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坞(八)
应衡第一次见到桑黛的时候, 她尚在襁褓之中。
他知晓桑黛不是桑闻洲亲女?,应衡也?是剑宗的长老,这些事情他都知道。
彼时桑闻洲将桑黛抱回来,她还不足一月大, 因为在冰天雪地中待久了, 小?脸苍白没?有血色。
当时剑宗的人?都说是个奇迹, 这么大点孩子竟然在雪天待了那般久都没?死,脖子上还挂着“桑”字牌, 剑宗都觉得这是缘分。
给孩子取名的时候,桑闻洲想要?随意取个, 一直坐在角落沉默的应衡忽然走上前。
他是剑宗最年轻的长老,也?是剑宗长老中修为最高的一人?, 帮助剑宗除了数百次邪祟, 在剑宗的地位自然不同于一般长老, 便是桑闻洲这个宗主都得敬他几分。
他走上前, 桑闻洲将?孩子递给他。
应衡手足无措抱着桑黛, 彼时的桑黛还未睁眼, 五官根本看不出如今的清丽。
他伸出手触碰她的小?脸,她砸吧砸吧小?嘴,似乎睡得很香。
应衡的眼眶微红,笑着说:“叫桑黛吧。”
黛这个字, 是曾经白於告诉他的字, 桑黛大名应叫微生桑,小?名则叫阿黛。
应衡为她取了白於曾经提及的小?字。
一直住在天阙山巅的应衡仙君不再经常下山历练, 若非有严重的邪祟混乱, 他几乎就待在剑宗。
在桑黛来到剑宗的前三年,小?姑娘第一次走路是应衡手把手教的, 小?姑娘叫的第一句不是爹娘,而是应叔叔。
剑宗的人?都知道那温柔和?善的应衡仙君很喜欢桑黛,只当长辈喜欢逗逗小?辈,直到桑黛三岁觉醒天级灵根后,桑闻洲要?为桑黛择师。
几百多?年来从?未收徒的应衡仙君主动?前来,请求收桑黛为徒。
他的态度很坚决,可桑闻洲当时犹豫。
应衡性子太温和?,桑黛日后要?成为剑宗最利的一柄剑,而应衡很难将?桑黛培养成这样子。
可是只有三岁的桑黛却来到了大殿,径直来到应衡的身边,身量刚到应衡膝盖往上的小?姑娘抓住他的衣服,稚声稚气道:“我要?应叔叔。”
桑黛就这么成了应衡的徒弟。
应衡从?天阙山巅搬了下来,在剑宗御江峰找了个地方住,桑黛和?他住在一起,应衡几乎是当成自己的女?儿在教养她。
剑宗觉得,应衡仙君脾气太好,定是教不好这位剑宗大小?姐。
事实上,当年若换成其他长老来教养桑黛,她或许都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桑黛与应衡很像,脾气很好,心善温和?,但?性格坚韧,持剑的手从?未晃过,无论何时剑意都无比坚定。
桑黛还不足十岁之时便立了剑心,当时只是个小?姑娘的她独自登入剑阁选剑,天下第一名剑知雨出鞘回应。
十岁的桑黛达到了别人?一百岁都难有的境界。
每一年的生日,应衡都会提前为自家弟子准备好,做上一桌子美食,允许自家弟子偷两天懒下山去玩,给她准备的生辰礼物年年都不重样。
只有十岁那年。
只有那一年。
他没?有赶上桑黛的十岁生辰,从?此再也?没?有赶上过。
如今,都过去一百多?年了。
应衡什么都看不见,身处虚妄与黑暗之中,可这样的他如今满脑子都是桑黛的脸。
想象不出来桑黛长大的模样,记忆中的她还是那副小?娃娃的样子,穿着一身练功服朝他行礼。
“师父。”
师父。
师父不要?走。
师父不要?丢下黛黛。
师父,师父,师父。
应衡捂住心口,忽然吐出大片的淤血,浓黑的血溅在他的白衣之上,青丝垂落下来,随着他的咳嗽一摇一晃。
应衡跪在地上,一手撑着身体,一手捂着心口,血液挂在下颌之上欲掉不掉。
那黑衣青年靠墙坐在角落,糖果被他当成瓜子嚼着吞下,应衡绝望的模样落在他的眼中,他只觉得不理解。
不就是跟自家弟子一百多?年没?见吗,不就是没?了灵根吗,不就是五感尽失吗,至于哭成这样子吗?
五百多?岁的人?此刻像个几岁的孩子,眼泪大颗大颗落下。
“黛黛……”
那黑衣青年实在是烦了,走上前想直接劈晕他得了,别刚救回来的人?哭死了。
刚靠近应衡,哽咽的声音传进他的耳中。
“师父错了,是师父错了……”
“黛黛,我不该丢下你的,黛黛,是师父的错……”
重复来重复去大抵都是这几句话,那黑衣青年本来还乐呵呵嚼着糖,如今却觉得这糖都跟着硌牙起来。
他皱紧了眉头,看应衡跪在地上,一边咳血一边痛哭。
“欸,不至于吧?”
他传音过去。
应衡并未回应,好像受了很大的打击。
黑衣青年咽下嚼碎的糖,靠在墙上跟应衡传音。
“你家徒弟现在活得好好的,你哭坟呢?”
应衡终于有了反应。
他不知道这人?现在在哪里站着,看不见听不见,目光没?有焦点?,随意落在一个地方。
“黛黛……黛黛在哪里?”
“最近在玲珑坞。”
“她……她过得好吗?”
“唔,应该还算好?”
“应该……剑宗对她不好吗?”
“剑宗?剑宗怎么可能?对她好,她又不是桑闻洲亲女?,她在剑宗一个月能?替剑宗出去打十次架,四月前的大战时金丹都碎了,剑宗将?她扔在了战场上。”
应衡急忙问:“她现在如何?”
“没?死啊,还入了大乘境,不过叛了仙界去了妖界。”
“……妖界?”
“对啊,现在是妖后。”
“妖后?”应衡完全愣了,想起妖王是谁后,连咳嗽都顾不上了,艰难道:“妖王……妖王不行,宿修都上千岁了,妃嫔无数,黛黛怎可以——”
“你想什么呢?”黑衣青年惊讶,“那妖王宿玄才?一百来岁,就比桑黛大一岁而已,宿修死了啊。”
“宿……宿玄?”
应衡睡了太久,有些回不过神,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名字是谁的。
待反应过来后,惊愕道:“宿玄不是妖王的第七子,那个火系天级灵根觉醒者?为何会与黛黛……”
黑衣青年又吃了颗糖,他嘴里含着糖,说话便含糊不清:“不知道啊,当时在战场上便是宿玄救的她。”
“……她现在过得很好吗?”
“好不好不知道,总之比在仙界好,你们仙盟可是还给她下过追杀令呢,若不是她自己入了大乘,加之九尾狐族摄魂一术相助,她恐怕要?被仙盟追杀到死。”
只是简简单单的话,明明如这人?所说,桑黛现在过得很好,可他方才?的话还是像利剑一样扎进心间。
他明知道自己走后,桑黛在剑宗的处境绝不会好,不会有人?再与剑宗对抗暗自保护她,可他当时为何要?走?
他根本想不起来,脑袋一阵阵的疼,气急攻心导致一直咳血。
黑衣青年听得心烦,将?那乾坤袋丢给他:“我去摸的仙丹,不知道给你吃哪颗,你自己选颗吃了吧。”
应衡五感尽失当然选不出来,没?有吃灵丹,而是强行压住咳嗽。
他摇晃起身便要?出去,那黑衣青年拦住他。
“你干嘛去?”
“找黛黛。”
“不行,你现在不能?去。”
应衡停下来:“……为何?”
黑衣青年双手环胸,冷声问:“当初是你自己丢下她的,你如今什么都想不起来,现在去找她作?甚?如果你们可以见面,当初你就不会丢下她了。”
应衡无措。
他当然知道这人?说得对,如果是他主动?丢下桑黛的,那说明一定有不得已的原因,他不能?在桑黛身边守着了。
如今他想不起来当初因为什么离开桑黛,贸然前去她身边,或许会给她带来大麻烦。
应衡摸索着找到那块石头坐下。
他曾经一剑撼动?仙界九州,如今却灵根被抽,灵力尽失,五感全无。
连想见见自家徒弟都见不到。
第一次这么茫然,前路全然未知,也?不知道桑黛如今怎么样了,他很想见她,又害怕见她。
只是做了场大梦,醒来后当年只到腰间的小?姑娘已经成家了,有了夫君和?家庭。
桑黛会怪他吗,会恨他吗,还会认他吗?
黑衣青年懒散给他传音:“你的记忆混乱大概因为灵根缺失、身体重创造成的。”
应衡甚至想不出来自己的灵根被谁抽的。
可这人?给了他答案。
他散漫道:“哦,你的灵根是我抽的。”
应衡眨了眨眼,虚无的目光看过去。
黑衣青年与他隔空对视,取出自己的糖边吃边说:“我可以告诉你我知道的事情,应衡,我受一人?委托才?救的你,我救你也?是有我的目的,你欠我一条命,便必须助我完成我要?做的事情。”
“如果你不同意,我可以杀了你。”
应衡沉默许久。
许久之后,喑哑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洞穴之中。
“好。”
***
正午刚过,桑黛便醒来了。
宿玄还闭眼抱着她,似乎还没?睡醒,小?狐狸的睫毛很长,闭眼的时候显得很沉静。
桑黛戳了戳他的鼻子。
小?狐狸皱眉。
桑黛捏住他的鼻子。
小?狐狸睁开了眼,凶巴巴看着捣乱的小?剑修。
“宿玄,我们——”
话还没?说完,他翻身就压了上来。
一手垫在桑黛的脑袋后面,一手捧着她的侧脸让她仰起头,小?狐狸亲了上来。
桑黛迷迷糊糊被他按在床上亲了许久,直到下颌上淌落的银线被他擦去,她艰难喘着气,小?狐狸舔了舔她的唇瓣。
“你打扰我睡觉,我得报复回来。”
桑黛:“……”
他可真?小?心眼。
小?狐狸侧躺下来与她对视,笑得开开心心。
【亲得真?爽。】
桑黛:“……”
【嘴里软软的,哪里都软软的,香香的,喜欢亲黛黛,还想亲。】
桑黛:“…………”
【再亲会儿吧,亲亲耳朵。】
桑黛拉过被子盖住自己:“宿玄!”
宿玄的手背搭在眼睛上,闷声笑了起来,胸膛颤抖震动?,连带着窝囊缩在被子中的桑黛都能?感受到他的笑。
太可爱了!
以后逗她就更容易了!
小?狐狸扑上前将?桑黛紧紧抱在怀里,下颌贴着她的脑袋轻蹭,跟个幼崽一样黏人?。
桑黛缩在锦被当中无声轻笑,被他抱了一会儿,她小?心扒开被子将?脑袋露出来,指了指外?面的天:“现在已经正午了,我们去找乌寒疏吧。”
宿玄拂开她凌乱的鬓发,轻声问她:“黛黛休息好了吗?”
桑黛坐起身点?头:“现在满血复活,宿玄,我想尽快查清楚当年的事情,我得去找我师父。”
她盘腿坐在床上,垂首看还躺着的小?狐狸:“你说见到了春影剑出现在玲珑坞,是在哪里见到的啊?”
宿玄睁开眼与她对视:“没?有亲眼所见,只是派来玲珑坞打探的妖修们在鬼市打探来的消息,说应衡仙君的佩剑出现在鬼市,这消息不一定属实,说不定是谣传。”
桑黛却柳眉微拧:“不,我觉得不是谣传,如今我师父成了整个四界的仇人?,就算有人?要?骗人?卖宝,也?不可能?拿我师父的剑当个噱头,这很危险,跟我师父扯上关系的人?很容易被一些偏激的人?刺杀。”
宿玄侧躺着看她,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开口:“黛黛,你要?知道这件事很可能?是个圈套,应衡仙君连灵根都被抽了……”
说到这里,剑修垂下了眼,情绪有些低沉,宿玄见不得她这个样子,也?不由得将?声音放轻了些。
“应衡仙君被抽了灵根,重则身死,轻则……五感尽失,灵力散尽,所以你明白的黛黛……他本人?很难出现在玲珑坞,如今很可能?被关在一个地方,那春影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桑黛知晓,春影剑很可能?就是诱她深入的一个引子,但?即使知道是陷阱,都这么久了,这么多?年了她终于有了一些跟应衡有关的消息,便是死穴也?得往里跳。
宿玄握住她的手:“黛黛,我知道你不怕危险,你的修为很高,我也?放心你,但?我也?很担心。”
“冷静沉着的桑黛无人?可杀,但?你在应衡仙君的事情上很容易情绪起伏太大。”
就好比宿玄面对桑黛的事情也?会不冷静,若宿玄遇险桑黛也?同样会失去理智。
因为在乎,所以会不沉着。
他知道桑黛很在乎应衡。
桑黛依旧盘腿而坐,因为刚睡醒导致鬓发有些凌乱。
她低声说:“宿玄,我都知道的,我不会冲动?的,我只是想找到他。”
宿玄轻叹,瞧见她这幅样子心里软成一滩,其他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他坐起身掀被下床,俯身穿过她的膝弯把她抱起,搁置在梳妆镜之前。
“宿玄,我自己来吧。”
宿玄利落解了她的发髻,长睫微垂淡声道:“我来吧,你再眯一会儿。”
桑黛怎么可能?睡得着。
她看着镜中倒映出的两人?,宿玄的神色很平和?,银发光滑柔软用簪子半挽,小?狐狸穿衣打扮总是贵气中透露着闲散。
桑黛只能?安静等他挽发。
他挽出的发髻比她要?漂亮,簪上珠钗和?九缳簪,将?人?转过来俯身看了看。
【真?漂亮。】
宿玄与她对视。
桑黛的面色一红。
小?狐狸勾唇轻笑。
【亲一亲。】
他俯身就亲了上来,在唇瓣上轻啄一口。
【漂亮黛黛。】
剑修的脸色就更红了,不用施粉黛都分外?好看。
宿玄摸了摸她的头发,牵着桑黛的手起身:“走吧,我们去找檀淮和?柳离雪。”
桑黛点?头:“好。”
两人?牵着手刚打开门,便瞧见外?面站着一个和?尚和?一只孔雀。
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桑姑娘和?妖王可睡得好啊?”
孔雀点?头:“看我家尊主这满面春光的样子应当是睡得很好。”
宿玄不想搭理他,担心腼腆的剑修一会儿又要?红了脸,牵着她便要?往下走。
身前堵了个人?。
孔雀面色还有些白,但?明显好了许多?,他是医修最知道该怎么治疗,今天依旧穿了一身耀眼的红色华服,是很明亮的红。
柳离雪微微眯眼:“你的嘴怎么了?”
檀淮说:“这个我知道,妖王大人?说是被野猫咬的。”
某只野猫:“……”
宿玄:“…………”
柳离雪冷笑:“怕是此猫非彼猫吧,哪家小?猫咬了我家尊主还能?活着啊?”
孔雀的眼神落在宿玄身后脸色红透的桑黛身上,某只剑修瞬间别开眼,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面,就差没?在脸上写上“心虚”二字。
檀淮悟了。
和?尚沉默。
和?尚低下了头。
宿玄白了柳离雪一眼,语气冲冲:“你要?没?事就在客栈等着,我们去办正事了。”
他牵着桑黛绕过柳离雪往楼下走去。
桑黛不敢回头看,只能?闷着头跟他走。
檀淮转身问:“所以柳公子,你是去呢还是不去呢?”
柳离雪摆了摆手:“我伤还没?好全,你们若作?战我怕是会拖累你们,你们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们回来,有事记得唤我就行。”
檀淮应下:“好,柳公子有事也?可传唤我们。”
眼见柳离雪进了屋,檀淮放下心来,朝早已下楼的两人?追了过去。
和?尚追上前,与宿玄和?桑黛并肩,压低声音道:“乌寒疏并不在城主府。”
桑黛:“……什么?”
檀淮说:“我是禅宗少主,玲珑坞被禅宗管辖,这里也?有不少禅宗佛修,很早我就安排人?盯着乌寒疏了,方才?有佛修为我传信,说乌寒疏离开城主府急匆匆去了一个地方。”
三人?走在大街之上,这条街上人?不多?,他们压低声音后也?只有彼此可以听到。
桑黛接着问:“去了哪里?”
“……似乎是鬼市。”
桑黛和?宿玄双双停下。
两双眼睛落在檀淮身上,他被看得莫名心虚,明显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有哪里不对吗?”
桑黛问:“你刚才?说鬼市?”
“……对啊。”
乌寒疏去鬼市,而春影剑出现在鬼市,桑黛便是想想都知道这两件事情绝对有联系。
檀淮敏锐觉察出她情绪的不对劲,再一看宿玄,一样的冷脸。
“发生了什么事?”
桑黛道:“春影剑出现在鬼市。”
这下便是檀淮也?明白了这其中的因果关系。
宿玄冷声道:“我们去鬼市。”
***
鬼市在玲珑坞的东南一角,属于玲珑坞的郊区一带,再往南走上十几里地便出了城。
这里算是晦暗交易场所,在四界很多?地方都有存在,只要?有需求的地方就会存在金钱交易,有钱可以解决很多?烦恼,也?可以买到很多?东西。
红衣少年马尾高束,穿梭在人?群之中,眉眼艳丽,一身鬼气,瞧着便是个顶顶富贵的公子。
鬼市很乱,因为各种各样的人?太多?了,加上买卖的东西大多?都不能?拿到明面上,因此这里很隐蔽,也?没?有城内修士管辖,没?有律法?约束的话自然便会混乱。
走到僻静之处,几人?从?天而降。
少年停下脚步,抬眸看去。
大概有七八人?,似乎都是魔修。
少年挑眉,没?想到这里还能?有魔修。
“小?公子身上可有金银?我和?我这兄弟们钱都花光了,想找你借点?。”
为首那人?笑着说道,但?眼底的凶残和?竖起的尖刀却没?有一点?商量的意思。
毕方微微眯眼,“借点?吗?我不借钱哦。”
“不借?那给呢?”
“那就更不行了呢。”毕方弯起唇角,漂亮的眼睛眯起,“你们身上太难闻了,恶心。”
魔修们瞬间冷了脸,本想着这臭小?子看起来便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郎,吓吓便会主动?给钱,没?想到这般能?说。
“给你脸你还不要?了。”一位魔修冷笑,挥刀朝他砍去:“那便去死吧。”
毕方将?手上的药收起,而魔修的尖刃早已到了面前。
少年半眯的眸子沉暗,唇角的笑意依旧戏谑,薄唇轻启:
“都说了,你们身上的魔气很难闻。”
红衣被热浪卷起,宽袍在讹火中翩飞,那火焰呈现奇异的暗红色,只是靠近便觉得身上灼烫难忍,火焰明明在他的身后,却并未将?他的衣衫燃烧,而是自他的身后瞬间蔓延过来。
魔修们惊骇瞪大了眼,比恐惧更先到来的,是被讹火灼烧的剧痛。
甚至呼救都未喊出,转眼间便成了一滩灰烬。
毕方懒散靠在墙上,待讹火烧完之后,一片灰烬之中只剩下几根发着微微亮光的白骨。
他弯腰捡起那几根白骨,淡声道:“地级灵根,虽然劣质,但?供我家大小?姐延续上几天的性命。”
勉强有收获。
他将?那几根灵根装起来,用灵力祛除了自己身上沾染的魔气,端着温和?的笑朝远处走去。
推开小?院的门,便听到里面传来轻微的咳嗽声。
毕方急忙冲进去,施窈伏案不断咳嗽着,血水沿着指缝落下。
她的脖颈上蔓延上了黑纹,四苦越发浓重。
毕方点?住她的穴位,将?施窈抱起放在桌旁的椅子上,拿出方才?去鬼市买来的丹药。
“大小?姐,转换丹,可以压制你的四苦。”
施窈艰难吞下。
毕方取出那几根地级灵根,小?心割开施窈的手腕,暗红色的血液沿着伤口涌出,点?点?黑烟升起,察觉到灵根的存在,那些黑气竟主动?往灵根上攀附。
施窈闭眼靠在椅背上,面色雪白。
毕方道:“您再忍忍,毕方很快会帮您杀了桑黛,到时候您是想夺了桑黛的舍还是取了她的灵根,毕方都会助您。”
施窈垂眸,伤口中涌出的黑血上沾染了让她厌恶的黑气,折磨了她这么多?年。
花白的灵根很快便被黑气侵染成浓黑,毕方用讹火烧干净,又换了一根地级灵根接着引那些黑气。
她看了会儿,忽然笑了出来:“与魔鬼做交易,这便是我需要?付出的代价吗?”
毕方没?有说话,依旧恭敬垂眸。
“……可我只是想活着,我又做错了什么?”
毕方道:“大小?姐没?有错。”
“我当真?无错?”
“无错。”
“毕方,她真?的会来鬼市吗?”
“她会来的。”
施窈笑起来,掏出玉牌,玉牌一明一灭,很快便被对面接起。
“窈窈?”
施窈勾唇轻笑。
“阿娘,我需要?您帮我个忙。”
玲珑坞(九)
鬼市很大, 整个四界到处都有,但却很隐蔽。
玲珑坞的东南方向是一片密林,城郊幽深,木影绰绰, 明明是白?日, 但自林外望去却是一片昏?*? 暗。
檀淮搓了搓胳膊, 怯怯道:“我?总觉得这里有些骇人,你们没感觉到什么奇怪的气息吗?”
“那是瘴气。”宿玄说:“有些东西不能放在明面上卖, 自有人会?偷摸做交易,而往往这种地方会出现很多身份不明的?人。”
“比如仙盟追杀的?邪祟, 比如我?们妖界星阙殿要杀的?人,人鬼妖魔都可能会?来, 各种气息夹杂在一起, 很容易爆发祟气滋生邪祟, 也容易被正道修士们发现, 因此这种地方往往用一种仙草滋生出来的?瘴气掩盖, 这种瘴气会?掩盖鬼市混乱的?气息, 不容易被人发现。”
桑黛颔首:“对,我?之前经常下山除邪,曾经也去过别的?地方的?鬼市,也有这种阴冷浓重的?气息。”
她抬眸看?去, 指着天幕道:“你若是站在那上面往下看?, 只会?看?到?一片雾气,也只会?觉得这处地方雾霭浓重, 并不会?察觉到?邪祟的?气息。”
檀淮了然:“这东西有毒吗?”
桑黛沉思片刻, 摇头?道:“应当无毒吧,我?曾经除邪之时在一处地方的?鬼市待过近一月, 身体上并无大碍。”
但桑黛毕竟来得少,严谨一些,剑修还是问了一旁的?妖王大人。
“宿玄,你知道这东西有毒吗?”
“问问就行。”
小狐狸取出玉牌,对面接得很快。
“尊主?”
“你可知鬼市的?瘴气?”
“……你们去鬼市了,不是去找乌寒疏吗?”
“乌寒疏在鬼市。”
玉牌对面传来窸窣的?声音,柳离雪方才可能躺着,现在应当是坐起来了。
他那边沉思了许久,柳离雪见识很多,很快便给了答案。
“你要问的?是那瘴气吧,没听说过有因为瘴气死的?,但以防万一,你们吃颗解元丹再进去,就在桑姑娘的?乾坤袋中?,我?曾经给过她一瓶。”
桑黛翻出他给的?丹药,柳离雪之前给过她很多瓶丹药,她基本上都攒着没怎么动过。
“嗯。”
宿玄直截了当挂断。
对面的?柳离雪看?着暗淡的?玉牌,眉头?微微拧起。
“鬼市……瘴气。”
妖界没有鬼市,宿玄早就派人铲了妖界所有的?鬼市,柳离雪也没去过,他好像曾经听说过,但又想不起来到?底听说了些什么。
柳离雪打开?玉牌接通妖殿,对面的?人接通玉牌却并未说话,但听冷沉的?呼吸也能猜出来是谁。
“十三,你去我?的?住宅找一本金黄封皮的?书,应当在书房,有些年岁了,很重要。”
对面没有说话,挂断了玉牌。
柳离雪知晓十三应当已经出发了,他跟柳离雪并未说过话,除了宿玄外几?乎不跟外人沟通,但办事很熟练稳重。
而另一边,桑黛已经将解元丹分了出去。
她咽下解元丹,宿玄在这时候牵起她的?手。
桑黛侧首问:“怎么了?”
宿玄捏了捏她的?脸,“在里面不能和我?分开?,即使见到?乌寒疏也得忍着,还有……他昨晚见过你这张脸。”
即使乌寒疏喝醉了,但是也是看?见了桑黛的?长相。
乌寒疏过去并未见过剑宗大小姐桑黛,因此应当认不出来她便是桑黛,但是若进去鬼市遇见乌寒疏,八成会?认出来桑黛便是昨晚夜袭城主府的?人。
檀淮也道:“对啊桑姑娘,昨晚你都把他那机关?捣了,他如今肯定?知道有人去了城主府,说不定?昨夜打架之时损坏的?那两栋楼也得算在你头?上,你得易个容。”
桑黛知晓这点,毫不犹豫应下,转头?给自己下了个障眼法。
原先清丽的?一张脸如今变成了普通陌生的?面貌,看?不出来丝毫曾经的?模样。
宿玄心下一软,眉目间都是笑意,只觉得自家剑修哪里都好好看?,漂亮得不得了。
檀淮叹气,瞧见他这幅样子后有些无语,双手合十道:“这位妖王大人,您也得易个容。”
桑黛摸了摸小狐狸的?银发,触感柔软又冰凉。
“我?们妖王大人这一头?银发简直就是行走的?‘宿玄’两字,平民百姓或许认不出来你,但乌寒疏见到?你这一头?银发可绝对能猜到?你是谁。”
小狐狸垂下头?,“帮我?易个容。”
桑黛果断将他的?一头?银发变为黑发。
还是第一次见宿玄乌发的?样子,之前银发之时给人一种隔绝尘世高?高?在上的?感觉,如今黑发倒是多了很多亲近感。
檀淮和桑黛一起并肩看?他,同时点头?:“不错。”
小狐狸直起身牵住桑黛的?手,“进去吧。”
“好。”
鬼市虽然密布瘴气,但进去后视物?却毫无影响,只是从外围和上空看?下来才能看?到?浓重的?雾气。
与寻常街市没什么区别,青石铺就的?街道两边都是店铺商贩,外面明明是艳阳高?照,可进来后却发现这里面下着丝丝小雨。
青石板湿漉,檐下挂着成串的?雨滴,为红砖绿瓦平添了几?分朦胧。
檀淮惊讶:“这怎么看?着一点都不阴森,不像鬼市啊?”
桑黛解释道:“鬼市有自己的?规矩,往往这里面都会?有人管理这些商铺,你想进来卖东西,价可以你自己定?,但必须听从掌权者的?话,在生意上得有秩序,只是鬼市不管杀人放火而已,强者便是有绝对的?话语权。”
檀淮又看?了眼天,“那为何会?下雨啊?”
这次开?口?的?是小狐狸:“灵力幻化的?,潮湿的?环境才能维持瘴气,这里面必须足够阴湿,外面的?瘴气才不会?散。”
桑黛含笑看?了眼一旁的?小狐狸:“妖王大人知道的?不少啊?”
小狐狸高?傲扬起了狐狸脑袋,冷哼一声没说话。
檀淮一手转着佛珠,一边心下感慨,情之一字当真难懂。
话少的?剑修也会?哄人了,整日板着脸颇为骄傲的?妖王也会?俯身露出耳朵。
他也是跟着长见识了。
“走吧,桑姑娘,妖王大人,咱们得赶紧去找人了。”
***
洞穴内沉寂,还升了一处篝火,白?衣剑修依旧坐在石墙边上的?巨石之上。
他看?不见,也不会?束发,乌发松松用发带捆起来,一缕鬓发沿着侧脸滑下,挡住了清俊的?面容。
那黑衣青年这次没有吃糖,而是端了一壶酒慢慢喝,面前还摆了个小桌子,摞了许多糕点吃食。
他看?了一眼从一个时辰前就沉默不语的?应衡,若不是还有气息,都以为他是不是悄无声息死了。
“欸,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应衡终于有了反应。
他缓缓抬眸,瞳仁依旧暗淡无光,目光毫无焦点。
“……不必了,我?没有味觉。”
黑衣青年点点头?:“也是。”
游隼飞进洞穴之中?,停在黑衣青年的?肩头?之处。
“还吃呢你,桑黛和宿玄去了鬼市,那春影剑忽然出现,是不是你做的??”
游隼瞧见这人拿着块糕点大快朵颐的?模样便想要白?眼,也不知道天道为何会?让他来杀桑黛。
“急什么。”他咽下糕点,又喝了杯茶,“春影剑可不是我?放的?,我?从始至终没见过应衡的?春影剑,我?捡到?他的?时候,春影剑就不在他身边了。”
游隼惊讶:“那是谁?”
黑衣青年垂眸轻笑:“你管是谁呢,反正我?自有定?夺。”
他看?了眼对面的?应衡,应衡听不见,只要不是用灵力传音,便是他们在他耳边大声密谋,应衡都不会?有反应。
游隼也看?了过去,刚好与应衡空洞的?眼神对视,即使知道这人失去了视觉只是无意间与它?对视,仍旧沉默了一瞬。
“到?底是谁让你救的?应衡?”
“我?的?秘密,不跟你说。”
站立在肩头?的?游隼踹了他一脚:“我?们是伙伴!”
“不,我?可不会?跟一只鸟做伙伴。”
游隼恼了,呸了一声后羞恼飞走。
隐入地面的?藤蔓悄悄探出脑袋,却径直往应衡那里游去,在他的?面前摇晃着枝叶。
应衡无知无觉。
黑衣青年挑眉:“你想吃应衡啊?他如今没有灵力,灵根都被抽了,身上没有四?苦,能以凡人之躯拥有四?苦之毒的?只有施窈。”
藤蔓萎蔫垂首,又无力游去了那黑衣青年身边。
他拍了拍它?那几?株还未开?放的?花骨朵,低声嘀咕:“还有三朵花没开?,看?来你还得多吃些四?苦。”
抬眼看?了下应衡,他一直坐在那里不说话,活像失了魂一样。
黑衣青年咽下最后一块桂花糕,起身含含糊糊给应衡传音。
“欸,我?去一趟鬼市,你在这里老实待着,此处离玲珑坞百里之远,山路凶险,这洞穴很深,你五感尽失最好别乱跑,摔死了我?可不管。”
应衡没有说话。
黑衣青年也不生气,收起自己的?吃食转身离开?。
“走,我?们去鬼市。”
藤蔓高?高?兴兴跟在他身后。
鬼市,那里的?四?苦最多了!
洞穴深处,应衡端坐着一动不动,像是个静止的?木雕一般,这黑衣人告诉他的?事情足以让他缓和许久。
当最后一根篝火燃尽,洞穴内再次成为一片黑暗,对于应衡来说,燃不燃这篝火都一个样。
他什么都看?不见。
***
鬼市确实鱼龙混杂,毕竟来这里的?人大多身份不明,不需要通关?文牒,有些还是潜进来的?,一路上来人鬼妖魔都见了不少。
沿路中?,桑黛还见了个仙盟通缉令上的?恶徒,剑修单手一指,檀淮瞬间会?意,找了个僻静之地就把人给捆了丢到?了鬼市外,用玉牌唤人来接。
他们这一路走来倒是见到?了不少有趣的?物?什,甚至还有卖灵根这种禁品的?,与那白?刃里拍卖倒是有些相似。
不过浮幽治理下的?白?刃里可比鬼市要好上太多,毕竟在白?刃里不能杀人,但是鬼市不一样。
和尚乐呵呵转着佛珠,忽然道:“桑姑娘,妖王大人,咱们已经走了一个时辰了,这么漫无目的?走下去得何时才能找到?乌寒疏?”
都进来这么久了,该去的?店都去过了,想找的?人死活找不到?。
桑黛眼睫微垂,道:“乌寒疏大概因春影剑来,春影剑出现在鬼市,来这里大多是卖东西和买东西,或许……有人拍卖?”
宿玄:“鬼市有多少家店?”
檀淮叹气:“贫僧不知晓啊,咱们一路来已经去了三十多家拍卖行了,也不知道还有几?——嘶!”
檀淮的?话还没说完,转角处忽然冲出来一人,径直撞在了檀淮的?肩膀上。
和尚方才在说话没有戒备,竟被撞了个结结实实。
桑黛急忙去探查:“檀淮大师?”
那撞人的?人想要跑,宿玄瞬移至他的?面前,妖族身量高?,那人又太过瘦小,宿玄冷脸的?时候还很凶,那人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和尚捂着肩膀揉了揉,垂眸去看?熟练滑跪的?人。
是个半大的?孩子,瞧着不过十几?岁,身上的?衣服用料很好,生得也不错,应当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他身上没有杀意,甚至没有灵力波动,所以他们也并未防备,方才让这孩子撞着了檀淮。
和尚急忙托起他:“起来起来,没什么大事。”
说着还瞪了一眼某只狐狸:“你怎么这么凶啊?”
宿玄:“?”
小狐狸要炸毛了,桑黛急忙上前抱住他的?胳膊。
“不生气不生气,多笑笑好不好,你吓着人家孩子了。”
剑修跟哄小孩一样,声音很轻又很柔,宿玄心里刚升起的?怒火眨眼间被浇灭。
檀淮替那少年郎拍打着膝盖上的?灰尘,问:“你为何自己出现在鬼市,方才跑那般急作甚,这里面的?凶恶之人不少,若撞到?别人便不一定?能善了了。”
少年有些急:“我?阿爹疯病已久,鬼市中?有可以压制他疯病的?丹药,我?现在得回家为他送药,鬼市的?很多人认识我?,不会?伤害我?的?,前辈您便先让我?走吧。”
他递过去个木牌子,“这是我?家令牌,我?若是撞疼您了,您可拿着玉牌去玲珑坞城西寻陈家,我?真的?得先走了,家中?等着我?送药呢。”
疯病?
檀淮的?脸色瞬间冷下,拽住要离开?的?少年郎,“贫僧无意冒犯,只是家中?也有人得了这疯病,小公子这丹药在哪处买的?啊?”
少年郎指着一处巷道:“沿着这条路往里走,最里面有一家很大的?店,那是鬼市最大的?拍卖行了,就在那里面。”
他挣脱檀淮的?手,转身溜的?很快。
三人看?向巷道。
鬼市最大的?拍卖行,竟然隐藏在这一条巷道当中?。
宿玄拿起檀淮手上的?木牌,那木牌做工精致光滑,便连普通的?通行木牌都用上好的?檀木所做。
小狐狸将木牌扔给檀淮,沉声道:“他家既这般有钱,为何要让他一个少爷独自来鬼市买药?”
可那孩子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檀淮沉思:“……或许,这孩子孝顺?”
宿玄和桑黛齐齐沉默。
小狐狸看?他的?眼神带了丝嫌弃:“听闻佛修心善,如今一见,怕是那心善中?带了七成的?蠢吧。”
檀淮:“……”
桑黛摇头?,牵着小狐狸的?手往巷道走去:“无论是不是有蹊跷,去看?看?吧,若真是鬼市最大的?拍卖行,兴许乌寒疏还真的?在那里。”
檀淮尴尬一笑,转身也进了巷道。
这条巷道很深,但诚如那少年郎所说,去到?最深处便是一处阁楼。
鬼市的?店铺往往三四?层,这处阁楼竟然有七八层高?,他们三人仰头?看?那金碧辉煌的?拍卖行,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满香阁。
桑黛:“这,怎么有些像春秋楼?”
宿玄:“应当是秋成蹊造的?。”
檀淮:“这……秋公子业务真广啊。”
秋成蹊的?机关?术到?了出神的?地步,有钱人家以及大宗门若是选择建造房屋或者打造机关?术,往往会?选择请秋成蹊,他虽然要价贵,但秋成蹊的?机关?和阁楼几?乎成了个门面,四?界有名。
宿玄拉着她往里走:“先进去吧,时间耽误很久了。”
檀淮跟在他们身后。
刚走到?满香阁门前,门口?的?守卫横刀拦住他们。
“驻足!”
宿玄的?脸色一沉,这么多年来敢拦妖王的?整个四?界也寻不出来几?个。
“你敢拦本尊?”
“别这样。”桑黛抱着他的?胳膊把他往自己身后扯,眼神示意小狐狸忍一下。
檀淮急忙上前当个说客:“我?们是来买东西的?,听闻满香阁奇珍异宝颇多,不知贵阁有何规矩?”
守卫冷声道:“要买什么提前报上,若今日满香阁没有这物?件,你们便不得进。”
宿玄冷嗤:“什么破规矩,怎么了去你们这里买东西还得事先想好要买什么?谁知道你们都卖什么?”
守卫指着满香阁,道:“每一件物?件拍卖之时都需要单独的?屋子,竞争此物?的?人去同一件屋子,提前一天会?公布第二日竞拍的?物?件,你们没有收到?名册吗?”
桑黛直接捂住宿玄的?嘴,弯起眼睛笑着说:“第一次来,我?们要买一些灵丹和……法器,不知满香阁今日卖什么东西,可否让我?们看?一看?名册?”
她说话温声细语的?,与旁边那位男修形成了鲜明对比,有宿玄在一旁当对照组,守卫乍一听到?桑黛礼貌询问,加之檀淮默默塞钱,原先冷凝的?面试也渐渐舒缓。
“只此一次,日后若再来满香阁,需得提前一日来领名册。”
“是是,那是自然,多谢。”
桑黛接过守卫递来的?名册,转身背对着旁人翻开?。
檀淮在她一旁探头?去看?。
一连十几?页纸张,卖了上百件物?品,大多都是些仙丹和法器,以及一些写着黑话的?东西,桑黛听不懂这些黑话,但是宿玄能看?出来这都代?表什么。
有四?界禁止的?灵根,有毒害人命的?毒药,宿玄经常入世几?乎都能认出来。
桑黛只找自己要找的?,一连翻到?最后一页,都没找到?“春影剑”三个字出现。
她不信,又翻了一遍,还是找不到?。
剑修的?脸色冷下来,方才眉宇间的?轻松荡然无存。
檀淮小声问:“是不是……根本就不在啊?我?们再去别的?地方找找?”
桑黛的?心一沉,鬼市这么大,若一家店挨着一家店找不知道要找多久,而且乌寒疏来鬼市八成为了春影剑,若他带着春影剑走了,又或者春影剑被别的?买家给买了……
“名册拿来我?看?看?。”
耳畔响起小狐狸的?声音。
桑黛刚要松手,宿玄便已经将名册拿了过去。
他并未从头?开?始翻起,而是有目的?地直接翻到?其中?一页纸。
桑黛和檀淮探头?去看?。
那页纸上只写了一个字。
无。
宿玄冷声道:“这是黑话,意味着无价之宝。”
玄字一号房,无。
桑黛以为是这间房空着不卖东西。
她问:“确定??”
“确定?。”宿玄合上名册,“满香阁生意这般好,每日要卖的?东西这么多,不至于还空出一间房没有东西可卖。”
桑黛颔首:“我?信你,我?们进去。”
檀淮小心问:“若猜错了,我?们可能会?错过乌寒疏啊……万一春影剑被卖了……”
桑黛沉默一瞬,在檀淮犹豫的?目光中?还是牵住了宿玄的?手。
“我?信他,若真的?错过了,我?们再重新找线索。”
宿玄与她对视,桑黛的?眼中?是满满的?信任。
从很久之前她就愿意将脊背交给他,他们早已不是过去的?宿敌。
小狐狸的?唇角弧度越牵越大,眉梢间都染上了笑意。
檀淮长叹一声,率先将名册递了过去。
“我?们要这样东西。”
守卫面色一僵,反问:“你确定??”
这人这般态度,原先还存有疑心的?檀淮更加信了几?分,这字或许真是个黑话。
檀淮拍了拍自己的?乾坤袋:“有钱,放心,你瞧见后面那位男修了吗,更有钱呢。”
守卫抬眸看?去,傲娇的?小狐狸压根没看?他。
宿玄一身黑袍,其上绣着的?金线繁杂精致,单是这身衣服便能卖不少价,更别说他腰间带的?那通信玉牌,是上好的?羊脂玉。
“请进,整栋满香阁拍卖会?在同一时刻举行,还有两炷香时间,你们需要尽快落座。”
檀淮礼貌颔首进入满香阁,随后是桑黛和宿玄二人。
而满香阁外,偌大的?鬼市当中?,细雨越下越大。
远在客栈之中?的?孔雀一直安睡不了,坐在桌旁等候,指节轻敲桌案。
放在桌上的?玉牌忽然亮了一下。
柳离雪急忙接起来。
他听到?沙哑粗粝的?声音,像是利石磨过喉管。
“拿到?了。”
柳离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十三在说话,跟十三认识这么多年都没听过他的?声音。
但现在不是走神的?时候,他急忙道:“你翻翻,找到?鬼市那一页,读给我?听。”
玉牌另一边响起书页翻找的?声音。
那本书不厚,是柳离雪的?师父在世之时留下的?书籍,柳离雪曾经翻过一遍,但那都很多年前了,如今也只记得个大概。
十三回的?很快:“有。”
“读给我?听。”
“鬼市,遍布四?界,多售违禁之物?,来往之人——”
“别读这个,找瘴气。”
十三停了一下,过了会?儿重新说话。
“瘴气,由解心草滋生,可隐蔽气息制造幻象,多用来遮挡……”
后面再说什么柳离雪便完全听不进去了。
满脑子都是一个词。
解心草。
他急忙切断玉牌,找出另一人的?灵印拨了出去。
玉牌亮了好几?下才被接通,对面声音有些嘈杂。
“柳离雪,怎么了?”
柳离雪捏紧了拳头?,呼吸急促道:
“尊主,回来!鬼市你去不得!”
玲珑坞(十)
宿玄听到柳离雪甚至有些破音。
心下一冷, 还有半柱香拍卖会便要开始了。
三?人早已在玄字一号房落座,十几个屏风将这间房分成一个个小隔间,他?们?三?人正落座在角落处。
桑黛小声问:“怎么了?”
柳离雪怎么忽然这般急?
檀淮支起耳朵,默默布下了一个隔音结界。
宿玄淡声开口:“你说话, 怎么了?”
柳离雪直接道:“那瘴气是解心草滋生出来?的?, 我竟不知解心草还有滋生瘴气的?作用?, 你赶紧回来?!”
桑黛和?檀淮听不懂解心草是什么东西,两?人反问:“解心草是什么啊?”
柳离雪:“那玩意儿是——”
“我知道了, 先这样吧。”
柳离雪的?话还未说完,宿玄已经挂断了玉牌。
柳离雪:“?”
桑黛:“……”
檀淮:“妖王, 柳公子还没说完话呢……”
小狐狸却很淡定,端了杯茶边喝边说:“一种有些微小毒性的?仙草, 对付普通修士或许会有毒, 但我们?都是天级灵根觉醒者, 没什么大事。”
他?这话说的?颇为自然, 檀淮当真信了。
和?尚了然点头:“这样啊, 那也没关系, 我们?就?只待一小会儿。”
桑黛面无表情,直勾勾盯着宿玄看。
小狐狸头也不抬,低头喝茶。
桑黛本来?就?坐在他?身边,拽了拽他?的?衣袖:“让我看看你。”
宿玄:“……没什么好看的?。”
桑黛不信他?那些话, 柳离雪这么急一定是有事, 那解心草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宿玄说的?一定不对。
她要听听小狐狸的?心里话, 可任凭她怎么扒着宿玄, 他?就?是死活不转过来?,俨然一副犟种模样。
檀淮面色复杂, 小声问了一句:“你们?是要打架吗?”
“不打。”
两?人齐声声回答。
桑黛收回手:“你连让我看看你都不愿意?”
剑修声音有些冷了,似乎是生气了。
宿玄握着茶盏的?手一紧,喉结滚动几下。
“……不是,没有。”
他?终于做好准备,转过来?与桑黛对视。
桑黛仔细盯着他?的?眼睛,然后听到:
【想亲亲,黛黛真漂亮。】
桑黛:“?”
【什么时候可以结束拍卖会啊,想抱着黛黛亲亲,好难受。】
桑黛:“……”
她迅速转过头,端起茶一饮而尽。
果然是她想错了,若那解心草真有别的?害处,宿玄不可能?放任她还在这里,定是要带着她跑的?。
宿玄眼底滑过笑意。
剑修真的?很好骗,也真的?很单纯,轻易就?能?糊弄过去。
至于解心草……
小狐狸的?长睫垂下盖在眼睑之上,遮住眼底的?情绪。
离拍卖会开始只剩下半柱香了,如今不能?走。
万一真的?有春影剑,他?们?就?错过了。
桑黛和?檀淮都看着屏风外朦胧的?拍卖台,无人注意小狐狸解开乾坤袋,一口气吞了好几颗丹药。
再?抬眸之时,眼底的?情绪已经被自己压下去,只剩下一片淡然。
桑黛刚好回眸与他?对视,不知怎得,宿玄却别开了眼目不转睛看着屏风外。
她微微拧眉,宿玄从来?不会躲她的?,与她对视之时往往都是桑黛先移开目光,为何今日他?连着躲了两?次了。
“黛黛,快开始了。”
小狐狸目不转睛提醒。
拍卖会要开始了,桑黛只能?收回目光。
这里都是屏风遮挡,她瞧不见乌寒疏是否在这里。
可若是春影剑出现在这里,那么乌寒疏一定会来?。
寂静的?拍卖室里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一人从外面踱步走了进来?,一路来?到拍卖台之上。
屋内安静沉寂,只有众人的?呼吸声。
桑黛隔着屏风上的?薄布看拍卖台上的?人,能?从身形看出来?是个女?子。
她站在上面似乎在观摩下面的?人,刚开始半柱香都没说话,一直到有人不耐烦了。
“到底卖不卖啊?”
女?子捂着唇小声嗔道:“您这是急什么呢,满香阁拍卖必须到时辰,提前或者超时都会……不吉利哦。”
尾音拉长,格外缥缈。
来?这间屋子的?人几乎都是有钱人,大多?都是满香阁的?常客,自然听得懂黑话。
无。
那是无价之宝。
众人安静等候,一直到香炉中的?香燃尽,鼓声穿透耳膜响彻在整个满香阁。
一百九十九间屋子同时开始拍卖。
女?子浅笑一声,竖起手拍了拍。
她身后的?帷帐被缓缓掀开,一人推着个小木车来?到拍卖台上。
木车上放了个高耸的?箱子,上面罩了层红色锦布,桑黛看不清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她的?身子下意识前倾了些,目光透过屏风落在那红布之下。
檀淮也跟着提了一把心,两?人的?注意力全在锦布之下的?拍卖品上。
宿玄低下头,额上有些细细密密的?汗,端起茶又喝了一杯。
“今日玄字一号房,竞品名?唤‘无’,天级法器,起价三?千上品灵石。”
一锤敲响。
桑黛和?檀淮目不转睛。
红布被掀开,露出里面的?真容。
拍卖室内一片沉寂,无人跟价。
许久后,有人窃窃私语。
“这什么啊,一柄剑?”
“看着像是一柄剑,不过什么剑啊,怎么会称无价之宝?”
“又不是知雨剑,天虞石锻造的?知雨才是天下第?一名?剑,如今天级法器中也就?几把剑。”
“桑大小姐的?知雨剑、沈宗主的?素槐剑、妖王的?青梧剑、还有……”
忽然沉默。
天级法器整个四界可以数得过来?,且都有名?,其中剑品也就?几把,除却失去踪迹的?两?柄名?剑,只剩下四把剑属于天级法器。
桑黛的?知雨剑、沈辞玉的?素槐剑、宿玄的?青梧剑。
以及——
应衡仙君的?春影剑。
其余三?把剑现在都在主人的?手里,那出现在这里的?剑……
有人哆哆嗦嗦:“那这是……春影啊。”
剑宗应衡仙君在群英会上夺来?的?剑,名?唤春影剑,他?本人属木系灵根,春影剑的?剑意便古朴醇厚。
桑黛忽然松了浑身的?力道。
那女?子靠在拍卖台上,“怎么,无人出价吗?”
有人站起身来?到屏风外,指着那女?子唾口大骂:
“谁给你的?胆子!应衡乃四界罪人,死不足惜,当时他?便是用?这春影剑杀了苍梧道观上下三?千人,这柄剑就?该跟着他?一起死去!”
“你们?敢卖禁品?这可是应衡的?剑!”
“四界罪人的?剑,谁允许你们?卖的?!”
不断有人走出屏风附和?。
四界痛恨应衡的?人实在太多?,根本数不过来?,即使只是个孩子也会被爹娘教导。
——“莫要如那剑宗应衡一般,身为天级灵根觉醒者却不护佑苍生,屠杀苍梧道观,摧毁归墟灵脉,意图覆灭归墟,死有余辜。”
桑黛听着那些污言秽语,垂下的?拳头死死握着。
檀淮小心安抚:“那个……桑姑娘,等我们?还应衡仙君清白后自然不会再?这样了。”
他?唯恐桑黛激动坏事,但事实上,桑黛一直坐在椅子上,神情从始至终都很淡然,若不是垂下的?手握成拳头,他?们?还当真以为她有多?不在乎。
握成拳的?手被握住,灼烫的?掌心贴着她的?手背,桑黛被烫得神智一清。
她转过头去看,宿玄的?头发中冒出了两?只毛茸茸的?耳朵。
他?的?脸有些红,眸底带了水光,掌心也很烫。
“宿玄,你怎么了?”
檀淮一回头,瞧见某只狐狸竖起的?耳朵:“这……妖王大人喜欢这样子吗?”
宿玄闭了闭眼,深呼吸一下,再?睁开眼时耳朵已经被收了回去,他?的?声音依旧淡定。
“没事,这里人多?有些热。”
也不知是因?为九尾狐的?体?温太烫了导致周围有些热,还是真的?如宿玄所说,这里人多?太热了,桑黛和?檀淮确实发现周围的?温度高了一些。
小狐狸握紧她的?手,避开桑黛的?目光:“先看看那女?子怎么说,等这些人安静下来?。”
檀淮附和?:“对啊,桑姑娘也别急,若他?们?都生气不买的?话,那春影剑就?是我们?的?了。”
桑黛蹲了一瞬,闷闷应了声。
可他?们?都知道,还有一人没有出现。
乌寒疏。
这些叫骂的?人中没有他?。
那女?子一直靠在拍卖台上,一手拿着锤子轻敲,一手缴着手帕捂嘴轻笑。
她只是听着那些人痛骂,却一直未曾给予回应,像是脾气颇好的?样子。
女?子抬手示意:“唔,若是不愿意买的?话,那便送客吧。”
“谁要买一个罪人的?剑啊!”
有人摔门而去。
“满香阁今日敢卖应衡的?剑,明日你们?满香阁便会被四界围攻!”
“走,简直是晦气!”
“今日真是白浪费时间,走!”
不过半刻钟,整间屋子的?人几乎走完了。
唯有桑黛这扇屏风还关着,以及对面的?一扇屏风。
那女?子笑盈盈道:“贵客们?可是要买这春影剑?”
对面的?人开口:“我都未见这剑,怎知这剑是真是假?”
女?子轻笑几声,迈着步子走下拍卖台,站在两?扇屏风之间?*? 。
“咱们?满香阁没有不让看拍卖品的?道理,既然敢卖,那自然不怕砸招牌,若想看,可来?看。”
她一挥袖,两?扇屏风被打开。
桑黛猝不及防与对面的?人对视。
剑修眸中毫无情绪,神情平淡。
对面的?人斜坐在木椅之中,端茶轻抿。
他?瞧见了桑黛身后的?人:“檀淮大师?”
檀淮:“……乌城主好啊。”
乌寒疏认识檀淮,是因?为玲珑坞是禅宗主管,而禅宗少主是檀淮。
那女?子笑着道:“原来?两?方认识啊,乌城主,您竟然也来?了。”
乌寒疏勾唇轻笑,目光在桑黛和?宿玄身上看了一眼。
檀淮急忙解释:“这个……这二位是我的?好友,他?们?是道侣,两?位道友想来?看看这满香阁的?珍品,我便带着他?们?来?了。”
说起珍品,桑黛的?目光落在那拍卖台上的?春影剑上。
那柄剑还是如记忆中的?一样,剑身细长,剑柄通体?银白色,“春影”二字龙飞凤舞,剑意醇厚古朴。
桑黛与宿玄交握的?手一紧,小狐狸察觉到她的?情绪,另一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桑黛没有说话,依旧端坐在木椅之中,但看表情看不出来?她的?情绪。
乌寒疏也看向那柄剑。
他?的?眼神变化?很明显,当看着桑黛之时还是冷淡无情的?模样,可当落在春影剑身上时,眼里的?光好像一瞬间便亮了起来?。
女?子走到拍卖台前,拿起那柄剑来?到过道中间。
她双手横剑,道:“这乃是应衡仙君的?贴身佩剑,是他?的?本命剑,春影。”
桑黛抿唇,上一次见春影还是在天欲雪的?记忆之中,那也只是幻境,如今竟然真正见到了春影剑。
她刚要站起身触碰春影,一人比她的?动作还快。
乌寒疏径直起身拿过春影剑。
那柄剑躺在他?的?掌心中安静沉寂,他?的?神情很激动,眼眶渐渐红润,不知想到了什么,执剑的?手在抖。
春影剑摇摇欲坠。
“春影……应贤弟……”
剑还在,人却已亡。
乌寒疏抖着声音道:“我要了,这柄剑。”
桑黛忽然起身:“乌城主,在下也很喜欢这柄剑,既是竞拍,自是价高者得。”
乌寒疏看过来?,黑眸如炬气息沉沉。
“那是自然,这位姑娘可要出多?少钱?”
“一万上品灵石。”
说话的?是宿玄。
乌寒疏敛眉,方才那男修一直坐在那女?修身边,牵着她的?手,瞧着姿态很亲密,但那男修一直低着头。
可观这一对道侣周身的?衣物便可看出,都是富裕之辈。
竟一出手便直接抬到一万。
乌寒疏轻笑。
“一万五。”
宿玄冷声道:“两?万。”
乌寒疏:“……”
中间还能?抬几次,他?真是有钱烧的?吧,直接抬到两?万。
乌寒疏道:“两?万五。”
“三?万。”
桑黛和?檀淮沉默,听着两?人一来?一回还价。
便是那女?子见过再?多?的?世面,经历过数百场拍卖也没见过这种竞拍的?方式,三?千起价到最后翻到几十万灵石。
“这……两?位啊……”
“你闭嘴。”
乌寒疏和?宿玄齐齐出声。
女?子果断闭嘴。
看来?她家掌柜说得对,这单能?赚上她一辈子的?提成了。
价都翻到五十万了,桑黛终于忍不住了,与宿玄交握的?手挠了挠他?的?掌心。
但不知怎么,她感觉宿玄的?手越来?越烫了。
桑黛用?眼神示意:太高了。
小狐狸冷嗤:本尊有钱。
他?接着抬:“五十一万。”
对面的?乌寒疏沉默了。
他?已经拿出了几乎全部?身家,这几百年来?攒的?钱都搭进去了,这男修哪路门派这般有钱,几十万上品灵石几乎是一个宗门十年的?全部?开销,他?眼都不眨说给就?给。
乌寒疏咬牙:“道友,您是来?砸场子的??您有五十几万吗?”
宿玄面无表情,眉梢微扬:“城主不妨试试,是你拿得出来?这笔钱,还是我可以?”
乌寒疏冷眼看着他?。
双方对峙,他?忽然垂下头。
“道友,这柄剑对我真的?很重要,我与应衡仙君曾是挚友,我不能?看他?的?剑落入陌生人之手,您若是肯通融一下,有需要我乌寒疏帮忙的?,我都可帮您。”
这番话着实真诚,奈何宿玄是个不讲理的?主。
他?家剑修要的?东西,便是百万他?都得买下来?。
小狐狸果断拒绝:“不要,我就?要这柄剑。”
气氛陷入僵局。
那女?子也不敢说话,桑黛一直没有表情,乌寒疏和?宿玄对视,彼此的?眼底都是冷凝。
和?尚小心翼翼开口:“那个……要不一人一半?”
几人齐刷刷看过去。
桑黛想劈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檀淮委委屈屈:“你们?这样一直僵持到底给谁啊,要不就?出钱吧,妖——要是我们?这边出钱多?,那就?得给我们?了。”
和?尚擦了把不存在的?汗,险些嘴瓢把宿玄的?身份抖出来?。
宿玄的?脸色已经红到不像话,长长呼吸一口,随后开口道:“五十五万,这柄剑我们?必须——”
“等等。”
剑修忽然开口打断。
乌寒疏和?宿玄都看过去。
桑黛挣开宿玄的?手,站起身朝那柄剑走去。
“乌城主,可否让在下再?看一眼这柄剑?”
乌寒疏起初没有回应,但是桑黛的?手在眼前摊开,态度很坚决。
他?犹豫一瞬,还是将剑递给了桑黛。
桑黛端起这柄剑来?回看,单手触碰上剑柄,指腹触摸上面的?花纹和?凹槽。
她看了一刻钟,久到乌寒疏都不耐烦了,要夺过来?这柄剑之时,她终于有了动作。
“这不是真的?春影剑。”
拍卖室中寂静。
随后,女?子尖利的?声音响起。
“不可能?!”
她急匆匆夺过春影剑,看起来?有些生气:“我们?满香阁从不卖赝品,姑娘若不想买也大可不必编造谎话诋毁。”
但桑黛方才看的?很清楚,心下也早已有了底。
她指着剑柄:“应衡仙君于一百五十年前于定远城除邪之时,曾用?这剑柄抵御了一只化?神满境的?魔兽利爪,剑柄之上留下一道爪痕,随后应衡仙君还去了蓬莱取了玄铁修补,但无济于事,仍有一道浅痕,此事四界不少人知晓,可这柄剑的?剑柄之上没有。”
更重要的?是,桑黛五岁那年吵着也要一把自己的?剑,应衡便在剑鞘之上刻上了一行字。
——桑黛之剑。
春影剑灵很护她,默认了应衡幼稚的?行为。
可这柄剑的?剑鞘上没有那行字。
她深吸一口气,坚定道:“这不是春影,真正的?春影剑呢?”
乌寒疏一把夺过春影剑,一寸寸略过剑柄之处。
他?见过应衡的?剑,那剑柄之上确实有一道划痕,应衡当年还给他?写过信问他?有没有办法。
可这柄剑的?剑柄之上没有。
光滑、平整、崭新。
女?子摇头:“不可能?……满香阁从不卖赝品的?……也不可能?有人来?偷换藏品,存放春影剑的?机关是春秋楼主秋成蹊布下的?。”
若没有人偷换这柄剑。
那便说明——
从一开始,这柄剑便是假的?。
“你们?……满香阁便是这般待人处事!”
乌寒疏甩袖离开,背影气恼。
“不……不可能?啊……怎么可能?……”
那女?子捧着剑跌跌撞撞跑出去,似乎要去找自家掌柜说这件事。
檀淮挠了挠没有头发的?脑袋,模样看起来?着实为难:“这怎么又成假的?了?”
桑黛捏了捏眉心,有谁会拿一柄假的?春影剑来?引她过来?,难道是那幕后人?
他?做这件事为了什么?
还是说,不是他?做的??
“……妖王?”
檀淮怯怯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桑黛一愣,急忙回身去看。
方才还端坐的?人在乌寒疏走后,屋内闲杂人都离开了,他?好像卸了浑身的?力气,无力伏在桌案之上,脸颊潮红,额上都是细密的?汗。
桑黛想起了他?方才的?异样。
“宿玄!”
她直接扑了上去。
檀淮站起身,“不对,妖王身上的?温度很高。”
他?们?方才感受到的?热意不是因?为人多?,而是因?为宿玄的?体?温在上升,他?隐隐控制不住自己的?业火。
桑黛摸了摸他?的?侧脸,烫到令她心慌。
“宿玄,你怎么了,还能?看见我吗?”
宿玄趴在桌上,羽睫颤抖半阖,呼吸滚烫,两?个毛茸茸的?耳朵立了起来?。
“我帮你看看。”
她的?心跳很乱,刚要抽出手替宿玄探查经脉,便被他?抓住了手。
小狐狸开始咬她的?手,将剑修的?指尖含进唇中用?小犬齿去咬,声音沙哑滚烫:“黛黛,黛黛……”
檀淮瞬间别过了头,双手合十闭眼默念。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桑黛根本反应不过来?宿玄在做什么。
“宿玄,你到底是怎么了?”
话刚出口,便瞧见了宿玄腰间一明一灭的?玉牌。
也不知响了多?久,他?竟一直没接。
桑黛愣了一瞬,急忙接起。
对面直冲冲道:“你赶紧回来?!你知道解心草是什么的?,你在里面待了多?久了!”
是柳离雪。
桑黛慌乱问:“柳公子,怎么了?”
小狐狸握着她的?左手轻咬,桑黛忍着被啃咬的?酥麻和?微痛,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
柳离雪一怔,反应过来?后道:“尊主不在?”
“我不知道他?怎么了,他?的?脸很红——嘶!”
小狐狸舔上了她的?手腕。
檀淮一个箭步往外冲:“贫僧先离开!我在外面等你们?!”
柳离雪那边顿了一瞬,孔雀再?开口时几乎咬牙切齿。
“已经开始了是吗?”
桑黛:“……什么开始?他?到底怎么了?”
“那瘴气是由解心草滋生的?,解心草是九尾狐族用?来?催情的?东西,九尾狐族繁衍子嗣不易,在九尾狐族决定诞下子嗣之时,多?会点上此种仙草,一两?个时辰后就?会起药效,发情期可以持续更久,母体?有孕的?几率也会更大,所以……”
桑黛的?大脑一蒙。
闻到后一两?个时辰内就?会起药效,而他?们?已经进来?这里足有两?个时辰了。
小狐狸突然直起身,桑黛被他?抱住腰身,他?一用?力便将她拉到了怀里,哼哼唧唧在她的?锁骨处轻咬。
“桑姑娘,尊主的?情况可能?不太对劲,解心草对九尾狐族的?催情作用?太强,我已经赶去鬼市边界接应,你们?必须赶紧回来?。”
“就?现在,带着尊主回来?。”
玲珑坞(十一)
明明要十一月才会到宿玄的发情期, 桑黛一直在努力让自己更?喜欢宿玄一些,今年?的发情期她很可能不会拒绝宿玄,如今早已不?同往日,在桑黛的心中根本见不?到宿玄难过?。
见不?得他?委屈, 也不?想他忍着疼痛熬过发情期。
小狐狸亲着她的锁骨, 桑黛微微仰着头躲开他?, 艰难跟柳离雪对话。
“可是他现在很难受,神智已经不?清醒了。”
柳离雪那边能?听到自家尊主哼哼唧唧的声音, 顾不?得在心里惊讶宿玄还有这幅样子,如今满心只有担心。
他?一边往鬼市瞬移而去, 一边跟桑黛对话。
“桑姑娘,你要不?先直接打晕他?。”
桑黛:“……”
她看了眼已经开始扒她衣服的小狐狸, 一手捂着自己的系带不?让他?得逞, 一边道:“……不?能?有别的办法吗?”
“打晕他?, 带他?出来。”
小狐狸已经扒开衣领往下亲了, 桑黛终于是忍不?住了, 一掌劈到了宿玄的后?脖颈。
他?的脑袋砸在她的肩头, 桑黛急忙起身抱住他?。
“柳公子,我已将他?打晕。”
“好,我现在去鬼市边界。”
“那我先带着他?出去。”
“辛苦桑姑娘了。”
柳离雪挂断玉牌之后?,桑黛看着靠在她腰间的小狐狸, 眉心一阵阵抽疼。
她摸了把他?的脸, 又烫又红,额上全是细密的汗水。
桑黛收拾好自己凌乱的衣服, 又看了眼靠在她腰身上的小狐狸。
他?现在晕倒也不?会变成小狐狸的样子, 桑黛只能?喊了一声。
“檀淮大师。”
房门被?悄悄推开一条细缝,檀淮偷偷探进来一个光滑的脑袋。
他?闭着眼只露进来一个头顶:“桑姑娘有何事?啊?”
桑黛道:“可否劳烦你背一下宿玄, 我们?现在带他?出鬼市。”
檀淮悄咪咪睁开一只眼,瞧见桑黛的衣衫完整,那只小狂徒狐狸将脑袋搭在她的腰间,闭着眼应当是昏迷了。
他?松了口气,站直身体进来,擦了把汗后?道:“行,贫僧来背妖王。”
“柳公子在鬼市外面接应,我们?先出去。”
“好。”
檀淮支支吾吾,“那春影剑……”
桑黛默了一瞬,随后?道:“先管宿玄,他?不?能?出事?,将他?安顿好后?我回来查。”
檀淮讷讷点头:“好。”
他?俯身刚要背起宿玄,某只狐狸瞬间变小,成为了个狐狸幼崽大小。
虽然?檀淮可能?有些多想?了,但这种时候赶得如此巧合,他?只觉得宿玄是嫌弃他?不?让他?背。
两人:“……”
桑黛俯身取出新衣,将小狐狸抱起来抱住,把他?的狐狸脑袋搭在自己的怀中,身子用衣衫遮挡严实。
“我来抱吧,我们?先走。”
“……好。”
房门打开,桑黛抱着小狐狸走在最前面,檀淮跟在她身后?。
其他?房间的拍卖尚未结束,他?们?这间房算是结束最早的一间,而满香阁限人流,因此此刻走廊上并无?人。
他?们?下楼正要往外走,身后?传来一声婉转呼唤。
“姑娘,请留步。”
桑黛回头去看。
一人自二楼踱步下来,衣摆很华丽,一层一层铺开,拖曳在她的身后?。
身形很纤细,五官艳丽,年?纪瞧不?出来。
但凭她身上穿的那身衣服,桑黛和檀淮也看得出来她的身份,能?有这等?财力穿上云丝、此刻还能?在满香阁中自由活动,八成得是这满香阁的掌权人。
桑黛没有说话,这人既然?喊住他?们?,自然?会主动开口。
女子站在离他?们?三层台阶远的地方,倚着栏杆轻笑。
“在下华苓,乃这满香阁的老板娘,只是想?问?问?姑娘,你与?那应衡仙君是何关系?”
桑黛淡声回:“认识而已。”
“哦?那便能?认出来春影剑是假?”
“我已经解释过?了为何是假的,但凡心思?缜密之人应当都知晓。”
“你想?买应衡仙君的春影剑,难道不?怕被?四界追杀?”
桑黛轻笑:“您都敢卖,我为何不?敢买?”
女子走下来,边走边道:“姑娘既然?知晓这春影剑是假的,那想?必应当好奇,真的剑在哪里?”
桑黛反问?:“您知晓?”
华苓笑道:“唔,不?知道呢,但姑娘不?想?知道是谁给我的这柄假剑吗,我又为何敢卖这柄剑?”
她抬起手,将那柄假的春影剑递过?来。
桑黛并未接过?剑,怀里抱着小狐狸,她也腾不?出手去接。
华苓笑了一声,拔出剑。
这柄剑是假的,里面连剑灵都没有,剑身也和春影本身的剑身很像。
华苓道:“来者给我这柄剑,许了我一个条件……”
桑黛看着那柄剑,剑身上反射出她和华苓的脸,她并未问?华苓是什么条件。
华苓依旧在笑,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浓,唇角微微勾起。
“姑娘,若你明夜敢来满香阁,我便告知你哦。”
她合上剑,递给桑黛一个玉牌。
“明夜子时,我等?你,不?见不?散……对了,只许你一人来。”
桑黛抬眸与?她对视,“我若不?来呢?”
华苓还在笑,笑意浮于表面:“那你就永远找不?到真正的春影剑。”
桑黛的眸子微眯,取过?了那块玉牌。
华苓的目光落在桑黛怀里用衣服抱着身形的小狐狸身上。
“这是那位公子吧,看起来不?太好呢,这鬼市的瘴气可是解心草滋生出来的,解心草对妖族有着催情的作用,姑娘,你得先照顾他?了。”
桑黛转身就走,檀淮跟在她的身后?。
两人跃上房顶一路瞬移,鬼市中的人只瞧见房顶之上几道幻影闪过?,眨眼功夫便消失不?见。
华苓走出满香阁,微扬下颌眺望早已消失的背影。
红唇弯起,她柔声道:“结束拍卖会,放消息出去,今日起满香阁暂停拍卖,七日不?开张。”
身后?的守卫疑惑:“夫人,这或许会亏很多钱。”
华苓转身往里走,“没关系,贵客可比钱重要。”
守卫恭敬颔首:“是。”
鬼市虽然?大,但毕竟只是个集市,他?们?进来只是慢悠悠走着用了两个时辰,但瞬移出去却只用了一刻钟不?到。
桑黛刚赶到鬼市大门处,便瞧见了在外面负手等?候的柳离雪。
瘴气对妖族有催情作用,若不?提前服下丹药进去后?定是会受到影响,柳离雪也是只妖,也没有解心草的解药,自然?是不?敢进来。
瞧见三人出来,孔雀急忙迎上去。
“尊主!”
他?掀开衣服,小狐狸闭眼躺在剑修的新衣当中,又被?她连衣服带狐狸抱进怀里。
周身很烫,额上的金色神印一明一灭光亮耀眼,呼吸都带了一丝业火。
他?握住小狐狸的狐狸爪爪去探他?的经脉,面色越来越难看。
桑黛的心提了起来,小声问?:“怎么了?”
柳离雪道:“尊主发情期压抑太久,先前妖殿百里内我都不?敢让人种解心草,此种药草对妖族药性太强,尊主又是个九尾狐,九尾狐血热极易受此仙草影响,这种仙草多是九尾狐繁衍子嗣之时才会点上。”
桑黛抱紧小狐狸,隔着衣服和厚厚的皮毛也能?感受到他?的滚烫。
她小声问?:“他?的发情期要来了?”
柳离雪厉声道:“还未来,但就是担心这个啊,情热压抑太久会引来发情期的,九尾狐族发情期一月,一旦开始不?能?打断,过?发情期之时整个洞府都会布下结界,中断后?轻则修为大跌,重则身死道陨。”
桑黛和檀淮都明白为何柳离雪这般害怕了。
他?们?如今在玲珑坞,幕后?的事?情还没查清楚,若是让宿玄真正进入发情期,这一月内难保不?会有人来趁机刺杀他?们?,这里不?是妖殿,没有绝对的安全。
散修失踪的幕后?真凶未曾查清楚,幕后?那不?属于四界的黑衣人不?知道在哪处藏着,应衡也尚未找到。
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太多了,任何一件都可能?会中断宿玄的发情期。
桑黛的声音发抖:“可以……可以压制吗?”
柳离雪转身:“先回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桑黛将衣服重新搭回去,包裹着小狐狸跟上柳离雪,檀淮也紧追其后?,一路调动灵力瞬移回到客栈。
柳离雪推开门,桑黛抱着小狐狸进去。
“先放床上。”
桑黛将衣服解开,把昏迷的小狐狸搁置在床上。
柳离雪掐了个决,小狐狸便化为了人身。
“他?的情热难熬,所以维持不?了人形。”
桑黛更?加急了:“有解药吗?”
柳离雪摇头:“我随身并未带解心草的解药,何况妖界主城内都不?种解心草,这种解药炼制也麻烦,需要很久。”
檀淮道:“那贫僧念清心诀有用吗?”
柳离雪果断拒绝:“清心诀只是静心,我家尊主这也不?是心不?静的问?题啊。”
宿玄只是单纯压抑太久了,发情期压久了本就容易冲动,他?又在鬼市待了那么久。
桑黛根本稳不?住自己的心神,慌乱道:“柳公子,我们?现在回妖界。”
柳离雪和檀淮同时朝桑黛看去。
她俨然?是失了理智,上前便要扛起宿玄,眼眶红润:“我不?能?看他?出事?,他?是陪我来玲珑坞的,他?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情。”
若不?是要跟她一起找春影剑,他?也不?会入鬼市。
柳离雪制止她:“桑姑娘,不?行,一整月时间过?去我们?很可能?错过?关于应衡仙君的消息,那幕后?之人既然?将你引来这里,他?想?必也不?会放你出去。”
“那我便杀了他?打出去。”
檀淮也阻止:“方才华苓要你明夜去满香阁,她告知你春影剑的下落,桑姑娘,这很可能?与?应衡仙君有关,如今他?不?知道被?关在哪里,我们?得尽快救他?……”
桑黛半蹲在床边,扣着宿玄的手腕。
剑修将额头抵在他?的腕间,呼吸颤抖:“可是宿玄也很重要,他?对我也很重要。”
屋内沉默,檀淮和柳离雪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柳离雪私心想?带自家尊主离开,但若错过?玲珑坞的事?情,或许找应衡便更?加困难,宿玄醒来定是会发火自责。
而且那黑衣人目的还没得逞,大概也不?会放任他?们?离开这里。
桑黛是最先下定决心的,她俯身便要扛起宿玄。
“我们?回妖界,现在就回去。”
她很想?找到师父,但也不?能?失去宿玄。
一只手按在了她的手背上。
桑黛抬眸,与?一双琉璃眸子对视。
宿玄撑起身体,额上和脸上都是汗,冷白的脸红成一片,脖子也跟着涨红。
他?沉声道:“柳离雪,将青莲丹给本尊。”
柳离雪转一转脑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孔雀直接拒绝:“不?行,那东西药效太强,等?药效过?了你的发情期会更?加狂躁,你今年?的发情期很难熬过?去。”
“宿玄?”
宿玄闭了闭眼,摊出手冷声道:“柳离雪!”
桑黛和檀淮不?知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从宿玄和柳离雪的态度也能?推测出来似乎是不?好的东西。
桑黛道:“不?吃那个东西,我先带你回妖界。”
宿玄却死死按住她的手,与?桑黛对视道:“黛黛,我只有这一个办法,我不?会出事?的,你愿意帮我吗?”
桑黛喉口干涩,反手握住宿玄的手:“你说。”
便是要她去上刀山取药,她也会答应宿玄。
小狐狸却道:“解心草加快了我的发情期,青莲丹是压制血热的丹药,我服下丹药将热血压下,用修为抑制发情期,但是……”
“……但是什么?”
柳离雪接话:“那玩意儿后?效作用强大,药效过?后?会加大反噬,他?的血会更?加热,今年?发情期也会比之前强大,也就是说,今年?我家尊主靠自己大概率熬不?过?去……而且,发情期压制,但解心草的毒需要现在解……”
桑黛长睫轻颤,宿玄死死握着她的手。
小狐狸道:“黛黛,可以吗?”
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喉结上下滚动,握着她腕子的手在抖,头顶上毛茸茸的耳朵立了起来。
桑黛与?他?对视。
柳离雪和檀淮看着她。
剑修忽然?道:“檀淮大师,柳公子,你们?先出去吧。”
檀淮和柳离雪不?是傻子,这种话都说出来了,自然?能?听懂什么意思?。
檀淮面色一红,应了两声后?率先走了出去,背影迅疾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模样。
柳离雪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家尊主压根没看他?,目光全在桑黛身上,身后?的尾巴都收不?住铺了满床。
千言万语变为一句:“尊主,你要保持理智。”
在这种地方失控,后?果很严重。
青莲丹扔过?来,宿玄接住。
柳离雪迈出大门的瞬间,整间上房被?布下了结界,隔绝了里面与?外面的联络。
他?摇头叹气,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
而屋内,剑修一直低着头。
宿玄吞下一颗青莲丹,强行压下自己的发情期。
但解心草带来的情热还在,那东西太催情,他?的欲念始终得不?到纾解。
小狐狸捧住桑黛的脸,小声问?她:“你知道我什么意思?的。”
桑黛唇瓣翕动几瞬,对上他?红透的眼底。
“……我知道。”
“发情期我暂时压制,解心草的毒你得帮我解,青莲丹的药效可以持续几天,但药效过?后?,我的发情期会来,今年?发情期我自己熬不?过?去。”
“……我知道。”
“愿意吗?”
“……嗯。”
桑黛握住他?的手腕,将侧脸贴在他?的掌心,轻轻蹭了蹭他?滚烫的手掌。
“愿意。”
“不?后?悔?”
“不?后?悔。”
宿玄一把扯过?她贯在床上,小狐狸俯身吻上她的唇,桑黛尝到了他?比之前烫上几倍的唇舌。
温度很高,他?的身体太热。
桑黛闭上眼,将手臂攀上他?的脖颈,主动回吻他?。
唇舌交缠,他?用了很大的力道,一手揉她的腰身,另一只手去解她的衣服,顺带撤了她的满头珠钗。
小狐狸的唇蔓延到耳根,衔住她的耳垂道:“我这次不?会收敛,黛黛,你知道的。”
桑黛点头:“嗯。”
宿玄边亲边解她的衣服,外衫被?撤去,然?后?是中衣。
桑黛的脑子有些晕,他?的身上太烫了,宿玄忽然?离开了一瞬。
她迷迷糊糊看到他?在脱自己的衣服,墨色的外袍、同色系的长衫……
他?又覆了上来,灼烫的手触碰上她光.裸的肩膀,在脖颈后?面的系带处摩挲。
桑黛在这时候与?他?对视。
他?在犹豫,在自我挣扎。
桑黛闭了闭眼,主动探出手覆上他?的手背,牵着小狐狸的手解开了自己的小衣系带。
浅蓝色的小衣落下,桑黛将它扔到了内侧,剑修主动抱住他?的肩膀,抬起身子去亲了亲的喉结。
“宿玄,我说过?的,可以。”
小狐狸呼吸发抖,撑在桑黛的上方垂眸去看怀里躺着的人。
纤细的玉颈微扬,呼吸起伏间血管隐隐跳动,分明清晰的锁骨,再往下是冷白的小荷,她看着瘦弱,但宿玄隔着小衣亲过?那处,知晓那里有多软。
如今亲眼见到,是直击灵魂的感觉,剑修很瘦,腰身不?盈一握,他?抱过?也亲过?。
桑黛别过?头将脑袋埋进锦枕中,一手搭在眼睛上挡住自己的视线:“你,你别看了……”
他?一直盯着看,便是桑黛再勇也觉得羞赧,更?别说剑修性子本就腼腆。
宿玄一直不?动,桑黛终于是忍不?住了,抬手便要拉过?一旁的衣服盖上。
身前忽然?覆上滚烫的唇,她没有准备下意识叫了一声。
小狐狸衔住柔软,像之前亲她的耳根那般吮.吸轻.咬。
桑黛身子微弓,呼吸粗重又急促,她闭着眼不?说话,咬牙忍住自己的声音,一手胡乱抓着,刚好抓住小狐狸的一根尾巴。
桑黛握得很紧,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他?的尾巴,宿玄爽得头皮发麻,唇上的力道一重,剑修痛呼一声,他?急忙放出来,用舌.尖轻轻去舔。
桑黛闭着眼,耳根红成一片,小狐狸轻笑,又俯身覆了上去。
剑修觉得自己像是一颗长熟了的果子,被?人先是洗干净,然?后?揭开外层的表皮,便是香甜柔软的果肉,小狐狸衔住果肉吃得不?亦乐乎,手上也不?老实捧着果子捏出各种形状。
她的身子在抖,薄裤也被?人褪下。
在他?要去脱她最后?一层遮蔽之时,桑黛忽然?抬手打下了结界,将整个床榻包在密不?透光的结界之中,他?们?的周围一片黑。
身上一声闷笑传来,宿玄的嗓音格外沙哑。
“怎么,不?想?我看到?”
桑黛将自己死死埋在锦枕当中,死活就是不?肯开口。
他?们?都看不?见彼此,但是可以感受到彼此的触碰,当看不?见的时候,其他?五感也会因此敏感。
宿玄难受得不?行,浑身都要炸了一般,依旧强撑着去摸她的脸。
只有汗水,没有泪水,她是自愿的。
他?抬起身体,脱下自己仅剩的衣服,又将手掌按在她的侧腰,按住她的底裤。
“黛黛?”
是一声询问?。
桑黛呼吸在抖,其实有些害怕,心里不?上不?下一直在跳。
想?开口求饶,将此事?再拖上几天。
但要开口的时候,脑海里又浮现宿玄的心声。
【黛黛,喜欢黛黛。】
【喜欢我的黛黛,我好喜欢黛黛。】
【黛黛,我好爱你,我非常非常爱黛黛。】
他?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喜欢她。
喜欢到可以在她死后?陪她赴了黄泉。
她看不?见,双手握着他?的手臂,感受到蓬勃有力的肌肉。
“宿玄,解吧。”
桑黛微抬腰身,小狐狸抖着手褪下了她最后?的衣物。
周围没有光,他?们?都看不?见。
宿玄挤进她的腿间,俯身去吻她的唇,沿着唇瓣一路向下。
桑黛的脑子很空,茫然?睁着眼,却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感受到他?的亲吻和手掌的薄茧滑过?她的身体。
一直到小狐狸俯身,亲上了她最隐秘的地方。
桑黛忽然?清醒,身子往后?缩躲开了他?的唇。
“宿玄!”
她的声音甚至带了哭腔。
宿玄又摸索着去吻她的唇,一下下啄着安抚她:“黛黛,这是应该的,你受不?住会疼的,你得先舒服一次。”
桑黛别过?头磕磕巴巴:“不?……你,你直接来就行……别亲……”
“黛黛,那里可以亲的,我不?嫌弃,黛黛哪里都很干净。”
桑黛捂住眼睛低?*? 声哭:“我不?要……我接受不?了……”
她不?知道有这么多花样,初次根本接受不?了这么亲密的行为,在剑宗循规蹈矩过?了一百多年?,连月事?这种常识都没人教过?她,桑黛虽然?比之前开朗活泼不?少,但骨子里依旧带了些保守。
宿玄一上来就打破她的认知,小姑娘控制不?住低声哭起来,对他?的厚脸皮有了更?深的认识。
宿玄压着情热去哄她,“我不?这样了,不?亲不?亲,别哭好不?好?”
他?低声去哄她,忍到自己的脑壳都在疼,桑黛终于不?哭了。
他?边亲她的脖颈,一边询问?她:“手可以吗?”
桑黛闷声问?:“不?能?什么都不?用吗?”
“不?能?,你会疼。”
剑修没有这方面的知识,沉默了许久。
最后?,一声微不?可察的声音落下。
“……嗯。”
宿玄起身掀开床帐下去,走出桑黛布下的隔光结界。
她听到淅淅沥沥的水声,桑黛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了。
她躺在锦被?当中,小狐狸回来很快。
带着水珠的手触碰上她的身体,她被?冰得哆嗦一下。
“你……你去干吗了?”
“洗个手。”
桑黛用自己迟钝的大脑想?了一下,想?明白后?沉默不?语。
小狐狸附上她的唇轻吻,“我没经验,弄疼你了告诉我,然?后?……”
他?的唇延续到脖颈,轻声道:“舒服了也可以告诉我。”
桑黛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剑修咬着锦枕,一手死命抓着他?的一根尾巴,另一只手忍不?住去推他?。
可这时候的她没有力气,根本推不?动他?,他?又格外强硬。
桑黛以前觉得小狐狸哪里都很好看,那双手如玉,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干净利落,执剑的时候很有力,结业火的时候也很吸引人,可这双手如今去了最难以启齿之处,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破碎的声音。
初时确实难受,小狐狸没有经验,当剑修唤了一声之后?,他?轻声哄她并且慢慢摸到了规律,等?他?熟练起来后?,桑黛的意识也乱了。
她不?知道过?去多久,满脑子都是他?的轻哄,小狐狸放过?她的时候剑修急促呼吸,他?轻轻拍打她的脊背帮她顺气。
桑黛意识茫然?,察觉到小狐狸在耳边说了什么。
宿玄知道她现在余韵未去,剑修在自己的伺候下得了人间极乐,这种感觉让他?的理智也跟着崩塌。
他?喊了她一声:“黛黛,我开始了。”
桑黛无?意识回应:“……嗯。”
宿玄抬起她的膝弯分开,小狐狸看不?见,但能?摸索着找到,放轻力道缓缓抵进一点,道阻且长,只一点点就让彼此都疼出声,桑黛抓着他?胳膊的手忽然?用力,两人都不?敢动。
宿玄忍到额头上青筋在跳动,沉沉喘了一声:“宝贝,你放松些。”
可她很难受,疼到指甲深深嵌进他?的胳膊中。
宿玄也不?敢继续,想?看看她现在是什么表情,是不?是真的难以接受,于是他?做了弊,撤去了剑修布下的结界。
光亮照进来,即使屋内关着窗,但是昏暗的光也足以让他?看清楚桑黛的神情。
她在哭,身上都是汗,哆哆嗦嗦在发抖,泪汪汪的眼睛看着他?。
唇上都是她方才隐忍咬出来的牙印,他?竟一直不?知道她在咬自己。
“黛黛,松开。”
宿玄急忙伸手触碰她的唇瓣,用灵力替她平复那些印记。
他?与?桑黛对视的那一刻,看到她眼底的恐惧和害怕,被?情.欲控制的神智忽然?就清醒了。
他?怎么可以这么对她?
没有双生婚契,没有合籍大典,在玲珑坞的一个客栈里,甚至没有见过?她的长辈,告诉应衡他?们?的关系,得到应衡的认可。
什么都没给她,旁人该有的他?却都没给她。
宿玄的大脑被?撞了一下,懊悔与?愧疚瞬间涌上心头,他?抖着身体撤出刚抵进一点的欲念,调动灵力逆冲经脉压住药性,咽下喉口的血水,俯身将她抱在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黛黛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对你。”
桑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她知晓这件事?很疼,九尾狐族身量高大,根本不?是她可以承受的,桑黛方才只是在缓着自己的疼痛,忍一时就能?过?去了。
可宿玄却中断了这件事?。
他?好像忽然?间清醒,抱着她一个劲道歉,恨不?得一剑捅死自己的模样,语无?伦次在向她道歉。
桑黛觉得他?很热,像个火炉一般浑身都烫,连带着她也跟着呼吸不?过?来。
她推了推他?,艰难道:“我很热,你身上太烫了……宿玄,松开一些。”
小狐狸松开了她。
桑黛抬起头,他?们?坦诚相待,她没敢往别的地方看。
宿玄的银发上都沾了汗水,眸底全是悔恨和自责,她根本看不?懂是为何。
他?的心声也在道歉:
【对不?起黛黛,我昏头了,对不?起。】
【黛黛,我不?该这么对你。】
桑黛微拧眉头:“为何要道歉,这些都是我同意的事?情。”
亲吻前问?她,她同意了。
解开小衣前问?她,她也同意了。
用手之前问?她,她仍旧同意了。
他?每一步都在问?她,又为何要道歉?
宿玄抱住她,哑着嗓音说道:“对你不?公平,黛黛,对不?起,我实在昏头了。”
桑黛还是听不?懂:“哪里不?公平,你帮过?我很多啊。”
“黛黛,你喜欢我吗?”
“我……”桑黛眉心微蹙,“宿玄,我说过?喜欢你的,不?是假话,我确实喜欢你。”
“到爱了吗?”
爱?
桑黛忽然?沉默。
小狐狸垂下眼与?她对视。
“你的喜欢到爱了吗,愿意结双生婚契与?我生死与?共吗?愿意和我办合籍大典做我的妖后?吗?愿意跟我一生一世?携手走完余生,共同经营一个家庭吗?”
“黛黛,一辈子很长很长,不?是言语上答应就能?走完一辈子的,我们?必须同样坚定,矢志不?渝去爱彼此,才能?经营好我们?的家庭,你和我的家,这样才不?会走散,你到这一步了吗?”
宿玄的手触碰上她的心口,桑黛却毫无?羞赧,只是愣愣看着他?。
“这里装了我多少,真的心甘情愿把你的一切都给我吗?”
桑黛茫然?回答:“我……我愿意啊……我愿意和你做这些……”
她好像在说服自己,要靠这些话给自己一个勇气。
宿玄忽然?就很心疼,他?触碰她的侧脸,忍着眼泪告诉她:“黛黛,你真的不?懂这些,没有人教过?你这些,我利用你的懵懂做这件事?,这对你很不?公平,你可以因为爱与?我做这些,但不?能?因为一点点的喜欢和冲昏头脑的感激把所有都给我。”
“这件事?要有一个规矩的流程,我们?需要先见到你的长辈,得到他?的认可,我向你请婚,你答应我,我们?缔结双生婚契,成为彼此的道侣后?去到我们?的婚房,才能?做这件事?。”
“没有名分,没有承诺,没有彼此坦诚的爱,在一家客栈,这是在辱你,对不?起,黛黛,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你不?好。”
桑黛鼻头一酸,忽然?捂住眼睛。
剑修在哭。
宿玄抱住她轻哄,解心草让他?浑身都疼,但她的哭声比药效更?加折磨他?。
“对不?起,对不?起黛黛,对不?起我昏头了……”
桑黛啜泣道:“宿玄,我不?知道……我真的不?懂这些……没有人教过?我……”
“爹娘在我出生去世?,师父在我十岁离开,剑宗不?管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会,我只会杀人除邪,我只会这些。”
“我不?会做饭,不?会洗衣服,不?会丹青不?会读书?,除了打架外我什么都不?会,你为什么要喜欢我,你对我太好了,我很愧疚。”
所以他?要什么,桑黛就会给什么。
因为愧疚,因为心疼。
尤其在得知了原书?中宿玄的结局,想?起了之前的记忆,她一直拔剑相向的死对头守了她一百多年?,即使她数次将他?打成重伤还是要来见她。
在她死后?,他?丢弃了所有原则,任由心魔缠身,屡次与?仙界开战,死在天雷之下。
他?什么都会,他?是天级灵根觉醒者,他?是妖王,他?为何要为了她走到那一步?
与?他?接触越久,对他?的感情越深,那股愧疚几乎要淹没她。
桑黛承受不?住他?这般浓烈专一的喜欢,自觉自己给他?的远不?及他?给她的,所以才会觉得对他?不?公平,才会更?加愧疚。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太笨了……”
宿玄听得心头抽疼,她的每一声啜泣都像把刀子在剜他?的心。
他?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脊背,摸到她瘦削的肩胛骨,眼泪突然?控制不?住。
她怎么这么瘦啊,他?用最好的东西养着她,连她吃的一条鱼都得是南海的鱼,可她还是这么瘦。
“黛黛,你很好,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修,是四界最好的人了,我非常非常喜欢你,所有人都会喜欢你,因为桑黛就是会让人喜欢。”
“只要桑黛站在那里,我就会喜欢她,所有人都会喜欢她。”
桑黛捂住脸抽泣:“宿玄……对不?起……”
宿玄亲了亲她的头顶:“黛黛,你不?需要懂那么多,爱是什么我会教你,别的东西你不?需要会,洗衣做饭、丹青笔墨,这些你不?喜欢便不?学,也不?需要你学,我可以照顾好你,也可以带你去见更?广的世?界,我可以给你我的一切。”
“这件事?先不?做,是我的错,我今日糊涂了。”
剑修还在哭,宿玄抱着她哄了很久。
一直到桑黛闻到血气,察觉到他?滚烫的体温,她止住眼泪。
桑黛抬起头,擦了擦眼泪问?他?:“你还难受,宿玄,我真的愿意的,我们?继续吧,我不?疼的。”
宿玄亲了亲她的额头:“对你不?公平。”
“不?用公平。”
“必须公平,旁人有的你必须也得有,不?能?看轻你自己。”
“……可你很难受,我真的心疼,我不?想?看你难受。”
小狐狸亲上她的唇,沿着唇瓣啄吻,捧着她的脸小声道:“那用别的方法帮帮我好不?好?”
桑黛无?措问?:“什么方法啊?”
宿玄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吻上她的脖颈。
“大小姐,我先教你一次。”
玲珑坞(十二)
桑黛觉得小狐狸已经完全变了。
以前的宿玄在她的面前尚且会装模作样一下, 两?人毕竟做了那么多年的?死对头,桑黛过去?糊涂对他误会太多,老是将小狐狸打得半死不活,宿玄还总是养好伤后再来找她打一架。
刚来到妖界的?时?候, 小狐狸想要?靠近她, 却又碍于他们之间过去的误会, 在她的面前依旧是个幼稚高冷的小狐狸。
桑黛做梦都想不到会有这一天。
宿玄牵着她的?手,小狐狸的?脑袋埋在她的?脖颈间, 他拉着她向下。
“黛黛,这样。”
桑黛的?脸爆红, 脑子糊涂到丧失思考的?能力。
方才宿玄甚至抵进了一点,但她除了难受外什么都没感觉到, 可现在不一样, 她是真的?摸到触碰到。
宿玄咬着她的?耳根, 喘着气道:“黛黛, 就是这样子。”
桑黛收回手, 侧脸埋在锦枕当中, 装作没有听到。
她窝窝囊囊的?样子特别可爱,宿玄喜欢得不得了,凑上前亲她的?侧脸,贴着耳根道:“黛黛, 我?教你了。”
桑黛闭眼?, 低声?道:“宿玄……我?们还是直接做吧。”
她不敢碰,也?不敢像宿玄方才教她的?那样做, 剑修的?脸皮太薄, 连小狐狸的?十分?之一都不如?。
宿玄微微撑起身体,别过桑黛的?脸:“黛黛, 睁开眼?。”
桑黛就是死活不睁眼?,小狐狸只能威胁:“不睁眼?我?就亲那里了。”
可真算是让他逮到把柄了,桑黛立马睁开了眼?。
“我?睁开了。”
宿玄被她逗笑,亲了亲她的?唇:“真可爱。”
他们两?人都没穿衣服,桑黛睁眼?就能看到小狐狸喉结之下清晰的?锁骨,宽阔的?胸膛和壁垒分?明的?腹肌,再往下……她不敢看,恨不得自戳双目。
他的?体温很烫,本就偏白的?肤色也?隐隐泛红,毛绒耳朵立在头顶之上,银发自肩头下滑落在她身上。
小狐狸埋在她的?身前亲吻,桑黛闭上眼?艰难喘.息,九尾狐一族自小接受的?发情期教习不是白教的?,他即使只有理论经验,但当真正?上手之后?,只需要?一小会儿?就能熟练,根据桑黛的?声?音和她微弓的?腰身判断出她到底是难受还是舒服。
“宿……宿玄……”
宿玄牵着她的?手,一手与她十指相扣,一手握着她的?手掌。
“可以吗黛黛?”
他的?声?音很沉,桑黛知道他忍得很难受。
桑黛的?呼吸也?急促起来,问他:“宿玄,要?不直接做吧……”
宿玄还是拒绝:“不可以,黛黛,这种话不要?说了。”
他捏了捏她的?掌心,喘着气道:“就用这个?。”
桑黛睁开眼?与他对视。
【黛黛,可以吗?】
桑黛瞧见他满头的?汗,眼?底挣扎的?欲念,浑身绷紧的?肌肉,脖颈上的?青筋一跳一跳,一切都在告诉她,宿玄难受得不行。
她还是那句话:“我?真的?不介意的?……宿玄,我?不介意的?……”
公不公平,她真的?不介意,宿玄帮过她太多太多,桑黛对他的?愧疚几乎让她可以答应宿玄的?一切要?求。
她重复着那句话,可宿玄听得出来她在说服自己。
她在说服她自己,为了他,让她自己委屈一下,直接把一切都给他。
宿玄闭上眼?,沉沉叹了一声?。
他拉过被子盖住桑黛,把她抱进怀里:“黛黛,对不起,我?们不做了。”
宿玄怎么可能让她为了他受委屈?
她太单纯了,也?太心软。
桑黛却挣扎着要?出来:“不行,我?们继续,解心草对你的?药效很大。”
小狐狸抱紧她:“让我?缓缓好不好,我?们不做这件事了。”
距离这么近,桑黛看到他的?长睫上沾染的?泪水,额上浮现的?汗,以及越来越滚烫的?体温,他真的?很难受很难受。
桑黛轻声?问:“用手的?话……你还会难受吗?”
宿玄没说话,抱紧她强自压下经脉,咬紧牙关不敢回应。
他只要?张开嘴,桑黛就能看到他的?血。
桑黛沉默了一瞬,喊了他一声?:“宿玄。”
宿玄微微睁开眼?。
桑黛在这时?候挣脱他的?束缚,掀开被子将他也?拉了进来。
她微微仰头去?吻他的?喉结,可她实在不会这些,只会轻轻啄啄,但青涩的?举动却让宿玄的?理智瞬间崩塌,好像脑子都糊涂了起来。
桑黛常年练剑,虎口和指腹都带了薄茧,那些薄茧擦过小狐狸的?身体之时?,他完全丧失了反应的?能力。
小狐狸俯身胡乱去?吻剑修的?唇,吸.吮她的?软舌,一只手在她的?身前作乱,另一只手握住她的?腰身。
桑黛尝到了他的?血气,因为他方才调动灵力逆冲经脉,他的?气血在翻涌。
她默默为他传送灵力,帮他尽可能压制一些情热。
桑黛实在太过轻柔,听到宿玄粗重的?呼吸以为自己弄疼了他,于是动作便越发轻了,小狐狸快哭了。
他咬住她的?耳根哼哼唧唧:“黛黛……黛黛你别这样……”
桑黛又误会了,忙放轻动作:“我?弄疼你了吗,我?真的?没经验。”
宿玄也?尝到了何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的?呼吸在抖,肩膀也?在抖,撑在她身上的?手臂好像都没了力气,险些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侧躺下来将桑黛搂进怀里。
“不是,不是的?宝贝……不是这样的?,你不用心疼我?,想怎样对我?都可以……”
【再重些好不好……黛黛,你不要?这样对我?。】
桑黛听懂了他的?话,急忙避开眼?不再看他:“你,你自己来吧……我?真不会……”
宿玄一手捧住她的?后?脑勺亲吻,一手探入锦被覆在她的?手背之上,宿玄的?掌心太烫了,他现在哪里都很烫,桑黛浑身都热。
小狐狸握住她的?手自给自足,桑黛闭着眼?承受他的?亲吻,心跳混乱,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
桑黛是个?勤奋的?剑修,即使是女子但是体力强大,十岁便能做到每日挥剑五千下,从未觉得手腕酸疼过。
她对九尾狐身量上的?高大和强势又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不管在哪方面都是要?优于人修的?,怪不得她方才那般疼,桑黛是很能忍的?人,可刚刚只开了个?头便险些将宿玄的?胳膊掐断。
小狐狸的?声?音也?很好听,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还是真的?很舒服,他一直在她的?耳边喘,唇瓣胡乱吻着她,一点不吝啬表达自己的?舒畅,好像在告诉桑黛,他很舒服也?很开心。
桑黛闭着眼?不敢说话,以为很快会结束,一直到她根本抬不起手腕,宿玄还是没停。
她忍不住开口:“宿玄,手疼。”
小狐狸的?脑子不清醒,下意识去?亲她的?侧脸哄她:“马上就好,等等好不好?”
他的?马上是又过去?了两?刻钟都没结束。
桑黛彻底受不了了,抵在他的?锁骨处咬了一口:“真的?酸……宿玄,我?难受……”
小狐狸长叹一声?,将桑黛转了个?面背对自己,胸膛贴着她的?脊背,咬着她肩颈的?软肉。
“黛黛,把腿并紧。”
桑黛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拉过锦被捂着自己的?脸,呼吸间都是他们彼此的?气息,脊背在颤.抖,抓着锦被的?手松开又蜷起,想要?堵住自己的?耳朵和自己的?嘴,为什么她要?听到这种声?音,为什么她自己会发出这种声?音。
她这辈子的?理论知识都没今天一天接受得多,不知道原来可以有这么多种方式,他力道很重,一点都不收敛,桑黛的?魂都要?被他撞散了,明明没有真的?做,却又觉得好像什么都做了。
他很多次都要?越界了,桑黛甚至允许他做到底,告诉他可以做,可小狐狸咬牙忍住,死活就是不肯,只让剑修并紧
桑黛只觉得时?间过去?很久,她体力这般好的?人也?受不住,外面已经傍晚,她实在累了,忍不住回身推他:“我?真的?很累……宿玄,我?想睡会儿?……”
宿玄抱紧她的?腰身,将桑黛完全抱进怀里,自身后?咬上她的?肩膀,闷闷道:“马上,再一小会儿?,忍一忍好不好?”
可他这时?候说话根本不算数,说一小会儿?,桑黛却忍了许久,直到外面的?天彻底黑了,她啜泣出声?,他的?力道才越来越重,一声?沉重的?粗.喘之后?桑黛被他放开,她无力趴在锦枕之上,乌发散在背上,盖住雪白的?脊背留下的?点点红印。
宿玄抱着她缓了会儿?,两?人一言不发,屋内窗户紧闭,宿玄身上的?体温带动整间屋子的?温度都跟着上升,气息旖旎又暧昧,抽丝剥茧要?将两?人溺毙。
过了一小会儿?,桑黛轻声?开口:“……宿玄,我?不太舒服。”
宿玄知道她在说什么,他亲了亲她的?侧脸安抚她,起身披上外袍,下榻去?打了盆水回来。
小狐狸要?掀开被子,桑黛捂住锦被一角道:“清洁术就可以……”
“清洁术洗个?衣服可以,那里不行,我?看看伤到没。”
桑黛张了张唇,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她觉得有些黏腻,看了眼?床边放着的?水盆,低声?道:“我?自己来吧。”
小狐狸握住她的?手腕轻吻:“这里还有力气吗?”
“……”
那是没有的?。
她现在只觉得一阵酸疼,挥了一万下剑也?没这么累。
宿玄展开她的?掌心,细嫩的?肌肤红成一片,看起来有些骇人,他拧干布巾一根根指头细细擦拭,用灵力替她消掉红.肿。
桑黛不敢看他,一直闭着眼?睛。
小狐狸要?来掀她的?被子了,桑黛起初挣扎了一下,但对上他的?目光,他安安静静看着她,一手仍旧握着锦被。
桑黛小声?问:“你可以不看吗?”
宿玄笑道:“方才看过亲过还碰过,没事的?黛黛,黛黛哪里都很漂亮。”
桑黛闭着眼?不看他,一手搭在眼?皮之上。
宿玄掀开锦被分?开她的?腿,她肤色很白,加上肌肤细嫩,方才他没收住力道,如?今腿根处破了一些。
之前抵进了一点,或许为她准备不充分?,他看到一点点的?血丝,小狐狸的?眸色一沉,自责后?知后?觉涌上来。
桑黛感受到他在帮她擦身体,宿玄还特意将水加热了,温热的?布巾是崭新的?,他拧干后?替她擦拭,黏腻的?感觉渐渐消失不见。
他实在太轻了,也?没有别的?动作,桑黛那点子羞赧也?渐渐消失。
小狐狸擦干净后?用灵力替她消了伤痕,桑黛安安静静的?模样看得他心软,方才他们太过亲密,他现在便是连命都愿意给她。
太乖了,也?太可爱了。
他俯身轻轻亲了亲,力道很轻,桑黛如?今有些糊涂,根本没察觉到,以为他在帮她擦拭,若是清醒知道真相肯定?要?踹他了,桑黛接受不了这些。
宿玄自己收拾了下,解开外袍重新躺进去?,从身后?将桑黛抱进怀里。
小狐狸轻轻亲了亲她的?肩胛骨。
“黛黛,我?们回去?就成婚吧。”
桑黛没有说话,但无力搭在脸侧的?手却缓缓攥紧。
“可能对你太过快了,但我?等了一百多年,很多年前我?带着那件衣裙去?找你,便是想要?求娶你,若你没有失忆,在你及笄之时?或许我?们便成婚了。”
汗湿的?乌发被撩起,他沿着桑黛瘦削突出的?脊骨轻吻。
“我?这般对你不是轻看你,我?可以为我?做的?所有事情兜底负责,今日我?们做到了这一步,只差那最后?一脚,黛黛,我?们是最亲密的?人,我?应该在你的?身边守着你,我?愿意负责。”
桑黛的?呼吸很轻,小狐狸凑上前亲她的?侧脸。
“宝贝,我?们成婚吧,回去?就成婚,婚服我?早便赶好了,你若喜欢就穿那件,不喜欢我?们就换新的?,好不好?”
“找到应衡仙君后?我?向他提亲,一辈子守着你,生生世世都跟着你走,黛黛,嗯?”
他看不见桑黛的?表情,她的?脸埋在锦枕当中,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似乎闭着眼?,脸颊红润滚烫。
“黛黛,你可怜可怜我?吧,到我?这个?年纪不说狐狸崽崽,连夫人都没有,他们都笑我?。”
桑黛缓缓睁开眼?,小狐狸哼唧撒娇。
“我?就想要?你,我?就只想要?黛黛,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妖界你说了算,我?的?事你也?说了算。”
他抱着她的?腰身,桑黛的?脊背贴着他的?胸膛,似乎还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在震动。
她微微侧过头,小狐狸鬓边的?银发沾了汗水。
桑黛抬起手擦去?他额上的?汗,拂开他的?银发:“宿玄,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给她一点时?间,让她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承受他的?喜欢,这样的?她对于宿玄来说到底公平吗,他们能走到最后?吗?
他做的?太多,桑黛亏欠太多。
小狐狸吻上她的?眼?睛,声?音很轻很轻:“黛黛,感情上的?事情不必算出个?公平与否,我?喜欢你多一些,为你多付出一些是应该的?,你永远比我?尊贵。”
“即使没那么喜欢也?没关系,不如?我?的?喜欢多也?无所谓,只要?喜欢我?就好。”
因为桑黛的?心里容不下第二个?人,只要?喜欢他,无论喜欢有多少,都不会再有旁人进入她的?心房。
那里面只住着小狐狸一人。
她的?心房在一点点打开。
桑黛与宿玄对视,他的?眼?底全是浓稠的?爱意。
她的?指腹触碰上他的?心口,感受到有力的?心跳。
【黛黛,我?很爱你。】
他的?心声?带着无尽的?温柔,缱绻又满是爱意。
桑黛弯起唇轻笑,刚要?回应他:“我?知道,我?都知——”
可话却并未说完。
识海里颤抖的?哭声?传来,打断了她的?话。
——“黛黛……我?很爱你……”
哽咽沙哑,哭腔明显。
谁,谁在说话?
“黛黛……我?很爱你……”
那人又说了一遍。
是一遍又一遍,她的?识海里只回荡着这句话。
桑黛的?笑瞬间凝滞,忽然闭上眼?。
剑修拧起眉头,胸口急速起伏。
宿玄的?脸色顿时?变了。
“黛黛,你怎么了?”
桑黛捂住脑袋,识海里仿佛有一根针在扎着她,她的?呼吸颤抖,能感受到宿玄在抱她,可却听不清到底他说了什么话,也?回应不了他的?话。
有人一直在哭,有人在哭。
声?音很熟悉,声?音非常熟悉。
他很绝望,他在哭。
桑黛痛呼出声?,挣扎着要?醒来,可识海里的?桂花契印缓缓亮起,撕破黑暗,为她带来陌生的?记忆。
她看到冰天雪地,一片茫茫大雪。
云层厚重阴暗,粗壮的?雷电穿梭在其中,大雪连绵,呼啸寒风卷起满地雪花。
她有些冷,垂首看了眼?自己。
她穿了一身白衣,身上有很多血水,衣服破破烂烂,乌发用木簪高束成马尾。
这是她在剑宗时?候的?打扮,桑黛自从来了妖界之后?,就没有穿过白衣,这一身衣服……是几月前那次大战之时?她穿的?衣服,衣服上的?血水,是她在那次大战之时?受伤后?染上的?。
她困惑抬眸看去?,环顾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地方。
一人立于雪地中,雪花落在他的?肩头,及腰的?银发用木簪半挽,他提着一壶酒,身姿依旧挺拔,目光落在远处的?山峰,以前他经常坐在那里喝酒。
桑黛茫然看着那道背影,给了她致命的?熟悉感。
她的?呼吸凝滞,瞧见那人转身回眸。
张扬俊美的?五官,眼?底的?情绪淡漠,好似生与死于他都只是过眼?云烟,这世间没有能入他眼?的?东西,大雪落在他身上,明明毫无重量,却生生压垮一个?渡劫境的?妖修。
雷云震耳欲聋,天幕之后?隐约有一双巨大的?眼?睛,它望着万里之下的?地面,看着这破败的?世间。
“宿……宿玄……”
桑黛呢喃。
可宿玄好像并未看到她,目光只是望着她的?身后?。
桑黛侧身,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瞧见摇摇欲坠的?竹屋。
好像百年未曾有人住过,那竹屋到处蛛网,破败不堪。
那是她住了百年的?地方,是剑宗的?后?山。
桑黛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来到这里,她茫然回神?朝宿玄跌跌撞撞跑去?。
内心无尽的?恐慌,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宿玄……宿玄……”
可她却透过宿玄的?身影,看到他的?身后?,白衣剑修眉眼?冷冽,执剑朝宿玄的?后?心捅去?。
桑黛惊恐喊道:“宿玄,躲开,躲开!”
那一瞬间一颗心被紧紧揪紧,桑黛的?大脑一片空白,她朝他飞奔跑去?。
“不要?!!!”
可什么都来不及,宿玄好像听不到她的?声?音,也?察觉不到身后?朝他捅剑的?沈辞玉。
银白的?长剑穿胸而过,桑黛也?在此刻扑上前抱住了他。
那柄细长的?剑从宿玄的?后?心穿过,将他整个?人钉穿,也?穿过了她的?前心。
桑黛不疼。
她一点都不疼,她甚至没有感觉。
她垂眸,看向那柄钉穿了宿玄心口的?剑,那剑直接捅碎了他的?心脏,将他整个?人钉穿。
穿出的?剑尖也?扎透了她的?心口。
“宿玄……”
她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
“是做梦吗……”
她也?听到了一人颤抖的?声?音。
桑黛缓缓抬眸看去?,小狐狸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画面,浅眸瞪大,瞳仁骤缩,眼?底瞬间红成一片,泪珠断线般落下。
他的?唇角溢出鲜血,看也?未看穿过心房的?剑,手上提着的?酒瓶掉落在地,缓缓抬起手触碰桑黛的?脸,可双手却从她的?脸旁穿过。
他好像忽然能看到她了。
他要?触碰她,却触碰不到她。
他惨笑出声?:“是梦啊……原来还是梦啊……”
桑黛的?呼吸颤抖:“宿玄……”
宿玄捧着她的?脸,张嘴就在吐血。
“是梦也?好……是梦也?无所谓,黛黛……黛黛……”
插在他心口的?剑被抽出,宿玄身子一晃,根本未看身后?的?沈辞玉。
他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形,眼?也?不眨看着怀里的?桑黛。
“是黛黛……是我?的?黛黛……”
桑黛在那一刻?*? 感受到了他温热的?血。
“我?等了你一百年了,我?都等了你这么久了,你怎么才来接我?啊……黛黛,我?真的?等不下去?了……”
桑黛的?呼吸在抖,眼?泪往下掉,落在他的?手上却又穿过他的?手。
她是透明的?,宿玄根本拥抱不了她。
“我?来陪你好不好……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闭关的?……黛黛,你那时?候疼不疼啊,你身上好多血啊……”
他语无伦次道歉,一直在道歉,眼?泪让桑黛的?心都在发颤。
她哭着喊他:“你得活着,你得活着啊!”
他一直在吐血,桑黛嚎哭着想要?去?捂住他心口的?血窟窿,可手却从他的?心口穿过数次,她触碰不到宿玄,宿玄也?触碰不到她。
她绝望大哭,他却一直在道歉,他根本听不到她的?声?音
除了能看到她,他触碰不到,也?听不到。
他们仿佛隔着两?个?世界,明明近在眼?前,却根本触碰不到彼此。
桑黛眼?睁睁看着他的?力气越来越小,身子摇摇晃晃,大口的?血往外吐。
“抱歉……从来没告诉过你……我?一点都不讨厌你,我?不是去?找你打架的?……”
桑黛崩溃大哭:“我?知道,我?都知道,宿玄,宿玄!”
她一遍遍去?捂他的?心口,可每一次都穿过他的?身体。
她听着他一句句道歉,亲眼?看他没了力气,生机散尽。
小狐狸隔空捧住她的?脸,俯身拥抱她。
“黛黛……我?很爱你……”
他的?手无力垂下,身子朝她轰然砸下。
“宿玄!”
桑黛哭着要?去?抱他,可他却从她的?身体中穿过。
他重重砸在地上,大雪落在他身上,心口的?血淌了满地,将周围的?白雪染成一片红。
桑黛看到一脸冷漠的?沈辞玉,他的?神?情很复杂,望着地上的?妖修,唇瓣紧紧抿起,手上的?长剑还在滴着血。
那是宿玄的?血。
桑黛要?窒息了,她僵着身子转身。
他躺在地上,银发如?瀑铺在雪地。
那双曾经会温柔看她的?眼?睛闭上,宿玄的?怀抱会给她带来无尽的?安全感,可如?今,心口处的?血窟窿像是桑黛的?噩梦,她呼吸不过来,恨不得死去?。
“宿……宿玄……”
她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天雷在此刻轰然落下,往倒在雪地的?宿玄身上劈去?。
“宿玄!!!”
桑黛惊恐朝他扑去?,要?替他挡下天雷。
“黛黛!!”
桑黛并未扑到雪地之中,一道声?音划破亘古唤醒了她,识海中剧烈的?疼痛消失不见,她忽然睁开眼?。
宿玄满脸惊慌,银发胡乱披散在身后?,小心捧着她的?脸。
“黛黛,你怎么了,我?在这里呢,你哪里不舒服吗,我?是不是弄伤你了。”
桑黛眨了眨眼?,忽然扒开他散乱的?银发去?看他的?心口。
一片完整,没有伤口。
她手足无措去?摸他的?心口,触感是温热的?,是光滑平整的?,没有血窟窿,他的?心房没有被捅穿。
他还活着,他还在她的?身边,她没有失去?他。
桑黛忽然捂住脸嚎哭:“我?害怕,我?害怕死了。”
她扑在他的?怀中抱紧他,双臂紧紧揽着他的?腰身,脑袋埋进他的?怀里,眼?泪蹭在宿玄的?心口处,他的?心一阵抽疼。
“我?害怕,宿玄,我?害怕……”
她一直在哭,大声?嚎哭,好像看到了很恐怖的?事情,哭着喊她害怕。
宿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能抱紧她,紧紧抱着她,不断安抚她。
“黛黛,我?在呢,黛黛没事,没事的?……”
桑黛死死抱着他,满脑子都是方才看到的?画面。
她知道那不是梦。
那根本不是梦。
那是宿玄的?结局。
她死后?的?第一百年,剑宗后?山,雷云遍布,已经修成渡劫的?宿玄根本没有反抗,任由?沈辞玉捅穿了他的?心房,天雷劈碎了他的?魂魄,联手彻底斩杀了他。
他在死前说出了他的?心意。
——“黛黛,我?很爱你。”
方才情事过后?缱绻的?心声?,是他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桑黛嚎啕大哭,屋子里满是她的?哭声?。
宿玄茫然抱着她,轻拍她脊背的?手轻轻颤抖,喉口被难以言说的?东西堵塞,他呼吸困难,连带着心口都疼。
“黛黛……”
无人注意的?角落,桂花契印在彼此的?心口亮起,隐入他们的?心房。
***
洞穴内昏暗,篝火早已灭了很久。
应衡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自那人走后?他一直未睡。
直到他的?识海中,一抹暗淡的?光渐渐明亮。
一直低着头的?应衡缓缓抬头。
暗淡的?识海之中,一柄长剑悬立,剑影剔透。
应衡想起了那人说的?话。
这里离玲珑坞百里远,山路凶险,这洞穴很深。
他来过玲珑坞很多次,百里外只有一座山,名唤荟青山。
这座山不大,但地势凶险,半山腰有一处洞穴曾经出过邪祟,那方洞穴弯曲幽深。
他知道这是哪里了。
应衡面无表情,识海中的?剑灵渐渐重聚。
他道:“春影,你在何处?”
识海中的?剑灵一明一灭。
应衡站起身,清俊的?面上神?情平淡。
“我?来寻你,你为我?指明方向。”
玲珑坞(十三)
入夜, 圆月高悬,月白如雪。
屋内很安静,安静到只有彼此的呼吸和平稳的心跳,床帐落下?并未收起, 榻边的小桌上散落着衣衫, 蓝白和墨黑相交。
宿玄看了看怀里的桑黛, 她早便睡着了?。
桑黛睡着的时候很乖,因为她的体寒, 所以会下?意识渴望温暖,就会往宿玄的怀里缩, 他们身量上的差距也让宿玄可以将她完全包裹在怀里。
他们并未穿衣服,宿玄抱着不着一物的桑黛, 明明解心草的药性只解了?个大概, 用灵力压制着发情期, 可此刻却完全没有任何的情.欲, 只想安安静静抱着她。
宿玄亲了?亲她的额头, 桑黛一无所知。
他轻轻拍着她的脊背, 眸光沉静。
他没有看错,方才?的桑黛很惊慌,宿玄跟桑黛认识这么久,什么时候见桑黛那?般崩溃大哭过。
她方才?好?像梦魇了?一般, 宿玄也叫不醒她, 桑黛捂着脑袋皱眉,唇瓣翕动似乎在说话, 任凭宿玄如何叫她都?没有回?应。
直到宿玄也跟着慌乱起来, 想要用灵力探查她的识海,却被一股陌生又熟悉的灵力挡在外面?, 他进不去桑黛的识海,也不知道桑黛到底看到了?什么。
那?灵力……
宿玄曾经见过它,那?是微生家契印。
微生家契印让桑黛看到了?什么东西,她很害怕,也很惊慌,方才?一直抱着他不撒手,哭了?很久后被宿玄哄睡了?。
小狐狸拂开怀里人的鬓发,桑黛的青丝被他解开,如今松散垂下?,柳眉微微拧起,好?像在睡梦中也不太安稳的样子。
宿玄的掌心贴到她突出的肩胛骨,唇角微抿,将轻拍的力道放得?更轻,生怕重了?一点就拍疼了?剑修。
她太瘦了?,即使来到妖界后胖了?一些,身形依旧偏瘦。
宿玄的下?颌轻轻蹭了?蹭桑黛的头顶,尾巴缠在她的腰身上。
一直到夜已深厚,前?一夜过去,已经是新的一天了?。
桑黛被热醒了?,她被一个暖炉抱着,毛绒的狐尾还缠在腰身之?上,自然会觉得?热。
她挣扎了?一下?,小心拿起腰间的狐尾正要放开,那?根狐尾卷住了?剑修的手腕,将她一把拖了?过来。
小狐狸抱住细腰,亲昵地在她的肩膀上轻吻。
“宝贝,干嘛呢?”
桑黛缩了?缩脖子,额头抵在他的喉口处,能感受到小狐狸上下?滚动的喉结。
她小声说:“穿上衣服好?不好?。”
宿玄拒绝:“不要,睡觉呢。”
桑黛:“……那?穿上贴身衣物好?不好??”
宿玄撒娇:“不要嘛,再抱抱。”
剑修哪里都?很滑嫩,他喜欢到骨子里,像只狐狸幼崽一样舔着她,舔遍她的全身。
桑黛有些痒,被他逗得?笑呵呵,直往床的里面?缩,宿玄顺势压过去。
“你……解心草的毒好?了?吗?”
她推了?推埋在脖颈间亲吻的小狐狸。
宿玄顺着往下?亲,衔住销.魂的柔软之?处,嘴里含着东西,说话就也含含糊糊。
“没有完全解完,余毒暂时压制下?去了?,发情期再有几天也会来了?。”
桑黛微微曲起腿,呼吸也粗重起来:“那?、那?还难受吗?”
宿玄边亲边回?:“没事,死不了?,让我亲亲就好?了?。”
“亲亲你就不难受了??”
“嗯。”
桑黛果然不动了?。
宿玄心下?笑起来,他家剑修实在太过单纯,屡次被他骗,下?次还是会相信他,她对他太过心软,也太过信任。
宿玄在别?的地方绝对不会骗她,除了?在这件事上。
亲亲会更疼,但是亲亲心里会舒服,桑黛也会更喜欢他,会与他更加亲近。
小狂徒狐狸喜欢听到桑黛舒服的声音,不再是过去对他冷脸以对的模样,多了?更多的情绪,也会有更多喜欢。
桑黛这般心软,他回?去好?好?撒撒娇磨磨她,她就一定会是他的夫人。
小狐狸亲了?一会儿,自觉再亲下?去恐怕要走火了?,侧躺下?来把她抱进怀里。
桑黛闭着眼?,长睫上隐隐有些水花,宿玄看到桑黛浓密的睫毛,她哪里都?很漂亮,一眉一眼?都?完美到无可挑剔。
宿玄亲了?亲她的眼?睛,小声问:“黛黛,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桑黛身子一僵,没有说话。
宿玄跟她道歉:“抱歉,我没经验,没有为你准备好?,发情期的时候我不会这么鲁莽,以后疼了?一定要说,不要咬牙忍着。”
他还记得?她死死咬着自己?的嘴不说话,若非掐住宿玄胳膊的手无意识用力,加之?他进退两难,宿玄撤去了?结界看到她很难受,怕是真的会做到底,她必然不好?受。
小狐狸很后悔,低声哄了?她很久,一直在道歉。
桑黛听得?耳根子要磨出茧了?,一言不发窝在他的怀里。
外面?很安静,玲珑坞这时候都?已经深夜了?,恐怕再过会儿便天亮了?,她今夜子时还要去满香阁一趟。
“黛黛。”宿玄忽然开口:“方才?梦魇之?时,你看到了?什么?”
桑黛抱着他腰身的手微微蜷起。
“说话,不要当哑巴,告诉我好?不好??”
桑黛垂下?眼?睛,刚好?看到宿玄的心口处。
那?里肌肉紧实,并未有骇人流血的血窟窿。
指腹触碰上他的心口,桑黛感受到他有力且规律的心跳。
她低声说:“我看到了?你的天命,宿玄,在我死后的第一百年,你来到了?剑宗后山,就在我的竹屋之?前?站着,当时下?了?大雪,沈辞玉来到你身后,我哭着喊着要你离开,可你一动不动,任由沈辞玉捅穿了?你的心房。”
“然后……天雷劈碎了?你的魂魄,你死了?。”
宿玄沉默不语,拍着桑黛脊背的手仍旧未停。
他似乎一点都?不在乎,也不觉得?惊讶,从始至终都?很平静。
“宿玄,你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你说——”
黛黛,我很爱你。
这是宿玄之?前?从未对她说过的话,不是喜欢,是爱,是一句格外郑重严肃的表白。
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宿玄可以明显看到桑黛眸底的害怕。
桑黛不知道为何自己?突然间看到了?那?件事,明明书里根本没有写过宿玄的表白,对他的结局只有潦草几句,可她却亲眼?见到了?他的死亡,亲耳听到了?他的表白。
正因为如此,桑黛才?更加害怕,文字不足以传达太多画面?,桑黛看到的原书结局和自己?亲眼?见到宿玄的结局,带给她的冲击无法比较。
宿玄抱着她的腰身,轻声道:“黛黛,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你可以看到我的天命,为什么你可以看到自己?的天命?”
桑黛眸光微敛:“我觉得?……可能因为我的契印。”
宿玄轻吻她的额头,“是,方才?我要探查你的识海,一道灵力屏障拦住了?我,那?道灵力是微生家契印,当初唤醒我去救你、改变了?天道天命的也是它。”
桑黛没有回?应,思?绪有些凌乱。
她在那?次大战醒来后变得?很不一样,微生家契印唤醒了?宿玄,天命被改变,她和宿玄的结局都?变了?,她甚至还能听到宿玄的心声,刚才?因为宿玄的一句心声,微生家契印让她看到了?一段她不应该看到的画面?,毕竟那?时候的桑黛已经死了?。
难道……能听到宿玄的心声,也与微生家契印有关系?
桑黛不懂,这么荒谬的事情到底是如何发生的,微生家契印又到底为何会有能力改变天命。
宿玄瞧见她不说话的样子便知晓她在思?考这件事,小狐狸轻叹一声,“黛黛,微生家不会害你,其它事情我们走一步看一步,我一直在你身边,我们不会走到那?种局面?的。”
桑黛抬眸去看他。
过去的小狐狸总是装出冷漠的样子,好?像很讨厌桑黛,桑黛过去一直不理?解,明明那?么讨厌她,为何三天两头来剑宗找她打架?
直到听到他的心声后。
她这个死对头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她。
好?像读心的出现,是为了?让他们不再错过,从她听到宿玄的心声后,他们再也没有分?开过。
若没有读心,宿玄会因为害怕失去她而继续死鸭子嘴硬,她会一直拒绝宿玄的靠近,他们依旧会渐渐背离。
可这一切都?改变了?。
桑黛抱着他,伸手触碰上他的脸颊,沿着眉峰轻轻抚摸,问出了?自己?想问的话:“宿玄,我刚刚很害怕你死,如果我真的死了?,你是不是真的会随我离开?”
宿玄喉结滚动,小狐狸抱住她,轻吻她的眉眼?。
“是,你若死了?,我也活不了?,所以黛黛,你得?好?好?活着。”
桑黛的天命从始至终都?不止是她一人的天命,它绑定着另一个人的性命,若她真的走到天道定下?的结局,她的生命到头,宿玄也活不下?去了?。
剑修鼻头酸涩,笑了?声问他:“你傻不傻啊?”
“不傻,我不能没有你。”小狐狸亲着剑修的唇角,“黛黛,我们还有千千万年,我们都?得?活下?去。”
桑黛仰头亲了?亲他的唇角:“嗯,我答应你。”
她会活下?去,她不想让宿玄死。
“今夜我会去鬼市满香阁,华苓说只有我自己?去。”
宿玄没说话,似乎是在沉思?。
桑黛戳了?戳他的脸,笑盈盈安抚:“你担心我吗?”
小狐狸颔首:“担心。”
桑黛还没回?话,他又道:“但是也相信你,黛黛很厉害,她杀不了?你。”
桑黛揪着他的银发把玩,“宿玄,我自己?进满香阁,你……”
她抬眸与宿玄对视,“你去找乌寒疏。”
宿玄问:“你还是要查他?”
“查当年群英会的事情。”桑黛道:“我仔细想了?一下?,群英会举办千年,三百年前?无故停办,我师父、乌寒疏、我爹娘、檀淮大师的爹娘都?参加了?那?次群英会,自那?次群英会后他们几乎不怎么见面?,明明是好?友却避着彼此,这是为何?”
“这次干脆直接动手,我觉得?乌寒疏和那?幕后人有合作,但是他并不想害我师父,所以直接了?当问,或许可以问出来,我不想再跟他们耗下?去了?。”
宿玄颔首:“确实蹊跷,我去找乌寒疏查群英会的事情,你独自去鬼市的话……要不让檀淮陪你?”
桑黛笑道:“檀淮大师怕是没空,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宿玄只消思?考一下?便知晓桑黛的话是何意思?。
他抱着剑修问:“那?你自己?去的话,可以应付吗?”
桑黛点头:“不外乎打架,不过……我其实觉得?华苓是有事情要告诉我,我若进去一日?还未回?来,你便来寻我吧。”
“嗯。”
小狐狸亲着她的额头,搭在剑修脊背的手轻轻摩挲。
“把九缳簪戴上,你若有事我可以第一时间找到你的位置。”
“好?。”
“若找到春影剑,剑灵可以感受到主人的位置,我们找应衡仙君也会更加容易,黛黛,很快就可以结束了?。”
桑黛窝在他的怀里,嗅着他身上清淡的草木香,感受着他灼烫的体温在周身萦绕。
“嗯,宿玄。”
一路走来真的很不容易,她找了?应衡将近百年了?,毫无头绪找着他,抱着应衡或许真的死了?的心找了?百年。
如今,似乎真的要见面?了?,她好?像真的可以找到应衡了?。
当年的事情,只要找到应衡就能问清楚。
他们都?不知道那?幕后人现在又缩在那?里,施窈既然和那?幕后人合作,那?现在又在做什么,总之?一路来,好?像一个个圈套在等着桑黛跳。
桑黛微微仰头,小狐狸闭着眼?睛,掌心却依旧在轻拍她的脊背。
过去她自己?一人查应衡的事情,自几月前?开始,身边又多了?他。
不管去到哪里,宿玄都?和她在一起。
桑黛抿唇轻笑,伸手覆上他的侧脸,剑修手上有练剑留下?的薄茧,摸着倒是有些痒,宿玄笑着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占我便宜?”
宿玄握住她的手,侧脸轻轻蹭了?蹭她的掌心。
桑黛闷笑出声,反问:“不让占吗?”
宿玄心里软乎乎的,桑黛真的比之?前?变了?很多很多,从前?的她活得?像个小古板,怎么可能会说出这般俏皮的话。
小狐狸亲了?亲她的手腕,“让占,随便摸,哪里都?可以摸。”
桑黛小脸一红收回?手,“不用了?。”
宿玄翻身压上去,哼哼唧唧撒娇:“宝贝,再亲会儿好?不好??”
“不是毒性压制了?吗?”
“不是因为毒性,是单纯想亲亲。”
桑黛没说话,因为宿玄也没让她说话,将剑修压着亲了?个遍。
她有些晕乎,脖颈微扬,汗水浮出又被他擦去,喘.息的声音很动听,这种时候的剑修很听话,极其容易被忽悠。
小狐狸边亲她的绵.软之?处,边问她:“跟我在一起吗?”
“……嗯。”
“跟我成婚吗?”
“……嗯。”
“想要跟我做吗?”
“……嗯。”
“跟我成婚后就跟你做。”
宿玄轻咬了?一口,听到剑修细弱的嘤咛,她推了?推他的肩膀,茫然道:“疼。”
小狐狸急忙松口,又把她抱起来放在怀里,扣着剑修的腰身轻吻。
“黛黛,就是这样,疼了?告诉我,舒服了?也告诉我,我希望你是愉悦的,不要为了?我忍着。”
桑黛趴在他的肩头,坐在他的怀里喘.息。
“……嗯。”
她察觉到小狐狸的手在往下?走,刚要阻止他,却听到他在耳边低声说话。
“洗过手,再试试好?不好?,你多适应一下?,今年我的发情期会很严重,我怕伤到你。”
“天色还早,黛黛,陪陪我?”
桑黛咬住他的肩膀,身子在抖,他在榻内放了?颗夜明珠,刚好?照亮了?剑修的脸。
宿玄侧首去看趴在肩膀上的桑黛,她闭着眼?睛,胸膛急促起伏,他重的时候她会下?意识抬起腰身去躲,轻的时候又会呜咽发抖。
很乖也很纯,特别?可爱。
“疼吗?”
“……别?问了?。”
“黛黛,说话。”
“……不疼。”
不疼就好?,那?就是舒服哭了?。
他摸清楚了?一点规律,比如哪里会让剑修舒服,可以更好?伺候她。
什么力道又会让她疼,应当避开。
宿玄俯身去吻她的唇,手上动作不停,桑黛的喘.息都?被他吞入腹中。
高高在上清冷无情的剑修被他拖下?了?红尘,宿玄一点不愧疚,反而满心欢喜。
高处太冷,他的黛黛不该独自活在高处。
桑黛在他的手上得?到极乐的时候,眼?泪根本止不住,身子也没力气,窝窝囊囊坐在他的怀中,两条细长的腿盘在他的腰侧发抖。
宿玄笑出声,拉过一旁的中衣随便擦了?擦手,小声道:“我们黛黛太纯了?,真敏.感。”
桑黛想反驳,是因为他花样太多,但连开口的力气都?没,只能“凶狠”瞪了?他一眼?。
“真好?看,瞪人都?这么可爱。”
他不要脸不要皮的模样让桑黛无言以对,她窝囊别?过头。
说也说不过他,打又下?不了?手,桑黛对他毫无办法。
宿玄亲着她的耳廓,声音很轻很柔:“黛黛,我会负责。”
桑黛没说话。
“我做的这些事情,我都?会负责,你前?脚答应成婚,后脚我就发请帖让柳离雪操持大典,我们立马合籍。”
桑黛的后脑壳对着他,目光却落在扔在里侧的小衣上。
她从里到外乃至于小衣都?是他准备的,宿玄一直很用心在照顾她。
桑黛自己?过得?糊糊涂涂,得?过且过,但宿玄一直精心对待她,从未有过半分?怠慢,似乎剑宗所缺她的,他都?在一点点补回?来。
她忽然转过来,与宿玄对视。
脸上还有明显的潮.红,眼?角也挂了?水花,方才?被宿玄逼出来的眼?泪。
他替她轻轻揩去。
桑黛忽然开口:“宿玄,我也很喜欢你。”
即使没有宿玄的多,但桑黛也很喜欢很喜欢他。
她触碰他的脸,在他的五官上流连。
“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会改变这一切,宿玄,你要一直在我身边,我会很快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我们之?间的感情一定会是公平的。”
宿玄把她放在榻上,翻身而上亲吻她的红唇。
桑黛攀上他的脖颈,小幅度回?吻他。
他的银发落在身上,耳朵立在头顶之?上,桑黛抓住揉了?两把。
小狐狸艰难呼吸,用力去吮.咬她的脖颈。
“黛黛,你再快些给我答案,我的发情期真的快来了?,今年没有你我会死的。”
“……好?。”
“宝贝,再帮我一次好?不好??”
“……我想睡觉。”
“一小会儿就好?。”
“……真的?”
“嗯,真的。”
一个时辰后的桑黛一脚踹了?上去。
她老是被宿玄骗,偏偏下?一次他一撒娇,她就立马又信了?他,屡骗屡信,屡信屡骗。
小狐狸喜滋滋抱住桑黛,尾巴在锦被中一下?下?摇着,恨不得?当着她的面?摇开花。
“黛黛真好?,黛黛真心疼我。”
桑黛没搭理?他,低声道:“我要睡觉了?,今夜子时还有事呢。”
宿玄啄了?啄她的脊骨,自身后抱住桑黛,尾巴垫在她的脑袋下?面?。
“睡吧,我陪着你。”
桑黛睡的很快,她有安全感的时候就会放松戒备,心也静得?很快。
宿玄没有一点睡意。
短短一天,他就跟自家剑修进展到了?这一步,他们除了?最后一步,该做的都?做完了?,宿玄之?前?觉得?今年不一定能娶到媳妇,但现在……
他看了?眼?怀里的人。
今年必定可以娶到她,因为黛黛太心软了?。
小狐狸抱紧怀里的人,脸上的笑根本压不下?去。
找到应衡仙君,那?是桑黛唯一的亲人了?,小狐狸一定会得?到应衡的认可,然后就可以名正言顺提亲。
***
高处的山巅之?上,圆月伫立在高空,这里地势太高,好?像抬手就能碰到月亮一般。
树影婆娑,风声迅疾。
站在城郊的山巅之?上,可以眺望整个玲珑坞,这方小城总共也没多少人。
身后的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藤蔓想要触碰他的小腿,被他一脚踹开。
“滚开,刚吃了?人别?碰我。”
藤蔓委委屈屈,抖了?抖浑身的叶子,顺带打了?个饱嗝。
黑衣青年皱眉:“你恶不恶心?”
藤蔓:“……”
它一根藤怎么就恶心了?!
黑衣青年白了?它一眼?,问它:“你可吃饱了??”
藤蔓点头,抖了?抖叶子示意他看。
还有最后一朵花没开。
只剩最后一朵了?。
他盘腿席地坐下?,这座山下?面?就是鬼市,远处就是玲珑坞,这两个地方都?不会太平。
藤蔓待在他身边,用叶子轻轻碰了?碰他。
“干吗?”
藤蔓比手画脚。
黑衣青年挑眉:“你问应衡怎么办?”
藤蔓点点头。
黑衣青年喝了?口酒,“死不了?就行,随便他。”
藤蔓觉得?这人真是奇怪,费劲把人救了?,却又不救到底,拿了?丹药却让一个五感尽失的人自己?去选,丝毫不怕把人毒死一样,好?像他做的一切都?只是因为想做,不问原因,不图别?的东西,仅此而已。
藤蔓蔫蔫趴在他身旁,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再让它吃几个四苦之?躯。
黑衣青年喝完了?最后一壶酒,他有些醉了?,脸颊微红,仰头望着圆月。
“今夜,今夜再吃几个四苦,你就可以开花了?。”
***
桑黛一觉睡到了?傍晚。
中途醒来过两次,看到宿玄还抱着她在补觉后,也没舍得?叫醒他,便又睡了?过去。
一直到傍晚的时候,她终于是睡不下?去了?,睁开眼?思?索着要如何悄悄从宿玄怀里出去。
抱着她安睡的小狐狸忽然动了?,捧住她的脸吧唧一口亲了?上来。
桑黛眨了?眨眼?,后知后觉捂住嘴:“你干嘛?”
宿玄摸了?摸她的头发:“睡醒了??那?睡好?了?吗?”
“……嗯。”
桑黛看了?眼?窗外,“已经傍晚了?。”
他们从昨天进来到现在已经整整一天了?,在这间屋子里待了?一整天。
宿玄起身,抱着人往水房走去。
“先沐浴,身上难受吗?”
桑黛懒懒趴在他的怀里:“我自己?洗。”
宿玄一手托着她,一手试了?试水温。
“不和我一起?”
“……不。”
一天没有吃饭,宿玄也不忍再逗她,笑着将她放在汤池中。
“你先洗,我帮你去拿衣服。”
桑黛不敢看他,别?过头缩在水里:“……嗯。”
等两人真正收拾好?出来的时候,刚下?楼便瞧见一个光亮的脑袋和一身着艳丽红衣的孔雀。
檀淮端着碗粥在喝,瞧见两人后似乎想到了?什么,轻声咳了?咳。
“那?个……桑姑娘累了?吧,先吃饭吧。”
桑黛:“……”
柳离雪抖了?抖扇子,敲了?敲一旁的空位:“坐啊,一天了?不累吗?”
这话谁都?能听懂,小狐狸看了?眼?一旁脸红的桑黛,颇为自觉扣住她的手。
“走,吃饭。”
桑黛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落座,她身上的痕迹用灵力便能消掉,加上睡的也好?,看起来与昨日?没有半分?区别?。
柳离雪和檀淮目不转睛盯着她。
桑黛:“……吃饭吧,都?凉了?。”
孔雀小声问:“尊主,咱们何日?办合籍大典,属下?一定办的风风光光,把仙界那?群不长眼?都?请过来让他们看着。”
檀淮凑上前?:“贫僧近来应当也无事,还劳烦妖王和桑姑娘给贫僧一份请帖了?。”
宿玄神情平淡,垂首为桑黛夹菜,淡声道:“闭嘴,吃饭。”
柳离雪看了?眼?疯狂喝茶的桑黛和安静剥虾的宿玄,漂亮的眼?睛眯起。
“问还问不得?了?,尊主,你不打算负责吗,说不定桑姑娘都?有小狐狸崽崽了?。”
桑黛刚喝下?的茶猛地堵在了?嗓子眼?,捂着嘴低声咳嗽,宿玄急忙给她顺气。
“呛到了??很难受吗?”
说罢狠狠瞪了?一眼?柳离雪:“给本尊闭嘴。”
孔雀委屈:“不是……不是你一直说着想娶桑姑娘吗,都?有了?夫妻之?实你该负责啊。”
桑黛止住咳嗽小声解释:“不是……我们没有……”
“嗯,没有什么?”
柳离雪眨巴眨巴眼?睛。
檀淮悄悄偷听。
桑黛:“……”
该说什么?
说没做到最后,不可能有小狐狸崽崽?
可这种时候怎么可能说得?出来啊!
宿玄冷声打断:“吃饭,吃完饭办事去。”
柳离雪挑眉,咽下?还未说出的话。
也对,还有正事要办。
这顿饭倒是能吃得?安安静静,因为桑黛吃饭慢,因此檀宿玄三人也跟着放慢了?速度,当吃完之?时天色也黑沉下?来。
宿玄擦了?擦嘴,慢条斯理?道:“本尊去城主府找乌寒疏,满香阁阁主说只许黛黛一人去满香阁,柳离雪你——”
他看了?眼?孔雀微白的脸色,唇角微抿,道:“你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
柳离雪:“?”
“尊主——”
“檀淮你要去何处?”
宿玄没空和柳离雪掰扯,浅眸看向檀淮,沉声问他。
檀淮放下?碗,双手合十行了?个礼貌的佛礼,温声回?应:“贫僧尚有自己?的事情,还请几位见谅。”
柳离雪不知道在鬼市中具体都?发生了?什么,但宿玄和桑黛却知晓他的意思?。
两人神情平和。
“嗯,好?。”
柳离雪困惑看向檀淮,可和尚却起身。
“贫僧尚有事,便先行一步。”
宿玄和桑黛齐齐回?应:“好?。”
亲眼?见檀淮离开,柳离雪惊讶问:“这高阶精怪抓散修一事属于禅宗的事务吧,他不跟着你们去查,有什么事情是非得?这时候做的?”
桑黛?*? 笑着问:“柳公子又怎知檀淮大师所忙之?事与这高阶精怪无关?”
柳离雪一愣。
他确实不知道,玲珑坞散修失踪一事与那?幕后之?人有关,是那?人用藤蔓抓走了?这些人,而玲珑坞城主乌寒疏修为忽然进境,想必也与这件事有关,他修行的是固心道,若不是因为他的固心道,也不会有这么多散修进入城内。
如今春影剑出现在鬼市,但是知晓应衡下?落的应当只有一个幕后那?黑衣人,所以他以为是那?黑衣人故意引桑黛去鬼市的。
柳离雪觉得?,这件事只能从两方下?手,乌寒疏和鬼市。
可檀淮却选择了?第三条路,没有去任何一方。
柳离雪蹙眉,但自家尊主和尊主夫人看起来颇为淡定,甚至开始闲聊起来。
他们两人这么淡然,柳离雪也只能强自压下?心神。
他看了?眼?门外,夜色越来越浓厚了?。
当快要到子时之?后,桑黛和宿玄起身走出客栈。
街道上没多少人了?,小狐狸看了?眼?自家剑修。
手腕上绑着长芒,腰间别?着知雨剑,头上戴着九缳簪,乾坤袋里也装了?很多吊命的灵丹,准备很充分?。
他俯身抱了?抱桑黛:“黛黛,有事就出来,莫要逞强。”
“好?。”桑黛抱住他的肩膀,“若我一日?内未曾回?来,你便去寻我,好?吧?”
宿玄蹭了?蹭她的侧脸,亲了?亲剑修的耳廓。
“好?,我记下?了?。”
他目送桑黛离开往鬼市瞬移而去。
宿玄收回?视线,朝乌寒疏的城主府去。
他们不打算偷摸查了?,或许有时候武力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若乌寒疏不说,那?便直接打一顿。
桑黛一路来到鬼市外,这里依旧瘴气遍布,可她不是妖族,解心草的药性对她无效。
她拿起长剑,朝鬼市内走去。
鬼市属于灰暗地带,按理?说这里也没有宵禁,桑黛曾经去过的鬼市即使在后半夜也很热闹,人头攒动。
可今夜,玲珑坞的鬼市安静沉寂。
越是往满香阁靠近,那?股阴森之?气便越是严重。
手腕上的长芒悬立在她的身后,知雨察觉到什么,一直嗡嗡震动。
桑黛停在了?满香阁门前?。
那?栋高七层的阁楼是昏暗的鬼市中唯一的亮光,楼上挂着数十盏灯笼,在这无光的鬼市中,它太过瞩目,也太过诡异。
桑黛神色平淡。
一人款款踱步出来,宽大的裙摆拖曳在身后,乌发及腰,眉眼?艳丽浓郁。
桑黛与她对视。
华苓轻声问:“桑姑娘,我等你很久了?。”
知雨忽然出鞘,一直震个不停,剑尖直指满香阁内。
桑黛与知雨剑灵心意互通。
知雨在识海中告诉她:
“主人,我察觉到春影的气息了?,它就在满香阁内。
玲珑坞(十四)
知雨和春影同为天级法?器, 对彼此的气息格外熟悉。
应衡过去找不到桑黛的时候,只需要让春影感知知雨剑灵的位置,顺着剑灵所在的地方准能找到桑黛,桑黛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带着自己的佩剑。
知雨告诉她?, 应衡的剑就在里面。
在鬼市中, 在满香阁内。
华苓依旧在笑, 倚在门框之上看着桑黛,目光灼灼盯着她?, 好似笃定了?桑黛会进来一般。
鬼市寂静无人,桑黛用神识一扫便知晓白日?那些商贩都?不在此处了?。
“桑姑娘, 你敢进来吗?”
华苓笑着问。
桑黛淡声?道:“你既然?知道我的名字,从一开?始便是做局引我进来吧, 你知道我能认出来那是假的春影剑, 借此来引我独自前来, 将乌寒疏赶走。”
华苓唇角牵起, “桑姑娘聪慧。”
桑黛问:“鬼市里?的人呢?”
“那自然?是都?走了?。”
“你一个满香阁, 有这么大的权力让整个鬼市一扫而空?”
“这便不劳桑姑娘费心了?。”
桑黛了?然?点头:“你背后那人身份不一般, 我想一下,鬼市遍布四界,掌权之人身份不知,有传言说是幽云一带的某个宗门, 既然?有能力让整个鬼市都?为你让路, 想必是掌权人发的令吧。”
华苓唇角的笑意淡了?一些。
桑黛安静看着她?,并未开?口说话。
华苓的情?绪收回很快, 不过眨眼间便又?是那副笑面虎的模样。
“桑姑娘果真聪慧, 我是为了?引你过来,你这不是也来了?吗?”
“春影剑何人交给你的?”
“你若敢进来, 我自然?会告诉你。”
华苓转身往里?走,桑黛看了?眼天边,此刻已经子时过了?一刻,宿玄应当也已经到了?城主府。
他们没有时间在玲珑坞接着耗下去了?,再有几?天便是宿玄的发情?期,在那之前必须赶回妖界。
桑黛收回目光,迈上台阶朝满香阁走去。
满香阁中依旧如她?白日?来时,阁中挂了?数千的灯笼,整个满香阁一片明亮,是鬼市当中唯一的亮光所在。
桑黛跟在华苓的身后,将她?的裙摆看得一清二楚,宽大的裙摆上绣了?许多的芍药花。
华苓带她?来到了?大厅。
她?停了?下来,桑黛安静停在她?身后。
华苓没有回身。
整个满香阁中间是个大厅,而两边则是环绕的楼层,从任何一层探头出来都?能看到大厅中的场面,桑黛站在大厅内,仰头后也能看到一间间阁楼。
华苓忽然?开?口:“我手中有两柄春影剑,一柄真,一柄假。”
桑黛问:“是同一人交给你的吗?”
华苓否认:“不是哦,真的那柄剑是一人给我的,假的是另一人给我的。”
桑黛微微蹙眉,这意思就是说想害她?的人是两批?
华苓仰头不知道在看什么,珠钗垂在身后,流苏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回荡在空旷寂静的满香阁中。
她?道:“我拿到真正的春影剑是在一百二十二年前,他将这柄剑给我,告诉我要保管好这剑,等他亲自来取这剑,我等了?他一百多年,他都?没有来这里?。”
一百二十二年前。
桑黛的心跳空了?一瞬,一百二十二年前,她?刚好十岁,是应衡叛逃的那年。
“他告诉我,此剑暂存在我这里?,若他能活下来,他会亲自来取。”
桑黛的呼吸放轻,握剑的手越收越紧:“你为何会答应他?”
华苓还在说:“很多年前,我和?我夫君经商,日?子虽不算大富大贵,但也比寻常人好了?许多,在我与夫君成婚的第三年,有一只邪祟逃窜进玲珑坞,彼时我家就在那邪祟逃窜的路上,它闯了?进来。”
“家中一百三十口人几?乎都?死了?,夫君护佑我躲进宗祠,他独身前去迎战邪祟,后来,那邪祟要杀了?我夫君之时,他来了?。”
这个“他”指的是谁,他们两人心里?都?清楚。
华苓道:“他救了?我夫君,我从未见过一人的剑可以那般快,那个有元婴修为的邪祟,不到一刻钟便被他压制,我夫君的命保住了?。”
桑黛问:“后来呢?”
“我和?夫君都?很感激他,我说如果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和?夫君一定竭力相?助,他笑了?声?没说话,此后我们几?年没见。”
“直到一百二十二年前,他来找我了?。”华苓回眸,与桑黛对视:“不过几?年没见,他变了?很多,当时的他浑身是血,与我初次见到的那位温和?柔软的人简直像是两人。”
桑黛的呼吸越来越轻:“他将春影剑交给你了?。”
“是。”华苓温笑颔首,“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白衣剑修一身的血,乌发松垮披在身上,曾经柔和?的目光呆滞无光,走路摇摇晃晃,倒在了?华苓的家门口。
她?循声?出去看到门口的血人吓了?一跳,叫来自己的夫君拨开?这人的发丝,认出了?这张脸。
他醒来后将春影剑留给了?她?,彼时的剑修低下高傲的头,轻声?祈求:“在下想请二位帮个忙。”
华苓知道感恩,恩人这般祈求他们,自然?是一口答应。
“在下想将春影留下,请二位保管,若在下可以活下来,自会亲自来取春影,若在下十年内未来……春影,您二位可毁掉。”
春影剑被留了?下来。
一晃便是一百二十二年。
桑黛哑着嗓子问:“他没有来,为何你们不毁掉春影?”
华苓眸光沉静,轻声?说道:“我们曾经想过毁掉春影,在知道他摧毁了?归墟灵脉之后。”
桑黛闭上眼,呼吸好似也因此困难起来。
春影剑是应衡亲自交给华苓的。
应衡叛逃剑宗后被追杀,拖着重伤的身体来到了?华苓的家,明明再往前走一段路便是乌寒疏家,但是应衡却并未将春影搁置在城主府,他知道有人知晓乌寒疏和?他是旧友,城主府也会被查,因此乌寒疏家并不安全?。
他只能想到华苓家,一个普通的小商贩,无人知晓他们相?识,也不会有人查到华苓。
华苓说:“他交给我们春影剑之时,告诉过我们,若想毁掉这剑随我们,他走后第三天,仙盟的消息传到了?玲珑坞,应衡仙君是摧毁归墟灵脉的凶手,我和?夫君曾经想过毁掉春影。”
“……为何不毁?”
“因为不相?信。”华苓摇头,接着道:“不相?信应衡仙君会是摧毁归墟灵脉、屠杀苍梧道观的凶手,我经商多年看人很准,他的心很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当时和?夫君想了?很久,我们担心这柄剑被发现?后遭到应衡仙君的连累,我们曾经无数次想要毁掉春影。”
应衡走前看他们的眼神很愧疚,只是丢下一句:“若你们想毁掉此剑,也可。”
华苓后来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他们若为了?自保毁掉春影剑,应衡也不会怪他们。
华苓想到了?什么,笑着说道:“应衡仙君为人确实很好,我和?夫君决定来到鬼市做生意,这里?鱼龙混杂适合掩盖气息,我开?了?这满香阁,等了?他十年,他依旧未来。”
桑黛神色复杂:“……可你并未毁剑。”
“我想过毁掉,此剑在我手中越久,我便越是觉得心不安,如今四界对应衡人人喊打,若春影在满香阁出现?的消息传出去,我和?夫君都?会因此遭到灭门之祸。”
“……那为何不毁?”
“我夫君不让。”华苓弯起眼眸轻笑,似乎想到了?自己的夫君,眼底都?是柔和?的笑意,“我夫君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若当年没有应衡仙君,我和?夫君早已没命。”
“你们又?等了?一百多年?”
“对,直到前一段时间,有人来了?,给了?我一柄假的春影剑,让我将你引过来。”
桑黛抿唇,已经能猜到是谁做的了?:“是鬼市背后那人?”
华苓虽然?在笑,可笑意却不达眼底:“桑姑娘,你可知用假的春影引你过来,是为了?什么吗?”
桑黛垂下头,看着光滑的青砖,眸光一点点冷下。
“知道。”桑黛的声?音毫无波澜:“为了?杀我。”
“你不问为何明知你是应衡仙君的徒弟,我们还是要杀你?”
“知道。”桑黛微抬眼皮,刚好与华苓对视,满香阁中浓重的杀意她?自然?也能察觉出来,“因为你没有办法?,你不想杀我,但有人要你杀我。”
话音落下,脚下剧烈摇晃,失重感传来。
七层高的满香阁迅速下陷,转眼间,高耸辉煌的满香阁消失在地面之上,从鬼市彻底消失。
桑黛动也未动,华苓始终端着笑。
待到剧烈的轰鸣声?消失之中,满香阁中寂静无声?,桑黛转身看向阁外。
木门挡住她?的视线,但难以挡住无孔不入的杀意。
桑黛拔出知雨剑,冷声?道:“满香阁建立在传送阵法?之上,如果我没猜错,我们现?在已经不在玲珑坞了?,是吗?”
华苓笑道:“桑姑娘聪慧。”
桑黛问:“我师父的春影在你手中,外面那些人知晓吗?”
华苓否认:“那自然?是不知晓,否则也不会交给我假的春影,让我引你过来了?。”
桑黛反问:“你告诉我那些事情?,如今他们知晓春影在你手中,你就不怕他们对你不利?”
华苓轻笑出声?,声?音缥缈恍惚:“桑姑娘,有时候被逼到绝境,我们这些小人物也会有很大的勇气去做某件事。”
紧闭的满香阁大门被轰然?撞开?,桑黛凝眸看去。
她?看到乌泱泱的人,起码三四千人。
整栋满香阁被转移到百里?之外,桑黛看到一片荒野,此刻荒野中站满了?人。
桑黛微微眯眼,看清楚了?他们身上的衣服:“幽云……施家?”
她?知晓这些人是哪里?来的了?。
人群散去,从中开?出一条小道,尽头站着一女子。
一身粉裙,眉目秀丽,明明才十月,她?却穿了?厚厚的袄裙,面色格外苍白。
身后跟着个身形修长的红衣少年郎,身怀神兽血脉,却在一个人修面前卑躬屈膝。
桑黛与施窈很久没见过,上一次见面还是在那次大战之中,如今都?过去四个多月了?。
剑修冷脸相?对,施窈捂着嘴轻咳两下,却还是端着笑意。
“桑师姐,我等你好久了?。”
***
城主府内安静沉寂,今夜月色很稀松,宿玄与桑黛分开?后很快便赶到了?城主府。
九尾狐站立在高处,垂眸看着昏暗沉寂的城主府。
银发被夜风扬起,带动黑色的衣袍猎猎作响。
城主府内的守卫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宿玄知晓乌寒疏大概在何处,没有去别?的地方,径直往东南方向赶去。
竹林中无光,宿玄一路瞬移过去,林间尽头的石室外,阵法?早已被桑黛捣毁。
宿玄不用破阵,直接来到了?石室外面。
那间石室不大,宿玄站在门口便能看清楚一切,三面墙上悬挂着壁画,里?面除了?三幅画只有一人。
他坐在地上仰头看画,旁边散了?十几?个酒瓶,似乎是喝了?两天的酒,宿玄站在外面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酒意。
他并未进去,负手等在石室外。
宿玄知晓,乌寒疏早已知晓他来了?。
石室里?的人还在喝酒,宿玄靠在石门边微微仰头去看三幅壁画。
除了?乌寒疏,他其实并未见过这画上的其他五人,桑黛的父母、檀淮父母、应衡,这些都?是活在别?人话中的人。
宿玄看到紫衣青年和?身旁的绿衣女子,桑黛长得很像他们两人,而一旁的应衡……
桑黛周身的气息与应衡也很像。
“你认得他们吗?”
石室内久坐饮酒的人缓缓开?口。
宿玄冷声?回:“不认识。”
“那夜来的那位女子认识他们吗?”
宿玄道:“认识。”
他果然?记得那晚的事情?,记得桑黛来了?这里?。
乌寒疏沉默一会儿,喝完了?手里?捧着的酒,酒瓶被搁置在地面之上。
他望向画上的紫衣青年和?绿衣女子,轻笑了?一声?:“她?长得可真像他们啊……”
“眉眼像了?阿萱,但轮廓又?像了?白於,特别?像,有阿萱的温柔,又?有白於的坚韧。”
宿玄声?音淡淡:“你与这画上的两人是何关系?”
乌寒疏重新开?了?一瓶酒,轻声?说道:“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宿玄反而笑了?:“普通朋友可不会这般供着彼此的画像,在城主府打了?个石室,外围布下阵法?仅仅为了?护着几?幅画。”
乌寒疏并未回头看宿玄,低声?道:“是啊……我都?不敢对外说我们是朋友……”
宿玄双手环胸靠在门上,石室内只点了?几?根蜡烛,光影昏暗绰约。
他急着去找桑黛,根本?不想跟乌寒疏废话:“说吧,玲珑坞城内散修失踪一事、那幕后之人的身份、以及当年群英会的事情?。”
他一口气问了?几?个问题,乌寒疏身子顿住,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宿玄等了?近一刻钟他都?没有开?口,小狐狸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烦。
“乌寒疏,本?尊不想跟你多废话,你最好老老实实开?口说出来。”
“我不说你会怎样?”
“本?尊会打到你说。”
这画上的六人,宿玄敬重应衡仙君,因为他是桑黛的恩师。
敬重微生萱和?白於仙君,因为他们是桑黛的爹娘。
其余人与桑黛毫无关系,小狐狸本?身也不是多有礼貌的人。
乌寒疏笑了?几?声?,撑着身体站起身,因为喝的酒太多,走路有些不稳,晃悠着转过身。
宿玄并未易容,依旧是昨日?白天见到乌寒疏的模样,只是将黑发变回了?自己的银发。
乌寒疏从那一头银发便知晓宿玄的身份。
他的脸很红,眼神已经有些不清明了?,瞧见宿玄之后挑眉轻笑:“妖王大人怎么会来我这里??”
他打了?个酒嗝,宿玄顿时后退几?步,眉头一皱很是嫌弃的模样。
乌寒疏捂住嘴:“抱歉,喝多了?……”
宿玄越发不耐:“乌寒疏,你说不说?”
乌寒疏闲散笑着:“你是妖王……那夜来的人便是剑宗桑黛吧,如今四界人人知晓,妖王宿玄娶了?剑宗桑黛,两位天级灵根觉醒者成了?道侣。”
宿玄没有说话,不否认便是默认的态度。
乌寒疏的神情?有些恍惚,声?音也轻了?很多:“桑黛……她?是应衡仙君的徒弟,应衡从不收徒的,她?长得与阿萱和?白於那般像,所以她?……她?真的是阿萱和?白於的孩子啊……”
应衡从不收徒,却主动收了?桑黛,一个家都?未成的人收了?个三岁的奶娃娃做徒弟,手把手将她?养大。
乌寒疏捂住眼睛,闷声?笑了?起来:“原来他们还有血脉啊……我一直都?不知道,当时大战之时我明明也去了?,可我也丢下了?桑黛……我以为她?只是剑宗的弟子……”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是阿萱和?白於的孩子……我若知道怎可能会抛下她?……”
宿玄反问:“你很后悔吗,很愧疚吗?”
乌寒疏呢喃:“我后悔……我对不起她?……她?是阿萱和?白於的孩子,我怎么可以与旁人一样抛下了?她?……”
宿玄冷嗤,只觉得这人也一样惺惺作态,不想再多废话,冷声?道:“她?就是来查当年的事情?,你若愧疚便将所有事情?都?告诉本?尊,若你不说本?尊便拆了?城主府,打到你说。”
乌寒疏叹气,“妖王大人果然?与你在外的名声?一般,脾气暴躁又?爱打架。”
宿玄看起来已经很不耐烦了?,来之前桑黛便说过,不用介意她?,乌寒疏是应衡和?她?爹娘的好友,但桑黛与他没有半分关系,若一直不说可以用些手段。
瞧见某只狐狸的业火都?燃出来了?,乌寒疏朗声?笑着,捡起了?地上的一坛还未开?封的酒递给宿玄。
“妖王大人不若喝几?杯酒,坐下来好好聊聊?”
宿玄看也未看他递来的酒瓶:“不必,本?尊不喝酒。”
这话自然?是假话,说出来乌寒疏都?不信。
他又?盘腿往地上坐,自顾自拆了?酒塞:“你要问什么啊,让我从何讲起,是说当年群英会上我们的相?识,还是说我的修为进境,亦或是玲珑坞内的散修失踪?”
宿玄冷声?道:“从头到尾,你都?给本?尊一字一句说出来。”
乌寒疏捧着酒瓶,目光晕晕乎乎:“……你来了?这里?,那桑黛去了?哪里??”
说完不等宿玄回答,他又?笑着说:“我真是说胡话了?,你若是来了?这里?,桑黛定然?是去查春影剑了?……可那柄春影剑是假的啊,那真的春影在哪里?呢,谁放的假剑……”
宿玄算是听明白了?一件事:“你不知晓春影剑幕后的人?”
“我知晓的不比你们多。”乌寒疏抬眸与他对视,两人一坐一站,“我也是刚知道春影剑在鬼市的,去了?才知道那是假的,真正的春影剑我不知道。”
宿玄眉头紧皱。
若乌寒疏与那黑衣人有合作,可他并不知晓春影的事情?……那春影剑便不是那幕后人放的,就说明还有第二队人想要引桑黛去鬼市。
难道是……
小狐狸的脸色瞬间阴沉。
是施窈。
用春影剑引桑黛去满香阁的是施窈,他早该猜到的。
传言说鬼市掌权人是幽云一带的某个家族,而施夫人本?家便是幽云地带最大的家族,施家的势力很大也很隐蔽,因此施夫人明明参与进了?献祭弟子一事,仙盟已经定罪,施家却仍然?可以保下施夫人,背地里?不知道往仙盟某些长老手中塞了?多少灵石。
宿玄下意识想要去找桑黛,刚转过身,乌寒疏忽然?开?口拦住了?他。
“妖王大人,即使?鬼市有埋伏,你夫人也还能应付一会儿,但我要说的事情?,过会儿可不一定能说了?。”
宿玄猛地转身回眸。
乌寒疏的唇角溢出黑血,自脖颈上渐渐有黑纹爬上。
他的生机在迅速流失,却依然?在笑:“妖王,你可知道四苦到底是何东西吗?”
“四苦荼毒,归墟覆灭。”
“四苦之毒可以杀了?我们所有人,除了?桑黛。”
***
荟青山距离玲珑坞百里?远,山势不高,但地势凶险。
应衡再一次从山路上滚了?下去,荆棘扎透了?他的腿,血水将白衣染透,他没有痛感,并未觉得有什么。
春影告诉他,他的左手边有根藤蔓,拽着那根藤蔓便能上去。
应衡艰难爬上去,摸索着找自己用来探路的树杈。
白衣剑修浑身狼狈,完全?没有过去的一点整洁。
他在识海中与春影对话。
起初的春影只是单纯指路,春影的话不多,与知雨一般话少。
直到应衡再一次摔倒在山沟中,凡人若是这般摔早就摔死了?,但应衡是天级灵根觉醒者,即使?没了?灵根,毕竟经过天雷锻体,体格非凡人可比。
这一次周围没有可以攀爬的地方,应衡爬上去数次都?跌了?下来。
他有些没力气,坐在巨石上积蓄体力。
春影剑忽然?开?口:“主人。”
应衡茫然?回应:“春影,周围还有路吗?”
春影却并未回答他的话。
它好像感受到了?什么,沉默了?许久。
应衡很了?解春影,似乎是想到了?别?的,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揪紧。
“春影……你感受到了?什么?”
应衡什么都?听不到,风声?、蝉鸣声?、树叶刮动的沙沙声?,于他而言都?只是无尽的虚妄与沉默。
他只能通过识海与外界沟通。
识海中的剑灵告诉他:“黛黛来了?。”
应衡初时很茫然?。
他的嗓音沙哑:“……你说什么?”
“黛黛来了?,我感知到了?知雨剑,知雨的剑灵在尝试和?我联络,但我如今被关在结界内,我无法?联系它。”
春影只能借助与应衡的主仆契约相?隔千百里?去联系他,但却不能和?没有契约关系的知雨沟通。
它可以收到知雨的消息,却无法?回应它。
应衡抖着声?音问:“黛黛……黛黛去了?哪里??”
“我们如今在幽云城,黛黛被……围杀了?。”
应衡忽然?站起身,不管不顾往上爬。
他好像突然?多了?很多力气,抓住一旁的石头用尽力气往上爬。
跌下了?好几?次,终于艰难爬了?上去。
应衡站起身,忙往山下走。
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借助春影的指引。
春影说:“黛黛是来寻我的。”
应衡呼吸颤抖:“我去寻你。”
“我去寻黛黛。”
“春影,我去找你们”
玲珑坞(十五)
四苦荼毒, 归墟覆灭,这?是很久之前桑黛也跟他说过的话。
他们都不知晓四苦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可以覆灭整个归墟,这?几乎相当于毁掉修真界。
乌寒疏的身上爬上了更多的黑纹, 从衣领之内往外蔓延, 露在外面的肌肤上遍布此种黑纹。
“妖王, 你知晓四苦到底是什么东西吗?”
宿玄的脸色很冷,问他:“你为何会知道它?”
乌寒疏笑?着说:“我三百年前便知晓这?种东西了?。”
他身上的黑纹越爬越多, 宿玄眸光也冷下,上前一步扣住他的手腕, 用灵力强行压制乌寒疏身上的黑纹。
这?一接触便直接感受到?了?乌寒疏身上的死?气?。
宿玄弯腰与他对视,淡淡收回了?手。
没必要了?, 乌寒疏的心脉基本枯竭大半, 死?期也就在这?几日了?。
宿玄站直身体, 有?些嫌弃这?屋里的酒气?, 又懒洋洋往门口?一站。
他对乌寒疏没什么同情心, 作为城主毫无作为, 散修失踪一事背后也有?他的推动,若在妖界宿玄定是要治他的罪。
乌寒疏笑?了?笑?,并未在意宿玄的无礼,放下手中的酒。
“我的时间不多了?, 你既然是桑黛的夫君, 有?些事情告诉你也无妨,趁现在还有?时间……他还没来……”
后半句话嘟嘟囔囔有?些听不清。
宿玄靠在墙上没说话, 俨然是等乌寒疏先开口?的态度。
乌寒疏喝多了?, 醉醺醺道:“事情太复杂了?,从哪里开始讲起呢?”
他垂下头, 目光茫然,呢喃的声音像在自言自语。
“太久太久了?,三百年前的群英会在玲珑坞举行,应衡代表剑宗前来参加、白於仙君代表苍梧道观来参加,微生萱是来玲珑坞寻人的,阴差阳错参加了?群英会,而韶溪和檀暮清当时都是散修,也来参加了?群英会,而我是主办那一届群英会的人。”
韶溪和檀暮清,宿玄一听便知晓是檀淮的爹娘。
“当年的群英会因为一些原因推迟了?许久,修士们驻留在玲珑坞,我们六人一见如故,成为好友,微生萱和白於是在玲珑坞成的婚,韶溪和檀暮清当时也心意相通,一切都应该好好走?下去的,一切本应该好好走?下去的……”
他越说声音越低,身上的黑纹也愈发多。
宿玄看不出来,为何他忽然间便这?般虚弱,明明昨日在满香阁见到?之时还好好的。
乌寒疏忽然笑?起来,眼角晶莹的水花却告知了?宿玄,他并不是这?般开心。
宿玄眼眸半眯,问:“群英会发生了?什么?”
乌寒疏微微仰头哟哟,眼角的泪花明显。
“群英会啊……死?了?好多人……”乌寒疏道:“你们都不知道吧,当年参加群英会的人,最后大多都死?于疯病,如今呢……我恐怕也快了?。”
疯病。
宿玄脸色一冷:“为何这?般说?”
乌寒疏身上的黑纹越来越多,宿玄上前一步要给他传送灵力吊命,可乌寒疏却举起手阻止了?宿玄。
他依旧淡然,好像即将走?向死?亡的不是自己一般。
乌寒疏僵着身体抬起手腕,他用灵力凝化出利刃,在腕间划了?个口?子。
血水涌出,他不知从哪里捡到?了?一根断藤。
宿玄一眼就看出来那断藤是来自于哪里了?。
断藤的尖刺感应到?了?灵力,扎进?他的伤口?中疯狂吸食血液,原先有?些萎蔫的蔓身逐渐多了?更?多生机。
他的灵力中涌出了?一股股黑气?。
宿玄前不久刚见过这?种黑气?,小狐狸微微挑眉:“这?是什么?”
乌寒疏笑?着道:“四苦,这?才是四苦,真正的四苦之毒。”
宿玄的脸色显而易见地阴沉下去。
他紧紧盯着乌寒疏泄露的灵力上缠绕的黑气?,这?东西只有?桑黛没有?,这?竟然是四苦?
“四苦到?底是什么?”
乌寒疏任由藤蔓吸食自己的血液,目光变得有?些悠远。
“四苦啊……那是会使人发疯的东西。”
“……什么?”
“如你所?见,我的灵力中带了?四苦,不仅是我,除了?桑黛之外的所?有?修士都带了?四苦之毒,这?毒素会侵蚀经脉,修为越高,越容易发疯。”
乌寒疏看了?眼宿玄,微醺的眼睛眯起:“妖王大人猜,为何修真界很多年都没有?出过渡劫修士,为何修士的寿命越来越短?”
“难道不是因为归墟灵脉受到?侵蚀?”
“可又是什么侵蚀了?归墟灵脉?”
宿玄哑声。
这?么多年了?,从六千年前归墟灵脉被侵蚀,灵脉大幅度衰弱,修士们修行越来越困难,这?件事传了?这?些年,可从来没人说过是因为什么才导致归墟灵脉被侵蚀的。
民间传闻太多,传到?现在已?经有?很多说法,无从辨别真假。
可如今……乌寒疏的话让宿玄不得不想到?另一点。
宿玄问:“是四苦?”
乌寒疏压下脖颈上的黑纹,轻笑?点头:“四苦侵蚀了?归墟灵脉,靠灵脉修行的修士体内自然也带了?四苦之毒,这?毒素会逐渐侵染经脉,修行越久,修为越高,等到?了?一定的境界,四苦便会吞噬你。”
“那么,自然就疯了?啊。”
宿玄总算听明白了?。
过去有?太多修士死?在雷劫之下,雷劫太过考验修士的心性,四苦侵蚀人的心神,那么天雷之下便极易疯癫,从而死?在雷劫之下。
要么被四苦侵染神智,心境彻底破碎,走?火入魔成为邪祟,从而被四界斩杀。
“我们所?有?人的体内都带了?四苦,只有?桑黛没有?。”乌寒疏呢喃:“只有?她没有?。”
宿玄沉声问:“?*? 为何只有?黛黛没有??”
乌寒疏摇头:“不知……那藤蔓喜吃四苦,我们任何一人动用灵力,那藤蔓都会因此躁狂,只有?桑黛不会……它对桑黛毫无兴趣,只有?桑黛的灵力纯净没有?一丝四苦之毒。”
“城内的散修也被那藤蔓吃了??”
乌寒疏惨笑?点头:“是啊……那藤蔓喜欢四苦,那些散修没有?经历正规的教?习,修行的道术不正,身上的四苦最是浓郁,我突破化神境,他们是来寻我用固心道帮他们稳固心境的……”
宿玄冷声:“那人帮你冲破固心道,让你引那些散修进?城,他在城内杀人?”
乌寒疏点头:“对。”
宿玄直接被气?笑?了?,“乌寒疏,你但凡在妖界,本尊早便剐了?你了?。”
乌寒疏只顾着呢喃:“我该死?……我确实该死?……”
宿玄一点也不想听乌寒疏说这?些废话,直截了?当开口?:“告诉本尊,当年群英会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那些修士们在此后几百年里相继死?去,群英会从此取消,他们六人不敢见彼此?
宿玄直觉,这?件事与这?莫名?其妙的四苦有?关系。
可乌寒疏却只是仰头看他,轻声道:“妖王,再有?三日就要到?我们的三百年之约了?……”
宿玄蹙眉,只觉得这?人开始装疯卖傻起来了?,沉声威胁:“乌寒疏,本尊在问你话,你若再不说便真的要动手了?。”
乌寒疏笑?道:“说不了?,宿玄……那是天命,我们都说不了?。”
他的目光宿玄的身后,唇角勾起笑?意。
“宿玄,有?些事情,真的就只是天命。”
宿玄顿了?一下,随后骤然回眸。
青梧剑出,挡住了?从身后打来的浓重?黑刃。
宿玄瞬移至远处,冷眼看着虚空中的人。
乌寒疏躺在地上,仰头去看三面墙上悬挂的画,神情恍惚好像根本不在乎宿玄这?边。
高空之上,一人悬空伫立。
那人依旧是在雪境中的一身黑衣,戴着与上次一模一样的面具,看不出来五官,但周身浓重?的黑气?让人看了?就讨厌。
他居高临下看着宿玄,面具下的眼眸还带着笑?。
宿玄咬牙切齿:“是你。”
原来乌寒疏方才呢喃的是“他还没来”,指的是这?个人?
黑衣青年看了?眼躺在石室中的乌寒疏:“你与我做交易,就只是为了?那盆花?”
宿玄心下一沉,下意识往石室内看去。
乌寒疏脖颈上的黑纹越来越明显,周身的死?气?也逐渐加重?。
他撑起身体慢悠悠爬起身,转身看向悬挂在正中间的壁画。
那是他们六人的最后一张画。
他道:“我们曾经定下三百年之约,花开之时,便是再见之日。”
宿玄想起了?桑黛说过的话,在乌寒疏的屋内看到?的那盆花,徴景十三年共栽之。
他冷声问:“你们到?底做了?什么交易?”
黑衣青年挑眉:“那朵花早该死?了?,他将那朵花的灵识栽在了?自己的识海当中,用魂力养着它,可他不过是元婴修为,身上的四苦已?经快要吞噬他了?,我压制了?他的四苦,助他步入化神境,让那朵花也有?再开之日,我是在做好事啊。”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瞬,又道:“啊,对了?,你那朵花应该快开了?,你不去看看吗?”
乌寒疏像是被触碰到?了?什么关键点,急忙转身,走?路跌跌撞撞。
“对……对……我的花,我们的花……”
他毫不在意宿玄还在这?里,对桑黛的生死?好像也没了?过多的关心,酒劲上头,整个人跟个醉鬼一般朝别院跑去,甚至中途还摔了?几下。
乌寒疏对桑黛的愧疚,仅仅只让他告诉了?宿玄什么是四苦,但远比不上他的那盆花。
桑黛在他的眼中,是微生萱和白於的孩子,所?以他告诉宿玄这?些事情,比起桑黛的生死?,他更?在乎那盆花。
宿玄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他抬眸望向高处的黑衣青年,鸦青的睫羽微抬,业火在身后燃起。
“你到?底为何要杀黛黛?天道派你来做什么?”
黑衣青年挑眉:“你竟然能猜到?是天道,唔,我倒是没看错人。”
他那一句话说的云里雾里,宿玄不愿再废话,飞身朝他打去。
黑衣青年气?定神闲,只顾着躲却根本不反击。
“你这?么急着跟我打架,可我是来让你看一件事情的,宿玄,你要不要看?”
“滚。”
黑衣青年弯眼,接住宿玄的业火刃,却又转眼间出现在宿玄的身后,径直朝他的后心劈去。
青梧剑翻转过来,剑身抗住由黑气?凝成的弯刃。
宿玄瞬移至地面,在看到?那人的招式之后,琉璃眼底杀意迸发。
黑衣青年并未下来,依旧悬立在虚空,薄唇微弯道:“宿玄,你可知晓当年微生家灭门究竟是为何?”
宿玄声似寒冰:“为何?”
“因为桑黛。”那黑衣青年笑?着说:“因为桑黛不受四苦侵蚀,所?以四苦要杀了?桑黛,所?以被四苦逼疯的人都会围杀桑黛,所?以微生家也因此灭门。”
宿玄薄唇紧紧抿起,看似面无表情,但垂在衣袖中的手却缓缓攥起,轻轻颤抖。
“宿玄,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翎音看到?的新天命,桑黛依旧是你们七位天级灵根觉醒者?当中死?得最早的一个,她真的会被围杀在归墟哦。”
他的尾音上扬,似乎这?是件很愉悦的事情,他在以玩笑?的口?吻说出来。
“而你,你在她的身边,你也会陪她一起死?去,桑黛身边的所?有?人都会死?,宿玄,你猜我若是将四苦和桑黛的身份说出去,四界会不会集体围杀她?”
宿玄的手抖个不停,长睫轻颤,瞳仁骤缩。
会吗?
当然会。
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桑黛是唯一不受四苦之毒侵蚀的人,也是唯一会覆灭归墟仙境的人,她是修真界最大的隐患。
一个天级灵根觉醒者?,死?了?便死?了?。
但归墟仙境是四界的根基,决不能亡。
“所?以,只要我说出去这?件事,桑黛就必死?了?哦。”
黑衣青年微笑?道:“因为你们太弱小了?,你一个大乘初境,她也是大乘初境,你们如何活下去?”
“连渡劫都不是,八十一重?天的劫雷你们能抗住几道,四界那么多大能围杀你们两个大乘境修士更?是轻而易举,寡不敌众,你可知晓这?个道理??”
明明应该淡定的,明明知道或许他说的都是在故意激怒他,可当听到?他的话之时,宿玄根本冷静不下来。
微生家因为桑黛灭的门,这?件事若是让桑黛知晓,她定是接受不了?。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若桑黛和四苦的关系暴露,桑黛是唯一可以覆灭归墟的人,那么桑黛……
定是会被四界围杀。
翎音说的天命都会发生。
宿玄紧抿着唇瓣,松开了?袖中紧握的手,俊美?的脸上毫无情绪,一身黑袍沉默陷进?黑暗之中。
他忽然笑?了?:“对啊,你说的对,这?件事是不能让外人知晓。”
业火自脚下延绵开来,重?重?火焰吹动墨黑的长袍,银色的长发在热浪中翻转。
眨眼的功夫,宿玄已?经瞬移至他面前。
微微上挑的狐狸眼弯弯,笑?意却不到?眼底,反而尽是寒冰冷意。
他反手召出青梧,剑身之上缠绕着业火,一剑捅穿了?那人的腰腹。
“那我便杀了?你,你死?了?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浓重?的黑气?从黑衣青年的腰腹间贯穿出来,他抬头看了?眼天边渐渐聚集的浓云,淡声一笑?。
“好呀。”他的声音依旧是笑?盈盈的,“那你便来杀了?我吧。”
“宿玄,我死?了?,就不会有?人知晓这?件事了?哦。”
知道他在故意激怒又怎样?
宿玄只有?一个想法,杀了?他。
杀了?他,就不会有?人知晓桑黛与四苦的关系,四界也不会围杀桑黛,这?一切都会烂在他们的肚子里,桑黛绝不会死?。
没有?人可以杀她。
***
夜虽已?深,但城内并不安稳。
藤蔓自地面中窜出,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分化出数以千计的藤蔓游走?在玲珑坞的巷道之中。
飞花阁中歌舞升平,修士们坐在大厅中饮酒。
一修士醉醺醺道:“剑宗宗主沈辞玉心境大跌,来了?城主府请乌城主帮忙修补心境,以人家的交情,应当得等帮他修补过后才能来这?里办宴,届时我们才能去找乌城主修补心境。”
“沈宗主如今心境大跌,乌城主还会有?余力帮我们修补心境吗?我来这?玲珑坞……可是为了?他啊。”
“不知,反正他放了?话出去,这?里要设宴,他肯定是要来的,我们等着他就行。”
柳离雪被吵得睡不着,他坐在窗边眺望远处,子时已?经过了?很久,也不知宿玄问出来了?没有?,桑黛又是否打听到?了?春影剑。
孔雀面色依旧苍白,丹药被摸走?,他身上没有?什么可以吊命的东西,只能用桑黛的乾坤袋中那仅存的丹药想办法稳住自己的经脉。
“小二,再点壶茶来。”
柳离雪头也不回,依旧撑着下颌淡声说话。
夜风透过半开的窗户吹拂到?脸上,他却并未觉得冷,撑着下颌仰头望月。
乌云渐渐吞噬圆月,月影被浓重?的云层遮挡,周围越发昏暗。
柳离雪心下困惑,今夜本该月明星稀,这?浓云是哪里来的?
而且这?云层所?在的地方……
怎么好像是城主府?
柳离雪刚要端茶喝,可桌上始终未曾上新茶。
“小二?”
他回眸看去。
他的后面原先坐了?十几个人,本来是在饮酒,可如今……
粗壮的藤蔓缠绕上他们的脖颈,那些人惊恐瞪大了?眼睛,朝柳离雪的地方看来。
远处饮酒的修士哆哆嗦嗦站起身,刚要拔剑劈过去,柳离雪拍桌站起来。
“不能动灵力!”
可已?经晚了?,那剑修的灵力加注在剑身之上,剑光朝藤蔓劈斩而去。
一根藤蔓断裂,却分化出更?多的藤蔓,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忽然调转方向朝他冲来。
蔓身上的叶子长出了?獠牙,两片硕大的叶子一张一合将那人包裹进?去,一声痛呼被生生截断。
咀嚼的声音骇人,飞花阁中的修士们吓得惊慌失措。
柳离雪立即道:“不能动用灵力!”
他当时看得没错,这?些藤蔓对凡人不敢兴趣,只有?当用了?灵力后,灵力上缠绕的黑气?会激怒它,它会瞬间起了?杀意,当时的柳离雪便是在动了?灵力之后,那藤蔓忽然疯狂起来。
客栈中的藤蔓越来越多,在地面上蜿蜒爬行,有?时会爬上修士的身躯。
它像是在闻什么东西,那些散修浑身发抖,下意识要动手反击,却又被柳离雪拦住。
“让它闻,不动灵力就不会死?!”
它只吃那黑气?,他们的血肉中没有?黑气?,只有?灵力带了?黑气?。
散修们不知道这?红衣妖修究竟是谁,但瞧见藤蔓爬上柳离雪的身体,他一动不动薄唇紧抿,即使那藤蔓上的叶子中已?经长出了?獠牙,獠牙在他的脖颈上轻蹭,似乎在寻找哪里下嘴比较好,他依旧没有?动。
不懂灵力,只是冷眼看着缠在身上的藤蔓。
不过几息工夫,那藤蔓似乎不感兴趣,蔫蔫离开了?他。
柳离雪松了?口?气?,擦了?擦额上的汗。
赌对了?。
它们真的只吃灵力中的黑气?。
散修们闭上眼睛,咬牙忍着强烈的恐惧,整间客栈被藤蔓缠满,楼上不断有?惨叫传来。
阁楼上休息的修士们并不知晓不能动用灵力,在睡梦中被藤蔓惊醒,自然是下意识反击,灵力上的黑气?会激怒这?些藤蔓,从而让他们成为这?藤蔓的腹中之物。
柳离雪不敢动灵力传音,单凭人声那些修士根本听不见,他想救人也没办法。
一刻钟后,整栋客栈除了?没有?灵力的凡人,以及在大厅中不敢动弹的散修们,血水从楼上窜下来,客栈陷入沉寂。
藤蔓似乎是察觉到?了?这?些散修们都是没有?灵力的凡人,对他们完全不敢兴趣,于是蔫蔫退下,继续游走?在城内寻找新的猎物。
柳离雪双腿一软,撑住桌子稳住身体,大口?大口?呼吸着,心跳几乎要跳出胸膛。
幸存下来的修士们跌坐在地,有?人崩溃大哭,有?人小声道谢。
“多谢道友,多谢道友救命之恩。”
柳离雪压根没管他们,他看向窗外,整个城内四通八达的全是藤蔓,随处可见,远处不断有?惨叫声传来。
这?些藤蔓似乎在寻找猎物,主藤并不在这?里,柳离雪并未见到?那根开了?花的藤蔓。
当时袭击他的那根藤蔓有?意识,主藤分化出了?数以千万的藤蔓,蔓身上还有?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可如今游走?在城内的并没有?那根藤蔓,这?些藤蔓身上没有?花、更?没有?花骨朵。
没有?自我意识,只靠灵力吃人。
柳离雪看了?眼天边的云,已?经完全遮蔽了?月光。
那云不像是要下雨的症状,更?像是……
劫雷。
谁要渡劫了??
他没工夫管这?些事情,翻身跳出窗外,没敢动用灵力,快步朝城外跑去。
如果他没记错,玲珑坞城外不远处便是禅宗的一个门派,如果这?些藤蔓今夜真的要屠了?整个玲珑坞,宿玄和桑黛各自被困住,檀淮不知所?终,只靠他一个重?伤的元婴妖修是绝对无用的,只能去搬救兵。
柳离雪跃上房顶,一边往城外跑,一边给宿玄的通信玉牌留音。
***
桑黛面对的是几千修士。
她依旧淡然,目光看向通道尽头的施窈。
施窈身后跟着毕方。
而她的右后方,站着个紫衣女子,模样美?艳,是桑黛见了?一百多年的脸。
桑黛唇瓣紧抿,执剑的手忍不住一紧。
施夫人看向她的目光全无曾经的温柔,过去是装出来的母女之情,如今真相都败露了?,也没必要再多做伪装。
“窈窈,今夜便能为你换灵根了?。”
施窈笑?道:“多谢阿娘相助。”
阿娘。
她终于改口?了?。
桑黛微微垂眸,喉口?有?些干涩。
剑修的情绪恢复很快,再抬眼之时已?经全是淡然。
“你们杀不了?我。”桑黛环顾了?一圈,轻声道:“你们当中修为最高的是毕方,化神境修士,其余都是元婴和金丹,杀不了?我的。”
施窈唇角的笑?险些垮下来。
都什么时候了?,桑黛还是一如既往自信,无论面对多少不公和危险,她好像一直都这?样淡淡的,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害怕。
这?才更?让人讨厌。
“是吗,师姐?”施窈笑?道:“那不如来试试吧?”
毕方拦住施窈的腰身让她迅速后退。
施夫人微扬下颌,“拿下她。”
“是!”
数千名?修士齐齐列阵,桑黛刚要冲出去,便听到?身后的华苓轻声开口?。
“桑姑娘,对不起,我没有?办法。”
桑黛一愣,回眸的瞬间,华苓抬手打开击碎了?满香阁墙壁之上的暗室。
白雾从四面八方的气?道中涌出,整栋满香阁被雾气?侵蚀。
桑黛对华苓并未设防,急忙用灵力封住口?鼻之时,但却已?经吸进?了?一些雾气?。
华苓的眼底含泪:“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应衡仙君……但我真的没有?办法。”
迷迭香药效很快,神医谷那小怪物亲自研发的东西,只需要一点便能让化神修士晕上许久,大乘也会受影响,这?东西致幻,桑黛的眼前一晕。
她摇头果断割了?自己一刀,疼痛让脑子清醒了?过来,迅速掏出乾坤袋中的解毒丹吃了?一颗。
桑黛沉沉看了?眼华苓,原来方才华苓跟她说的那些话只是为了?卸下她的防备。
她也不是第一次被算计了?,并未说话,没有?出口?职责华苓。
人这?一生难免被背叛,桑黛见得多了?,如今竟然毫不在乎了?。
她这?一路走?来,真心待她的人不多。
桑黛沉默收回视线,拔出知雨剑冲入人群之中。
蓝色的衣摆很快被数不尽的修士们淹没,只能透过一阵阵剑光猜到?她在何处。
华苓苦笑?,微微垂眸,眼泪落下。
迷迭香无解,桑黛也只是暂时压制住药性,她越是动用灵力,那迷迭香便越是侵蚀经脉。
一人从后门进?入满香阁,来到?她的身边。
华苓抬眼看去,粉裙女子笑?盈盈问:“春影剑在何处?”
华苓冷嗤出声:“我按照你说的做了?,你依旧没有?将我的家人带来,在我没有?见到?他们之前,春影不可能给你。”
施窈看了?眼毕方,毕方会意。
红衣少年瞬移至华苓面前,单手扼制住她的脖颈,华苓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毕方冷声问:“春影剑在何处?”
华苓艰难开口?:“我说了?……我家人安全,春影我会交给你们……否则,你便杀了?我 ,这?辈子你也找不到?春影剑……”
“你不是……想要那柄天级法器吗?”
毕方的手越收越紧,眼看便要将华苓掐死?,她已?经进?气?少出气?多了?,但死?活就是不肯开口?。
在华苓断气?的前一刻,施窈觉得甚是没意思,淡淡挥了?挥手。
“放下她吧。”
毕方松了?劲,华苓跌坐在地剧烈咳嗽,头上的珠钗一摇一晃。
施窈站在满香阁内,外面的荒野之中,数千人在围杀一人。
绫罗穿梭在人群中替主人绞杀修士,知雨剑光四起,始终凛然。
施窈端着笑?,可一只手却死?死?扣着手背。
桑黛即使中了?迷迭香,但剑意依旧强劲,这?么多年了?她始终都是这?样,明明什么都没了?,却又能转头得到?更?多。
毕方道:“大小姐,您便在此处看着,桑黛打不过这?么多人的,没有?那只孔雀在这?里,她一个剑修单靠灵力扛不住神医谷那小怪物的迷迭香。”
施窈一言不发。
桑黛越来越晕,一不留神被身后之人捅了?一剑。
疼痛让她暂时清醒,桑黛已?经打了?近两个时辰,如今天光破晓。
周围倒下了?遍地重?伤的修士。
可还是有?很多人,施家训练有?素,前锋倒下便会有?后援顶上,包围成圈将剑修困在其中。
知雨的剑灵在脑海里唤着她的意识。
“主人,打不完的,得想办法离开,城内可能也出事了?,我联系不上青梧的剑灵。”
桑黛脚步一晃,险些跌倒在地,一人找准时机挥剑砍下,在剑修的手臂上划了?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主人,不能打了?!”
长芒和知雨齐声阻止。
桑黛摇摇头努力清醒,轻声回:“不打出不去。”
太多人了?。
桑黛反手握剑,在自己的掌心划了?一道,剧烈的疼痛让她更?加清醒。
剑修的眉眼冷冽,调动灵力引到?知雨剑身之上。
大片雷云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骇人的威压自上压迫而下,知雨和长芒瞬间便知晓了?桑黛要做什么。
“不可!你本就因迷迭香受困,不能动用大量灵力引天雷!”
毕方有?些诧异:“大小姐你猜对了?,她还真的会引雷。”
施窈笑?道:“她急了?,城内出事,宿玄联系不上,她急着去救人。”
毕方问:“是谁做的?”
施窈道:“除了?那人和那根藤还能有?谁?”
毕方颔首:“看来那人想先杀了?宿玄,届时再对付桑黛便好办多了?。”
施窈冷笑?:“希望他真的是去杀人的。”
施夫人不知从何处突然出来,拽住施窈的手腕要将她拉向远处。
“窈窈,她要引雷了?,先离开这?里。”
施窈温顺应下:“是,阿娘。”
毕方一把抓起地上瘫倒的华苓,四人一起瞬移至远处的山巅之上。
而围杀阵中,桑黛咬牙忍住血气?,调动之前雪鸮留给她的归墟灵力,知雨剑柄上的天虞石疯狂转动,金黄的灵力流通向剑身的花纹沟壑当中。
“主人!”
桑黛反手压下,紫色的雷电自万丈高空落下,却并未伤她分毫,而是直接引到?了?知雨剑身之上。
剑光裹挟着粗壮的雷电劈斩而去,强大的威压迸发,山崩地裂,硝烟四起。
毕方和施夫人连忙带着华苓和施窈瞬移向更?远的地方,方才他们站立的地方,那座高山上爬上裂纹,尘土扬起,轰隆声传向数十里外。
那座山……
倒了?。
施夫人不可置信:“她明明中了?迷迭香,纵使迈入大乘后可引四十九重?天的玄雷,怎可能这?般强悍?”
三千余人的包围,竟然还能绝地逢生?
施窈笑?容僵硬,声音阴沉:“强又怎样?她压制迷迭香用了?大量灵力,如今又强行调动灵力引天雷,她又战了?这?般久,定是撑不过去。”
当硝烟散去,只余下满地重?伤的弟子们。
剑修的蓝衣破烂,身上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乌发凌乱,满头珠钗断裂,只剩下发髻之上簪着的那根九缳簪尚未断裂。
她撑着剑站在满地尸骸当中,长剑之上雷电隐隐浮现,桑黛轻咳几声,吐出大口?的血。
长芒拖着她要离开:“主人,我这?就带你离开!”
“走?什么?”女子的声音清淡,还能听见笑?意,“师姐,你可知道,为何我们敢带着区区三千人便围杀你?”
即使有?迷迭香,即使有?幽云施家的弟子,但施窈依旧没有?把握可以杀了?桑黛。
桑黛擦了?擦唇角的血,暗自调动灵力压制迷迭药性。
她其实根本看不清施窈的脸,眼前一片模糊,脑子也晕晕乎乎。
施窈笑?道:“师姐太过心软,知晓这?些弟子们听从幽云家命令来杀你,只将他们打成重?伤,真是心善呢。”
桑黛握紧手中的剑,“弟子们进?入门派修行,本意是为保百姓平安,可以因除邪而死?,可以战死?,唯独不能因为你的一己私欲强迫他们白白送死?,他们不该死?,但是施窈,施夫人,毕方,你们该死?。”
剑修反手挽出剑花,瞬移至施窈面前,长剑毫不留情朝三人斩下。
毕方一把扯过施窈,红衣少年飞身迎上。
施窈站在施夫人身旁,瞧着远处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笑?道:“可是师姐,你还没问我为何敢带着这?些人便来围杀你呢,你可知,我真正的把握是什么吗?”
桑黛抬眸,面前的毕方朝她勾唇轻笑?。
“桑大小姐,我们赌的,一直都是你的心软。”
毕方迅速退后,脚底下硕大的圆盘旋转,经纹中红光流转,化为千万红线扎进?那些重?伤倒地的修士们身体中。
重?伤的弟子们惊恐看向自己的身体,桑黛留了?他们的命,可如今自己信任的家主要取他们的命。
弟子们呼救:“救命!”
桑黛瞳仁骤缩,下意识要拔剑斩断那些红线,可不过转眼间,只剩下满地的干尸。
瞬息之间。
她根本毫无施救的时间。
她站在阵法中央,面对着三千具尸骸。
整个篆盘当中只有?她一人活着。
桑黛呢喃:“……幻杀阵。”
施窈的音量拔高:“师姐,你错就错在心软。”
若桑黛杀了?那些弟子,他们的神魂不会被阵法吸食成为幻杀阵的养料,这?阵法根本建不起来。
桑黛的手在抖,满地干尸像是梦魇。
施夫人唇角勾起,轻笑?道:“当初将你交给应衡,他还真是把你培养成了?这?幅软骨头的性子,你与他太像了?,他若是在这?里也会走?到?这?种局面,可是黛黛啊,有?时候心软不是好事。”
桑黛与她对视,她曾经喊了?一百多年的阿娘,如今看她的眼神满是嘲讽和冷漠。
心软是错吗?
她真的不知道。
幻杀阵在此刻迸发,万千红光朝阵中的桑黛涌去。
知雨和长芒惊恐唤她:“主人!!”
玲珑坞(十六)
桑黛醒来的时候, 满身落花。
她有些茫然,额头上被敲了一下。
接着是熟悉且温柔的声音传来:“谁家小?弟子在偷懒啊,今日的剑法?练了没?”
她循着声?音看去,一人半蹲在她身前笑着看她。
一身绣着青竹的白?衣, 满头青丝仅有一根木簪束起, 五官清俊不似凡人, 眸光柔软澄澈,是一张格外温和的脸。
桑黛捂住头:“师父, 你又打我。”
尾音拉长,脆生生的。
应衡将手递给她:“谁让你偷懒呢。”
他笑着分?外没脾气的样子, 桑黛牵住他的手,任由他将自己拽起来。
年仅十岁的剑修一身白?色宗服, 五官稚嫩, 但依稀可见未来的清丽。
应衡拿起她的剑, 牵着她离开:“师父要离开几天, 这些天你要自己在剑宗, 莫要让你阿爹阿娘逮到你偷懒, 会罚你的。”
桑黛连连点头:“知晓了知晓了,师父且安心去。”
应衡被她逗笑:“累吗?”
“好累的,我今天挥了五千次剑呢,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这么辛苦啊, 那师父晚上给黛黛做顿好吃的。”
“那就也?不是很辛苦了, 弟子还可以再辛苦一点,师父可以加餐吗?”
“唔, 当然可以。”
应衡每次下山时, 离开的前一晚都会为她做大桌的菜。
桑黛一边吃饭一边问:“师父,还是去除妖吗?”
“对, 天欲雪出世,大寒来了,师父需要去镇压她。”
“需要弟子帮忙吗?”
“不用,黛黛留在剑宗,若是能将师父留下的剑法?都练了,那就更好了。”
桑黛皱眉小?声?回怼:“师父你还是早些走吧,弟子可以自己一个?人的。”
“师父很快回来,再有六日是你的十岁生辰,那师父回来给你带十岁的生辰礼物?”
“好!”
应衡时常下山除妖,他作为剑宗的元婴境大能,除妖也?经常是自己去,桑黛也?从未担心过?。
因为应衡很厉害,从未出过?事?。
应衡走后,桑黛孤身一人住在小?院,有应衡留下的灵兽陪她,以及他走之前做了许多的零嘴,桑黛的日子依旧过?得?滋润。
白?天练剑,实在累了就躲躲桑宗主和施夫人,去后山偷个?懒。
夜晚抱着灵兽躺在院中的竹床上吹风,吃着应衡留下的零嘴,跟灵兽讨论应衡这次要去几天。
可应衡这一次去了很久,桑黛生辰那天等了他很久很久,他都没有回来。
她从白?天等到晚上,应衡从来不会缺席她的生辰,但剑宗大小?姐的十岁生辰,没有一人记得?,没有一人为她庆生。
她坐在门前,第一次生了闷气。
桑黛不在乎旁人是否记得?她的生辰,但应衡不能不记得?。
应衡走后的第十一天晚上,在第一颗星星出现的时候,桑黛结束了练剑,今天没有偷懒。
她抱着剑往回走,一路上遇到许多师兄师姐。
桑黛作为剑宗大小?姐,剑宗的人都认识她,见到她都会热络地打招呼。
路过?一个?师兄,桑黛礼貌颔首:“陈师兄——”
可那人只顾着跟身边的人说话。
“归墟灵脉被毁了,苍梧道观被屠了门!”
“你没发现咱们剑宗后山的灵脉也?暗淡不少么?近几日修炼的灵力贫瘠许多!”
“那仙盟不得?急疯了啊!”
“别说仙盟了,整个?四界都闹翻了,妖界十二殿、魔界十三?域、冥界两城可是下达了死令,全力彻查此事?,一定要揪出来幕后凶手!”
“归墟灵脉……怎么办,我们的修行怎么办,我才刚炼气,我的仙途怎么办?”
桑黛恍惚间以为他们在开玩笑。
归墟灵脉,在归墟仙境中,只有天级灵根觉醒者?才能进去,更何况那么大的灵脉,就算是天级灵根也?没这能力摧毁归墟灵脉,那灵脉自修真界诞生就存在了,千千万万年屹立不倒。
可一路上听到的都是这样的话,剑宗的弟子们慌得?不行。
桑黛提着剑一路跑回小?院。
她推开门,迎面?扑来一阵淡香。
桑黛眼前一花,身形一晃,已经被人握着肩膀稳住身形。
“怎得?跑得?这般快?”
应衡似乎刚沐浴过?,青丝还滴着水。
桑黛下意识抱紧了他:“师父……你回来了!”
她个?头不高?,还不到应衡的胸口处。
他揉着她的脑袋,如以往一般笑着回:“这次去了好几天呢,黛黛有没有偷懒?”
桑黛想到了什么,忽然从应衡的怀里退出来。
应衡有些茫然:“……怎么了黛黛?”
桑黛皱着眉:“我的生辰都过?了,你根本就没回来帮我过?生辰!”
她在应衡的面?前一直都很骄横,不像在外人面?前那般话少。
应衡一愣,弯腰小?心赔礼:“黛黛,对不起,师父有事?耽搁了,师父给你买了礼物。”
桑黛还是生气,推开他朝屋内走去。
“我不要礼物。”
她进入屋内,将自己锁在竹屋内,抱着应衡给她的灵宠指责应衡。
“明明说了回来为我过?生辰,我的生辰都过?去五天了,他竟然才回来?”
灵宠嗷嗷叫了两声?,跟她一起指责应衡。
桑黛又问一旁的知雨:“你说呢,知雨?师父是不是很坏?”
知雨沉默一瞬,轻轻颔首:“……是。?*? ”
它自然是听自家主子的话。
桑黛抱紧知雨:“还是你对我最好。”
她躺在床上吃着应衡做的零食,竹屋外的门忽然被敲响。
应衡的声?音传来:“黛黛。”
桑黛捂住耳朵:“睡了!”
竹屋外的人沉默一瞬,还是轻声?喊:“师父做了饭,给你道歉好不好?”
桑黛犹豫了一瞬,她闻到了饭香,应衡的手艺很好。
灵宠扒了扒她的衣袖,小?脑袋摇得?飞起。
【不可以这么没骨气!】
桑黛又清醒过?来:“……我不吃,我不饿。”
应衡似乎站了许久,桑黛趴在床上不说话。
最终,他轻声?说了句:“黛黛,陪师父吃一顿饭吧。”
桑黛心下一软,听出来应衡似乎有些伤心。
她坐起身看向门框上隐约透出的身影,依旧清俊挺拔。
小?姑娘犹豫一瞬,灵宠扒着她的膝盖。
【不行,你不能这么没骨气,是他说话不算话,他去了好多天,他答应你回来帮你过?生辰的!】
桑黛犹豫:“可是师父做好了饭。”
灵宠一直在阻止她:【不能去!就不理他!】
桑黛看着透露出来的身影,一边是应衡,一边是自己的那点小?脾气。
灵宠在阻止她,桑黛明明气还未消,但识海中却有道声?音。
它告诉她:
——去看看他。
——去和他吃顿饭。
——去吃了这顿饭。
小?姑娘有些心慌,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好像这顿饭真的很重?要,好像不吃就会后悔一辈子。
应衡垂下了头,小?声?道:“黛黛,师父错了,饭菜给你放在膳房,若饿了便去吃。”
他转身便要离开,桑黛心下慌张,忽然起身推开灵宠,大步冲到门口。
她拉开门:“师父!”
白?衣剑修身子一僵。
“师父,我………”
桑黛看着他的背影,蓦地一阵心慌。
好像一直有道声?音在告诉她:
——向他道歉,说你错了。
——吃下这顿饭,这是他为你做了很久的饭菜。
桑黛低声?开口:“师父……对不起,我错了。”
她说完后,好像那点心慌忽然便消失了。
桑黛有些不解,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应衡回身,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黛黛,是师父的错,我们黛黛从来没有错过?。”
他牵起自家小?弟子的手,带着她往膳房走去。
应衡的厨艺很好,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
小?剑修坐在竹椅上,小?口吃着碗里的肉,含含糊糊说:“师父。”
“怎么了,黛黛?”
“归墟仙境出事?了吗,还有苍梧道观?”
应衡给她夹菜的手一顿。
桑黛诧异看来:“师父?”
他又施施然将菜放在她的碗里,拍了拍她的脑袋:“这件事?自有人管,不需要你们小?一辈操心了,先吃饭。”
当时只有十岁的剑修根本不懂何为归墟灵脉,也?不懂归墟灵脉的重?要性?。
她只是在心下惋惜,驻守的苍梧道观被屠,三?千人的生命被夺走,实在太残忍了。
桑黛给自家师父夹菜:“师父你也?吃。”
应衡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好。”
他问道:“黛黛,师父这几日不在,你可有觉得?无聊?”
桑黛认真回:“确有些,但弟子将您留下的剑法?都给练完了。”
“黛黛很厉害。”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应衡一直在为她夹菜,两人闲聊着这段时间来的事?情。
桑黛吃饭与应衡很像,一样的慢,一顿饭能吃近一个?时辰。
等到他们吃完饭,夜色早已深厚,冷风卷起,落叶飘落在屋外。
桑黛擦了擦嘴,站起身朝应衡道别:“师父,弟子吃好了,下去歇息了。”
应衡忽然喊住她:“黛黛。”
桑黛抬眸看过?去。
月色下的白?衣剑修实在清俊,像是九天下来的谪仙,乌黑的眼眸柔和,但又晦涩。
他揉着她的头发。
“黛黛,无论今后你遇到什么,一定要记住,走自己的路,不要听,不要停下来,我们都没错,错的是他们。”
桑黛拧眉:“您说这些做什么?”
应衡温柔笑着说:“没事?,闲聊而已。”
桑黛了然点头:“好的师父,弟子谨记,夜深了,弟子下去休息了。”
她刚要转身,应衡却忽然叫住她。
桑黛回眸,瞧见应衡带着祈求的眼神。
“黛黛,再陪陪师父好吗?”
桑黛不解:“师父,您有事?要说吗?”
应衡道:“想和黛黛再聊会儿天。”
桑黛却看了眼天色,犹豫道:“师父,已经过?了子时了,弟子明日还需去练剑。”
冷风卷起应衡的乌发,他看向桑黛的眼神一直都很柔和,可桑黛偏生瞧出了一些旁的情绪。
应衡问了一句:“真的不可以吗?”
“师父……”
桑黛下意识想拒绝。
就好像她本来就拒绝了应衡一般。
但当拒绝的话要说出口的时候,识海中依旧是那道声?音。
——不要拒绝他,不要拒绝他。
——你再陪陪他,你听他说完,你听他说话。
——留下来,留下来,不要走。
她茫然无措,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做什么。
她应该拒绝的,但识海里那道声?音一直在求着她不要拒绝。
她不知自己为什么应该拒绝,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不能拒绝。
好像不能拒绝他,拒绝了会后悔。
但好像又必须拒绝他,不拒绝会发生很不好的事?情。
桑黛无措看着应衡的脸,他依旧在笑,眉眼温和。
但她看到了他眼底浓重?的悲伤。
桑黛缓缓抬起手,触碰上应衡的脸颊。
“师父……你为什么要哭啊……”
应衡却摇头,告诉她:“黛黛,师父没有哭,是你哭了。”
桑黛摸向自己的脸,触碰到一阵泪花。
“我哭了……我为什么要哭呢……”
应衡笑着说:“黛黛,留下来陪陪师父吧。”
夜风吹干了她的眼泪,冰冷的泪水贴在脸上,她觉得?更加的冷。
她看着应衡的脸,教她练剑的是应衡,照顾她起居的是应衡,他胜似她的生父。
她应该陪着他的。
她应该陪他再待一会儿的。
桑黛缓缓开口:“师父……”
应衡笑道:“我在。”
桑黛从应衡的眼眸中看到了倒映出的自己。
一张稚嫩的小?脸,却穿了一身蓝衣,发髻上戴着的不是木簪,而是一根做工精致的银簪。
她恍惚一笑,喊道:“师父……”
应衡回应,依旧在求她:“黛黛,陪师父再待一会儿吧。”
桑黛的眼泪落下来,低下了头。
她沉默许久,再次抬眸,在应衡希冀的目光中轻声?开口:
“抱歉。”
她反手拔出腰间的长剑,一剑捅穿了眼前之人的胸腔。
应衡怔然握住她的剑,“黛黛……你要杀了师父吗?”
桑黛哭着道:“师父……”
应衡问:“师父做错了什么?”
“您没错……错的是弟子……”
桑黛不敢心软,咬牙一鼓作气在应衡的眼泪中搅碎了他的心房。
他的脸在她的面?前碎裂。
他们没有吃完的饭菜也?化为漫天碎屑。
桑黛缓缓睁开眼,她处于漫天红光之中。
她躺在地上,无数根红线从她的身体中穿过?,在一点点吸食她的神魂之力,桑黛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知雨奄奄一息掉落在她的身旁,长芒掉落在满地血水当中。
桑黛仰头望着诡异的红光,眼泪自眼角滑下。
幻杀阵。
用生魂打造出来的阵法?,幻象逼真,身处阵中的人便会被心中的心魔迷惑,三?日内未曾出来,神魂便会被阵法?一点点碾碎吸食。
事?实上,她没有吃到应衡做的那顿饭。
那是她一辈子的心魔。
她耍了脾气,应衡坐在膳房中等了她三?个?时辰,桑黛都没去吃了那顿饭。
一直到子时过?了,桑黛出门接茶,看到院中坐着的应衡。
他不知何时来了她这里。
白?衣剑修朝她祈求道:“黛黛,师父跟你说几句话。”
桑黛冷着脸去了他身前。
应衡摸了摸她的头发,告诉她:“黛黛,无论今后你遇到什么,一定要记住,走自己的路,不要听,不要停下来,我们都没错,错的是他们。”
彼时的桑黛根本听不懂,心里还生应衡的闷气,点头冷声?道:“弟子谨记。”
她转身便要走,应衡叫住她。
“黛黛,可以再陪师父说会儿话吗?”
桑黛心里有闷气,板着小?脸回应:“师父,夜色深了,弟子明日还得?练剑。”
应衡沉默一瞬,声?音放轻:“好,黛黛早些休息。”
然后第二日,归墟灵脉被毁一事?水落石出,是剑宗应衡仙君。
应衡离开了剑宗。
两年后,他被“诛杀”在妖域。
桑黛没有吃到他做的生辰饭,从此再也?没有吃过?他的饭菜。
她没有陪他说话,从此也?再也?没有机会听他说话。
桑黛闭上眼,身体虚弱,眼泪断线落下。
明知道那是幻境,明知道识海中一直让她陪着应衡的是自己的心魔,但她还是顺应心魔的话,去吃了那顿饭。
只是当应衡挽留她的时候,从应衡的眼眸中看到倒映出的自己后,头上的九缳簪、身上的蓝衣都在告诉她——
只能做到这里了。
梦境很美?好,那是她百年的梦魇。
但现实中有人在等她。
她要挣脱这阵法?,回到他们的身边。
她要回去。
山巅之上,施窈冷睨远处的红光法?阵。
毕方淡声?道:“应当是快了,她的神魂被阵法?碾碎后,大小?姐便可以夺了她的舍。”
他们从头到尾都不是要杀桑黛,若桑黛死了,天级灵根也?会殉主的。
干脆将她的舍夺了,施窈这具四苦之躯不能再用下去。
施夫人道:“窈窈,马上就要到第三?天了,很快就可以了。”
华苓坐在一旁面?无表情。
施窈弯起眼眸:“多谢阿娘,是您帮——”
话还没说完,法?阵之上忽然浮现大片雷云。
四人下意识抬眸去看。
云层黑沉厚重?,雷电长龙般穿梭其中,冷风卷起满地的砂砾,骇人的威压险些将施窈的心肺压碎。
毕方和施夫人慌忙用灵力护住她。
华苓仰头呢喃:“那是……雷劫……”
施窈狠厉抬眸:“不可能!她明明该死了,怎么会引来雷劫!”
华苓却只道:“那是大乘满境的雷劫……直接越过?了大乘中境。”
施窈咳出了血:“不可能!”
可他们却看到红光法?阵中一直躺着的人不知何时站起了身,她摇摇晃晃,身上还牵连着万千根红线。
施窈慌不择路怒吼:“毕方,趁她还没渡劫去杀了她!”
就算她不要桑黛的天级灵根,她也?绝不能看到桑黛渡劫。
“是!”
毕方飞身而下,单手凝出讹火刃,强烈的讹火刚要朝幻杀阵中的桑黛斩去。
“知雨!”
一声?温柔的低喝声?响起。
红光阵中的知雨剑突然冲破阵法?束缚,剑身飞向一人的手中。
白?衣剑修劈剑而下,凛然的剑光与毕方的讹火刃相撞,双方烟消云散。
他翩然落地,单手执剑,白?衣破破烂烂遍布血痕,及腰乌发仅有一根发带系着。
眼神空洞毫无焦点,五官清俊似谪仙,明明生得?柔和,但此刻神态却满是肃杀之意。
山巅之上的施窈抖着声?音:
“……应衡。”
应衡听不见。
但春影告诉了他这些人在做的事?情,他们在围杀他的弟子。
他握紧了手中的知雨剑,自家弟子的剑也?一贯听他的话。
应衡淡声?道:“阁下,你们要杀我的徒弟吗?”
玲珑坞(十七)
当年的应衡一身白衣、一手春影剑利落又?肆意, 在桑黛之前他是最厉害的剑修。
施窈见过应衡许多次,一直住在天阙山巅的剑修在面对桑黛的时候总是一脸柔意,很多人不明白为何应衡那般在乎桑黛,桑黛对他来说是什么关系, 为何从不收徒却?主动收了桑黛?
但施窈却?知晓, 桑黛是微生家唯一的血脉, 也是应衡的旧友之女。
此刻四人齐齐愣住,华苓不敢相信山下站着的人是应衡。
狂风吹拂了他的衣摆, 宽袍猎猎作响,满头?青丝凌乱, 明明很是狼狈,瞧着没有过去的半分整洁。
但气度依旧如过往一般, 淡然又?从容, 自信且意气风发。
他单手握着知雨剑, 那柄天下第一名?剑在应衡的手上格外乖巧。
应衡目无情?绪, 淡声道:“阁下, 若你们今日要杀我?的弟子, 在下便只?有杀了你们了。”
远处的和尚喘着气跑了过来:“阿弥陀佛……带着人瞬移果?然消耗灵力,还是贫僧自己跑的快。”
他撑着腰身大口喘气,仰头?看着山巅上的华苓,大声喊道:
“华夫人, 你家相公和孩子我?都救下了, 如今安置在就近的门派!”
施窈几人瞬间明白了。
檀淮失踪不见是去了陈家救人,他从一开始就怀疑了那少年郎和华苓的关系。
华苓让自己的孩子跑出满香阁引桑黛宿玄和檀淮找到满香阁的位置, 其实是抱着让这?少年郎传信的心?, 她知晓檀淮一定会怀疑那疯病的来源,因此大概会探陈家。
华苓从一开始就在赌那一线生机, 赌桑黛三?人必会察觉不对,派人去陈家探查。
施窈咬牙切齿:“檀淮!”
檀淮不好意思笑笑:“抱歉了哈,来的路上还瞧见了应衡仙君,顺带给人捎过来了,你们以多欺少实在可?恶。”
施夫人怒喝:“我?杀了你!”
她反手召出长剑便要去斩杀檀淮,脚步刚迈出一步,一柄剑自身后穿胸而?过。
施窈和毕方齐齐一愣。
“阿娘……”
“施夫人……”
华苓抽出长剑,眉目冷淡:“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
她飞身而?下,察觉到了应衡如今的状态不对,似乎是五感尽失了,因此用灵力传音给应衡:“应衡仙君,你的春影在我?的芥子结界中,接剑!”
她翻转掌心?打开芥子结界,取出长剑扔向应衡。
应衡抬眸,根据春影的指引握住了春影剑。
施窈扶住施夫人,眼泪一个劲往下掉:“阿娘……”
施夫人拿起玉牌,艰难喘气:“将……附近的弟子都叫来……杀了桑黛他们……你去逃命……别?在这?里……”
玉牌被捏碎。
附近十几里内等候的弟子们得令,动用灵力朝他们这?里瞬移而?来。
檀淮来到应衡身边:“仙君,桑姑娘要渡劫了,雷劫在这?里她走不了,十几里外还有施家的人。”
应衡看不见桑黛,可?檀淮可?以看见。
桑黛垂着头?,似乎神智有些不清醒,那雷劫更像是……她自燃金丹强行引来的。
应衡垂眸,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回身,正好与阵法之中的桑黛对面。
两人都看不见彼此,桑黛意识不清,应衡眼前一片黑。
“檀淮大师,你可?和我?一起去拦下那些弟子?”
檀淮回眸看了眼飞到山巅之上的毕方,“那他们呢?”
毕方化?为一只?羽翼宽大的灵鹤,背上载着施窈和施夫人,似乎要振臂离开。
华苓来到了他们身边,她不过炼气修为,檀淮也不过是化?神境,可?毕方也是化?神,还有那么多施家的弟子要赶来。
应衡沉思一瞬,道:“先不管,助黛黛渡劫最重要,不能让人打扰。”
檀淮颔首,沉沉看了眼天幕中。
坐在灵鹤脊背上的粉裙女子朝他看来。
与她对视的那一刻,一贯淡定的佛修也忍不住蹙眉,自脚底窜起一股寒意,汗毛倒立浑身不适。
施窈的眼神实在太骇人了,明明生了一张秀丽的脸,但眼底深沉阴冷,盯着人的时候宛若毒蛇。
她与檀淮对视,红唇微微勾起,苍白的脸上展露一抹冰冷的笑。
檀淮皱眉,握紧了手上的佛珠。
华苓道:“施家的弟子们在逼近这?里。”
应衡单手执着春影剑,这?柄天级法器即使不用灵力也能使用,自身便是及其通灵的剑。
他一手拿着春影,一手握着知雨,知雨的剑柄之上还有天虞石,里面存储的是最为纯正的归墟灵力。
应衡道:“知雨,去护着你的主人。”
语音落下,应衡跳上春影剑,“春影,我?们走。”
春影带着应衡去往远处,去阻拦那些埋伏的施家弟子。
雷劫已经酝酿了很久,恐怕过不久便会落下。
知雨剑飞进阵法之中,直直竖立在桑黛的身前,剑身凝出结界将桑黛护在其中。
檀淮朝华苓行了个佛礼:“华夫人,您家人贫僧已经妥善安置,桑姑娘要渡劫了,这?里不安全,贫僧去帮应衡仙君,您先找个地方避身。”
华苓颔首:“多谢檀淮大师。”
檀淮转身消失。
幽云施家祖上经商,家底厚重,门生众多。
此次施夫人几乎带了整个施家三?分之一的弟子前来,三?千人随她围杀桑黛,施窈心?思缜密,又?让多带了两千人等候听令。
驻守在十几里外的弟子们得到传令,自家大小姐传的信,通令上说——
我?死于剑宗桑黛之手,门生弟子应当为我?报仇雪恨,护窈窈离开。
施夫人便是连遗言都在交代要他们护佑施窈。
领头?的弟子生生捏碎了玉牌,声似切冰碎玉。
“竟敢杀我?幽云施家的大小姐,众弟子听令,为大小姐报仇!”
“是!”
两千弟子们瞬移去往满香阁的地方,尚有几十里之时便瞧见了天幕中的浓云。
威压泄露,无形的力量压制在脊背之上,修为低者险些跪倒在地。
“这?是……雷劫?”
大乘满境的雷劫……
答案一目了然,只?能是桑黛。
有人自虚空降落,施家的弟子们看去。
那是个白衣剑修,那剑修面容陌生,弟子们并不认识。
应衡身份特殊,檀淮特意为他易容,便连春影剑都被易容术遮挡了真实面貌。
应衡担心?给桑黛添了麻烦。
檀淮与他并肩,瞧见乌泱泱的人群之后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领头?的弟子持剑低喝:“檀淮大师,我?等认识你,无意与你为敌,此次大小姐死于桑黛之手,我?等必须为她报仇,请大师和这?位道友让开。”
檀淮淡淡摇头?:“你们大小姐可?并非是桑姑娘所杀。”
那弟子咬牙:“不论是不是,大小姐说是桑黛,那便必须是她,否则我?等回到宗门无法交差。”
檀淮叹气,将这?些弟子的话用灵力一字不差传给应衡。
应衡长睫轻眨,目无焦点,淡声道:“抱歉,你们今日过不去,大乘雷劫靠近者死。”
弟子咬牙:“我?们身上带了护体的法器,桑黛的命今日必取!”
那弟子说完飞身便要继续赶路。
肃杀的剑意横空劈开,一剑划在了他的肩膀上,伤痕几乎可?见骨肉,下手极为精准,却?避开了他的命脉。
弟子后知后觉捂住重伤的肩膀。
“师兄!”
有弟子上来搀扶。
数百弟子横剑对立:“你到底何人?敢拦幽云施家!”
应衡却?抬起长剑,剑指对面的人群,并未回答他们的问题,而?是自顾自道:
“今日若过此线者——”
强烈的剑光自春影剑身之上迸发,剑身虚化?成遮天蔽日的剑影,冷冽的剑气带动他们的衣袍猎猎作响。
应衡挥剑劈下,并未动用灵力,只?凭春影的剑意便让所有人腿软险些跪倒。
地面寸寸塌陷,轰鸣的炸裂声过后,深不见底的沟壑横亘在双方之间。
“诛。”
格外张狂的话,便是很多大能都不敢大放厥词一人迎战千人,他一个根本看不出灵力波动的人却?敢说这?种话。
可?应衡只?是站在那里便让人信服,他面无情?绪,眼神空洞,侧边的一缕鬓发散落,明明很是狼狈,却?总有种让所有人都相信的淡然。
檀淮偷摸瞥了眼身旁的应衡,心?下感慨。
应衡心?软是出了名?的,这?位大能脾气颇好,有朝一日竟会对晚辈说这?种话,这?师徒两人都是这?般,面对在乎之人的事情?,便会格外坚定果?断。
弟子们沉默,目露凶光,正要列阵杀了这?不知死活的白衣剑修——
而?此刻,第一道劫雷落下。
自万丈高空降落,声势浩荡,寂静的山林中灵鸟横飞。
这?些弟子修为最高者也不过刚入元婴,何时见过大乘满境的劫雷,只?劈下一道,余压便传到十几里外,修为低的弟子们当场吐血。
应衡闷哼一声,身形不稳,檀淮连忙为他打下防护罩抗住余威。
他擦去唇角的血:“多谢。”
檀淮回道:“仙君客气,您是前辈,乃家父和家母的挚友。”
应衡垂眸呢喃:“你是韶溪和暮清的孩子啊……都过去这?么久了。”
檀淮没说话,与应衡一起并肩而?立。
弟子们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继续前进。
应衡这?时开口:“施家三?千余人已经全部死去,被你们的大小姐抽去了神魂,用来维系幻杀阵。”
弟子呆愣:“……什么?”
应衡横剑在前:“话我?只?说到这?里,若你们还要上前,我?必杀之。”
远处的劫雷一下更比一下粗重,弟子们何时见过这?般迅疾的劫雷,寻常修士雷劫往往要过上几天,给了修士缓和的机会,但是桑黛的劫雷却?远不是这?般。
它转眼间落下下一道,弟子们被余压波及,越来越多的人扛不住跪倒在地,更何谈去围杀桑黛。
应衡已然快坚持不住,檀淮也被余压波及到咳血。
“应衡仙君,先离开这?里吧。”
应衡摇头?:“……不,黛黛在渡劫。”
他可?以感受到识海中的冲击,知晓那劫雷多么汹涌可?怖。
他看不见,但是檀淮可?以看见。
简直不可?思议,那雷劫太过骇人了,桑黛入大乘初境之时檀淮并不在,如今亲眼见证到天道对于桑黛的杀意。
天道是真的要杀了桑黛。
一点不给她活路。
应衡一动不动,手执春影守着这?条鸿沟。
他的弟子在身后渡劫。
***
桑黛的意识不清,当在阵中醒来之时,数千数万的红线从她的身体中穿过。
她的神魂虚弱,可?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要回去。
回到小狐狸身边。
找到她的师父。
幻杀阵用了这?三?千弟子的生魂建造,如今已经过去了两日多,阵法与桑黛的神魂牵连,非常人可?以斩断,她如今也没有那么多灵力只?能寄希望于这?天雷。
长芒没有意识,知雨因为她的虚弱也跟着奄奄一息。
可?是她得回去。
她跟宿玄约好了,宿玄那边也出事了,他一直没有来寻她。
桑黛闭了闭眼。
宿玄曾经跟她说,这?世上没有人比她自己重要,她必须爱护自己。
可?她没有办法了,她只?有这?一条法子可?以走了。
桑黛呼吸颤抖,闭上眼睛,在一片漆黑的识海当中找到了那方金黄的契印。
桂花契印上存储了最为纯正的归墟灵力,那是雪鸮留给她的灵力。
知雨似乎感知到了她要做什么,剑灵在她的识海中虚弱阻止。
“主人……自燃金丹……强行破境,劫雷会比之前更加强大……”
桑黛并未回它,一股脑用灵力点燃了自己的金丹。
她知道,她都知道。
但她没有办法。
大乘初境破不了三?千生魂打造的幻杀阵,她没有办法,她只?能越境招来天雷,让天雷劈碎这?阵法。
金丹自燃带来的灵力强大汹涌,桑黛调动归墟灵力引向自己的丹田。
她什么都看不见,眼前一片模糊。
她撑着身体艰难爬起,身上牵连着万千红线,它们如跗骨之蛆一般吸食她的神魂之力。
桑黛的经脉汹涌澎湃,浑身都疼,灵力沸腾强大,在她的经脉中横冲直撞。
她听不见外面的声音,看不见阵前站着的人。
只?有疼,只?有剧烈的疼,可?也只?有疼痛才能让她清醒。
云层在头?顶上方凝聚,一连囊括了方圆数十里。
桑黛仰头?,根本看不清那乌云,只?能感受到浑身的疼,雷阵在限制她。
“……你要杀我?,我?明明什么都没做错。”
她呢喃着:“我?只?是想活下去,想找到我?师父,想和我?喜欢的人一起活下去。”
“我?什么都没做错,错的一直都是你。”
蜿蜒的雷电在此刻轰然落下,第一道劫雷直接劈碎了知雨的剑盾,狠狠砸在桑黛的身上。
她跪倒在地,佝偻着身形,双臂撑地艰难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大乘七道劫雷,这?才是第一道。
桑黛满嘴都是血,看着自己的泪珠落下。
“明明是你错了……”
第二道劫雷落下。
桑黛调动归墟灵力撑起护体结界。
威压让她浑身都疼,她咬牙看向天幕。
“我?说了,是你错了!”
第三?道劫雷在此刻砸落。
“我?想找我?师父有什么错,我?想活着有什么错,免于那莫名?其妙的黑气侵蚀不是我?的错,我?没错,你凭什么杀我?!”
一道道劫雷往她的身上砸着。
天道不给她喘气的机会,桑黛已经没了力气,连护体结界都凝不起来。
神魂虚弱,仅靠那点归墟灵力根本不足以她扛过这?雷劫。
她躺在地上,喘息着吐出大口鲜血,血浆弥散在唇齿之间,铁锈味实在难闻。
只?过去了不到一刻钟,大乘满境七道劫雷便落下了六道,桑黛浑身的经脉断了个七七八八。
知雨剑身之上涌上了一丝裂纹,因为主人的生机在迅速流失。
似乎察觉到了桑黛没了反抗的力气,她战斗太久,神魂被阵法削弱太多,以这?样的身体强行度大乘满境的劫雷,几乎是必死的结局。
天道的最后一道劫雷酝酿许久,这?次势必要斩杀她。
桑黛的意识糊涂。
她听到知雨在喊她,但眼睛困的睁不开。
好像堕入了一片昏暗,她什么都看不到,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何会来到这?里。
茫然之中,虚妄被金光劈开,一株桂花契印在她的身前浮现。
“天级灵根觉醒者……你到底择的什么道?”
桑黛依旧听到了那声音。
她呢喃道:“我?的道……在我?十岁就立了……”
护佑苍生,虽死未悔。
她的剑必须是苍生的盾,不能成为指向苍生的刃。
她听到一声叹息,似乎对她带了无尽的失望。
“你还是想不清楚。”
契印缓缓拉开,消除了黑暗。
当黑暗彻底散去,桑黛看到了幽暗的林子。
遍地都是血,血水浸红了雪原,天幕昏暗无光,浓云遮天蔽日,天地间满是幽暗与死气沉沉,她闻到刺鼻的血气,沉闷又?压抑。
桑黛看到一人撑着剑立在远处,乌发披散垂下,几缕碎发和着血黏在脸上,身后便是断崖。
他微弯着脊背,不断吐血,身上是深深浅浅的伤痕,阵外是数千手执武器的人。
那些人问他:
“应衡,归墟灵脉当真是你毁掉的吗,苍梧道观是否为你所屠!”
崖边的人微微抬头?,桑黛看到他满脸的血,黯淡的眸光。
她低声道:“师父……”
可?应衡听不到。
他只?是艰难直起身,面对数千追杀的人,他笑了声。
“是我?。”
桑黛摇头?:“不……不是你!不是你啊!”
数千人震怒:
“若毁归墟,必杀之!”
“罪人,杀了他!”
“他毁掉归墟,杀了他!”
桑黛朝他扑去:“师父!”
杀阵在这?时候打开,千万罡风自四面八方朝他斩来。
罡风切割他的身体,他跌下悬崖,像是断翅的残蝶,冷风拥抱着他下坠,径直跌入波涛汹涌的海域。
“师父!!!”
她随着应衡一起跳下去,却?并未跌入海域。
她来到了另一处地方,她认得这?里。
桑黛看到偌大熟悉的宫殿,她曾经住了几月的地方。
可?她曾经住的宫殿是温暖如春、到处都有业火球,如今那宫殿被打穿,原先应该是一张宽大的主榻,如今摆上了一张玄冰榻。
屋内的窗户紧闭,整座宫殿宛如冰窟。
黑袍青年推门进来。
银发披散在脑后,目光淡漠无光。
宽大的衣摆拖在漆黑的砖上,金纹反射出耀眼的光。
桑黛呢喃:“宿玄……”
可?小狐狸却?并未注意到她,目不转睛拨开珠帘,来到内厅。
那张冰床之上躺了个人。
面色苍白如雪,侧脸安宁清丽,即使早已死去没有生魂在体,尸身却?没有半分腐败,除了毫无血丝之外,她俨然就是睡着了的模样。
宿玄站在冰床边看了许久。
他的长睫半垂,周身的清寂与死气几乎快赶上躺在冰床上的那具尸身了。
桑黛无措喊他:“宿玄,宿玄你看看我?……”
宿玄恍若未闻。
曾经只?要她在宿玄身边,他的目光就会一直在她的身上停留。
如今宿玄根本不看她,也看不见她。
他变为九尾狐跳上了冰床,狐狸爪爪小心?翼翼扒着那具尸身的肩膀,将她完全拢在怀里。
九根尾巴包着她的身躯,狐狸脑袋靠在她的肩膀,额上的金色神印暗淡了许多。
小狐狸很安静。
桑黛捂着唇啜泣:“宿玄,你看看我?啊……”
小狐狸抱了许久,可?怀里的人还是冰冷如雪。
他睁开眼,茫然看了眼怀里的人,像只?幼崽一般小心?翼翼舔舐她的侧脸,狐狸脑袋拱了拱她的身体。
“黛黛……”
桑黛扑上前:“我?在,我?在这?里呢。”
小狐狸呜咽出声,眼泪顺着眼角落下,将柔软的狐狸毛打湿。
他呜呜咽咽低声痛哭。
“黛黛……”
他一直哭,桑黛也跟着哭。
面前的画面一帧帧流转。
窗外霜雪消融,枯树开了?*? 芽,在夏日生长繁茂,秋季落叶满地。
最终,在冬日又?变为枯木。
春夏秋冬流转,一年又?一年。
宿玄总在白日离开,夜晚披星归来,变成一只?小狐狸宿在她身旁。
眼神一日更比一日无光,身上的杀气一日比一日重,心?魔折磨着他,杀意与仇恨却?也助他的修为日益精进。
桑黛就好像是个外来者,隔着一道看不到的屏障看宿玄痛苦,看他绝望,看一百年的时光过去。
她死去的那一百年,宿玄每日都这?般守着她。
他明明喜欢温暖,却?为了她的尸身住在冰室当中,整日睡在她的身旁。
只?有寒冷才能保持她的尸身不腐。
可?他却?记得她很怕冷,所以会变成小狐狸守着她,即使根本暖不热她。
他这?么矛盾、绝望、痛苦又?后悔地过了一百年。
第一百年,某一日,冰床上的尸身化?为了白骨。
就好像是那尸身有意识自毁一般,为了不让他再这?般折磨自己。
忙碌一天披星归来的宿玄撩开珠帘,看见了冰床上的白骨。
他安静看了许久,一言不发,好像死了一般寂静。
旁观的桑黛一次次想要触碰他,却?一次次穿过他。
直到一声轻笑逸散,打碎了沉默。
宿玄笑了出来,他捂住眼睛大笑出声,弯起腰身佝偻脊背,桑黛瞧见他的眼泪一滴滴溅落在地砖之上。
他剧烈咳嗽,吐出了大口的血,殿外的柳离雪冲进来。
孔雀成熟了许多,因为这?些年的征战,他也跟着褪去了过往的不着调。
柳离雪看着冰床上的白骨,身上无力,后退几步靠在墙上,眼底一片绝望。
“尊主……”
完了,都完了。
宿玄摔碎了屋里的烛台,指着冰床上的白骨哭着怒吼出声:“你就一点念想都不给我?留!活着不愿意看我?一眼,死了也不愿意在我?身边,我?做了什么,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桑黛,桑黛我?欠你什么了!我?欠你什么了!”
“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桑黛!”
桑黛哭出声,上前想要抱住他的腰身:“对不起对不起,宿玄,真的对不起。”
可?他听不到,他一遍遍冲那具白骨哭诉。
她也抱不到他。
宿玄哭到吐血不止,发疯般将柳离雪赶出去,却?在人都离开之后,安静在屋内坐了一晚,守着床上的那具白骨。
桑黛哭了一晚,看他一动不动坐在那里,明明还活着,却?好像死了。
当天亮之后,他站起身,换上了一身新衣,取出了一根木簪挽起了及腰的银发。
他站在冰床边看了许久。
随后,宿玄漠然抬手,一把业火将整个主殿烧了个干净,连带着桑黛的尸身化?为灰烬。
他转身出了妖殿。
他去了仙界,去了剑宗后山。
他提着一壶酒,在她的忌日那天,死在沈辞玉和天道的手下。
桑黛捂住脸跪在地上。
因为她的尸身毁了,所以他再也坚持不下去了,没了一点活着的盼头?。
“对不起,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一切都如过眼云烟,出现又?消失。
桂花契印再次浮现在她的眼前,光亮依旧耀眼。
她听到空旷的声音穿透虚妄,传到了她的耳中。
“四苦荼毒,归墟覆灭,天级灵根觉醒者,你择的什么道?”
四苦终将侵蚀归墟,四界终将覆灭。
她的道在哪里?
她曾经以为自己的道是护佑仙界,就算为了苍生死去,这?是她的责任。
她是天级灵根觉醒者,她生来便应该将苍生放在自己之前。
她为了仙界一味拒绝宿玄,她为了仙界丢掉了自己的命,也丢了宿玄的命。
她愚忠仙界,连应衡的事情?都只?敢背地里去查。
翎音说,她会被围杀在归墟,被抽去了天级灵根。
翎音还说,即使旧的天命被改变,新的天命依旧要她死去。
可?她若是死了,宿玄也活不了,应衡也无人再去寻找,她身边的人都没有一个好结局。
桑黛放下捂脸的手。
她仰起头?,看着黑暗中那抹桂花契印。
它告诉了她很多东西?,它似乎知道很多很多。
金色的契印渐渐变得虚妄模糊。
她看到一张清俊的脸,白衣翩跹飘逸,乌发用木簪束起。
“黛黛,你长大了。”
那张脸消散。
她又?看到另一张脸,黑袍上绣了矜贵的金线,眉目张扬俊美?。
“黛黛,我?等你回来。”
那道声音问过她很多次。
——天级灵根觉醒者,你择的什么道?
桑黛牵起唇角,微启红唇:“我?的道……”
她缓缓站起身,桂花契印隐入额间,强大的归墟灵力在她的经脉中汹涌流转。
“在我?身边。”
不是什么仙界,不是什么苍生,不是什么天级灵根觉醒者的责任。
苍生负她,四界终将围杀她。
她曾经听从应衡的话,以为自己的剑就必须成为苍生之盾,她应该为了苍生死去,用性命守护他们。
她和应衡都被这?责任压垮。
可?也有人曾经告诉她:“桑黛,没有人比你自己重要。”
她和应衡的道都错了。
他们应该先活着,保护爱的人,才能去护更多的人,她不该死,若有人要杀她,她应该拿起剑活下来。
即使最后真的走到被四界围杀的局面,她也要拼死一搏。
若要杀她,她必杀之,无论立场。
桑黛睁开眼,云层中最后一道劫雷酝酿了许久。
她站起身,捡起了竖在身前的知雨剑。
剑柄在手中握着,归墟灵力从她的经脉中流通向整个知雨剑。
剑身上缠绕强大的灵力,幻杀阵早已被天雷劈碎。
桑黛仰头?,面上毫无情?绪。
云层之后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看她。
“我?必须活着,所以——”
天雷在这?一刻落下。
桑黛抬剑直指雷电,强大的归墟灵力自天虞石游走在剑身之上。
她劈剑而?下,剑光虚化?成遮蔽天日的剑影,肃杀的剑影朝粗壮的劫雷劈去。
“我?必须杀了你。”
剑光与天雷相撞,那天雷顿在虚空之中,随后莹蓝的剑光陡然溃散,将整道天雷包裹其中。
方才那要杀了桑黛的天雷失了所有杀意,从天砸下缠绕在知雨剑身之上,紫色的雷电噼啪作响。
桑黛单手执剑,凤眸冷淡。
“你的雷,我?还给你。”
手腕下压,声势撼天动地,地面寸寸塌陷,十几里外的弟子们齐齐晕厥。
应衡跪在地上呕出大口的血,檀淮艰难支撑防护结界护住他们彼此。
檀淮艰难朝天幕中看去。
浓云之下,一道雷电自地面向上劈斩而?去,雷身通体发紫,其中竟然裹挟了莹蓝的剑光,雷声嗡鸣撕破黑暗,一剑劈碎了厚重的云层。
浓云被劈散。
檀淮瞳眸骤缩,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眼也不眨望向远处。
他没看错。
桑黛……
劈了天。
应衡爬起身跳上春影剑:“去找黛黛,去找她。”
檀淮回身之际,应衡早已经消失不见,满地都是碎石瓦砾。
桑黛从地坑中一跃而?上。
经脉中灵力汹涌,她的衣服破烂满是血水,头?上只?有一个九缳簪还完好无损。
知雨剑嗡嗡作响,剑意依旧未散。
桑黛的一颗心?很平静。
天幕中那双眼睛还未完全消散,安静看着她。
桑黛握紧了手中的知雨。
“你便等着,有朝一日,我?自会亲自劈了你。”
她必须活着 ,她必须用这?一柄剑护住自己,护住自己在乎的人,天级灵根觉醒者什么都不是,莫须有的责任于她而?言都不及她自己的命重要,她不能为了任何人死去。
她必须活。
她必须戮了这?天。
若天道不公,若四界叛她,众生不容她,那她便用这?柄剑斩了这?世间大道,以杀伐破局。
邪祟她杀得,不公她断得。
天道她也斩得。
当乌云散去,日光穿透黑暗落在桑黛的身上。
她淡然收回眼,正要离开去寻她的小狐狸,却?于一片日光中看到了朝她飞身而?来的白衣剑修。
他看不见,落地后跌跌撞撞朝她奔来。
桑黛在那一刻眨了眨眼。
以为在做梦。
可?身上的疼痛告诉她,这?不是梦。
方才还浑身有劲,可?见到他的那一刻,好像浑身的力气都没了。
手中的剑掉落在地。
她的呼吸困难。
她僵硬迈开双腿。
一步,两步,三?步。
随后越来越快,她飞奔而?去,摔倒了又?迅速爬起来。
她奔进那人的怀抱,紧紧抱着他,闻到他身上刺鼻的血腥。
方才她一直告诉自己要忍着。
忍住疼痛,忍住绝望,忍住眼泪。
她如今只?有自己,她只?能靠她自己,没有人在她身后。
可?当抱着他的时候,听到他茫然喊了一声:
“黛黛……”
桑黛嚎啕大哭,过去那些年的委屈一泄而?出。
“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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