况你还是公主之身,就更不能够随心所欲了,只你皇阿玛那一关就过不了。


    哀家年纪也大了,总不能陪你一辈子,你合该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子嗣才行。你只与哀家好好说说,究竟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婿?


    哀家心里有数了,也好早早为你打算打算,省得到时候你皇阿玛那里有了什么决定,那便是哀家也没法子改变了。”


    五公主到底年纪还小,也没有太深的心机,联想到今儿晚上突如其来的惊吓,顿时就急了。


    不及多想,她张嘴就说道:“九儿自幼在皇玛嬷的膝下长大,这辈子离了谁也离不得皇玛嬷半步,即便是不得不嫁人,九儿也希望是嫁在京城内,如此随时想皇玛嬷了便能进宫瞧瞧,也方便九儿时刻侍奉皇玛嬷左右。”


    话说得再好听,左右也就是那一层意思——不想远嫁蒙古,只想留在京城。


    太后觉得有些心凉,但到底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她还是想再给她一次机会,再次确认一下。


    遂缓缓说道:“自大清入关以来,公主们的归宿几乎都在蒙古,即便是孝庄文皇后的三个女儿、先帝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也不例外。


    一个又一个如花似玉的公主在草原英年早逝,又一个接一个不断送过去,你当大伙儿果真都是心甘情愿不成?你当为人父母、至亲者不心疼不害怕?


    没法子啊孩子。


    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能推卸的责任,而身为一国公主,你的责任就是大清。


    哀家十分欣慰于你的一片孝心,但哀家却更希望你能明白,忠君爱国才是根本,是永恒不变的首要选择。”


    诚如她自己在内的无数前赴后继涌入大清后宫的蒙古女子。


    或许京城的确更繁华富足,却也不是每个人都更爱这份荣华富贵。


    对于京城贵女而言如同洪水猛兽般避之唯恐不及的蒙古草原,却是她们这些被迫困住一生的蒙古女儿日思夜想、可望而不可即的自由。


    但,为了自己的家乡,为了自己的部落,别无选择。


    她这一辈子都在思念那片记忆中的草原,却在无尽的寂寞与思念中也从没有一刻感到过后悔。


    是以,她不能理解,也不愿接受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竟是这样一副自私自利贪图享乐的性情。


    可惜,五公主却还是让她失望了。


    “皇阿玛的女儿很多,再不济也还有宗室的格格呢,大不了叫皇阿玛多收几个养女便是,大姐姐不也是这样来的吗?也没见那些蒙古人有什么不满的,哪里就差我一个呢?


    我实在是舍不得离开皇玛嬷,况且,我……我连骑马都不会,也根本不喜欢蒙古的吃食,将来必定是适应不了的。


    求皇玛嬷怜惜,替九儿跟皇阿玛求求情吧,求求您……”


    太后冷不丁回想起每每叫她学习骑射时她那极其抗拒的模样。


    难不成,这小小一个孩子那么早就开始有了算计?


    那极度厌恶蒙古吃食,又是否也是有意为之?


    望着眼前这张稚嫩的小脸儿,太后不禁陷入了沉思。


    明明再熟悉不过的一个人,怎么就突然陌生得叫人害怕呢?


    她不敢再刨根问底,不敢再往深了去琢磨,只随意敷衍两句就将人给打发走了。


    愣愣地枯坐许久,忽的长叹一声,“记一下,回宫之后给郭贵人和四公主母女各准备一份赏赐,丰厚些,那孩子……值得。”


    因头天晚上就约好了要去打猎,次日清早林碧玉便索性直接换上骑装出门。


    未想甫一露脸,一声惊呼就拍在了脸上。


    “我的天,这是九天玄女下凡尘了吗?”


    郭络罗氏“蹭”一下窜上前,围着她前后上下来回瞧,只觉得两只眼睛实在是不够用,一时间都不知究竟该瞧哪一处才好了。


    “这就是四阿哥特意给你做的那件骑装吗?真真是美极了,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似的,叫我都不敢直视了。”


    这一身不知用了多少颗珍珠宝石,能不发光吗?能不闪瞎双眼吗?


    林碧玉如是暗道。


    目光落在面前不远处呆呆傻傻的少年身上,却陡然生起一丝促狭之意,上前两步来到他的跟前,笑盈盈地问:“四阿哥瞧瞧我穿这身如何?可还衬得起?可还配得上你的一片心意?”


    一股浅淡的牡丹香乍然侵袭而来,堪称霸道地径自钻入鼻子直穿心底。


    刹那野火燎原,只烧得他心头火热,烧得他面红耳赤不知如何自处。


    “哟,四阿哥竟然害羞了!胤禩胤禟胤俄你们快来瞧啊,此生难得一见的西洋景儿诶!”


    粉红泡泡瞬间戳了个稀碎。


    “……”


    胤禛顿时一记冷眼,恨不能当场刀了那个该死的氛围杀手以解心头之恨。


    感受到巨大威胁的郭络罗氏连忙往林碧玉背后一缩,拍拍自个儿的臭嘴讪笑,“我错了我错了,我就是习惯嘴在前面飞脑子在后面追,不是成心的,我保证努力管好自个儿,林姐姐救救我。”


    林碧玉没忍住,一下子笑出声来。


    霎时百花黯淡,唯独牡丹真国色。


    见此情形,胤禛那一肚子的火气瞬间也烟消云散了去,只一门心思专注地看着她,目光灼灼似有火光。


    “方才问反了。


    走吧,挑马去。”


    说完,就已率先迈开了腿。


    林碧玉站在原地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随即失笑,紧随其后离去。


    身边的郭络罗氏还一脸懵不停在追问,“他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啊?什么叫问反了?林姐姐你知道的是不是?快跟我们说说嘛,可急死个人了。”


    看她不回应自个儿,便又拉上了林黛玉,“好姐姐你快问问你亲姐姐,难道你就不好奇吗?”


    林黛玉却回给她一个欠揍的笑容,“我都听明白了,还有什么可好奇的?”


    “……”讨厌聪明人!


    另一边,胤禟和胤俄也在嘀嘀咕咕,百爪挠心地好奇。


    见胤禩的表情就猜到他琢磨出味儿了,不过兄弟俩都知晓他暗搓搓的那点小心思,遂也不敢去问他。


    好兄弟总不能搁人家伤口上撒盐是不是?不是人干的事儿。


    不过……真他。娘。的好奇死了啊!


    老四这个阴阳怪气的家伙,怎么跟女孩子调。情还打哑谜呢?


    三个脑子不太够用的就跟那瓜田里的猹似的,急得是抓耳挠腮上蹿下跳,连挑马时都显得心不在焉。


    身为当事人的林碧玉就不同了,一眼就相中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叫小太监牵出来安好马鞍之后,便迫不及待翻身一跃而上。


    干脆利落的身手直接将胤禛那句“你若不会骑马我可以慢慢教你”给堵了回去,也看愣了其他几个人。


    阳光之下,那身华美的骑装更是流光溢彩绚丽夺目,但这却也无法掩盖少女自身的光芒。


    神采飞扬、英姿飒爽,美得惊心动魄。


    “寻常人得了件稀世罕见的宝贝早都该死死藏起来了,四哥倒是大度,只生怕旁人不知她的好一般,却也不怕招来旁人抢夺?”


    胤禛都没空分给他一记多余的眼神,目光从始至终都在她的身上。


    “若还得叫宝物收敛自身光芒于暗处躲藏……啧,那得是多懦弱无能的男人?莫说拥有的资格,他连抢夺的资格都不配得到。”


    说罢便也翻身上马,不急不缓来到少女的身旁。


    第69章


    “黛儿,上来。”


    林黛玉却有些迟疑,“带着我总是不够畅快,动作也难免受拘束,只叫人牵着马带我慢慢走就行了。”


    “你不会骑马?”郭络罗氏诧异的目光在姐妹俩之间打转,笑道:“这才是我印象中汉族文人家的千金啊,方才见林姐姐浅浅露那一手都叫我险些要怀疑你们的来历了,竟比我这个满人还厉害呢。”


    “我打小闲不住,好动,专门有师傅教的。”


    老太太不喜欢女孩子家那样野,为此没少叨叨她,但却还是一边絮絮叨叨一边给她找了师傅来。


    每每看见她弄得一身泥猴儿样回家,都忍不住捂胸口一阵惊呼哀叹,可纵是百般排斥万般不赞同,到底也还是舍不得委屈她一点儿,简直宠得没边儿了。


    回想起这段往事,林碧玉的心头不禁拂过一抹怅然,伸出手催促道:“将你独自一人放在后头我才不能尽兴,赶紧上来吧,就你这小身板儿能影响到我什么。”


    想想也是,林黛玉就握住了她的手,在丫头婆子的帮扶下坐到了她的前面。


    修长的双臂绕过面前纤细的小身板儿,毫不费力地将缰绳抓在了手里,身高的差距更是一点儿没能影响到她的视线,简直完美适配。


    “你们两个果真是孪生姐妹?怎么差距这样大?该不会大姑娘其实是林大人在外头的风流债,为掩人耳目才悄悄接回家,以孪生之名企图瞒天过海吧?”胤禟那张不甘寂寞的嘴又开始四处瞎撩拨了。


    姐妹二人四只眼,齐刷刷落在他身上。


    一个寒意凛冽似冰刃,一个怒目圆睁要喷火,弄得胤禟一时间浑身发毛如坐针毡。


    不甚自在地缩了缩脖子,理不直气也壮地咕哝道:“这样看爷做什么?爷脸上开出花儿来了不成?再看,再看小心爷抠了你们的眼珠……哎哟!哪个狗胆包天的混账敢打爷!”


    捂着后脑勺扭脸一瞧,正对上一张冷冰冰的棺材脸。


    霎时,气势就散了大半。


    “再敢胡乱编排人,我就要去找宜妃娘娘讨个说法了。”


    “……”仅剩的那点外强中干也无了,只剩下气急败坏,“你是小孩子吗?怎么动不动就要告状?不害臊啊你!”


    “爷还在读书,怎么不是小孩子了?”


    胤禟差点没被噎死。


    还要不要脸了?要不要啊!


    “哟,瞧着吆五喝六天不怕地不怕的,原来竟还是个怕挨额娘揍的小屁孩儿啊。”林黛玉满脸嘲弄地瞥他一眼,掩唇笑得甚是讽刺。


    “蹭”的一下,胤禟当场臊红了脸,整个人原地爆炸。


    与此同时,林碧玉却双腿一夹,驾着马就疾驰而去,全然不给他发作的机会。


    非但得叫他憋回去发作不出来,还大方地赏了他一嘴尘土。


    刚好张嘴的胤禟差点没被呛死,弯着腰咧着嘴不断在那儿“呸呸呸”,脸都绿了。


    “气死……”


    才一张嘴,又赶上胤禛带着一队人马追赶上前,再次激起一阵尘土飞扬。


    “……故意的!他们一定是故意的!”


    郭络罗氏拿袖子捂了口鼻,闻言就嗤笑一声,“摆明就是故意的你又想如何?谁叫你自个儿嘴欠,该你的!驾!”


    “嘿!一个两个都敢骑到九爷我的头上来屙屎拉尿了?真当爷……”


    “行了行了,你这张嘴也确实该改改了,玩笑也该有个分寸才是。”胤禩无奈地说道。


    ……


    等他们三人循着踪迹追上去时,那几个人竟各自都已经有了些小收获。


    郭络罗氏身边的奴才手里拎着两只肥硕的兔子,胤禛那边的也一样,最叫人意想不到的还是林碧玉,这么会儿功夫竟然就已经收获了四只兔子。


    “人不可貌相啊,没想到林姑娘竟还藏着这样的好本事呢?”胤俄忍不住赞了一句。


    才吃了憋的胤禟却不乐意听这话,闻言就嗤笑起来,“小小兔子罢了,三岁小孩儿都能闭着眼打着,有什么厉害的。”


    话音尚未落地,冷不丁一道敏捷的身影迅速从众人眼前一闪而过。


    不及反应,就看见林碧玉已拉弓搭箭,毫不迟疑地一箭射出。


    众人下意识屏息静候,却是半晌也未曾听见有任何动物的哀嚎声。


    胤禟当即就嘎嘎乐开了,“失手了吧?气势装得那么足,这下可是丢人丢大发了吧?哈哈哈哈哈……”


    “亏你还是个男子呢,心眼儿比针眼儿还小得可怜!”郭络罗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转头又换上另一副面孔,安慰道:“狩猎嘛,失手是常有的事儿,哪个还能做到百步穿杨箭无虚发啊?那不是神了吗?


    林姐姐别放在心上,别听他发癫,他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也不想想方才他自个儿连那是个什么东西都没看清呢,好歹林姐姐反应迅敏已胜过咱们所有人。”


    林碧玉翘起嘴角,正要说话,却见胤禛已经打发了人。


    “去前头瞧瞧,仔细找找。”


    到嘴边的话就这样悄然消散于唇齿间,只余下一抹愉悦的笑容。


    “不是吧?你还真对她盲目相信啊?”


    压根儿没人搭理他。


    自觉无趣,胤禟就只好撇撇嘴默默翻了个白眼儿,擎等着看笑话。


    “找到了找到了!”


    远远儿地传来数道惊喜的喊叫声,猛地险些将胤禟给惊得从马背上栽下来。


    几人惊喜之余也忙不迭拍马往那头过去,就看见几个侍卫正抬着一只膘肥体壮的梅花鹿。


    “一箭直接穿透了脖子,当场气绝,难怪都不曾听见喊叫声呢。”


    众人下意识朝着那梅花鹿的脖颈望去,果不其然瞧见一支箭干脆利落地整个贯穿过去。


    顿时,再瞧林碧玉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我连是个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林姐姐竟然能如此精准地一箭射中要害……你怎么这么厉害啊?快教教我教教我!”郭络罗氏抑制不住地缠磨起来,两只眼睛亮得吓人。


    “不仅仅是眼睛锐利反应迅敏,这力道也绝非常人。”胤禩忍不住瞧了瞧她那纤细柔弱的身形,眼里闪烁着莫名的光芒,“大姑娘总是叫人如此惊喜。”


    林碧玉不喜欢他的眼神,淡淡瞥一眼便冷着脸扭过头去。


    胤俄眼珠子一转,赶忙嬉皮笑脸打岔,“四哥的骑射向来是块短板,这下可好,比不上兄弟们就不说了,怎么好连未来四嫂都能欺负你了呢?”


    顿时,胤禛那双泛着危险冷意的丹凤眼就直线升温了,甚至连嘴角都抑制不住开始上扬。


    隐隐约约的,竟仿佛能看见他屁股后面有根尾巴都竖起来要冲天了。


    骄傲得跟什么似的,瞧得人嘴皮子直抽抽。


    “别傻愣在这儿了,继续前行。”


    “等等!”


    “九哥?”


    见他竟骑着马要直奔林碧玉,胤俄赶紧伸手抓他,“我的亲哥哥诶,咱男子汉大丈夫输得起,你可别干那丢人的事儿……”


    “你别拽我!”胤禟使劲儿甩开他,径直来到目标面前,盯着她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胤禛更靠近了些,微微眯起眼充满警告地喊了一声,“老九。”


    “你又想干什么?”林黛玉眉头紧锁,一脸防备地盯着他。


    霎时剑拔弩张。


    “师父!教我!”  ???


    众人目瞪口呆。


    林碧玉不由得地挑了挑眉,不咸不淡地回了两个字,“我不。”


    胤禟急了,“为什么?”


    “你嘴欠,刚刚还拿我和我父亲玩笑……哦对,还嘲讽我来着。”


    “……”叫你嘴欠!叫你嘴欠!


    这会儿胤禟只恨不得时光回溯捂死自个儿的这张臭嘴,真真是悔不当初。


    “我道歉还不行吗?”


    还不行吗?


    嗤。


    林碧玉白了他一眼,转头对着胤禛说道:“这块区域有狐狸吗?接下来刚好到冬季了,我想弄些皮毛——作为这身骑装的回礼,我给你弄一件狐裘可好?”


    少年平静如水的眸子缓缓绽放出一抹光彩,努力克制着颧骨升天之势,“听见不曾?快去找找,将狐狸撵出来!”


    “嗻!”


    眼看她要走,垂头丧气的胤禟一咬牙,厚着脸皮也撵了上去。


    见他这副德行,胤俄忍不住笑出声来,“我有后悔药,一千金你买不买?”


    “买你奶奶个腿儿!”


    刻意落在最后的郭络罗氏强忍着怒意翻滚,“胤禩,你别太过分!即便我外祖父已经不在了,我郭络罗氏也不是好欺负的!”


    说罢也不等他反应,一甩马鞭飞奔离去。


    木兰围场并不是正儿八经的野外草原,这里的动物平日都是有人养着的,每每主子们来狩猎时便会将其全都驱赶出来。


    要找狐狸,其实并不很难。


    一声令下才没多久,林碧玉等人就看见了一群狐狸惊慌失措地四处乱窜,不过一眼瞧过去,大多毛发杂乱,并不是上上品。


    正在她烦恼之际,一抹纯白色的身影突兀地闯入眼帘。


    不及迟疑半分,如方才一般立即果断拉弓搭箭。


    毫无悬念地,一箭正中要害。


    机灵的侍卫眼疾手快就上前要去拿回猎物,不想这时却从身后传出一道呵斥声。


    “住手!”


    第70章


    只见一众侍卫和宫女太监簇拥着一名身着华服模样娇俏的小姑娘从后方而来。


    “五妹妹?”胤禛的表情骤然冷淡,问:“你这是作甚?为何喝止?”


    五公主看了眼躺在不远处通体雪白的狐狸,眼里闪过一抹喜色,随即便软软地撒起娇来。


    “我今日来正是为了打几只白狐给皇玛嬷做件狐裘,谁想这东西竟稀少得很,到现在我也没能打着一只,几位皇兄姑且将这只让给我好不好?回头在皇玛嬷面前我定也忘不了几位皇兄的功劳。”


    从头到尾,她甚至就连正眼都不曾好好瞧过在场的三个姑娘,仿佛除了几位阿哥爷其他人都不过是奴才一般根本无需在意的。


    端的是心高气傲目下无尘。


    胤禛微微蹙起了眉头。


    纯白无瑕的狐狸本就少见,若要让,就不止是这一只的问题了。


    可若是不让……太后娘娘心里会不会生起什么不快暂且不知,皇阿玛若知晓此事都该要恼了。


    状似无意般快速瞟了眼林碧玉,没怎么迟疑,他就决定不叫她这个时候出来露脸了。


    哪想,还没等他回话,胤禟那小子就先张嘴了。


    “你想给皇玛嬷做狐裘就自己去找自己去打啊,怎么还盯上别人手里的东西了?”


    “九哥这是说的哪里话?你们怎么能是别人呢?皇玛嬷又不是我一个人的皇玛嬷,一同出份孝心有何不可?”


    “嘿,我说你可真有意思,自个儿又想邀功又想偷奸耍滑,就玩儿起了这一手孝心外包?不愧是你啊五妹妹,打小就奸得很。


    不过这回你可失算了,这狐狸是人家林大姑娘打的,跟咱们哥儿几个可没丁点儿关系,你这孝心再怎么着也包不到人家头上去吧?”


    话才说完,就迎上了老四的一记冷眼,弄得他是一脸莫名其妙,不知自己究竟又说错了什么话。


    他这回可没再犯贱啊,不分明是帮着大姑娘出头呢?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究竟是何缘故了。


    只见五公主粉面薄怒,目光终于转移到了三个姑娘身上。


    郭络罗氏她自是认识的,遂重点就在另外姐妹二人身上来回打量,“哪个是林大姑娘?”


    “五妹妹……”


    “我是。”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五公主看了看他们俩,这才恍然,“我想起来了,原来是孝懿皇后临终前给四哥选中的那个姑娘啊?既然如此那就更好说了,早晚是皇家的媳妇,不知林大姑娘是否愿意让出白狐来孝敬太后娘娘?”


    那一脸居高临下势在必得的架势,俨然就是吃准了旁人不敢不给太后这个面子,瞧得人心里头直犯膈应。


    林碧玉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儿,当下直截了当就给她撅了回去,“白狐对我亦有大用,恕不能拱手相让。”


    “你说什么?”


    五公主愕然,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遍,“你可知你究竟在说什么?”


    林碧玉却不曾傻不愣登地再重复一遍自己的话,只叫人去捡了那只狐狸回来,以此作为回应。


    五公主的小脸儿猛地沉了下去。


    “白狐是我要的,她不敢做我的主。”胤禛只好跟在后头勉强找补找补。


    这时,胤禟也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又干蠢事了。


    原还以为是表现的机会来了,没想到竟是害人更泥足深陷的!


    一时间,他的表情简直如丧考妣。


    恨恨瞪着面前的害人精,一顿疯狂输出,“问问问,还有什么好问的?你聋啊?听不懂人话啊?不给!听清楚没有?不给就是不给!


    你想给皇玛嬷打狐裘是你自个儿的事,有本事就自己亲自动手,那才叫真有孝心呢!哦,爷想起来了,你连骑马都不会的一个小废物,能打什么猎物啊?难怪要强占别人的东西呢!


    合着嘴上说得好听,闹半天这就是你的孝心?皇玛嬷知道你这么‘孝顺’吗?


    亏你还是我爱新觉罗家的女儿呢,丢人现眼!”


    胤俄也赶紧帮腔,“这品相上乘的狐狸虽说较少些,却也不是真没有,但凡多花费些心思精力仔细找找总是能找着的,至少做一件狐裘也不是多难的事儿,五妹妹何苦非得抢别人手里的东西呢?


    皇玛嬷那样宽和慈爱的一个人,只怕也未必会喜欢这样的孝心。”


    “狩猎本就是各凭本事,谁打到的猎物就是谁的,从来也没有仗势欺人强行霸占的道理,五公主连这点规矩都不懂?”郭络罗氏讥笑道。


    “你们……你们都合起伙来帮着外人欺负我!我要告诉皇玛嬷去!”五公主气得两眼通红,催促着牵缰绳的侍卫赶紧调头走人。”又是个一言不合就要找长辈告状的,你俩可真不愧是亲兄妹。“胤禟不屑嗤笑。


    “你还有心思玩笑呢?方才你那话说得也太……五妹妹回去再稍稍润色一下都不知太后娘娘该如何气恼呢。”


    胤禩不禁摇头叹息,“大姑娘也是,实在不该硬顶的,因这样一点小事叫太后娘娘心生不满值当吗?”


    胤禛却轻描淡写地安抚她,“你不必担心,一会儿我就去找太后娘娘说清楚,这白狐是因我而起,怎么也不该怪到你的头上。”


    旁边,郭络罗氏来回看了看他们两人,忽的嘴角勾起,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讥笑。


    有些人,还真就经不起丁点儿对比。


    林碧玉却淡淡笑了笑,“上午就先到这儿吧,待下午再继续如何?到时候我看看能不能再打只鹿来,晚上请你们吃烤鹿肉,感谢几位方才的仗义执言。”


    微微一怔,几人也都明白了她的打算,自是没有不同意的。


    唯独胤禩脸色难看起来,似被甩了响亮一耳光。


    彼时,不出所料那五公主已经告上状了。


    “先前虽不曾有机会接触过,可我想着既是孝懿皇后亲自相中的,那林姑娘必定也是个极好的人,却哪想到她竟……


    明明是我先看见的猎物,她不讲道理抢先下手就罢了,我好声好气跟她说了,这是要给皇玛嬷做狐裘用的,请求她姑且让一让,大不了回头我再拿些其他东西补偿她也好。


    她可倒好,谁的面子都不肯给一点儿,竟是全然不将皇玛嬷放在眼里呢,端的是嚣张跋扈目中无人!


    四哥也是的,我可是他的亲妹妹,皇玛嬷也是他的亲祖母,他竟一点儿不顾念这份血脉亲情,满心满眼都只看得见那个姓林的女人,只一门心思偏袒她呢!


    还有八哥九哥十哥郭络罗氏……”


    那小嘴一通叭叭,将几个人全都告了个遍,就连沉默未语的胤禩都没落下。


    没吭声又如何?不也没帮她说话吗?


    既然如此,那就是恶人!


    五公主告得是理直气壮,眼睛鼻子哭得通红,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见此情形,心里有些犯嘀咕的太后都止不住开始迟疑起来。


    就在这时,一名宫女进来通报,“四阿哥和林大姑娘求见。”


    “叫他们进来吧。”


    五公主有些心虚不满地咕哝一句,“皇玛嬷见他们作甚?指定是来狡辩的。”


    太后淡淡瞟了她一眼,“哀家也总不能听你一人片面之词。”


    心里猛然咯噔一下,一股莫名的恐慌油然而生。


    然而还不等她再多寻思,那俩人已经进来了。


    “孙儿给皇玛嬷请安,皇玛嬷万福金安。”


    “奴婢给太后娘娘请安。”


    “坐罢。”


    太后生性平和宽厚,再加上已经对五公主的为人品性产生了质疑,因而并未轻信了她的那些话,见二人前来自然并未有脸色给瞧,仍是素日那般和蔼可亲的模样。


    见状,胤禛率先就暗暗松了一口气,“孙儿是来请罪的,方才……”


    三言两语,就将方才的经过给说清楚了。


    最后说道:“因是答应了给孙儿的东西,她也不敢擅自做主再转赠他人,偏她这人性子又太直,不会委婉也不知变通,故而说话就……总之一切皆因孙儿引起,还请皇玛嬷恕罪。”


    太后冷冷地看了眼身侧的小孙女,转而不以为意地笑笑,“多大点事儿啊,还值当亲自来请罪?


    况且,这狩猎也有狩猎的规矩,是九儿坏了规矩在先,你们又并未有错,就更没有请罪一说了。


    不必放在心上,继续玩去罢,难得出来一趟,别因这点小事儿坏了兴致。”


    林碧玉似略显不好意思地抿抿嘴,道:“无论如何太后娘娘也是长辈,咱们孝敬您都是应该的,只是刚好不凑巧,先允诺了四阿哥……


    不过方才奴婢还猎了一只梅花鹿,太后娘娘若不嫌弃的话便收下吧,回头叫厨子做一顿正宗的蒙古烤肉您尝尝。


    皮子也是完好无损的,只脖子有一个小窟窿,拿来做衣做鞋都再好不过。”


    这叫性子直不会委婉不知变通?


    嗤,睁着眼睛说瞎话罢!


    五公主冷笑不已。


    然而,太后的关注点却根本不在这儿。


    只见她两眼放光目露诧异惊喜,“你说是你猎的梅花鹿?仅脖子上一个小窟窿,莫非是被你一箭毙命?”


    “这怎么可能!”


    五公主眼看不好,便也顾不上什么了,当场跳出来说道:“她可是那个贾元春的亲表妹,必定是一脉相承的奸猾狡诈之人,皇玛嬷千万别被她骗了!”


    “贾元春?亲表妹?果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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