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晋江独家发表
周书闻的心都化成了一滩水。
他根本无法拒绝这个秋恬主动提出的, 而自己也无比心动的要求。
入冬开始秋恬总是没什么精神,周书闻刚把他圈进怀里,他就累极了似的沉沉睡去。
两人一直懒床到第二天中午, 在阿姨来做饭之前起了床,收拾洗漱。
大约是睡了个好觉,秋恬整个人精神都好了不少, 不再是前几天那样蔫嗒嗒的状态。
周书闻看着他在家里上蹿下跳的样子心里一松,感觉这些天萦绕在心里的若有若无的沉郁都消散了。
秋恬哼着歌在刷牙,叉腰对着镜子满嘴泡泡。
周书闻先洗漱好了, 便走过来倚在门边, 秋恬转过身, 将目光落到他身上,不再关注镜子里的自己。
浴室墙壁的瓷砖反射柔和的光,很快镜子里的身影又多了一道。周书闻的手先伸了出来, 勾住秋恬的腰,然后他整个人都走了进来, 从背后抱住秋恬。
这本来应该是很缠绵的景象, 安静的浴室, 清晰的水声, 还有两人低声的耳语。
但周书闻向来是不走寻常路的。
他抱着秋恬,一下一下啄他的耳垂, 亲着亲着突然觉得秋恬刷牙的样子特别可爱。
他看看镜子看看秋恬,看一下镜子又看一下秋恬, 来来回回好几次, 眼里的兴味越来越浓。
镜子里的秋恬是正面, 被他从后圈在怀里很小一只,刚起床没梳头发, 一团黄毛乱糟糟顶在头上,偏偏发质又细软,所以像早几年流行的渣男锡纸烫(狂野版)。
而脱离镜子,从周书闻的视角看过去,就只有秋恬的侧脸。
这就没那么狂野了。
秋恬侧脸很乖,高鼻子圆鼻头,鼻尖还很小巧;大眼睛长睫毛,眼珠子还是黄色的,整个人都是一种柔软而乖巧的气质,皮肤好得不像话。
周书闻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用一根手指轻轻地顺着秋恬的鼻梁滑下来,在鼻尖用力按了按,仿佛那里是什么特殊开关,按下去就会有神秘礼物。
然而礼物是不可能有的,反而触发了秋恬的暴躁开关。
秋恬偏着头躲开,纠起细细的眉毛,含糊地:“你干嘛!”
“你给我按一下,我想听听会不会有那种气垫按钮一样噗叽噗叽的声音。”
“……?”秋恬一脸你是不是吃错药了的表情,弯腰“呸”一口吐出牙膏沫。
“我是人。”他说:“虽然是外星人,但也是人,谁家人鼻子是噗叽噗叽的?”
“我以为你就是呢。”
周书闻松开手,虽然没听到“噗叽噗叽”的声音,但表情仍然很满足,目不转睛地盯着秋恬。
秋恬不懂他在想什么,可能高材生的想法总是那么天马行空乱七八糟吧。
他又弯下腰,用热水洗脸,周书闻就站在他身后,手掌搁在他后背上,状似无意地用指尖一下一下轻轻点着他的脊椎骨。
秋恬抽出一张洗脸巾蒙在脸上,刚直起腰周书闻又抱住他。
他额头的头发都湿了,有几绺贴在脑门,周书闻熟练地帮他拨到脑后,秋恬就继续用洗脸巾擦干脸。
他皮肤很薄,热水一蒸就泛红,此刻眼皮和眼圈都是红的,睫毛浸湿后变成一簇簇的,像刷了睫毛膏似的更加浓密纤长。
周书闻便又将魔抓伸向了秋恬的眼睛。
他先是从额头下手的。
顺着眉心往下滑,指尖移到眉毛的地方,秋恬会下意识闭眼,于是他就可以抚摸秋恬薄薄的眼皮和长而湿的睫毛。
指腹的触感很奇妙,秋恬的皮肤的确和大部分人类有很大的差别,肉眼看不出来,细细摩挲却能感觉到。
人类的皮肤有毛孔有角质层,会分泌油脂也能藏污纳垢,秋恬的脸却洁白光滑,周书闻都想不通天热的时候这家伙出的汗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非要说的话,秋恬的皮肤就像是周书闻小时候最爱吃的那种冰皮月饼,当然这个形容不太恰当,只可惜周书闻见识有限,只能想到这一点……
绝对不是因为他有什么别的企图!
他咬了秋恬一口。
对着秋恬冰皮月饼一样的脸蛋子张开了血盆大口。
“!”秋恬捂着脸后退,虽然不疼,但这一下给他人都整懵了:“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周书闻不语,眼神无辜。
秋恬:“……医生压力这么大么?”
“压力?还好吧,”周书闻下意识说,想了想又纠正道:“确实有点大,但还不至于对我的心理状态产生强烈创伤。”
“那你怎么都开始咬人了?”秋恬战战兢兢。
“因为我觉得你真的很有意思,很神奇。”
秋恬严肃:“可是我觉得你真的不太好。”
周书闻太阳穴抽了抽,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互相用一种堪称学术般严谨的目光注视对方。
须臾,周书闻率先破功,他笑了出来,肩膀抖得越来越厉害,以至于笑出了声。
“咳,”他清了清嗓子,竭力稳住状态,扶着秋恬的脸蛋转移话题般说道:“刷完牙了?我看看还臭不臭。”
“当然不臭!”秋恬很有胜负欲的:“我们那的人就算不刷牙也不会臭!”
周书闻却假装第一次知道,演技拙劣的:“是吗?我闻闻……”然后就在秋恬嘴上亲了一口。
“呀!”
秋恬连忙捂住嘴:“阿姨在外面呢!”
甚至她刚从门口经过了一次!
周书闻回头瞄了眼,又转过来再亲秋恬一口,同一时间阿姨再次目不斜视从门口经过。
秋恬脸都要滴出血了,周书闻便抬脚一踢卫生间的门,啪嗒一声木门紧紧合拢。
“好了,这下她看不见了。”
门外,阿姨长长松了口气。
要装作又聋又瞎什么都不知道可真是累人啊。
可惜今天她一进家门,看到仅有的两张床一张干干净净没有丝毫褶皱,一张却凌乱不堪就早已什么都明白了。
现在关门有什么用?
此地无银三百两么不就是!
·
两人就这么在家赖了两天,黏黏糊糊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比如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就黑了,什么时候天又亮了。
比如一转眼居然又是工作日了,周一,周书闻好像有什么大交班还是大早班的,总之走得比平时还要早。
自打秋恬主动邀请和周书闻一起睡觉后,他就没再去衣帽间睡过自己床。
前一晚熬夜追剧,激情四射地追完了一整部复仇剧,硬生生打破了秋恬一到十点就冬眠的生物钟。
于是他第二天睡得尤其死。
周书闻起床、周书闻洗澡、周书闻换衣服、周书闻吃早饭,连周书闻出门趴在床边亲了他整整五分钟他都浑然未觉。
还是起床后他用菲欧娜放歌,心血来潮想看看家庭监控,才发现了早上那一幕。
秋恬自己都震惊了,又羞又臊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睡得如此像一滩死水。
下个月周书闻生日,秋恬一直想着送他一个生日礼物,且这是个惊喜,得悄悄地办。
这两天他都和周书闻待在一起,除了洗澡上厕所就没分开过,连网购的时间都没有,今天周书闻去上班,秋恬终于找到了机会。
他考虑了一下,最终没有选择网购,带上赵嘉给的大红包,一个人去了小酒圈。
冬天可真冷啊。
而且C市的冬天不下雪,总是阴云密布时不时飘一些寒津津的小雨,湿冷的风一吹,骨头缝里都是酸胀的刺痛。
秋恬只在户外待了一会儿就不行了。
他完全没办法忍受这种寒冷,也没办法随着时间的延续而逐渐适应。
每一股冷风穿过衣裤撞击骨骼时,都像是第一次体会,带来崭新的痛楚。
秋恬躲进商场里,买了一杯热奶茶,吹着商场的暖气在奶茶店里喘着粗气坐了很久。
他不断揉着手腕和膝盖,直到胀痛逐渐消失,关节勉强恢复灵活,他才从店里出来,走上了扶梯。
他选了一家周书闻衣物里出现频率最高的logo的店,一进去就有位漂亮的小姐姐为他服务。
生日是绝大部分人类都很看重的日子,虽然周书闻几乎没跟他提过这件事,但秋恬认为自己需要认真地为他准备一件礼物。
他对生日这种事不了解,在他生活地方,人们一般不对这种周期性的事情进行庆祝。所以来之前,他上网仔细搜了搜,男生生日应该送什么礼物。
网页里面建议说,如果是普通朋友,可以送一些家用摆件装饰,或者运动装备;如果是比较亲密的男性朋友,可以考虑贴身一点的,比如衣物、领带、剃须刀……
秋恬觉得自己和周书闻应该算是很亲密了吧,于是当导购小姐姐询问他想购买哪类商品时,他毫不犹豫说了领带。
小姐姐给他推荐了两款领带,一款张扬些,一款低调些。
低调的那款是深灰色的,刺绣纹路暗藏在面料之下,乍看只是纯色,可如果有光源照射,或者仔细观察,就能看到下面精致的螺旋纹。
不过按秋恬的审美,他一定会选张扬的那条,只是那条领带上有很显眼的格子纹路,秋恬拿起来看了一会儿竟然觉得格子在旋转,蓦地有些头晕。
他放下领带,只觉得自己闭上眼睛缓了缓,可下一秒却被人扶住了,他这才发现自己身体在无力地下滑。
导购小姐姐惊慌失措地替他倒一杯温水,而扶住他的是个陌生男人。
秋恬接过水杯,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点了点那条款式低调的领带麻烦小姐姐帮自己包起来,这才将向扶自己的好心人道了谢。
男人扶他坐在椅子上后就松开了手,但一直没有离开,秋恬说话时他就一直盯着秋恬的眼睛。
秋恬看到他额角竟然滑下一滴汗珠。
而他穿得并不厚,现在是深冬,即便室内暖气再足也不至于热成这样。
“……你还好吗?”秋恬轻声问。
“我、我没事……”男人擦了擦汗,仍然一刻不停地看着秋恬的眼睛,像是压抑着某种极其强烈的情绪,半晌才开口:“请问,你是秋恬吗?”
秋恬一惊:“你认识我?”
男人抿着唇点点头,他身量不高,四十岁上下,瘦而文弱,是个儒雅到有些懦弱的男人。
“我联系过你,”他说:“大约一个月前,向你询问外星生命……”
秋恬眉心立刻蹙了起来。
他想起来了,之前早上的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声音确实和现在这个人很像,电话诈骗还不够,居然还要追到现下了吗?
“你是汪伟林同伙?”
“不是!”男人立刻直起腰:“我不是!”
小姐姐把领带包好了,秋恬付完钱提起袋子就出了门,但那个男人还是一直跟在他身后。
“不好意思你千万不要误会,我跟汪伟林绝对不是一伙人,我没有恶意,”他语速飞快地解释着:“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甘兴平我是——小心!”
他一把攥住秋恬的手腕,秋恬似乎很不舒服,脸色煞白像要站不稳,甘兴平焦急地:“你还好吗,你现在到什么程度了?”
这话问得很有含义,秋恬顿了顿,抬起头警惕地回视他:“……你说什么?”
甘兴平却比他还要紧张,或者说是一种苦寻良久后兴奋到极致的紧张,然后升华为恐惧。
他躲过周围来来往往的路人,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是那里来的对吧。”
秋恬心脏一颤。
甘兴平额角豆大的汗珠还在不停往下滑,手指颤抖:“WTG1643,可爱星球。”
“——我认识你们的眼睛。”
轰的一声,像有什么东西轰然爆裂了,秋恬心跳极具加速,耳边响起尖锐的耳鸣。
随即世界陷入黑暗。
第62章 晋江独家发表
早上8:30
S大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神经外科病区。
董清雨跟在浩浩荡荡的查房队伍里, 捂着嘴小心翼翼打了个哈欠,然后松开手继续面无表情捧着笔记本。
今天是主任大查房,陈远泽和周书闻在病区里一间房一间房地挨个查过去。
最近又来了几个实习生, 两位大佬的拷问对象重点放在了新人身上,董清雨混在人堆里毫不显眼,伸长脑袋看周书闻弯着腰, 让病床上的老奶奶用力握自己的手。
周书闻最近长得十分神清气爽。
科室里不少人都发现他最近比从前爱收拾自己了,常常都是一副上完班还想去约会的造型,不像从前吃住都在医院里。
今天也是, 大早上的查房, 大部分人都是洗把脸就过来了, 就这样也尤嫌睡眠不足。
周书闻却精力旺盛,居然从头到脚都收拾了,头发打理过, 衬衫和领带搭配过,白大褂哪怕扣得整整齐齐也跟穿风衣似的。
病床上的老奶奶就是最佳受众。
检查完结束她也拉着周书闻的手不肯放, 不停地说自己家有个表外孙女, 长得漂亮工作好年纪也合适, 就是不爱谈恋爱, 家里谁说这个就跟谁急。
“但我想着小周主任你这样的一定行呐!”
老奶奶又是激动又是唉声叹气的,病都没好就已经想肩负起说媒的责任。
大家都笑了起来, 周书闻也笑了笑,口罩挡着脸看不出表情, 只能看到眼睛弯着很有亲和力的样子。
他把奶奶的手放回去, 拍拍她的肩:“您啊还是先好好歇着。”
“是啊刘老太, 你还先别操心晚辈了,”陈远泽背着手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 这年轻人搞事业是好事,您家姑娘多优秀啊,找对象这种事缘分到了肯定会来的……”
董清雨挤在人群里看热闹似的傻笑,正想偷偷把这一幕拍下来发给秋恬,就收到了秋恬的消息。
她四下望了望,退到最后侧过身用笔记本挡住另一只手,点开了对话框。
秋恬让她帮忙打掩护来着。
下个月周书闻生日,他准备出去买个礼物,不过需要保密,所以他拜托董清雨,万一周书闻突然要回家或者有什么事,让她提前给他报信,至少别让他穿帮。
这事有什么难的,与人为善助人为乐呀。
董清雨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发了个“包在我身上”的表情包。
秋恬很快也回了个“猫猫感谢”,表情包的里猫是只小菊,和秋恬长得一模一样。
董清雨被萌到了,隔空狠狠捏了捏那只猫,然后将手机放在胸口,突然有点惆怅的对周书闻感到极度羡慕。
手肘被撞了下。
董清雨猛地抬头,手忙脚乱藏手机,却撞上斜着眼睛的丁楼,被对方低声告诫:“玩什么手机,当心下一个就问到你。”
董清雨自知理亏,忍气吞声将手机收进了兜里。
人群又浩浩荡荡转向下一个病房,他们立马识趣地往旁边站,让陈远泽和周书闻先过去。
周书闻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时候,董清雨敏感地从他身上嗅到了秋恬的气味,混杂在浓浓的消毒水味里仍然相当明显。
这种味道不单是共用同一款沐浴露或者洗衣液那么简单。
秋恬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气味,这种味道让他区别于其他人类,从前只他身上有,现在周书闻也染上了。
董清雨才知道原来除了腊肉,人也是能被腌入味的呀。
“瞅什么呢?”
董清雨一抖。
周书闻站在她面前垂着眼皮,大庭广众下摆出了一副十分有气场的副主任的架子:“专心点。”
董清雨:“……”
她努力将考究的眼神和无限发散的幻象收回,毕恭毕敬地点头:“知道了周主任。”
周书闻便收回目光,带着一众人马昂首阔步走远了。
好不容易捱到午饭,食堂里人满为患,董清雨和丁楼找了个空位坐下。
“你说师兄生日咱们需不需要准备些什么?”
丁楼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饭,含糊地:“多少还是得准备,咱一起帮他庆个生呗。”
“那以前你们都什么礼物,给我参考参考呀。”
“礼物……礼物倒是不重要,”丁楼艰难咽下满满一口肉,额头青筋都哽出来了。
董清雨满脸“就这么饿吗”的表情,嫌弃地将自己的番茄蛋汤推给他,丁楼拿起来猛灌一口,人才终于活了过来。
他叹了口气,擦擦汗:“礼物不重要,主要是个气氛,别看师兄年纪轻轻的,他其实跟个老头似的特爱热闹。”
“行,回头跟小秋商量一下,”董清雨若有所思,又重点提醒丁楼:“你今天盯着点师兄,小秋偷摸着买礼物去了,师兄最近没事老往家里跑,别给他抓包了。”
丁楼连连点头,琢磨了会儿又奇怪地:“这么有仪式感呐?”
“那可不。”
“别说,小秋这人真的怪好的,脾气好性格好,偏还让咱师兄给遇上了。”
“是啊,有的人就是好福气。”
“——又嘀嘀咕咕说我什么坏话?”
身后骤然响起熟悉的声音,董清雨差点吓得把饭喷出来,战战兢兢回过头:“师、师兄,你你你你什么时候来来来的?”
“我啊,”周书闻拖长语调:“你猜?”
“……”
董清雨又是一口老血压在心底,疯狂给丁楼使眼色:你说他听见没有?
丁楼回了个“安啦”的神情:这货绝逼没听见,诈你呢。
周书闻端着餐盘,顺势在丁楼身边坐下,露出和蔼可亲的笑:“都在聊什么?也说给我听听?”
丁楼:“……”
董清雨:“…………”
周书闻的笑实在太装逼太做作,丁楼差点又被哽住,他给偷偷给董清雨打了个暗号,两人匆匆扒完餐盘的菜就结伴而逃。
周书闻坐在原处,看着两人仓皇的身影,慢条斯理吃上了第一口菜。
他心里已经有数了。
虽然没听见完整对话,但他听见了秋恬的名字,再结合这两人躲躲藏藏显然有事瞒着他的神情,答案呼之欲出。
有什么是大家都可以知道唯独需要瞒着他的呢?
当然是下个月他的生日。
而董清雨话里话外提到秋恬,多半是那家伙想给他准备什么礼物当惊喜。
周书闻摇摇头,一边吃菜一边翘起了嘴,嘴角越扬越高几乎快咧到太阳穴,最后又被他欲盖弥彰地压了回去。
对面桌的放射科主任艰难吞下一口没盐没味的青菜,抬眼看到神外的周主任居然在边吃边笑不由大惊失色。
这么难吃的菜他居然吃得下去?还吃得和颜悦色仿佛那菜是他爱人似的。
放射科主任以一种看怪物的神色摇摇头,果然再小众的东西都能有受众。
·
吃完饭周书闻哼着歌回到办公室,掏出手机给做饭的王阿姨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找了几个工人来拆床,今后衣帽间那张床将不复存在。
“下午人来了还麻烦你帮我盯着点啊。”周书闻语气平常,细听却有掩盖不住的愉悦。
“啊?”王阿姨那边有点吵:“可我今天没去啊,小秋给我说的让我今天不用去做饭了。”
周书闻眉梢一挑:“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就今早啊,差不多十点那会儿,怎么了吗?”
“没事没事,”周书闻握拳掩住嘴唇,“那就算了”。
他一定是去给我买礼物了,还有这么些天呢急什么啊,唉,真是拿他没办法。
周书闻心里嘴硬着,却又因为觉得窥探到了自己在秋恬心中无可比拟的地位而膨胀起来,嘴又翘到了天上去。
“哎哟没事的我去一趟就好了呀,”王阿姨热心道:“毕竟是不熟的人要进屋子呢,我就在下面花园里锻炼,上去帮你盯一下也好呀!”
“那就麻烦你了。”周书闻笑着说。
他的心早已飘飘然,以此刻的精神状态看坨牛粪都觉得里面能长出花,别人说什么他都会答应。
下午的门诊周书闻也是坐得格外舒心,面对每一位病人都微笑服务,耐心体贴到好几位大爷大妈以为自己挂错号,挂到儿科去了。
难得今天心情奇佳干劲满满,放的号却不多,送走最后一位病人时间还早得很,周书闻拿出手机,王阿姨的电话打了进来。
“诶王阿姨,怎么样床都拆走了吗?”
“都拆啦,”王阿姨说:“我就是想问下你那个床垫要扔掉吗?”
那个床垫别说还挺好的,牌子货小贵。
周书闻想了想,觉得秋恬没睡多久,虽然后面用不到了,但万一贺旗丁楼他们有时候留宿,正好可以拿来打地铺,也免得贺旗老说他抠搜。
“不用了吧,”周书闻说:“先留着。”
“可以你这个床垫都脏了哦,染了好大一片墨水。”
周书闻奇怪地笑了笑:“什么墨水?不可能啊。”
“真的,就蓝墨水,”王阿姨急忙道:“好大一块,我给你擦了好久都擦不掉!”
“怎么可能,应该就是在哪里弄脏了吧,”周书闻语气轻快的:“我都不怎么用钢笔,用也是黑墨水,家里根本就没有蓝——”
他说着突然顿住了,脑海里闪过一个仓促的念头。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在短短瞬间让周书闻蔓延整天的愉悦消失殆尽,浑身僵硬冷汗直流。
他转身搓了把脸:“那什么王阿姨,你先回去吧。”
“啊?那床垫……”
“床垫就放那,你什么都不用管了,今天辛苦你了,先回去吧。”
哪怕竭力稳住声线,王阿姨还是从他突变的语气中听出了不对,犹豫道:“那,那好吧……有什么就叫我哈,阿姨一直在的。”
“嗯,谢谢。”
周书闻已经给不出别的反应了,挂断电话后在原地站了好几秒。
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盯着雪白的墙面,仿佛要从那上面盯出什么东西,又仿佛只是单纯地因为某件事感到恐惧。
几秒后他回过神,三下五除二扒掉自己身上的白大褂夺门而出,把正要进来的丁楼撞得一个趔趄。
“师兄?”丁楼惊魂未定。
“师兄你干嘛去——喂!师兄!师……不是这什么毛病?”
从医院到小区步行只需要十分钟,周书闻几乎没有开车上班的习惯,而打车绕路甚至比自己走还要慢。
周书闻在路上飞奔着,但不是权衡时间后的结果。
他这次根本没办法想这些,脑和心脏全被自己那个恐怖的猜测占满,再也做不出任何思考,全凭本能在寒风里狂奔。
步行十分钟的路程全力奔跑下缩短了一大半,王阿姨已经离开了,整座屋子空空荡荡,床垫摆在客厅中央。
周书闻喘息着上前,他脊背僵硬,小腿肌肉因为突然爆发性的运动而颤抖地跳动着。
他看见了王阿姨口中的“蓝墨水”。
果真是好大一片。
从右上方一路往下延伸,几乎占据了整张床垫三分之一的面积,痕迹集中在右侧,唯独在右上角突兀的缺了一块。
当时的画面一幕幕在脑海中平凑起来。
床单被铺上了,是秋恬很喜欢的、不久前换洗下来的蓝色床单;枕头也放上去了,秋恬习惯睡在右边。
脑海中秋恬身体蜷缩着,雪白的侧脸下开始洇出深色的痕迹,从枕头开始逐渐往下洇湿。
所以右上角才会缺一块,因为被枕头挡住了。
所以剩下的这一大片洗不掉也擦不净的印记,是从秋恬身体里流出的血。
他的血液纯粹、洁净,没有任何气味,不会散发浓重的铁腥,所以王阿姨以为那是蓝色的墨水。
世界仿佛坍塌了,周书闻不受控制地后退半步。
他几乎不敢去看那片浓重的蓝色。
巨大的恐惧从四面八方袭来,如同一只攥紧的大手,牢牢占据他的心脏和全部感官。
第63章 晋江独家发表
“嘟、嘟、嘟……”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请稍后再拨……sorry……”
周书闻挂断,再用力按下重播。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sorry……”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如此循环往复无数次后, 周书闻迎来了关机的结局。
他联系不到秋恬了。
他会去哪里?
他会不会……终于还是回到他该去的地方了?
这个念头猛地出现,就让周书闻恐惧地战栗一下,他扭头看向那张纹丝不动的床垫。
血液是静止的, 干涸的。
而留下这样让人心神俱焚的东西的人却轻飘飘消失了,周书闻很难适应。
他根本就不可能适应!
极度的冲击和震惊让他呈现出近乎呆滞的状态,而对秋恬的担忧和思念又让他心急如焚。
如果, 如果秋恬没有回去呢?
那他会在哪里?
为什么联系不到?
会不会受伤?会不会生病?会不会被别人发现他的身份?
这些想法一个接一个地从脑海里冒出来, 一度让周书闻脊背发寒, 甚至觉得比秋恬真的离开了还要可怕。
他坐在沙发上,弯腰握拳抵额头,手机在掌心攥出一片潮湿。
冬季暗得极早的天色逐渐将客厅蒙上一层灰, 周书闻深深呼吸两下后迫使自己冷静了下来。
他打开手机,拨通了董清雨的电话。
·
昏暗的房间里悬挂一盏小灯, 这是乡下一栋自建的老房子。
厨房里飘着米粥的香气, 袅袅白烟自锅里盘旋而起, 锅中浓稠的米粥汩汩冒着泡。
甘兴平拿着勺子不断搅拌, 时而拿袖子擦擦额头的汗,他是个很爱出汗的男人。
手机放在外面的桌子上, 屏幕亮起震动牵连着铃声,甘兴平关小火匆忙跑出去拿起来, 无意间将桌上另一只手机碰到了地上。
是秋恬的。
他连忙弯腰捡起来, 这才发现手机早已没电关机了。
“糟糕。”甘兴平不由一阵懊恼, 连忙找出数据线插上,一边接通自己手机的电话慌忙回到厨房。
好险, 粥差点糊了。
“喂老师,”他将手机夹在肩头,歪着耳朵冲那头说:“对,我找到他了……还没醒,我们在商场里没说几句他就突然晕倒了……我现在也不知道他是什么程度——”
他说着顿了顿,像察觉到什么似的扭过头,目光穿过空旷的客厅投向远处黑洞洞的客房门框里。
“怎么了?”电话那头的是一道苍老的声音。
“我听见里面传出点动静,不知道是不是醒了。”
“快去看看!”
“好,好。”甘兴平连声应着,怕粥真的糊了彻底关掉了火。
房间里比外面还要昏暗,虽说可爱星球的人眼睛不畏强光,但为了让秋恬好好休息他还是将所有灯全关了。
甘兴平轻手轻脚摁开床头的一盏台灯,小声唤道:“秋恬?”
没有人应。
灯光微微照亮了床上那人的脸,秋恬脸颊惨白毫无血色,眉心紧紧蹙着,额发被冷汗浸湿,像经受着某种强烈的痛苦却醒不过来一般。
难受到极致时他会痉挛着发出呻|吟,弯曲的小臂无意识擦撞着床头柜,引得年久的木头发出吱呀声响。
——那就是甘兴平在外面听到的声音。
“怎么样了?”电话那头再次询问。
甘兴平回过神来:“还没醒,不过他好像非常难受。老师您说我需不需要——”
“不用叫醒他。”
“啊?”甘兴平迟疑。
“叫不醒的。”
被唤作老师的人低声道,声音像是秋天飘落的树叶。
甘兴平沉默了,将忐忑的目光移到秋恬身上。他似乎不理解为什么明明经历着巨大的痛苦却无法醒来,又像是对这样的秋恬饱含担忧和怜悯。
“先让他睡着吧,我马上到了,”老人说:“要是他那边有人找,你也不用刻意隐瞒下落。”
甘兴平连连应着,等到对面先把电话挂断才收起手机。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将给秋恬擦汗的毛巾放到枕边,起身往厨房走,经过桌边时,秋恬的手机亮了起来,有人给他打电话。
甘兴平拿起来看了眼,来电显示:AAA周书闻0113。
看起来像是某些瑜伽馆或者驾校的销售,不像什么重要的人。
甘兴平往房间里探了探头,显然秋恬没有自主接电话的能力,他第一反应是挂断,但又想到刚才老师的叮嘱,犹豫片刻,还是按下了接听。
·
烤肉店里人声鼎沸,五花肉被烤得滋啦作响,在金黄的灯光下分泌香浓的汁水。
董清雨提着包攥着手机,顶着一张吃肉吃得红光满面的脸从人满为患的店里挤出来,捂着手机下端冲电话那头喊:
“啊?!我不知道啊,小秋现在还没回家吗?!”
“……他他他就是说想出门给你买……买买买点东西,让我保守秘密……对,在小酒圈……”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不见了吗?要不要我们帮忙找——”
“不用了。”周书闻打断。
街头喧闹嘈杂,仅从声音其实分辨不出他的情绪,董清雨却更加不安:“周主任……”
“没事,”周书闻说:“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别人,你忙吧。”
“啊,我,周……”
董清雨还想说什么,但一紧张就结巴,没等她组织好语言电话就已经被挂断了。
周书闻今天实在太不寻常。
他平时绝不会用这么平静的语气说话,或者说是平静到压抑的语气,他向来的语调都是偏轻快的带着一种不甚所谓的态度。
哪怕是手术室里再危急的情况,他都是能掌控节奏的,他从来没有这样过。
城市夜晚的闹市区里灯红酒绿,董清雨站在街边被冬夜的寒风吹得渐渐清醒,看着热闹的店铺接到,心里七上八下地跳着。
周书闻摁断通话,径直往小酒圈赶,按董清雨的说法,秋恬今天只去过那里。
所以哪怕小酒圈是整座城市人流量最大的地方,哪怕在那里找人是大海捞针,周书闻也必须去。
他坐进驾驶座,一边系安全带一边习惯性重复拨打秋恬的电话,不可思议的是,这次居然通了。
周书闻立刻顿住了,握着手机的手一紧,用力盯着屏幕,后背瞬间渗出一片冷汗。
咔哒——
接通了!
周书闻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秋恬!”
然而对面传出的却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
剧痛,撕裂一般的剧痛。
血液变成滚烫的岩浆,而骨头却像长满尖刺的冰锥,疯狂研磨着皮肉和神经。
秋恬在剧烈的痛苦里煎熬着,像被锁在时间尽头,循环往复同一个噩梦,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拼尽全力也醒不过来。
某个瞬间,疼痛到达顶峰,秋恬分不出是哪里,或者是全身每一寸骨骼在撕裂的一样的痛,然后热流撞开龟裂的皮肤。
秋恬睁开眼,视线是模糊的,他像是躺在水里,溺水般的憋闷难以呼吸。
好一会儿听觉才渐渐恢复,他听到自己剧烈的喘息,屋子里光线昏暗,有人在用一张热毛巾给他擦脸。
他艰难地偏过头,泪水将床头灯光切割成四分五裂的光斑,而隐在那扭曲光源中的,正是白天在商场里叫住他的那个男人。
男人拿着毛巾靠近,秋恬立刻向后一缩,全身肌肉紧绷着,充满了警惕和戒备。
他身上很痛。
这种疼痛不来自外界,而是由体内最深处的迸发的,和他源源不断感到的空耗一样,是一种既剧烈又漫长的疼痛。
其实秋恬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刚才那一下的躲闪牵动肌肉掀起的剧烈疼痛让他的嘴唇都在颤抖。
但他仍然强硬的撑起上半身,以防御和抗拒的姿态和眼前的男人隔开一段距离。
“唉,”甘兴平叹了声:“你别紧张,我们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我现在只是想帮你把脸上的血擦掉。”
秋恬一怔,视线缓缓聚焦,这才发现甘兴平手上拿的白毛巾上确实沾着一块块蓝色痕迹。
但这个人对他的血液却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奇怪,仿佛早就习以为常了那样用温热的毛巾一点一点小心地靠进,擦拭秋恬的脸颊。
“你先前突然晕倒吓死我了,”甘兴平说:“来不及交流,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你现在到什么程度了。”
秋恬敏锐地捕捉到他总是变化的代称:“你们?”
“对,还有我老师,”甘兴平说:“其实他是想亲自来找你的,但他年纪大了,四处奔波不方便。今天找到你时候他还在外地,怕错失机会,我就先硬着头皮来见你了。”
秋恬蹙眉:“你们到底是谁?”
甘兴平盯着秋恬,昏暗的灯光下神色认真而忧虑,甚至不再那么懦弱。
“我,”他说:“应该说我老师,他就是第一个发现WTG1643上存在高等生命的人,他叫潘文生。”
第一个发现……
秋恬额角抽痛,记忆回溯到几个月前幽暗闭塞铺满血腥红毯的讲座里。
汪伟林夸夸其谈的模样还历历在目,秋恬清楚地记得他当时说的是,第一个发现可爱星球的人,是自己的表叔公。
“你老师是汪伟林的表叔公?”秋恬低声却强硬的:“你们是一伙的?”
“不不不绝对不是!”甘兴平两只手差点摇出火星子,随即又愤愤地垂下头:“他们曾经确实是有点亲戚关系,汪伟林小的时候经常跟在老师身边,对老师研究的东西略微知道一点。”
他深吸一口气:“长大后他想正式跟老师学习,但老师觉得他这个人心思不定,就没收他,久而久之就没有了联系。没想到后来他居然用着那些年窥探到的关于WTG1643一星半点的东西,添油加醋搞起了诈骗。”
秋恬一边听着,一边用力撑着床垫坐直,他咬着唇慢慢呼出一口气,说话时尾音虚弱地发颤:“既然都没有联系了,现在又怎么会找上我?”
甘兴平看得出秋恬动作不变,知道他现在全身关节都应该是僵的,体贴地想扶一下他,却被排斥地躲开了。
他于是又叹了一声。
“很早以前我和老师就在H国定居了,一直以来都没有汪伟林的消息,我们也没有关心过。”甘兴平说:“还是这次诈骗的事情闹大了,东窗事发,我们才从别的亲戚口中辗转得到的消息。”
“毕竟他是利用老师当年的资料碎片进行篡改再洗脑的,老师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回来一趟,没想到在了解细节的时候发现了你。”
秋恬眉梢一扬:“我?”
“对,你,”甘兴平平静温和的眼睛注视着他:“老师一眼就发现了你不同于其他人,或者说很有可能就是……当然,现在我们已经证实了这个猜测。”
秋恬喉头滚了滚,做着激烈的心理斗争,但混沌的大脑没办法让他清晰地思考起来。
他摇了摇闷痛的头:“一个月前你就联系了我,就算我当时没信,既然像你们说的这么急,那为什么现在才找上我?”
“这……”甘兴平忽然露出惭愧的神色,垂着眼睛搓了搓手,不再像方才讲述经过那样沉稳坚定,又变回了秋恬对他的第一印象——过分儒雅以至于带着几分与世无争的讨好。
“我们被警方调查了,”他不太好意思地笑笑:“说来也奇怪,有人举报我们和汪伟林诈骗案有关,这不一来二去就耽搁了么……不好意思啊。”
秋恬:“……”
秋恬想起来了,第一次接到甘兴平的电话那天,他确实把这个号码发给了负责汪伟林案子的警官。
他是当事者,周书闻是报案人,两人一直被警方强调有任何线索都要上报,秋恬当然要遵纪守法。
然而那天他心情有点急,把号码发给警官时似乎加了很多负面的主观印象。
一种突然的心虚袭击了秋恬。
他摸摸鼻尖,掩唇咳了声,低声说:“毕竟你们跟汪伟林还是有亲戚关系的,定居国外……咳咳!国外那么久,突然在这个节骨眼回来,警察肯定会有考量的……”
秋恬一边说一边咳嗽着,他其实很不会撒谎,但因为当下身体状况过分虚弱,反倒冲散了面上的心虚。
房间里只晃着一盏暗沉的台灯,甘兴平鼻梁架着厚厚的镜片,根本注意不到秋恬的表情,竟然十分赞同地感叹着:
“是啊,确实应该好好配合调查。”
秋恬咳得更凶。
甘兴平连忙把熬好的米粥从厨房里端出来,舀了一碗给秋恬:“你吃点东西吧。”
他说着又像怕秋恬觉得自己多此一举似的,连忙解释:“虽然食物对你们来说不是必要的,但这个热的吃下去你的胃痛应该会好一点。”
秋恬表情未变,心里却又是一惊。
他们好像真的对他身体会出现什么状况尤其清楚。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甘兴平摇头笑笑:“其实除了你我没有亲眼见过WTG1643的生命,毕竟是研究了一辈子的东西,所以天可能表现得有点紧张。”
他将碗放到床头柜上,示意秋恬有需要可以自取:“如果你还有什么别的疑问可以等等我老师,他都会给你解答了。”
秋恬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犹豫片刻,将信将疑地接过了碗,他确实胃里很不舒服。
可才吃了不到两口他就呛到了,先前断断续续的咳嗽在那瞬间爆发,秋恬猛地弯下腰,牵扯到后腰僵硬的肌肉又是一阵剧痛。
眼前几乎是顷刻黑了,秋恬把肚子里仅有的一口粥都吐了出来,肚子里绞痛,冷汗唰唰往外冒。
他觉得自己脸上又湿了,温热的、粘稠的。
甘兴平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刷刷给他递纸巾,短短几秒又紧张得满头大汗,声音都是颤抖的:
“你……你一直这么频繁流血么?”
第64章 晋江独家发表
秋恬拿纸巾蒙着口鼻, 按压一会儿后流血逐渐减少。
他重新靠回床头,看着眼前的一切,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心里对自己的情况有了些预期。
甘兴平捧着电话简短地讲了几句,看到秋恬坐了回去,又递给他几张湿巾纸:“怎么样, 还好吗?”
秋恬:“应该不太好。”
“啊?”甘兴平大惊。
“不过无所谓,”秋恬同时道,拿湿巾把脸上的血迹一点点擦干:“应该死不掉。”
甘兴平:“……”
人活着好像不是只有死或者不死吧?
生活质量呢?
欢乐美好呢?
健康地活着和不健康地瘫着总还是有一点差别的吧?
不过秋恬本来也不是凡人。
他们这些地球土著凡夫俗子理解不了人家的想法也正常, 毕竟哪个地球人能踏踏实实活他几百岁呢?
可能有时候活得太久确实会对生死失去实感, 觉得沧海桑田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甘兴平悻悻地在椅子上坐下, “什么都别说了,先等老师来吧。”
秋恬笑了笑。
他太阳穴胀痛,视线时而不太清晰, 皱眉按了按额角,余光瞥见床头上甘兴平的手机忽然想起了什么。
“我的手机呢?”
“什么?”甘兴平正在走神, 愣了一秒后站起来:“哦哦, 在外面, 等下我给你拿。”
他噔噔噔跑出去, 几秒后又噔噔噔跑回来,强迫症得到强烈满足似的:“正好, 刚刚充满电。”
秋恬接过来,焦急地打开了通讯界面和聊天软件。
果然周书闻找他找疯了!
秋恬心里跳了一下。
居然有种逃课出去的学生在网吧里睡过了头被老师打爆电话的紧张。
微信、短信、电话全部周书闻的名字沾满了, 然而所有消息都停留在半小时前。
秋恬歪了歪头, 感到很不对劲。
“哦对了, ”甘兴平一拍大腿:“我才想起来,刚刚有个脾气很冲的销售给你打电话。”
秋恬:“?”
甘兴平:“我也不清楚, 他劈头盖脸就问我你在哪,我刚报了地址他立马就给我挂了!”
“噢,他还警告我不准打你的注意,”甘兴平说着又好笑又无语:“天知道我又不是干销售的,跟他抢什么生意!”
秋恬:“……”礼貌微笑。
大哥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正说着门外传出几声响动,甘兴平立刻正色,站起身亦步亦趋迎了出去。
须臾,外间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昏暗的夜里,门框像一张黑洞洞的嘴。
太阳穴不时的抽痛让秋恬视线时而模糊时而清晰,他微微眯眼注视着门口,两道人影出现在了暗光里。
走在前面的是一位老人,脊背微微弯曲,但体型仍然比矮小的甘兴平高出很多,前进的步伐有些许急促。
一进门就直逼秋恬而来。
借着台灯的光秋恬看清了他的脸,他年纪很大了,至少有七十多岁,脸颊和颈部的皮肤都松弛地下垂着。
但眼睛清晰明亮,骨架大而瘦长,不难看出年轻时候英俊的影子。
他没说话,先是很认真地看着秋恬的眼睛。
过于厚重的目光一度让秋恬感到不适,向后微倾着身体。
“你什么时候进行的循环?”
秋恬身躯一震:“什么?”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老人见到他后,问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潘文生一字一顿的:“你、什么时候、进行的循环。”
秋恬心跳疯狂加速,对上老人如炬的目光,唇瓣轻微颤了颤。
“……我还没有。”
“还没有?”潘文生音量骤升:“你不是已经将近200个周期了吗?”
“所以是第两百个。”
秋恬微不可察地吸了口气,尽力平复着呼吸。
事到如今,他几乎没有怀疑了。
他是他们星球诞生到如今,第一个可以进行生命循环的人,也是唯一一个。
潘文知道这一点。
他甚至还知道秋恬目前已经存活了将近两百个生命周期。
唯一的差错在于,从字里行间听起来,他似乎觉得秋恬应该很早以前就已经结束了循环。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其实从秋恬诞生起,培养基地的研究员发现他体内的原生能量大大高出星球平均水平,甚至有可能支撑二次生命循环起,就一直在试图预测出他循环的日期。
当时研究员们通过对他体内能量进行延续性测试,一致认为他将在第180个周期进行循环。
但这只是一次不准确的估量。
仅仅在一个周期后就被更正了。
哪怕到现在,可爱星球也没几个人记得180周期这个节点。
甚至秋恬都没想得起跟周书闻提,其他地球人更不可能知道。
为什么在潘文生那里,却仿佛是一件重如千钧的事?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秋恬试探着开口。
潘文生却没应。
他向后靠近椅背里,就像陷进了与世隔绝的屏障里。
秋恬只能看到他嘴唇轻微开合着,目光在一刹那失去了焦距。
“两百……”他喃喃的,表情空白而迷惘,像是一根抓紧多年的绳索断了,突然不明白自己该何去何从。
良久,他轻微地点了下头,“那是等不到了……是等不到的。”
秋恬不明所以。
他心里又惊又疑,将目光投向甘兴平。
甘兴平默默地站在潘文生身侧,对上秋恬质问的视线,也只是为难又苦涩地笑了笑。
一时间室内寂静无比。
潘文生在短短片刻颓然老去很多。
而秋恬压抑疼痛的呼吸声变得尤为明显。
甘兴平艰难地想要从中调和,又发现无论那边自己都插不上嘴,忙活一阵假动作最后还是局促地缩到了一边。
隆冬深夜,乡村里寒风呼啸。
不多时,院子里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随着刹车开关门,惊起看门土狗的一阵狂吠。
紧接着正门被哐哐锤响,只听声音都能感到来访者的急躁。
甘兴平连忙跑出去开门。
几秒后外面响起他的惊呼:“哎哎哎你谁啊?……怎么还推人呢!……住手!再推我报警了!……啊别跑!站住!……”
潘文生烦躁的从椅子上转过身:“闹腾什么!”
秋恬也皱眉循声望去。
还是那个黑洞洞的门框,从里面飘来寒冬凌冽的风。
秋恬瑟缩着咳了声,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他脚步极快,裹着浓浓的寒意径直来到秋恬身边,衣摆掀起的风扫过床脚的帷幔。
秋恬在灯下看清了他的脸,眼中闪过一抹欣喜:“你来啦!”
周书闻不发一言,将秋恬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在看到秋恬煞白的脸色和通红的眼眶后眸色深深沉了下来。
他抓起秋恬的手腕将他挡在身后,以一种保护欲过剩的目光盯着对面的老人:
“你做了什么?”
潘文生侧坐在椅子上,一只胳膊搭着椅背,脊背略显佝偻,闻言掀起眼皮瞧了周书闻。
只一眼就仿佛看穿了什么,发出一声冷嘲:“呵。”
周书闻:“?”
秋恬在身后拉了拉他的衣袖。
“真以为我不敢报警吗!”甘兴平追过来,一张脸憋得通红,强硬地指着周书闻,另一只放在手机屏110拨号键前的手指却在发抖。
“一句话不说就闯……闯……”
他说着音量忽然弱了,胆子小却没那么蠢,从现在房间里站位的格局就能看出不速之客是秋恬那边的人。
110报警界面被划掉了,甘兴平收起手机,走了进来,以崭新的目光重新注视周书闻:
“你就是那个销售?”
周书闻:“什么玩意儿?”
这一屋子都是些什么奇葩?
甘兴平露出单纯的眼神:“难道我记错了?那个周……什么来着,周书闻,你不是吗?”
“是,”周书闻冷冷的:“我怎么就成销售了?”
AAA周书闻0113,这排字在历历在目。
而周书闻本尊正静立眼前。
甘兴平感到对方的目光极其不友善,就像无声地将他骂了一顿似的,莫名委屈:“你敢说0113不是你的工号!”
周书闻:“……”
秋恬:“…………”
潘文生:?
这是哪一出?
良久,周书闻薄薄的嘴唇动了动,黑夜里他的表情没有变化:
“那是我的出生日期。”
·
半小时后,甘兴平费尽口舌解释清楚了来龙去脉,仰头灌下一大杯水。
周书闻坐在床沿,身上强烈的对峙意味消散了些,但仍然呈保护姿态地将秋恬护在身后。
“你也不用护鸡崽子似的把他藏着,”潘文生说:“我们要是真想做什么,还能等着你赶过来吗。”
真是个第一印象、第二印象都很刻薄的老头。
周书闻无法将脊背放松下来。
他像是在经历了一场极大的心理折磨和恐惧之后,强行给自己套上了一层枷锁。
如果秋恬靠他近一点,用头发蹭蹭他的掌心,让他知道自己还在他身边的话,他就能稍微冷静些,受到触动一般眼神变得温柔。
他揉揉秋恬的后颈,摸到了一手黏腻的冷汗,而秋恬的后背冰冷,血肉虬结在一起像石头一样坚硬。
周书闻心惊肉跳地低下头。
朦胧的光亮下,秋恬惨白的嘴唇很轻微地颤抖着,显然压抑着极大的痛苦。
“秋恬?”周书闻像被石头砸中那样头晕目眩,扶住秋恬的肩膀:“你哪里痛?”
甘兴平默默地补充:“他现在应该哪里都很痛。”
“为什么?!”周书闻无法克制自己变调的尾音。
“快死了怎么会不痛呢?”潘文生直言不讳。
周书闻差点气笑了:“你胡说什么!”
“要么留在地球彻底消亡,要么回到WTG1643进行第二次生命循环,”潘文生静静看着周书闻:“这两种结果对你来说有什么区别呢?”
周书闻顿住了,忽而他眸色动了动,垂头看向秋恬:“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
秋恬抿着惨淡的嘴唇不发一言,绵长的疼痛使他无法掩盖孱弱和疲惫。
周书闻从来没觉得他这么削瘦过。
“不应该说知道,”潘文生轻笑:“他自己的生命循环机制,还有谁能比他更清楚。”
周书闻咽喉动了动,额角的青筋在压抑中突了起来。
潘文生目光扫过他紧绷的侧脸,淡淡道:“现在冲他发火确定不会后悔?”
周书闻转头:“谁他妈说我要发火了!”
潘文生扯了扯嘴角,对这个愤怒又惊恐的男人视若无睹,偏头看向他身后的秋恬。
“你来地球那天距离循环的日子还有多久?”他说:“告诉我你们那里的时间就好。”
秋恬痛得头晕眼花,其实根本没有力气说话,但他还是竭力回想了一下,低声道:“96天。”
“那到地球是什么时候?”
“六月……”
“六月二十八号。”周书闻补充。
潘文生了然地抬了抬下巴,“比我想的要多。”
“五个月,”他竖起五根枯瘦的手指:“好好珍惜你们在一起的五个月吧。”
周书闻眸光一沉:“什么意思?”
“WTG1643的一个周期等于200个当地自然日,等于730个地球日,”潘文生苍老的脸上没有表情:“不是百分百精确,但也差不太多。”
秋恬吃惊地抬眼,喘息着:“你怎么会知道……”
潘文生没说话,倒不是被问住了,而像是被这句话伤到了。
他颌关节动了动,半晌平静道:“我认识过你们那里的一个人。”
“可是——”
可是即便是他们也不知道两个世界的时间关系。
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止住了,秋恬眼瞳闪了闪,从中想明白什么,进而理解了那句话里深刻的含义。
胸中猛然一阵钝痛,他弯下腰倒抽着气。
周书闻从后面抱住他,紧贴着他满是冷汗的后背,嶙峋脊骨的颤抖传至周书闻胸膛。
潘文生从包里摸出一样东西放置床头:“让他拿着睡一会儿吧,能好受些。”
台灯越来越暗的光线下,旧木桌上躺着一串深绿色水晶串成的项链,正中央的坠子是一个被填的满满当当无法开启的木头匣子。
长约六七厘米的细长矩形木匣上雕刻着精致的花纹。
“这是什么?”周书闻说。
“我一定什么都要告诉你吗,不要就还我!”
潘文生站起来,带着甘兴平怒气冲冲走出卧室,木门被嘭一声撞紧。
但他没有带走那串项链。
不知道这东西的具体来头,但秋恬将它攥在掌心,的确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疼痛。
虽然不至于药到病除,至少让他有了些力气去休息。
周书闻脱掉外套和他一起躺了下来。
唯一一盏台灯熄灭后,两人都没有说话。
秋恬思绪纷杂,想到潘文生对自己的情况了如指掌,就感到一阵悲凉。
他们确实不知道两个世界的时间关系,但在可爱星球,人们的生命周期都是固定的。
秋恬是两百周期,之后还能第二次循环。
而除此之外的普通人,有的是100周期,也可能是120、150,甚至可能只有短短的50个周期。
这个时间从诞生起就能够通过能量检测计算出来。
所以潘文生大概是亲眼目睹过一个可爱星人从来到地球的第一天,直至彻底消亡的全过程。
通过他生命的时长,计算出了两个世界的时间关系。
周书闻大概也早已想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没有说话地将他抱得很紧。
秋恬疲倦至极,本能地将脸埋进周书闻胸膛,听着他比往常更沉重纷乱的心跳。
“我不一样,”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我不会死的。”
第65章 晋江独家发表
第二天一早, 天刚蒙蒙亮。
两人启程离开了乡间的小屋子。
告别时秋恬将项链还给了潘文生,觉得这个东西对他来说应该很重要,所以动作异常小心。
“昨天谢谢你。”他说。
潘文生没推辞, 随意摆了摆手,将项链用绒布细心擦拭干净收进一支素雅的象牙盒子里,然后才抬头瞅了眼秋恬:
“怎么样, 能有用吗这个东西?”
秋恬莞尔:“很有用,我睡了个好觉。”
他仍然很虚弱,靠在周书闻臂弯里拢一件雪白的厚外套, 脸色和衣服一个颜色, 眼底有浓浓的青黑。
如果不是周书闻将他托着, 这冬日里的一阵风大概都能把他卷走。
潘文生只瞧他一眼就知道这玩意儿大概只起到了个聊胜于无的作用,但对秋恬目前的状况来说,哪怕只是好一点, 也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强。
他是真心在感谢,潘文生知道, 一直强硬的语气不明显的和缓了些:“行了, 回去好好过日子吧。”
这种浓浓的临别之际倒计时的意味让周书闻很不舒服, 他皱了皱眉, 以一种下意识回避的心理偏了偏头。
潘文生哼了一声,转身拂袖而去。
“谢谢。”
周书闻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
前方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怕他没听见, 周书闻再次提高声量,诚恳的:“谢谢你!”
潘文生的手举了起来。
听到了, 闭嘴!
可别像昨晚那样把刚睡熟的狗吵醒了!
周书闻:“……”
秋恬抿着嘴轻轻笑了笑。
此刻天刚微亮, 天际一半还是深蓝, 另一半泛起了淡青色,秋恬洁白的脸庞和灼亮的眼睛在暗色里格外清晰。
周书闻想如往常那样拍拍他的额头, 手都伸出来了,却又舍不得。
他心里就像被水浸湿了似的又酸又涩,最终将一个轻盈的吻作为代替,落在了秋恬的眉心。
“我很好笑吗?”
他顶着满是血丝的眼睛,因为怕吵醒院子里的土黄狗而忍气吞声的模样的确很好笑。
但秋恬摇摇头,“你很可爱。”
他这样看周书闻时,明澈的眼睛里全是他的倒影,就好像他的世界满心满眼都是他。
周书闻心神一颤。
下一秒,把外套帽子扣到秋恬头上:“别矫情。”
他环着秋恬往车上走,没走两步又像忍不住了似的,把帽子拉下来去看秋恬的眼睛:
“你刚那样说是在跟我卖萌吧?”
“你肯定是。”
他自言自语:“你肯定觉得我喜欢死了!”
秋恬笑得捂住了嘴。
甘兴平眼见着周书闻把秋恬送上副驾驶,一边碎嘴着一边给他系好安全带,笑着上前:
“路上注意安全啊。”他说。
周书闻点点头:“谢谢你,你们昨晚也辛苦了。”
“不辛苦,”甘兴平说着,深吸了口气,“其实能亲眼看到秋恬,我也特别激动特别紧张,哈哈……”
他憨憨地笑着:“还有我老师脾气就这样,有时候说话直您别见怪。”
“不会,”周书闻连忙道,他顿了下:“我其实很感谢。”
“不用不用,”甘兴平谦虚地笑着,递给他一张名片:“之后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就联系我们,不用见外。”
周书闻收下名片,再次道谢。
甘兴平似乎感到更加折煞,连连后退,冲车窗里探出脑袋的秋恬招招手:“再见了秋恬。”
“再见,”秋恬笑着晃晃手指,突然起了些玩笑的心思,强调道:“真的非常感谢。”
果然甘兴平脸都涨红,极度不适应这种你来我往的恭维,手忙脚乱送他们离开了院子,自己就跑回了屋子里。
秋恬收起笑吟吟的视线,“他也好可爱。”
周书闻:“……”
周书闻嘴角一下子平了。
方才还真情实感的那点感激荡然无存。
他打着方向盘缓慢前行在乡间小路上,天色更亮了几分,有几户人家的院子里已经冒起了袅袅炊烟。
秋恬琢磨着他的神色,说道:“当然还是你最可爱。”
周书闻不语。
竖起耳朵,还有呢?
“你不仅可爱还很帅气。”
不错。
再多说说。
“不仅帅气还很有才华。”
周书闻的翘嘴要压不住了。
“而且你还特别喜欢我。”
这是最重要的。
因为感受到了爱,秋恬才知道这是多么美好的东西。
每次周书闻露出很喜欢很喜欢他的眼神时,整个人都温柔得在发光。
他收回视线,在周书闻又要嘴硬说他矫情的时候,喉咙恰到好处地痒了起来,捂着嘴咳了两声。
周书闻立刻装不下去了,紧张地看过来,见秋恬咳了好几下都没止住,直接靠边停了车。
他很怕秋恬咳得太凶会吐,也怕他又开始流鼻血。
昨天秋恬睡着后,潘文生跟他短暂地聊过一会儿。
周书闻借此知道了秋恬之所以会频繁地流血,其实是因为他体内的能量已经不受控制了。
如果他不是能够进行二次循环的生命体,那他其实就已经处在生命消亡的末期了。
能量大量流失、消耗,像我们的癌症病人一样饱受折磨。
而血液是承载能量的最大载体。
“如果后面他不仅仅只是流鼻血,也开始腹痛、吐血、牙龈出血,你不要太紧张。”
潘文生说这话时,眼里那种仿佛亲身经历过的真实感让周书闻不寒而栗。
因而此时此刻,周书最害怕的,不是秋恬的咳嗽。
而是惧怕看到秋恬捂着嘴唇的细白的手指间,随着他起伏不定的咳嗽,会缓缓溢出某些深色的痕迹。
这副画面像噩梦一样萦绕在心尖。
周书闻甚至没感觉到自己后背出了一层的冷汗。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
周书闻只是在自己吓自己。
秋恬并没有吐血。
咳嗽是有一点久,以至于秋恬脸颊涨红了,又因为牵扯起体内的疼痛转而变得青白。
但他至少没有吐血。
周书闻替秋恬顺了顺胸口,喂他喝了点温水,然后让他靠进自己怀里。
他竭力不表现出惊慌,给了秋恬一个安抚的拥抱,亲吻他的发顶,告诉他:“没事,没事的……”
但其实更需要这个拥抱的,好像是他自己。
·
回程的路上,秋恬又睡了过去。
他总是体力不支,所以每当身体里的疼痛不那么叫嚣时,都会抓紧一切机会补眠。
周书闻没有叫醒他,到车库后,轻手轻脚将他抱了出来。
但这样轻微的颠簸下,秋恬还是醒了。
他睡眠不如以前好了。
周书闻看着他迷迷糊糊睁开眼,下意识就想下去自己走,连忙将他抱得更紧。
“没事,”他亲了亲秋恬的额头:“睡吧乖乖,我抱你回去。”
秋恬眸光动了动,脸上溢出浅浅笑意。
他没有逞强,安分地将头枕在周书闻肩上:“你这么好啊?”
“这话说得,”周书闻轻笑:“我以前不好吗?”
秋恬闭上眼睛,嘴角的笑涡若有若无浮现着:“都好,都好。”
这样闭着眼,长长的睫毛阖下来,秋恬眼底的淡青色更明显了。
不知道为什么,周书闻心里有点痛又有点酸。
大概是想起秋恬刚到他家里时,在浴缸里呼呼大睡怎么也叫不醒的样子了吧。
他那时候真挺可爱的。
周书闻觉得自己当时一定是有病,才会将全部注意力只放在秋恬的瞳孔有没有对光反射上。
而刻意不去想他的眼睛是多么漂亮。
·
周书闻生日这天,天气尤其好。
他原本是不太在乎这种日子的,往常的这天他都在上班,有时候一台接一台的手术做下来,时间也就这么悄悄地溜了过去。
今年生日他正好休假。
早在几天前,秋恬看过日历后,就提议说要给他好好庆祝一下,朋友们纷纷附和。
周书闻骨子里是个爱热闹的人。
他其实不喜欢冷冰冰的手术台,也不喜欢空荡荡的家,只不过一直以来一个人单着,慢慢也就习惯了。
可是现在突然要他在这种欢庆热闹的场合里担当主角,他一时倒不太适应,拧巴地让大家不许起哄。
“我才不过什么生日,”周书闻硬邦邦地说:“多麻烦。”
但秋恬朝他撒娇了。
他对这种攻心之策一向没有半点抵抗力。
“这是我第一次给人过生日诶,”秋恬用灼亮的眼睛看着他:“你不想和我一起拥有一个特别的回忆吗?”
其实这时候秋恬不太舒服。
他吃过午饭后吐了,好像肠胃已经不太能适应人类的食物一般,开始吃得很少。
大家围坐在一起商量生日要怎么过,他就抱着一只热水袋靠在周书闻肩头,眉目格外安和宁静。
当时周书闻只想亲他。
但碍于还有外人在场,不得不按捺下来,假装镇定地点了点头。
从矫揉造作斩钉截铁的“多麻烦!”,到压着上翘的嘴角做作点头,前前后后顽强抵抗了不超过半分钟,周书闻就迷失在了温柔乡里。
不过应寿星本人强烈要求,大家还是稍微收敛了些,没有把周书闻平平无奇的三十一岁生日办得如同六十大寿那样铺张浪费。
商议之后大家一致决定,不订什么花里胡哨的酒店场地了,就在家里舒舒服服的庆祝一下。
·
一月十三号当天,秋恬早早起了床。
他学着电视里演的那样,买了花和彩带,将屋子里四处都挂上了气球。
进门的入室大厅的那一整面墙,挂满了用字母气球拼成的“happy birthday”。
至于生日礼物,他悄悄咪咪溜出去买的那条领带早就被抓包了。
从潘文生乡下的宅子里出来的时候,还是老潘亲手把袋子交给周书闻提着的。
事已至此,秋恬也就不再把领带当做惊喜。
周书闻起床洗漱换好衣服后,他就攥着领带屁颠屁颠跟在周书闻身后,要他今天无论如何也得戴这一条。
衣帽间里,周书闻站在收纳领带的衣橱前,看着秋恬一大早的忙活劲,想逗一逗他,故意装作挑选其他领带的样子,朝秋恬抬了抬眼皮:
“想让我戴你这条?”
秋恬用力点头,像个献宝的小朋友。
周书闻将衣橱关上,侧身靠在门边,笑着说:“好啊,那你帮我系。”
秋恬神色一下子变得有些迷茫。
“我是很愿意的,”他为难道:“但是我不会呀。”
周书闻忍不住了,捧着他脸狠狠亲了一口。
太可爱了,可爱到他都舍不得再逗他。
他直接将秋恬抱了起来。
秋恬抓着领带的手环到他脖子上,他鼻尖嗅着秋恬发间的香气,两人一起坐到了沙发上。
周书闻让秋恬跨坐在自己腿上,一边亲他,一边抓着他的手教他怎么系好一条领带。
今天的天气是真好啊,隆冬里很少能见到如此明媚的太阳。
大片大片金色的阳光洒进来,他电视墙上那一整片油画里的麦浪宛如沐浴在盛夏里。
秋恬的发丝、睫毛也是金黄,侧脸被勾勒出淡淡的金边,浅黄的眼瞳明亮如透明的泉水。
一开始他很认真地在学习。
周书闻看着他认真垂落的眼睫,仿佛能读懂他的内心——他想让周书闻在生日这天拥有一个系得最漂亮的领带。
微凉的指尖时而滑过咽喉,周书闻忽然拉起他的手,在洁白如玉的手背上点了个吻,用灼灼的目光注视秋恬。
某种程度上说,秋恬真的很懂事,也很聪明。
往常学习能力极强,只通过人类的口型和肢体就能迅速掌握一门语言的秋恬,在这一刻突然变笨了。
笨得让人喜欢。
于是每一次周书闻手把手带他系完一遍后,问:“有没有学会?”
他都纯然地摇摇头。
然后闭上眼睛,等着周书闻抓住他的下巴,又惊又喜地亲上他好一会儿。
如此循环往复,耗费整整一个小时,周书闻都没能把秋恬教会,正经的系领带也逐渐朝不正经的方向发展。
变成了一种亲吻游戏。
直到秋恬嘴肿了不让亲了。
周书闻把秋恬圈在怀里,亲昵地蹭蹭他的额头,发现秋恬喘着气,眸光微微失焦。
“怎么了?”他摸摸秋恬的脸颊:“哪里难受吗?”
秋恬小臂搭在胸腹上,好几秒才缓慢回过神。
他抬眼,迎上周书闻略显紧张的目光,轻轻笑了下,摇摇头,说:“亲累了。”
周书闻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哎呀,怪我怪我,”他低低地笑起来,嘴上这么说,话里话外却丝毫没有自责的意味,反而心情更加开朗了。
他托着秋恬的后背将他揽进怀里:“那抱一会儿,抱到不累为止。”
秋恬轻轻应了声,熟练地抬起手臂,环住周书闻的脖子,略显依赖地将脸埋进他颈肩。
在周书闻看不到的地方,不太舒服的,轻轻皱起了眉。
第66章 晋江独家发表
午饭时间刚过, 客人们陆陆续续到场。
因为是寒假,稀客周宇泽也赏光前来了。
他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一摞一摞往茶几上放。
“这个是小爷我倾情相赠的, ”他说:“这个是我妈精心挑选的,这是你爸的……他俩出国调研去了,让我带话, 说恭祝您老寿比南山洪福齐天——嗷!”
周书闻一巴掌拍上他后脑勺,抬腿将他扫去了一边:“读书读傻了吗?”
贺旗、丁楼、董清雨也各自带了礼物来,一时间将门口堆得满满当当。
下午秋恬和周宇泽董清雨在客厅打游戏, 周书闻就跟另外几位出去买点零食饮料快餐甜品什么的。
秋恬没怎么打过游戏, 看着屏幕里炫目的特效和四处蹿动的小人, 不一会儿就觉得眼睛酸胀头晕恶心。
连打三把后,董清雨停战去上厕所,秋恬终于得以休息片刻。
他喝了口果汁, 刚从冰箱里拿出来不久的,冷的, 甫一下肚胃里更里不舒服, 又酸又胀还有点抽痛。
秋恬连忙把果汁放远, 不喝了。
周宇泽还在精神抖擞地喝冰可乐, 对着手机屏幕大展壮志豪情,扬言要把敌军杀个片甲不留。
秋恬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周宇泽抬眼一瞥:“你也上厕所啊?”
“不不, ”秋恬摆手,脸颊发白:“我不玩了, 等清雨回来你们继续吧。”
“啊?咋了干哥?”周宇泽立马放下手机:“是这游戏太简单了, 你发挥不出水平吗?那不然咱换一个?等周书闻他们回来咱再玩点桌游啥的……”
他面色红润, 声如洪钟,一点瞧不出初三学子被中考折磨得萎靡不振的模样, 甚至让人觉得哪怕三天三夜不吃不睡,他也能一拳干到三个英雄好汉。
这点和周书闻简直一模一样,不愧是亲兄弟。
周书闻就最爱向秋恬展示,什么叫做“充沛的精力是男人的勋章”。
秋恬喃喃感叹:“年轻就是好啊。”
周宇泽笑:“这话说得,跟你多大岁数了似的,干哥你这不也年轻着呢么!”
呵,秋恬苍凉一笑。
我都已经快两百岁啦!
他怀揣苍老的心理活动想着,换成你们地球的岁数,修炼成精至少都有青白娘子里青蛇的道行啦!
“哈哈……”
可他只是干巴巴笑了两声,两边脸颊的梨涡若隐若现,皮肤雪白一戳就是一个坑,瞧着比长得着急的周宇泽还要年轻点。
周宇泽也在一瞬间共情周书闻。
觉得他哥费劲巴拉追到手、以后说不定还会成为他嫂子的这位干哥,真是有两把刷子。
尤其那一头黄毛,还有那渣男锡纸烫的发型,在周宇泽这种被学校拿着尺子量头发长度的中二男眼里,简直是时尚潮流的顶配!酷炫狂拽的代言人!
秋恬:“……”
这是看什么呢……
他瞅着周宇泽一直往自己头上瞟的眼神,局促地抓了抓头发。
坏了,起床忘记梳头了。
呀,好害羞……
就在这时,胃里又抽了下,秋恬脸色一变,弯腰按住了上腹。
董清雨从厕所里出来,甩着手上的水珠,就见秋恬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站立着。
客厅180度的全景窗前拉着一层薄薄的乳白色纱帘,今日格外好的阳光从中透出来,纱帘被染成暖橙色,而房间里则是极其温和柔软的色调。
秋恬弓着腰,露出的小半张脸在这样的色调里像是被融化了一般,董清雨甚至看不清他的神色。
“怎么了小秋?”她于是走进,扯了张餐巾纸一边擦手一边问:“肚子不舒服吗?”
“……对,”过了好几秒秋恬才缓慢开口:“游戏我不玩了,我太困了,要去厕所。”
说完就按着肚子溜号了。
董清雨:“……”
周宇泽:“…………?”
“我刚才……是突然聋了吗?”他问董清雨:“他说他要去厕所睡觉?”
董清雨也是沉思良久。
但毕竟是语文曾经考过140的学霸,很快她就完成了一番无懈可击的阅读理解。
“我认为这是没有关联的,独立的两件事,”她宛若分析学术报告那般严谨地说道:“小秋的意思应该是,他肚子痛要上厕所,但同时他也很困,所以上完厕所后需要去睡个午觉。”
她感叹道:“这也足以彰显我国语言文化的精悍凝练呐!”
周宇泽:“……我不是来放假的么?”
“诶小周啊,你们现在上语文课,有没有学到过——”
“我记得你是学医的。”
“是呀。”
“那就闭嘴吧姐……求你了……”
董清雨:“……”fine。
·
周书闻买完东西回来,客厅里只剩下两个人了。
放眼望一圈,秋恬不在可视范围内。
周书闻洗了个手,边洗边问他俩:“秋恬呢?”
结果那两人打游戏打上头了,各占茶几一角,捧着手机全神贯注,眼珠子几乎都要钻进屏幕里去。
于是周书闻走近,用力敲了敲桌面:“问你们话呢!”
“哎呀!”周宇泽抱着手机一抽,飞快道:“睡觉呢!”
“这时候睡什么觉,你们——”
“快快快!姐快上!冲过去!我掩护你!冲啊——!”
董清雨声嘶力竭:“啊啊啊我来啦——!!”
周书闻:“……”
罢了。
他揉了揉饱受折磨的耳朵,转身往房间走,亲自检查的秋恬的状况。
走到一半他又停了停,抄起餐桌上的纸盒往茶几那边一扔,纸盒精准在周茶几中央划过,像是冲开了周宇泽和董清雨为游戏建造起的防线。
“哎呀我靠!”
“干嘛啊这是#¥%&%……”
得到一片被影响了发挥的骂声,周书闻这才神清气爽地继续前行。
一到门口他身上那种松散无所谓的神情瞬间收敛了,转动门把手时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小心。
咔哒。
门锁很轻地响了声。
卧室里窗帘被拉紧了。
秋恬睡觉没有周书闻那样留一盏夜灯的习惯,因而房间里格外幽暗。
开门那瞬间,周书闻隐约看到床上的鼓包动了动,他侧身进门,反手将门合拢,三步并作两步两步来到床边。
秋恬果然醒着,翻了个身面对他。
周书闻在床边坐下,俯身将秋恬抱起来,圈进自己怀里,轻轻抚了抚他的脊背:
“没睡着吗?还是我吵醒你了?”
秋恬摇头,懒洋洋地垂着眼皮,他举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示意周书闻先不要说话。
室内安静下来。
不一会儿客厅里乒乒乓乓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周宇泽和董清雨还在激烈交战中。
“战况焦灼啊。”秋恬幽幽道。
周书闻低低笑出了声。
秋恬也无奈地弯了弯唇角。
“我去教训他们,”周书闻说:“打个游戏跟杀猪似的,不知道的以为这辈子第一次玩手机呢,俩土鳖。”
秋恬肩膀抖动,笑得抓住了周书闻的衣角。
“可别了,”他说:“你这么冲出去会被打的。”
而且其实声响也不大,这座房子隔音不错,虽然那两人在外面战得如火如荼,但门关好后传进房间里的声音只是浅浅一点。
换做其他正常人,是远不至于被影响睡眠的。
秋恬深知这一点,明白睡不着主要原因在自己身上,他总是时不时这痛那痛,搞得他有点神经衰弱。
今天胃尤其不舒服,好几次都有点想吐,但真正一到厕所里又什么都吐不出来。
但周书闻这么抱着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他感觉好了一点。
于是秋恬也抱住周书闻的脖子,很依赖地在他侧脸蹭了蹭。
“怎么了乖乖?”周书闻亲昵地蹭着他的鼻尖回应。
“没有,”秋恬低声说:“就抱一下。”
周书闻于是将他搂进,给足安全感地让他枕在自己肩上,抚着秋恬微凉的头发,眸色不由沉了沉。
他当然也知道这点声响影响不了什么,毕竟秋恬曾经是音响在耳边放着都能睡得着的体质。
只可惜现在……
周书闻定了定神,不让自己表现出忧虑的情绪,轻松地抱着秋恬。
“他们敢吗?”他笑着说:“我在那两人心里,一个是如父的长兄,一个是掌管实习报告签字大权的顶头上司,他们谁敢在我面前说半个不字?”
秋恬:“……”
秋恬对这种莫名其妙的自信无言以对。
他斟酌着:“对清雨来说或许像那么回事,但周宇泽……”他又沉默了,继而点了点头:“算了,有自信是好事。”
两人就这么一边闲聊着一边抱了一会儿。
周书闻时不时亲亲秋恬的嘴,咬咬秋恬的耳垂,觉得他在屋里睡了半天也没睡暖和,身上仍然凉津津的,脸颊也有点冰。
“是冷吗乖乖?”他说:“被子不够厚还是温度不合适?”
秋恬摇头:“没有,不怎么冷。”
昏暗的房间里,周书闻并不能完全看清秋恬的脸色,只能通过说话的状态来依稀判断。
秋恬应该确实有些疲惫,但还不到特别困的程度,只是懒洋洋的没精神。
“要不要起来活动一下?”他想了想,拍拍秋恬的后腰,说:“贺旗买了新的桌游。”
秋恬沉吟了一会儿,似乎有些松动,但最终还是选择放弃:“算了吧,我再睡一下下,免得晚上没精神。”
他声音低低的,听上去确实不大感兴趣。
周书闻琢磨片刻,也就没有勉强,俯身吻了吻秋恬的眉心。
“那好吧,有什么事就叫我好吗宝宝?”
秋恬点点头答应下来,享受着周书闻温柔的安抚,又仰着脖子在周书闻下颌亲了一下。
周书闻明显飘飘然了。
他对秋恬每一次主动给予的亲吻都有着异乎寻常的心动。
觉得这是爱意浓到极致的表现。
是秋恬青涩的回应。
全身血液都在涌动,周书闻感受着自己的心跳,觉得现在要是拉出心电图铁定是一个个游走的爱心形状。
他忍了半天没忍住,捧起秋恬的脸狠狠亲了他好一会儿,自我感动地抒发着:老子也爱你!的中心思想。
然后化身一只柔情似水的啄木鸟,从秋恬的眉毛啄到下巴,这才给他掖了掖被角,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地、满意地离去。
于是外边众人迎来了一个昂首挺胸的周书闻,那嘚瑟劲,整一个满园春色关不住。
于是他们也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内,身临其境体验了一把:恋爱中的男人是多么惹人厌烦!
一桌人好好玩着桌游,周书闻却平均十五分钟就要回房间一次,每次两到三分钟不等。
美其名曰关心秋恬睡得香否,安否,想他否。
直到周书闻第六次钻进卧室,相亲屡屡受挫的贺旗直接把手牌一摔:
“我就不明白了!人好好在里头睡着呢他一个劲往里钻个什么劲儿!要是有人趁我睡觉二十分钟来一次二十分钟来一次,我特么铁定给他踹外太空切!”
董清雨现场嗑俩小时cp,整一个身心愉悦,满面笑容地劝道:“哎呀,热恋期是这样哒,旗哥你也可以多看多学,以后准能派得上用场!”
不经意却尖锐的用词深深刺痛了贺旗。
他气沉丹田调整即将走火入魔的紊乱脉息。
周宇泽却一击绝杀:“你要是想得明白还能到这岁数了都没对象?”
“噗——”
贺旗吐血,倒地不起。
K.O!
“什么什么,你们在说什么?”丁楼神游状况外:“他俩好上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人通知我?!天啊——!”
他悲痛万分:“你们排挤我!”
众人:“……”
轰然一叹:“哎咦~!”
贺旗又残血地爬了起来。
想到连丁楼这种纯天然的蠢货都能活得好好的,那自己找不到女朋友似乎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
·
房间里,秋恬换了身衣服走进洗手间,听着外面的动静皱起眉:“他们干嘛呢?”
自己不过是睡了两个小时的觉,外面那叫一个热火朝天呐,愣是一刻都没消停过。
“过生日嘛,”周书闻面不改色的:“大伙高兴。”
“我瞧着他们比你本人还热情。”
“是啊,为我高兴嘛。”
秋恬:“…………”
秋恬冷静关上厕所门,开始洗漱。
刷牙的时候他其实胃痛得有些明显了,以至于不得不僵直地站了一会儿。
直到电动牙刷停止震动,胃里的抽痛重新回到可以忍受的范围,他肩膀才缓缓松懈下来。
随着循环日期的临近,秋恬的确能感到自己的身体在一天天衰败,无处不在的疼痛成了家常便饭。
就像蛇要蜕皮,凤凰也要经历过涅槃才能重生那样,秋恬的新生也是要伴随死掉一次的痛苦的。
从前那些无论如何也无法承受的细碎的疼痛,时间久了竟然也能慢慢地忍受,并加以习惯。
秋恬撑着洗手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匆匆结束了洗漱。
晚餐时分赵嘉也来了,带着家里几个备受宠爱的厨子现场开灶做了一大桌子菜。
秋恬勉强吃了几口就觉得胸腹饱胀,竟然一丁点也塞不下去了,撑着额角看大家吃肉喝酒好不热闹。
中途周书闻注意他脸色不好,问他要不要喝点热水。
秋恬回绝了。
其实水也喝不下。
周书闻神色凝重起来,抓着他的手腕靠近,低声说:“不然今天就到这里,我们先进去——”
“来来来让一下啊,小心别撞到!”
丁楼捧着蛋糕从身后出现,那是一个三层的皇冠样式的大蛋糕,在丁楼手里显得金碧辉煌又摇摇欲坠。
周宇泽跟贺旗一左一右小心护送着。
三人从中间穿过,周书闻不得不暂时松开秋恬的手。
“吃蛋糕了啊!”丁楼大嗓门地张罗着:“蜡烛呢,火机呢……咱寿星的纸皇冠哪去了……哎呀这桌子乱的,能不能来个人收一下!”
秋恬第一次帮人过生日,还是帮自己喜欢的人,看到这种场面终于来了点精神。
他找到蜡烛,插到蛋糕上,亲自点燃了火。
贺旗关掉灯,整座屋子陷入黑暗,又被餐桌上摇曳的烛光隐隐照亮。
周书闻担忧地看着秋恬,却被秋恬拉进人群中央,亲手给他戴上了皇冠。
“是不是要许愿唱生日歌了?”秋恬开心地说。
众人纷纷起哄。
周书闻不太自在的,“一定要这么正式吗?”
“哪里正式了?”大家笑着:“过生不都这个流程吗?”
秋恬呀拉着他手,在烛光下冲他笑:“快点。”
周书闻被他这个笑哄得一阵目眩神迷,顺从地闭上了眼。
周宇泽用音响放歌,大家一起打着节拍唱生日快乐,闹嚷中周书闻似乎听到秋恬咳了两声。
他立刻要回头,却被人推了推肩膀。
“别睁眼,”秋恬在他耳边很轻地说:“许愿吧。”
周书闻于是忍了忍,在忐忑中合十双手。
渐渐的秋恬咳得更厉害了,是吵闹的环境也掩盖不住的急促的咳喘。
赵嘉担忧的:“小秋没事吧……”
周书闻直接吹灭蜡烛,反手去拉秋恬。
房间霎时一片黑暗。
而他刚碰到秋恬的手腕,就感到秋恬绵软地倒了下来,心里狠狠一颤。
啪嗒!
灯亮了。
整座屋子在同一时刻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上一秒欢快愉悦的氛围就像被锋利的刀刃一刀斩断,余韵变得残损而心惊肉跳。
餐桌上,蛋糕的皇冠在明媚光辉中闪耀,周书闻的皇冠却仓惶地掉落在地。
他怀里抱着秋恬,洁白的衬衫和昂贵的领带变得凌乱不堪,染着一大片星星点点的蓝色液体。
是一种在光辉下神秘又幽美的深蓝色。
而这样美丽的色彩正源源不断从秋恬的口唇中溢出,滴进周书闻捧着他脸的掌心。
流经手腕,溅落至地面。
第67章 晋江独家发表
搞砸了。
秋恬想。
一切都搞砸了。
他是那么想陪周书闻好好过一次生日, 但他还是搞砸了。
他回忆不起当时其他人的表情。
但他清楚地记得没有人再出声,时间就像被按下暂停键一样变得无限漫长而空寂。
他身体里是异常沉重的疼痛,以至于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去控制、去阻止血液从口鼻中流失。
深切的难过将他包裹。
他在遗憾和痛苦中感到意识渐渐抽离, 世界彻底黑暗。
·
世界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像被定住了般动弹不得。
他们或是惊恐或是木讷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周书闻将秋恬从地上抱起来,一言不发地走近卧室, 背影消失在漆黑的门框内。
地板和桌椅的角上深蓝的液体依然鲜明无比,烙进每个人的眼底,以至于他们甚至无法说服自己这是一场幻觉。
直到贺旗轰然一声跌坐在椅子上, 刮擦地面划出尖锐的刺响, 明亮的客厅才不像是一副安静的油画。
记忆飞速倒转, 回到了周书闻第一次将秋恬带去自己心理诊所的那天。
秋恬花了整整三个小时向他描述的,关于遥远宇宙另一端的浩瀚画卷,关于另一种生命的栖息繁衍, 全部细节洪水一样涌入眉心。
是那么历历在目。
以至于贺旗满头大汗,双目愣直, 感到后背冒出的冷汗将衬衫全部浸湿。
他嘴唇无意识颤抖着:“难不成……难不成都是真的?”
·
半夜, C市竟然罕见的下起了雪。
潘文生和甘兴平到周书闻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
周书闻给他们开的门。
他在短短几个小时内看上去颓丧了很多, 染血的衣服换了, 脖子上干涸的零星血点却没注意去擦干净。
客厅的灯已经灭了,原本开门时此起彼伏的AI的欢呼也被周书闻关掉了。
他怕又吵醒秋恬。
在等潘文生赶来的这段时间里, 秋恬痛了很多次也吐了很多次,一开始他呕了很多血, 到后来似乎就是一种单纯的、极致的疼痛。
他的意识不太清晰, 但又好几次都没忍住对周书闻说, 他觉得身体里像有火在烧他的心脏。
可是周书闻抱着他,分明觉得他全身都冷得像冰块。
烧心的火又是从哪里燃起来的呢?
周书闻不知道。
他只知道秋恬一定是痛得受不了了才会这么说的。
秋恬每一个字的声音都很细弱很轻微, 周书闻要将耳朵贴紧他的唇畔,才能听到那一丁点夹杂在颤抖里的气声。
再后来,他好像睡着了。
痛到精疲力竭后沉沉地睡了过去。
周书闻不愿意让任何声源和光亮吵到秋恬。
他关闭了家里所有的灯,只留下卧室门边的一个小小地灯,散发出微弱的、令人安心的暖橘色光源。
毕竟秋恬现在睡眠质量肉眼可见地差了许多,周书闻在行走关灯和暂停一切可能发出声响的AI时,轻微的脚步和声响都能让无意识地抖动一下。
于是潘文生踏进门时,这座屋子几乎像个藏在深山里的洞穴,安静、漆黑,唯独温度暖得如同春天。
周书闻家里的装潢一向简洁,地上的血迹被收拾干净了,残留的食物和蛋糕却都还在餐桌上,散发着冰冷的香气。
当时他将秋恬抱回房间后,尽量冷静迅速地遣散了众人。
贺旗应该是完全想明白怎么回事了,一个劲不可置信地搓着脸颊。
其他人都还云里雾里的惊恐着,周书闻也没时间详细解释多少,只恳请他们一个字都不要说出去。
潘文生扫了眼桌上丝毫未动的蛋糕和生日蜡烛,随口道:“今天你生日啊?”
周书闻有点晃神。
从迎潘文生和甘兴平进门开始,他整个人都是恍惚的,顿了几秒才淡淡应了句:“是。”
“那是挺受冲击的。”潘文生自言自语。
周书闻没再说话,勉强勾了勾嘴唇,带他们走向卧室。
他小心转动门把,对身后两人小声道:“他刚才好不容易睡着,还麻烦你们动作小一点,不好意思啊。”
“没,没。”甘兴平在后面连连摆手,十分理解共情保证一定会注意的模样。
潘文生没什么反应,但进门后脚步的的确确放轻了不少。
他往里面扫了眼。
整间卧室都很暗,只有门口亮着一盏地灯,房间里装饰陈设都很少,但清一色是温馨的色调,就连床品也是泛着一点点珍珠光泽的米白色。
这样的室内装潢其实和周书闻本人的形象不太符合,但奇怪的是,也并不会显得过分突兀和割裂,好像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心肠柔软的人。
秋恬就躺在这样一个四处都柔软的地方,蜷在大床的右侧,安静得没有一丝起伏。
光线过于昏暗,潘文生不得不再走进了些,弯下腰借着暗光看清秋恬的脸色。
确实不大好。
怎么会消瘦到这种地步……
WTG1643的生命体和地球人类是有本质不同的,作为能量延续性生命从他们的第二十个周期后整体的能量磁场就不会有太大的波动,换到最浅层表现的来说,外形也就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哪怕是接近最后的衰亡期,因为能量的剧烈消耗承受巨大的痛苦,外观上也仅仅只是苍白一些,皮肤变得透明一些。
秋恬却肉眼可见地瘦了非常多,即便整个身体都藏在被子里,但露出的侧脸上挂不住一丝肉,脖颈也细得仿佛一只手就能折断。
“这是怎么的?”潘文生问:“他最近是痛得厉害吗?”
“对,”周书闻低低地说:“全身都很痛,所以也很少能睡着,今天大概是胃太难受了吧,吐了很多血。”
他胡茬都冒了出来,坐在床尾的凳子上,肩背塌了下来,整个人颓丧得不行。
潘文生“啧”了声,瞅着周书闻仿佛被击垮了的样子,很是不满地移开视线。
他从包里的象牙盒子里拿出那条项链,弯腰轻轻放到秋恬胸口。
像有感应似的,秋恬明明熟睡着,却下意识将项链中央的小匣子攥紧在心间。
潘文生冲两人使了个眼色,三人便一道轻声出了门。
客厅里,周书闻将沙发下的灯带打开了,潘文生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瞥周书闻一眼:
“我不是已经给你打过预防针了吗,吐血是完全可能发生的,怎么还丧成这个样子。”
“是啊,我怎么会这样呢……”周书闻搓了把脸,低头自嘲地笑了笑。
潘文生无声地叹了口气:“所以你连夜把我找过来是想做什么?”
“我没办法了,”周书闻很轻地说:“但我想你一直研究这个,说不定……说不定……”
潘文生轻笑,连名带姓地:“周书闻。”
周书闻抬起头,他身上穿着随手从衣柜里薅出的白T,沙发下灯带的光映地他侧脸格外英俊,眼中却饱含深刻浓重的不安。
“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学医的,”潘文生说:“那你应该知道,地球上的一切药物都没有用。”
周书闻没有说话,下颌一点一点绷出凌厉的弧度。
“没有任何一种药物能治疗他,或者缓解他的痛苦;当然了,也没有毒药可以杀死他。”
潘文生面无表情盯着周书闻的眼睛:“哪怕你现在给他喂下足以杀死一百个人□□,他也不会死。就像喝下一杯水一样,他的现状不会有任何改变。”
当然了。
周书闻当然知道。
从很早以前,大约是周书闻发现消炎药无法治疗秋恬肿胀溃烂的伤口起吧,或许还要更早,他就已经明白了这一点。
甚至因为职业关系,周书闻对现代医学于秋恬毫无用处的事实,比潘文生还要理解得更深刻,于是也更绝望。
这种绝望一直深埋在心底,在周书闻有意无意地回避下,化为不时泛起的忧虑。
然而现在彻底爆发了,血淋淋摊开在眼前,再也没有一丝一毫可供逃避的空间。
“你那个项链……”周书闻说。
“治标不治本,”潘文生说:“暂时或许能够让他不那么痛,但也没有更多的用处了。”
他没有详细说明,周书闻也就不再细问,喃喃地:“已经很好了,已经很好了……谢谢。”
“唉。”潘文生摆手。
客厅一时又陷入沉寂,周书闻没再开口,目光缥缈地盯着虚空,眼瞳漆黑幽深,好像什么都没想,又仿佛深陷在某种情绪里。
甘兴平喝完了一杯又一杯水,仍然不断擦着额头和脖子上的汗。
没办法,周书闻家温度开得太高了。
甘兴平已经把厚外套和开衫毛衣脱了都还是热得冒汗,剩下最后的一件贴身衣物,要是再脱好像也不太礼貌,只能硬忍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甘兴平将喝空第五次的水杯小心放到茶几上,那一声轻微的擦响唤醒了周书闻。
他抬起头,视线在灯带朦胧的光里缓缓聚焦,看向潘文生:“如果他不在这里会不会好些?”
潘文生眉毛抖了下:“……什么?”
“如果他从来就没有到过这里,”周书闻说:“如果他一直就在自己的世界好好活着,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他说这话时目光沉沉但极度明亮恳切,就像是下一秒就会付诸行动那般,有种诡异的天真。
潘文生苍老下垂的面部肌肉都颤了一下,被这种眼神盯得没能说出话来。
还是甘兴平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打破平静:“你这是……说什么呢,那个世界的事我们怎么知道呢……秋恬自己或许都说不清楚。而且现在已经这样了啊……”
“是。”
周书闻眼皮垂了下去,那种让人为之一颤的迫切感又在顷刻间消散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我就随便说说,”他喝了口水:“现在也找不到回去的办法……要换件衣服吗?”他问甘兴平:“看你出了很多汗。”
“……不不不!没事,不用。”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话题让甘兴平愣了好大一下。
“不好意思啊,”周书闻露出一个歉疚的笑:“秋恬身上总是很冷,所以家里温度有点高,我给你找件短袖吧,看你一直流汗。”
“没事,没事,真的不用,”甘兴平永远一副客气无比的模样,连连摆手:“我没关系,也没有热到那种程度。”
正说着,不远处卧室里传来很轻的声响,周书闻最先反应过来,朝那边望去。
大概是秋恬醒了。
他于是立刻站起来,结束那段无厘头的聊天,快步走向卧室:“失陪一下。”
沙发上,两人缓缓对视了一眼。
第68章 晋江独家发表
卧室里的灯终于亮了起来。
秋恬靠着枕头坐在床头, 周书闻替他擦去额角的汗,又让他喝了些温水。
“怎么样,有没有舒服些?”周书闻问。
秋恬点点头, 露出一个宽慰的笑。
他脸颊仍然苍白,嘴唇毫无血色,仔细看能发现眼底皮肤泛着细细的红血丝, 像是皮肤薄到极点轻易就能戳破似的。
但至少神态平和了些,不再像几个小时前那样痛得全身都痉挛起来。
“好多了,”他说着感觉脖子上挂着什么东西, 拿起来一看才发现是潘文生那条项链, 愣了一下:“你找他过来了?”
“对, ”周书闻没有隐瞒,“你之前的样子实在太……”
“太可怕吗?”秋恬淡淡一笑,眼中有些落寞。
“不是, ”周书闻连忙道,怕他多心似的轻轻抱了抱他:“怎么会可怕呢……”
他说着紧紧紧抿了抿唇, 像是压着千言万语一样, 神情满是忧虑。
“我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秋恬当然明白他。
不用想也知道自己那时的样子是有多吓人, 光是蓝色的血就已经足够让人类感到畏惧和不适了。
更何况他是不受控制往外一口一口吐着那样的血。
换成正常的人类, 流了那么多血大概都快没气了吧,周书闻亲眼看到这样的场面又怎么可能不受冲击呢……
秋恬眸光暗了暗, 又用力笑起来。
“没事的,”他轻声说:“这是正常的呀, 等我……”他顿了下, 用尽量轻松的方式:“等我重生回来就好啦。”
周书闻注视着他的双瞳, 而后笑了起来,揉揉秋恬的头发, 将他抱进怀里。
秋恬便熟练地将侧脸贴紧周书闻胸口,隔着衣料听清晰传来的心跳。
他很喜欢听周书闻的心跳声,觉得这种跳动缓慢沉着又很坚定,和他自己总是又快又虚浮仿佛想要马上跳完就停止的心跳既然不同。
就好像周书闻的心跳可以绵长的延续很久,有种让人心安的稳定。
他轻轻叹了声:“对不起呀……”
周书闻不悦地蹙了蹙眉:“怎么这么说。”
“我把你生日搞砸了呀,”秋恬愧疚地:“本来以为可以坚持到结束呢,结果……还弄得大家都看见了。”
“别这么想,”周书闻拍拍他的头:“这有什么关系,他们那里我会去说的,你能陪我过生日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秋恬不再说话了,长长的睫毛垂下来,覆在雪白的皮肤上既轻盈又有种惊心动魄的深刻。
他点了点头,这样埋在胸口听周书闻说话,传出的声音也和平时不同,有点空旷,但又很亲密。
每次周书闻抱着他,轻轻摸他的头发和他低语时,他总是很享受。
周书闻就这么静静看了秋恬好一会儿,而后低声问:“你们那里,接近消亡的时候都会这么难受吗?”
秋恬抿抿唇:“……会呀。”
虽然会,但就像地球有医院可以治病一样,他们也总有办法能够缓解这种难受,不让自己在痛苦中消亡。
不过秋恬没提这一茬。
他闭着眼睛懒洋洋地说:“但我不一样嘛,我经历这些是为了进行生命循环,天底下那些人为了活久一点什么事都愿意做,算起来我这些也不算什么了。”
他说着忽然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你怎么想到问这些?”
“没什么,”周书闻回视他的眼睛,既悲伤又忧虑,心事重重的。
最终他嘴唇动了动:“我就是在想,如果一直找不到回去的办法,地球的环境能支撑进行这样的循环吗?”
“……”秋恬愣住了,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似乎没想到周书闻会往这方面想。
又像是一直以来回避的东西被突然捡了出来,摊开放到了阳光下,让他蓦地无所适从。
“——咳咳!”
两声咳嗽打断了对话。
潘文生站在门口,清了清嗓子:“考虑这些有什么用,一天天尽想些乱七八糟的,你是能建艘飞船把他塞回去还是怎么的。”
周书闻:“……”
甘兴平垂头扶额,很不好意思地拉了拉潘文生的衣袖。
您老可住嘴吧,人家好好抒发着情绪呢,你来这一句也不怕被打。
潘文生一把扯回袖子,回头上下一眼:“拉我衣服干嘛?你冷我也不借。”
甘兴平:“…………”
他无可奈何深深吸气,朝周书闻干巴巴一笑:“嗐,瞧这……我老师绝对不是真想让你造飞船。”
周书闻松开紧紧环住秋恬的手,轻咳一声在秋恬身边坐下,神色略微有些不自在。
他也意识到自己刚才深陷情绪以至过于矫情无法自拔了。
“我知道,”他客气地笑了声:“你们放心,我目前还不具备建造飞船的技能。”
潘文生大惊:“那万一你要是会你还真造啊?”
周书闻:“……?”
话题一时变得过分诡异,一群所学专业、从事行业与飞船制造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在这说得煞有其事,反倒是问题的核心——秋恬本人被摘了出去。
秋恬靠在床头,视线随着说话的人来回转动,没忍住笑了出来。
从他的表情能清清楚楚看出,他觉得这群人认真的样子莫名其妙的可爱。
周书闻给了秋恬一个眼神。
这哥们又不得劲了。
在周书闻心里,可爱永远是对一个人最高级的赞美,只可用于被喜欢的人迷得魂不守舍的时候,详情可见周书闻面对秋恬的每一分每一秒。
所以他也不能忍受秋恬对除自己以为的任何人表达出可爱的含义,哪怕对方两个都是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子了。
甘兴平不知道周书闻在想什么,于是在对方将一种古怪的目光投射过来时,虚岁都才49的他报以了热情的微笑。
周书闻:“……”
秋恬将一切尽收眼底,笑意更加明显,他眼睛弯弯的,嘴角的梨涡也凸显出来。
他抓住周书闻的一根手指,将他握拳的手慢慢撑开,再把自己的手包裹进他的掌心,轻轻挠了挠他的手心。
就是这么轻轻一下,周书闻没什么表情的嘴角就抽了抽,脊背挺直了,脖子也梗了起来,一整个目眩神迷了!
他偏头掩饰般咳了声:“这是干什么?”
“没干什么呀,”秋恬用真诚的语气:“手有点冷。”
“这么严重啊,”周书闻挑眉,紧接着煞有其事地把秋恬两只手都握紧,“那确实得好好暖一下。”
甘兴平直接移开了视线。
他是个很讲公德的人,面对这种非礼勿视的场面,一向很懂得减少直接的存在感,捂着眼睛就缩去了门边。
然而他老师不是这种人。
尤其是面对那些本就毫无公德之心的臭谈恋爱的人。
潘文生哼了一声,瞧着秋恬的脸色:“还有心情调情,看来是好得差不多了,那我就先走了。”
“嗯?”秋恬回过神。
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和周书闻眉来眼去的样子全被看见了,耳根蓦地爆红,连忙将手抽了回来。
他摘下脖子上的项链递给潘文生,“谢谢您,今天又麻烦您了。”
然而这次潘文生却没收回来。
须发尽白的老人垂眸盯着这串项链看了一会儿,轻轻一摆手:“你先收着吧,就当欠我一个人情,以后……”
他顿了顿,旋即摇了摇头,转身往门口走去。
周书闻立刻站起:“太晚了,两位不嫌弃的话今天就先在这里歇一晚吧。”
潘文生脚步停了下来。
他年纪大了,哪怕现在身体还算不错,但到底不是二三十岁的年纪了,熬到凌晨三四点精力多少有些撑不住。
再说甘兴平也是快五十的人了。
他回过头,目光在周书闻真挚的脸上停留一会儿,心渐渐软了下来,第一次对这个年轻人感到些许欣慰。
“好吧,”他点点头:“那就麻烦了。”
周书闻开朗地将两人迎了回来。
然而十分钟后,衣帽间门口,潘文生略微弯曲的脊背因为怒气在发抖。
明亮的灯光清晰地照亮他每一丝表情,以至于周书闻发现他气得胡子都差点掉下来。
“这就是你给我们提供的住所吗!”潘文生用力一敲拐杖:“啊?”
偌大的衣帽间里,周书闻琳琅满目的衣服挂满了一整面墙,裤子挂满另一面墙,而昂贵的领带和手表占据了第三面。
剩下的空间则全留给了秋恬。
只有中间空出来的洁白的瓷砖地面在顶灯的照耀下光可鉴人,映出潘文生那仿佛被戏弄了一般的,涨红的脸。
“床呢?!”
靠……!
周书闻也傻了。
他站在门口,这才想起自己早在半个月前就将那张床给拆了,就连床垫也因为染上了秋恬的血而被处理掉了。
但今天大概是忙晕了,也可能是注意力压根没在这上头。
他完完全全把床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以至于闹出了如此不礼貌的笑话。
就连甘兴平也睁大眼,似乎对眼前的事实感到不可思,喃喃地:“这么大的房子只安一张床是怎么想的呢……”
周书闻脖子都红了,一直以来都因待人接物妥帖备至而被从小夸到大的他,不能接受自己犯下这样的失误。
“抱歉抱歉,”他认真道:“我马上给你们定酒店。”
“唉……”
身后一阵叹息响起。
周书闻回头,见秋恬扒着卧室的门框,脸色苍白脚步虚浮地走过来。
他连忙将他扶住。
秋恬摇了摇头,看周书闻的眼神是一言难尽的无奈。
“我早就想提醒你的。”他虚弱地说:“可你突然的热情是拽都拽不回来啊……”
第69章 晋江独家发表
当晚, 周书闻连夜将两位老人送去了酒店。
潘文生骂骂咧咧,甘兴平一如既往老好人地从中调和。
雪天风大,秋恬没跟着一起出来, 周书闻送完两人后紧跟着就往回赶,潘文生在后面又是嫌弃又是不放心地叮嘱:
“别太急躁!”
但周书闻已经跑远,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他只能叹了口气, 摇摇头拉上房门。
周书闻往回赶的脚步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急促。
虽然这么说有点矫情,但他的的确确很不安心,总有一种时间已经不在自己手里的感觉, 越是向前走着, 越是流逝得越来越快。
他不得已奔跑起来。
回到家时暖气扑面而来, 沙发下温暖的灯带、窗前色泽柔软的窗帘、还有敞开的卧室门里依稀可见的床角,都在一瞬间带来宁静安稳的气息,将周书闻凌乱的心跳一点点抚平。
他脱掉外套, 轻手轻脚走到卧室门口看了眼,床上隆起的鼓包安安静静, 秋恬应该是又睡了, 看上去没什么不适。
他缓缓松了口气, 轻声将门合拢, 这才终于找到时间把乱作一团的客厅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用了一个小时将客厅恢复到最初整洁的模样, 最后才去洗了个澡。
忙活完这一阵,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
周书闻换上干净的睡衣, 被浓黑夜幕里撕开的第一道光攫取了视线, 随手将擦头发的毛巾搭在椅背上, 走了过去。
那一道亮光在整片天空里显得极其微弱,不足以照亮清晨的街道, 是而街边的路灯都还亮着。
上早班的行人已经开始穿梭其间,在刚开张的包子铺前走走停停。
雪似乎停了。
但外面的街道并没有银装素裹。
C市这样的城市很少下雪,即便在最冷的时候偶尔飘上两滴,也几乎看不到鹅毛一样漫天飘零的大雪。
一整晚过去,只是像下了场小雨一般,街道变得湿淋淋的。
周书闻突然很好奇,现在那些在街上行走的人们,如果睡得早些,会不会都不知道昨晚其实下过雪。
往常周书闻也是这些来来往往人群里的其中一个,但今天他的排班在下午。
原本的计划是,跟秋恬好好过个生日,然后两人一起在暖和的被窝里睡个不知天昏地暗的懒觉。
没想到现实居然是一晚没睡。
一个普通的夜晚,现在想来居然像过了很长的时间,漫长地在幽深的隧道里茫然前行很久很久。
周书闻失神地盯着窗外的街道,直到被不知什么时候打开的窗户扑了一脸冷风,夹着雪的雨水劈头盖脸砸下来。
他一激灵地回过神。
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还好早上不上班。
好了,这下整个人都清醒了。
他社畜味极浓地关上窗户,还特么多愁善感非主流式地看什么街景啊,也不嫌矫情。
秋恬要是醒着指定笑话他。
有这时间不如回床上抱着秋恬好好腻歪一阵。
秋恬在被子里窝一晚上了,不知道该有多暖和,脸蛋肯定也跟个暖手宝似的。
周书闻这么想着,迫不及待钻进了屋子里。
被窝如他所想的那样温暖无比,秋恬却没如预料中那样陷入沉睡,他入神地盯着窗帘虚开的一点点缝隙,眼中满是清明。
周书闻掀开被子上床,肩膀挡住了窗帘中的光,秋恬眼神这才一点一点聚焦、回拢,落回周书闻身上。
周书闻侧身躺下,“没睡着吗?”
秋恬抿抿嘴:“早就睡醒了。”
“我还以为你会继续冬眠呢。”周书闻讶异地。
秋恬笑起来,钻进周书闻怀里,脸颊紧贴在对方胸口,周书闻熟练地将他抱住。
果然很暖和。
虽然不再像从前那样暖成一颗的小火球,但至少正常多了,比先前冷得跟冰块似的体温让周书闻安心许多。
周书闻紧紧抱着他,像不知足地在他身上汲取力量一般,是一个极度紧密的拥抱。
秋恬也满足地享受着,但在挨到周书闻的侧脸和手指时却“哎呀”了一声:“你怎么这么冷呀。”
“……我刚开窗站了一会儿。”
秋恬不解地:“大冬天的为什么要去吹冷风?”
“……”
周书闻不知道该作何解释。
总不能直说自己疯病犯了,独自迎风上演了一处狗血虐心偶像剧,并将矫情的男主角深情独白在心里过了好几遍,硬生生给自己憋出几滴感动的泪水吧。
要是说了秋恬一定会笑得厥过去。
这是周书闻不想看到的。
“没什么,”他用冷淡到矜持的语气:“就是想看看外面还在下雪没有。”
“……”
不知道为什么,秋恬总感觉这个男人今天有点装。
但他来不及细想了,一个“雪”字直接将他的兴致拔到最高点。
“下雪了?!”
他一骨碌坐起来,吓得周书闻也一个鲤鱼打挺跟着一道起身,护着他的腰背生怕他一口气没提上来又倒下去。
好在秋恬只是头昏了几秒,凭借过人的意志清醒过来,搭着周书闻的手臂就要下床。
“我活这么多年还没亲眼见过雪呢,”他欣喜地:“就来地球以后在电视上看过几回,看得着摸不着可馋死我了。”
周书闻跟在后头手忙脚乱,又是找拖鞋又是拿外套。
“有什么好馋的啊又不能吃——”
转头一瞧秋恬已经光着脚颠颠地往窗前跑了,周书闻只得放弃拖鞋,紧跟秋恬而上将他拦腰抱住:
“我这外头没开地暖呢,你玩什么冲刺!”
唰啦——
秋恬拉开了窗帘,黄澄澄的眼睛紧盯着外面,因为期盼而闪动着盈盈的光。
然而灰白的晨光照亮了他的脸庞,却照不亮他的心。
他盯着窗外和往常没有半分差别的街道陷入迷茫,继而沉思,浅而晶莹的眼珠子仿佛都暗淡了。
“雪呢?”他扭头问周书闻。
颇有些昨晚潘文生敲着拐杖朝周书闻咆哮“床呢!”的狰狞霸道——当然是温柔可爱版的。
周书闻的眼睛就是滤镜,一对上秋恬自动发射老土非主流爱心边框,只是他自己不觉得也不承认。
于是他盯着秋恬看了一会儿,不可思议地皱起眉:“你怎么连这个都要撒娇?”
秋恬:“……?”
大哥你又怎么了?
是太久(一个上午)没上班把你憋疯了吗?
“雪早停了,”周书闻说:“我们这里的雪都小气,下一晚上也铺不起来。”
“那你不早说。”
“我是想说,”周书闻顿了顿,表情忽然变得揶揄:“但你突然的热情是拽都拽不回来啊。”
秋恬:“……”
这话怎么有点耳熟。
依稀记得仿佛出自某个冰雪聪明知书达理胸怀宽广的美男子之口。
“你在嘲讽我?”
“我怎么敢。”周书闻从善如流地:“善意的提醒罢了。”
秋恬:“……”
秋恬脸垮了下来。
他被周书闻打横抱在怀里,撑起上身和周书闻对视的时候,脖颈紧绷出的曲线相当优美。
周书闻很喜欢,仔细欣赏两秒后,直接低头在秋恬脖子上咬了一口。
当然只是轻轻地用犬齿磨了一下,他可舍不得咬出血。
秋恬全身战栗地捂住颈侧,瞪视周书闻:“怎么还咬人呢?”
“因为很好看。”周书闻砸吧了下嘴,丝毫不避讳。
秋恬脸又红了。
一早上的,跟个变色龙似的。
显然秋恬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更加不好意思,一晃一晃地埋下了脑袋。
他没梳头的时候发型一直都很狂野,用周宇泽的话来说叫做渣男锡纸烫,再配上他乖乖仔的脸,效果相当独特前卫。
周书闻一直喜欢秋恬这种不修边幅的发型,觉得既原生态又很有个性,而且每次脑袋一动头发就跟着打颤,像安了一脑门天线似的,怎么看怎么可爱。
他把秋恬往怀里一颠,叭叭就往人脸蛋子上啵出响亮的两口,城墙般厚重的滤镜一旦爆发势不可挡。
“走咯~”他抱着秋恬转了一圈,托举洋娃娃似的往回走:“再去睡一觉。”
秋恬一惊:“又睡?!”
“我熬一晚上了,你不能陪我再睡一会儿吗?”
周书闻卖了一个略显沧桑的惨。
表演其实非常拙劣,但秋恬听进去了,他甚至呆愣了一会儿,在脑海中细数了一遍周书闻对自己的种种好,蓦然腾起一阵不忍。
好从来不应该是单方面的,爱也是相互的。
秋恬坚定地点了点头,抱住周书闻的胳膊趴在了他肩头。
“我一定会陪你的。”
天啊!
“……”
周书闻心都化了。
他用力撸了撸秋恬的后颈,欢天喜地一起钻进了被窝。
秋恬身上温温热热的,不算很暖但也不冰凉,抱着相当舒服,只一瞬间就让忙活一晚的周书闻差点沉入梦想。
“你身上还痛不痛?”他低语着问。
“不怎么痛了。”秋恬轻声说。
潘文生的项链确实有一点用,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但秋恬的的确确能从中汲取到一些能量,将疼痛稍作扼制。
“那就好……”周书闻呢喃着,仿佛已经睡着了一般:“那就好。”
秋恬注视着他的眉眼,感受着他逐渐平稳的呼吸,不由感叹,这家伙从前还说他睡眠质量好呢,现在看起来,他自己也不遑多让啊。
彻底安静的时候,时间往往流逝得既快又慢,不知道过了多久,枕边突然响起手机震动。
秋恬一个激灵,在铃声响起前立刻静音。
他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周书闻,很好,还是睡得跟死猪似的。
然而来电显示上明晃晃飘着两个大字——贺旗。
好了,终于还是找上来了。
想来贺旗一定是辗转反侧一个晚上,终于忍到白天才打来这么一个电话。
秋恬静了静心。
事情毕竟是由他而起的,也该由他来解决,不能什么都依靠别人。
他看了眼周书闻熟睡的模样,油然而生一种需要担当的责任感,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
这次,就让他来迎接风暴吧!
第70章 晋江独家发表
临近除夕, 某个晴空万里的中午。
赵嘉站在周书闻家楼下,拢了拢大衣柔软的领子,忐忑盯着电梯门上自己的倒影。
倒影里的女人妆容精致, 衣着优雅,精心打理过的长卷发披在肩头,几乎看不出年纪, 但面容却透露出些许紧张。
她脚边放着一大堆保养品,一手提水果一手抱捧花,百合和康乃馨混合的花束, 说是去看望坐月子的朋友也不为过。
这已经是她伫立电梯门前的第十分钟了。
终于, 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一般, 她深深呼吸了一下,毅然决然刷下了电梯卡。
电梯缓缓上升,往常刷一下手机就过去的时间, 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赵嘉一度想要临阵脱逃。
激烈挣扎中, “叮”一声轻响, 门打开了。
入室玄厅正面墙上“happy birthday”的气球已经被拆除了, 但还有一大堆生日礼物堆在角落没来得及拆。
赵嘉瞥了眼浴缸里的小鱼儿, 担心周书闻最近没心思照料,但没想到居然个个都还挺肥的。
于是她只拿起鱼食象征性喂了一点, 怕待会儿给撑死了。
再右转,那扇入户门成了她最后的缓冲。
犹豫了一下, 赵嘉在自己输密码开门和敲门等待周书闻来开之间, 选择了后者。
她小心翼翼按下门铃。
等了一会儿, 没有回应。
她又按了一次,狐疑地将耳朵贴在门上, 里面听起来似乎好像……有些慌乱?
“谁啊?”周书闻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又闷又急躁。
赵嘉隐约还感觉周书闻在暗骂楼下物业不询问他就放人进来,那么多物业费喂狗了。
当然她不可能亲耳听见,毕竟房子隔音还是不错的。
这些只是她作为周书闻亲妈,在对周书闻的臭脾气了如指掌的前提下,做出的合理推测。
显然她的推测没有错。
在她柔情蜜意地喊出:“我是你妈妈呀~”几个字后,里面甚至咚的一声,不是嗑了脑门就是撞了个大逼斗。
两秒后,周书闻声音清晰起来,“你怎么来了啊?”
赵嘉对着摄像头拨了拨头发,咧嘴尽量露出一个自然的笑:“来关心关心你们呀~”
监控视频里,她怼在镜头前的脸畸变后眼睛硕大,明明又紧张又尴尬却竭力装出松弛感地说:“怎么啦,不然我自己进来?”
“别!”周书闻破音,“等等,等我五分钟。”
赵嘉立马退后:“好呀,好呀,你们慢慢来,慢慢来……”
“——千万别急呀!”她不放心地大喊道:“都收拾好了再叫我进去,我多等等无所谓——!”
……
一秒。
两秒,没人应了。
赵嘉更加忐忑。
·
周书闻的确说到做到,说五分钟就没提前哪怕一秒,在最后准时准点地打开了房门。
赵嘉先是上上下下瞅了他几眼,看到他衣着整齐,头发清爽,面色正常,才放心地踏进了门。
家里也不错,干净整洁一丝不苟空气清新。
赵嘉稍稍松了口气,然而余光扫过半开的卧室门,瞬间捕捉到了凌乱的床铺,心里又是一惊。
砰!
周书闻一把将门扣紧。
赵嘉立刻移开视线,若无其事清了清嗓子,走到沙发前抚裙坐下。
“这,”她斟酌着词句:“大中午了才起呀?”
周书闻给她倒了杯白开水,“又不上班。”
赵嘉恍然大悟:“有道理哈。”环视一圈:“小秋呢?”
“洗漱呢。”
秋恬一早起来把头发睡爆炸了,偏偏赵嘉突袭,他紧张得不行,觉得一定要以好的精神面貌世人,这不久久盘踞厕所试图压制自己的头发。
没办法,发量王者总会经受这样的苦恼。
赵嘉眼珠子轱辘一转,体贴道:“我懂,我明白。”
周书闻不懂她在明白什么,摇了摇头,瞥一眼门口进货似的的保养品:“来就来吧,带这么些东西干嘛。”
“这不为了给小秋养身体吗,”赵嘉煞有介事的:“那天我瞧着这孩子怕是……”她顿了顿,换了个委婉的说法:“感觉身体不太好。”
“……”
周书闻想说好不好的吃你那些都没用。
话到嘴边又停下了,摇头笑了笑:“谢了啊,妈。”
能不能保养身体都无所谓,反正只要味道好,秋恬肯定也喜欢吃。
正说着,秋恬从洗手间里出来了。
他应该是跟头发抗争无果,最后直接洗了个头,但又太着急所以没吹干,发尾还湿漉漉的。
周书闻离他不远,抬手直接摸了摸他的头发,“不然再吹一下?感觉有点湿啊。”
“没事,”秋恬看上去有点紧张,和周书闻说着话眼神却往赵嘉那边瞟:“这一点点很快就干了。”
周书闻无奈地看他一眼,没说什么,去洗手间拿了张干毛巾给他,秋恬自然地接过来,在发尾擦了擦。
比起秋恬这种被捅破秘密后的紧张,赵嘉的目光大胆许多,两只眼珠子差点钉秋恬身上。
周书闻把秋恬往身后挡了挡,不悦地:“你稍微收敛点。”
“抱歉抱歉,”赵嘉连忙道:“我只是太好奇了。”
“还好奇什么,该知道的不是都知道了吗。”
“是啊,贺家那孩子都跟我解释了。”
周书闻拉着秋恬在沙发上坐下,放任秋恬一言不发地猫在自己身后。
那天他睡着了,秋恬一个人跟贺旗解释了全部,现在自己亲妈找上门,没道理再让秋恬冲在前头。
周书闻淡定地:“那你信吗?”
“我……”赵嘉欲言又止,是一种已经信了但又不敢全信的模样。
她深吸一口气:“所以我来,就是想看看到底是贺家小子疯了,还是我做梦了。”
周书闻若有所思点点头,平静道:“他没疯,你也没做梦。”
“……”
赵嘉紧盯着周书闻的眼睛,似乎想从中揪出那么一丝玩笑的意味。
然而她瞧了半晌也没瞧出,得到的反而只有愈发深刻的认真。
“嗬——”赵嘉倒吸一口气捂着胸口向后倒去。
“阿姨?!”秋恬吓了一大跳,脸都白了,立马就要去扶,却被周书闻拦住。
“没事没事,”周书闻抱着他,轻轻抚了抚他的胸口:“她没事,你先喝点水。”
秋恬哪里喝得下:“可是她——”
你亲妈都快被我吓死了耶!
“乖,听话。”周书闻非常淡定。
果然不出几秒,赵嘉又吸了一口气自己坐起来了。
她端起水喝一口:“老妈厥过去了也没见你多担心,”又呸一声:“连水都是冷的。”
“将就吧,哪那么多事,冬天就是放一会儿就冷了……”
“你这么刻薄的嘴到底跟学的?”赵嘉剜他一眼:“我以后都自带好吧,谁稀得喝你家水!”
秋恬眼珠子在两人之间一转一转的,虽然没说话,思路却很清晰,立马抓起赵嘉的水杯:“我去给您换热水!”
“诶——”
“等等!”
两人同时制止。
周书闻一把抓住秋恬的胳膊,将水杯从他手里攥出来,认命地:“我去,我去。”
秋恬于是又正襟危坐起来,和赵嘉对视一眼,互相给了对方一个干巴巴的笑。
周书闻给生他养他的亲妈用心换了杯热水,还精心撒了两颗茶叶,赵嘉端着水杯,终于又重回优雅模样。
“你现在怎么想的?”周书闻问。
赵嘉没搭理他,目光一直落在秋恬身上,秋恬被看得汗毛都竖了起来,在心里彻底做好了赵嘉暂时不能接受自己身份的准备。
毕竟当初周书闻都也了好大的心理建设才彻底接受自己创鬼……哦不,遇到外星人的事实。
然而赵嘉突如其来的就是一句:“我能摸下你的脸吗?”
“……诶?”秋恬呆了。
赵嘉竖起一根手指,闪亮的美甲熠熠生辉:“求你了,就摸一下下。”
秋恬愣了好几秒,反应过来后立马主动把脸伸了过去:“当然可以,两下下三下下,随便摸多少下下都可以!”
“真的啊?”赵嘉面露喜色:“那我就不客气了呀~”
夹在中间的周书闻:“……?”
现在开始他才是真有点看不懂了。
只见赵嘉伸出修长的手指,小心不让指尖的美甲戳到秋恬,然后在他脸上慎重地捏了一下。
而后表情古怪地一变。
然后又捏了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周书闻没忍住。
赵嘉面露疑惑:“也没什么区别啊,我还以为都外星生物了,起码材质手感会有所不同呢。”
秋恬:“?”
周书闻:“……你以为在买包吗?”
赵嘉收回手,讪讪一笑。
周书闻无奈扶额。
秋恬端坐沙发上,双手搭着膝盖,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人畜无害:“阿姨你千万别害怕,我是不会做出伤害你们的事的。”
“这我当然知道。”赵嘉一摆手。
就秋恬这小身板,估计她都能直接撂翻,做得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更别提这孩子性格是那么温和。
赵嘉终于将自己说服了,脸上缓缓浮现出欣慰的神色,看向周书闻:“不错啊,这么千年难遇的事都让你给碰上了,不愧是我生的。”
她骄傲地:“真有种!”
周书闻:“……?”
·
晚上两人陪赵嘉好好吃了一顿饭,赵嘉又撂下一堆钱给秋恬,心满意足地走了。
秋恬洗漱完毕后从洗手间里出来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她就这么轻易接受了?”
“为什么不接受?”周书闻在电脑后看资料,抬眼瞥秋恬一眼。
“可你听见她之前说什么了吗?”秋恬跑过来,倚在长桌边:“她问我我皮肤这么好是不是因为用了我们那儿特产的护肤品,她居然想从外星进口过来!”
周书闻转过椅子,低笑着看向秋恬,拉他坐到自己腿上。
“我妈的脑回路一向异于常……”他说着顿了顿,调整用词:“一向很有生意头脑。”
“……哇哦,”秋恬捧场地:“那你们母子都好聪明呀,不愧是亲生的。”
周书闻笑出了声,埋在秋恬颈侧肩膀抖动:“别,我可不敢跟她比。”
秋恬哼了声:“性格真是一模一样。”
连爱捏他的行为都一样!
“毕竟是血脉相连,”周书闻抱紧秋恬,环着他的腰将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无意间瞥见秋恬的膝盖,倏而大惊:
“你这怎么弄的?”
“啊?”秋恬低头,这才发现膝盖居然肿了一大片,青紫交错,视觉冲击相当强烈。
白天他一直穿长袖长裤的家居服,完全没注意到,晚上洗漱后才换的及膝短裤,往周书闻身上一坐,裤子蹭了上去,这才把膝盖露了出来。
秋恬自己也很惊讶:“我……我不知道啊……”
他努力想了想,觉得可能是中午那会儿弄的。
那时候他正跟周书闻在床上腻歪,赵嘉突然驾到给他吓了一大跳,跑去洗手间收拾,慌乱中可能不小心磕到了。
“哎呀,没事的,”他把裤腿往下拽了拽,遮住吓人的青紫,笑着说:“又不痛,要不是你说我都没发现呢。”
可周书闻的脸色却深深沉了下来。
先前那些轻松玩笑的欢乐像被某种可怕的力量一瞬间抽离殆尽,剩下浓重的忧伤。
他心疼的不仅仅只是秋恬磕了碰了,而是时至今日,秋恬将自己磕出这样的伤,却已经分辨不出痛了。
那平时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忍受怎样漫长的疼痛呢?
周书闻说不出话。
他抬起手想摸摸秋恬的脸,但最终只是将他带进怀里,轻轻吻了吻他的头发。
“嗯,没事的,”他轻声说:“我们去休息了好不好?你不是还有部电影想看么。”
秋恬扬起头,眼睛亮亮的:“你不看资料了呀。”
周书闻笑了笑,眷恋地注视他的眉眼:“不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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