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尽管一路快马加鞭,等胤禛回到皇宫时也已经天色不早了。


    康熙仍在乾清宫处理公务,见他回来便立即将奴才们全都遣退出去。


    “如何?道鉴大师怎么说的?”


    “大师说……说……”胤禛面露难色。


    “有什么话你尽管直说,朕恕你无罪。”


    “大师说是因为额娘心术不正、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故而才惹火上身。”


    康熙不禁又皱紧了眉头。


    说德妃心术不正,他倒也并没有很惊诧。


    他自幼生在皇宫长在皇宫,看过的听过的脏事太多太多了,后宫里的那群女人甭管看起来多娇美多柔弱,一个个皆不是那省油的灯。


    至少,能够爬上来真正立于人前的,绝不会是什么心地纯善的大好人。


    真正令他讶异且感兴趣的是,“大师的言下之意,此事竟是人为不成?世间竟还有此等能人异士?”


    胤禛回道:“大师并未告知此人究竟是谁,只说对方并非歹人,与额娘之间不过是私人恩怨。还说,皇阿玛最好也别太过好奇非得刨根问底,逼得急了适得其反,反倒不美。”


    原本还想着回头叫人仔细调查一下德妃究竟得罪过哪些人,冷不丁听到这样一番话,康熙心下就是一顿。


    试想一下,这象征不祥的一幕突然降临在他的头上……


    罢了罢了,帝王的名声更经不起折腾。


    “道鉴大师从无诳语,既然他特意这样说,此事便就此瞒下,切勿对外透露,省得有那好事者坏事。”


    “是,儿臣遵旨。”


    “不过,如此一来你额娘那里恐怕就要多担待些了。况且说到底也是她自己惹出的祸事,凭此人这样的手段来看,怕也是打的将你额娘摁下去的主意。”


    事实真相既然不能对外公开,那就只能将“不祥”的名头摁死在德妃的身上。


    所谓的“多担待”便是如此了。


    胤禛听明白了这话里暗示的意思,先是愣了一下,面露迟疑无措,一时间僵在原地也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见此情形,康熙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你额娘久居高位早已没了当初的小心谨慎宽和待人,若不痛不痒的盖了过去,且不说那不知名的能人异士是否能够解气,只怕你额娘又稀里糊涂不知怎么得罪到人家头上。


    届时唯恐就不是今日这般‘温和’的手段了,保不齐你额娘怎么没的都不知晓,是以倒不如当机立断,断尾求生。


    一则她跌落下去失了势,如对方所愿算是出了一口恶气,二则她自己便再也张狂不起来,老老实实安分度日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胤禛这才抿抿唇,干巴巴地说道:“皇阿玛思虑周全,无论如何……能活着就好。”


    这时,门外传来李德全的声音,“启禀皇上,太后娘娘有请。”


    康熙立即起身,“你先回去罢,这段时间十四恐怕要闹得厉害,你多照花些心思哄哄他,实在不行就带他出宫去逛逛。小孩子忘性大,新鲜的事儿多了自然就忘得快了。”


    “皇阿玛放心。”


    “皇额娘万福金安。”


    “皇帝不必多礼,坐罢。”太后眉心紧蹙,神色有些恹恹的,满脸的心事都直白挂在了脸上。


    康熙不禁担忧,“皇额娘可是被吓着了?”


    “可不是吓人吗,哀家只远远儿地瞧了一眼,浑身汗毛都倒竖起来了,活了这大半辈子也从不曾见过这样的怪象。


    这好端端的,天降怪象必有缘由,皇帝可曾……”


    “朕知晓此事后立即就打发老四去问了道鉴大师,才也正听老四回禀呢。


    按照大师的说法,德妃此人心术不正造孽颇多,若不加以约束只怕后果不堪设想,所幸上天有好生之德,故此降下警示。”


    太后登时脸色大变,“果真是她的缘故?她究竟是干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可会影响皇帝?影响大清国运?”


    老太太的担忧关切并不掺假,令康熙不由略微动容。


    脸上随之露出些许淡淡的笑意,宽慰道:“具体究竟是干了些什么大师并未明说,不过皇额娘不必担忧,现下只是针对她的一番警示罢了,还尚未能够影响到其他。”


    太后松了口气,又问,“眼下皇帝心中有何打算?意欲如何处置德妃?”


    “她到底伴驾多年,先后为朕生育过三子三女,即便是看在孩子们的面子上,朕也不好要了她的性命。故而,朕想着不如就褫夺封号将她贬为答应也就罢了。”


    “不要!皇阿玛不要贬额娘!”


    伴随着这惊恐的喊叫声,一个模样与德妃十分相似的小姑娘一头冲了进来。


    正是德妃唯一活下来的女儿、自幼养于太后膝下的五公主。


    一进门,她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康熙的面前,豆大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的往下掉。


    “求皇阿玛开恩,不要贬额娘的位份!额娘跟随皇阿玛多年,皇阿玛难道还不清楚她的为人吗?满后宫都再找不出一个比额娘更好的人来了,若不然皇阿玛必然也不会多年来待额娘宠爱如初。


    定是因此才致使额娘招来他人嫉恨,究竟是挡了谁的道儿也不一定呢!儿臣以为此事必定是有人装神弄鬼蓄意构陷额娘,还请皇阿玛明鉴,切莫着了小人的道儿啊!”


    “朕宠爱你额娘是因为她生育有功,而非因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康熙面色冷凝,淡淡说道:“况且,此事是经道鉴大师亲口证实过的,一切不过就是因为你额娘自己心术不正作恶太多,故而才使上天降下警示。


    如此你可心服口服?又或者,你还想说道鉴大师是被人收买了,共同来陷害你额娘?”


    道鉴大师闻名于太宗年间,是历经大清三朝公认的得道高僧,是无名却有实的大清国师。


    再是救母心切,五公主也不敢将枪口对准了那位。


    一时哑然,只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太后。


    “皇玛嬷……求求您救救我额娘,求您……”


    小姑娘哭得眼睛鼻子都红了,惶恐无助的眼神更叫人心疼不已。


    又是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太后看在眼里着实不是个滋味儿。


    但,孰轻孰重她还拎得清。


    “上天降下的警示,你知晓是什么意思吗?倘若此次饶恕了你额娘,将来极可能会对你皇阿玛甚至对大清造成巨大的影响,咱们赌不起啊孩子。


    况且,你额娘心术不正,若不趁早加以遏制,将来还指不定能干出什么丧天良的事来,到时候老天爷再一道雷劈下来直接收了她去可如何是好?


    还不如按照你皇阿玛的打算,将她摁死下去蹦跶不起来了,反倒能留下一条性命。


    哀家知晓你害怕什么担心什么,但名也好利也好,终究不过是身外之物,能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九儿,你自幼便聪慧伶俐乖巧懂事,哀家希望你能想明白,别为难你皇阿玛,别叫他生气伤心。”


    太后的眼神充满了焦急担忧,最后那句话更是满满当当的暗示。


    五公主不是听不懂,但她还是不甘心就此轻易放弃。


    生长在宫里的孩子,没有人比他们更懂得地位权势的重要性,也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什么叫作拜高踩低、看人下菜碟儿。


    一旦额娘失势被贬……


    “皇阿玛……”


    康熙的眼神更加冰冷了。


    孝顺生母是好事,但她似乎忘了方才太后所言。


    他这个生父,甚至整个大清又置于何地?


    “来人,将五公主请出去。


    李德全,传旨——褫夺德妃封号、夺其协理六宫之权,即刻贬为答应移居永和宫偏殿,无诏不准任何人进出永和宫!”


    “皇阿玛!”五公主大惊失色,却不等她再继续多说什么,便已被人强行拖了出去。


    太后心疼地皱了皱眉,叹了口气,“九儿还小呢,想不到太深远,皇帝别跟她计较。”


    康熙笑了笑,没说什么。


    “皇上,永和宫里头还住着好几位小主儿呢……”


    “住着就住着,全当暂且禁足一段时日修身养性罢了,还想劳师动众折腾迁宫不成?”


    “……嗻。”


    此时天色已晚,一片黑色中并不能再清晰地看到永和宫上方的景象,但那一双双猩红的眼珠子却更加醒目,更加瘆人了。


    李德全边走着,越靠近就越是心里发慌,“这群东西还在呢?不会伤人吧?”


    “白天里叨了好些个人,不过那都是因暴力驱赶的缘故,等闲不伤人。公公若不放心,小的去找把大伞来撑着遮挡一下?”


    “罢了罢了,圣旨要紧,就别折腾了。”


    永和宫的一众奴才再搭上一大串的侍卫,整整折腾了一天也未能将这些鬼鸟驱逐,越加显得诡异万分。


    是以众人也只得无奈放弃,侍卫们巡逻都只远远儿避着,更别提身处于永和宫里头的人是个什么心情了。


    一众女人几乎都要吓疯了去,李德全等人到永和宫门口时还看见那几个小主儿正闹腾着想要逃离呢。


    一见他来,女人们顿时眼睛都亮了,“可是皇上准许咱们出去了?”


    “众嫔妃接旨!”


    德妃闻讯匆匆赶了过来。


    两眼盯着那道明黄色的圣旨,不知为何,心实在跳得厉害,总觉得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


    褫夺封号!


    剥夺协理六宫之权!


    贬为答应!


    随着这一字一句宣读出口,德妃早已呆若木鸡。


    她费尽心机花费了足足十几年才走到今日,竟一朝就跌落尘埃打为原型了?


    不,这比打为原型还不如呢!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皇上!本宫要见皇上!”


    德妃疯了一般爬起来就要往外冲,却哪想人还没站稳呢,就摇晃两下一头栽倒下去。


    “娘娘!”许嬷嬷大惊,慌忙上前搀扶,恳求道:“求公公网开一面,叫个太医来吧!”


    李德全冷着脸摇摇头,“皇上有旨,无诏不准任何人进出永和宫。”


    “那我们呢?我们是无辜的啊!”


    几个倒霉催的小主儿哭啼啼起来。


    “都是她乌雅氏犯的错,与我们何干?凭什么要被连坐啊?”


    “李公公,求求您帮忙跟皇上求求情,叫咱们搬去其他地方住罢,任何地方都好,只求远离永和宫。”


    “是啊是啊,这群畜生已经围着永和宫一天了,这也太吓人了!”


    “李公公……”


    李德全忍不住揉了揉嗡嗡响的耳朵,好声好气道:“众小主儿快别为难杂家了,皇上为此事已是烦得不得了,方才杂家不过才将将提了一嘴你们,便险些吃了挂落,实在是没法啊。


    不过你们也别太担心,眼下罪魁祸首既然已经得到惩罚,想来这群鸟儿也不会再逗留太久了,你们且先忍耐一下。等回头皇上心情好转些,杂家再提一提此事,眼下可就别上赶着裹乱了,对杂家对你们都好。”


    说罢便径自离去,留下一众无可奈何的小主儿们面面相觑满心气苦。


    她们不敢怨皇上狠心无情,再说了,坑害她们至此的罪魁祸首也不是皇上。


    “都怪乌雅氏!”


    “没错,都怪她!自个儿心术不正招惹祸事还拖累咱们,咱们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被分到她宫里!”


    “往常看着就假惺惺的不像个好人,也不知究竟私下里干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老天爷怎么不索性收了她呢,也省得祸害咱们。”


    越说越是气恼,看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乌雅氏,几个小主儿只恨不得上去踹上几脚才解气。


    眼瞧事态不妙,许嬷嬷赶忙叫人搭手将她家主子抬着走了。


    “这老虔婆,跑得倒快。”


    “咦,你们快瞧,那些畜生是不是都飞走了?”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赖了一整天死活撵不走的鸟群竟果真拍着翅膀呼啦啦飞远了。


    “李公公前脚话才刚刚落下,后脚就……这些畜,这些鸟儿果真神了!”


    “看来果真是不曾冤枉了她乌雅氏,真真是造孽哟。”


    没了这群吓人的东西,众人自然也就放下心来,除了被禁足不能争宠不能侍寝叫人很不痛快以外,好歹是能安心睡个好觉了。


    不消多时,林碧玉便从领头鸟儿的口中得知了此事的结果,一时心情大好。


    ——爱作妖的准婆婆倒了,属实未来可期。


    “太太回来了!”


    哪想,贾敏竟还带了桩稀奇事儿回来。


    第52章


    “贾琏跑了?!”


    姐弟三人齐刷刷瞪大了双眼。


    却原来,按照计划今日将由贾家众晚辈一并送殡至铁槛寺,接下来由贾珍贾蓉父子在铁槛寺守灵百日再扶柩回籍后,这场丧事才算彻底完成。


    谁知等到了时辰要出发时,王熙凤想起来打发人找贾琏,才发现不知何时他早就消失无踪了,竟遍寻不见他的身影。


    王熙凤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他出了什么意外。


    毕竟送殡之事他又不是不知晓,怎么也不可能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躲懒去。


    要说有什么正事儿跘住了,那更不可能,连个虚职都没有的纨绔子弟,能有个什么要紧处理的?


    即便是被谁支使了去办点什么事儿,这到处都是丫头婆子满府里外忙活,还不能随手拉一个来交代一嘴?


    是以,王熙凤坚定以为他出事儿了,连忙就要打发人去报官。


    “且慢!”


    冷不丁被这一嗓子吼住,王熙凤眼里的担忧逐渐化为了疑虑。


    “你莫非知晓什么内情?他究竟上哪儿去了?”


    出言制止的人正是贾珍。


    听闻她的质问,他不禁略显心虚,轻咳两声将她拉至一旁小声说道:“你别担心,他不曾出什么事儿,就是……他知晓今儿送殡之后你就又要强押他去往京营,这才迫不得已躲了起来。


    临走前他与我说了,只道你什么时候改变了主意他自己就回来了,若不然也甭费劲到处找他,他是万万不可能叫人找着的。”


    “你说的当真?”满脸的不敢置信,眼神中明摆着浮现出“荒唐”二字。


    贾珍点点头,“我哄你作甚?你觉着他荒唐胡闹,那是你压根儿就不知道他在京营里究竟过的什么日子,一天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的连猪食都不如,还要没日没夜地操练。


    你那好叔叔真真是不拿他当个人啊,丁点儿照顾没有不说,反倒对他比对旁人还更加严厉些,动辄将他拎出来做那杀鸡儆猴的鸡,恨不得军棍都打断好几根了。


    他不跑能行吗?再被送进去,下回还不知何时能够出得来一趟,甚至只怕真就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了。


    即便你恼他恨他不心疼他,却也不想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吧?你可还没生出个儿子呢,他要是死了,你这辈子指靠谁去?”


    听罢这番话,又想起贾琏屁股上的伤,王熙凤一时就沉默了下来。


    原本心中的恼恨已然退散了去,甚至忍不住怀疑自己的做法究竟是对还是错。


    贾琏那王八蛋有多废她还能不知道?别看个子不算小,却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弱鸡崽儿,比人家乡野里十岁上下的小子都还不如呢。


    打小长到这么大就没吃过半点苦头,整日里花天酒地将身体底子也掏得差不多了,冷不丁扔进军营的确像是能要他老命的。


    恼归恼憎归憎,到底是她的男人,心底里总还是心疼的。


    “这样,你先叫他回……”


    “奶奶!”平儿喘着粗气跑了过来,满脸愤愤道:“有个婆子亲眼瞧见他带着那个尤二姐一同上马车走的!”


    “你说什么?”王熙凤懵了。


    贾珍急了,“胡说八道!我亲自送了他出门的我还不知晓?那老虔婆指定是老眼昏花了!”


    “那尤二姐呢?方才到处找人时我还瞧见了尤三姐,却从始至终不曾瞧见她尤二姐!她人呢?你说她不曾走,你倒是将她叫出来!”


    然而面对这番质问,贾珍却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眼神肉眼可见地飘忽起来。


    王熙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下怒极反笑。


    “枉我素日自负聪敏过人,方才却险些被你一番胡言乱语诓骗了去!


    合着受不了苦不愿再去京营是假,被那骚狐狸勾走了魂儿舍不得走是真?


    好好好,都是好样儿的,你们都是好样儿的!”


    正在此时,贾蓉急匆匆过来,“再不出发就耽误时辰了,回来再找他罢。”


    啪!


    王熙凤甩手就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刮子,冷眼看着他们父子两个,“只除了这回支取银子一事,往日但凡你们家里有所求,我从未有过二话,只当是自个儿家一般尽心尽力,自问从未有对不住你们的地方。


    你们平日拉着贾琏花天酒地我也睁只眼闭只眼,看在亲戚一场的份儿上总不愿撕破了这层脸皮,你们可倒好,竟愈发蹬鼻子上脸起来!真当我王熙凤好欺负不成?


    一家子五毒俱全没个人伦的畜生,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晦气东西!你们就合该溺死在淤泥里头发烂发臭,省得污了贾家的祖坟!


    今日之事我记下了,他日定有重谢!”


    说罢便径自离去直奔荣国府,竟都不曾随同送殡。


    “这也太离谱了……贾家东西两府的男人,真真是一个赛过一个荒唐。”究竟是怎么养出来的?什么五毒俱全的货色全叫贾家摊上了?


    林怀瑾忍不住将迷惑不解的目光投向他母亲,几番欲言又止。


    贾敏哪儿能看不出他是个什么意思,一时间那张老脸都臊红了,羞愤之余更觉无力。


    “原本还以为将贾琏送进军营磨一磨,那性子说不定还能改改,眼下看来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林黛玉满是嫌恶地皱了皱眉。


    谁能想到呢?不过是回家奔丧这点时间,他都能跟那歪门邪道的女人勾勾缠缠,五迷三道儿的只怕连自个儿姓甚名谁都要忘了。


    “京城这样大,他们有心想躲,一时半会儿恐怕也找不着个影子吧?”林碧玉似好奇随口问了一嘴。


    贾敏摇摇头,“我回来前都还没个信儿呢。东府那父子两个兴许是知晓的,奈何他们送殡去了,回头还要直奔金陵,这一通折腾下来没有三五个月是甭想见着人了。”


    想起原著中贾琏在小花枝巷给尤二姐置办宅子迎娶一事,林碧玉便有了些想法。


    转头立即就找了些“好朋友”去探查。


    结果自是不出所料——拢共二十余间屋子的一座宅院,还有好些个奴仆安排伺候着,快活得很呢。


    次日一早,她就将这消息捅到了正主儿的跟前。


    她虽不喜王熙凤狠辣贪财做事没什么底线的秉性,但一码归一码,渣男贱女活该受到制裁。


    做完这事儿之后,林碧玉就没再关注他们那边的状况,随他们闹得天翻地覆也罢。


    却没想到过了两日那两口子竟登门而来。


    贾琏的脸上都被挠开花儿了,还有清晰可见的巴掌印。


    一见着人,他就死死垂下了头,露在外头的耳朵根子都红得要烧起来似的。


    贾敏冷着脸,斥道:“现在倒是知晓丢人了?干那混账事之时怎的丁点儿不觉羞耻?一屋子的老亲世交都在那儿杵着,你说说你究竟是怎么想的?究竟将贾家的名声置于何地?又将你的媳妇孩子置于何地?


    我到现在想来都还觉得荒诞至极,你可真真是被那狐媚子迷得昏了头了!”


    “姑妈教训得是,侄儿知错了。”贾琏瓮声道。


    垂头丧气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但在场却没哪一个人同情他,无一例外全都冷眼旁观犹嫌不足。


    显然,区区两句训斥也不足以平息贾敏的恼恨羞愤,又指着他的鼻子狠狠大骂一通,直到骂得自个儿累了才将将作罢。


    王熙凤适时奉上一盏茶,笑道:“姑妈快喝口茶润润喉,骂完了姑且就消消气,没得因他这等没脸没皮的蠢货气坏了自个儿。”


    喝完了茶,贾敏的情绪也略微缓和了些,冷眼斜着贾琏,“你叫我一声姑妈,但你亲生的老子还在,嫡亲的叔父还在,上头的老太太还在,按理也轮不到我这个外嫁女来管你。


    只是,千不该万不该,你实在不该拖着整个贾家与你一同跳粪坑!


    你自个儿不要脸皮不在意名声也就罢了,可贾家不是你一个人的贾家!


    你这般肆无忌惮胡作非为,打算叫你的亲闺女亲妹妹如何自处?叫贾家其他女孩儿如何见人?她们日后究竟还议不议亲嫁不嫁人了?


    就连我这个出嫁二十几年的贾氏女,这一时半会儿都没脸再出门交际了,都是你干的好事!混账东西!”


    “姑妈息怒!”贾琏“扑通”一声跪下了。


    手里的茶盏眼看就要扔出去,好悬想起来这不是自个儿亲生的。


    贾敏只好将茶盏狠狠往旁边一丢,揉了揉突突生疼的脑袋,对着王熙凤说道:“下回要来你只自个儿来就成,别带他上我跟前来,我看见他就头疼。


    姑且叫碧儿黛儿陪着你说说话罢,我先上房里歇歇。”


    王熙凤忙站起来搀扶她,一脸歉疚道:“都怪我思虑不周,将姑妈气成这样,我……”


    “与你何干?要说也是贾家对不住你,叫你摊上这样一个不省心的东西。老太太那儿你回去说一声,待过两日我好些了再去看她。”


    等送了贾敏进房间,姐妹二人与王熙凤才又回到厅里。


    贾琏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却也不曾入座,只垂头丧气地站在一旁。


    正在这时,一名小丫头快步走进来,“老爷回来了,请琏二爷去一趟书房。”


    姑妈才劈头盖脸训了一通,姑父又来?


    贾琏顿时面露绝望,脚下似有千斤重。


    早知今日,他就……他就更小心谨慎些了!


    “看起来他是知道后悔了,这回总该收敛些了吧?”林黛玉天真地以为。


    却只听王熙凤冷笑一声,“你当他在后悔什么?他是在后悔自个儿做得太张扬了些,太不小心谨慎了!”


    “……”


    姐妹二人面面相觑,皆是无言以对。


    三人极其默契地绕过这个话题姑且不提,只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说着说着,王熙凤就提起来一桩事。


    “对了,两位妹妹从前时常在宫里走动,可知那夏守忠究竟是个什么人?”


    “他?仿佛是后宫里一个还算说得上两句话的太监罢。”林碧玉若无其事地问道:“怎么突然提起他来?莫非他又上贾家要钱去了?”


    “可不是!那日我逮了琏二回家才知晓,夏守忠竟又去找了我姑妈,张口就要两万!”


    “两万?”林黛玉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置信地说道:“这口气未免也太大了些,可曾说究竟是个什么由头?”


    “说是贵人要的,有大用处,只叫家里无论如何都定要给她拿了去,一文都不能少。”


    “我记得贵人才被册封没几日就从家里拿了几千两来着?怎么突然又张口要这么多?她在后宫里即便是需要打点,也不至于花费得这样多吧?”


    林碧玉突然就想到德妃被贬一事。


    宫里嫔位以上向来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先前全都占满了,想要上位可谓极其艰难,但如今德妃倒台,这坑可不就多出来一个?


    后宫的风起云涌是完全可以想见的,这个坑不曾填上之前必定是消停不下来了。


    贾元春进宫本就是奔着锦绣前程去的,会蠢蠢欲动也理所当然,只是她突然索要这样一大笔钱财可不太正常。


    砸钱兴许能收买不少奴才,但终究康熙的心意才是最要紧的。


    她能买得到侍寝的机会,还能买得到康熙的心不成?


    这所谓的“大用处”恐怕有点意思。


    林碧玉的眼中闪过一抹玩味,正巧听见王熙凤说给了钱,她不禁就笑了,意味深长地说道:“那日母亲打你们府里回来才叹息呢,说老太太与她好一顿诉苦,只道家中今非昔比寅吃卯粮云云。


    这冷不丁的,两万说拿就拿了出来,怎么瞧着也不像那么回事儿啊?看来果真也是应了那句老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们家嘴里的困难与咱们理解的竟还大不相同呢。


    荣国府到底不愧是荣国府,如此看来母亲也委实不必太过忧虑了。”


    王熙凤忽的面色一顿,也不知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神情变幻莫测,骤然难看至极。


    彼时,本以为又将收获一顿训斥的贾琏却被迎面而来的一句话给整懵了。


    “你可想彻底逃脱王子腾的手心?”


    第53章


    想啊!


    怎么不想?


    虽然王子腾自己也不是什么好鸟儿,男人的那点花花肠子是丁点儿不比谁差,但对待自己家的姑爷显然就不是这套标准了。


    作为他媳妇的娘家亲叔叔,王子腾向来十分反感厌憎他的花心好色,回回见着他都少不得一顿敲打斥责。


    这回直接落在了人手里,又得了王熙凤的叮嘱,王子腾可谓是拿出了看家本事在“调、教”他。


    摸着良心一点儿不夸张地说,仅仅这段时日,他算是将人生前头近三十年没吃过的苦头全吃回来了,加倍吃回来了,吃得够够的!


    问他想不想逃?他做梦都想逃!想死了那么想逃!


    若不然,这回他也不至于被贾珍贾蓉父子两个和尤家姐妹轻易说动了心思,他难道不知王熙凤那夜叉星有多不好招惹?


    实在是顶不住了啊。


    光想想,贾琏就忍不住为自个儿掬了一把辛酸泪。


    但他也不傻。


    眼珠骨碌骨碌乱转,嬉皮笑脸道:“姑父莫不是心疼侄儿,想亲自出面与我媳妇说说情?”


    “少给我耍滑头。”林如海冷哼一声,淡淡说道:“机会只有一次,你只说想不想。”


    贾琏顿时收敛了笑沉默下来,神情有些焦虑不安。


    “姑父究竟想做什么?侄儿胆小且愚钝,您就别跟侄儿兜圈子了。”


    “就是你想的那样。”


    “……”说了跟没说一样。


    贾琏无奈极了,自知不可能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也只好省了这份心思。


    苦着张脸说道:“上回二太太干的那档子破事儿着实不是人,姑父心中记恨亦是理所应当,不过……这冤有头债有主,祸不及家人啊。


    况且,姑父与贾家连着亲,王家也与贾家连着亲,说到底咱们三家其实都是一家人,何至于此呢?


    侄儿虽极其厌烦王子腾那霸道狠厉的性子,但不得不承认他也的确是个有本事的,有他在,于贾家于林家也都是一份助力,何苦非得闹得两败俱伤呢?冤家宜解不宜结是不是?”


    “他再有能耐林家也不稀罕,道不同不相为谋。至于说你们贾家?你确定他果真是你们贾家的助力?”


    林如海微一挑眉,不由嗤笑,平静无波的言语中似乎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蛊惑。


    “你们贾家与王家联姻已有三十年上下了吧?初时贾家正值巅峰,王家不可比拟,姑且不提。自打老国公去世之后,贾家便一路走下坡,与此同时王家却开始扶摇直上。


    但,从始至终,王家可曾拉拔过贾家一把?


    京营节度使,官居从一品,手中权柄不可谓不大,安排几个实权小官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


    缘何他的亲妹夫、你家二老爷领着个五品员外郎的闲职一混十几年,升官发财从没有他的份儿?


    缘何你作为他的侄女婿,成亲十几年、年近三十的人了还是一介白身四处浪荡?分明他亦憎恶你这般纨绔作风,偏就是不肯伸手拉一把究竟为何?”


    有些事儿经不起细究。


    平日不深想也就罢了,眼下冷不丁被戳破在眼前……即使明知对方是故意为之蓄意谋算,他的心里还是难以抑制地生起些不舒服。


    但贾琏却也不肯轻易跳坑,只讪讪一笑,道:“越是位高权重,盯着他的人就越多,自然得越加小心谨慎才是,哪能以权谋私啊?一着不慎被人抓着小辫子可就完蛋了。”


    “以权谋私之事他王子腾可不曾少干,否则你当你那薛家表弟能活到今日?”


    林如海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接着又放出一道惊雷。


    “你年纪尚轻,有些事恐怕都还不曾听过。


    这京营节度使一职,当年可是属于你们贾家的。最先是宁国公,后面传到其子一等神威将军贾代化的手里,按理本应由袭爵的贾敬继续掌控,奈何他那性子你也知晓。


    当然了,这其中还少不了一些其他不得已的缘故,总之后来贾家便将王子腾给推了出来,这才有了王家的崛起以及如今叱咤风云的京营节度使王子腾。”


    贾琏骤然瞪大了双眼,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还有这么回事儿?我以为他是凭本事……”


    “凭本事?当年那会儿他才多大?年纪轻轻的有什么天大的本事能拿下这个位子不成?不过是那时还风光显赫的贾家倾力运作的结果,个中缘由你应当也能猜测得到。”


    天上掉馅儿饼的事从来就不存在,旁人费那么大的劲儿给你一个天大的好处,要说无所求怎么可能?必定是有条件的。


    “正如你方才所言,当年的贾家亦是那样想的,只以为结了亲便是一家人,自当劲儿往一处使,互相扶持互惠互利。


    可惜,王子腾太精明,也太过奸诈。”


    他深知上位者的顾虑。


    贾家无法再继续把持京营节度使这个位子,明面上是说贾敬性情古怪不堪重用,倒不如说是上头不能再容许贾家了。


    由着他们家连续两代把持着这样一个要命的位子已经是极限,若再不换人,上位者就该睡不安稳了。


    是以,贾敬就必须是个不顶用的。


    贾家人不是不知事态的严重性,却到底还是放不开手、舍不下这份权势,自以为是地选了个两全其美之法,殊不知王子腾就是个两面三刀的阴险小人。


    当着面都承诺得好好儿的,实则暗地里早就投靠了龙椅上的那位。


    于是就形成了这样一个滑稽现象——后起之秀王家一路扶摇直上脚踩宁荣两府,曾风光无限的贾家却一落千丈迅速落寞。


    等后面贾家人察觉到不妥之时黄花儿菜都早已凉透了,除了捏着鼻子认栽还能有什么法子?


    尤其随着贾代善贾代化两人身死,贾家连一个撑得起门楣的子弟都没了,拿什么跟如日中天的王家翻脸?


    非但不能翻脸,还只能装傻充愣继续维系这曾“好姻亲”的关系,甚至是想方设法继续加深巩固,只期望绑得越牢越好。


    “这才是你与你媳妇这段姻缘的由来。”


    这些事贾琏长这么大从未听家里谁提起过,乍然听闻实在冲击巨大,忍不住怀疑,“姑父果真不曾哄我?”


    “我哄你作甚?旁人便也罢了,你家老太太和你亲老子不是都还在呢?是真是假不过是回家问一嘴的事儿,我哄得着你吗?”林如海老神在在地捧起茶润了润喉。


    贾琏沉默了。


    难怪他老子每每提起王家都很是嗤之以鼻,这么多年来对他媳妇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原还以为是没能生出个孙子的缘故呢。


    难怪家里偶有老人说什么当年老太太是如何如何满意二太太这个儿媳妇,结果没几年下来就变了样,只叹天底下的婆媳都是一样的冤家。


    也难怪,姑侄两个竟嫁给了他们家叔侄两个。


    只不过,“贾家不得已要加深这层关系我能理解,可王家为何会同意?总不可能王子腾还对咱们家有什么歉疚之情吧?”


    林如海又笑了,笑得寒凉入骨。


    “我听说,你家二太太曾经一门心思想要为他儿子聘娶薛宝钗?”


    贾琏不知他突然问这话究竟是何意,直觉却十分不好,浑身汗毛根根倒立,愣是硬着头皮回道:“的确有这么回事,府里私下里一直隐隐有这传言。”


    “你二叔娶了王家女,你娶了王家女,等贾宝玉再娶了薛宝钗——一个流淌着一半王家血脉的姑娘……假以时日,你们家究竟是该姓贾还是改姓王?”


    像是屁股底下被狠狠戳了一刀子似的,贾琏猛然一下从椅子上窜了起来,满脸煞白又惊又怒。


    “王子腾这是想彻底侵吞我们贾家不成?!”


    他不想顺着林如海的话去胡思乱想,但现实却是由不得他不怀疑。


    放眼满京城乃至满天下,也没见有谁家联姻是这样联的,顶多姑侄两个嫁进同一家已算是少见,还能将仅有的两个嫡子全都给把持了?


    这究竟是要联姻呢还是妄图侵吞?


    越想,贾琏便越是惊怒交加后怕不已,哪怕屋子里放了不少冰块降温,他的后背也还是彻底湿透了,估摸着随手拧一把都能拧出不少水来。


    “我要休妻!立马就休了她!”


    林如海白了他一眼,“你可就别借题发挥了,莫说你媳妇,就连你家那位二太太恐怕也丝毫不知王子腾的心思。


    我与你说这些可不是给你借口叫你始乱终弃的,你若敢那样干,我便放任王子腾不管了。


    仔细想来你说的倒也没错——冤有头债有主,什么仇什么怨我只找你家二太太清算便是了。”


    贾琏顿时哑了火,“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哭道:“侄儿知错了,我保证绝不始乱终弃,还请姑父救我,救救贾家!”


    林如海却仍旧不紧不慢,问,“你果真决定了?”


    “是,我果真决定了!即便妄图侵吞一事只是猜想,但王子腾背信弃义欺辱我贾家却是千真万确!


    正所谓有仇不报非君子,当年他既是靠着我们贾家才爬了上去,如今由我这个贾家子孙亲手拉了他下马也是他应得的报应!


    我贾琏哪怕这辈子混吃等死一事无成,只干成了这件事,日后死了下到黄泉也算是能够面对列祖列宗了,还请姑父帮我!”


    已然对这一切深信不疑的贾琏是真真恨极了王子腾,尤其想到这些年自己之所以会被王熙凤压一头也都是因为王家忘恩负义所致,他这心里头便更加光火,恨不能立即拉了王子腾那王八犊子下马。


    吃了他们家的合该都吐出来才是!


    林如海没急着吭声,而是仔细观察他的神情变化,等确定可以信任之后,这才缓缓开口,“你只听你媳妇的话,重新回到京营呆着去。”


    “啊?”贾琏懵了,顿时面露苦相,“能不能换个法子?我若再回去,非得被王子腾折磨死不可啊!”


    “你当是逛集市买菜呢?竟还在这儿讨价还价。”


    林如海给气笑了,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王子腾此人太过精明,行事颇为小心谨慎,等闲实在难以抓得住切实的罪证。


    而你作为他的侄女婿,又有正当理由跟随他左右,负责收集罪证再合适不过,否则你当我为何会找上你?为何要费尽口舌与你如此推心置腹?


    盖因只有你才能做到,只有你才能不动声色地圆满完成这项极其重要的任务,除你以外其他任何人都不成,只有你可以!”


    望着他充满信任倚重的眼眸,贾琏一时间怔在了当场。


    从小到大都没有任何人说过他可以他能行,没有任何人这样信任过他,最亲近的祖母、老子包括媳妇在内都没有!


    他们只会斥责他胡闹,嫌弃他无才无德顶不了事儿,甚至无一例外都觉得他连小屁娃子贾宝玉都不如。


    长到快三十岁了,有生之年这还是头一回。


    “姑父……”才一张嘴,贾琏已是泣不成声。


    林如海:“……”迷魂汤灌狠了不成?


    老大不小的一个七尺男儿,哭得涕泪横飞上气不接下气,说实话,真真是有碍观瞻。


    起初,林如海尚且还能耐心忍受,甚至一度心情复杂。


    但等了好一会儿都还不见好转,眼睁睁看着原本皮囊还不错的一个人硬生生眼泪鼻涕糊满脸的鬼样子,他也实在是受不了了。


    “好了,快擦擦脸,别嚎了。”说着,迫不及待掏出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


    贾琏感动极了,忍不住一把抱住他的腿哭唧唧,“我若是姑父的儿子该多好……”


    呵。


    那你的坟头草都该三丈高了。


    等贾琏从书房出来时,那红肿的双眼一下子就惊呆了众人,叫人不由得暗自揣测他究竟是受到怎样可怕的苛责才会哭得这样狼狈。


    一时看林如海的眼神都不太对了,满满都是畏惧。


    就连王熙凤心里的怒火恨意都消退了一些,丝毫不曾怀疑什么。


    “奶奶,我再不敢胡闹了,你赶紧送我回京营罢,我定老老实实接受叔叔的管教,你快送我回去罢!”


    “……”完犊子,姑父这是将人给吓疯了不成?


    第54章


    “这回薛家才给拿了三千两?”


    鸳鸯点点头,“听说二太太原本是想先支取一万两的。”


    “张口要一万,才给三千?这可不太像是薛家的作风啊。以往但凡老二媳妇张张嘴,从来是不肯叫人失望的。”


    “大抵也实在是没法子了吧,薛家大爷突然变成那般模样,家中生意必定受到不小的打击,哪里还敢那般大手大脚呢?薛姨妈心里必定忧虑着呢,难免要为日后多做打算。”


    听闻这话,贾母忍不住就笑笑直摇头,“人家可是‘紫薇舍人’之后,即便如今将铺子全都关了,各处的生意全都收了尾,娘儿几个只成日在家靠着老本儿过活,没个三两代也是万万吃不下那金山银山的。”


    当然了,前提是他们家没有那等奢靡成性的败家子儿,只过寻常富贵日子足矣。


    “你跟在我身边多年,可不像是这样眼皮浅的。说说罢,究竟是瞒着我什么事儿呢?”


    鸳鸯顿时苦笑,“果真是没有丁点儿东西能瞒得住老太太您,叫人好生无奈。”


    贾母却道:“我年纪大了,身子精力都大不如前,你担心我不愿我操心我自是知晓,只是若连你都处处瞒着我哄着我,那我与睁眼瞎又有什么不同?指不定哪天稀里糊涂被人卖了去都还不知晓呢。


    再者说,这一大家子有哪个是真正能顶用的?要么荒唐要么糊涂要么俗事不通,更可怕的还是那等自以为满心成算实则眼界狭隘的蠢材,我若果真撒开手去什么都不管不问了,不消多时他们就能将这荣国府的天给捅破了去。”


    鸳鸯叹了口气,“这两日府里隐约有些‘金玉良缘’的流言,估计是要为宝玉和宝姑娘造势呢。


    我想着,薛家这回之所以给钱给得这般不利索,怕就是在逼二太太给个准信儿,拿出个态度来。”


    “原是如此,这就对上了。”


    似是有些诧异于她的平静,鸳鸯不禁愣了一下,迟疑地问道:“老太太可有什么打算?您这段时日已与二太太多有不快,她又到底是宝玉和贵人的生母,还是不宜闹得太僵……”


    “不必管,她们要折腾且由着她们去,总归宝玉是个男子。”顿了顿,贾母的眼底不由闪过一抹讥笑,“你家那位二太太,只怕也未必就是当真想聘娶她做正经儿媳妇。”


    先前兴许是一门心思想着念着,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经过她一次又一次提醒权与钱的高下之分、官家千金与商贾之女的尊卑之别,她就不信王氏还一根筋执着着。


    金娃娃可以弄进自家的大门,但谁规定必须得是正经儿媳妇了?


    以她对王氏那贪婪嘴脸的了解,她觉得她现下只怕是想钱权通吃,幻想着两全其美呢。


    薛家拿捏着钱财要承诺要态度,简直就是铆足了劲儿自己要往王氏的坑里跳。


    左右影响不到什么,她自然乐于在旁看王家姐妹斗法。


    鸳鸯是贾母一手调教出来的,只略一愣神便琢磨出了这话里的深意。


    一时寒从脚起,迅速延至四肢百骸。


    对于府里那位二太太的阴险毒辣,她算是又更多了一层清晰的认知。


    “我手里的现银还剩下多少?”贾母突然问道。


    鸳鸯暗暗算了算,答:“上次我清点时记得应是不足五万两,这回又支出去一万五千两,拢共还剩约莫三万出头。”


    “就这些了?”


    “这几年都没有什么进项,平日只往外出了。先是二太太一回比一回要得多,再就是这两年官中越发收紧,宝玉每月里总要来找我好几回,虽次次拿的也都不算很多,但零零总总加起来却也实在不算少。”


    府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月例,但那点儿东西对于奢靡惯了的贾家人来说,拿出去还不够一顿饭钱的,时不时总要额外从官中账上再支取一些。


    而贾宝玉作为家里老太太的宝贝大金孙,王熙凤敢拒绝自己顶头的亲公爹也从来不敢拒绝他的要求,回回张口皆痛快给批了。


    饶是如此,贾母却仍担心他会受委屈,背地里早将自己的私库对贾宝玉单独开放了,拿什么东西都不必经过她的,只需同鸳鸯说一声即可。


    眼下听闻鸳鸯这样说,她就又叮嘱了一嘴,“如今官中几乎已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凤哥儿再疼他只怕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宝玉再来找你你只多拿些给他,千万别叫他委屈了。”


    鸳鸯连连点头应着,却忍不住有些怨怪,“最主要的还是二太太,越发行事过分起来。贵人张嘴要两万,她这个亲娘倒好,抠抠搜搜只拿了两千出来,比薛家都还不如呢,竟是大半全指着老太太出,当老太太是开钱庄的还是会生银子啊?


    老太太若再这样惯着她,您仅剩的那点老底儿可都要被她给嚯嚯干净了。”


    “她向来就是个守财奴,不过好在对待宝玉倒是一片真心,手里攒下来的再多,将来也都是宝玉的。


    我虽早早暗示过,将来那点私房全都要留给我的宝玉,但到底东西还在我的手里,她也是怕我心软多给了旁人,才总是找这样那样的由头来从我的手里抠。


    说到底还不都是为了宝玉打算,我便也就懒得同她计较了。


    你挑拣几样东西,赶明儿悄悄地拿出去换些银子罢,宫里的贵人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情形,我只怕她要用钱的时候还多着呢。”


    “二奶奶来了。”


    门口的声音才将将响起,王熙凤便已进了屋子。


    贾母心里“咯噔”一下,也不知她究竟听见了不曾,听又听见了多少,一时间脸色都不太自然了。


    她都已是如此,年纪轻轻的鸳鸯就更难保持镇定了,打眼瞧过去便是一副心虚忐忑的模样。


    王熙凤一脸诧异,“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才在偷摸说我什么坏话刚好被我赶上了?”


    鸳鸯的反应倒也快,立时就轻轻啐她一口,嗔怪道:“可不是说你?国孝家孝都压在头上呢,你倒是不管不顾大闹一通,叫人往上头传一嗓子岂不又要招祸。”


    “原是这事儿,我还当是什么呢。”王熙凤不由得冷笑起来,没好气地说道:“他自个儿干都干了,还不兴叫我闹了?真要是被抓去杀了头那也是他自作自受,本就是该他的,与我何干?”


    “你啊你啊,叫人该说你什么好?”贾母指着她,满脸无奈地直叹气。


    “那是你男人,你果真就舍得叫他去死?惯是刀子嘴豆腐心。


    心里想的念的惦记的从来也不比谁少,偏就坏在这张嘴上,坏在这副暴烈脾性上,到头来竟是如何也讨不着他的一句好,反倒给了外头那起子狐狸精钻空子的机会。”


    许是被这话戳中了伤心处,王熙凤的眼里猛然一下似有泪光闪过,转瞬即逝。


    “好了好了,就别说这糟心事了,越说越叫我来气。


    我来是想跟老太太说一声,姑妈今儿被贾琏气得不轻,当时狠狠骂完一顿后就去躺着了,只道过两日好些了再来看老太太。”


    贾母皱了皱眉,长叹一声,“也不怪她这般恼恨,她的眼睛里从来是容不下这些脏东西,若琏儿是她亲儿子,可就远不止一顿叱骂能够了却了。”


    又坐了一会儿后,王熙凤才起身离去。


    彼时,贾琏正躺在床上不知在琢磨些什么,一见她阴沉着张脸进来,顿时纳罕。


    “难不成老太太给你脸色瞧了?不至于吧?”


    “都出去。”王熙凤冷着脸一屁股坐在炕上,咬牙切齿地说道:“方才我听见老太太说,她的私房将来竟都要留给宝玉!”


    “你说什么?”贾琏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跳着脚怒道:“什么叫全是宝玉的?我可是长房嫡子!整个荣国府都是咱们的!他贾宝玉凭什么越过我去?


    但凡她说一句将来均分我都还勉强能够说服自己,什么叫全都是宝玉的?老太太莫不是老糊涂了?”


    “人家不仅要给,而且是早八百年前就已经打定了主意的,与二房可是早有默契,只糊弄咱们这些傻子罢了。”


    贾琏急得团团转,忍不住抓耳挠腮,“老太太出身侯府,嫁进贾家时正是双方最风光的时候,这么多年下来究竟存了多少私房我都压根儿不敢想象,怎么能全都便宜了贾宝玉?


    不成,我坚决不能答应!我与贾宝玉皆是贾家的嫡出子孙,甚至我们这一房才是正儿八经的荣国府嫡系,老太太凭什么不给我?那合该都是我们大房的!”


    王熙凤轻蔑地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你答应不答应重要吗?有用吗?你哪怕是蹦跶上了天去也不过就是个跳梁小丑,东西是人家的,在人家手里捏着呢,爱给谁就给谁。”


    “你……”贾琏差点没被她给噎死,哆嗦道:“话是这么说倒也没错,但你我夫妻一体,我的利益受损就等同于是撅了你的钱袋子,你不说与我一道儿想想法子,怎的反倒还说起风凉话来了?


    你究竟有什么气也别冲着我撒啊,我冤不冤呢?”


    还真就被他给说中了,王熙凤的心里头的确是憋着一团火在烧。


    “先前我就与你说过了官中的困难,事实比我说的还要更严重些,就连二妹妹三妹妹那样的两个小姑娘都瞧出来一些,拐着弯子问过我一嘴,我就不信老太太能不知晓。


    偏她从来也不闻不问,该吃吃该喝喝,攒了偌大的私库都不说拿一点出来帮着家里度过一下这般窘境的,擎等着看我焦头烂额呢。


    总之委屈了谁也不可能委屈了她老人家和贾宝玉,旁人又与她何干呢。”


    私房究竟要给谁不给谁,放在这样的情况下都不算是最重要的了,最要紧的是贾母表现出来的态度着实叫人心惊胆寒。


    ——偌大一个荣国府,这么些个子子孙孙,除了贾宝玉她的眼里竟仿佛就没有旁人了。


    贾琏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时脸色变了又变,青青白白的好不吓人。


    过了许久,他才颓然蹲了下去,双手不住地挠头,“她老人家的偏心从来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我也万万没想到她竟能偏心至此。


    现下究竟该如何是好?总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二房占尽好处吧?”


    “明儿你去找鸳鸯,叫她私下里开库房弄些东西出来。”


    贾琏愕然抬头,“你莫不是气傻了?她可是老太太最忠心的丫头,怎么可能听我的去干那种事儿?”


    “方才我在外头听了那一耳朵又不是什么秘密,老太太只需问一声就知晓了,但凡她还想保持这个家表面的和睦、尽可能消除咱们心底的芥蒂,她就绝不可能什么都不做,你去找鸳鸯试一试便知。”


    “你这么一说倒也是,若果真如此,咱们就可以趁这个机会多捞些了……虽不过九牛一毛,总好过全都叫二房占了去。”


    “这就满足了?没出息的东西。”王熙凤鄙夷地睨他一眼,笑得甚是瘆人,“你且瞧着,我势必将咱们该得的全都弄到手不可!”


    这日大清早,林家母女三人才坐在厅里准备吃早饭,忽见一名婆子一路小跑着钻了进来。


    “四阿哥带着十四阿哥来了!”


    林如海早点卯去了,家里也没有旁人能够待客,贾敏就只好带着两个女儿急匆匆迎了去。


    “四阿哥金安、十四阿哥金安。”


    “免礼。”胤禛的双眼先是快速划过那抹湖绿色的身影,遂看向贾敏,略显尴尬为难地解释道:“上回在宫里见过大姑娘一次,十四弟与其甚是投缘,恰好今日带他出宫散心,他便吵着闹着非要来找大姑娘一起。”


    还说着话呢,小十四爷已蹦跶着扑到林碧玉的跟前拉住她的一只手,“老四说林姑娘整日呆在后院甚是无趣,不如你与我们一同去街上玩玩可好?老四说宫外有很多有趣的东西呢。”


    “……”这就尴尬了不是。


    娘儿仨的目光齐刷刷投向某个谎话精,只见他已悄然红了耳根。


    “咦?这位姑娘是谁?”胤祯猛地眼睛一亮,另一只手又抓了林黛玉的手,“你长得也好好看,等小爷长大了,你嫁给小爷做福晋可好?”


    第55章


    话才说完,一记脑瓜崩就落了下来。


    只见胤禛脸色黑红,瞪着这个丢人现眼的弟弟斥道:“小小年纪哪里来的纨绔之风?仔细皇阿玛又打你屁股。快松开人家姑娘的手!”


    自以为风流倜傥的小十四爷撇了撇嘴,“别以为皇阿玛叫你看管我我就怕了你!”一双肉乎乎的小手却还是乖乖撒开了。


    端的是死鸭子嘴硬。


    林碧玉低头瞅了眼还没自个儿腿长的小屁孩儿,顿时觉得未来的十四福晋恐怕有得磨了。


    “这小子打生下来就爱美,美人、美景、美物……就连吃口瓜果点心都要挑那好看的才肯吃,丁点儿瑕疵都不能有,古怪得很。


    叫你们看笑话了,冒昧之处还请勿怪。”


    话说得十分客气,更叫人没想到的是,他竟对着贾敏行了一个晚辈礼。


    险些没将贾敏给吓死,连连摆手直呼,“使不得使不得……”


    一个则红着耳朵根子佯装沉稳正经,“使得,使得。”


    “噗……”林黛玉没忍住,倏地憋笑出声。


    林碧玉也不由扬起嘴角,出言打断了这尴尬又莫名好笑的一幕。


    “两位阿哥先请进屋坐会儿。”


    才进去坐下,胤禛就问道:“这会儿时辰尚早,不知林太太与两位姑娘可曾用过了早膳?”


    贾敏忙回,“还不曾动筷子,不知两位阿哥可曾用过?”


    胤禛点点头,又道:“林家这座老宅也有些年头了,听闻府里风景甚好,不知林太太可否打发个奴才带咱们兄弟二人转转?”


    言下之意不过是不想耽误她们用饭罢了。


    贾敏觉得这样有失待客之道,正犹豫着呢,林碧玉直接就应了下来。


    叫来管家叮嘱一番,目送着他们离去后才又重新返回饭厅。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贾敏仍有些惴惴不安,嘀咕道:“这些个龙子凤孙皆被人捧惯了的,表面上再是体贴和气,也不好太过大意了。”


    林碧玉就劝她,“母亲放心就是,四阿哥这人向来不爱弄那虚头巴脑的,他怎么说咱们只怎么听罢了。”


    “正是呢,母亲不必担心什么,没见人家方才都对你行晚辈礼了?这还不够啊?”林黛玉一顿挤眉弄眼地促狭道。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贾敏自言自语地轻轻嘟囔一句,看了看自家如花似玉的长女,心里越发不是个滋味儿,“你果真要同他出去啊?这没名没分的,该招人闲话了。”


    “不碍事,京城遍地都是满人,从来也没那太多的讲究,比起其他地方来说风气自是更开放不少。再说也不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带着十四阿哥,我带上黛儿,身边还有那么多人跟着,有什么闲话好说的。”


    “话是这么说倒也没错,只是……罢了罢了,人都上门来了,还说那些有个什么用。


    快吃饭罢,别叫那两位等得不耐烦了。”


    过后姐妹二人回屋换衣裳时,贾敏还在止不住地絮絮叨叨。


    “出门在外千万千万要提高警惕,别一时贪就玩自个儿跑远了,那起子杀千刀的歹人最爱盯着你们这些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找着点机会直接将人迷晕了就套了麻袋扛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哭都该没地儿哭去了。


    无论如何你们姐妹两个绝对不能分开,身边绝对不能离了人,更不能进僻静小巷,只在闹市大街上转转就行了。”


    转头又对着雪雁木槿等人一顿叮嘱敲打,叨叨得主仆几人脑袋瓜子都嗡嗡的,只好齐齐乖巧点头,说什么都只“嗯嗯嗯好好好”。


    “还有……”贾敏忽的面色一肃,语气严厉道:“你应他邀约出门游玩我姑且勉强同意了,但也仅限于此,倘若他提出单独共处甚至有毛手毛脚这等无礼行径,你定要立即严词拒绝!”


    林黛玉愕然,“不至于吧?好歹是天潢贵胄,哪儿能干出这样的事啊?”


    “怎么不能?你们小姑娘家就是天真单纯,殊不知那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最是容易冲动犯浑,碰碰胳膊拉拉小手儿都能给他乐坏咯。


    总之一旦察觉他有丁点儿亲近之意,你千万要稳住,该拒绝就拒绝,不必怕他不高兴。他眼下再怎么不高兴,也总比日后回想起来再给你脑门儿上贴上‘轻浮’二字强。


    男人这种东西惯是如此,兴头上时怎么看你怎么好,恼人的缺点落在他眼里都叫爱娇小性儿,等将来……再回想起来,这桩桩件件都能成为你的不是你的罪证。


    你们眼下还小,对男女这档子事儿懵懵懂懂的恐怕未必很理解,但无论如何母亲不会害了你们,只千万要记住了我的这番话。”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乖乖点头一叠声保证。


    贾敏又看了看两个已经穿戴整齐的女儿,不由叹了口气。


    养女儿就是这点不好,总难免时时忧虑,生怕一刻不注意就被外头的哪只野猪给拱了。


    “收拾好了就出门罢,真该叫人等恼了。”


    姐妹二人上了自家的马车,紧跟着前头那辆低调朴素的马车不急不缓地出了家门。


    才远远儿听见一些嘈杂声时马车就停了下来。


    “两位阿哥打马车下来了。”驾车的小子如是说道。


    林碧玉才掀了帘子打算瞧瞧外头究竟是个什么情形,不想刚好对上了少年那张熟悉的脸。


    “前头不远就是闹市,咱们就慢慢沿街溜达着吧?”


    “好。”


    街道两旁的铺子看起来都较为普通,沿街还有很多摆摊的小贩,卖什么的都有,只不过打眼一瞧便不难发现东西都实在粗糙。


    胤禛解释道:“打今儿一早睁眼他便闹腾着要看杂耍,便姑且先满足他了,否则咱们只怕还有的头疼。待午时咱们上西街找家酒楼,吃过午饭后便刚好在那边逛,届时再陪你们好好瞧瞧,看有什么喜欢的想买的。”


    身后的苏培盛立马就接了这话茬,嬉笑道:“出门前爷还再三叮嘱奴才一定要多带些银子,擎等着为姑娘付账呢,姑娘到时候只管放心大胆地挑,今儿银子保证管够。”


    “多嘴多舌的奴才。”少年佯怒。


    林碧玉不禁莞尔,正要说什么,却被小屁孩儿尖利的大嗓门儿给堵了回去。


    “我呢我呢?还有我呢?”


    “……”冷眼瞅着眼前这个破坏气氛的熊孩子,胤禛忍不住连连运气,冷笑一声,“你?你哪儿凉快呆哪儿去。”


    胤祯顿时小脸儿一垮,眼看就要撒泼打滚。


    冷不丁想起上回在永和宫的可怕经历,林碧玉登时头皮发麻,眼疾手快赶忙拉着他就往前冲,“快瞧,前面有杂耍!”


    所谓杂耍其实就是胸口碎大石、喷火、顶碗、吞刀等诸如此类的项目,对于林碧玉来说实在不算稀奇,但对于小屁孩儿来说却新颖刺激极了。


    什么哭闹撒泼早就抛之脑后,两只眼睛都嫌不够用了,只紧紧盯着场中的杂耍人眨都不带眨一下的,连连拍着小胖手惊呼不断,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样儿。


    正狠狠松了口气暗笑小孩子就是好哄之际,不期又听见自个儿身旁也传出了惊呼吸气声。


    转头一瞅……好嘛,合着她家也有个没见过世面的老土冒。


    此时正到了吞刀子环节,随着那大汉每多吞进去一寸,林黛玉的眼睛便更瞪大一分,都叫人害怕她会将眼珠子瞪出来。


    两只纤纤玉手死死扯着帕子,到后面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


    “好!”


    猛然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叫好声和雷鸣般的掌声炸在耳畔,林碧玉不禁眉头紧锁,顿感不适。


    “可是太闹了?要不我叫人先将你们姐们二人送去西街?”


    许是怕她听不清,少年便靠近了些,丝丝温热的气息伴随着他关切的话语毫无保留地落在了耳中。


    这个距离令她根本都不敢转头,遂只摇摇头,看了眼沉浸其中的妹妹笑道:“难得见一回世面,就别叫他们扫兴了。”


    却也正因此,她错过了少年眼中的温柔专注。


    等整场杂耍好不容易结束,林碧玉也总算是狠狠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耳朵里脑子里满是小蜜蜂,嗡嗡个没完。


    胤禛早在杂耍结束的第一时间就吩咐给了赏,随即拽上十四就要走。


    谁料那熊孩子看得兴奋了,仍恋恋不舍不肯走,闹腾着非要再看一遍,好说歹说说不听,就差在地上打滚了。


    给胤禛气得够呛,一把薅起他的衣领黑着脸威胁道:“乖乖听话下回再带你出来,你若再闹,便再没有下一回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嚣张跋扈惯了的小十四爷也只好瘪瘪嘴,垂头丧气地耷拉下去。


    林碧玉略显诧异地看了眼兄弟俩,笑道:“十四爷倒是变了不少。”


    她还记得那回在永和宫时,这个熊孩子是如何指着他哥的鼻子嘲讽人家是没人要的野孩子,谁能想到呢,如今竟也能受管教了。


    对此,胤禛只淡淡一笑,没多解释什么。


    宫里的孩子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人生第一件事学会的就是察言观色。


    过去仗着德妃的溺爱肆无忌惮,德妃甫一失势,他也比谁都更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的落差。


    都无需旁人哄劝,他自个儿就乖觉了许多,至少知晓如今靠着谁才不至于受到旁人的肆意欺辱、才能护着他好好长大。


    熊归熊,好歹是个机灵的小子。


    没了德妃在中间胡乱挑唆无脑溺爱,好好儿养几年也未必不能兄友弟恭。


    至少,不至于跟仇人似的相看两厌。


    午时,几人到西街找了一家酒楼吃饭,不成想却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爷,博启求见。”


    胤禛顿时脸色一沉,冷冷地扫了一眼胤祯身后的几个奴才,“吃里扒外的东西。”


    第56章


    “奴才给两位阿哥请安。”


    “免礼。”胤禛神色冷淡地扫了他一眼,并未开口赐座,反倒指指旁边的人,“这两位是左都御史林大人家的千金。”


    博启的面色微微变了变,不甚情愿地对二人见礼,“见过两位姑娘。”


    林黛玉并不知此人身份,正犹豫是否应当还礼之际,桌子底下一只手悄然覆盖了她的。


    遂便也明了,只学着姐姐的样子安稳坐着,矜持颔首以示回应便罢。


    如此一来,博启的脸色就肉眼可见地更难看了些,隐约甚至流露出屈辱的神色。


    冷眼瞧着这一幕,林碧玉不由好笑。


    家里出了一个皇妃生了两个阿哥,就真拿自个儿当皇亲国戚了不成?


    莫说眼下德妃已然失势被贬,即便正风光的时候也轮不到他来充当这个国舅爷。


    自己连个官身都还没有,顶破天也就只能称一声“五品包衣护军参领家的公子”罢了,对着她们见个礼可真真是委屈死了。


    是当真一点儿没瞧出来四爷对他的反感不喜啊,装都不会装一下。


    就凭这份心性这点道行,比起他姐姐来还差得远呢。


    原本还有些担心乌雅家能不能掀起什么浪花儿来,这一个照面下来林碧玉也就彻底安心了。


    “刚巧咱们也都吃饱了,不如我先带妹妹去外头转转,消消食儿。”


    胤禛又一次冷眼扫过面前的不速之客,转过头来的瞬间春暖雪融,“带着苏培盛和侍卫,一会儿忙完了我去找你。


    都警醒着些,护好两位姑娘周全,若遇上那等不开眼的都不必客气,任何后果爷担着。”


    “嗻。”


    “闲杂人等”前脚离去,博启就按捺不住了。


    “四阿哥果真要娶那位林大姑娘做福晋不成?那林家门第虽说还可以,林如海的官儿也的确不小,可到底还是差些意思,正儿八经的满族贵女才更配您的身份、对您也才更有益处呢。”


    胤禛当即掉了脸子,“爷的婚事自有皇阿玛皇额娘做主,何曾轮得到一个包衣奴才来指手画脚?博启,你越矩了!”


    简单的“包衣奴才”四个字,有如无数个大耳刮子啪啪打在了脸上,霎时火辣辣的刺痛。


    “四阿哥!我好歹是你生母的亲弟弟,按理你与十四阿哥都该叫我一声舅舅才是!”


    还没等胤禛说什么,坐在一旁吃得正欢的熊孩子已经抬起头来。


    原本陌生的眼神变得充满好奇,“小爷还有舅舅?怎么从未听额娘提起过?你莫不是骗子吧?”


    提?她敢提吗?


    只有皇后的亲兄弟才能被皇子们尊称一声“舅舅”,便是借她十个八个胆子她也绝不敢私下里教自己的儿子管一个包衣奴才叫舅舅。


    小孩子家时常说话嘴上没个把门,一旦不小心秃噜出去少不了又是一场灾祸。


    不如老实安分些,等孩子大些了再悄悄教认人也不迟。


    只可惜,她是注定没这个机会了。


    胤禛瞥了眼神态发窘的男人,淡漠地说道:“他是额娘的弟弟,但你不能叫他舅舅,否则皇阿玛会生你的气,也会更不喜额娘。”


    “这是为什么?”


    “因为乌雅氏一族乃包衣世家,祖上便一直都是伺候咱们皇家的家奴罢了,你作为皇阿玛的亲骨肉、作为他们的主子,哪有管自个儿的奴才叫舅舅的道理?”


    胤祯虽年纪尚幼,却并非不懂主仆之分。


    相反,主仆之分、尊卑之别是刻在他们这些人骨血里的,生来便有阶级意识。


    听得胤禛这样一番简单的解释之后,小小的熊孩子就乖乖点点头,好奇中隐约透着些许亲近的眼神转而又变回高傲不可一世。


    再看他时,与看其他的宫人也并无任何不同。


    兄弟二人这一出当下就将博启给气了个仰倒,脸色已然铁青一片,头顶几乎都能看见冒烟了。


    他向来最是痛恨别人拿自己的出身说事,亲姐姐得势之后他便也自觉鸡犬升天,背地里早已以皇亲国戚自居,更是满心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够成为真正的皇亲国戚。


    可眼下却被人家左一个“家奴”右一个“主子”给打得晕头转向,恨不得脸皮子都被揭下来三层。


    忍不住咬牙切齿道:“重规矩守规矩固然是好事,可四阿哥这番言词却未免太过了些,莫不是被佟皇后养大就真拿自个儿当成了中宫嫡子,却是连亲娘都不认了?”


    胤禛根本就不耐烦同这等拎不清的蠢货掰扯,闻言脸色都没变一下,只云淡风轻地说道:“你若没有其他什么事爷就不奉陪了。”


    说着就作势要起身。


    博启忙阻拦,也顾不上其他,开门见山道明来意,“娘娘被奸人陷害落得这般境地,两位阿哥就只这样眼睁睁看着认命了不成?


    十四阿哥还这样小,正是需要额娘照顾保护的时候,如何能离得了娘娘的羽翼?即便是皇上又另外替十四阿哥找了一个养母,可终究也还是比不得亲生的上心啊。


    四阿哥虽已长大甚至即将娶妻生子,不比十四阿哥那般需要额娘的照顾,但有额娘没额娘到底大不相同,额娘得宠不得宠对于孩子来说更是天壤之别。


    四阿哥即使对待娘娘没有什么母子情分,却好歹也该为自己考虑一下是不是?”


    胤禛皱眉,“你口口声声说额娘是被奸人陷害,难不成是觉得皇阿玛老糊涂了,随便来个人都能糊弄得了他?还是说他故意是非不分?”


    “奴才不敢!”


    “不敢?爷看你敢得很。


    额娘如今落得这般光景,你们作为娘家人心里着急爷理解,但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该说,好歹也有个分寸,否则……当心祸从口出。”


    博启已是面色发白,跪在地上颤颤巍巍道:“奴才知错,奴才谨记四阿哥教诲。”


    “额娘曾高居妃位,不同于寻常小主儿无足轻重,且又为皇阿玛先后生下过三子三女,即便是念着这份旧情,皇阿玛也绝不会轻易做出这般决定。


    如今既是做了,那就证明事情的严重性已然超乎想象,再无转圜的余地。


    爷和十四弟纵然贵为皇子,却也不能为所欲为,更加没有这等扭转乾坤的本事,你叫我们该如何?莫不是天真地以为只要咱们哭闹几回就能求得恩典?笑话。


    你当皇上是什么人呢?任人拿捏、朝令夕改,岂不滑天下之大稽?”


    “可是……”


    “没有可是!老老实实地认命,才能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倘若非得不甘心到处瞎蹦跶……竹篮打水一场空都还罢了,只怕你们得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害苦了额娘和乌雅氏全族。”


    说完,胤禛就拎着熊孩子走了。


    博启缓缓从冰冷的地砖上爬起来,后槽牙几乎都要咬碎了。


    道理不是不懂,可叫他怎么能够甘心呢?


    他们乌雅家好不容易才闯出来一位娘娘,全家全族都期盼着将来搏一搏,好一步登天改门换庭。


    冷不丁遭此变故几乎功亏一篑,真真是一夜之间从云端掉落淤泥,怎么可能甘心?怎么可能认命?


    不可能的。


    绝不可能!


    可恨四阿哥那个白眼儿狼!


    博启暗恨咬牙,阴沉着一张脸从酒楼里冲了出去,不妨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哪里来的贱民!瞎了你的狗眼了!”


    “哎哟,爷消消气,小的给您赔个不是。”


    这一开口,博启就听出来不同了。


    不禁满眼狐疑地上下打量眼前人,“你是太监?”


    白面无须眉眼阴柔的年轻人顿时露出谄媚的笑容,“爷好眼力。不知爷现下是否得空?小的请您进去喝一杯,全当是为方才的冒失冲撞赔罪了。”


    博启虽自负自傲道行尚浅,却也不是真傻,哪里还看不出来这人就是奔着自个儿来的?


    一时疑窦丛生,仔仔细细又瞧了瞧他几遍,警惕道:“你这模样实在面生的很,爷可不记得见过你,究竟是哪位贵人跟前的?”


    “小的是贾贵人宫里的。”


    “贾贵人又是哪个?”


    “正是荣国府的嫡出大姑娘。”


    这么一说他就想起来了——一个不自量力企图效仿他家姐姐的跳梁小丑罢了。


    心里顿时也就没了什么兴趣,明晃晃流露出轻蔑不屑的眼神来,“对不住了,爷可没那闲工夫。”


    “且慢!爷姑且听小的一言再走也不迟。


    若是旁的什么事兴许还能有个转圜的余地,但您家娘娘摊上的却是‘不祥之兆’。说句您不爱听的,自古以来哪一个摊上这名头的得了什么好结局?能够侥幸留下一条性命那都已经算得上龙恩浩荡,怎么可能还有东山再起那一日?


    乌雅氏一族与其费尽心机胡乱折腾一通,折腾得圣上烦不胜烦,折腾得野心暴露无遗……倒还不如趁早认清现实、保全自身留下余力,好歹还能找机会再搏一搏是不是?”


    博启不由冷笑,“这话是说得没错,但我们乌雅家已经没有合适的姑娘可以送进宫去再搏一搏了,劝我们彻底放弃娘娘,难不成豁出去为他人作嫁衣裳?”


    “怎么能算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呢?”小太监勾起了嘴角,更靠近几步低声说道:“我们家贵人说了,只要乌雅家能够助她一臂之力,她便想法子将十四阿哥弄到自个儿膝下抚养,必定尽心尽力护着他好好儿长大成人。


    且将来无论我们家贵人有没有亲儿子,十四阿哥都是她的长子。”


    别有意味的“长子”二字,透露出一丝异样的味道。


    博启的眼神闪了闪,一瞬间竟难以抑制地心动起来。


    四阿哥是被佟皇后养大的,与亲娘都没有什么情分可言,他们这个所谓的母族就更别奢望了。


    方才人家表现出来的态度也足以说明,那是压根儿不曾将这个正经母族放在眼里呢。


    唯一能够指望的也就只有十四阿哥。


    可惜十四阿哥的年纪还太小,若跟着那位四阿哥长大,必定是要被教歪了的,届时同样不认母族又还有什么好指望?


    而更大的可能,十四阿哥恐怕要被后宫里的某个嫔妃抚养,届时……能不能安然无恙长大都还不好说,会不会养歪、养得不成器也是个疑问,即便一切都好好儿的,只怕又该养出来一个四阿哥了。


    无论怎么看,十四阿哥身上的不确定和风险都太大太大了。


    找寻一个后宫女人达成合作兴许是最好的选择,但仍不能叫人安心。


    “红口白牙,爷凭什么信她?亲生的与非亲生的区别可大了去了,爷不信她能这般‘无私’。”


    那小太监不由无奈一笑,“您不信实属人之常情,我们家贵人即便是当着您的面指天发誓,您只怕也还难免要心存疑虑,还能有什么好法子呢?左不过,不甘心赌一把罢了。


    当然了,我们家贵人也说了,倘若您不嫌弃,回头将家中二妹妹与您做妾如何?如此一来两家便也算是真正的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啊。


    您回去且与家中商议一番仔细斟酌斟酌,五日后小的再登门拜访……对了,我们家贵人的那位二妹妹生得一副花容月貌,性情也十分温柔腼腆,还是个能诗能词的才女呢。”


    伫立原地静静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博启的眸光闪烁不断,“心动”二字已若隐若现。


    彼时,林家姐妹二人还在优哉游哉地逛街。


    身后跟随的一众丫头侍卫手里都已经提了不少包裹,但两人兴致勃勃的模样显然都还没尽兴呢。


    “又是一家卖首饰的,咱们进去瞧瞧吧?方才还没挑到适合母亲的。”


    林碧玉自是没有不应的道理,“那就进去看看。”


    却在这时,身后传来喊声,“林姑娘!林姑娘等等!”


    姐妹二人循着声音转身,却见来人竟是铁打的八爷党。


    不过今日略有不同的是,胤禩的身边还紧紧跟着一个小姑娘。


    一袭红裙如骄阳烈火,五官生得十分大气明艳,上挑的眉眼为其平添一份高傲凌厉,打眼一瞧便知不好惹。


    是个美得极具攻击性的小姑娘。


    第57章


    因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几人也不曾在意那些繁文缛节,只略欠身便算见过礼。


    胤禩贴心地为双方引见,“这两位是左都御史林大人家的千金,这位是安亲王岳乐的外孙女郭络罗氏。”


    身旁的小姑娘立时眉梢一挑,挽着他的手臂嗔道:“你这样称呼我我都险些没反应过来,怎么,是我的名儿突然烫嘴了?”


    胤禩顿时变得有些不自在,动了动自己的手臂,无奈道:“你别这样……”


    “怎么了?我们不是向来如此吗?”


    就在两人纠缠之际,胤禟张嘴了。


    “怎么只有苏培盛跟着却不见老四?”


    林碧玉轻描淡写地扯了个谎,“十四爷不肯好好儿吃饭,都将四爷给缠磨得不行了,眼瞅着……咱们就借口先溜了,省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那多冤呐。”


    听见这话胤禟忍不住乐起来,“十四那小子竟然敢在老四面前作妖,果然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郭络罗氏看了看苏培盛,似终于想起来什么,隐藏的锐利敌意缓缓褪去,笑道:“听说孝懿皇后去世前为四爷相中了一位姑娘,看样子就是这位姐姐吧?”


    这话问的,有人不想回,有人不好回。


    于是苏培盛那个机灵鬼就凑上前来,竖起个大拇指笑得甚是灿烂,“您好眼力。”


    “果真如此?”郭络罗氏眼底的笑意越加浓郁,上前握住她的手仔仔细细瞧了瞧,不禁赞叹,“难怪孝懿皇后那样中意,只冲姐姐这样举世无双的容貌便足以令人心动,换哪个不想趁早下手抢回自己家啊。”


    说完又看向旁边的林黛玉,不出意外再次被惊艳到了,“真好奇林大人和林太太究竟是什么样的神仙人物,怎么能两个女儿都生得这样美呢?”


    被这样直白夸赞的小姑娘不禁感到有些脸热,拿帕子掩了唇,略显羞涩地偏过头去。


    林碧玉则更脸皮厚些,很是坦然地接受了这份赞美,笑盈盈地与其寒暄。


    “两位姐姐这是想上哪儿去?京城我熟得很,你们想看什么买什么不如同我说说,保准儿叫你们满载而归。”


    林黛玉回,“难得出来一趟,正想给家母挑些合心意的首饰呢。”


    “这不是巧了吗?方才我们逛的那家祥麟阁就是专门卖极品货的,京城里的太太贵女们都喜欢他家的东西……”郭络罗氏突然顿住,小声问道:“他家首饰好是好,却也的确贵得吓人,你们今儿准备充足不?”


    寻常也没几个人出趟门还要抱着一匣子金子银子揣一叠票子的,偶尔若果真瞧中什么昂贵之物现银不凑手,大不了就打发个奴才赶回家去取,甚至先拿走叫店家自个儿上门去取都没问题。


    有头有脸的名门之后、高官子弟,倒也不必怕什么。


    眼下郭络罗氏能这样问,显然并不是表面上的这点意思,而是不清楚林家的底细,以防超出她们的承受上限故而提醒一嘴罢了。


    林碧玉有些诧异于她的善意,缓缓点头笑道:“确实不曾带太多,且先看看,若果真不凑手了再叫丫头回去取就是。”


    “那咱们就进去吧!”


    祥麟阁是一座二层的小楼,装修并不似其他珠宝首饰铺子那般富丽堂皇,甚至根本都没看到任何首饰展示出来,乍一眼扫过去都不知究竟是卖什么的。


    “难怪方才我们直接就路过了,不熟悉的人还真瞧不出来。”


    听林黛玉这么说,郭络罗氏就解释道:“店里卖的首饰皆非凡品,每日拿取存放稍有不慎磕碰一下、或意外丢失都是一笔不小的损失,是以平日东西都放在盒子里锁着呢。


    再者说,绝大多数人也压根儿就买不起,根本不需要展示出来吸引客人,没得随随便便这个来摸一下那个来试一试,反倒将东西给染指了。即便没有磨损,摸的戴的人多了也总归是叫人心里犯膈应。”


    听着倒有点后世奢侈品那味儿了,满满都是“我很贵你不配”的调性。


    掌柜的显然对郭络罗氏等人很是熟悉,满脸堆笑迎上前来,“还以为今儿几位贵人有事儿就不逛了,原来竟是给小的带了新贵客来,不知两位姑娘如何称呼?”


    胤禩给介绍了一番,那掌柜的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变得更殷勤。


    “几位贵人快快请上二楼小坐,上好的明前龙井还余下一点,小的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得罪了不少贵客才勉强留到今日。”


    胤俄笑骂,“回回来你回回都这样说,奸猾的老东西。”


    那掌柜的却一点儿不见尴尬,从善如流地嬉笑奉承着,一边亲自引着几人上二楼,一边不忘连声吩咐店里的伙计端茶送水好好伺候。


    “几位今儿想看看什么?”


    郭络罗氏说道:“倒也不拘是什么玩意儿,只挑新鲜好货拿来我们瞧瞧。”


    “好嘞,您几位请稍等!”


    掌柜的乐颠颠地忙活去了,郭络罗氏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他怎么一听两位姐姐的来历就笑得那样……跟朵老菊花儿似的,两只眼睛都冒光了,怎么瞧着那么猥琐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胤禟吊儿郎当地往后面一靠,双手枕着头笑盈盈地看了看姐妹花儿,“你可知林大人调任回京前是哪里任职的?任的什么职?


    人家先前可是两淮的巡盐御史,十好几年的巡盐御史!你可知其中‘含金量’?要我说,我们在座几个加起来恐怕都不及这俩丫头的身家,你说那老奸巨猾的能不乐呵吗?这哪里是两个新客,分明是金娃娃来了啊。”


    胤禩赏了他一记脑瓜崩,“浑说什么?林大人为官清正人品贵重,若不然也不可能担任左都御史一职,你可别胡咧咧了。”


    转而又对着姐妹二人致歉,“两位姑娘切莫误会,他就是人蠢了些,嘴上也没个把门儿的,并无其他意思……”


    郭络罗氏却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常言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不是稀松平常之事吗?你这么一较真儿,反倒显得九爷暗指林大人什么不好似的。”


    “……”


    胤禟顿时闭紧了嘴,目光在他家八哥、郭络罗氏及林碧玉的身上来回打转,不由悄悄缩了缩脖子,终于后知后觉自己闯祸了。


    早知这样,他就不该嘴欠喊什么林姑娘!


    谁能想到呢,小丫头片子竟能这样敏锐。


    如今可好,挖墙角儿大业还没来得及展开,就已经先“后院失火”了。


    等胤禛拎着熊孩子好不容易找来时,姐妹两个已是大丰收,正要打发丫头回去取银子呢。


    “取什么银子?苏培盛,爷是怎么跟你交代的?”


    “林姑娘不让……”


    “为何不让?先前不是就说好的?”


    林碧玉倒有些不太好意思了,“花销实在太大了,哪能……”


    “苏培盛,给钱。”


    眼看那头一叠银票掏了出去,胤禟和胤俄俩人都止不住满脸肉痛了,正主儿却是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不是,老四何时这么富裕了?”


    “定是孝懿皇后给的,还能是打哪儿来的?咱家皇阿玛抠搜的,给阿哥的月例也才那几个银子,攒个一年半载都还不够给姑娘买只祥麟阁的镯子,难怪人家抱得美人归呢。”


    胤禟不过是随口酸了一句,却哪想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本就有些心情郁结的胤禩不由得抿了抿嘴唇,瞧了瞧那姑娘娇美绝伦的脸庞,又瞧瞧对方面前琳琅满目的珍宝,一时神色黯然,下意识低下头去。


    余光扫到他这副模样,郭络罗氏的眼里不禁划过一抹讥笑。


    娇花儿虽好,却也不是人人都能肖想。


    仅看人家的谈吐做派就知必定是自幼被金山银山娇养长大的,黄白之物对于人家来说根本不值一提,而他,却连给自己的额娘买一根钗子都不能随心所欲。


    这都还算是次要。


    一个自信骄傲在骨子里的姑娘,根本就不可能看得上这样敏感自卑的他。


    不过是怯懦者见不得光的窥视罢了。


    想到这儿,郭络罗氏心底里的最后一丝敌意也彻底消散了。


    临近傍晚时分,马车才缓缓停在了林家门口。


    胤禛独自下了马车来到帘子旁告别,“我就不进去了,省得林太太又胆战心惊的。”


    林碧玉掀开帘子,眉眼弯弯一脸戏谑,“今儿可是叫你狠狠破费了,下回还敢夸海口吗?”


    “有何不敢?反正……早晚也都是给你花的。”


    本来厚脸皮的她还没觉得怎么样,但瞟见林黛玉双手环抱龇牙咧嘴搓鸡皮疙瘩的架势,倒是弄得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禁轻哼一声,“贫嘴贫舌,早晚叫你悔不当初。”说罢放下帘子,命人进了门去。


    “反正早晚都是给你花的……咦……”


    “臭丫头,讨打是不是?”


    “哎呦,好姐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话虽这样说,但一见着贾敏,她便跟只猴儿似的蹿到了她的身后,探出个小脑袋来捂嘴笑道:“母亲我跟你说,方才四阿哥与姐姐可肉麻了……”


    第58章


    等林如海回到家中,就看见母女三人正忙着摆弄各色珠宝首饰,皆笑盈盈的心情甚好的样子。


    尤其是贾敏,笑得眼角纹路都显出来了。


    “今儿上街了?”


    “一早四阿哥带着十四阿哥来请人,我就叫碧儿和黛儿去了,没成想这四阿哥乍一眼瞧着冷冷淡淡的,对咱们家碧儿倒是挺上心。


    老爷快瞧瞧,这些都是四阿哥掏钱给买的,都是祥麟阁的好货呢,我大致估摸一番都能够上买几座三进宅院了。”


    说着话呢,那颧骨就又抑制不住地升天了。


    凭是个瞎子也都能看得出来她的转变,真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林如海却是不那么高兴了,笑容淡了些,冷哼一声,“不过是花费些黄白之物罢了,这就叫对碧儿上心了?不知道的还当平日里我怎么苛待了你们呢,叫那毛头小子仨瓜俩枣儿就给哄骗了去。”


    扭脸又看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一副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银子不够使了就上库房去拿,花费多少为父都养得起你们,叫那不怀好意的小子钻这空子作甚?


    这些个身外之物对男人来说就是最不值钱的玩意儿,别一点小恩小惠就被人哄得晕头转向,傻不傻啊?真要有这天大的好事,换我我都要躲被窝儿里笑出声来了。”


    话音都还未来得及落地呢,就听贾敏呵呵冷笑起来。


    “合着当年老爷在背地里就是这样看我的啊?花费个仨瓜俩枣儿就被哄得晕头转向的傻姑娘?”


    林如海顿时僵住了,“不是……”


    “我还记得当年老爷头一回上家里见我时,也不过就只给我带了一支玉簪子,都还远不如人家四阿哥出手阔绰呢,偏我这个傻子都快乐坏了,真真是晕头转向不知今夕是何年啊。


    没成想老爷竟也乐得够呛?躲被窝儿里憋得很是辛苦吧?”


    “我没有……”


    难得瞧见林如海这般窘迫样儿,姐妹二人忍不住抿嘴偷乐起来,相互对视一眼,很是默契地蹑手蹑脚离去。


    没过多久,素心就捧着两个小匣子找来了。


    “里头各放了一万两,两位姑娘各自拿着自个儿的,哪天花完了去找太太说一声就成。”


    顿了一下,又憋笑补充了一句,“老爷说了,咱家有钱,姑娘们便是想要天上的星星,老爷都指定二话不说立马搭个梯子爬上去摘,不必感动于臭小子那仨瓜俩枣儿。”


    林黛玉不由拿帕子掩了唇,打趣道:“口风都紧着些,若叫瑾儿知晓了他怕是又要哭鼻子。”


    “已经晚了哦。”


    门口冷不丁传来一道幽怨的声音,不是林怀瑾还能是谁?


    进来瞅了眼两只精美的小匣子,那嘴都能挂油壶了,忿忿道:“我定是父亲母亲从外头捡回来的,这心都偏到咯吱窝儿去了!”


    林碧玉斜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倒了碗茶,“给你买了一枚玉佩,上好的羊脂白玉。”


    才还满腹牢骚的小土豆子立马就上演了一出变脸绝活儿,眉开眼笑两眼放光,“哪儿呢哪儿呢?快拿出来叫我瞧瞧呀。”


    “放在母亲房里了,明日再去拿罢。”


    “……好吧。”


    看他那可怜巴巴的样子,林碧玉就打开匣子拿了最上面一张一百两面额的票子塞给他,“藏好了,叫父亲发现了我可不给你补。”


    林黛玉想了想,多拿了一张塞过去,满眼戏谑地瞟了某人一眼,道:“你那玉佩是四阿哥出的钱,跟我可沾不上丁点儿关系,姑且就多给你一百两罢凑合凑合罢。”


    正乐得见牙不见眼的小土豆子又变脸了,一脸郁结道:“姐,咱家有钱,你别被这点小恩小惠给骗了。”


    林碧玉好气又好笑地白他一眼,“得了,你也不必成天质疑自个儿不是亲生的了,现下我可以给你打包票,你绝对是父亲亲生的崽。”


    林怀瑾一脸茫然,林黛玉却在旁已是笑得东倒西歪直不起腰来。


    ……


    这日清早才用过了早饭,贾敏就叫人套了马车往荣国府而去。


    甫一进门,王熙凤便是眼前一亮,迎上前拉着她好一顿上下打量。


    “难得见姑妈打扮得这样华贵,瞧瞧这通身的气派,不愧是一品诰命夫人呢,”待仔细一瞧,眼神中更多了几分惊诧,“哟,我瞧着这一套头面怎么都像是祥麟阁的物件呢?”


    一听这话,屋内其他女眷的目光也都齐刷刷落在了她的身上。


    邢夫人更是耐不住好奇,走近细瞧一番,不禁惊呼,“还真是呢!我听说祥麟阁的首饰卖得奇贵无比,这一整套头面置办下来得花费多少银子哟?”


    “上我跟前来叫我瞧瞧。”


    贾敏依言坐到了老太太的身边,嘴角含笑任凭众人打量,一副春风得意的架势,别提多骄傲多得意了。


    “金累丝本就是最难做的,对师傅的手艺要求高着呢,满京城也没几个老师傅能做好这活儿。再加上镶嵌的这些玛瑙宝石,瞧着也都是上上品成色,一整套没有个几千两银子怕是置办不下来。”


    贾母笑得十分欣慰,连声感叹:“我在京城呆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几个爷们儿对媳妇这样舍得的,女婿待你的确是没得说。”


    “敏妹妹实在是好福气,叫人好生羡慕。不像你长兄,这么多年连一枚戒指都不曾给我买过,有点银钱都还不够他自个儿花天酒地呢。”邢夫人不免有些泛酸,只叹人比人气死人。


    却也不想想,当着人家亲娘和亲妹妹的面这样埋怨究竟合适不合适。


    不过比起她这样直白的表达,对面死咬着嘴唇沉默不语的王夫人却叫人更膈应更瞧不上眼。


    那双眼珠子落在人家的首饰上都拔不下来了,满满的嫉妒根本无从隐藏。


    贾敏倒有心想气死她酸死她,不过想到自个儿的目的,却还是笑了笑,道:“老爷待我的确是不薄,不过这回却是母亲误会了。”


    “哦?竟不是女婿送的?那还能是谁?”


    这倒是叫众人都好奇了。


    贾敏也没卖关子,直言道:“是四阿哥。那日他们一同出门,我想着碧儿也是头回逛京城,手里总不能短了银子使不是?临走前还特意给她塞了许多,谁曾想竟是一个铜钱都不曾派的上用场,一应花销全叫四阿哥给包了,不叫他破财他反倒还不乐意,着实盛情难却,可不就叫我占了个天大的便宜。”


    “嘶——这四阿哥可真舍得啊。”邢夫人不禁咋舌。


    王熙凤倒是目光一闪,有点领悟到了这番“炫耀”的真实意图,遂一脸神秘兮兮地问道:“这样看来,四阿哥与碧儿妹妹的事竟是真的了?”


    贾敏赞赏地看了她一眼,但笑不语。


    就见王夫人的面色猛地变白了,肉眼可见的焦虑不安。


    贾母的笑容多了几分无奈,拍了拍女儿的手,叹道:“好女百家求,只是没想到她竟还有这样的造化……罢了罢了,人各有命。”


    随即就岔开这个话题,转而拣些家长里短来说。


    贾敏也从善如流,一点儿不见异常。


    正说话的功夫,突然一个丫头从外头钻了进来,直奔王夫人耳边嘀咕了一句什么。


    紧接着就看见王夫人眼睛一亮,起身就要走。


    贾敏顿时挑了挑眉,笑盈盈道:“怎么还当着咱们这些人的面说起悄悄话儿来?弄什么这样神秘兮兮的?二太太又是想上哪儿去啊?有什么新鲜事儿也说出来叫我凑凑热闹呗,一家子亲骨肉也没那见不得人的吧?”


    “敏妹妹这是哪里话?我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过是宫里贵人打发了人来传话,叫我回去一趟罢了。”


    “哟,贵人传话啊?快将人叫进来说话啊,刚好我今儿赶上了,也想问问贵人安呢。”


    没想到她这样难缠,王夫人只好求救地看向贾母。


    不待她说话,贾敏就先挽着她的手嗔道:“母亲是知晓的,我从前可不爱多管闲事,只是我却再信不过二太太的品性和头脑,谁知道她冷不丁一拍脑门儿又有了什么绝世好主意?


    她自个儿要死还是要活与我无关,只是她一日顶着荣国府二太太的名头,我便一日不能松懈防范,嫌我一个外嫁女多管闲事我也认了,总归既然叫我碰上了我便要探个究竟才肯放心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谁还能说个不字?


    哪怕是贾母也无言以对了,好不容易才将将修复了关系,总不能又叫人心寒不痛快吧?


    想着元春无非也就是伸手要钱那点事儿,索性就摁下了王夫人。


    “将人请到这屋儿来说话。”


    不消多时,一个年轻的小太监就跟着丫头进来了。


    一见这么多人,他便不由得面露迟疑。


    贾母见状心里猛地“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可还不等她说话,贾敏又抢先开口了,“在座的都是贵人的至亲之人,没有外人,有什么话你只管说就是。”


    小太监是头回来贾家,压根儿不知道那么多弯弯绕绕,甚至连在场都有些什么人都分不清呢,听她这么说也不曾多怀疑什么。


    遂说道:“贵人说家中二妹妹也有十四岁了,大抵是时候该寻摸人家才是,省得耽误了大好花期多有不美,刚好她那儿倒是有个好人家请老太太等人参谋参谋……”


    坐在边上的迎春登时羞红了脸,捂着帕子偏过头去不敢瞧人。


    身边的探春笑盈盈地杵了杵她,满脸打趣。


    邢夫人却有些不高兴,阴阳怪气地哼笑,“难为贵人入宫多年竟还记得家中姐妹,只不过贵人可是记错了?二丫头是我们大房的姑娘,三丫头才是他们二房的呢。”


    显然是嫌贾元春管得太宽了。


    贾母不满地瞪了她一眼,问:“不知贵人说的是哪家公子?”


    “正是四阿哥与十四阿哥的亲舅舅、乌雅家的唯一嫡子。”


    又是皇子的亲舅舅,又是家里唯一的嫡子,的确挺能唬人。


    乍一听这来历,贾家众人全都惊着了,就连方才满腹怨言的邢夫人一时间也都疯狂心动,再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唯独贾敏旁观者清,两眼微眯,试探问道:“乌雅贵人已有三十上下,她的亲弟弟应当年纪也不小了吧?”


    “才也不过二十有五呢。”


    迎春泛红的小脸儿“唰”一下就白了。


    “才二十有五?他可是比我们家二姑娘大了足足十一岁!”贾敏气笑了,接着敏锐直指问题中心,“这样大的年纪没有娶妻没有儿女?这是打量着想叫我们家二姑娘进门给人当后娘呢还是做小妾呢?”


    想是被她的气势给吓着了,那小太监说话都不大利索起来,支支吾吾道:“贵人说……二姑娘虽是荣国府的姑娘,奈何却是庶出,若想做正房嫡妻只能低嫁,可……可到底也是家里千娇百宠的姑娘,贵人亦十分不舍她低嫁吃苦受委屈,是以……


    乌雅家的门第虽不高,却胜在有两位阿哥外孙在,将来自是差不离的,且又是打入关前的包


    衣世家,根基深厚且异常牢固,底子厚着呢,绝不会叫二姑娘委屈了。”


    “合着她叫自个儿的妹妹去给人做小妾竟还是一片好意了?当哪个傻子不知她的小算盘!”


    包衣世家、根基深厚,不就是打量着想将乌雅氏收为己用,好帮着她在宫里更加如鱼得水?


    心机也罢算计也罢,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打着卖妹子的主意!


    这一刻,贾敏心里对这个侄女的厌憎程度直线飙升,只道:“真不愧是亲生的母女,一脉相承的卑劣小人罢了!”


    “大胆!”王夫人跳起脚来,指着她的鼻子怒斥,“你骂我也就罢了,怎敢辱骂贵人?你这是以下犯上!你大胆!”


    贾敏满脸不屑,嗤笑一声,“我偏就大胆,我偏就骂了,怎么着吧?有能耐你叫你的贵人女儿来罚我打我降罪与我,去啊!”


    转头看向那小太监,“你瞧着也挺气愤挺不服?回去尽管如实转达与你家主子,就说她姑姑骂的,我在家中等着她降罪!”


    正欲发作耍个威风的小太监愣住了,暗暗一扒拉——


    他家主子的姑姑不就是左都御史林大人的太太、一品诰命夫人,同时还是四阿哥的准丈母娘?


    罢了罢了,惹不起惹不起。


    第59章


    小太监这一哑火,无疑令王夫人很是尴尬,显得她意图仗着她的宝贝女儿灭一灭贾敏威风的举动那样滑稽可笑。


    一时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杵在原地实在难掩窘迫羞恼,眼瞅着脸蛋子都快烧起来似的。


    还是探春主动站了出来,“都是一家人,何苦闹得这样急赤白脸呢?太太快消消气,有什么话咱们冷静冷静好好儿说就是了,吵又吵不出个结果来,还叫外人瞧了笑话。”


    边劝,边将她拉着回到椅子上坐好。


    好不容易才得了个台阶下,王夫人也就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


    却仍板着脸,没什么好气儿地说道:“总之这是咱们荣国府的事,敏姑奶奶还是少说两句吧,没见哪个外嫁女还将手伸进娘家管事儿的。”


    贾敏却不搭理她,反倒直接扭头看向贾母,“母亲也是这样想的?果真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但凡母亲说一句是,我便再不多管闲事了,往后也绝不再贱脚踏贵地,没得热脸贴冷屁股讨人嫌。”


    “敏儿!这又是在胡吣什么?”贾母无奈地揉揉脑袋,头痛不已,只好瞪王夫人,“我还没死呢,你就已容不得我的女儿了?你怎么不将我一并撵了出去拉倒?”


    王夫人木着张脸,“老太太误会了,我哪里就是那个意思?只不过此事关乎着二丫头的终身大事,又是贵人眼巴巴的一份心意,我也是怕误了事,说话才着急莽撞了些,也不是有心针对敏妹妹。”


    贾母自然知晓她在急什么。


    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弯弯绕绕其实并不很费解,几乎都已经算是摆在明面上的。


    要叫她说呢,这也的确算是个可行之法。


    贾家在宫里毫无根基,元春一脚踏进宫门可以说完全就是孤立无援,若不然也委实不必挣扎得如此辛苦。


    但乌雅氏却在入关前就是爱新觉罗家的家奴,历经几代经营,在宫里扎根之深、羽翼之丰不可估量,若能得其倾力相助,元春必定如虎添翼如鱼得水。


    思忖间,贾母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迎春的身上。


    相貌虽好、脑子也并不蠢笨,奈何脾性太过木讷软弱,将来也没个什么好指望,倒不如……


    想到这儿,她的心中已有了决定,当下点点头,说道:“你只回去禀告你家主子,此事我已知晓,不过回头还是要同她亲老子说一声才好。”


    “母亲!”


    那小太监也顾不上再多废话了,得了准信儿忙不迭脚底抹油,生怕那位姑奶奶再闹腾出点什么变故来,回头他又该不好交代了。


    “敏儿,这对迎春来说也是好事一桩。”


    贾母招了招手,唤来一向沉默寡言的二孙女,拉着她的手满眼尽是无奈怜惜,叹道:“她的性子摆在这儿呢,打小就是个不哭不闹不争不抢的,旁人拿针扎在她身上她都不吭一声,骨子里带出来的绵软。


    你自己也是做当家主母的,姑且扪心自问,她这样一副心性如何能够顶得住事、做得了正房嫡妻?


    找一户差不离的人家做妾室也没什么不好,她性子温柔不爱挑事,正是爷们儿和当家主母都喜欢的那一号人物,又有咱们家和贵人在背后撑着,她将来的日子必定是差不了的。


    顶多不过就是名分上的不足,但以她这样的性子能够安稳过过清闲日子就已是一桩幸事了,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一副情真意切苦口婆心的模样,仿佛当真就是那一心为可怜孙女考虑的慈爱祖母。


    但贾敏却根本不吃这一套,只觉得万分膈应,忍不住说话也带出了刺,“冠冕堂皇之词打量着糊弄鬼呢?这算盘珠子都崩到我脸上来了!”


    “敏儿!”贾母的面色变得尤为难看,“这其中的确是有一份其他思量不假,可对迎春来说也的的确确不是什么坏事,好好一桩两全其美之事究竟有何不可?”


    “不是什么坏事?那母亲怎么不亲自问问迎春,她究竟愿不愿意要这门劳什子的婚事?”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聚向当事人。


    却见她一言不发,只死死抿着唇低头杵在那儿,隐约可见眼圈儿已经红了。


    再怎么想装聋作哑,这时贾母也实在不好再昧着良心说人家心甘情愿的话了。


    贾敏心里是抑制不住的烦躁,“一早我就说过,真有那份心不如好好管教家中男丁,一大家子满心满眼擎等着指靠裙带关系算个什么事儿?究竟是丢人不丢人?


    这可倒好,搭进去一个姑娘还不够,还要再搭进去一个?下一回是不是又该轮到探春了?再下一回,人家东府的惜春是不是也要拿来用用?


    即便是叫你们靠着姑娘的裙带关系爬了上去又如何?走出去谁还能瞧得起是怎么着?列祖列宗泉下有知都该要觉得丢死个人了!


    母亲别忘了,咱们贾家最初可是靠着军功起家的,如今的一切全都是真刀真枪拼杀回来的!纵是家族就此彻底落寞下去也总好过卖女求荣,好歹不丢人,不曾辱没了祖上的荣光!”


    贾母的脸已是铁青一片,嘴唇乃至全身都在剧烈颤抖着,神情狼狈难堪至极,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王夫人却讥嘲道:“你口口声声说得好听,仿佛天底下就独你一人清贵高洁,我却不知既是如此你家大女儿为何要与四阿哥勾勾缠缠?你不是卖女求荣又是什么?怎么好意思来指责说道咱们?”


    贾敏才不惯着她,上前甩手就是“啪啪”俩大耳刮子,“少拿污言秽语来污蔑我女儿,再叫我听见一回我就撕了你这张臭嘴!


    另外,我究竟有没有卖女求荣我自己心里知晓、我女儿心里知晓,皇天后土也知晓,轮不到你这等脏东西来胡乱扣屎盆子!


    我与你可从来就不是一路人,莫来沾边儿!”


    爽完之后,趁着她还懵逼之际贾敏直接就拂袖而去,主打就是憋死她气死她。


    “贾敏!”王夫人含恨咬牙,恨不能追上去跟她大战三百回合找回场子。


    奈何,人家早没影儿了,硬生生将她给气得两眼发黑,险些当场吐血。


    “老太太……”邢夫人小心翼翼地轻轻唤了一声,犹豫道:“敏妹妹的话虽说得不是很中听,可细想起来却也不是没有道理,好好一个国公府的千金哪儿能去给人做妾啊?那也太丢人了。”


    她向来胆子也不大,嫁进门这么多年也没能生出个孩子


    来,便越发气弱了几分。


    平日里几乎都是一门心思紧跟着老太太的步子走,从来没有敢说个“不”字的时候,眼下冷不丁冒出头来,着实稀奇得很。


    一时间众人全都用一种十分诧异的眼神瞅着她,似活见鬼一般。


    迎春更是鼻子一酸眼圈儿一热,泪水涟涟,满脸俱是感动的神色。


    倒是将邢夫人给瞅得浑身不自在,眼神儿撇开都不好意思瞧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心下却更软了几分。


    纵然做了这么多年的便宜后娘,贾琏和王熙凤却也从未将她放在眼里过,唯独这个庶女还算有几分孝心,待她多有尊重。


    人心都是肉长的。


    嗐。


    邢夫人暗叹一声,硬着头皮接着说道:“迎春是个好孩子,又有才有貌品性温良,给人做妾实在是太委屈她了。


    咱们也不求什么高门大户,哪怕是找个寒门学子嫁了也好啊,只要能自个儿挺直了腰板儿当家做主,总比一辈子仰头看人脸色过活强。”


    王夫人才受了一肚子气没处撒,这会儿又碰上一块拦路石便更不干了,当下吊着眉讽刺道:“难为你一辈子没生过一个孩子竟还能有这样的慈母心肠,不过你确定你能做得了大房的主?


    回头叫你家老爷知晓你竟坏了他的大好前程,恐怕少不了又要一顿发作了,我只怕你承受不住啊。”


    贾赦是个什么性子?不必问都能猜得到他必定会同意这门亲事。


    邢夫人敢硬着头皮在贾母面前说两句好话,却万万不敢跟他对着干。


    那就是个混账玩意儿,尤其几口黄汤子下肚后便越加没个人性了,一言不合就动手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到底她还是怕了,抿着嘴低下头不敢再吭声,更不敢看迎春的眼睛。


    贾母冷眼扫过她,随后搂了迎春入怀,一下一下轻轻抚着她的背,叹道:“你大姐姐本是家中最尊贵的嫡长女,本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才是,却是年仅十四岁就舍下一切一头扎进了深宫之中,拼死拼活挣扎至今,谁也不知她究竟吃了多少苦头,背地里淌了多少眼泪。


    你当她为何能心甘情愿牺牲那么多?不过是因为她是贾家的女儿,是贾家给了她生命,给了她这份尊荣啊。


    乌鸦尚知反哺,这就是她的责任,是她与生俱来的使命。”


    句句说的是元春,却字字都在点旁人。


    迎春、探春乃至惜春,谁又不是贾家的女儿,谁又不曾享过贾家的福呢?


    几人一时相顾无言,只得低垂着头沉默。


    彼时,这消息也经贾敏的口传进了林家姐妹二人的耳朵里。


    略思量片刻,林碧玉的心里便已有了打算。


    第60章


    “爷,林姑娘动用了宫里的人手。”


    胤禛诧异地抬起头,放下手里的毛笔,边问,“所为何事?”


    施嬷嬷轻声回道:“是为了荣国府二姑娘……贾贵人眼见乌雅答应失了势,便打上了乌雅氏一族的主意,正意图将家里的二妹妹送给博启做小妾呢。”


    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听说昨儿已经打发人去荣国府说过此事了。”


    言下之意就是说,贾贵人与博启之间必定已经达成了协议。


    胤禛顿时皱起了眉。


    那日在酒楼里才跳脚喊着要求救人,转头竟又搭上了旁人,可见什么骨肉亲情不过都是糊弄人的。


    乌雅氏那一家子,骨子里都是自私自利、利欲熏心之人。


    想到这儿,眼中厌恶之色渐浓。


    又问:“林姑娘想拉一把贾家那姑娘?她作何吩咐?”


    “将这消息透露给乌雅答应知晓。”


    闻言,胤禛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就明白了她的想法。


    乌雅氏如今虽失势落难,可那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就此认命?


    用脚后跟想想都能猜得到,她眼下必定满心惦记着东山再起。


    十四和乌雅家就是她的依仗,是她从绝望的谷底爬出来的唯一希望,一旦乌雅家有了其他指望,毫无疑问她将沦为弃子。


    即便与外姓人合作暗藏很多风险,却也好过冒着巨大的风险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上蹿下跳。


    一着不慎,莫说将她从那一眼看过去就完全无解的泥潭里拽出来,只怕全家全族都要掉下去与她共沉沦了。


    是以,一旦乌雅家找到另一条路可走,她被彻底放弃已成必然。


    这是连外人都看得透透的事实,作为血脉至亲的乌雅氏又岂能不知族人的自私本性?


    无论如何,她都绝不会允许乌雅家转投其他任何人,豁出去想尽一切办法她都势必要将乌雅家死死绑在自己身上不可。


    只有这样,乌雅家才有可能不惜一切为她所用为她筹谋。


    只有这样,她才有重新爬起来的一点希望。


    “这倒也的确是个好主意,毕竟是两家的婚事,外人想要插手是千难万难,眼下瞧着仿佛也只有她出手才能破了这个困境。”


    施嬷嬷亦点点头表示附和,颇为赞赏地说道:“还不费吹灰之力,静静作壁上观即可,林姑娘果真聪慧过人。


    娘娘若泉下有知想来也更放心多了,有她在爷的身边相互扶持着,这辈子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呢。”


    “她的确聪慧过人。”胤禛神色淡淡的,嘴角却抑制不住地想往上翘。


    那股骄傲自得的劲儿,不知道的还当是在夸他本人呢。


    施嬷嬷不禁好笑,问道:“那此事就按林姑娘的意思办?”


    “就这么办吧。”


    “是,奴婢告退。”


    “等等……当初皇额娘将那一部分人手留给她就是叫她自行做主随意使唤的意思,往后她那边再有什么动静你也不必特意来禀报,若哪天碰上什么棘手之事不能处理再私下告知爷一声就罢了。”


    施嬷嬷顿了顿,恭敬地领了命,“当初娘娘将一切都分得明明白白的,却是奴婢想岔了。若叫林姑娘知晓了,兴许反倒要误会了娘娘和爷,是奴婢的过错。”


    “嬷嬷的忠心从来也毋庸置疑,只是还请嬷嬷谨记,如今你的主子不仅仅只有爷,她也同样是你的主子。


    若连这点弯儿你都拐不过来,日后嬷嬷只怕也只能被迫提早出去养老了。”


    这可不是什么威胁,甚至可以说是一句善意的提醒。


    眼下是因为没有女主人,一应琐事才叫她管着,等将来嫡福晋进门,内务自当由嫡福晋说了算。


    用谁不用谁,左不过就是嫡福晋一句话的事儿,她若不想被嫡福晋厌弃罢免甚至是撵出去,最好就是拎拎清楚,一对男女主子之间宁可更偏向于女主人都好。


    毕竟,总不能指望着男主子为了她去跟女主子掰扯,甚至于打女主子的脸吧?


    招笑呢?


    施嬷嬷暗自警醒,微微福身随后匆忙离去。


    ……


    永和宫早已撤去了把守的侍卫,如今除了乌雅答应以外的其他人并不被限制行动。


    只是或因忌讳她的缘故,这宫里住着的其他小主儿也已许久不得皇上召见,仿佛她们身上都沾染了什么晦气一般,避之唯恐不及。


    这下子她们可别提多气恨了,每日里无所事事闲得发慌,就变着法儿地拿她撒气。


    这不,几个女人吃完晚饭又坐不住了,直接一脚踹开门强行闯入。


    彼时,乌雅答应正对着桌上那碗馊了的饭菜黑脸呢,乍见几人如此嚣张,一肚子的怒火便“蹭”一下窜了上来。


    “大胆!”


    “大胆?”


    几人先是一愣,旋即笑得花枝乱颤。


    “瞧瞧,咱们德妃娘娘发怒了,尔等还不快快跪下磕头?”


    “我说你该不会还活在梦里吧?如今的你不过也就是个小小答应,还在这儿拍桌子威风给谁看呢?”


    “李姐姐你快瞧瞧她这副张狂的嘴脸,身为答应见着李姐姐不行礼问安不说,竟还在你面前吆五喝六大耍威风,压根儿就不曾将你这个贵人放在眼里啊。”


    “就是就是,李姐姐亲自登门来看看她那是给她脸了,她这样不知好歹瞧着真叫人气恼,合该给她一点教训才是,否则李姐姐的脸面往哪儿搁啊?”


    明知她们不过是在撺掇自个儿出头,但李贵人对于这样的阿谀奉承还是挺受用的,加之过去乌雅氏还是德妃时也没暗地里整治她……有仇不报非君子。


    想到这儿,李贵人就顺势摆起了威风,厉声道:“来人,将乌雅氏摁住,掌嘴五十!”


    身后的宫女嬷嬷立时就上前将人给拿了,一脚踢在她的膝盖窝,膝盖顿时重重磕在地上。


    乌雅答应疼得倒抽一口气,怒不可遏,“你们别太放肆!”


    啪!


    回应她的却只有无情的耳光。


    许嬷嬷急得不行,有心想要上前阻拦,却被人给死死钳住了双臂,只得在旁好话说尽不住地求饶。


    “行了,你就省省吧,这都是该她的!要不是她,咱们姐妹几个能遭了皇上厌弃吗?要不是她,咱们至于天天吃那清汤寡水的残羹冷炙吗?她就是活该!”


    “没错,都是她造的孽,偏牵连着我们一同受罪,我们不找她算账找谁?没掐死她你们都该要磕破头谢天谢地了!”


    这话说的,仿佛从前没这档子破事儿时她们有多受宠爱似的,还不是一年到头侍寝不到几回?


    话到嘴边险些就要脱口而出了,好悬许嬷嬷还记得如今她们主仆的处境,只得换了个说法。


    “过去我家主子得宠时,偶尔不方便也都将机会让给了几位小主,看在曾经这点情分上……”


    “情分?我呸!要不是她怕叫其他人得了便宜,要不是她以为自己能够掌控得了我们,她会这样好心?


    平日里她方便时,回回皇上到了永和宫都不肯叫我们踏出房门一步的,只生怕我们在皇上面前露了脸,恨不能将我们全都摁死下去才好!”


    “宫里其他的主位娘娘也没见过哪个似她这样霸道小心眼儿的,当初分到永和宫住简直就是咱们姐妹几个倒血霉了!”


    “她自个儿偷偷摸摸背着主子爬上了龙床,便总以为旁人皆与她一样无耻下贱,可不得整天跟防贼似的吗?”


    “真是笑话,且不说咱们究竟有没有那份心思,即便果真有又如何?咱们又不是她的奴才,本就是正儿八经的嫔妃、伺候皇上本就是天经地义,她管得着吗?


    自己吃肉连口汤都舍不得分给咱们喝,还想叫咱们念旧情?哪儿来的旧情好念?给我狠狠打!”


    眼见好话说不通,又见自家主子的嘴角都沁出血来,急得嘴角燎泡的许嬷嬷只好来硬的。


    “你们别忘了,我家主子膝下好歹还要两位阿哥和一位公主呢!旁人若摊上这档子事儿,只怕早就该‘病逝’了,我家主子却不过只是被降了位份,足以证明皇上心里还是念旧情的!”


    几个小主面面相觑,皆有些迟疑不定。


    正在此时,一声惊呼传来,“她这碗饭菜竟是馊的!”


    李贵人才略微凑上前一点,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气味便扑面而来,吓得她赶忙捂鼻子连连后退。


    “咱们虽日日吃得清汤寡水,好歹也没人敢将馊了的饭菜送上来,可见她是真真废了。”


    旁边一娇媚美人眼珠子骨碌一转,露出一抹阴险坏笑,“五十个嘴巴打得也差不多了,不如叫她将这碗饭菜吃掉就算了。”


    “也好,省得真将人给打坏了。”


    话音刚落,早已打得手都酸了的嬷嬷就停了下来,端起碗就往乌雅答应嘴边送。


    她尊贵惯了的一个人,先前吃那些清汤寡水的东西都已是不能下咽,哪里肯吃这等连猪狗都不吃的馊食?自是咬紧牙关死命拒绝。


    奈何双拳难敌四手,不曾容她挣扎几下,终究还是被人强行压着摁进了碗里。


    极具刺激性的饭菜甫一进口,她便被恶心得腹内一阵翻江倒海,当场吐了出来。


    也不知究竟是吐得太狠了,还是受不住这份屈辱,一时涕泪横飞狼狈至极。


    “主子!”许嬷嬷顿时扑倒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啧啧啧,真恶心。”李贵人满脸嫌恶地捂紧了口鼻,眼中却满是快意。


    “还记得五年前吗?那时我才入选进宫,侥幸得了皇上几分青眼,一连宠幸数日,却不过因有一回我给你请安迟了一些,你便借口我对你不敬,罚我跪了整整一天,硬生生跪折了我的腿,也硬生生跪断了我的前程。


    乌雅氏,你究竟作了多少孽你自己比谁都清楚,如今所有的一切苦果皆是你应得的。


    人在做天在看,我等着看你有什么好下场!”


    紧随她之后,其余几个小主儿也纷纷离去,一个个那唾沫星子都恨不得啐她脸上去了,足可见对她的憎恨。


    “主子!”许嬷嬷赶忙上前,跪在地上用帕子为她清理脸上嘴上的赃物,哭得不能自已,“欺人太甚……真真是欺人太甚……”


    乌雅答应死死握紧了双拳,屈辱咬牙,“有朝一日,我必得将这些贱人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眼底嗜血的恨意令人毛骨悚然。


    却在这时,打外头钻进来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宫女。


    “不好了主子,我听说,我听说家里打算放弃主子,转而与贾贵人合作去了!”


    “什么!”许嬷嬷大惊失色。


    乌雅答应却有些茫然,“贾贵人又是哪个?他们为何会与她合作?”


    “就是先前在太后娘娘跟前伺候、后来爬龙床的那个荣国府千金啊!听说她承诺将自个儿的妹妹送给主子的弟弟当小妾,两家结成一家亲,将来齐心协力……


    眼下仿佛与荣国府那边都已经说定了,主子快想想办法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乌雅答应愣了一会儿,目光划过掉落一地的馊饭,缓缓露出一抹怪笑,“我道今日怎么突然连这种东西都送到我面前来了呢,却原来他们竟是放弃我了啊。”


    乌雅家在宫里扎根多年,她的祖父曾经还是膳房总管,再不济,她也不至于会被作践到这个地步。


    合着,那群狼心狗肺的东西是找着下家了。


    “当初本宫得势时他们是何等风光?吃了本宫那么多好处,如今竟想撇开本宫另寻出路?打得一手好算盘,却也要问问本宫同不同意!


    许嬷嬷,你立即去传句话——识相点就老老实实呆在本宫身后,若他们胆敢背弃本宫另攀高枝儿……自个儿究竟都做过些什么见不得人的破事自己心里清楚,若叫本宫没了活路,他们便也都不必再活了!一家人合该齐齐整整才是!”


    “主子,这……这会不会不太好?也太伤情分了。”


    “情分?本宫与他们之间还有什么情分可言?就照本宫说的传,本宫绝不容许他们背弃逃离!”


    许嬷嬷只好应了下来,草草收拾一番就急忙找联络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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