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骚扰
“他跑去哪了?”
须臾后, 问泽遗听到自己的声音。
沈摧玉不过是安分几个月,他听到这个名字,依旧精神紧绷。
“不知。”
“西寰有大能渡劫,天劫导致狂沙在大漠中吹拂一天一夜。”
十七沉声:“沙暴结束后, 窥天镜视野恢复, 沈摧玉已然不见踪影。”
要是寻常人在沙暴中失踪, 十有八九是埋在沙里凶多吉少。
可那是沈摧玉,沙暴只能是他逃脱的借力。
这个节骨眼上,规则会指引沈摧玉去哪,不言而喻。
“师兄, 派人往北境方向查。”
“我已经命修士往北追。”
沉默过后,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不约而同想到一块去。
面面相觑,问泽遗笑了, 心中的紧张感减淡许多。
冷风正灌入屋内,他赶忙掩上没合拢的窗,歇下追出去的心思。
所幸,刚才一番缠斗只是破坏了窗棂的边角, 并未造成过大损失, 到时候同掌柜赔些银子即可。
拢上窗纱, 问泽遗才发现因为剧烈运动,自己被捂出一身汗。
他揭开身上一层叠叠冗杂的布料, 又被残存的寒气扰得打了个哆嗦。
“你可曾受伤?”
十七见他这副模样, 有些紧张。
“师兄放心,我没事。”问泽遗将手探到暖炉处, 骨缝中渗出的疼痛逐渐缓解。
“我打算明天去白石巷,会一会那化神期魔修。”
沈摧玉在西寰, 他鞭长莫及,不可能从北境赶去。
现在的北境看着表面太平,实则除去“三爷”,谁都难知晓哪日摧元丹的副作用,会突然在平民百姓之间爆发,将北境一夕之间化为炼狱。
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主动送上门的魔修虽然危险,却也是目前应对僵局最好的突破口。
至少从他刚才的反应看,魔修对他的敌意并不重,言语间是威逼,行为却有合作的意思。
“我与你同去。”
“不妥。”身体回暖,问泽遗收回手。
他看向十七,眼含担忧:“师兄应该能感觉到的。”
“这些天在北境,你已经难以行动自如了。”
十七的手脚从一开始的僵硬,变成现在的不协调,偶尔还会和刚才那般突然怔愣出神,像是魂魄出窍。
他极力在问泽遗面前掩饰,却还是逃不过问泽遗的眼睛。
“我希望你留下,若我真遇到麻烦,及时通报给宗门。”
“我随你来,不是为替你善后。”
十七走到他身前:“是为护你平安,让你不遇麻烦。”
他乌黑的眼中含着虔诚,执拗地重复着:“我要同你去。”
他在哪,他去哪。
这具傀儡的身体,本就能为问泽遗粉身碎骨。
不光傀儡可以,他自己也可以。
“可我希望你也平安。”
问泽遗的直觉素来很准。
他无比清楚,若是继续纵容十七留在他身边陪着他犯险,他将很难把十七安稳地带回持明宗。
这具兰山远寄宿过的人傀,将破碎在北境冰原。
和兰山远一样,十七听话又乖张,对万物的生死皆态度淡漠,可对认准的事,执拗地学不会回头。
果不其然,十七态度坚决:“请带我同去。”
问泽遗揽住他的肩,温和地,一字一句地同他道:“若是真要去,就乖乖听我话。”
他轻摸着少年的脸颊,将柔软的发丝拂到耳后。
他知道十七的耳朵已经不太好了,可听他的话,十七一直都听得仔细,怕漏掉一个字。
“我会听话。”十七的睫毛抖动。
师弟让他不要乱摸,所以一路上,哪怕想得发疯,他都忍着都没去乱碰师弟。
他很听话,只听师弟的话。
十七的体温比之前还凉,说完话后,就显得有些昏沉。
问泽遗俯身,在他脸颊上轻碰了下:“睡吧。”
这显然在十七的意料之外,他扣着问泽遗的手,极力想要回应。
却因四肢无力,只能阖目倒在床上。
之前觉得兰山远偷穿小马甲不地道,可小马甲眼见着要撑不住,问泽遗心头只剩下不舍。
那个藏在少年壳内,一本正经装着小大人,短暂得以卸下宗主重担的兰山远,又得回去了。
翌日,清晨。
“真可爱。”
问泽遗给十七扎了个姑娘似的小辫,又散开来。
他笑眯眯将带着绒的帽子戴在十七头上。
十七只露出双大眼睛,像是普通的少年,乖乖地任由问泽遗摆弄。
听到问泽遗说他可爱,十七这才眨了眨眼,不知作何反应合适。
问泽遗把他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给自己也穿得厚实,面部包得尤其严实。
昨日他揭了魔族的面纱,算得上对魔修的小羞辱,依照魔族记仇的性子,保不齐会想报复回来。
“先还你,回来再给我。”问泽遗将没收的小剑递给十七。
兰山远比他更明白遇到危险该做什么,剩下的无需他多言。
依旧是极冷的一天,只是下了整夜的雪刚放晴,风倒是比昨日小上很多。
问泽遗已经略微有些适应阑冰城的气候,不过只走过一遭,他依旧不太认道。
幸亏十七的方向感好,可惜他因为被裹得太厚又控制不了肢体动作,走起路来像只摇摇晃晃的麻雀,和平日优雅端庄的持明宗宗主判若两人。
问泽遗偷摸掏了张符,把十七的背影给用符记了下来。
十七缓慢地转过身,确认过问泽遗离他只有两步远,就继续往前走,任由他玩小动作。
临到白石巷附近,一阵嘈杂声入耳。
巷口挤满了人,各色着装的都有,里头甚至还混了叽叽喳喳的几只妖。
“这大人算命很灵验,而且只要五文钱,我家闺女的病,就是让他算好的。”
“能算姻缘吗?我这三十岁了,也想讨个老婆。”
“听起来,是有很灵验的算命先生在巷子里支摊子。”问泽遗同听不清远处声的十七解释。
“没有高阶术修的灵力。”十七闭眼感知,好一会才睁眼。
“但是有魔的气息。”
一般只有术修能准确看透命格,推算天命,其他修士是无法推算的。
“既然不是术修,那里头的算命先生怕是江湖骗子。”
问泽遗当然更相信兰山远。
他声音已经压得很低,但还是让旁边的大娘听到“江湖骗子”四个字。
“你别瞎说。”
她不满:“什么江湖骗子?”
“百晓先生是咱们阑冰城算命最准的,哪能让你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子说闲话。”
“大娘息怒,是我的错。”问泽遗从善如流地道歉,“我是外乡来的,不太懂规矩。”
大娘瞧见他眼睛生得好看,声音又好听,原本的不满弱下七八分。
“这年头还有外乡人来我们这种苦地方,倒也是稀奇。”她叹气。
“你们若是有难事,也可以进去问问百晓先生。”
“是,多谢大娘。”
问泽遗挤进巷子,在鱼龙混杂的灵气之中,寻找昨日交手时对方身上的魔气。
魔气从人群最多的方向涌来,距离越近越明显,在同样怀揣魔功的问泽遗眼中,甚至浓得凝聚成实体。
他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
眼前这间小院,正是大娘嘴里百晓先生落脚的地方。
可昨日见到的魔修,分明是体修,理当当不成算命先生。
人墙堵住了问泽遗的去路,他将十七护在身后,避免让两人被人群冲开。
十七紧紧抱着他,配合地作出副惶惶无措的模样,佯装成问泽遗的幼弟。
朱红的木门打开,走出一对面容相似的少男少女。
少女娇笑着将对百晓先生感激涕零的老人送走,少年的视线则在人群中游弋。
因为来的人太多,愿意给谁看命,都是他们随机在屋外点的有缘人。
这般随性的作风,更像是魔族了。
“下一位————”
他定定看向问泽遗。
“这位公子,请进。”
投向问泽遗的目光有嫉妒、有好奇,也有厌恶,生生让问泽遗又尝了把当万人嫌的滋味。
十七靠得离他更近,害怕地将头缩在他颈间。
实则是在和问泽遗耳语:“他们是一双人傀,并非活人。”
问泽遗定睛看,两人的动作果然有不自觉的僵硬,身上还有异常的魔气。
制作活傀的魔,术法远不及兰山远。
“请二位带路。”
他不动声色,拍了拍十七的肩膀以示安抚,随后从容地跟着人傀入内。
宅院瞧着很小,里头意外地深。
随着屋外的声音越来越小,十七不再言语,而是改为在他的手上写字。
酥麻触感传遍掌心,问泽遗的手指收拢又松开。
————屋里有阵法。
但不是杀阵,只是施了幻术,没什么攻击性。
问泽遗的纳戒里藏着不少高阶符咒,他并不担心被困阵中。
走到尽头,是一间屋。
屋子的装潢浮夸,镶金带银的,比起算命人,更像是商人家。
两个人傀咧着嘴角,直直咧到耳根处。
他们诡异地笑着:“二位请进。”
人傀被塑得很漂亮,面容完美到不真实。
问泽遗没被吓到,只觉得这拙劣的恶作剧好笑。
还是十七好看。
木门重重落下,幽静的熏香味飘来。
闻到香味的一瞬,问泽遗警惕地闭气。
远处传来声轻笑。
“只是莲花香而已,你别紧张。”
是熟悉的声音。
问泽遗不语,屏住呼吸,抬眸看向眼前的男人。
纱帘又回到他的脸上,只是没遮住最底下的魔纹,他坐在案边,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嘁。”魔修觉得无趣,抬手打了个响指,指尖掠起阵风,香炉应声盖上 。
“多疑的人族。”
见问泽遗不说话,他单刀直入:“我知道你们在查摧元丹,我这有线索。”
“你算出来的线索?”
香味逐渐散去,问泽遗这才反问。
同多数魔族一般,这魔修浑身上下透露出种不靠谱的轻浮,让人感觉不适。
“算命只是个业余爱好。”魔修挑眉,“我是修体术的,会些术法而已。”
“我要说的线索肯定比算得靠谱,不过真假由君心证。”
问泽遗微微眯眼:“魔会这般好心,将线索毫无保留分享?”
他的声音回荡在屋里,久久未散。
“当然不会。”魔修慵懒地依靠着雕花木椅,玩味道。
“我需要你付出些代价。”
“那您怕是找错人了。”
问泽遗冷声:“我们不过一介闲散修士,付不起任何价钱。”
魔修脸上的笑容加深,像是知道了什么有意思的事。
他拊掌笑道:“堂堂持明宗副宗主,怎可能付不起价钱。”
被猜出身份,问泽遗并不意外,只愈发觉得眼前魔冒犯。
魔修笑够了,轻飘飘地又撂下句话:“我也不要多的,就要你袖中冰蓝玉髓,你看如何?”
十七抓着袖子的手骤然收紧。
问泽遗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夺人所爱非君子作风。”
沿途中,他未将玉髓取出过。
这魔族是何时知道的,他不得而知。
不过眼前魔族的诳语张扬,间接透露出他知道得极多,倒是让问泽遗猜到眼前魔是谁。
“可我是魔族,就爱夺人所好。”魔修嗤笑,朗声道,“少拿你们人的礼义廉耻约束我。”
“昨日,副宗主揭我的帘纱,瞧见我的真容。”
他揭开面纱,露出一双赤红的瞳,眼中全是轻慢:“早就听闻副宗主面若好女,比魔渊内的曼殊沙华生得还昳丽。”
“若是您不愿让出玉髓,礼尚往来,让我看看您的真容也是极好,我也是头次看到人族有这般好看的眼睛。”
语毕,他瞬间变了脸。
魔修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问泽遗的面上袭去。
还没靠近,一道金印绽放出符文,毫不留情拦住他的动作,将魔修震开。
金印爆发出化神期修为,强势地萦绕在问泽遗身边。
是在离宗前兰山远设下的,就连高阶魔修都无法靠近。
指尖传来一阵剧痛。
魔修低下头,看着自己被灵气腐蚀的手指,忽地又笑了。
“有意思。”
“适可而止。”
金印消散,露出问泽遗褪去易容后,银蓝色的瞳。
“魔尊殿下。”
能体术双修,和他打得难分胜负,生得容貌极好行事诡谲,并且身在北境还有办法窥探中土的魔。
怕是只有一位了。
穹窿的继位者,平日神出鬼没的魔尊讼夜。
问泽遗不认识讼夜,可他是见过原主的,还和原主打过一架,只是两人都没讨着好。
所以硬要说,他和讼夜有梁子在。
魔修愣了片刻。
他没想到问泽遗猜得这般快。
“人魔两族安生百年,若是让他人知道您意欲羞辱持明宗副宗主,您这魔尊的位置,怕是又得不安稳。”
想到有人窥探兰山远送的信物,问泽遗的言语愈发不客气。
和穹窿不同,讼夜上位还算顺利,可底下的魔族并不服他管教。
他性格张扬,可对待别族却极其保守,和魔族喜好烧杀抢掠的本性背道而驰。
加之他在位这些年,无过也无功,早有人看他不顺眼。
眼下要是问泽遗这种刺头跑来闹,无疑会给讼夜再添个麻烦。
“副宗主说笑了。”
讼夜很快回过神来,嘴上依旧没把门:“百年未见,您长得更好看。”
“也更聪明了。”他笑得意味深长。
“我喜欢聪明人。”
问泽遗的背后开始渗出汗。
不是因为讼夜,而是因为十七。
他记得讼夜男女通吃,对他刚才的言语,已经能算是挑逗和骚扰。
他摩挲着十七的手掌,可十七依旧无法控制地发抖。
这种颤抖不是因为恐惧或者愤怒,而是压抑自身动作到极限的生理反应。
有极个别时候,兰山远是无法控制自身举止的。
他毫不怀疑自己一松手,十七就会冲上去和讼夜同归于尽。
可讼夜不值得。
“听话。”
他侧目,轻声对十七道。
十七像是被栓住了链子,乖顺地垂下手,极力压抑住攻击的生理本能。
“是。”
第072章 协商
“行了, 说笑到此为止。”
讼夜见没好戏看,无趣地转回话题:“你身上那老东西的心法,我还挺感兴趣。”
问泽遗的脸色依旧冰冷,没接讼夜的话茬。
讼夜自顾自地道:“别装傻, 人族看不出来你的魔功, 我还能看不出?”
“你认得穹窿, 还得了他的传承。”讼夜轻佻的语调终于往下沉,变得认真。
“甚至是没有其他魔族得到过的传承。”
他伸出手:“把穹窿的心法给我,往后问副宗主想知道什么,我必然知无不言。”
问泽遗也是头次知道穹窿给他的传承, 居然是独一份的。
“可我不觉得魔族有信誉,魔尊的言外之意像是要空手套白狼。”他冷笑。
“您兴许忘了起初是您来寻我, 而非我有求与您,着急的人也不是我。”
听到他的话, 讼夜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想必觉得三爷碍眼的不止我们,还有魔尊殿下。”问泽遗一手攥着十七,语调愈发不客气。
十七的情绪渐渐平和,用力回握住他的手。
问泽遗的心情转好:“若是他们搅得三族不得安宁, 到时候人妖两族清算起来, 罪责会被一律安在您身上。”
魔尊的位置在魔族至高无上, 但同时也要承担背锅的责任。
毕竟在别族眼中,魔尊与任何一只魔都密不可分, 谁犯了大事魔尊都得倒霉。
更别提讼夜这魔尊的位置本就摇摇欲坠, 无数双手想把他拉下来,他压根经不起折腾。
许多魔尊热爱杀伐, 坏事做尽,本质上也是为了转移矛盾, 好让下边的魔听话。
而讼夜显然不爱这么做。
或许是想到之前被迫背的无数黑锅,讼夜脸上表情有一瞬像是吃苍蝇般难受。
“问泽遗,你真不怕我把你修魔的事传出去。”
他笑得阴恻恻,舌头顶了顶后槽牙。
“贵为魔尊,也不能空口白牙诬人清白。”
问泽遗气定神闲地挑眉:“我何时提及我修魔,难不成您要没凭没据,跑去各大仙门告我的状?”
对于他身上的魔性,问泽遗选择不听不认,问就是不知道。
讼夜能看出来他修魔,但眼下他要求他们合作,讼夜也不能揭发出来。
就算说出来,魔尊的话又有几分可信度。
“您与其与我勾心斗角,倒不如先说明实情,我们好联手解决掉三爷。”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哪怕对面是魔尊,他们之间也有互相利用的价值。
眨眼间,魔尊阴沉的脸色骤变。
他不怒反笑:“也行。”
“不过你不肯信魔,我也一样不想信人。”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问泽遗。
“所以我暂且只能给你们透点风声,剩下的事你们自己去查。”
“请说。”问泽遗回望他,眼中毫无惧色。
“三爷不是一个魔,而是一群不自量力的东西。”讼夜见威慑无用,颇感无趣地坐回原位。
“他们组织严明,分工明确,导致难以察觉其行踪。”
修士们查到的三爷有高有矮,有男有女。
这并非是因为三爷极擅易容,而是因为三爷压根就是一群人。
他们仿照着同一人的一举一动,内部极其团结,同生死共进退,生生把卖禁药做得天衣无缝。
“你认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讼夜轻嗤:“不知道,只能确定他们吸纳帮手时,是打着什么让我下台,让穹窿上位的旗号。”
“可老东西已经死了,倒像是他们借着老东西的名,在满足自己的私欲。”
问泽遗若有所思。
难怪当时在南疆,下家遗落的黑袍上有穹窿的气息。
他奇道:“他们现在就躲在魔域内,居然连你也抓不住他们?”
如果是挟前任魔尊旗号兴风作浪,讼夜应当比他们更着急,更早采取行动才对。
而讼夜就算再不得魔心,也是名正言顺的魔尊,抽调人手还是绰绰有余。
“抓住过几个,可能抓得了一个却抓不住一群。”
“抓住的那个还怎么用刑都不招,口口声声喊着为穹窿。”
分明是很棘手的情况,可讼夜居然还有心思说笑:“说真的,我很想招安他们,毕竟比我那群不成器的手下团结多了。”
“”
问泽遗觉得这新魔尊有点可怜。
魔族如今青黄不接,他在摇摇欲坠的魔尊高位上,不能稳固住,却也下不来台。
虽说就他这轻浮散漫的性子,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恶之处。
可光凭他不带着魔族到处烧杀抢掠,问泽遗就认为讼夜比九成魔尊更利好人族。
“当心有人篡位。”他好心提醒,“我们查过贩卖摧元丹的大致得利,得出的数目惊人,若是放任下去,他们囤积的灵石足够掀翻魔界。”
“听你的描述,像是有狂热的老魔尊追随者被有心人利用,给他当了盾使,这种人最为难缠。”
“言之有理。”
魔尊若有所思,随即一笑:“副宗主是在关心我?”
问泽遗颇为无语:“请您别自作多情。”
“我只是怕魔族内里失火,殃及我族人。
他不想看到规则单纯为了给沈摧玉抬轿,弄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北境百姓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书里能潦草带过的几个字。
他们的命数,不该掌握在规则手里。
讼夜像是没听到,厚着脸皮伸出双手去:“我会多加留意,感谢副宗主提醒。”
“期待同副宗主下次再见。”
明知两人双手相握是魔族的礼仪,但问泽遗还是没伸出手。
他一只手攥着十七,另只手明目张胆放在桌上一动不动。
“希望摧元丹带来的麻烦能尽快解决,这样我同您都省事,不必再见第二面。”
问泽遗语调冷淡,充满拒绝意味。
讼夜收回手,眼中愈发兴奋:“可我还想见你,我倒是真有些喜欢问副宗主。”
“哪日副宗主若是有空,可以去魔域坐一坐,同我切磋剑法。”
问泽遗:
师兄,我遇到变态了。
幸好十七因为元神涣散的缘故有些昏沉,暂时没力气掐死讼夜。
问泽遗起身微微蹙眉,一副生人勿近的高岭花模样:“您境界虽在我之上,但却中途分心修术法。”
“您的剑术在北境之外并非我的对手,也没有切磋的必要。”问泽遗加重语气。
“我不喜欢三心二意之人,也不喜魔域浮华的氛围,怕是要辜负魔尊殿下的好意。”
他的话字字句句带了刺,甚至从中隐隐透出不耐,还是碍于身份,才没把“讨厌魔尊”写在脸上。
“十七,我们走。”
问泽遗一口气讲清楚,不想和讼夜多废话,拉着十七就要离开。
他只是轻拉,一直维持同个姿势的十七就像是断了线的木偶,直直往地上坠去。
问泽遗及时发现异常,眼疾手快地抱住十七。
他的身体轻得可怕,四肢以不正常的模样下坠。
问泽遗抬眸看向讼夜,这回是真带了怒意。
讼夜摇了摇头,摊开手:“不是我做的。”
“这孩子不是活人,许是离本体太远,身上的元神要散光了。”
“怎么。”他表情玩味,“这人傀是副宗主小情儿送的玩具?”
他刚才只是说了几句,人傀的情绪起伏就大得诡异。
那模样可不像是保护敬爱的前辈,而像是在护食。
他记得问泽遗千百年都没什么桃花债,看来是最近牵扯上了。
“十七,听得到我说话吗?”问泽遗不理睬他,贴着十七的脸小声问 。
十七无神的瞳眨了眨,无力地抓住他的手,回应他的关心。
“走。”
他说话含糊,刚说完又虚弱地闭上了眼。
“好,我们走。”
问泽遗将十七背在身上,缺乏元神,导致他背上的男孩只有常人一半重。
像是纸扎的人。
“喂”讼夜还要说什么,问泽遗眨眼间没了踪迹。
“算了。”他眯起眼,唤来两个人傀。
“去喊下一位有缘人进来。”
红瞳的魔,眨眼间幻化成儒雅书生模样。
“是。”人傀整齐划一低下头,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乖顺应声。
走到半路,十七的魂魄像是回来了些许。
他虚弱地靠在问泽遗肩上:“先生。”
“醒了?”
问泽遗侧过头,眼中全是喜色。
“嗯。”十七费劲地收拢双臂,眼皮不住打架。
“累就睡会,还没到客栈。”
谁也没提十七能撑到几时,可从兰山远那恶补一大堆术法常识的问泽遗估摸着,理当是撑不到开魔域那日。
北风呼啸,路上时不时就出现已经被压实的雪,或者裂开一角的冰,让行人防不胜防。
“咣————”
远处的罄钟传来钟声,是午时刚到。
问泽遗抬眸看了眼,高高的城墙之上,铜铸的钟缓慢摇摆。
刚才一瞬,他察觉到一种熟悉的气息。
却只有一瞬而已。
十七的左手又要松开,问泽遗抓住他的手,收回视线专注看路。
他加快脚步。
“撑住,马上就到了。”
城楼之上。
冬风吹得白衣翻飞,修士的半边脸蒙在铜钟的阴影下,显得偏浅的瞳孔变成深灰。
他薄衣广袖,远看仙风道骨,凛冽寒气近不得他的身分毫。
在白茫茫的雪园冰地中,修士眉间红钿夺目,容貌清俊,杏眼弯的弧度乖巧无害。
热闹的市井之间,他的视线只追随着问泽遗的身影缓慢移动。
光看表情,他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温润模样,可要凑近细究,兰山远眼角隐约有极浅的血丝。
与此同时,问泽遗背上的十七手微微抽动,随后收紧。
他的指尖在问泽遗的脖颈处状似无意地摁下,隔着厚厚的衣物传递,压出道极浅的红痕。
红痕转瞬即逝,眨眼间消失不见。
问泽遗觉得十七抱得太紧,紧得他快走起来喘不过气。
可抱得紧总比没力气抱住要好,眼见十七的情况在转好,他也没把这点小插曲放在心上。
到了客房门口,他将十七抱下来:“能自己走吗?”
十七木木点点头,脚步还很踉跄,抱着他的手臂不撒手,勒得格外紧。
他的脸埋在问泽遗的肩膀处,像是要寻找归属。
“怎么了?”问泽遗的心顿时软了。
“不要见他,好不好。”
十七仰头看着问泽遗,声音里全是委屈。
“好,不去见。”
“我下回让二十个彪形大汉专门去见他,看他喜不喜欢。”
果真是让讼夜给刺激到了。
问泽遗用生锈的钥匙开着门,拧了好几圈,气不打一处来。
“讼夜真是个疯子,能让他当上魔尊,魔族也算是完了。”
前有花街上拦着他出言不逊的酒客,后有把情书锲而不舍飞到宗门去的修士,再有神经兮兮的魔尊讼夜。
他是什么招惹变态的体质?
他话音落下,十七抱着他的动作僵住了,嘴角耷拉着,脸上的委屈更重。
问泽遗以为他还生气,摸了摸他的头:“别气了。”
“大不了等一切太平,我们偷偷去魔域把他揍一顿。”
他相信不光是自己,兰山远也很想打讼夜。
而且兰山远肯定不放心他单独去,问泽遗自认这个计划虽然缺德,但万无一失。
“好。”
十七还是恹恹的,也没了继续黏着问泽遗的热情,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问泽遗摸不着头脑。
他是说到哪个词,让兰山远觉得不舒服?
眼见着十七睡熟,他又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先处理正事。
问泽遗坐在案前给持明宗写信告知近况,安排抽调人手。
可写着写着,他就开始莫名犯困。
揉了揉眼睛,问泽遗站起身来,习惯性地检查过门窗禁闭。
随后,他撕张符开启结界,趴在桌边打算小睡一会。
人族在北境比中土要虚弱,所以问泽遗只当是应付讼夜心烦意乱又思虑过度,所以眼下需要休息。
屋外有修士蹲守,且用着兰山远给的结界,整个九州也没几个人能破开。
他安心闭上眼,很快便陷入睡梦中。
在他沉睡的一瞬,床上的十七僵硬地起身,凭借本能地下了床。
他乌黑的眼眸深不见底,瞳孔淡到几乎看不见。
结界破开个口。
一人畅通无阻地进入结界,悄无声息来到问泽遗身畔。
失去元神的人偶,不过是凭借本体靠近时的一丝灵气活动。
十七抬眸,眼中像有毒草缠绕蔓延滋生。
作为他的本体,兰山远将情绪掩饰得更好,表情淡然。
他俯下身,手指在问泽遗的下颌处虚画,动作小心翼翼,像是温柔的调情。
———毁了这张脸,把他藏起来。
再也不会有人和他抢了。
———保护好他,保护好他。
保护他 。
两种不同的想法交织在他脑海中,兰山远的思绪开始不受控制。
问泽遗说讨厌疯子。
旁边的人傀感受到兰山远的情绪,不安地靠在问泽遗的背上,想要寻求慰籍。
他刚要紧紧抱住问泽遗,却让兰山远阻拦住。
因为被施了咒,问泽遗睡得很沉。
可刚才的动作,还是让他睫毛颤了颤,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他的手动了下,露出手腕处系着的玉髓。
冰蓝色的,像是双漂亮的眼睛。
兰山远的手一顿,理智瞬间占据上风。
他收回手,将十七毫不留情地丢回床上。
人偶的瞳中,映照出他没藏匿全的妒色。
兰山远闭上眼。
再睁眼,他面上只剩下温文尔雅,一双杏眼明亮。
“小泽。”
他也不管昏睡中的问泽遗能不能听见,只是温柔地,自顾自地说。
“我很想你。”
只是十分之一的元神与他相处,远远不够。
他嫉妒这十分之一的自己。
“很想你。”
第073章 偷袭
这一觉睡得很好。
问泽遗睁眼时已经是第二日了。
窗外已经是白茫茫一片, 鹅毛大雪肆意地落下,将阑冰城妆点上银装。
十七不知何时起身,麻木地坐在床沿处。
听问泽遗的声音,十七仰起头看问泽遗。
神魂回壳, 他眼中有了光彩:“找到沈摧玉了。”
问泽遗的睡意一扫而空:“他现在在哪?”
“北境的冰原, 离阑冰城百里路。”
“动作真快。”问泽遗微微蹙眉, “这点时间就跑了数百里,莫非他是让一阵沙暴吹到雪原了?”
上次沈摧玉从西寰跑到南疆,就是拜一条河流所赐。
可让沙暴吹几百里,比顺河流而下还要离谱。
“或许。”
十七对沈摧玉兴致缺缺:“只能确信他来北境, 是有明确目标。”
他拿出藏在怀中的卷轴,铺在床上。
卷轴上记录着一个红色的小点, 忽明忽暗发着光,小点后面拖着长长一条黑线。
“这是昨夜到今早, 沈摧玉的行动轨迹。”
问泽遗定睛看去,立马看出端倪。
他用手指潦草比划了下沈摧玉的前进方向,并非是前去沿路的城镇,而是直直朝着魔域入口走。
显然, 沈摧玉得了什么消息, 想要进入魔域中。
这节骨眼上, 魔域和北境最要紧的事,就是摧元丹大肆传播带来的恐慌。
眼下, 用沈摧玉的行为结合讼夜的提醒, 北境的局势愈发明朗。
他必须承认,沈摧玉并非来添乱的。
而是要借着天命之子身份, 来结束一切祸患与麻烦。
可追根溯源,沈摧玉本身就是麻烦的开端。
摧元丹在原书中没提及, 第一次出现在剧情被改写后,又爆发于沈摧玉屡次吃瘪后。
依照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让魔尊和各大仙门都束手无策的“三爷”,无疑就是剧情屡次修改偏离之后,规则给沈摧玉找的补。
“三爷”的出现本就是为沈摧玉铺路,这才让其他人想要解决却难上加难。
沈摧玉如果想要拜兰山远为师,正常走原书剧情,他目前欠缺两个条件。
————助他飞速突破的灵宝,各大仙门对其的认可。
两个条件看似极难,尤其是对屡次受挫,还在修士们眼中落了坏印象的沈摧玉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可他是主角攻,所以规则一定会帮他。
毕竟这一路上规则为沈摧玉做的事,一直都是替他制造麻烦,又指引他解决麻烦,从而成长。
只要沈摧玉能解决掉“三爷”和摧元丹带来的威胁,多少灵宝和仙门的尊敬都是手到擒来。
为了给沈摧玉铺路,蝴蝶翅膀掀起飓风,让原本早该被压下解决,甚至可能不存在的摧元丹扩大到一发不可收拾,危急九州安危。
再让沈摧玉以救世主的姿态,解决独属于他的历练,成为九州瞩目的新星。
真是好算盘。
规则一直都是这样,只管沈摧玉的荣辱。
容素本该可以不沦落,可它落下暗室的锁。
赐翎可以不疯,它却让他囚禁在深渊之内,等着一个心怀鬼胎的救世主。
“师弟。”十七轻声唤他。
“我可以杀拦住他。”
“辛苦师兄了。”问泽遗收拾好心绪,收起卷轴,笑道,“要是没师兄,也不知何时能查到他的行踪。”
要想弄到沈摧玉的路线,一定不是件容易事。
问泽遗只当是远在持明宗的兰山远足够强大,远程帮的忙。
十七抿嘴:“不辛苦。”
他眨着眼睛,虽然看不出表情变化,却能明显感觉到心情好了许多。
“不过暂且不用拦住他。”问泽遗思忖片刻,心上一计。
拦?他倒觉得沈摧玉来得正好。
问泽遗脸上的笑容加深:“沈摧玉好不容易才从西寰来的北境,这般努力。”
“师兄,我们帮帮他吧。”
既然是该沈摧玉解决的麻烦,让他做些好事,也是理所应当。
十七与他四目相对,表情从诧异逐渐变成了然。
“好。”
他的脸上,也露出浅淡的,温和的笑意。
三日后。
茫茫无尽的雪原上,一个小黑点艰难地移动着。
积雪已经到成人的大腿,抬起挪动都极其困难。
沈摧玉一脚深一脚浅,时不时掏出块火灵石来取暖。
一阵风暴把他刮到百里外,却未伤及他性命。
心中一直存在的声音不断提醒,让他顺着这条路前行。
沿路上还能借着好心商队的光,所以脚程很快。
可极北之地太冷,商队都不愿意来,他已经找不到任何借力了。
就连原本走几步就能碰巧捡到的火灵石,也成了奢侈玩意。
身上的灵石和灵宝已经不多了,可他并不担心自己会走不到魔域。
虽然举止狼狈,身体也到了极限,沈摧玉面上却气定神闲。
自小沈摧玉就清楚,总有天眷顾他。
他忍受的所谓折磨,都会变成更大的恩赐到来。
哪怕这几年上天的眷顾给得少了些,可他总归是比旁人幸运的。
天选中了他,总会在梦里和心中给他指引。
这也是他应得的。
这几日,连那些盯着他的恼人修士都消失不见,说明前路只会更加顺遂。
他走着走着,前方一片白茫茫中,出现了几道跃动的人影。
走了太久,沈摧玉的眼睛已经被雪照花,他用力擦了擦,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人影越来越近。
看着装是一群骑马的商人 ,里面有人有妖。
连着两天没见到人影,冷不丁看到他们,沈摧玉肌肉松懈,险些双腿一软栽在地上。
撑着面子,他才没倒下去。
天道果真待他不薄。
四周冰天雪地,沈摧玉身上衣物不算厚实。
在旁人眼中,他的脸色像是快要死了般可怕。
“你是谁?”
为首的少年衣着华贵,语气好奇又不屑,身上透出妖的气息。
他翻身下马扶起沈摧玉,又快速地后退。
少年身后两个壮汉也下了马,一副警惕模样。
“少爷,您当心。”
“我是外乡来的修士。”沈摧玉的声音气若游丝,“我想去阑冰城,请问诸位是否顺路载我一程?”
他说得很自信,像是早就料到这路商队是天道雪中送炭派来的,不可能拒绝他。
“该给的银钱,不会少了诸位。”
“少爷,这”壮汉面露难色,看向为首的妖。
他压低声音:“若是把他留着,他瞧着怕是要死了。”
“啧。”
妖族少年眼中露出丝不耐,像是觉得麻烦,又不忍心看一条人命流逝。
他嘀咕了几句妖语,随后冲着大汉们道:“反正顺路,给他放到阑冰城。”
“小爷不差钱,车费就免了,但是,你给我规矩些。”他说起话有些生硬,还凶巴巴的。
“别东看西看。”
“请。”壮汉得了令,忙不迭挪了一匹马身上的货,请沈摧玉上去。
听到他们答应,沈摧玉也没推辞着要给钱,理所应当地上了马。
他的态度弄得在队尾的汉子面露不满。
倒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冷死了。”妖族少年没急着上马,而是伸出尾羽给自己取暖。
妖羽灼烧出金红烈焰,扫过的地方积雪融化,发出暖融融的蒸汽。
见到金红色的长尾,沈摧玉的眼睛顿时亮了。
“阿灼。”
他试探着呼唤,得到了赐翎一个见鬼似得眼神。
见赐翎有反应,沈摧玉更激动了。
“阿灼,你认得我?”
赐翎的脸彻底变黑,巴不得生吃这没礼貌的人族。
问泽遗知道也就罢了,这是个什么货色,怎么也知道他乳名。
太丢人了!
“赐翎,冷静。”
传音符隐隐发光,听到问泽遗的声音,赐翎面上才和缓些。
只是小雀妖演技不太好,依旧是凶巴巴的模样,身上的怒气压抑不住。
他转过头去,边假装没听到沈摧玉的话,边骂骂咧咧和问泽遗传音。
“他和我熟吗!还和我套近乎,真是莫名其妙。”
他不喜欢油嘴滑舌又高高在上的人类,而且沈摧玉给他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像是和他说话,就会变成傻子,然后被骗。
问泽遗不急不恼:“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吗?”
“把他当件烦人的灵宝,先好生供着。”赐翎压着怒气。
“哼,我照着做就是。”
他切断了传音,勉强赏给沈摧玉个好脸色。
“我,不认得你,你怕是认错人了。”
“是我唐突了。”
沈摧玉面上失望一瞬,很快便被掩盖。
客栈内,问泽遗脸上的笑意减淡。
让赐翎去,本意是试探规则能够提醒沈摧玉到什么地步。
原本也就是碰碰运气,没想到沈摧玉和赐翎素未谋面,却真的对他有所了解。
沈摧玉知道的比他想得还要多。
他甚至知道赐翎原本是他的助力,又因为天道偏爱平白给他自信,所以才对赐翎如此热络。
可惜现在的赐翎不是傻子,逆反心上来还最讨厌攀关系的人。
那只身焚烈焰,带他跃出黑夜的苍雀,如今能一身轻松地扶摇九天。
“问泽遗!!!”
没过多久,传音符光芒大盛。
“这什么沈的是,脑子有病吧?”
他骂骂咧咧:“一个劲和我说话,我问他哪里见过我,他磨磨唧唧,说梦里,见过很多次。”
赐翎崩溃到结巴起来:“我想把他丢下,我受,受不了了!”
问泽遗强忍住笑。
被之前没见过的异族说俩人梦里见过,依照赐翎的脾气,没当场把沈摧玉揍一顿都已算是客气。
这才多久没见,沈摧玉褪去几分少年的青涩,又变得普信了许多。
或许这就是当规则亲儿子的自豪感?
见他不说话,赐翎怒意更甚,愤怒几乎要溢出符咒。
“你自己要的人,你为什么,自己不来看!”
他就说问泽遗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给他寻了个差事做,原来是给他丢个烂摊子!
“你别瞎说,我和他压根不熟。”
环着他脖颈的手腕收紧,对上十七阴鸷的目光,问泽遗背后一凉。
“我这不是足够信任你,相信你能摆平他。”
他宽慰道:“再忍忍,把他送到阑冰城就好了,我保证再不让你带他。”
赐翎还想骂,问泽遗已经眼疾手快切了传音。
还没到他去见沈摧玉的时候。
虽然之前见沈摧玉时带了面具,可他保不准会被沈摧玉认出。
他是要沈摧玉尽快进城,又不是恐吓沈摧玉。
至于还有一重原因。
他无奈侧目,看向面无表情扒拉在他身上的十七。
从昨天开始,十七好像就只剩下很浅的意识,浅到仅存本能。
凭借这点本能,十七已经抱着他不撒手一天一夜了,他去哪都要跟着,最次也得拽着他小臂。
他昨天晚上睡觉都没敢脱衣服,自然不方便出去找沈摧玉。
他和赐翎传音的符是兰山远提供,十七当然也能听见。
自打他和赐翎开始说话,十七黏在他身上就没下来过。
感受到他的目光,十七也看过来。
一瞬间,问泽遗竟然从人傀麻木的表情中看到丝理直气壮。
他好笑地伸出手指,在十七眼前晃了晃。
十七像是猫一样,目光缓慢地追随着他的手指,左看右看。
可手上还是不留情,搂得很紧。
“松开。”
显然,十七不吃这套。
他看见问泽遗要捏他的脸,不光不躲,还不轻不重用牙垫了下问泽遗伸过来的指尖。
指尖传来温热濡湿的触感,十七没有松开的意思。
这个动作未免有些色情,问泽遗赶紧收回手。
“不许闹。”他色厉内茬地威胁着,却也想不到好办法对付十七。
教训意识都没有的人傀,显得他小肚鸡肠。
“乖,松开。”
吧唧。
十七压根不理他,自顾自在他脸颊上亲了口,动作又开始不安分。
问泽遗实在没辙,只能从纳戒翻出张符来。
这符也是兰山远给的,用出是镇压人傀活尸一类术修的造物。
原本是用来防敌人,现在只能委屈下十七。
符咒贴在额头,十七的动作顿时僵住。
他动弹不得,只能委屈地转动眼珠,目光中带着谴责。
重获自由的问泽遗狠着心,将他的手缓慢抽开:“我有正事要做。”
人傀委屈地垂眸。
走到桌前,问泽遗拿起凶神恶煞的面具,仔细端详。
上次吓过沈摧玉后面具积灰很久,终于到有用武之地的时候。
这回,他要让沈摧玉毕生难忘。
问泽遗唇角微勾。
能够拯救北境的主角已经被安全送达,也找到了自己的“同伴”。
距离魔域大开还有些时候,现在该轮到反派及时出现,来推波助澜。
他的身后,十七头上微微发亮的符咒变得黯淡。
他流畅地抬眸,看向问泽遗的眼中清明,右眼流过银灰色。
在问泽遗转身时,符咒骤然亮起,又恢复成无生机的傀儡模样。
问泽遗还是察觉到了异常。
刚才有熟悉的目光看着他。
并非是傀儡麻木的注视,而是他认识的兰山远。
他微微俯身,右手抬起十七的下颌。
轻而易举,就像是操纵木偶的四肢一样简单。
符咒之下,十七表情麻木空洞。
是错觉?
“很快就结束了。”他收回手,按下心头疑惑。
“师兄,等我的好消息。”
他实在不想看十七损坏,要是放任他跟过去两边打起来了,未必能顾得上十七。
等到屋门被轻掩上,十七依旧坐着没动。
没消半刻钟,屋门被猛地打开。
是问泽遗去而复返。
剑修的速度极快,认谁都来不及反应。
他还是怀疑十七没被封住。
瞧见屋里的人傀还在原位,他这才再次离开。
虽然没抓到现行,可总觉得还是不太对。
房门重新落锁,十七轻松扯下额上的符咒,又原封不动贴回去,配合地坐在床上装人偶。
他唇角的弧度变得明显。
“兰山远。”
问泽遗幽幽的声音煞风景地从背后传出。
他手一推,利落地翻窗而入:“早知道你不安分。”
这般高的窗户,剑修想要翻进来轻而易举。
见被拆穿,十七依旧淡定,像是专门等着问泽遗。
他无辜地看向问泽遗:“我担心你。”
“不准跟着我。”问泽遗面色阴沉,轻轻揪住他的脸。
“难道非要我拿捆仙锁把你绑起来,你才能安分些?”
活傀再厉害也无法承受太多灵力,真要被捆仙锁绑起来,强如兰山远也挣脱不得。
十七眼中的不明情绪转瞬即逝,随后归于平淡。
“可以绑。”
他自觉地伸出手,贴心道:“要绑全身才行。”
“只绑手,我能挣脱出去。”
问泽遗沉默了。
兰山远也太客气了,他只是说说而已。
还绑全身
这不太好吧?
第074章 近似
“不绑。”问泽遗别过眼。
要是让别人瞧见他不见了, 只有十七被五花大绑在床上,说不准会怎么编排他们,当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怪癖。
兴许是问泽遗的错觉,在听到自己不会被绑时, 十七脸上居然有一瞬失望。
不用捆仙锁, 他自有别的办法。
“有件事得拜托师兄。”
问泽遗脱下手腕上的冰蓝玉髓, 放在十七手中:“我出去怕磕着碰着,你替我保管好玉髓。”
“好。”
十七的动作登时变得紧张,他小心收起玉髓,珍重地藏起来。
兰山远不可能把他自己送的玉髓丢给他人, 十七身上没有能保护玉髓的纳戒,而玉髓又极其脆弱。
为护住玉髓, 十七的举止无疑会变得谨慎,不会再到处乱跑。
有形的捆仙锁用不得, 但玉髓也是条无形之中束缚住他的牵绊。
“相信我会平安回来,好吗?”问泽遗放软语气。
十七恋恋不舍地将头靠在问泽遗胸前,过了会才直起身,不情不愿点了点头。
“我信。”
关上门, 问泽遗的柔和神色变得冷淡。
“已经准备万全。”莫且行恭敬低下头, 同他传音, “阑冰城内各宗修士,悉听副宗主差遣。”
问泽遗抬眸看向窗外。
结了冰花的窗户模糊一片, 只能看到天上乌压压一片云, 彻底吞没最后一丝光亮。
分明就在不久前,阑冰城的天气还没这般糟糕。
风雪将至。
为了防止恶劣天气牵动旧疾, 他提前服用镇痛的丹药。
与此同时,十里之外。
赐翎的耐性已经到了极限。
他想破了脑袋, 也不懂沈摧玉为何这般难缠。
沈摧玉三番五次要暗示他什么,可他嘴里的话荒谬得很。
什么他和他是同路人,他能帮助他。
赐翎对此嗤之以鼻。
一个筑基期的古怪修士,凭什么和他做同路人,他又凭什么帮他?
他只能边敷衍地应付,边啃着羊肉干消气。
看不惯沈摧玉的不止他,其他修士也觉得心烦,所以不约而同加快脚程。
依照问泽遗给的路线,他们顺利地提早进入阑冰城内。
路越走越偏,从大道进入黑黢黢的羊肠小道,行人越来越少。
马蹄原地打滑,惊得马儿打了个响鼻。吃羊肉干的赐翎险些被噎死,忙不迭喂了口酒让自己冷静。
要不是提早问过,他还以是认不清路的问泽遗指错了道。
“这是哪里?”
沈摧玉虽然自大,却也不傻。
他装得镇定:“怎么如此偏僻。”
赐翎将地图丢给他:“商会的人,在这附近,我们要去商会。”
这地图是问泽遗画的,真真假假他也分不清,给就完了。
沈摧玉看过后,依旧没打消顾虑。
“我要去的地方就在这附近。”
这里离魔域入口处不远,他想要快些离开。
梦中降下的指引告诉他,魔域之中有能让他翻身的机会,足以弥补这一年来的诸多不顺。
“行啊,不过你,是去哪?”
问泽遗神秘兮兮的,也不说这人是什么身份。
赐翎耐不住好奇,边吩咐身后的修士给他卸货,边好奇地多问了句。
他只是随口一问,哪知沈摧玉的眼睛亮了。
“你要随我去?”
赐翎:
难怪问泽遗让他少问,这小子真有病,和他待久了会变蠢。
就算他不太会人族话,可也明白“他去哪”和“他要跟着去”,压根不是一种意思。
他忍不住皱眉:“不必,我还有要事。”
天道的指引从未出错,可阿灼怎么不帮他?
沈摧玉困惑片刻,还是不依不挠:“我是要去寻机缘,我们可以同去,寻到的机缘平分。”
赐翎看他的眼神,彻底像看个傻子。
炼气期筑基期能寻到什么好机缘,就算寻到了,他这分神期铁定也用不上。
阿爹说过,这种只知道占好处的人必须远离,哪天保不准会捅你一刀。
“赐翎,躲。”
就在赐翎要和他发火时,问泽遗的传音适时响起。
赐翎得令,趁着沈摧玉盯自己的包袱,赶忙往后退去。
其他修士们也默契地后撤。
寒光闪过,灵驹被赐翎眼疾手快拉到一边,只留下满地散落的行李。
“咴————”
灵驹惊魂未定地靠在墙角,可其他人皆是如释重负。
剑修脾气都挺一般,他们忍了这祖宗几个时辰,救场的总算来了。
咔嚓。
沈摧玉修为不够导致躲闪不及,被灵力冲倒在地,磕碎了挤压的雪与冰。
他浑身上下沾满了脏污的冰棱,路上靠着运气好得来的衣装刮破,狼狈得像个乞丐。
冰碴子溅到他嘴里,沈摧玉狼狈地捂着嘴,难以置信地看向来人。
“又是你!”
嘴里尽是化开的土腥味,他难堪地干呕。
上次见到这张鬼面,他足足做了数月的噩梦。
鬼面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默默消失。
他本以为鬼面的阴霾就此过去,没想到会在数千里外的另一处再见。
黑衣人似幽魅般靠近,他脸上面具狰狞,宛如踏着业火,从阿鼻地狱来的修罗。
他微仰着头,居高临下看沈摧玉,只露出凉薄的唇线。
原书中的沈摧玉最后身高近两米,可现在没完全长开的沈摧玉跌坐在他面前,像只可笑的小鸡仔。
修士们被他身上的威压压得头皮发麻,“商队”萌生出逃跑之意。
“少爷,我们快走。”
一个演技好的剑修害怕出声。
问泽遗全然不理睬他们,只是微微歪着头看沈摧玉,反而收敛身上的杀意。
沈摧玉的心凉了半截,头晕眼花。
这鬼面人不打算放过他,只是在戏弄他而已。
就像是伸着爪的猫,饶有兴趣地拨弄老鼠的尾巴。
他不知道鬼面人的修为多高,但肯定比他高上太多。
突然,沈摧玉心念一动。
他扭过头,求助地看向赐翎:“求您救救我。”
天道说他非常有用,现在正是用得上他的时候。
正准备跑路的赐翎动作一顿,看向问泽遗。
问泽遗勾起唇,笑得赐翎头皮发麻,咽着口水往后退。
幸亏之前没和问泽遗作对,十个他都打不过正经起来的问泽遗。
沈摧玉刚才还这么热络,这分明是想他死!
“听他的,认真和我打。”
听见问泽遗的传音,赐翎不情不愿地举起刀,咬着牙走到沈摧玉跟前。
他被沈摧玉热切的目光看得发麻,一刻也不想多站。
尾羽燃烧起烈焰,赐翎提刀朝着问泽遗冲去。
他顾忌问泽遗也算个伤患,开始只使了三成力,被问泽遗轻松挡下。
他甚至没用剑,用的是不知从哪捡来的长刀,刀柄都破了口。
“认真些。”
问泽遗的声音懒散,漫不经心地挥刀,被赐翎手忙脚乱堪堪挡下。
“做戏做全套。”
“问泽遗,你给我等着!”
赐翎也不客气了,咬牙使出九分力。
早知道接人这么麻烦,还得表演打架,他就不听问泽遗的话了。
电光石火间过了几招,看得其他围观的修士都屏住呼吸。
和用剑术时不同,问泽遗的刀法极其凶狠,是他们之前没见过的路数。
若不知道实情,问泽遗倒真像个亡命之徒。
也不知是和谁学的。
过了会,问泽遗估摸着时候差不多,手上使劲将赐翎震开半米远。
赐翎踉跄退去,勉强站直身。
“可以了,做得好。”
赐翎身上全是汗,听到他的话再也演不下去,又匆忙后腿几步。
“我只要他,还请诸位行方便。”
问泽遗收起刀,朗声朝着修士们道:“把他交给我,我就让诸位走。”
“我帮不了你。”
赐翎瞪了沈摧玉一眼:“你自求多福。”
“走。”他领着修士们脚底抹油,牵着马转身就跑,压根不给沈摧玉挽留的机会。
沈摧玉眼中燃起的光再度熄灭,像是被霜打过的野草般萎靡。
“你不跑吗?”问泽遗好整以暇,看着还瘫坐在地的沈摧玉。
沈摧玉闭口不言,躲开他的灼灼视线,愣愣盯着地面。
问泽遗觉得好笑。
原书中的沈摧玉至少知道在绝境寻突破口,再不济也得套到对手的话。现在沈摧玉被点挫折磨没了心性,连这点骨气都不剩。
不过以他练气期的修为,反抗的确也只有挨打的份。
“不爱说话,那就往后也别说了。”
他粗暴地拉起沈摧玉,在他惊恐的目光中,几下点了沈摧玉的哑穴,杜绝他求救的可能。
他不光要关上沈摧玉的门,还要把窗户和墙的缝隙都给钉死。
沈摧玉发出“嗬嗬”声,无力地挣扎着,却只能做出口型。
————你是谁,为什么这么对我?
“我为什么不能这般对你?”问泽遗反问,“你怕是之前活得太好,才觉得所有人都该顺你心、遂你意。”
他懒得理沈摧玉螳臂当车般的反抗,拽着他翻上屋檐,灵巧地在寒风暴雪之中穿行。
暴雪掩盖住他的行迹,也掩盖住沈摧玉拼命才弄出的那点动静。
越走人越少,沈摧玉意识到情况极其不妙。
问泽遗落在巷子中,掏出符咒联络修士。
趁着这机会,回过神的沈摧玉左顾右盼,寻找转机。
手边的巷子内,恰好有一道白色的身影。
身姿颀长,光看背影应当是好相与的模样。
而且他身上也有灵力,说不准能打得过鬼面人。
————救救我!
他顾不得其他,无声地冲着身影呐喊,喊得撕心裂肺。
身影意识到他的窘迫,适时转过身来。
沈摧玉面上的恐惧变成惊喜。
随后又成了更深的恐惧。
他记得这张脸。
他记得这张脸!
他第一眼就爱上这张毫无攻击性的,乖顺的脸。
白衣修士宛若谪仙,理当被他据为己有。
天道也说过,他迟早是他的囊中之物,是天赐的礼物。
修士会温柔地包容他的一切,帮助他成长,他可以对他做任何事。
修士会反抗,可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相爱,他会死死压制住他。
可后来的一切,击碎他所有设想。
在危楼时,修士给他下了恶咒,让他当众出丑,丢掉那份还算不错的差事。
在南疆时,修士将刀尖扎进他的手,生生挑段他的经脉,至今没能痊愈。
他被扔回那该死的荒漠,被监视被怀疑,可依旧没摆脱掉他的恶诅。
如果鬼面人只是午夜的梦魇,这原本该属于他的白衣修士,就是白日都能令人不寒而栗,披着人皮的恶鬼。
他在大漠中的生活突然变得困苦,气运不如从前,身上的恶咒也不知何时会突然发作。
恶咒发作时,他七窍流血,浑身经脉膨胀又紧缩,生不如死。
恍惚之际,他总会在幻觉中看到白衣修士站在他跟前。
他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手上动作却残忍无比。
他用带着手套的手不紧不慢切下他的手指,连皮带骨。
一根,两根。
带血的手指掉在地上,被他随意踢开,或者踩碎成血肉模糊。
多数时候会被切干净十指,但也有时是例外。
他会直接折碎他的手腕。
修士似乎格外厌恶他的手和手腕,像是上面缠绕了不干净的东西。
“你要怎样才会放过我?”
他曾经痛得急了,撕心裂肺地问过两次白衣修士。
他不是属于他的谪仙吗?
他不是永远压不过他,只能承受一切吗?
两次得到的答案都让他心凉。
第一次,白衣修士没说话。
他只是微笑着加重挑手筋的力道,用更残忍的手段予以回应。
第二次他就没这么走运了,白衣修士瞧着心情不太好。
他依旧没说话,直接砍下他的手腕,喂给西寰沙漠中的沙鼠和蚂蚁,再引着饥饿的沙鼠来啃噬他的身体。
而等到他从幻觉中抽身,身体又会恢复完好。
可原本好不容易上去些的修为,总会尽数退回。
这比杀了他更让他难受。
一来二去,沈摧玉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见到兰山远,不好的回忆尽数涌上心头,他因恐惧发着颤,几乎要跪在地上,哀求他放过他。
风雪呼啸,问泽遗恰巧在此时传好符咒。
他低头看去,沈摧玉失魂落魄的模样让他微微蹙眉。
按理来说沈摧玉的胆子不小,分明刚才还至少能动,现在怎么成了副被吓疯的模样。
他还没用全力,有这么可怕吗?
问泽遗摸不着头脑,顺着沈摧玉目光所指的方向看去。
空无一人。
他用力拽了把沈摧玉,沈摧玉这才回过神。
他看着巷子,又看向问泽遗。
“我就知道,你们,你们果真是一伙的。”
他很激动,隐约从喉咙里发出虚弱声音。
白衣修士脱离他的掌控,一定也是因为认识了不该认识的人。
他应该把他锁起来
没来由的疯狂念头还没出来,就被问泽遗的鬼面吓回去。
毫不留情地,问泽遗又点了遍沈摧玉的哑穴。
果然,他还是当哑巴顺眼。
临近魔域,周围几乎没了百姓。
得了他的命令,修士们也都退居在十里之外,在城中负责保护百姓。
茫茫雪原寒冷异常,只剩下他们两人的身影。
沈摧玉中途昏过去了一次,被问泽遗掐穴位弄醒。
不远处,一道不住溢出污浊之气的门横在料峭山崖下,显得突兀异常。
门足有两丈高,显得深不见底。
这才到傍晚,可附近的天色阴沉得宛如夜中。
魔域只有血月悬空没有白日,因为这是魔域和北境的交界口,一日之中至少有十个时辰处于夜晚。
魔气四处乱流,问泽遗梳理着周身灵气,放慢脚步前行。
沈摧玉反倒安静下来,也不挣扎了。
估计是觉得自己殊途同归还是到魔域附近,以为这是天道的安排,问泽遗虽然动机不纯,也算是来帮他的。
魔的气息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问泽遗的身体反倒成为遮挡的屏障。
可他很快又安心不下来了。
因为这道屏障身上开始缠绕魔气。
这并非魔域附近的魔气,而是属于问泽遗自己。
感受到魔气,魔域对于问泽遗不再百般排斥,兴致缺缺地绕开他,转而攻向沈摧玉。
普通修士压根受不住魔气摧残,随着他们靠近魔域,沈摧玉头晕欲裂,眼珠暴凸。
“到了。”
问泽遗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向他。
他们彻底身处黑雾之中。
像是没看到沈摧玉拒绝的眼神,问泽遗不由分说将他拽到门口。
沈摧玉的脸紧贴着魔气构成的入口,望着漩涡状流淌的魔气,不住摇头拒绝。
他还是头次遇到这么危险的机缘。
哪怕知道是他翻身的机会,人的本能还是让沈摧玉感觉到排斥。
问泽遗给他解了哑穴,压着他背的力道越来越大 ,让他挣脱不得。
“你究竟是谁?”
沈摧玉终于能开口说话,可他只问了一句,随后便痛得只能呻//吟。
他的身体正在缓慢地陷入魔域之中。
不愧是天之骄子,原本封闭的魔域果真会为他打开,又能保证他不沾染魔气。
问泽遗手上动作更重。
沈摧玉果真是最适合去寻找“三爷”的人。
不消片刻,魔域已经把沈摧玉的手臂吞没。
沈摧玉已经疼得麻木,他明明已经疼得够狠了,却不依不挠,恨恨地看着问泽遗:“你到底是谁?”
沈摧玉极其记仇,书中让他不满的人全没好下场。
轻者一剑穿心,重者死无全尸。
哪怕有些人只是抱怨了他一句,或者责怪过他而已。
问泽遗非常清楚,沈摧玉这是打算后面找他报仇。
“我?”
问泽遗笑了,笑容让沈摧玉不寒而栗。
有一瞬间,沈摧玉像是又出现了幻觉,鬼面人居然像极那位白衣修士。
“我是”
“送你下十八层地狱的恶鬼。”
第075章 惊魂
没当过几回恶人的问泽遗演得略有浮夸, 却并不妨碍沈摧玉濒临崩溃的神经再次被狠狠碾过。
他眼角爬满血丝,原本初显帅气的脸无比狼狈,雪水血水糊了一脸。
见逃脱无望,沈摧玉突然反身抓住问泽遗的手, 试图将问泽遗也拖入魔气之中。
可问泽遗的手腕纹丝不动。
“自不量力。”
问泽遗将手上加重力道, 痛得沈摧玉痛呼出声。
他像是陷入沼泽之中, 大半个身体已经进入魔域,只剩下条胳膊无助地挥舞。
惯性使然,问泽遗的手也扣在凝聚的魔气之上。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他的手居然也在缓慢往下陷,甚至比沈摧玉进入时还要轻松。
魔域接纳沈摧玉, 也愿意接纳他。
他抽回手拒绝魔气的挽留,冷眼旁观沈摧玉被魔域吞噬。
原本的计划中, 问泽遗并没算到自己进魔域。
他不怕染魔气受重伤,单纯因为前几日已经试过, 他压根进不去魔域。
魔域关闭期间只有高阶魔族能自由出入,排斥一切外族,包括他这个半吊子魔修。
所以他抢先一步,和能够自由出入魔域的魔尊达成协议, 联手做了局。
两日前。
“我认识个人。”
“他可以进入魔域, 也能轻松找到三爷, 您只需要到时带着魔族阻止三爷的恶行,了结这一切。”
夜色沉沉, 看着远处的银蓝色元神, 讼夜面上怀疑:“我怎从未听过有这号人物?”
元神闪烁,像是在笑:“您贵为魔尊, 应当知道穹窿彻底魂飞魄散前,曾经突然变得行事诡谲。”
“而这一切, 都从他突然发善心救下个低阶修士开始。”
讼夜脸色未变,只是眉毛微压。
他是魔族的王,就算平时瞧着再不着边,事关前任魔尊,他也调查得极为仔细。
那个被扔去西寰的低阶修士,自然引起过他的注意。
不光人族修士们查过他,他也注意过他,知道他的真实名姓以及身上好过头的运气。
他的疑虑更重:“他确实非常古怪,可这摧元丹和他有何干系?”
魔族向来不信命,要是用天道之子那套和讼夜解释起来,会很费劲。
“因为我师兄算到他有天命在身,是破局之法。”
问泽遗搬出兰山远,点到即止转开话题:“等我把他送到魔域,魔尊殿下跟着他就是了。”
“左右这些天魔域不开,我们的调查举步维艰,试着用他破局对你我都没有损失。”
“等到事了,再谈如何处置穹窿殿下的心法。”
“你们觉得他有天命,那我拭目以待。”
有兰山远的卜卦背书,讼夜依旧将信将疑:“若是他身为人族,能够进入封闭的魔域,我就信你的话。”
“一言为定。”
如今魔域封闭,无论是打着穹窿旗号的“三爷”,还是仰仗摧元丹试图登天的人族百姓,都在魔尊和仙门的视线之内,两族百姓是安全的。
可摧元丹的副作用,是悬在所有北境人脑袋上的断头铡。
若是他们坐以待毙拖到魔域大开,牛鬼蛇神都能随意出入时,事态发展就会难以预料。
稍有不慎,整个北境都可能化为炼狱。等到那时让沈摧玉以救世之姿出现,会有不计其数的无辜百姓受伤乃至送命。
问泽遗要做的,就是逼迫沈摧玉尽快推进剧情,利用规则对他的偏爱,趁早找到“三爷”并扼杀,在魔域开启前结果一切。
沈摧玉作为其中最关键的一环,进入魔域之后,会转交给讼夜。
讼夜是个多疑谨慎的性子,且对沈摧玉印象不佳,沈摧玉想要坑害他或者与他结盟,都极其困难。
可这其实并不是个绝佳的办法————他不信任讼夜,讼夜虽然对他态度还算友善,却也明显不信任他。
他们能暂时合作,不过是同样需要解决摧元丹的麻烦,又同样对沈摧玉心怀芥蒂。
现在情况有变,进魔域的机会摆在眼前。
要进去吗?
进去意味着他能亲自盯紧沈摧玉的一举一动,把主动权牢牢攥在手中,可以再次亲身同规则叫板,把沈摧玉压下去。
可也意味着他身上的魔性会被魔域牵动,他会避无可避的入魔。
而且魔域之前不开,为何今天就能开。
莫名对他开启的魔域像是陷阱,也像是机缘。
他看向身后白茫茫的雪原,魔域散发的魔气将他身上的魔气掩盖。
修士们很信任他,听从他的吩咐,果真无一人前来。
退回阑冰城,他能给兰山远交差,把麻烦事都推给魔族,也能获得短暂的安逸。
往前一步,万丈深渊。
“你觉得呢?”
他解下通判,轻飘飘的话藏在呵出的白雾里,散在冷风中。
他像是自言自语。
通判浑身戾气,却也很通人性,它从一开始就不排斥他这外来者,陪着他屡过险关 。
如果进入魔窟,将只剩下他们一人一剑相互倚仗。
晚去会跟丢沈摧玉,他没有太多摇摆不定的时间。
“嗡————”
剑鸣伴随着烈焰而起,焰尖和魔气纠缠,朝着魔域灼烧。
焰心成了银雀的形状,振翅而飞。
“我也觉得。”
鬼面下的魔纹愈发鲜艳,像是能淌出血来。
寄希望于魔族,不如寄希望于自己。
他折了几只纸鹤,目送它们跌跌撞撞在寒风中摇摆。
各个仙门对他寄予厚望,他会不负所托。
手掌再次接触魔域,彻底被黑雾淹没。
他整个人都浸泡在魔气之中,像是被一阵令人作呕的温暖包裹。
黑暗席卷而来,伴随着强烈的失重感
“正确的选择。”
尖锐的耳鸣声里,夹杂着他识海中传出的声音。
这是谁的声音?
他极力地回想着。
声音很耳熟,最近似曾经突破时听到的声音,也像沈摧玉,令人心生厌恶。
他无法出声,只能凭借着本能分辨。
“三天你还有三天时间。”
声音越来越清晰,前边的咬字僵硬,语调上扬,后面的语速很快,语调喜欢往下压。
分别像赐翎和谷雁锦。
“在魔域开启前,阻止这一切。”
不紧不慢的语调像是兰山远。
可最后的尾音带了笑,兰山远没这说话的习惯。
居然像是他自己发出来的声音。
失重感消失,各方声音也伴随着耳鸣淡化,直至消弭不见。
视线重新聚焦,问泽遗忍住恶心抬眼,看向猩红的血月。
魔族的月亮比北境的月亮大五六倍,照得整个魔域终日都像沐浴在夜色将至未至之时。
这里的建筑千奇百怪,有些像是人族的砖瓦房,还有些像是七拼八凑的半成品,配上来来往往魔族猎奇的长相,显得魔域光怪陆离。
他往前走了几步,脚踢到个软乎乎的玩意。
低头一看,正是晕过去的沈摧玉。
他进来都吃了苦头,更何况是身心俱疲,修为低下的沈摧玉。
稀稀拉拉有些魔族聚在旁边,他们原本是好奇突然掉下来的沈摧玉是何方神圣。
可见到问泽遗,众魔纷纷后退。
他们修为很低,还当浑身魔气,又生着银发的问泽遗是哪个高阶魔族,自然不敢招惹他。
问泽遗也就将错就错,微微抬起脸扫视了一圈,鬼面吓得魔族作鸟兽散。
“他们好歹也是我的子民,吓他们做甚?”
不紧不慢的声音传来,一只人傀从暗处走出。
他面容和讼夜九分像,只是瞧着稚嫩些,脸上轻浮的笑看得问泽遗直皱眉。
讼夜自来熟地踹了一脚沈摧玉,目光让问泽遗浑身不适。
“您亲自过来,是因为不信我,还是因为想我?”讼夜的话轻慢,却又含了试探。
问泽遗往后退了半步,指着地上的沈摧玉:“您多虑了,是他把我拉进来的。”
他一点也不想见讼夜。
上回迫不得已要见讼夜,为了防止讼夜出言不逊动手动脚,他只是分了缕元神过去。
和他想得一样,讼夜只是对他的脸感兴趣,碰到他的元神就规矩了许多。
讼夜适可而止地收住话头。
他好奇地看向沈摧玉:“真是奇了,这小子身上没魔性,居然真能破开魔域,还拖个垫背的下来。”
这两日他又重新琢磨了遍穹窿的下场,越想越不对劲,对沈摧玉充满敌意。
问泽遗不置可否,眼见着讼夜又要靠过来,他忍无可忍,把通判直直横在两人中间。
通判也非常配合,杀气腾腾地燎起剑气。
“请自重。”
鬼面下的视线冷漠,剑上银蓝色的火焰跃动。
问泽遗是真动了怒。
“没劲。”
讼夜咋舌,从人傀变成活人模样:“我还以为你癖好特殊,是喜欢人傀呢。”
“本尊亲自来迎你,你居然还不乐意。”
同穹窿不同,讼夜很少张口闭口本尊,他似乎很享受装成算命先生的悠闲日子,偶尔说上次“本尊”也显得他轻佻。
“正事要紧。”
见他后退,问泽遗也适可而止地收了剑。
魔域内魔气横行,随着时间流逝,他身上的魔性蠢蠢欲动,右边的瞳已经染了绯色。
清楚无法彻底压住魔气,问泽遗干脆把精力尽数放在保持自己意识上,留足体力应对突发情况。
说身体不难受是假的,他现在浑身都在发疼,却不能在讼夜面前露怯。
得亏他戴了面具,很好地掩盖住了情绪。
魔尊终于正色:“也是。”
“可你真打算把他丢在地上,让他去找三爷?”
他之前就觉得问泽遗给的办法荒谬,沈摧玉再奇怪,也不至于躺地上都会撞大运。
“莫急,等一刻钟就是。”问泽遗脸上表情轻松了些。
他蹲在地上,狠狠给沈摧玉后颈拍去。
原本就晕乎乎的沈摧玉被他给了一掌,彻底昏死过去。
发觉到他半死不活,旁边的魔气立刻贪婪地围绕,想要伺机进入沈摧玉的身体。
“下手真狠。”
讼夜捂着鼻子:“他没多少修为,怕是不用等一刻钟,就要让魔气害死。”
“没事。”问泽遗气定神闲。
规则怎么会让沈摧玉死,只会迫于无奈,更急着来救他。
半刻后。
讼夜盯着叼走沈摧玉的魔鹰,惊讶地睁大眼。
这一带压根没有魔鹰栖息,而且魔鹰狩猎向来残忍,多是分尸之后运回。
怎么还会如此温柔地对待猎物。
他看向问泽遗,问泽遗对此习以为常:“别看了,和我走。”
他们一路追去,魔鹰将沈摧玉丢在一处开满曼殊沙华的河边。
眼睁睁看着沈摧玉身上的魔气被曼殊沙华花丛吸收,他面色开始转好,讼夜叹为观止。
活了这么大岁数,第一次知道能有人运气这般好,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沈摧玉身上魔气彻底消失后,又被涨起的河水吞没,顺着河流往下。
讼夜已经无语了。
“鹰挠水冲,曼珠沙华还有毒,他还能安然无恙。”
问泽遗耸了耸肩。
“兴许这就是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魔域很大,他们跟了沈摧玉一路,追了约莫有小半日时间,才七拐八拐来到一处石滩。
河水将沈摧玉冲上岸,岸边隐约有处坍圮的建筑。
“是老东西的供案。”
讼夜脸黑了。
供案就是人族的庙宇。
穹窿比他有威望得多,所以死后依旧有很多魔族祭奠他,缅怀曾经他执掌大权的日子。
这种供案魔族有几百处。
说来也怪,他也不是没盘查过供案,可偏偏就是没查到这边。
“就到这。”问泽遗调息着身上魔气,“喊你的人来抓,我就管不住了。”
他不需要擒拿三爷的功劳,只要不是沈摧玉拿,谁拿都可以。
讼夜贵为魔尊来亲自追查沈摧玉,其实也是想在魔族立威,好稳固自己的地位。
问泽遗不喜欢讼夜这人,但是讼夜不爱惹事,要是他能更有威望对两族都好。
“本尊自能对付。”
讼夜这些天被摧元丹害得睡不好玩不好,早就有了怨气。
藏在庙宇内的几个魔,压根不是他的对手。
“不是我瞧不起你,只是你也见识过这小子的运气,实在是好得可怕。”问泽遗忍住经脉中的不适,“他要是发力,我们两个都不一定能对付三爷。”
“多叫点人,谨慎起见。”
讼夜听进他的劝告,若有所思。
他刚要说什么,突然轻捂住胸口,脸色微变。
“我马上差人过来。”
他面色越来越沉,像是胸口处发疼。
“怎么了?”问泽遗好奇。
莫非又是规则作祟。
听到他的声音,讼夜像是想起来什么。
“等等。”
他扭头看向问泽遗,面上愠怒:“我记得兰山远是你的师兄。”
问泽遗顿时警觉:“你提他做什么?”
讼夜顿时脸色难看,他咬着牙:“你师兄在魔域的入口处,看样子是要毁了入口。”
“他在北境?”问泽遗愣住了。
他答应过兰山远,自己会让他放心,所以进魔域时,问泽遗有些心虚,就轻描淡写地简要地告知过兰山远,并且反复说明自己不会有事。
可兰山远远在中土,理当不会这般快知道消息再赶过来。
原本打算解决掉麻烦去和兰山远赔罪,让师兄说几句。
怎么师兄先找上他了?
“你们的恩怨往后再说。”
瞧见他这副模样,讼夜气不打一处来:“快让你师兄停下!”
他又不是没见过兰山远,可何曾见过兰山远这般疯魔?
问泽遗想的是其他事。
兰山远身上天劫的伤未愈,要是贸然来北境受伤只会更严重。
他抽出张符咒,看着黯淡的符文摇头:“我身上所有传音的术法都已失效,你得想办法让我和他说上话。”
心口又是一阵闷痛传来,讼夜忙不迭拿出个紫色的水晶,塞在他手里。
“你快说。”他的声音都带了些哀求。
他相信神仙来了都砸不破魔域入口,兰山远是在做无用功。可讼夜作为魔尊和魔域通感,被兰山远折磨得够呛。
水晶中透出画面来,看得问泽遗心脏骤停。
一片冰天雪地中,白衣修士站在魔域跟前。
他面上平静又冷漠,可浑身灵气不稳还是暴露出他实则意乱的事实。
魔气畏惧他身上的灵气,都纷纷绕着他走。
金色的纹印强硬地绕着魔域入口,已经将黑雾撕裂开一条缝隙。
从中溢出的魔气慌忙逃窜,发出阵阵讨饶的哀鸣。
兰山远也没好哪去。
衣摆被魔气擦破,脸色也渐渐苍白。
他施咒施得极为艰辛,得出的裂隙却远不够容一人进入。
“师兄。”
听到问泽遗的声音,他满身的戾气骤然消减。
兰山远收住手,魔域入口得了喘息的机会,赶忙吞噬周遭的魔气加快愈合裂隙。
魔气缭绕中,映照出问泽遗模糊的轮廓。
“小泽。”
瞧见他安然无恙,兰山远顿时松懈,像是一下子理智回笼:“有没有受伤?”
兰山远没责怪他,问泽遗很愧疚:“我没事,就是在魔域里时,符咒就用不上了。”
他能想到在使用术法破魔域这极端办法之前,兰山远尝试过用多少种办法寻他。
可魔域的入口切断两边联系,就算是兰山远也找不到他。
哪怕他在信里再三保证自己没事,兰山远还是会着急。
“对不起。”他轻声道歉,“可是事态紧急。”
兰山远仔仔细细打量着他,试图从模糊的影子中分辨他当下的模样。
缺口被彻底填补之后,魔域入口处的黑雾趋于平静。
问泽遗的面容逐渐清晰。
他揭起面具,脸上魔纹鲜艳,神色却无比清明。
“我很好,别担心。”
危急暂时解除,讼夜都忘了欣赏问泽遗姣好的面容,冲着兰山远客气道:“您的师弟并无大碍,请兰宗主手下留情。”
兰山远也恢复了平日温润如玉的作派:“是我关心则乱了,向魔尊殿下赔罪。”
“可我师弟只身被卷入魔族境域,我实在是放心不下,能否准我入魔域?”
讼夜沉默。
总感觉他被威胁了。
就算他是魔尊,想要在这时候放兰山远进来也很困难,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一旁的问泽遗冷静下来,彻底明白了兰山远的意图。
师兄对魔域入口造成的损伤看似厉害,实则眨眼间魔域就能修复,在这种两族都兵荒马乱的节骨眼甚至算不上麻烦。
兰山远也很清楚自己靠蛮力打不开魔域,却足以引起魔尊重视。
师兄不是没控制好情绪,而是在给魔族和魔尊施压,借此同他取得联系,并且确保他的安全。
兰山远给魔尊递了个态度,他的师弟是碰不得的,也别想对他使阴招。
听到兰山远想进来,问泽遗面露不赞:“魔域很危险,师兄别过来。”
没魔性的修士来魔域,多少都会受到影响修为下降。
讼夜:
怎么觉得让这俩师兄弟碰头,危险的会是他呢?
第076章 劣根
眼见着对话要陷入僵局, 问泽遗看向讼夜:“劳烦魔尊阁下先行传信。”
抓魔要紧,他和兰山远的事能容后再说。
兰山远敏锐猜出他的追查正到节骨眼上,为了不浪费问泽遗的心血,态度也变得和缓。
讼夜回过神来, 打了个手势。
一只鹰不知从哪处窜出来, 如箭矢般飞快地掠过天际。
“已经去寻人手了, 一刻钟之内就能到。”
问泽遗拖着沈摧玉,三人来到处更隐蔽的枯败巨木下。
对于兰山远的提议,讼夜并不赞同:“魔域封锁,就算是本尊也无法放人入内。”
没有魔性的修士强行穿过魔域, 修为越高心脉受损越严重。
且兰山远算是正道魁首,轻易让他进来, 自己这魔尊的威严何在?
一想到放人后还得和手下那群草包编理由,讼夜就忍不住头疼。
“不行就算了, 这点小事不值得折损师兄的修为。”
问泽遗趁机道:“若是师兄不放心,寻个办法同我取得联系就好。”
“既然师兄来了北境,就有比帮我更要紧的事。”他言辞恳切,“阑冰城的百姓和修士都需要师兄。”
兰山远想说什么, 碍于讼夜和沈摧玉在, 只是闭口不言。
问泽遗给兰山远递去眼色, 兰山远终于松口
他态度平和,掺杂着只有问泽遗能感觉出的不情愿:“劳烦魔尊来魔域入口, 替我将传信的信物转交于师弟。”
讼夜赶忙道:“不必这般麻烦。”
他能看出来兰山远对他的敌意不小。
讼夜做魔尊的准则就是求稳苟命, 能少一事是一事,哪怕能和兰山远打得有来有回, 他也不想去招惹兰山远。
“让问副宗主将手上的魔晶取上一簇,再让兰宗主取魔域入口魔气炼符, 双方就能时刻了解彼此的一举一动。”
虽说把高阶魔器给问泽遗让他肉疼,可事到如今,也没好的解决办法。
兰山远看着讼夜,分明是非常得体的表情,却让讼夜觉得发毛。
要是他惹着问泽遗,兰山远怕是真能不顾身份和他拼命。
“问副宗主是魔域的贵客,我定然会好生照拂。”他谨慎道。
他话音落下,紫魔晶上映出的画面戛然而止。
“他去取魔气炼符了。”
讼夜松了口气,幸灾乐祸地看着问泽遗:“这般大了,你居然还让师兄管着。”
在他们魔族,被人时时刻刻管着是件屈辱的事。
问泽遗不动声色。
看来讼夜只知道玉髓对他很重要,并不清楚他和兰山远的关系。
要是知道“管着”是哪种意思,讼夜怕是笑不出来。
“我劝你少说几句。”
面具下,他皮笑肉不笑。
讼夜之前就对他出言不逊,现在又说他是他的贵客,他会好生照拂他。
字字句句在往师兄的雷区踩。
兰山远刚才绝对是生气了,好不容易才忍住。
问泽遗打算等到和讼夜分头行动,他再和兰山远好好解释。
不等讼夜反问,问泽遗拉下斗篷,彻底遮住自己的面容:“善后就交给你了。”
数十只魔马上就会赶来,他不想抛头露面惹人怀疑。
眨眼的功夫,问泽遗已经不见踪影。
讼夜微微诧异。
魔修能在魔域中长时间保持理智,实在是过于少见。
他越来越好奇,问泽遗曾经经历过什么。
他看起来,确实不像会主动修魔的性子。
等到魔族修士风风火火地赶来,问泽遗已经寻了处屋顶坐下,俯瞰下头乱哄哄的景象。
自打察觉到魔气绕着沈摧玉走,他就干脆把沈摧玉带在身边寸步不离,当个驱魔的护身符用。
多亏了沈摧玉在,他现在头脑十分清醒,甚至五感还变好了些。
许是讼夜打过招呼,轻狂傲慢的魔修们显得极其谨慎,手持各色武器朝着拱案靠拢,呼啦啦将其团团围住。
一阵喊叫声伴随着冲天的魔气,庙中传出打斗喊叫的声音。
声音没过半刻就消下,随后有几人被押着出来。
问泽遗站直身,借着树木隐蔽身形,看向被用锁链扣住的魔族。
不对劲。
被抓住的魔族神情古怪,面上还挂痴痴傻傻的笑。他们五官拧在一起,像是痛苦也像是欢愉。
挣扎的动作不像是负隅顽抗的囚犯,倒更像是发了酒疯,腿脚都在不自然地发抖。
“在处墙根找到大批摧元丹,案桌边有个还在使用的丹炉,里头摧元丹炼成一半。”
“真是他们。”
讼夜的传音来得恰到好处:“不过他们状况不对,像是吃了药,恐怕又问不出什么。”
“魔族吃了摧元丹会发疯?”
问泽遗蹙眉。
他听谷雁锦提到过,摧元丹对于魔理当是种纯粹的毒药。
和让人族修士拥有修为沾染魔气不同,魔身上的魔气会被摧元丹缓慢吸收,从而导致魔族痛苦万分。
“不是吃摧元丹发疯,他们应当是吃了别的药才会是这副疯样。”魔尊语调严肃。
“魔族坊市中能引出幻觉麻痹五感的药物不少,也有许多魔族生活不顺,就借此消沉度日。”
他继位后勉强压制住这种风气,可对于各种丹药暗处的交易依旧屡禁不止。
有些丹药服用后造成的损伤不可逆,若是这群“三爷”真吃了药,保不齐又会变成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
“回去后我让我手下的药师查查。”
好不容易得了线索,讼夜自然不肯轻易放弃。
问泽遗眯着眼数了数被抓住的魔。
一共十五个,若是他没判断错,六个修术九个修体,修为都不算低。
比他预想中抓住的人要多,可他还是觉得差了些什么。
跌入魔域之前脑海中的声音提醒他,他有三天时间,现在还剩下两日多。
为期三日,不可能这般轻松。
“等等。”他骤然睁大眼。
“你们抓的人里面有没有药师?”
能够制出摧元丹这等高阶丹药的一定是药修,而这药修才是他们之中牵头的人。
可他们抓住的人里,问泽遗找不出修医道的魔。
讼夜沉默了好一会,像是亲自去查证了。
“没有。”
显然,他也意识到情况不对。
问泽遗眼看着讼夜吩咐手下去四处搜寻,拽着沈摧玉打算离开。
他得赶紧走,省得和出来搜查魔族正面撞上。
刚走出去不远,攥在手中的晶簇发出夺目光亮。
“师兄?”问泽遗试探着开口。
晶簇燃烧碎裂,变成烟紫色的雾,聚拢在他周身。
像是拥抱,也像是无形的桎梏。
雾气推开,隐约幻化出兰山远的轮廓。
“你还好吗?”
兰山远的声音隔着雾,飘渺却又真实:“制符耽误些时间,所以来迟了。”
“好着,师兄来得刚好。”四下是僻静旷野,问泽遗揭了面具透气。
“已经抓到人了,可还有漏网之鱼。”
他将刚才所见尽数复述给兰山远。
“阑冰城内今日也有举止痴狂的人三五聚集,或嗔或笑,宛如醉酒。”
烟雾形成的衣摆摇曳翻滚,兰山远道:“兴许和师弟查到的魔族有干系。”
问泽遗警觉:“有人发疯那城中百姓可还好?”
“无碍。”
“举止怪异的只有十数人,也已经被尽数制服。”
也是亏了问泽遗带来的修士多,闹事的人还没开始惹事,就已经被抓住。
“无事就好。”问泽遗戴上鬼面,松了口气。
“我回不去阑冰城,劳烦师兄帮我查清阑冰城内发痴的人先前是服用了什么药物。”
“好。”
他们说着话,被扔在地上的沈摧玉缓慢转醒。
他还没回神,迷迷瞪瞪抬起头,猛地瞧见雾气弥漫之中熟悉又可怖的身影。
这身影宛若鬼魅,仿佛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将他剥骨抽筋,挑段十指。
“”
沈摧玉面部的肌肉因为恐惧不住颤抖,他在问泽遗诧异的目光中,两眼一翻又晕死过去。
“又晕了?”
问泽遗不解:“之前他连穹窿都敢算计,现在怎么总一惊一乍的。”
“不知。”
兰山远别过眼,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师兄。”
问泽遗揭了刚戴上的面具,认真看向兰山远:“你觉得我吓人吗?”
他面上的魔纹长得不密,没衬出几分凶狠可怖来,倒像是给清冷孤高的面相妆点艳色。
浓雾翻滚得愈发剧烈。
“不吓人。”兰山远诚恳,语调中还暗含着痴意,“你很好看。”
问泽遗赶紧又扣上面具。
得亏有魔纹打掩护,很好地将他发红的脸遮住。
“那就是他的问题。”
他嘀咕了声,狠狠掐住沈摧玉的人中。
他是乐意看沈摧玉害怕晕厥,可要是沈摧玉不醒,不好走下一步的计划。
要抓漏网之鱼,还得靠沈摧玉这个人形罗盘。
不知是真有效果还是单纯疼得厉害,沈摧玉很快被他掐醒。
他刚直起身,就被问泽遗在背后狠狠一拍,懵懂顿时散去。
沈摧玉僵硬地转过头。
一张狰狞的鬼面。
一个比鬼面更可怕的人影。
平生最怕的两人站在他跟前,人中处传来未尽的痛感,沈摧玉想晕都晕不过去。
情急之下,沈摧玉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咬着嘴唇,慌不择路朝着某个方向狂奔而去。
“走。”
问泽遗亦步亦趋,跟在跌跌撞撞的沈摧玉身后。
烟雾散开,兰山远化成一小团靠在问泽遗身上。
他早就不满问泽遗和沈摧玉接触,可问泽遗手套和长袍全副武装,他也不好说什么。
只能等现在得了机会,绕着问泽遗的脖颈打转。
像宣示主权。
沈摧玉跑得狼狈,问泽遗跟得悠闲。
他用空出来的手戳了下烟雾,雾气“砰”地散开,随后合拢。
沈摧玉的体力好得惊人,刚才还屡次吓晕的人居然足足走了两个时辰,从偏僻荒野跑入魔族闹市。
最后,眼冒金星的他撞到一个高大的魔身上,被惯性弹得跌坐在地。
这魔走路摇摇晃晃像是喝醉,可脸上没有不自然的红色,反倒是白得可怕。
被沈摧玉撞了他也没反应,只是不住地傻笑,就要越过沈摧玉往前走。
寒光一闪,通判利落地架在魔族脖子上。
这种寻衅滋事在魔族一日有数百起,路过的魔见怪不怪,只是手忙脚乱退到一边,免得被问泽遗殃及。
魔族像是回过神来,痴笑中露出癫狂,怒吼着要捶打问泽遗。
这是个分神期体修。
不是药修,问泽遗略感失望。
他三下五除二撂倒魔修。
旁边的沈摧玉想要趁乱逃跑,被烟雾中伸出的手反剪住。
兰山远将他死死禁锢在原地。
“去哪?”
轻飘飘的一句话,沈摧玉本能地抖若筛糠。
与此同时,问泽遗也将魔修五花大绑
“老实点。”
将魔丢到暗巷内,问泽遗卸了他的下颌,将吐真丹丢进去。
眼前的魔修不修边幅,可身上却带着药草香味,不在供案而是在集市,应当是为了采买原料。
他修为比留在供案内的魔修还要高,极有可能知道些内情。
看见烟雾变回兰山远的轮廓,沈摧玉头晕眼花,又要昏过去。
问泽遗斜睨了他眼,作势又要掐虎口。
沈摧玉想到钻心疼痛,登时清醒过来。
“我说什么,你依照我的话问他什么。”问泽遗冷冷道。
吐真丸加上主角攻的光环,这人再怎么都得招供。
“你最近吃了什么丹药?”
沈摧玉战战兢兢重复。
吐真丸的药效上来,魔修迷迷糊糊,说话颠三倒四:“摧元丹穹窿殿下,留下的宝物。”
“穹窿殿下,三殿下我们会,继承您的愿望,和恩赐。”
或许是沈摧玉主角光环作祟,他说了一大堆。不光招了吃过摧元丹,给出的理由也和问泽遗所知的相符。
他们是穹窿的追随者,不知是被谁怂恿,认为摧元丹是穹窿给的恩赐,想要继承穹窿遗志推翻讼夜。
“除了摧元丹,你还吃了什么丹药?”
“没没吃”
魔修含糊半天说不出来,反反复复地否认着。
莫非是只吃过摧元丹?
见问不出线索,问泽遗继续逼问:“制作摧元丹的药师在哪,是什么身份?”
沈摧玉又乖乖重复了遍他的话。
魔修像是没听懂,愣了好一会。
随后他弯起眼睛,笑得眯成两条缝,显得格外瘆人。
“蠢。”他嘿嘿笑着,嘴角咧到耳根处。
“讼夜,蠢货。”
“蠢货。”
他的模样太过怪异,凉意攀附上问泽遗的后背。
“他的人,不是。”
“是穹窿大人的人,我、我们的人!”
他狂笑着要起身,逼得沈摧玉跌坐在地。
“穹窿大人,哈哈我们会完成穹窿大人的愿望!”
凄厉的声音反复回荡。
回声散去,他轰然倒在墙根处,溅起碎裂的砖瓦。
“查清你身边的药师,有内鬼。”
片刻不敢耽搁,问泽遗连忙传信给讼夜。
“坊市中心第五条暗巷内有个昏死的魔,你记得来收拾。”
坊市是魔气最重的地方之一,问泽遗待得久了受到魔气干扰,变得力不从心。
他不打算带走人高马大的魔修。
魔修的话颠三倒四,但意思不难揣测。
他们自称“三爷”,是因穹窿是某任魔尊的三子。
穹窿的拥护者们仇视讼夜,所以刚才提到讼夜是蠢货,只可能是他们中有人就藏在讼夜身边。
讼夜也是个多疑的人,他不会把鸡蛋丢在一个篮子,身边自然不止一个魔族药修打下手。
但挨个排查,用不了多久。
“走。”
身上的疼痛变得剧烈,经脉发胀发烫。
问泽遗将沈摧玉再次打晕,匆匆朝着魔气少的方向跑去。
来到魔域,已经有一日多。
魔域的大小河湖边上都开满曼殊沙华,一片红之中见不得半点绿。
在人族修士们之间流传的说法中,曼殊沙华是开在骸骨上的花。
初看像是美景,看久了倒是能看出美丽之中隐藏的危险。
花海摇曳,不停地散出能够麻痹人神经,生成幻觉的花粉。
可就是这种有毒的花,能够吸收魔气。
问泽遗放慢脚步,闭气站在花海之中,任由曼殊沙华纤细的花瓣贪婪汲取他身上的魔气。
经过魔气滋养,花瓣变得愈发鲜红,更加卖力地释放出颓靡的香气。
沸腾的血液渐渐平静,问泽遗闭上眼,全神贯注地调息。
沈摧玉坐在花海之中,手边是不慎碰落的花瓣,还有醉死在花海之中的蝇虫。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却幸运地半点没受到花粉影响。
察觉到问泽遗许久不动,黑雾也陪着他静静发呆,缓过神的沈摧玉逐渐起了歪心思。
他必须跑,这两人随便出现一个都极其危险。
更何况还凑在了一起。
身上的刀具已经被问泽遗收走,可曼殊沙华就是现成的武器。
曼殊沙华的汁液能腐蚀修士的肉//体,花朵也能让人迷醉。
这鬼面人虽然厉害却身体不好,路上时不时咳嗽,闭气也是为了规避曼殊沙华的毒性。
或许这是他脱身的唯一机会。
沈摧玉咬了咬牙,不动声色缓缓朝着问泽遗挪过去。
他揉碎开得正盛的曼殊沙华,任由汁液渗透他的皮肤,猛地起身朝问泽遗袭来。
问泽遗身形未动,只有白发在香风之中摇曳,沈摧玉却被可怖又熟悉的身影牢牢阻拦。
雾气翻滚之中看不见面容,他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薄雾汇聚成的手伸来。
咔嚓。
轻巧折断了他的手腕,像是折断一根干枯的树枝。
随后,一阵粗暴的力道将他的头摁在花丛中。
密密麻麻的曼殊沙华经过挤压渗出汁液,饶是沈摧玉,也逃不过毒花的腐蚀。
他痛苦地哀嚎,却只能吃进去更多花粉和汁液,引以为傲的面容被腐蚀得坑坑洼洼。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混杂着花香令人作呕。
问泽遗睁眼,轻轻拍了拍兰山远的肩膀。
“休息好了?”兰山远声音温柔,却没松开摁着沈摧玉的手。
问泽遗点点头,脸上的魔纹淡了不少,鬼面下的眼睛没敢看兰山远。
平复魔性的同时,他还得克服心中伴随魔性而起的,不合时宜的旖念。
在刚才的旖念中,他遇到了兰山远。
他带着温和又无辜的表情,眼中却满是危险的欲望。
他从容地褪去衣衫,做着最危险的事。
“小泽。”
兰山远含笑着揭开鬼面,手指轻轻描摹鲜艳的魔纹,最后落在他右眼的眼尾处。
面具摔落,掉在花丛之中。
就算闭气,偶尔也会有花粉被吸入体内。
他能控制住欲望,却也难免心猿意马。
他走出花丛,这才开口:“师兄,别脏自己的手。”
他不希望兰山远因为攻击沈摧玉遭受惩罚,沈摧玉不配。
“好。”兰山远这才松开沈摧玉,化成烟雾,跟在问泽遗身边。
沈摧玉再也不敢使小心思,仓皇擦干净面上的毒液,跌跌撞撞地起身。
路上,问泽遗变得非常安静,只是专注地看眼前的路。
或许是吸入微量花粉的缘故,他脱离了曼殊沙华,却总是想到些不恰当的事。
梦中的暧昧画面不受控地在脑海中闪过,缭绕的雾气有意无意地在他身边打转,像是亲昵游走的手。
远处明月如血,分不清白天黑夜。
好不容易抑制下去的疼痛和滚烫再次席卷,伴随着他一直以来刻意忽视的欲望。
在曼殊沙华中站一个时辰,效果都比不上灵魂交融的短暂一瞬
如果是双修,效果应该更好。
不该有的想法就像是风一般,轻飘飘地转瞬即逝,却又能恰到好处地留下痕迹。
人总是懒惰的————只要走过捷径,就会贪恋走捷径的快乐。
第077章 越俎
“师弟。”
问泽遗回过神来, 调整好面部表情看向兰山远。
“已经盘查过作乱的暴民。”
所幸兰山远没看出他的心思:“他们聚居于阑冰城北,在发狂前都服用过摧元丹,除此之外,并未服用其他丹药。”
“多谢师兄。”
问题还是出在摧元丹上。
可是用了什么办法, 才能让他们之前安然无恙, 却几乎在同时发狂?
散乱的心绪被冷风抚平, 讼夜的消息来得恰到好处。
黑羽的鹰落下,张口却是魔尊的声音。
他语中暗含烦躁:“内鬼是我身边的药师,已经抓到了。”
“可他不肯招认,方才还想吞药自尽。”
“你尽快赶来。”
黑鹰俯下身, 身形膨胀了三五倍,背上足足可以坐下两个成人。
“叫你身边的魔族退下, 不想有魔看到我。”
问泽遗翻身上鹰背,将蜷缩成团的烟雾收入袖中。
讼夜哼了声:“这是自然。”
魔鹰长鸣, 一飞冲天。
沿途颠簸,身下的景色迅速倒退。
约莫过去一刻钟,魔鹰飞行的速度开始减缓。
下方正是辉煌的宫殿群。
魔宫历经无数代魔尊之手,因为各种内乱被多次损毁, 可魔宫不但没因此显得老旧, 反倒在次次重建之后愈发富丽堂皇。
鹰翅收拢, 降落在一处偏僻的宫殿前。
跃下鹰背,问泽遗脸色煞白。
他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 幸亏许久未进食, 眼下吐无可吐。
用鬼面遮住脸,又稍稍缓了口气, 问泽遗这才推门而入。
这是间小偏殿,规模只有卧房这般大。
讼夜直挺挺站着, 脚边是个魔族药修,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嘴里还塞了布料,防止他咬舌自尽。
问泽遗抽空看了眼角落里的鎏金滴漏。
距离三日期限,还有十五个时辰。
“他叫什么名字?”问泽遗打量着地上的药修。
长相普通到怕是丢到魔族中间都认不出,这魔看起来至少千岁,却依旧修为平庸。
“阿怀古。”讼夜道,“他在魔宫药坊内的看管药材,平日不经手伤患。”
“若非彻查,我险些忘记他。”
接到问泽遗的消息,他立刻封锁住魔宫,在墙边发现要逃跑的阿怀古。
问泽遗将昏迷不醒的沈摧玉推上前:“把他嘴里的布取了,我有话问他。”
讼夜一抬手,柔软似布料的法器消弭不见。
“人族?”
阿怀古没分辨出问泽遗的气息,却看出沈摧玉不是魔。
他眯着眼半晌,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仇恨。
“这是魔宫,怎么会有下//贱的人族!”他恶狠狠看向讼夜,“你居然不惜和人族为伍,做人族的狗杂碎!”
他碎了口唾沫:“你果真不配做魔尊,不配接穹窿殿下的位置。”
讼夜的脸顿时阴沉,阿怀古身上的锁链束缚得更紧。
“怎不说你的药还残害同胞,你也枉为魔族。”
问泽遗嗤笑:“两族苦苦维持的和平,被你弄出的破药搅乱。”
“你真觉得你是英雄?”他居高临下看着阿怀古,“你怕是连穹窿的面都没见过几次,就自以为是替他做主。”
他盯着阿怀古,只要对方有一点自杀的意思就会出手阻止。
“闭嘴。”
被戳中痛处,阿怀古也忘了以死明志,他红着眼大吼:“魔族的一切,都是穹窿大人征战掠夺得来的,若是没有他,我早已是一具饿殍。”
“与魔族未来相比,与人族可笑的相安无事算得了什么?”
“可你的算盘要落空了。”问泽遗平静道,“就凭你们一群跳梁小丑,还想破坏两族和平?”
“我们在阑冰城西寻到能带出摧元丹毒素的引,已经对症下药研究出解法。”
阿怀古脸色骤变:“不可能。”
他一变脸,无疑是证实了问泽遗的猜测。
虽然单纯服用过摧元丹的百姓短期内查不出异常,可灵药之间相生相克,可以催生出恐怖的反应。
若是某些灵药灵香和摧元丹相克,那么让吃过摧元丹的百姓接触灵药,不但能轻松使他们发狂,还能自由控制药效发作的时间。
阿怀古他们九成九是用了特殊的引,才能灵活牵动百姓们体内摧元丹的药性,制造出小规模骚乱。
至于这种引是靠散播气味还是混杂水中,问泽遗也难以确定。
所以他只是说明了地点,却对引的内容只字不提。
阿怀古正在精神脆弱的时候,还被讼夜用过刑,压根经不起诈,轻巧露出马脚。
问泽遗也不说话,静静等着他继续讲。
满室寂静,原本惶恐的阿怀古渐渐冷静,突然咧嘴笑了。
“知道又怎样。”
“我潜心研究百年的灵丹,岂是你们能轻易破解的?”
他的笑声渗人:“之前的摧元丹需要苍雀羽做引,现在却只需要寻常鸽羽,一日就能炼制数百粒。”
“那群没修为的蝼蚁真以为能靠它一步登天,眼巴巴求着我们卖给他们,和魔族摇尾乞怜。”他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可现在得来的修为,烧的是他们的寿元。”
“他们自以为能脱离命运,可闻到我调配的药引,不还会成为无痛无觉的疯子?”
鬼面下,问泽遗脸色阴沉:“你连你的同伴都要害?”
他们去到供案时,那群魔族疯疯癫癫的,应当也是吸了药引。
“我没害他们,是他们自愿付出。”阿怀古突然激动。
“我们是一体的,为了完成穹窿殿下的遗志,多少牺牲都值得。”
问泽遗蹙眉。
很早之前,他以为“”三爷”是个修为极高心术不正的魔。
可他遇到过的“三爷”们,多数都和阿怀古一样高不成低不就,勉强摸到高阶修士的门槛,甚至算不上聪明。
他们受过穹窿些许照拂,也深受穹窿铁血手段影响。不珍惜安逸的生活,对于讼夜也满是怨言。
可就是这群狂热的魔团结起来,群策群力之下的能力不容小觑。
私欲和仇恨凝结成的信仰,像是邪//教一般可怖。
阿怀古看向两人的目光渗人:“你们以为自己赢了?”
“不,你们还是来迟了。”
问泽遗的心头涌起不详的预感,直觉告诉他,阿怀古的话不像是垂死挣扎。
阿怀古也不管在场的人神色各异,仰天大吼。
“穹窿殿下,是我们无用,没能屯兵养武,从人族那得到足够的灵石,合力让这不成器的懦夫滚出魔宫。”
“可将魔界之外搅得天翻地覆,和该死的人族彻底决裂,魔族也将迎来新的变革!”
讼夜满脸凝重,顾不上生气,唤来一直跟在身边的鹰。
“传我命令,巡查全魔域。”
刚才一直没反应的烟雾突然钻出来,拢在问泽遗身边汇聚成人的形状。
“师兄,发生了什么?”
不祥的预感愈演愈烈。
兰山远沉默着。
他只是伸出手,点在问泽遗额心。
画面骤然变换。
穿着破棉服的百姓笑着奔走在大街小巷,身上满是补丁,面庞泛着不自然的青白。
遇到路人就要笑着扑上去,蛮劲比些练气筑基的修士还大。
他们身上都带着极为诡异的灵气,隐约透出不正常的黑紫色。
“啊————”
“又有疯子,有疯子!”
伴随着路人的阵阵惊呼,街头巷尾又窜出几个神色诡谲的人来。
慌乱之中,人群四散逃开。
有跑不快的老人摔倒在地,被踩了两脚,疼得不住呻//吟。
闻讯而来的修士碍于仙门规矩不能随意伤人犯杀孽,只能拔剑抵挡,趁机用绳索制服发疯的百姓。
这还只是阑冰城的一隅而已。
“阑冰城突发内骚乱,数百人受摧元丹影响。”
兰山远收回手,声音冷静:“各宗门已经调遣人手,在魔域洞开前情况尚且可控。”
他没说下去,可问泽遗听得明白。
因为他带的人手足够,目前还能控制住百姓。
等到魔域开启,北境发狂的人遇上魔域发狂的魔,加之魔域渗出的魔气加倍影响服用过摧元丹的人,那才真是后果不堪设想。
“魔域什么时候开?”他看向讼夜。
“彻底开启在四日后,可从明日开始,便会缓慢地洞开。”
明天,刚好是第三天。
“能强行关上吗?”
能把伤亡减到最小的办法就是合上魔域,控制住发狂的百姓,并加紧研出针对药引的解药。
可研制解药需要充足的时间,从阿怀古手中套出现成的解药,才是最好的办法。
“没试过,但若是拼上性命理当可以。”讼夜顿了顿,苦笑。
“某些地方我确实不如老东西,若是他关上魔域,怕是只会损耗点修为。”
“讼夜,你最该死。”
旁边的阿怀古听到他示弱,愈发癫狂。
“耗费这百年时间若是能弄垮你,也不算枉费我的心血。”
“我也不清楚究竟是哪里苛待过你。”讼夜冷笑,“你觉得我该死,可你们的主子却不这般认为。”
他拿起案边一只古朴的木匣,里头静静躺着只匕首。
是穹窿的遗物。
阿怀古像是也认出来了,竟然看得痴了,脸上全是难以置信。
穹窿遗留的匕首上还有他残存的气息,匕首被讼夜拿着,竟然没有半点排斥。
“怎么会?”他喃喃。
“是你偷了穹窿殿下的传承。”
“本尊向整个魔域证明过无数次,本尊受穹窿的认可。”年轻的魔尊眼中满是怒意,“是你们闭目不看,捂耳不闻!”
“你们所求的究竟是下个穹窿上位,还是只知道烧杀抢掠的本能肆无忌惮地释放?”
他天资不如穹窿,为了魔尊的位置,付出数百年的努力。
当他踩着尸体上位后,就开始勒令魔族休养生息。
这动了很多人的利益,习惯拿着下等魔族靠命掠夺来的财富,心安理得过奢靡生活的魔族权贵们更是将他视作眼中钉。
可他们打不过讼夜,只能阳奉阴违在坊间散播讼夜真真假假的丑闻。
什么他年少时是卖色相的孤儿,天生就是下贱玩意,身体里流淌着人和妖的血液,才会对着人族妖族软骨头。
讼夜很快发现解释是无用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挑起战火,给他施压的欲加之罪。
所以他不解释了,反对声有,但也仍然有魔族愿意支持他。
“不可能,不可能”
阿怀古依旧喃喃自语。
他曾经在讼夜继任那天,远远看到过穹窿的武器承认讼夜,可远没有如今这般近距离目睹的冲击力大。
哪怕知道可能是剧情给阿怀古强行降智,问泽遗都觉得讼夜可怜。仅仅是为和他族相安无事,就被扣了一大堆莫须有的帽子。
众目睽睽下,躺在讼夜掌心的匕首微微颤动。
开刃处发出光芒,残存着的极淡魔气迅速朝着问泽遗涌来。
熟悉的魔气如约而至。
眼前的场景变换,成了处废墟。
讼夜身形变得矮小,一身华贵的衣衫也变得褴褛,脖颈处还有暧昧不明的痕迹。
他眼中闪着不加掩饰的愤怒,倔强地盯着问泽遗,其中的恨意触目惊心。
“起来。”
问泽遗没开口,却发出了穹窿的声音。
他很快意识到了,这是穹窿残存在刀上的记忆。
“我恨你,你别过来。”讼夜往后倒退,声音嘶哑。
“我恨你!”
他的语调带了哭腔。
“是你要攻北境,害了我爹娘。”他狼狈地捂住肩膀,想遮住红痕。
“他们是你得力的副将,这么信任你,可他们人呢?”
穹窿沉默了。
“你赢的春风得意,却让他们的孩子沦落到这般地步。”讼夜的话语字字泣血。
“现在说什么来迟、来晚了,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对魔尊殿下放”
身后的手下不满地要训斥讼夜,被穹窿抬手制止。
讼夜像是饿了好久,很快就喊不动了。
他眼中灰败:“杀了我,就像你杀其他出言不逊的魔一般。”
少年闭上眼,脸颊划过行泪:“我活得好累,也该去陪爹娘了。”
他是真的一心求死,将脆弱的脖颈暴露在穹窿的刀下。
“恨我有屁用。”
穹窿终于开口,他声音沉重,却极力掩盖成轻松,“你死了,谁也不会记得你。”
“魔域苦寒,魔族活下去唯有掠夺一条路。”
“你的父母是魔族的英雄,你就算恨本尊,本尊也会饶你一命。”
“你!”讼夜气急,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我看你根骨不错。”
一本功法丢在讼夜跟前,随后是一把刀。
“要是不赞同千古传下的规则,就踩着本尊的尸体当上魔尊,再想着去改变。”
讼夜眼中再次燃起仇恨,黯淡的眼神也重新有了光。
等到穹窿离开,他弯腰捡起功法,将匕首死死攥在手中。
刀上残存的魔气支撑不住,问泽遗眼前的画面变得模糊。
“小子。”
穹窿的声音再次响起,虚无缥缈。
“死后本尊神游过多处,不得不承认魔族需要安宁,也需要个守成的魔尊。”
穹窿的声音依旧狂妄:“可守成者总难服众,尤其他还优柔寡断。”
“你姑且也算本尊半个弟子,帮他解决这一切。”
“就当是本尊欠他的,也当是本尊 有求于你。”
一辈子都没低过头,他的语调别扭。
“当然,本尊也会帮你。”
“师弟。”
听到兰山远的声音,问泽遗猛地睁开眼。
失去穹窿残存的魔气,小刀彻底成为一块废铁。
体内的魔功被牵动,他的两只眼睛变得猩红。
“穹窿殿下,是穹窿殿下?”
见此情景,阿怀古激动地跪在地上,重重磕头。
“穹窿殿下回来了!”
他不会认错的。
这和千年前,他倒在废墟中等死的时候,从穹窿殿下身上感受到的威压与此刻的如出一辙。
穹窿殿下将他救起,引他修医道。
他们只有一面之缘,可阿怀古终身难忘。
他梦想着和穹窿征战四方,却等来了穹窿陨落,新上任了个乳臭未干小子的消息。
如今,他的殿下回来了。
讼夜心惊,看向问泽遗。
他身上的气息和之前的穹窿无异,讼夜也险些分不出这到底是穹窿残存的遗愿,还是问泽遗本尊。
问泽遗踱步到阿怀古跟前,突然重重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发出闷响。
厚实的鞋底踩上阿怀古的胸口,阿怀古疼得青筋暴突,脸上痴痴的笑意却愈发掩盖不住。
这真是穹窿殿下的作风。
“自以为很高明?”
问泽遗的声音染了戾气,依靠层层叠叠的衣服遮盖身形,言行举止竟然和穹窿十成十相似。
“谁让你越俎代庖,替本尊做主。”
凶神恶煞的面具盖住他的表情,问泽遗语调不耐:“把解药和做引的迷香都交出来。”
“可”
只是一个眼神,吓得阿怀古瑟缩:“魔尊殿下想知道,我必然知无不言。”
“在魔宫西苑,并蒂莲池边。”
问泽遗侧目看了眼讼夜,讼夜比他反应还快,连忙差魔族去查。
“魔尊殿下。”
阿怀古还在希冀地看着他,问泽遗懒得分眼神过去。
他别过身去,冲着趴在肩头的烟雾眨了眨右眼,眼中不剩半点戾气。
烟雾蜷缩成团,顶开面具边沿在他脸颊处擦过。
像是担心,又像是惩罚。
擦得有些重,还擦出了红痕。
第078章 x药
“报————”
一魔修急匆匆闯入, 低头跪在地上,将一只灰扑扑的药匣双手奉上。
讼夜打开药匣,里面放着瓶密封的丹药,还有一卷牛皮纸。
牛皮纸打开, 是张足有半米长的丹方。
方子上用魔族的文字书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删改痕迹数不胜数, 划得原本发黑的牛皮已经开始泛白。
“这是解毒的方子?”
问泽遗看向阿怀古,他点头如捣蒜,膝行向前。
“ 是。”阿怀古还心有不甘,却也只能乖乖承认。”只要服下一个时辰, 就能解摧元丹和夜息香相克而生的疯魔症状。”
他毕恭毕敬,对问泽遗知无不言。
至此, 让服用摧元丹者产生负面反应的药材也水落石出。
夜息香是极其常见的药材,植株本身无毒无害, 气味容易挥散。
难怪他们去到供案时没闻到多余的香味,魔域中风大,供案附近又还算开阔,残存的夜息香气味早就随风而去了。
问泽遗打开瓶子数了数, 里面只有八颗解药。
就这点药, 救一条街内发疯的人都棘手, 要想遏制住城中乱象,还得需要让阑冰城内的药修开炉大批炼制。
“炼制解药要多久?”
“十, 十五个时辰。”阿怀古被他阴鸷的模样吓得连连磕头。
“属下无能, 十五个时辰已是最短。”
问泽遗去药寮帮过忙,知道药寮中炼丹经常是以日月计数, 十五个时辰算不上多。
可放在眼下,实在是太慢。
“时间不够。”讼夜皱眉, “距离魔域出现裂隙,不过也就只有十五六个时辰。”
炼丹之前还得备药,之后又需试药,还得等解药起效。
这番下来,能在二十个时辰内解决都算是运气好。
可二十个时辰后,魔域内的魔气早就流窜到北境,藏在暗中心怀不轨的魔也会伺机而动。
问泽遗思忖片刻,问讼夜:“在不重伤根骨的情况下,你能拖住多久?”
“多拖三个时辰,理当不成问题。”
三个时辰,还是不够久。
“我身上有穹窿的传承,如果我来助你,能否拖延魔域开启五个时辰?”
既然唯有魔尊可以控制魔域洞开,那身负前任魔尊心法的他,也未尝不可一试。
“依照副宗主的修为可以是可以。”
讼夜满脸诧异:“但你身上的魔性极有可能因此彻底抑制不住,真想好了?”
对于修士来说,修魔爆发算是对自身的侮辱。
抑制不住魔性的代价是又一次心脉受损或者根骨受创,他可以替问泽遗隐瞒行踪,可问泽遗自身反复磋磨而受的伤,却是实实在在的。
问泽遗垂眸,看向趴在他肩上的烟雾。
他说出那话开始,雾气滚动的速度快了许多,变得不安。
“师兄,我可能要晚些回去。”
“可我一定会回去,你愿意信我吗?”
指尖蹭了蹭冰凉的雾,缭绕雾气吞噬他的手指,随后又抽离。
“你当真要做?”
“是。”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成功已经近在咫尺了。只要他撑住,就能换取两族百姓安稳度日的机会。
“我信。”
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暗藏汹涌的平静湖面中,泛起清浅涟漪。
出乎问泽遗的预料,兰山远答应得很轻易。
雾气落地,汇聚成模糊的人形:“二十时辰后,我来魔域迎我师弟。”
“请魔尊殿下替他保密,切勿将他身怀魔性之事散播出去。”
他语调很轻却含着威胁,透露出压迫感。
“好。”
讼夜隐约察觉到两人关系不一般,但也没时间细想。
“本尊可立下血誓,对副宗主的秘密守口如瓶。”
“殿下深明大义。”问泽遗正色。
“事不宜迟,劳烦魔尊先找人试药,我想办法将方子递出去,师兄让药修们准备炼制。”
阿怀古九成九没骗他,但毕竟是数百条命,事态再紧急也不能忙乱,该试药还得试过。
反正试药和炼药同时进行也不矛盾。
讼夜颔首赞同:“我这恰好抓了几个发痴的魔,让他们先服用试试。”
“师弟,来魔域入口寻我。”
兰山远那边安静了片刻,再度出声:“我替你将药方和解药转交于药修。”
“现在外边全是魔宫派去的巡兵,我用传送阵送你去。”
讼夜划破手指,蹲在地上布阵。
“师兄,你接我干什么?”
趁着有片刻喘息时间,问泽遗压低声问兰山远:“魔域又不是好地方,你来了损修为。”
“我会出来找师兄,师兄若是担心,支法阵别让外人瞧见我就好。”
他话音落下,蹲在地上画阵的讼夜不满地抬头:”说魔族坏话别太明目张胆。”
真当他是聋子,这就开始说起魔域好不好了。
“待师弟凯旋而归,我自然应来魔域相迎。”
兰山远不理讼夜,声音温和又不容置疑。
这幅样子,看来是劝不动。
身上魔性作祟,问泽遗一会冷一会热,现在燥得巴不得贴在冰凉的雾气上。
他闭上眼整理紊乱的灵力,等到终于冷静下来,讼夜的法阵也画完了。
将昏迷的沈摧玉五花大绑留在讼夜身边,问泽遗踏入法阵中。
一道光掠过,转眼间又回到了魔域入口。
从阵法中抽身的虚脱感尚未散去,他忍着不适,快步朝着黑洞洞的裂隙走去。
裂隙浮在半空,问泽遗脚尖一点,轻巧地跃入其中。
裂隙接纳了他,将他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问泽遗睁开眼,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因为一开始是跌落魔域,他也不认得“门”中的路,只是凭借感知,朝着魔气稀薄的地方走去。
紫蒙蒙的雾紧跟随在他身后,想靠着身上聊胜于无的光亮照出前路。
越走越冷,他呼出的气变成白雾,混杂在魔气之中。
不远处出现了微弱的光,似乎还有一道白色的身影,如风雪中的松柏。
他脚步骤然加快,光亮越来越刺目。
阑冰城内正是夜晚,可兰山远手中提着一盏长明灯,长明灯的光芒摇曳,比问泽遗挂在他院子里的那盏还要亮堂。
“师兄。”
隔着层薄纱般浅的魔气,两人遥遥相望。
问泽遗欲言又止,将纳戒中的木匣递给兰山远。
“给。”
黑暗之中,伸出只修长白皙的手。
想说的话太多,也不知先挑拣哪句合适,反倒只能公事公办。
兰山远也不言语,他接过问泽遗手中的木匣,用术法结印。
眨眼间,破旧木匣已经不见踪影。
“已传至阑冰城,莳叶谷的药修今夜开炉,各处关隘已有修士把守。”
问泽遗的手刚要缩回,被他牢牢攥住。
“只有我在,你别担心。”
“师兄,我就不出来了。”
问泽遗没收回手,却也没离开魔域。
身上的痛觉已经麻木,就像是连续走了数十里路后,脚心传来的触感。
他怕一出来喘息,就不想再到魔域之中去。
他笑道:“要是让人发现冰原有高阶魔修的踪迹,今晚又不得安宁。”
修士们现在对他的信任,都建立在他不是魔修这一前提上。
无论是谁,只要修魔的人露头,就会被千夫所指。
他们之间像是隔着层无形的墙,长明灯的残光落在问泽遗的面具和魔纹上。
现在的他,更像是一只魔。
兰山远的手越攥越紧,问泽遗发觉自己没被抓住的另只手腕处,紫色的雾气牢牢纠缠住。
他的师兄,远没有在讼夜面前表现得云淡风轻。
“师兄,你在想什么?”
他们的身体贴得很近,可问泽遗不肯出去,兰山远却进不来。
“想带你走。”
兰山远的呼吸不再平稳。
带走他。
不理智的念头疯狂侵蚀着兰山远,他也不知问泽遗若是出来,他会不会罔顾师弟的意愿。
问泽遗待在魔域,是明智的。
“这怕是不行,和魔尊说好了。”问泽遗朱红的眼瞳微微转动。
“除了想带走我,师兄还在想什么?”
兰山远沉默片刻,轻声道:“很想你。”
问泽遗说过走夜路哪怕看得清,也要带一盏灯,所以他带来了能找到的,最亮的灯。
魔域不是他该待的地方,他想拉着他走,可他却不愿意。
他说要解决一切,自愿走入险境之中。
“我也很想师兄。”
问泽遗回握住他,刻意摆出的笑容淡了些:“等离开魔域,我们就回持明宗。”
“好。”
魔气染得问泽遗头脑发昏,热劲过去,又开始发冷。
“等回去后我要歇息三五年,过整日就是种花钓鱼的清闲日子。”
明知都是奢望。
但既然是奢望,想想总归无罪。
“好。”
兰山远看出他的异样,想要扶住他,手却被阻拦在魔域之外。
一门之隔,由法器而生和他连心的烟雾替代他,攀上问泽遗的肩膀,又攀附上脖颈,松垮地禁锢着他的咽喉。
“师兄,它这是什么意思。”问泽遗笑,轻轻戳了下在喉结边打转的紫烟。
“想绑住我?”
路上,这团小东西的小心思被他尽收眼底。
魔靠着欲念和本能行事,魔性也能放大人的欲念和本能。
放到之前,问泽遗多半会假装没看到。
可他们能会面的时间极短,不该用来装傻充愣。
兰山远眼神略有躲闪,控制着烟雾从他身上抽离。
离开前,雾气还恋恋不舍地勾了下他的锁骨处的衣服。
他这幅样子,无疑算是默认。
“阑冰城内修士还需我调遣。”
可兰山远似是不想被他察觉到阴暗的心思,缓缓地松开手。
“在魔域内,你务必照料好自己。”他剥下手指上的纳戒,放在问泽遗掌心。
“这里有祛魔性的丹药。”
问泽遗头脑一热,反手攥住他的袖:“师兄,别顾左右而言他。”
“你刚才就是想把我绑起来。”
他无赖道。
“”
兰山远抿唇,没同他对视。
他很难共情别人,但知道对问泽遗来说,他的一部分心思是被不能接受的。
如果可以,他想把问泽遗绑在小筑,甚至就锁在卧房,只能见到他一人。
师弟身体不好,所以不能用镣铐束住,用术法封上门窗。
他想要什么,他都会替他去取来。
他喜欢什么样子,他就变成什么样子。
这样,他就再也不会有危险了。
“这回是我没听师兄的话,应当受罚。”
见他还是不肯说,问泽起了不合时宜的坏心思:“等我出了魔域后,师兄想对我做什么,我都全盘接收。”
“想把我锁起来也行。”
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得像咬耳朵。
暧昧弥漫在残忍无情的雪原之中,像是从雪隙中开出的绒花。
脆弱柔软,却也坚韧。
兰山远的瞳孔散大,耳根处泛起极浅的红。
他和问泽遗对视,瞳色比方才深了些:“好。”
“纳戒我收下了。”
问泽遗这才抽身戴上面具。
“二十个时辰很快会过去,我相信师兄定能尽快把我接走。”
他背过身去,身影重新隐匿在黑暗之中。
兰山远熄灭长明灯,和问泽遗背道而驰,消失在飘摇的风雪里。
对阑冰城和魔域,这都将是个不眠之夜。
二十个时辰放在数月前,还不够问泽遗偷闲。可放到现在,却是格外地漫长。
为了遮盖住身上的灵气,问泽遗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服用过解药的魔族已经逐渐缓过气,证明解药有用后,讼夜这边缴了卖摧元丹得的灵石,靠着口袋豪横,疯狂搜刮魔域少得可怜的几家药铺。
幸亏阿怀古也没本事弄到太多高阶灵药,所以解药的药材也不难找,魔族的药修们频频凑凑,开始磕磕绊绊准备炼丹。
魔族药修多数擅长炼制伤人的毒药蛊药,大批地制解药害得他们心惊胆战,还将丹炉里里外外清洁了一遍,这才起火开炉。
问泽遗远远看着,不知是该觉得欣慰,还是该觉得好笑。
“我不觉得魔尊殿下窝囊。”一个呲着龅牙的老人靠着丹炉,颤巍巍道。
“要不是他,我儿就算天生缺了条腿,怕是也得上战场去送死。”
他权当问泽遗是讼夜派来的心腹,可说的话也是真心实意。
“我们老了,还是求安稳呐。”
“顿顿有饭吃,总比靠着脑袋去换什么金银财宝来得舒坦,不是吗?”
“是。”问泽遗耐心和老人道。
“他算是个好魔尊。”
如果不喜欢天天跑去装算命先生,并且对他出言不当的就好了。
魔域之中,仍然有相当可观的一部分人支持讼夜,甚至打心眼地爱戴他。
他风流成性神出鬼没,却也带着魔族做些经营买卖,帮助魔族在相对不那么贫瘠的土壤里种些好养活的蔬菜。
“喂。”
讼夜的声音远远传来,看守丹炉的药修连忙跪下。
“魔尊殿下。”
“起来。”
讼夜看了眼他们,径直走到问泽遗身边:“已经有魔提前去布阵。”
“我们不用去得太早,得过几个时辰才出发,你现在应当放松些。”
“若是累着了,干不了正事才麻烦。”
他轻佻的语气像毒虫一般,听得问泽遗原本发冷的身体更冷。
“何必对我这般警惕。”讼夜挑了挑眉,“我虽然当真觉得你不错,但暂时也没夺人所爱的癖好。”
他喜欢性子烈的,却不喜欢满心满眼装着别人的。
尤其和问泽遗看对眼的人,还不太好惹。
不管哪个种族,本能地好八卦。
听到魔尊的大嗓门,魔修们惊奇的目光如梭子般投来。
“出来说。”
问泽遗黑着脸,将讼夜引到丹房外的空地处。
因为魔域各处布阵的缘故,紫雾已经失了效力和兰山远断联。
它彻底变成个在问泽遗身后摇摇晃晃的小跟班,可问泽遗倒宁愿兰山远能看着。
他恰好停在处能看到其他魔,别的魔却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地方。
问泽遗印象中的魔族荒凉,植被比刚才那老药修的头发还稀疏。
可魔宫四处却种着歪歪扭扭的草木,虽然不是蓬勃生长,但至少看起来还活着。
只是因为讼夜奇怪的审美,有些红配绿的配色过于鲜艳,让问泽遗的眼睛不太舒服。
“那人傀是兰宗主送你的。”
讼夜开门见山:“可我记得你们之前有嫌隙,这是吵得久后看对眼了?”
“你从哪知道的我们不合?”问泽遗不承认,也不否认。
讼夜玩味:“你俩不和到差点分家这事,三界皆知。”
“只是你俩好上这回事还真没传到我耳朵里。”
放到几天前,任谁来和他说,他都不信兰山远和问泽遗能在一起。
简直比他手下的壮//汉舌吻,墙角栽的曼殊沙华学会跳《后//庭花》还惊悚。
“我和他不是道侣。”直觉讼夜魔嘴吐不出好话,问泽遗干脆玩起了文字游戏。
“不是道侣,那你们多少也不是正经师兄弟。”
讼夜突然凑上来,问泽遗往后退去,手已经扣在剑柄上。
“雏。”讼夜啧声,缓步后退,一锤定音道。
“你俩都是。”
问泽遗的脸比魔域的天还黑:“说够了没?”
魔族的开放程度令人咋舌,他和魔果然说不上话。
被讼夜一激,发胀的头脑倒是清醒很多。
“你别急,我就是让你别太紧张,思绪过于集中反而容易魔性上头。”讼夜嬉皮笑脸,作势却掐诀打算走。
“雏儿大部分都不太行,不过我这有药。”
“你要是需要,我可以给你寄到持明宗去。”
“到时候包得严严实实,保准谁也看不出来是什么”
剑背搭在他的脖子上,讼夜的声音渐渐变小。
问泽遗微笑:“如果你们魔族已经穷到让魔尊卖药的地步,我不介意让师兄施舍你们几块灵石。”
为了大局着想,现在他不能动讼夜。
可等到此件事了,他非得带上兰山远把讼夜打一顿才好。
第079章 找补
“行行行, 我不说就是。”讼夜讪讪后退。
雏儿就是这样,别管平日什么样,被戳中心思就急眼。
可问泽遗此时身负魔性,阴沉下脸后比在北境时更加吓魔。
“我去找个角落歇息。”问泽遗收回剑, 没好气道, “劳烦魔尊临到出发时喊我。”
怎么调度魔族人手是讼夜该考虑的事, 他更需要养精蓄锐。
“且慢,我让他们收拾间没用过的卧房出来。”
讼夜欲言又止:“把你晾在外面,显得我们魔族待客不周。”
虽然问泽遗强撑着,可讼夜隐约能察觉到他的疲态。
他此刻的状态, 极其像是一根绷紧的,脆弱的弦。
问泽遗能力足够, 心性也强,却比其他同境界的剑修身体虚弱太多。
“多谢。”问泽遗颔首, 打算先到十步远外仿南疆制的十角亭下暂歇。
“对了,你当时为什么会修魔?”讼夜好奇。
“难道是被谁暗算?”
问泽遗看了他眼:“想不开所以就修了。”
“若是魔尊有什么洗去魔性的办法,请务必告知于我。”
“我知道的也不多,但是有个双修之法。”
“哎, 好像兰宗主的灵根刚好合”
“停。”问泽遗果断选择掉头就走。
再待下去, 他怕是真要控制不了自己揍讼夜。
“外面在说啥?”
丹房内, 丹炉边的魔修大惑不解。
另个竖着耳朵的苦着脸摇头:“没听见,不过他敢甩魔尊大人脸色, 肯定是个哪家高阶魔修。”
“对对对, 大人物!”魔修们窸窸窣窣议论起来。
“不过这是哪家的魔,怎么没见过呢?”
问泽遗在亭子里歇了一刻, 被几个赔着笑的魔请入寝居。
他没敢沾床睡,只是趴在桌上歇息, 实在感觉不对了,再吃颗兰山远给的丹药。
八品镇魔丹金贵得很,一颗就是几万灵石,也就兰山远有本事当糖豆给。
可事态紧急,他顾不上节俭。
时间随着屋内滴漏分秒流逝,吃到第二十一颗的时候,寝居的门被敲响。
“魔尊殿下请您过去。”
终于来了。
距离魔域正常开启还有四个时辰。
魔域内已经开始异像频生,高悬的血月也变大了一整圈。
“从现在开始的十二时辰内,原本沉寂的魔气翻涌,部分被封印的秘境也会打开。”讼夜仰头望月。
“这素来也是魔族最不安生的一日。”
低阶魔受到魔气影响癫狂,上街寻衅滋事者不在少数。高阶魔摩拳擦掌想要入秘境寻一步登天的机会,可陨落于其中者十之七八。
一日中死掉的魔,能赶上平日半月。
一定还有借穹窿名偷的乱党躲在街巷伺机而动,为维系魔族秩序,讼夜手下大部分人手还得在魔域各处巡街,能带去魔域入口的都是少数高阶魔修。
“但愿十二时辰后,一切都能尘埃落定。”讼夜面上轻松,“人族那边,也已经万事俱备。”
问泽遗被魔气干扰思绪,下意识地问道:“我师兄可还好。”
讼夜忍住揶揄的念头,认真道:“兰宗主好着,只是因为血月干扰,暂且不能用魔晶和你取得联系。”
“他的动作比我想得快,依照人族那边的速度,解决事端怕是不用拖延五个时辰。”他挑眉,“我印象中兰山远一直都高高在上、不紧不慢,很少这般雷厉风行。”
“你们师兄弟,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
问泽遗垂眸。
他认识的兰山远其实不爱管麻烦,对多数事都持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出手帮忙也只是履行宗主的责任。
他这般着急的原因,不言而喻。
“走吧。”他握紧手中的剑。
“尽快结束一切。”
封闭魔域的阵法早已布置好,问泽遗和讼夜要做的,就是用自身修为维持阵法稳定。
表面上看并不困难,可高阶阵法一般是十数修士联手摧动,眼下因为封闭魔域门槛太高,重担只能落到他们两人身上。
连续地为阵法供给修为,轻则暂损境界,重则魔化伤及心脉,乃至死亡。
大阵直径足有五米,讼夜还需要注意魔域动向,问泽遗自发站在距离入口近的一端。
彻底入魔的后果只有两种,一种失去理智伤人,一种失去意识晕厥。
不管是哪种,都会导致他无法继续支撑大阵。
阵法开启,就不能有一丝的胆怯犹豫。
“想见他么?”讼夜难得好心。
“我可以想办法让你们再见一面。”
“不用了。”问泽遗解下剑,放在膝上。
“过几个时辰,我会亲自见他。”
“好!有血性。”
讼夜大笑,也退回自己该待的位置。
他抬手,示意远处的魔族术修开始动作。
“起阵————”
得了令的术修大吼,惊飞周遭萦绕的黑蝶。
讼夜身边的鹰落在远处树梢,目光如炬盯着阵眼。
阑冰城内。
赐翎一记飞踢,将发狂的百姓踹倒在地。
“又是一个。”
他扶起旁边受惊的老人:“临时设的药寮,在南边,您快去吧。”
缓过气的老人热泪盈眶,也顾不上细究赐翎奇怪的口音,连连道谢。
“多谢少侠,否则我这把老骨头,怕是经不起打。”
“不谢。”赐翎尾巴都要翘起来了,忍住得意摆了摆手,转瞬消失在檐间。
外面是数九寒天,可他热血沸腾。
来得偷偷摸摸,眼下他也算是当了次大侠。
“问泽遗,人呢?”
赐翎和莫且行汇合,目光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寻找。
节骨眼上,消失数日的问泽遗依旧没出现。
“宗主说他另有安排。”见赐翎要乱跑,莫且行赶忙攥住他。
“时候到了,我们去极北冰原寻宗主。”
“另有安排。”
妖族的第六感让他觉得不妙,赐翎执拗地问:“什么安排,要躲着我们?”
依照问泽遗的性子绝不会临阵脱逃,那肯定就是去干危险的事。
“我不知道。”
莫且行宽慰道:“兴许他已经在冰原了,你去冰原就能看到。”
“有道理。”赐翎眼睛一亮。
“我们,出发。”
他脚下生出烈焰,化作苍雀模样,呼啸着振翅高飞。
焰生的尾尖托起风,划过金红的弧度。
“这小子,也不带上我一起。”
莫且行无奈,只能御剑追上。
施粥的摊子边上,瞧见天上呼啸而过身影,一男一女两个药修面面相觑。
“真不愧是剑修。”
女修轻叹,捧起祛寒的姜汤,招呼旁边累得打盹的师妹端过去。
“今日,可有得忙了。”
巨大的防护罩笼罩在阑冰城上空。
兰山远从阵法中睁开眼。
“如此一来,阑冰城可谓固若金汤。”
北穹剑阁的阁老千恩万谢:“我替北境苍生,再谢宗主胸有仁心。”
就算是兰山远,开启这般大的防护罩,也需要耗费极大灵力。
“不必谢我。”兰山远看向城墙下的百姓的修士们来来去去,像是忙碌的虫蚁。
和他毫无干系。
“一切是我师弟的功劳。”
“是,也该谢过副宗主高瞻远瞩,提早预料到北境要遭不测。”
没人知道问泽遗去了哪,可看兰山远的态度,所有人都深信问泽遗在做要紧之事,暂且分身乏术。
“雪,是红色的雪啊!”
不知哪个孩童喊了句,天上飘散的雪花从洁白变成淡红。
是魔域要开的征兆,可解药还在丹炉之内。
“我需前去入口处,阑冰城内就交给北穹剑阁了。”
“是!”
阁老拱手,目送兰山远转瞬间消失。
魔域入口处的魔气呈漩涡状朝着中间汇拢,发出含糊的撕裂声,让所有驻守的修士皆是为之一振。
“退后,当心!”
剑修拔剑,术修持符,和兽修如影随形的雪狼仰天咆哮,所有人严阵以待。
可等了半晌,魔域还是这幅欲开不开模样,漩涡流转速度变慢,像是流水变得粘稠。
不属于入口的魔气从中渗出,强硬地和其纠缠在一起。
“他们成功了!”莫且行面露喜色。
据说那小魔尊在控制魔域洞开,现在已经初见成效。
上次见时小魔尊还不成气候,没想到这才多久,讼夜真是成长迅速。
赐翎还在急匆匆找问泽遗的身影,突然炸开了毛。
“穹窿。”他指着魔域瞪大眼。
“是穹窿的气息!”
他一句话,激得在场修士一片哗然。
“还真是。”经过他提醒,有些灵敏的术修也察觉到异常。
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手,却在感知到穹窿的气息之后,身上都直渗冷汗。
那是半步化神却凄惨陨落的老魔尊,也算是人妖两族的梦魇。
可这回的“穹窿”,却在帮助他们。
“兰宗主!”
看到兰山远赶来,莫且行连忙行礼,将突发的变故告知于他。
“无妨,只是有老魔尊传承的法器。”兰山远闭眼感知,随后温柔出声。
他的话无疑给在场所有人吃了定心丸。
兰宗主都说没事,那就是没事!
修士们四散开来,继续严阵以待。
可没人看见,兰山远藏在袖下的手攥成拳,鲜血从掌心渗出。
魔域内。
“你撑得住吗?”讼夜已经满头是汗,抬眼看向问泽遗。
若非有问泽遗帮忙,他怕是真要折在阵中。
问泽遗到底不是真的穹窿,自然比他更不好过。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仅凭着对疼痛的忍耐力和高强的修为强撑。
还有四个时辰。
面具若非经过灵力加固,已经早被强大的魔性涌动碎成齑粉。
问泽遗面部的魔纹生成裂口,里面涌动碎星般的魔性。
像是盛满水的玉器正在逐渐碎裂,分崩离析。
他眨了眨眼,分明不难过也不恐惧,却落下一滴血泪。
和之前一样,他的五感在被逐渐剥夺,首先就是视觉。
还有三个时辰。
阵内无法分辨时间,问泽遗只能依靠经验分辨。
过去不知道多久,经脉宛如扯断后被重新接上,身上的疼痛已经反复麻木了五次。
背后传来隐约说话声,是魔域趁着他们虚弱松懈,撕开了一条口。
问泽遗神色一凛,再度向阵法注入修为。
修士们的声音变得含糊,彻底消失不见,可他却觉得安心。
兰山远肯定已经到了,在等着接他回去。
危机有惊无险结束,可讼夜看他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担忧。
问泽遗似乎听不见声音了,裸露处的皮肤上,血管的位置爬满了殷红色。
他已经失了听觉视觉,等到五感被彻底剥离,再厉害的修士也定会昏死过去。
昏迷并不比发狂要好,因为一旦闭上眼,后面能不能醒来都是个未知数。
“撑住!”他一咬牙,竭尽全力加固阵眼。
原本已经黯淡的法阵光芒大盛,像是贪婪吸收他们的生命。
魔域入口,闭上是生门,打开才是死路。
雪域中,穹窿的气息淡了许多。
其他修士多少都松了口气,只有兰山远面上温和的表情几乎要维持不住。
“丹药开炉,已经能给城里关着的人喂下了!”
远处传来的消息像续命的灵丹,这驻守寒苦冰原的修士们精神一振。
城里的暴乱早就被数十宗门的修士联手压制,他们看向阑冰城的方向,可兰山远依旧死死盯着魔域入口。
魔域内惯例有魔族暴乱,而且这回规模不小,却被讼夜的心腹们死死拦住。
“继承老魔尊的遗愿?做你的春秋大梦!”提刀的魔怒目圆睁。
“魔尊有令,今日寻衅者无论滋事大小格杀勿论,带头寻衅者用挫骨之刑!”
一直以保守形象示人的讼夜,终于露出獠牙,果断剜下对于整个魔族都棘手的腐肉。
不破不立。
血腥味弥漫在街上,试图让魔域开启的各路乱党身首异处。
百姓们默契地闭门不出,哪怕是穷到家门都破损的魔,也会东拼西凑找些木条把家里钉死,不给任何魔抢劫的机会。
还有两个时辰。
嘴里的咸腥味逐渐变淡,直到消失不见。
问泽遗咳出压在喉尖的血,不甚在意地重新闭上眼。
他只剩下嗅觉了,可维持嗅觉灵敏,远比维持五感容易。
冗长黑暗和静默没带来恐惧,反倒让他的心逐渐安宁。
事已至此,无法回头。
思绪开始变得不连贯,像是一盏被拆得七零八落的走马灯,木块散落在地,只能窥见最基本的图案。
他看见年少的他雨夜里独自回家,左手撑着伞,只有手腕上的手表发出微弱的光亮。
随后,他来之前的二十一年人生被尽数打乱播放。
爬山虎连接着他画下的第一幅画,林荫道路的尽头,母亲的笑容与离家那日的夕阳重合。
【宿主,宿主!】
系统在呼唤他,可他听不清了。
越过他的记忆,他看到了原主的过往。
原主摸黑持着剑一遍遍从泥泞中爬起,朝着高他一整个境界的魔兽扑去。
可原主抬起头来,脸上居然没有五官,只是模糊的一团。
怎么回事?
之前系统给他的片段中,原主分明长着和他一样的脸。
没等问泽遗分出余力思索,画面一转。
原主捂着胸口,倒在凄清的雪夜里。
梅花落了满地,混杂在流淌出的血中,像是一场盛大的葬礼。
一人替他撑着伞,面上也没有五官。
可问泽遗一眼认住这是兰山远。
两个无脸人的出现,让悲怆的场面变得诡谲。
“为什么。”他听到原主喃喃自语。
“师兄,这是第几次了?”
“沈摧玉那杂碎,做了多少次的伥鬼。”
兰山远沉默着,看不清的面容上淌下泪来。
他抽噎着跪下。
这显然不是问泽遗认识的兰山远。
“该有百来次。”原主也不管他,两人关系看起来并不好。
他兀自哂笑:“很快就结束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身上依旧缠满怨气和戾气,身上的野心却被泯灭大半。
“我我和天道做了个交易。”
“用我身死道消,求个从地狱来的恶鬼。”
“求他嫉恨一切,睚眦必报我要他打破轮回,杀死姓沈的渣滓。”
他勉强睁开眼:“天道,和我说,师兄也求过他。”
他语调讥讽,胸膛的起伏变得急促。
“您求了什么?我猜,是个温和,强大的救世之人”
“多稀罕我们金口玉言,却懦弱的圣人师兄,求人,求人”
原主阖目,彻底没了生息。
问泽遗浑身的血液几乎凝固。
在他闭眼的一瞬,模糊的面上出现了和他一模一样的五官。
他成为了“问泽遗”。
没来得及看兰山远的脸,他的思绪戛然而止。
【宿主!】
系统的声音颤抖。
【方才您意识被不明介质强行牵引,我,我废了好大劲才把您带回来。】
它抽抽噎噎,差点哭出声来。
【吓死我了呜呜呜】
问泽遗抽神,猛然意识到身上的魔气在不自觉地外散,赶忙将其收拢。
这回还真是系统救了他一命。
剧烈的疼痛传来,他似乎听到了声熟悉的笑。
“没劲。”
耳边传出嗡鸣,随后漆黑的视线也出现了血色。
五感在缓慢地恢复。
“成了!”
讼夜忍住浑身剧痛和不适,跪趴在地上,不顾面子扯着嘶哑嗓音,喊得声嘶力竭。
“问泽遗,我们赢了。”
得亏了兰山远靠谱,居然早了足足一个时辰结束。
两边都没发生意外,叛乱已经制住。
问泽遗虽然没有入魔,却彻底已经成了血人,模样惨到讼夜都不敢上去搀扶,怕碰下就散架。
阵法破碎消失,一道白影落下,果断地搀扶住摇摇欲坠的问泽遗。
“小泽?”
他声音颤抖,身上紊乱的灵气震得附近魔修被轰出去数米远,还震晕了几个元婴期的倒霉修士。
魔修们都没看清人,就条件反射地要剑拔弩张,却又谁都不敢上前。
讼夜眼疾手快,命旁边的术修给两人支起结界。
他被魔搀扶着才能直起身,讼夜忍不住叹了口气。
“去,去找补气的丹药。”
兰山远见过很多人的惨状,可看到问泽遗气息微弱,半死不活躺在怀里,却是难以接受。
痛苦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弯曲手背,他小心翼翼揽住问泽遗,仓皇地往他身上送灵力。
“小泽,醒醒。”
可灵气传到过于虚弱的问泽遗身上,有六七成都留不住,晃悠悠飘散开来。
他手背上沾满了血,想寻干净的帕子给问泽遗擦拭,也是越擦越脏。
“对不起。”
兰山远眼中通红。
他的思绪中全是血,流淌的,粘稠的。
若非问泽遗还有气息,他一定会屠魔域,杀了沈摧玉给他陪葬。
然后,他再去陪他的小泽。
“师兄。”
终于,问泽遗勉强发出气音。
“是师兄。”
他想笑,却连笑的力气也没有。
“好多血。”
触感恢复,他不适地断断续续咳嗽。
哪怕闻再多次,他也不喜欢血腥味。
“还疼吗?”
兰山远等他咳过,才给他喂下丹药。
血水从袖边滴落,问泽遗的思绪依旧涣散:“很疼。”
他眼角处的魔纹并未好转,有魔气从中涌出。
“师兄,我想回家。”
左右都看不见,他闭上了眼。
北境太冷,魔域让人喘不过气,隔着屏障传出魔族、人族修士的欢呼声也很聒噪。
好累,他暂时不想管任何事了。
血色汇聚成灯笼的形状,在问泽遗眼前摇摇晃晃。
红丝牵成道,像是回持明宗的路。
“马上就不疼了。”
兰山远已经恢复冷静,他温柔地攥着问泽遗的手:“好,我带小泽回”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们面前,陡然出现了一道裂隙。
裂隙越扩越大,眨眼间已有两米长。若是强行带着问泽遗逃开,势必会再次摧残他虚弱的身体。
压垮骆驼只剩下最后一根稻草。
以兰山远的身手,原本可以自己躲开。
可他毫不犹豫选择支开结界保护住问泽遗,同他一道掉入裂隙之中。
“怎么回事?”
结界外,是讼夜先发现了异常。
他感觉到魔域之中有道神秘且危险的秘境洞开,且就在他的眼前。
他顾不得伤势,命令术修让他进入结界。
结界之中空无一人,只剩下一道缓缓合拢的裂隙。
“糟了。”
他面色阴沉:“去喊人族。”
“可是”他身后的魔面露犹豫
若是让人族知道持明宗宗主和副宗主消失,怕是会苛责他们。
“快去。”
“是!”
预想中跌落的疼痛未能如期而至,落水的声音响起。
问泽遗被包裹在结界和温暖的水流之中,猛地睁开眼,居然奇迹般地重见光明。
兰山远死死攥着他,头上的玉簪已经沉入池底,一头乌发散开。
他们居然落在处灵泉中,而这处灵泉灵气充沛异常,竟然在迅速修复着问泽遗身上的伤。
灵泉附近满是石笋,灵韵深厚。
“小泽?”
兰山远呼唤着他,眼中全是不安。
“我好着,师兄别担心。”
问泽遗的声音嘶哑,却比刚才清晰很多。
他的手脚很不利索,缓慢回抱住兰山远,眼睛也只能模模糊糊看见轮廓。
他觉得奇怪。
以往规则都和他对着干,这回怎么容许他恰好落入结界,还好心让灵泉疗愈他的伤口和经脉?
放在以前,这是沈摧玉才有的待遇。
血水在他周围散开,瞧见兰山远身上斑驳红色,问泽遗有些不好意思:“把师兄身上弄脏了。”
“你没事就好。”
兰山远压根不在意,他撩起水花,替四肢僵硬的问泽遗清洗脸上的血污。
“这是哪?”问泽遗的脸被挤压,发出的声音含含糊糊。
“应当是一处秘境,我感知到灵气方向,说明有出口。”
两人都没有探索秘境的心思,只想急着回持明宗休息。
“等你身上的魔气消散,我们就去寻出路。”
他身上的伤虽然在愈合,但灵泉还是洗不去魔性。
被兰山远脱下血衣,摸过锁骨,问泽遗原本就发胀的头脑更热了。
“小子。”
识海中出现飘渺微弱的声音。
是穹窿。
“您怎么还在我的识海里?”问泽遗愣了下,陡然而生出调情被看见的羞耻感。
说好的在南疆魂飞魄散,这都是第几次遇到穹窿残魂了。
穹窿嘿嘿一笑:“最后一次了。”
“看你不中用,我来帮个忙。”
“帮忙?”问泽遗蹙眉。
下一刻,穹窿的声音陡然消失,他身上浮起燥热。
这回倒是不疼了,就是烧心,而且散出去的魔气怎么都收不回来。
是穹窿用最后的余力牵动他身上的魔性,恰好过了他能独自调整的阈值。
原来是这个帮法。
现在也没什么辅助的阵法,怕是只能再动用那法子。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不自觉地低下头掩饰窘迫。兰山远意识到不对,轻抬起他的下颌检查。
他试着帮问泽遗收回魔性,却是无果。
兰山远沉吟片刻。
“师弟,抱歉了。”
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问泽遗胡乱点了点头,将额头靠在兰山远的眉心钿上。
可两方灵气刚才交融,又依依不舍地分开。
紊乱的气息交缠,兰山远面上露出愕然。
兴许内心深处的恐惧和患得患失作祟,灵修又失败了。
他的识海依旧不敢靠近问泽遗,连他自己也不能控制。
知道和看见是两回事,问泽遗也不喜欢荒芜景象和可怖血色。
认知一旦存在,就让他难以敞开识海。
问泽遗身上的魔性刚缓解一点,靠着本能贴在兰山远身上。
两人的衣服全沾着水,头发也都解开披散,显得这一幕有些情//色。
兰山远垂眸,靠近又试了试。
反复尝试弄得两人心慌意乱,却依旧不行。
问泽遗脸颊全是薄红,背后分不清是汗还是水,里衣贴着腰部透出一片白皙肌肤。
不知是欢愉更多,还是痛苦更多。
他蹭了蹭兰山远,银白色的睫毛颤抖,含糊地喊着“师兄”,脸上刚减淡的魔纹又变得鲜艳。
兰山远把他靠在池边缘的石笋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
听到衣衫剥落的声音,问泽遗猛地睁大眼,骤然捡回理智。
“师兄,你要做什么?”
这里虽然没别人,但是秘境中的水池,勉强算是半个光天化日下。”灵修不了,但体修也一样。”兰山远坦然,像是不觉得在野外做这档子事惊世骇俗。
“保住你的命要紧。”
他这话一出,吓得魔性和欲//火双重焚烧下的问泽遗都清醒三分。
见问泽遗强忍四肢麻木捂着袖子有些局促,兰山远犹豫了下,宽慰道。
“没事,很快就好。”
很、快、就、好?
问泽遗深吸了一口气,羞愤欲绝:“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和兰山远没实质性地进去过,可他记得加上在梦里那几次,也就中药那回稍微快了点。
他不合时宜想到讼夜的话,顿时毛骨悚然往后挪了半步。
难道不想快点?
兰山远思忖片刻,终于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可能是伤到了问泽遗的自尊。
“我不是这般意思。”
他讨好地凑上前,亲了亲问泽遗:“小泽已经很厉害了。”
问泽遗:
真不知道兰山远对那方面,究竟是懂还是不懂。
这话倒还不如不找补。
第080章 本质
“不对。”问泽遗已经被魔性扰的喘不上气了, 依旧艰难抬手。
“若是进去,不会出事吗?”
之前做梦和灵修都算是卡规则的漏洞,可真要在现实中合二为一了,保不齐他们头探出秘境都会遭罪。
规则似乎放松了对他的钳制, 可这风险冒起来实在是太大。
他说得隐晦, 可两人都听得懂。
看到他手上爬出的黑红血线蔓延, 兰山远手上动作不停:“若是出事,我替你挡。”
“我不要师兄帮我挡灾。”
问泽遗费劲躲闪开:“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
兰山远思忖片刻。
“也有。”
趁着问泽遗往后仰,他分开问泽遗的膝盖。
头脑被烧得迟钝,问泽遗一时没反应过来, 只能眼睁睁看着兰山远俯下身去。
等到视线恢复,他低下头看着眼前景象, 睫毛剧烈地颤动,下意识就要拒绝。
“师兄, 你”
他没来得及说完,声音戛然而止。
酥麻的感觉直冲天灵盖,问泽遗咬住腮肉,却仍然没迫使自己变得清醒。
池中水花翻溅, 他身体的反应过于诚实, 很快就彻底说不出话来。
兰山远还能分出心来抓住他湿漉漉的左手, 将源源不断的灵力传入问泽遗的体内。
问泽遗本能地往前送了送,然后反握住兰山远的手。
他的理智尚未回笼, 右手抚摸兰山远的发顶。
像是得了什么鼓励, 兰山远身体微僵,动作愈发地卖力。
他其实做得并不熟练, 可或许是感官太强烈,从开始到结束, 时间显得冗长,又显得过快。
问泽遗身上的魔性减缓了两三成,身上力量回流,已经到他能自我调节的程度。
“吐出来。”他回过神来,想把兰山远从水中拉起身。
兰山远抬头,脸颊有些红,异色的瞳里染了欲念。
他和问泽遗对视,喉结微微滚动。
问泽遗脸几乎要烧起来,但眼见着已经咽下去,也无奈地轻拍他的背
这玩意,下回还是别吃了。
“有相合之处就行。”兰山远的呼吸略有不稳。
“成效差点,但也足够。”
膝盖顶到什么地方,问泽遗试探地刮了下,引得兰山远又是阵颤抖,攥着他的手背出了红印。
“师兄觉得我厉害。”
两人的灵力还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问泽遗凑到他的耳边,脸颊绯红,笑得却肆意。
“让我看看师兄有多厉害。”
兰山远动作僵硬,压抑地轻哼了声,情难自抑地凑过来和他索吻。
问泽遗欣然亲回去,抚摸他背的频率开始忽快忽慢
“看来师兄也很了不得。”
问泽遗洗干净手,随后脱掉身上半褪的血衣,这才和兰山远黏黏糊糊又亲到一起。
被这么一折腾,身上魔性只剩下六成。
等到调息好后,得把他们的脏衣服丢去另片灵池处漂洗。
瞧见兰山远比他想得还容易克制不住,他心情好了许多。
“小泽,你饿不饿?”
问泽遗调息的时候,兰山远就和他相互依偎着,等到周围魔气平稳才开口,语调温柔又关切。
“师兄身上还有吃食?”
问泽遗睁开眼,清明的眸中诧异。
他身上只剩下道道旧伤,最近新添的伤都在灵泉中愈合,已没了一个时辰前的惨样。
“纳戒中有吃食,还有清水。”
兰山远起身上岸,衣衫半敞露出片风光,像是触犯禁忌,被拉下凡的谪仙。
他的身材并不如书中所写那般纤弱,身形偏瘦,但比多数术修好上不少。
将洗过的血衣抱上岸,兰山远递给他一块梨酥。
梨酥渣少,而且入口偏软,很适合伤病者补充体力。
问泽遗小心地吞咽,才发觉因为呕血,自己的嗓子哽得厉害。
他趴在岸沿,掰了半块没吃过的举到兰山远嘴边:“师兄也吃。”
银白色的长发披散在水中,像是东海中偶尔会出水嬉戏,善言善歌的鲛人。
兰山远正用术法烘干衣服,微俯下身启唇,乖顺地任由他投喂。
“师兄,我们得快些走。”稍微恢复点精神,问泽遗就坐不住了。
衣服被施过术,穿在身上丝毫看不出血痕。
“失踪太久,莫且行他们怕是要焦头烂额。”
而且他们是消失在魔域,要是回去太晚,保不准人族魔族又得起冲突。
兰山远从容拢袖:“好。”
身上束手束脚的装饰全被问泽遗丢进纳戒,等到最后一块苍玉消失,他背起长剑。
顺着兰山远感知到的灵气前进,前路越来越宽敞。
这处所谓的秘境之中没有凶兽,也没有陨落大能的残怨,处在魔域之中,却没有沾染半分魔气。
四处静得可怕,只偶尔有水滴落下的声音。
前方隐约出现光亮,兰山远却停住了脚步。
“是封印发出的光。”
“里面封印了谁?”
问泽遗的手攥在剑柄处,丝毫不敢松懈。
“感知不到。”
问泽遗骤然警觉。
连兰山远也感知不到,前面怕不是个善茬。可出口就在这方向,不去都不行。
“万事小心。”他沉声道。
【宿主,嗯】
识海中,系统欲言又止。
可任凭问泽遗怎么问,它都含含糊糊说不清楚,只觉得害怕。
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
问泽遗试着调动身上的灵力,已经回来了四成。
接着往前走,溶洞长道尽头,是更大的溶洞。
溶洞内是处规模堪比镜泊的灵泉,灵泉中央,一道通天的光柱嵌在法阵之中。
阵法流动着各色的彩光,在光柱中心,似乎有个模糊的人影。
“我没感觉到人的气息。”问泽遗蹙眉。
兰山远微微摇头:“阵中封印的是非人之物,只是容貌近似而已。”
“还是绕开封印稳妥。”问泽遗盯着阵法内的“人”,心头的不详到达极点。
他们绕着周围的小路走,原本已经安稳地走过一半,却变故突生。
原本宁静的水流剧烈翻滚,法阵的光芒大盛。
小路朝着两人断裂崩塌,问泽遗顾不得身上存的疼痛,拉着兰山远要往前去。
可压根没有前路。
飘摇之中,他们脚下的石板浮起,朝着法阵的方向靠拢。
“水深十丈,且水下有暗漩。”问泽遗驱动水灵根感知。
“没法趟水过去。”
水面波涛汹涌,可天上却没有半点风,断了他们御剑的后路。
兰山远抓住他的手腕,试图召出法器,也以失败告终。
秘境之中的环境像是有一处无形的开关,可以随心所欲自由地切换。
浮石摇摇晃晃,带着他们朝着法阵飘去。
没等和法阵接轨,封印发出的光芒瞬间吞没了他。
问泽遗下意识地一抓,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兰山远不见了。
“别找了,他去了另个该去的地方。”
熟悉的声音响起,眼前模糊的人影变得清晰。
他的长相令人毛骨悚然。
是还算俊朗的模样,可问泽遗从他脸上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部特征。
可这些面部特征,都属于不同的人。
他的银发蓝瞳,兰山远的杏眼,赐翎的耳羽,沈摧玉的鹰眉,讼夜的魔纹
甚至还有谷雁锦的玉簪。
像是被强行拼合的人偶,他浑身透露出非人的违和感。
“本来想在魔域里唤你,谁知道有个碍事的小东西非要捣乱。”
系统吓得瑟缩了一下,在识海中发出呜咽般的机械鸣响。
他丝毫不顾问泽遗神色阴沉,自顾自地往下道。
“你搅了我这么多好事,让我扳回一次,应当不会生气吧?”
“你是规则。”
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刚才那般肆意妄为的呼风唤雨,能轻松将他和兰山远卷入秘境,也就只能规则本身能做到了。
“规则?”
眼前的“人”玩味地笑着:“我是这个世界的内核,九州的天道,确实可以叫我规则。”
“刚才你封住魔域之门的时候,我要给你看的有趣玩意,你应当也瞧见了。”
“如你所见,他们曾经和我做过交易。”他轻飘飘地说着,压根不觉得那段回忆有多残忍,那对师兄弟有多绝望。
“现在,我想和你也做个交易。”
问泽遗抬眸看他,眼神却越来越冷。
“离兰山远远点,我保证让你安稳活下去,并且把沈摧玉身上的气运分给你。”
“你素来偏爱沈摧玉,怎会这般好心?”问泽遗的手上青筋暴起,通判蓄势待发。
“我想你误会了,我不偏爱沈摧玉,只是觉得他有意思。”
规则轻飘飘道:“他要是不争气,我会换个更有趣的傀儡。”
他打量问泽遗的眼神轻慢,像是看玩具或者筹码。
“我当然也可以偏私你,考虑一下?”
“我不需要你的偏私。”
他的命,他自己会去挣。
规则作为世界核心意识没有直接抹杀他们,而是主动和他们谈判,说明其中仍然有争取的空间。
他之前的行为,切实威胁到了规则。
可若是答应规则,他和兰山远的结局并不会比两个原主好到哪去。
它残忍又高高在上,就和着看似温和实则如樊笼般危险的秘境一样,承诺的背后定是更大的阴谋。
规则无趣地耸了耸肩:”好吧,就知道劝不动你。”
“可接下来你除了狼狈地东奔西跑,还能做什么呢?”他歪了歪头。
“去解救那群蝼蚁,夺取那点微薄的气运,当个随时可能魔性爆发,被千人唾骂的好副宗主?”
“人、妖、魔,不过都是有点意思的蝼蚁。”
他微微眯眼,身形变得模糊:“你能做到何种地步,我拭目以待。”
光芒渐渐黯淡,问泽遗眼前仍然是巨大的封印,里面却没了人影。
兰山远站在他的旁边,可他面无表情,伫立着宛如石像,像是中了魇。
“师兄,兰山远!”
问泽遗拉着他的衣袖,可兰山远毫无反应。
他的声音在空空的溶洞内回荡着。
兰山远怕是也和他一样,被隔绝在另一个空间了。
【宿主】
系统弱弱的声音响起。
【他,他说的不靠谱,还好您没答应。】
每个世界的意识不归主系统管,他们之间,只是达成了一种444号读不懂的微妙合作关系。
有些世界意识尤其爱作对,可它这么小的系统,也没本事和祂们叫板。
就连它都明白,规则之前这么坏,现在绝对没安好心。
问泽遗收回手,整理了下紊乱的思绪。
规则这残忍又爱愚弄人的性子和他想得大差不差,可透露出的一点,和他想的出入很大。
规则并没有多喜欢作为主角的沈摧玉,更不喜欢兰山远。
难道固定的规则不是一味的袒护主角?
【一般来说规则肯定更偏心主角,规则代表着这本书的内核、创作者的意志,而很多书的内核就是围绕主角本身。】
系统之前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听完问泽遗的问题,调取半天数据库才得出回答。
【也有规则伤害原文主角的先例,唔,可我没有遇到过。】
等等。
规则是书的内核,也创作者的意志。
问泽遗脑海中灵光一闪。
他和写狗血文的写手不熟,却认识画虐恋漫画的漫画家。
“我也不知道我在画什么。”
那位友人有次遇到瓶颈期,酒过三巡后,话也多了起来。
大大咧咧的姑娘难得伤感,对着另外几个画手吐着苦水:“好像重要的是他们相遇,误会,互相伤害最后圆满,而不是他们是谁,该不该遇到。”
她眼中露出迷茫:“我也不知道这么安排对不对,可画到现在,虐身虐心的本质,好像只是虐身虐心而已。”
问泽遗当时只有十六岁,在一群成人中间独树一帜地端着果汁。
那时候他是个画少年漫的高中生,操心的是怎么让主角打恶龙,也并不爱看狗血虐恋,很难理解她的困扰。
可现在他有些理解了。
他看过那篇漫画,几个主角混乱地纠缠着,男人们毫无道理地爱着女主,却又误会女主,将她囚禁,将她控制。
最后,友人实在是画不下去也难以接受,挑了其中一个男的当男主,潦草地收尾。
现在想来,那篇漫画之所以令友人不满意,是因为漫画的核心并没围绕主角、故事和情感。
而是围绕着“虐”这个桥段本身。
若是再换算一下,他身处的满是口口,逻辑崩坏的虐文世界,也属于为虐而虐范畴。
————为虐可以做不符合主角人设的事,可以写夸张离奇的桥段,可以在圆不下去剧情的时候用主角双死潦草完结。
这样的文,能谈得上喜欢主角攻受吗?
他的脊背寸寸发凉。
规则不是为了“沈摧玉”和“兰山远”而生,纯粹只是在追逐虐心和狗血的戏码,为狗血而生。
眼下规则对沈摧玉失去兴趣,对他开始感兴趣。
祂的下一步,究竟是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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