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乔攸缓缓回过头, 用一种同情又惋惜的目光望着陆景泽,就像在看一个家门不幸又早早变成智障的厄运儿。
陆景泽原本倚靠在沙发上的身体倏然弹起来,视线紧紧盯着乔攸。
乔攸步步紧逼, 他的瞳孔也因为血脉压制带来的恐惧而一圈圈扩大。
乔攸来到陆景泽身边, 小腿碰到了他因为惊恐而抱在臂弯里的双膝。
“干、干嘛。”陆景泽喉结滑动着, 一只手不着痕迹摸上沙发扶手, 随时待跑。
乔攸瞅了他半天,表情一松, 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冷笑。
他摸出手机点亮屏幕,指着上面一行字:“来,考考你的识字量。”
陆景泽犹疑地瞅了他半天,慢慢凑近手机,念读:
“二零二四年一月二十五日……”
乔攸收回手机,笑容愈发扩大:
“原来你智商没问题啊,没问题怎么会不知道,大清已经亡了一百一十二年。”
陆景泽:……?
他低下头掰着手指算了算,还真是112年。
不对。
他倏然抬起头看向乔攸。
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乔攸是在讽刺他自不量力,都什么年代了, 父母都不会干涉子女婚姻, 他区区一雇主, 偏要把自己摆在救世主的台位上。
陆景泽擦了擦额头细汗,清了清嗓子道:
“我是无权干涉他人婚姻, 但陆珩好歹是我们家的人, 我在他面前说话, 还是有几分分量的……”
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一个字几乎变成气音。
乔攸嫌弃脸.jpg
陆景泽继续道:
“况且, 你签的这份可不是劳务合同,而是卖身契。”
他将一份文件推到乔攸面前。
乔攸:?
拿过一看,是原主和陆景泽当初签订的合同书,其中一项清楚写明:
【乙方(乔攸)除了享受正常员工待遇福利外,也要听从甲方(陆景泽)一切安排,包括婚姻、交友、学业等各方面(详见第21条),二者并不属于雇佣关系,乙方(乔攸)自愿卖身于陆家及甲方(陆景泽)十年整。】
【甲方有权力随时解除卖身合同,乙方无权,如果违反合同,则要赔偿甲方二十倍工资。】
乔攸:……
很好奇,原主到底是在怎样的精神状态下签了这份大清时候比较流行的卖身契,把自己整个人里里外外全部卖给陆景泽十年整。
“不用想了,我赔二十倍工资,一百万对吧。”刚讹了陆景泽一千万的乔攸彼时也是财大气粗。
陆景泽莞尔:
“合同中写的二十倍赔偿,是指你卖给陆家工作十年工资总和的二十倍,也不多,一千来万吧。”
乔攸紧抿着唇。
陆景泽擦了擦额角的细汗,笑容几分心虚:
“你自己决定,是和吴妈比试一番最后为自己争取一次,还是直接去祖宅或者跟着我小叔回家,我小叔刚才还打电话来念叨你呢,看来他是真喜欢。”
乔攸缓缓做了个深呼吸。
有这样一纸卖身契在,除非他能证明自己不是原主,否则闹到法庭上他还真不占理。
现下唯今之计——跑路。
乔攸脑海中倏然冒出陆珩面带微笑的脸,那张脸静静凝望着他,良久,笔直的两撤眉向两边忧伤地耷拉下去:
“怎么,乔攸,你不愿意为我们的幸福努力争取一次么,你真的心甘情愿跟着那猪头男回祖宅么,比起我,你更喜欢猪头男为你戴上口球、皮鞭和乳.夹么……”
乔攸抬手拂走不切实际的幻想。
顺便把原主在心里痛骂一顿。
谁家好人会签这种不平等条约!
但中间出现了陆珩这个变量,为了陆珩,拼一把吧。
没出息,为了陆珩,什么都能妥协。
乔攸目光倏然凌厉,直直刺向陆景泽,刺的他一哆嗦。
“陆少,我要你到时候,亲手准备嫁妆,把我风光嫁给陆管家。”
陆景泽心中释然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打心眼里不希望乔攸成为他的小婶婶,但最高级的血脉压制,来自小叔陆珩。
*
“屏幕前的观众朋友们大家上午好,欢迎来到陆家首届职业能力大比拼,我是你们的主持人,李——大海!”
李叔一身西装傍身,手握话筒,将自己的蝴蝶领结拉长,领结弹回去的瞬间,台下保姆们非常配合的欢呼鼓掌,吹响小喇叭。
乔攸:……
李叔首次担任主持人,一夜之间年轻了不少,脸上的褶子都没了。
“啊——”李叔心潮澎拜,抚上前胸,“我也是第一次担任主持人,非常感谢少爷给我这次机会,我还有诸多不足,但是……”
“行了别水字数了,赶紧进入正题。”乔攸不耐烦地出声打断他。
李叔微笑,无奈摇头:
“看来有些选手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在一败涂地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
乔攸举手:
“我抗议!这个主持人搞歧视。”
李叔清了清嗓子,拿起规则卡:
“那么话不多说,现在我为大家介绍本次比赛的裁判员,分别是陆家的掌权者陆景泽先生以及他的爱人阮清先生,最后我们还特别请到一位公平公正的小裁判,是我们的阮樱樱同学!”
掌声中,身穿碎花小裙子的樱樱从正门蹦蹦跳跳而来。
乔攸一间樱樱,惊喜过望,一个劲儿指着自己,对樱樱小声道:
“记得投票给哥哥,哥哥平日待你不薄。”
樱樱比了个OK的手势,被李叔握住小手领到阮清身边坐下,掏出一张黄牌贴乔攸脑门上,严厉警告:
“私下贿赂裁判,黄牌警告一次,再有一次直接出局。”
乔攸哀怨怒瞪李叔。
李叔简单宣读本次比赛规则,采用bo3赛制,三局两胜,每局有三个裁判进行投票,票高者胜。
樱樱坐在阮清怀里,阮清温柔的帮她扎小辫子,旁边的陆景泽余光悄悄瞥她一眼,再瞥一眼。
收回目光,嘴角浮现浅浅笑意。
“话不多说,Round one!作为一名合格的保姆,你是否拥有变废为宝的能力,为雇主分忧解难,守护雇主的钱包。”
话音落下,海玲和小简提着两只蛇皮口袋上来了,打开,里面是满满一堆空瓶子。
乔攸一看空瓶子,再结合“变废为宝”的回合主题,明白了。
他笑了一声,又笑了一声,接着连笑了好几声。
李叔:“这位选手还要继续笑么,精神病患者禁止参赛哦。”
乔攸笑着摇摇头:“知道我以前是做什么的么。”
众人:?
乔攸穿书前虽然干的是网文吐槽营生,但中间想过转换赛道,开创了吐槽奇葩视频的新风向,其中吐槽最多的当属“生活小妙招”主题。
他看过不少网友投稿,什么穿旧的丝袜不要扔,剪掉一半放入茶叶扎紧口子就是一只完美的小茶包。
还有拿开塞露加蜂蜜抹脸的,用废旧高跟鞋当花盆的,数不胜数。
也有不少有用的,特别是针对废旧空瓶子,花样繁多。
乔攸尽量憋住笑。不行,骄傲感上来了。
李叔瞥了他一眼,重新堆起笑容看向其他人:
“比赛时间为三十分钟,过程中两位参赛选手需要在不同房间完成,谨防抄袭对方创意。到底是选手的作品,能够得到雇主的赏识,拿到关键一票!”
“比赛——开始!”
乔攸生怕慢了一秒,提着蛇皮口袋往楼上冲,随便找个房间钻进去。
塑料瓶剪掉上半部分,再下半部分竖着中间剪开,放入垃圾袋,就是一只可抽垃圾袋收纳盒;
剩下的上半部分夹在冰箱侧格,可以装茶包之类;
脉动、东方树叶这些大瓶口的,可以直接装杂粮和粗粮,取用非常方便还省了买密封盒的钱;
瓶子从中间剪开,取下瓶盖只留上半部分,两只叠在一起,就是一只非常实用的香皂沥水盒。
乔攸越干越起劲,志得意满,认为自己这局必胜,李叔吹黑哨也没用,他看过的生活小妙招,比李叔吃过的饭还多。
骄傲挺胸.jpg
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乔攸不光把蛇皮口袋里的瓶子全部用完,又开始在房间里到处翻,看有没有供他继续发挥的好物。
头顶响起回合结束的提示音,乔攸火速将他的宝贝收进蛇皮口袋,提着下了楼。
吴妈已经早他一步抵达赛场。
李叔将两人的蛇皮口袋转了好几圈,表示:
“为了保证评判的公平公正,赛委会决定不公开二位选手分别负责哪只口袋,那么现在,请三位评委投票。”
乔攸高昂着脑袋,看向对面的吴妈。
吴妈还是那样严肃的表情,紧蹙着眉,眉间形成一道深深的沟壑。
陆景泽三人打开蛇皮口袋,取出里面的瓶子。
乔攸也跟着看,忽然绷直了身子。
吴妈……的作品,怎么,拿上去时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看来作为金贵陆家的保姆,已经忘了人间的烟火气,在天上飘了太久,连变废为宝的能力都退化了。
乔攸满脸同情。
三位裁判窃窃私语一番,点点头,陆景泽对李叔招招手,将计票器交给他。
李叔看了一眼,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
“啊,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现在我手上拿的,是三位裁判经过一致讨论得出的投票结果,那么首届陆家职业能力大比拼,第一回合的获胜者是——”
乔攸一下子挺直腰板,仿佛后面比着跟直尺,静候众人对他鼓励的掌声。
保姆们在台下敲着小鼓,举着拍手器,自动生成BGM。
李叔抬手一指,语气高昂:
“获胜者是——!任劳任怨在陆家勤勤恳恳十二年的,吴妈!”
“吴妈加油!我看好你哦!”
“吴妈吴妈!笑容如花!”
保姆们开始充当气氛组。
乔攸缓缓打出一个?
愣了许久,好歹是调动了大脑。
他一把夺过计票器,反复看了好几眼,确定这三个类人,都把票投给了吴妈。
“我抗议!你们这是黑哨!”
“抗议无效,再敢跟我大小声当心我判罚你咆哮赛场。”
乔攸就不服了。
他拎起自己的得意大作,一样一样展示给众人,最后道:
“你们知道买收纳盒、密封盒和肥皂盒要花多少钱么,况且买给陆少,普通的塑料盒他能看得过眼么,人家只认纯金的!”
李叔扶了扶领结,语重心长道:
“你也知道少爷对普通的塑料盒嗤之以鼻,难道他就能接受用废旧瓶子做成的收纳盒么?也太看不起他了吧。”
陆景泽悠然点头,表示赞同。
“而吴妈,坚持对少爷的了解,确定少爷不缺钱也不需要拿废弃瓶子做文章,她才是真正守住了少爷的尊贵身份和陆家的脸面。”李叔又道。
乔攸翕了眼,缓缓做了个深呼吸。
皮笑肉不笑地看向李叔:“请问,殴打主持人要判多少年。”
“最低半年,上不封顶。”
体贴的樱樱举起拍手器给乔攸加油,鼓励他:
“哥哥没关系,还有两场呢,再继续加油就好了。”
乔攸:闭嘴,你这个小叛徒。
李叔叹了口气,紧接着重新扬起笑容:
“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失败的人生并重新站起来出发,忘记第一场的结果,将全身心投入接下来更重要的比赛吧。”
乔攸攥紧双拳。
没关系,接下来两场只要全赢,他依然可以和陆珩缠缠绵绵到天涯。
“OK,话不多说,Round two!作为一名合格的保姆,你是否拥有点石成金的金手指!”
乔攸一歪头:“说人话。”
李叔:“就是厨艺大比拼啦。”
乔攸不明白:
“保姆做饭,那要你干什么。”
李叔在口袋里摸了一圈,摸出一张判罚出局用的红牌,捏在手里抖啊抖,最后又讪讪塞回口袋。
“一位真正优秀的厨师,从不靠借助任何外界力量,最简单的食材,最朴素的调味品,是对一个厨师厨艺的终极考验。”
赛场转移到厨房,乔攸和吴妈面前各摆一只土豆。
“菜品主题,醋溜土豆丝,简单的家常菜能否抓住吃惯山珍海味的少爷的心,就看你们是否有点石成金的金手指。”
大厅里,三位裁判脸色苍白,互相对视一眼,忽然站起身朝楼上跑。
阮清腿脚不便,陆景泽跑一半又折返回来,将人打横抱起一起跑。
然后三人各吃了一包蒙脱石散。
厨房里,乔攸对着那颗简单质朴的土豆发出得意笑声。
虽然吴妈有十二年从业经验,可要论厨艺,他乔攸可是从六岁那年就开始亲自掌勺,而他首道练习菜谱,就是醋溜土豆丝。
赢定了。
手起刀落,寒刃一闪而过,留下了均匀漂亮的细丝。
不说味道,乔攸的刀工确实了得。
他还抽空看了眼旁边切土豆丝的吴妈。
手法笨拙,丝切得大小不一,有几根甚至已经脱离“丝”的概念。
乔攸暗笑。
他知道吴妈擅长西餐,那玩意儿也不太注重刀工,只有复杂的中餐,才能真正展现一名厨师的技术。
切到得意,乔攸忍不住哼起了小曲。
就像陆珩说的,他确实没什么音乐细胞,律不成调。
李叔提前在二人要用的盘子底端贴上姓名,等厨房飘来香气,他火速端着盘子赶过去。
在保姆气氛组的热烈掌声中,二人各端着一盘土豆丝出来了。
望着乔攸手中的土豆丝,三位裁判肉眼可见的失去了颜色。
李叔清了清嗓子道:
“依然是为了保证比赛的公平性,我并不会提前告知哪盘菜出自哪位师傅之手,有可能吴师傅端出来的菜出自乔师傅之手,也有可能吴师傅端出来的菜出自本人之手,也有可能乔师傅……”
“可以了,不用过多赘述,我们明白的。”陆景泽忍不住出声打断李叔的喋喋不休。
别搁这温水煮青蛙了,早死早超生。
两盘菜端到三人面前。
一盘颜色鲜艳润泽,切丝匀称漂亮;另一盘黑乎乎的,明显是火候掌握不到位,且出现了一些脱离丝的不明物质。
三人齐齐向后退去。
乔攸信心满满安抚受害者的情绪:
“放心,虽然我做别的菜都是一股抹布味,但醋溜土豆丝可是我的看家绝活。”
因为舅舅第一次夸奖他做菜好吃,就是一盘醋溜土豆丝。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你推我我推你,最后陆景泽首当其冲出来顶雷。
他在那盘色香均不在线的土豆丝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一根细如银针的土豆丝,颤巍巍夹起,闭上眼,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伸出舌尖舔了一口。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放下筷子。
眼见逃不掉,阮清也认命地翻出倒数第二细的土豆丝,直接扔嘴里,不嚼,一脸慷慨赴死的表情吞下去。
不明所以的樱樱夹起一根粗壮的尝了尝。
小手立马捂住嘴。
三人做了数个深呼吸,勉强稳住情绪。
窃窃私语。
“不用问,这盘肯定是乔攸做的……”
“怎么办,真的很难吃,但是他已经输了一局,如果再输,我怕他那不服输的性子,非要做出让我们满意的菜为止。”
“要不就……给他放次水吧。”
樱樱点点头,小声道:
“小乔哥哥平时很照顾我,虽然确实很难吃,但我不忍心看他输。”
三人互相交换一个确定的目光。
喝口水,漱漱口,专业又公平。
然后毫无压力夹起下一盘里的土豆丝。
三人:……
“厨艺也会传染么,怎么连吴妈都……”
“算了。”陆景泽举起手,“主持人,我们这边尝完了,可以投票。”
等了半天的乔攸瞬间来了精神,引颈以盼,眼睛睁得大大的。
今天,他就要扭转乾坤,用看家绝活逆转局势,证明自己的厨艺!
陆景泽指着那盘丝不像丝块不像块的土豆丝,用意志战胜了诚实:
“我觉得右边这盘好吃。”
乔攸的笑容僵住。
阮清点头附和:“我也觉得右边好吃,非常好吃,别看切得不太好,但适口性很强。”
樱樱扬起笑脸:“对,右边的好吃极啦!”
李叔点点头,在乔攸僵硬的笑容中举起计票器。
“根据三位评委一直认为,第二回合厨艺大比拼的获胜者是——吴妈!”
“吴妈吴妈!神采焕发!”
“吴妈你是我们的指明灯!是当之无愧的保姆之神~”
吴妈:……
乔攸:……
三人:???
他们缓缓看向胜出的那盘土豆丝。
这不是乔攸做的么?!
吴妈暗暗叹了口气。
她是擅长西餐不假,可打小也是从中餐里杀出来的幸存者,刀工自然不输乔攸,但考虑到乔攸要是再输会被直接淘汰出局,出于心疼孩子,故意把丝切得极难看,也是故意炒糊,更是故意不管什么调味品都往里丢一堆。
可能少爷他们也是出于这种想法,但因为不公开烹饪者,所以误将这盘丑陋的土豆丝当成是乔攸的大作。
弄巧成拙了……
乔攸愣了许久,忽然冲到两盘土豆丝前,夹起一筷子塞嘴里,嚼了嚼,确定是好吃的。
又从吴妈那盘土豆丝里夹了一筷子,尝了一口,“呸”一声吐出来。
随后将两只盘子底部的姓名条撕下来拍在桌上。
他俯视着三位评委,倔强的唇紧抿着,抿出凌厉的弧度。
三人心虚地低下头,内心疯狂组织语言,该怎么解释这件事。
“明明吴妈做的就是很难吃,色香味一样不占,我没想到你们连这种事都要吹黑哨,是有什么很了不起的奖金么?”
乔攸呵斥道。
李叔插嘴:“哎呀,这才是首届职业能力比赛,以后还有很多机会的。”
乔攸深吸一口气,笑了:
“可我没机会了。”
在众人的沉默中,乔攸转身上了楼。
坐在偌大房间里,他望着天边浮动的云,回想起在陆家这半年里经历过的一切,欢笑也有泪,一幕幕一帧帧,都已经深深刻在心间。
他甚至能清晰回忆起,这里每个人脸上有几颗痣,几个雀斑。
不知道祖宅那边的氛围,是否也像陆家一样和睦轻松。
该死的陆景泽,他是真该死啊。
沉默的间隙,手机响了。
拿起一看,来电显示硕大“唯一真神陆管家”的备注字样。
乔攸握着手机许久,感受到手机好像生出怨念,一声比一声响,不得已,草草接起电话。
可只听到陆珩“喂”了一声,内心的不甘和委屈便如海潮般席卷而来。
“陆管家……”嘴上喊着他的名字,眼底的泪花承受不住重量,顺着脸颊簌簌落下。
“怎么了?在哭么?”陆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
“没……”乔攸喑哑着声音,匆匆擦了把眼睛,“刚做了饭,烟熏火燎的,嗓子不舒服罢了。”
陆珩松了口气,声音极尽温柔:
“没事,就是一上午没听到你的声音,也没有你的短信,心里惦记着,给你打个电话。”
“我很好,我没事。”乔攸不知道该怎么和陆珩坦承自己的失败。
“那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就回去了,给你挑了礼物,你还是可以期待一下。”
乔攸从哭腔中挣扎出一抹笑声:
“我真的可以期待么。”
“我什么时候对你食言过么。”那话那头,陆珩的声音裹挟着轻柔的笑意。
乔攸叹了口气:“知道了,你也要注意休息,别太累。”
挂了电话,乔攸再次抬头望向窗外。
在内心组织几次语言,到底是没能说出真相。
委屈更多是在于,他以为他已经和陆景泽和解,结果到头来,对方依然是个认钱不认人的主儿。
万恶的资本主义。
乔攸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
房门忽然被人敲响。
李叔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
“乔攸,快下来吧,经过少爷以及其余二人一致讨论,觉得让你和吴妈这种有十几年从业经验的老前辈比赛确实不公平,所以决定为你加赛一场,只要这场赢了,就算你赢。”
乔攸人没动,眼珠子缓缓转动,视线落在门板上。
接着一个小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下去。
楼下。
陆景泽一声长叹。
小叔刚才打来电话问候,没说别的,就说了句“你作为雇主,也应该多关心关心员工的身心健康”。
明白了,肯定是乔攸又双叒叕打电话告状了。
乔攸,他的一生之敌。
能咋办,加赛呗。
还得保证这场加赛,乔攸就算用脚都能赢。
陆景泽喊来吴妈,问她最不擅长的是什么。
吴妈想了想,道:
“画画吧,中学时参加过学校的美术社团,去了两天被团长劝退,说我没天赋。”
阮清插嘴,帮着出谋划策:
“就画画吧,我记得乔哥之前在他和小叔的情侣棒球服上乱涂鸦,画了个一拳超人,简直完美复刻动画人物,他画画一定很厉害。”
樱樱也举双手赞成:
“之前学校留了图画日记作业,是小乔哥哥帮我画的,老师不知道那是小乔哥哥画的,还表扬我,说我的画很像……那个叫什么来着?什么什么派?”
“学院派?”
樱樱思考片刻,尴尬笑道:“好像是吧……”
她实在记不起老师到底夸她像什么派。
“就比画画,学院派那很厉害了,早些年都是宫廷画师给达官贵胄创作的肖像画才能称之为学院派,代表人物有安格尔、霍加斯之流。”阮清肯定道。
乔攸顶着红鼻头下来了。
三人立马正襟危坐,假装无事发生。
李叔脑子活络,赶紧道:
“失败乃成功之母,没有失败的人生是不完整的,真正的勇士能够抓住机会扭转格局,所以第三回合,作为一名合格的保姆,你要拥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尊敬并爱戴你的雇主。”
乔攸吸了吸鼻子。
真是没个人可尊敬了,要是硬把陆景泽往艺术方面扯,也就是个哥布林。
海玲和小简根据李叔的指使,从杂物间翻出两只画架、水粉颜料和画布等等。
乔攸看到绘画工具,表情一下子垮了。
他现在没有一点对于比赛输赢的概念,只有对陆景泽恨之入骨的恨意。
擅长的被他用各种理由搪塞过去或者用黑哨制胜,说得好听要加赛,可也是挑了他最不擅长的方面,让他出来丢人现眼。
为了保证绝对公平,主要是把自己往外择,陆景泽特意请了个在绘画方面颇有造诣的大师做评委。
绘画主题为写生,模特就是陆景泽。
在绘画完成前,二人的作品除了李叔不能被任何人看到。
乔攸面无表情,反正也不会画,沾一点颜料在画布乱涂一气。
吴妈倒是很认真,但她深知认真也没用,天生不是吃这碗饭的料。
画个陆景泽的四分之三侧面,不知道如何表现五官的透视,索性把俩正面的眼睛全画在侧脸上。
漫长的一个半小时过去,陆景泽保持那个动作一动不动,抬了抬屁股想放松一下。
“别乱动,画不出你的美,我可不负责。”乔攸漫不经心道。
反正赢不了,反正要走了,最后的时间,能折腾他就折腾。
陆景泽立马把屁股安置回去,身上像是有无数蚂蚁在爬,想挠,又怕影响乔攸观察,导致他输了比赛,小叔肯定跟自己没完。
三个小时过去了,规定时间一到,乔攸扔了笔走人。
陆景泽终于得到解放,一起身,腿软得棉花一样,毫无力气,又瘫坐回去。
李叔望了眼乔攸离去的背影,蹙眉问道:
“少爷,参赛选手提前离场,还要请大师评画么。”
陆景泽咬着牙:
“请,大不了到时候大家伙冲进他房间,喊一声‘surprise’。”
大师来了,在二人的画前转了一圈。
倏然,双目圆睁,他拿起其中一幅画,啧啧称赞:
“哦我的上帝!我从未见过如此耐人寻味、经久生趣的的作品!看似简单拙劣,实则极为传神!”
吴妈正擦拭手指上的颜料,一抬头,就见大师举着她的作品双眼放光。
吴妈:?
大师大力鼓掌,毫不吝啬赞美之情:
“这种对具象绘画内容的反叛,是当之无愧的抽象派巨作!”
“啊!”旁边的樱樱一声惊叫,“我想起来了,老师夸小乔哥哥的画,是抽象派。”
阮清拉过樱樱,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可惜你想起的太晚了……”
几人看向乔攸的作品。
黑。
无尽的黑。
犹如永不见底的深渊。
乔攸用了三个小时,在画布上堆砌了将近一公分厚的黑色颜料。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
完了。
又双叒叕弄巧成拙了。原来乔攸,根本不会画画。
*
晚九点。
乔攸用两条布交叉成叉号,捆好小克和小汪的恒温箱背在背上,像背了个襁褓中的婴儿。
他把房间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原主的身份证。
没有证件,没办法买票。
他已经计划好,连夜扛着火车逃跑。
等逃到安全地方,再联系陆珩从长计议。
他信不过陆景泽,很难保证他不会趁着月黑风高给他强灌下昏睡红茶,等人昏过去,直接五花大绑把他丢到陆尧手里。
等他再次醒来,生米已成熟饭,木桩已钉菊花。
乔攸对陆景泽的信任度,尚且还在负数。
他搜了搜没有身份证怎么坐火车,回答说可以去就近派出所办一张临时身份证明,只要他能天亮前在十八的十八次方排列可能性中成功蒙到原主的证件号。
乔攸深吸一口气。
看来,他只能想办法游过渤海,穿越黄海、进攻东海、漂过南海,最后从越南上岸,徒步经过老挝,抵达泰国,扎根缅甸。
不管了,先走,去火车站打探下情况,万一现在派出所已经进化到可以人脸识别办理临时证件呢。
乔攸悄悄打开门,探出脑袋在走廊上观察一圈。
最后选择了顺着楼外墙的水管爬下去。
无论何时,陆珩为他保留的这根水管子,都能给予他稳稳的安心。
乔攸撇着嘴,在心里哀戚地叫了声:
“陆管家,你要等我,等我安顿好自己马上就联系你,在那之前,要为我守身如玉。”
嘤嘤。
第52章
乔攸长这么大, 第一次体验做贼的感觉。
他沿着墙根往前,看到夜晚巡逻的保镖,一个猛子蹲下身, 用植被挡住身子, 待保镖离开, 才像打游击战一样匍匐出门。
出了陆家大门, 沿着小道一路狂奔,一直跑到大马路上随手拦了辆出租车。
司机问他去哪, 他沉思许久,犹豫着说出“东火车站”。
当下,乔攸随身物品只有一部手机、装有蜥蜴的恒温箱和一张没什么用的存折。
陆景泽给他的一千万是直接转账,可没有身份证,他也取不出这笔钱。
到头来,他身上剩下的可供支配的现金,只有六百块。
乔攸抱紧怀中的恒温箱,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从这个距离看过去,只能看到陆家豪宅的一个尖尖,于几百米开外的夜幕下璀璨生辉。
他轻轻叹了口气,转回头不再看这让人伤心的滥觞地。
虽然刚才已经计划好沿着渤海下游, 登陆东南亚, 去到一个绝对不会被陆景泽找到的深山隐居。
乔攸坚强微笑。
和陆景泽接触时间久了, 自己都染上了一丝可笑的天真。
乔攸摸出手机,回想起狗血文中经常出现的桥段:
女主/受离家出走, 男主/攻权势滔天, 无视法律条规, 随便一定位女主/受的电话卡,轻松获取本人当前地址。
乔攸一咬牙, 取出电话卡,打开车窗,手臂奋力一扬。
小到肉眼几乎看不清的电话卡很快融入漆黑夜幕。
彼时,陆家。
车头近光灯在宅邸前的地砖上投映出昏黄的两个圈,渐渐暗下去。
司机小刘从车上跳下来,小跑到后车座打开车门:
“陆总,到了,您辛苦了,早点休息。”
陆珩顺手拿下一只小皮箱,对司机点点头:
“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发动车子时尽量慢一点,这个点大家可能都睡了,我担心声音太响会吵醒他们。”
司机应了声,上车,缓慢放下手刹,一点一点踩下油门离去。
陆珩进了家门,如同他猜测的一样,屋内静悄悄。
他上了楼,在乔攸房门前停下,看了眼手表。
晚上九点,这个时间,对乔攸这种夜猫子来说,夜生活才刚开始。
他抬手敲了敲房门,轻声道:
“乔攸,早点休息,明天可能需要你随我一起出门。”
说完这句话,陆珩站在门口静静等待乔攸的回应。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过去了——
无人回应。
陆珩又看了眼手表,确定现在才九点。
笑着摇摇头,隔着门板轻声道:
“晚安。”
刚转身要走,对面卫生间的门开了,陆景泽从里面出来,见到陆珩,满脸错愕:
“小叔,您怎么这么早回……”
“提前结束行程。”陆珩言简意赅。
陆景泽尴尬地挠挠头,指指乔攸的房门:
“二楼卫生间的排水系统好像出了问题,洗手台一个月堵了好几次,乔攸会通,我让他……”
话没说完,在陆珩抬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中住了嘴。
陆景泽喊了吴妈过来通水池,结果越通越堵,甚至开始反水,流的满地都是。
又喊了海玲她们过来处理,直接表演水漫金山。
陆珩望着脏水流到脚边,往回收了收脚,一向温柔的眉宇稍稍蹙起,显出几分凌厉。
他看向陆景泽,淡淡道:
“今天特殊情况没办法,希望以后你不要在乔攸睡着后打扰他。”
陆景泽哆嗦了下,忙慌不迭点头似捣蒜。
他在陆珩森寒的目光注视下,小心翼翼敲了敲乔攸房门:
“乔……乔哥?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水池又堵了,你比较有经验,得麻烦你跑一趟了。”
说完,屏息等待。
可等了许久,也无人回应。
在陆珩同意的目光下,他轻手轻脚推开门,往里探个头:
“乔哥?睡了么?”
倏然,身体僵住。
过了快一个世纪,他终于搓掉了身体上的铁锈,僵硬地站直身子,嘴角挂上古古怪怪的笑:
“小……小叔,我觉得乔攸可能……”
陆珩眉间敛得深了些。
陆景泽咽了口唾沫:
“跑了……”
陆珩眉目一展,推开乔攸房间的门,打开灯。
看似与平常无异的房间,床上的被子似乎从早晨叠好好再没打开过,而唯一的不同,是桌子上消失了安置蜥蜴的恒温箱。
刹那间,陆家所有已经暗掉的窗户,在陆景泽这声“跑了”后,全部诡谲地亮起。
二楼的长廊上挤满了人,众人大气不敢出,低着头。
陆珩再拨打一遍乔攸的电话号码,依然提示“不在服务区”。
陆珩并没问责,陆景泽主动为自己开罪:
“小叔,我今天真没挤兑他,关于您提议的职业能力比赛,我已经绞尽脑汁安排让他用脚都能赢的主题,但他……”
有些话,陆景泽不知当讲不当讲。
陆珩收起手机,深深凝望着房门。
半晌,他抬眼,对陆景泽道:
“我知道他可能去哪,你现在收拾一下穿好衣服,我们分头找。”
……
彼时,晋海市火车站附近的派出所。
“警察叔叔……”乔攸弱弱道。
警察从电脑中抬起眼眸看了他一眼,道:
“叫哥哥。”
“我想问问,身份证丢了,想买车票,贵所支持人脸识别办理临时证件么。”
警察收回目光,冷冷道:
“报一下你的证件号。”
乔攸:“……忘了。”
一次就蒙对原主身份证号的概率是十八的十八次方分之一,乔攸选择放弃。
警察收回正欲输入证件号的手,斜斜瞅着乔攸:
“你是中国人么。”
“你见过哪个东南亚偷渡过来的有我这么标准的中文发音。”
警察干脆放松了身体,往后一倚:
“忘记证件号我这边办不了,您另请高明。”
乔攸叹了口气,抱着恒温箱出了派出所。
值班警察清了清嗓子,示意同事看过来。
俩人看了眼乔攸的背影,互相交换一道目光,点点头。
一月底的夜晚寒冷彻骨,乔攸只顾着跑路,衣服也没来得及换,身上穿的还是陆家的职业女仆装。
他缩紧身体,抱着恒温箱漫无目的地走,走到了火车站对面的海水浴场。
这里没什么人,漆黑的海水撞击堤坝,发出爆炸般的响声。
乔攸在堤坝台阶上坐下,放好恒温箱,双臂紧紧抱着身体,任由冰冷的海风在他脸上胡乱地拍。
良久,他掀起裙子外层的灯芯绒外裙,使劲一撕,撕了一大块下来,盖住恒温箱。
自己冻坏不要紧,别冻着孩子们。
“乔攸——!”
乔攸猛地直起身子,竖起耳朵。
出现幻听了么,他怎么循着海风,听到好像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乔攸转动脖子环伺一圈。
倏然双目圆睁,睫毛轻颤。
他跌跌撞撞站起身,拔腿就跑。跑一半又折返回来,匆匆抱起恒温箱,跑出了博尔特的气势,两条腿都飙出了残影。
刚才听到有人喊他,借着灯塔转动过来的灯光,他看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正朝这边狂奔而来。
一个是陆景泽,一个是吴妈。
乔攸闭上眼,搂紧怀中的箱子。
果然犹豫就会败北,上车时司机问他去哪,他在就近的东火车站和较远的火车北站间犹豫许久,最终为自己只有六百块可供支配而向就近的火车站妥协。
别说陆景泽,就是李叔的刀具三件套也能猜到他跑路必然要来火车站!
乔攸欲哭无泪。
早知道还不如直接从这里跳下海,游到越南算了。
“陆景泽!”乔攸朝着火车站奋力奔跑,颠的箱子里的蜥蜴们嘎嘎乱叫,“莫欺少年穷!等我哪天成为缅北王,第一个诈骗你家。”
乔攸一路狂奔,陆景泽和吴妈在后面穷追不舍,不停喊着“你跑不掉的,赶快束手就擒”。
他跑进火车站的停车场,恰好看见一辆接站大巴缓缓启动,乘务员站在车门口对着还没上车的乘客吆喝着要他们跑快些。
乔攸心一横,牙一咬,朝着这辆蠢蠢欲动的大巴跑去。
“乔攸你别跑了,你都不心疼吴妈么!看把她累的。”陆景泽看了眼实在跑不动而停下来休息的吴妈,试图道德绑架他。
“吴妈对不起,我已经自顾不暇了,你好好保重,等我出息了我一定当你如亲生父母般孝……敬……”乔攸抽空回头看了眼,希望亲眼确认吴妈没事。
就是这一眼,他原本放慢的步子猛地跳起,转回头朝着大巴加快脚步。
陆景泽身后跟着跑的那俩警察是怎么回事!
难道陆景泽已经拿着那份卖身契找警察报警,一块来抓他了?
乔攸咬牙切齿.jpg
彼时的停车场,最前头有快要赶不上发车的乘客提着箱子一路狂奔,后面有抱着恒温箱跟着跑的乔攸,最后面是气喘吁吁的陆景泽,和大声吆喝着“站住”的几个警察。
车里的人都好奇探出头,举个手机拍视频。
哇,这么热闹?
乔攸委屈死了,喊声中漫上一丝哭腔:
“陆……陆景泽,我今天就是死这,从这跳下去,被车子轧死,也绝对不会嫁给你小叔!”
陆景泽:你倒还挑起来了。
“吱——”
轮胎摩擦地面发出了刺耳尖叫声,一辆黑色的车子倏然横在乔攸面前,一个急刹车,堵死了他唯一的生路。
乔攸下意识后退两步,停住了脚步。
气还没喘匀,身后什么东西没刹住脚,惯性使然撞了上来,撞得乔攸一个趔趄,身体轰然前倾。
脸着地倒下的前一秒,他跌入从车中下来那人的怀里。
夜风送来熟悉的橙花油混合着鸢尾凝脂的香气。
乔攸猛然抬头,对上了一双漆色的深邃瞳眸。
隔着夜色,那对眼眸直直盯着他,冷冽的寒意从眉宇间扩散开。
“陆管家……?”秀丽的眉柔柔敛起,声音中也挟带一丝委屈和不甘,“你怎么在这,你也是来抓我的?”
陆珩眼底黑沉沉,垂视着他,淡淡道:
“是。”
乔攸那颗脆弱的少男之心因为这短促的一个字破碎成渣。
他耷拉下眉宇,不敢相信,陆珩就这样背叛了他。
说到底,他还是陆家的员工,永远站在陆景泽那边。
陆珩望着他委屈的眉间,低声道:
“虽然你逃跑的背影很潇洒,但你说死也不要嫁给小叔的言论,我不喜欢。”
乔攸想到了那张宛如猪头一般的脸,忽然感觉屁股都不太舒服。
或许比起此时,倒不如刚才直接跳下海游到越南给他的希望更大。比起被猪头啃,倒不如直接让鲨鱼吞肚子里。
“陆珩,我看错你了。”乔攸第一次直呼陆珩大名,加强情绪,突出失望的心情。
“你是看错我了。”陆珩扬起唇角,轻笑一声。
身后的陆景泽终于喘匀了气,霸总形象荡然无存,往地上一坐,气息不稳道:
“小叔,我看这门亲事还是算了,娶他回家,万一他身体构造比较特殊,能生能育的,岂不是会影响后代基因,我们陆家什么时候出过这种智商不足六十五的脑瘫儿。”
乔攸忽而缩起身子,浑身雷达发出紧急警报。
小叔?
他环伺一圈。
可黑夜都快被他的视线烧穿,他也没找到陆尧那张酷似车祸现场的脸。
没找到陆尧,倒是陆珩开了口:
“景泽你先回去,这里不需要你了。”
陆景泽最后使劲喘了两口,站起身:
“小叔,那我先回去,有事您再给我打电话。”
乔攸:……?
他又是一通警觉地四处观望,依然没找到陆尧的藏身点。
后面俩警察跟上来,对二人敬了个礼:
“不好意思,我们现在怀疑你与一桩偷渡案有关,希望你现在跟我们走一趟协助调查。”
乔攸:???
派出所。
乔攸和陆珩紧挨而坐,对面是刚才乔攸过来办理临时证件时接待他的民警。
民警问乔攸姓名和职业,他如实回答。
民警又看向陆珩:
“您的证件麻烦给我们看一下。”
陆珩有条不紊拿出身份证推过去。
警察在电脑里输入证件号调取个人信息,嘴里跟着念念有词:
“陆珩,家住红海中路88号,职业是……L.U电子集团法定代表人兼副董事长。”
“哐当。”
一声巨响,吸引了民警的注意。
他绕过电脑看了眼,见乔攸不知怎么的,整个人从椅子上弹出去跌坐在地,旁边的陆珩正伸手扶他。
乔攸推开陆珩的手,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手肘抵着桌子,手指颤抖不停。
“职业是……再说一遍?”他本就大的双眼此时瞪得像铜铃一般,瞳孔剧烈扩张。
很难不怀疑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副董事长啊,你们俩不是认识么。”民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接下来的十分钟,乔攸一直保持刚才那个动作,连眼球都没转一下。
警察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小伙子,这里是派出所,不是雕像加工厂。”
乔攸慢悠悠抬起一只手,把自己几乎骨折的下巴推回去。
“他不是……管家么。”
民警:?
越来越担心现在年轻人的精神状态了。
乔攸猛地转头看向陆珩:
“你不是陆景泽家的管家么。”
陆珩倚着靠背,翘着腿,姿态松弛。
他对乔攸微微一笑,并未言语。
“你不是管家么。”乔攸再问一遍。
陆珩还是笑。
民警敲下最后一个句号:
“行了,我们这边没有疑问了,二位可以回去了,至于乔先生你的身份证补办问题,如果实在记不起证件号,提供一下户口本或者打电话回去问问你家人,到时再过来。”
陆珩站起身,对警察伸出手:“辛苦了。”
回程的路上。
陆珩开着车,车速平稳。
“你不是管家么。”乔攸忽然扒拉他的手。
陆珩出于安全考虑,轻轻推开他的手,反道:
“我好像没说过我是管家。”
乔攸嘴巴张了张,又张了张。
仔细回忆穿书以来和陆珩相处过的点点滴滴,还真就……他没说过自己是管家。
“可海玲说你是陆家的管家公啊。”
陆珩踩着油门的脚抬起来,轻点刹车,在一处红灯前停下。
他看着乔攸,红色灯光在他脸上涂着淡淡绯色。
“管家公和管家,是同样的概念么?我不知道,或许你问问海玲能更快得到答案。”
乔攸等不了一点,摸出自己手机才意识到卡被他丢了,问陆珩要了手机给海玲发消息,直接问到她脸上。
海玲很快回消息:
【管家公当然是指大家族的管理者啦,因为我很爱看港剧嘛,那边都是这样称呼的。[粉色贱贱兔子下腰.gif]】
不知为何,乔攸看到这个粉色贱兔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电光石火间,他又想起之前看过陆珩杜撰的那本有关L.U集团的发家史,唯一一次提了一嘴,说集团法定代表人兼副董事长陆先生,是陆景泽的……
小叔。
乔攸缓缓看向陆珩。
绿灯亮起,陆珩踩下油门,乔攸由于惯性,身体往前一靠,又撞回座椅。
“你是陆景泽的小叔。”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陆珩笑笑:“很惊讶么。”
“那陆尧是?”
“也是小叔,不过是堂叔。”陆珩道,“或许叫二堂叔更贴切。”
乔攸:“……”
陆珩将车子停在江边大桥,开车不方便,还是想趁现在好好和他聊一聊。
他扶着方向盘,偏头观察着乔攸的表情:
“生气了?”
“惊讶更多……为什么会觉得我生气了。”乔攸的声音,几分空洞。
陆珩轻笑一声:
“影视作品都是这样演的,得知对方真实身份后,会有种被欺骗的背叛感。”
乔攸点点头。
这一点他倒是很赞同,他看的那些狗血文也都是这样写的。
但他,不知道女主/受为什么会因为这种事生气。
拜托!集团副董欸!大财团欸!继承人欸!
谁会和钱过不去,真要有这事,嘴都能笑歪。
乔攸正襟危坐,目光一凛,表情骤然严肃:
“你对我还是不够了解。”
陆珩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唇角一抹柔柔笑意:
“那现在,你可以好好介绍一下自己,让我对你有更深入的了解。”
乔攸一把抓住陆珩的手,认真道:
“很多影视作品中,都有这种桥段,反派将饭菜倒在地上羞辱主角,说吃一口给他一百万,这时主角往往会愤然离去。”
陆珩点点头,表示自己在认真听。
“但如果是我,我不光吃地上的,我还能趴着吃,跪着吃,吃到反派破产,吃到他良心不安。因为我不是主角,我的人生信条是绝对不和钱过不去。”
陆珩笑出了声,眉目弯弯,与天边的月牙恰如其分。
他放松了身体,笑容也不似刚才那样紧绷。
望着天边明月,陆珩轻轻道: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坚定我是管家这份信念,中间也确实有过很多次和你实话实说的机会,但出于担忧,选择了闭口不言。”
“听你这么说,算是安心了。”
陆珩看着乔攸,目光深沉:
“刚才民警念读我职业的那一瞬间,其实,我很害怕,只是装得从容。”
乔攸大大咧咧地拍拍陆珩的肩膀:
“这有什么可怕的,我说了,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没有他们那么清高傲气,也从来不会隐瞒自己对钱财有欲望的事实。”
陆珩凝望着他活泼的表情,缓缓抬手,手指节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
乔攸的笑容淡了些,双颊渐渐浮现一抹微绯。
陆珩轻声道:
“是,我们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每天守着的就是身边这一亩三分地。”
“可我还是希望,哪怕再渺小的圈子,也能迎来独属于我的主角。”
“你有多少存款啊。”乔攸话锋一转,拐到了大气层之外。
自打他知道陆珩不是管家而是管家公,就开始惦记了。
陆珩缓缓做了个深呼吸,蜷曲的手指渐渐舒展开,温柔地覆在乔攸的脸颊一侧。
“我不知道,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乔攸:“嗯?”
故意装傻。
“我的世界里独属于我的主角,如果你不愿意,我再找别人问问。”
陆珩将覆在乔攸脸颊一侧的手撤回来。
半道,被乔攸一把抓住放回去,紧紧按在脸颊一侧。
“你要找谁问。”乔攸盯着他,秀丽的眉微微蹙着。
陆珩作势沉思片刻,眉尾一挑:
“如果暂时找不到其他人问,只能问问你了。”
“陆管家……”乔攸双眉感动地耷拉下来,“不对,应该叫陆总……?陆董……?小叔?”
陆珩覆在乔攸脸颊上的手慢慢后移,意味不明的,扶住了他的后脑勺。
乔攸还在纠结到底该怎么称呼陆珩,叫“珩珩”吧,确实不是很好听。
突兀的,眼前本就不明朗的光线愈发昏暗,高大的身形倾倒而来,乔攸下意识双手扶住对方前胸。
感受到不知算不算拒绝的双手,陆珩的向下倾斜的身子停住。
昏暗的光线下,只能看到对方漆黑深邃的瞳眸。
乔攸喉结滑动着,内心翻腾起滚烫热气,从皮肤毛孔中弥散出来,烫的双目发酸。
陆珩的脸近在咫尺,鼻尖顶住他的鼻尖,微垂着眼,睫毛轻扫过他的眼睑,视线落在他饱满的唇间。
吞吐着温热的气息,乔攸听到低沉的一声:
“可以么。”
乔攸不断睁大双眼,睁到极致时,身体无法动弹了。
虽然陆珩温柔地征求他的同意,可彼时,狭窄的空间里,不断攀升的气温,陆珩那不同往日极具压迫性的气势,从滚烫的空气中破茧而出,重重压下来。
好像,自己没有拒绝的资格。
“不回答,当默许了。”
陆珩轻言时一张一翕的嘴唇,随着动作有意无意擦蹭过乔攸的嘴唇。
所及之处,均是锨天烁地的大火。
没再等乔攸开口,温热的唇覆了下来。
陆珩很少会表达自己的情绪,不管何时,哪怕是吃醋,也是表现得平淡如水。
今天却像失去理智一般,忘记自己一米九的身高,裹挟着颇具重量的骨肉,如磐石般重重压在乔攸身上,将他按进了真皮座椅。
被压住的身体带来的疯狂窒息感,却在乔攸想要张嘴汲取空气时,被柔软却坚决的蛇,钻入了唯一能让他活下去的洞穴。
曾经的乔攸,舍不得陆珩受一点委屈,不仅是心理上的,包括肉.体上的。
可现在,强烈的求生欲使然,控制着他的手指紧紧扣进陆珩的后背,隔着薄薄的衬衫,坚硬的指尖,却碰上了更为坚硬的肌肉。
那条蛇长出了四肢,捆裹着他的后腰,将他用力向蛇的怀腹部按进去,几乎要镶嵌进肉.体中。
最后的思绪被剥离,乔攸开始胡思乱想。
他会不会是世界上第一个因为接吻导致窒息而亡的倒霉蛋。
喉咙开始痛了。
一分一秒过去,时间变得无限漫长。
乔攸感受到温软湿润慢慢退出去,缓缓离开。
昏暗的光线下,他的嘴唇嫣红得格外清晰。
也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如雷贯耳。
陆珩抬起手指,轻轻抚过他微痛微麻的嘴唇。
无声地望着他湿润的眼尾,低了低下颌,恋恋不舍的再次轻吻他的唇角。
良久。
“所以,没有拒绝,这算是你对我刚才那个问题的回答么。”陆珩垂望着乔攸,嘴唇尚未完全移开,依然在说话间,有意无意擦蹭过他的唇。
轻微的触碰,都是蚀骨钻心的疼。
乔攸扣在陆珩后背的手指渐渐松了力。
他已经被陆珩的气息全数侵占,最后吊着的一丝理智也荡然无存。
他挺了挺身子,用力抱住陆珩,缓缓道:
“所以,你到底有多少存款。”
*
十二点的陆家灯火辉煌。
众人集体失眠了,兢兢业业守在大厅。
一直到庭院里响起汽车引擎声,众人忙跳起来迎上去。
陆景泽望着一前一后进门的二人,敏锐地察觉到二人不同往日格外艳丽的唇。
他缓缓做了个深呼吸,假笑男孩附身,对陆珩道:
“小叔,您回来了。”
接着笑容加深几分,看向乔攸:
“小……婶婶,您也,回来了。”
乔攸没站稳,差点像上次陆景泽一样当场劈个一字马,勉强扶着展柜稳住身形。
短暂的惊愕过后,他想明白了。
一秒挺起胸膛,鼻尖冲天:
“陆景泽,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但凡你有现在一半的眼力见,也不可能成了个无业游民。”
陆景泽脑门暴起青筋。
他依然维持着假笑,双拳紧握,靠意志勉强控制它们不要抬起来。
“是……小婶婶教训得对,小婶婶说话就是有水平,简直是金玉良言。”
小人得志!还让他端起来了。
正靠在阮清怀里昏昏欲睡的樱樱因为这句话,骤然清醒。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二人,发出了来自灵魂的疑问:
“陆叔叔和小乔哥哥现在才开始谈恋爱么?我一直以为你们是情侣呢。”
陆珩蹲下身子和樱樱保持平视,摸摸她在阮清怀中蹭得乱糟糟的头发,抚顺,道:
“因为我太黏你小乔哥哥,所以之前让你误会了么?”
樱樱“啊”了半天,小脑袋瓜转不动了。
干脆双手抱拳拱了拱:
“恭喜陆叔叔和小乔哥哥喜结良缘~”
乔攸一把握住小孩的双手,在她耳边轻声道:
“因为你陆叔叔不告诉我他到底有多少存款,所以我还在考虑中,你恭喜得太早了。”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人都听到。
樱樱咬着小手指,看看陆珩,又看看乔攸,有点委屈:
“小乔哥哥你就答应陆叔叔吧,我们班上的女生上次在亲子日见过他,都说长大一定要和他结婚呢,你再不出手就来不及了,我们小朋友长得很快的。”
一句话惹得在场人哈哈大笑。
陆景泽除外。
他真笑不出来。
陆珩有意无意扫了他一眼,他一个寒颤,赶紧咧开嘴。
假笑男孩.jpg
……
书房里。
陆珩和乔攸道了晚安,帮他关了灯,回房途中顺便把陆景泽薅起来。
“我知道你对乔攸有很多不满,但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陆珩沉声道。
陆景泽认命地点点头。
“和他友好相处吧,更要尊重他,这不是建议,是警告。”陆珩笑眯眯道。
陆景泽泄了口气。
良久,他犹疑着开口:
“您是真打算和他结婚?”
俩人认识有半年么,恋爱有一天么,会不会太快了点。
“看乔攸的意思。”陆珩道。
他目光一转,落在桌上造型精致的水晶花瓶上。
里面插着开得正艳的粉玫瑰,被营养液浸泡着。
澄澈的液体底端,是一只权杖造型的小玻璃瓶,里面静静躺着一颗智齿。
陆珩之所以一直不向乔攸坦白身份,就是考虑到母亲的存在,他想借助陆景泽和阮清因为车祸表现出的决心逼迫母亲松口,这样母亲也不会太反对乔攸。
他不想把问题抛给乔攸,让他生活在不安和恐惧中,提前陷入情绪内耗。
但再不说,人都要跑缅甸去了。
可真要论,下定决心的那刻却是因为这颗智齿。
陪着乔攸在门外等拔牙的时候,他忽然明白了,不是乔攸需要他,是他离不开乔攸,哪怕只是拔牙这种小事,就算自己熬了通宵,却也因为这件不足挂齿的小事无法入眠。
那一天陆珩也终于理解了自己对他的特殊照顾。
希望,只要是有关于乔攸,无论是多不值一提的小事,他也能全程参与、见证他的成长。
乔攸就像他生命中突然出现的意外,在他按部就班的枯燥生活中一点点涂上绚烂的色彩。
心下一动,再难平复。
陆景泽离开后,陆珩拿起那只玻璃花瓶,静静观察着里面的智齿。
良久,他食指隔着玻璃轻轻点了点小牙齿,温柔笑道:
“乔攸,等你长出第二颗第三颗智齿时,还让我陪着吧?”
隔壁房间的乔攸紧紧闭着眼,双手死死扯着被角,发出几声痛苦的梦呓:
“别……别过来。”
当晚,他在梦中被拿着拔牙钳子的牙医追着跑了一夜。
第53章
翌日。
乔攸在梦中被牙医追了一晚, 痛苦躯体化了,一个激灵醒过来。
人呆呆地坐在床上,脑袋里依然是牙医那张微笑诡谲的脸。
良久, 他打了个哈欠, 爬起来, 从柜子里翻出新的女仆装换好。
其他早起工作的小保姆看见他身上一成不变的女仆装, 意味不明地说了句:
“乔哥,看来你是真喜欢穿裙子。”
乔攸:?
乔攸正在卫生间洗洗刷刷, 陆景泽顶着蓬乱的头发打着哈欠进来了,张口就是:
“出去,我要用。”
哈欠结束,看清是乔攸后,原本那用直尺比着的后背倏然折断成九十度。
陆景泽从乔攸手里接过洗地机,在地砖上画了几个圈,笑得乖巧:
“小婶婶,这里哪能劳烦您亲自动手,快去吃早餐吧,我来就好。”
乔攸斜着眼盯着陆景泽打量一圈。
无论是天天和他虎斗龙争,还是和他赔着笑说着讨好的话, 在他眼里, 陆景泽也不过是从暗黑哥布林变成了懦弱哥布林, 本质还是哥布林。
乔攸清了清嗓子,眼尾一挑, 尽显傲慢:
“好好打扫, 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人, 眼里连一颗灰尘都容不下。”
陆景泽点头似捣蒜:
“当然,小婶婶一向是精致人。”
待乔攸一走, 陆景泽扔了洗地机。
MD,抢他小叔就罢了,连他的台词也要抢。
早餐桌上。
乔攸一下楼就看到了坐在餐桌前的陆珩。
他手里端着细腻的白瓷茶杯,手边搁一本财经杂志,一页一页翻着。
太师青色的衬衫包裹着笔直劲瘦的腰身,即便下摆折进裤腰,也整齐无痕。
漆色的短发被窗外清晨的阳光镀上一层朦胧的浅金色。
乔攸双手托腮坐在旋梯上,唇角不自觉上扬再上扬。
心里想着:
就说呢,他处处展露出锦衣玉食滋润出来的养尊处优,原来不是管家,是我们霸总家的小叔叔呀。
陆珩放下红茶,余光淡淡一扫,忽而停住,转过了视线。
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可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怎么坐在那,不凉么。”陆珩笑盈盈道。
“有地暖。”乔攸耿直回答。
陆珩单手抵着下巴,饶有兴趣地凝望着乔攸:
“怎么,知道我不是管家,不能给你提前预支工资,连早饭都不给吃了么。”
乔攸一下子坐直身子,怔了半晌,起身蹦蹦跳跳过去。
他望着陆珩,双眸闪闪发亮:
“我以为有李叔为你做早餐,不需要我。”
陆珩绕过他看了眼厨房里汗珠子掉下来碎八瓣的李叔,声音放轻,在乔攸耳边低低道:
“可你已经把我的嘴巴养刁了,现在又要拒不负责?”
乔攸强撑着嘴角,要笑不笑的: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提裤子不认人?”
说完,趁着吴妈去厨房准备餐盘的间隙,他低头火速嘬了一口陆珩的脸蛋,转身进厨房。
陆珩抬手摩挲着被他侵占过的脸颊,笑着摇摇头。
厨房里,乔攸往那一站,正忙得热火朝天的李叔立马乖乖站到一边,把剁了一半的肉糜往砧板中间堆了堆,双手捧着刀递给乔攸:
“乔先生,如果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乔攸接过刀,恍惚了。
他现在不是保姆乔攸,而是厨神乔攸,惊为天人的厨艺,让李叔这个自诩六岁开始拿刀的金牌大厨心甘情愿为他打下手。
这就是权力的感觉么。
吴妈整理着餐盘,笑道:
“我还真怕你知道实情后和陆先生闹得不开心,看你精神奕奕的就放心了。”
乔攸:“谁会和钱过不去,你会么。”
吴妈:“那倒也是。”
她又道:
“不过事已至此,你们俩就好好过日子,陆先生是很不错的人,除了为人严厉,没别的毛病,但这也不是事儿,他都肯为了你策划这么一场职业能力大比拼,说明他是真真把你放心尖上。”
乔攸缓缓抬头。
职业能力比赛……是陆珩策划的?
良久,乔攸无奈扶额苦笑。
果然少年和男人的区别就在于,前者永远捧着一颗赤诚之心,后者全是陷阱!
陷阱!
早餐过后。
乔攸照惯例要去把没打扫完的卫生间清理出来,陆珩说要他穿厚一点,今天他得陪他一起出门。
乔攸也懒得换衣服,这身女仆装穿脱都麻烦得很,索性套了件厚外套就算换过。
“什么事神神秘秘,说起来,你不是说出差回来会带礼物给我,礼物呢。”乔攸伸出了贪婪的小手。
陆珩揽过他的肩膀,轻轻亲吻过他的发丝,在他耳边轻声道:
“一会儿就知道了。”
乔攸跟着陆珩去了地下停车场。
陆珩按下车钥匙,不太起眼的巴博斯响了一声。
乔攸望着地库里一眼望不到头的豪车,兴奋地扯扯陆珩的袖子:
“我问你,这些车都是你的么。”
陆珩看了一圈:“算是?”
乔攸迈着小碎步小跑过去,指着一辆银蓝色的帕加尼Zonda,小脸红扑扑的:
“那能开这辆么?”
没等他问出口时,陆珩见他站在车前打量,就已经给吴妈打了电话让她送车钥匙来。
乔攸坐在驾驶室里,摸摸方向盘,瞧瞧后视镜,稀罕得不得了。
这些车都是陆景泽买的,以陆珩的性格来说一般不会买外形这么张扬的车,但陆景泽的还不是随便开。
乔攸摸出手机交给陆珩,笑眯眯道:
“能不能给我拍几张照片,无意间露出车标那种,我想发朋友圈炫耀。”
他一点也不藏着掖着想炫耀的心。
陆珩接过手机,认真调好各项参数,找角度,找光线,精心拍出来的每一张都像是豪车宣传海报。
乔攸发了朋友圈,配文:
【纠结了很久,今天就决定是你了。[照片]】
正在刷朋友圈的陆景泽:。
是我的车!
路上。
外形张扬的帕加尼穿过闹市区,吸引了大部分人驻足观望,不少人拿出手机拍照,全球限量50台的车,还是头一次见,稀奇。
更好奇车里坐的是谁。
乔攸坐在车里,享受着众人投来的艳羡目光,眼睛一眯,惬意的向后仰去。
他知道钱的魅力有多大,可也是第一次真切感受到。
红灯亮起,车子停下。
陆珩解放了双手,问乔攸:
“如果你喜欢这台车,让景泽让给你,有驾照么。”
“没有。”乔攸刚读大学还没开始做视频时,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开上车,哪怕是最普通的那种,后来赚了钱,为了赚更多,便将所有精力投入事业中,零零散散的碎片时间根本不足以支撑他考驾照。
“考一个吧。”陆珩道,“等身份证补办好,给你报名。”
乔攸点点头。
他说不好是想考还是不想,总觉得对他的生活来讲都不影响。
可陆珩让他考,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车子渐渐驶离闹市区,周边的建筑也从低矮拥挤的老旧楼房变成了崭新的高楼大厦,道路愈发宽敞,城建也更为宏伟壮丽。
“我们到底要去哪。”乔攸忍不住问。
陆珩看了他一眼,隐隐浮现笑意:
“来拿你的礼物。”
乔攸这就要批评陆珩了:
“是快递不够发达么,直接寄到陆家不行么。”
陆珩笑笑:
“是,我知道错了,保证是最后一次。”
车子行驶大概半小时,最后在一处被夹在高楼大厦中间的豪华大别野前停下。
刚一下车,一群穿着西装的小白领迎上来,为首的男子恭敬鞠了一躬:
“陆代表上午好,恭候您多时了。”
乔攸不明所以,东张西望的跟着陆珩一行人进了别墅。
陆珩回头看了眼乔攸,放慢了步伐,等乔攸走到他前边。
西装男对乔攸鞠了一躬,恭敬道:
“乔先生您好,鄙姓张,您叫我小张就行,请允许我为您介绍一下这栋位于顶级商业区的豪宅。”
乔攸:?
他回头扯了扯陆珩的袖子,浅色的瞳孔注视着他。
陆珩点点头,道:“你来听就好。”
乔攸不明所以,接着就听小张道:
“乔先生您看,这里是我们的入户北大门,进来就是非常宽敞通透的水系小广场,您的劳斯莱斯、宾利就可以从这里进来,抵达双户停车库。”
乔攸:“那我的共享单车能停进来么。”
小张嘴角抽了抽:“当然可以。”
“乔先生,跟我来。”小张带着乔攸继续往前走。
此幢别墅地上三层地下一层,拥有堆坡造景的全明地下室,被南北两苑包围着,郁郁葱葱的植被中间是非常奢华的星空泳池,屋内宽敞明亮,采用摩根智能全屋,便捷舒适。
房屋建筑面积八百平,健身房、麻将室、星空顶一应俱全,大落地窗采光极佳,加上全屋浅色系,显得屋内明亮阔绰。
乔攸跟着走了半天,听着小张喋喋不休,脑瓜子有点嗡嗡的。
他在南面的卧室床上坐下,用手扇了扇风。
小张见势,立马住嘴:
“乔先生您先休息一下。”
说完,和其余几人礼貌离开。
“累了?”陆珩在他身边坐下。
乔攸点点头,扯过陆珩的衣摆放在手里把玩:
“不是说带我来拿礼物,礼物呢。”
陆珩笑笑,回望着采光通风极佳的卧室,道:
“这就是礼物。”
乔攸把玩衣摆的手顿住。
一下子站起身。
“房子?”
陆珩点点头:
“景泽也长大了,他和阮清也需要私人空间,你搬到这里来,也省了你俩天天拌嘴。”
乔攸怔了许久,喉结滑动了下。
一张嘴,语气晦涩:“我自己在这住么?”
“如果你不希望有人打扰,我可以去别的地方住。”陆珩笑道。
乔攸慢慢踱步到阳台,隔着落地窗望着下面奢华的下沉式庭院。
坐落在顶级商业区的豪宅,不用问也知道这幢别墅价格有多恐怖,更不敢想象住在这里有多舒服,不必再每天和陆景泽互相提防,也不用再听霸总文里那些无聊的陈词滥调。
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房子。
可要问乔攸喜不喜欢。
“……”
见他不作声,陆珩又道:
“从今天起你也不再是陆家的帮佣,你喜欢清净我们就在这里请钟点工上门,想要追求舒适,也可以雇几个帮佣。”
乔攸抬了抬眼眸。
陆珩用了“我们”这个词,他大概能猜到,因为二人确认了关系,所以陆珩想搬出来过二人世界。
冗长的沉默,陆珩也不催促他,只静静凝望着他。
过了快一个世纪,乔攸垂了眼眸:
“好啊,求之不得,我都快烦死陆景泽了。”
*
陆家。
乔攸沉默地坐在房间里,手里拿着削了一半的苹果。
恒温箱里两小只扒拉在壁沿上,张着大嘴等待乔攸投喂。
地上放着摊开的行李箱,没多少东西,寥寥几件衣服,没有一件是女仆装。
陆珩敲门进来,脸上挂着轻松的笑。
乔攸很少见他露出过这种笑,看样子他心情很好。
“东西都收拾好了?”陆珩问。
乔攸点点头,转动小刀继续他削了一半的苹果。
陆珩望着两只张大嘴巴等待投喂的蜥蜴,补充道:
“给两位小朋友也准备了单独的房间,丛林造景,可以到处爬着玩。”
话音落下的瞬间,两小只倏然合上了嘴巴,呆呆的一动不动,像是在思考。
乔攸努力摆出笑容:
“做财团家的宠物都格外幸福,对吧。”
陆珩抬手轻轻搔了下他的下颌:
“看到你笑了就放心了。”
乔攸快要坚持不住的笑容,因为这句话,调动全部肌肉,尝试着继续扩大。
陆珩站起身看了眼手表:
“再检查一遍东西,我去找吴妈聊聊。”
乔攸乖顺点头,僵硬的笑容在陆珩离开房间的那一刻垮了下来。
看陆珩这么开心,他无法坦承自己不想离开陆家的事实。
这是他穿书来第一个落脚地,无形间已经生出了浓厚的感情。
除此之外。
刚才削苹果时忽然开始发呆,也是因为突然要搬离这里,让他产生了一丝不安稳的感觉。
他所穿进的世界是围绕着陆景泽和阮清而转,时至今日,他已经想不清文章结局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甚至记不清有没有看那本文的番外。
他害怕这种无端的遗忘,更害怕离开了男主们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他无法想象。
嘴上说着厌烦陆景泽,可哪天他真不在了,又会生出这种强烈的不安。
乔攸放下刀子,抬手敲了敲心口。
鼓鼓胀胀的,很难受。
敲着敲着,有人敲门。
阮清进来了,领着身穿法兰绒小裙子的樱樱。
“小乔哥哥,你要搬出去住么。”樱樱蹙着两撤稀淡的小眉毛,眼底噙着泪花点点。
乔攸鼻间松了口气,抱过樱樱,笨拙的手法为她扎小辫子。
“没关系,不远的,想我了就让你哥哥带你去找我玩。”
樱樱瘪着小嘴,唇线像一根波浪。
阮清揉了揉鼻间,声音发涩:
“对不起乔哥,本来应该我们搬走的。”
乔攸望着阮清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从好看的美人尖,一直看到薄而红润的唇。
这是他第一次不带任何杂念地观察原文男主。
“那乔哥,你好好休息,明天如果需要帮忙搬家就喊我。”阮清似乎不太愿意面对这种离别的场景,眼眶有点红,拉着樱樱走了。
乔攸刚抬手想继续敲他那鼓胀难受的心口,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乔攸被这突如其来的开门声吓得剧烈咳嗽。
他从咳嗽声中抬起眼。
该死的陆景泽,永远学不会敲门。
“听说你要和我小叔搬出去住。”陆景泽单手插兜,潇洒松弛。
“是啊,开心了?以后你想在家里裸.奔都没人管你了。”
陆景泽一对漆黑的眼球缓缓向上滑动,看起来像是翻了个白眼。
乔攸也不知道陆景泽进来到底想干嘛,后面也不说话,就那么翻着白眼站在门口。
“哪天。”
漫长的等待耗光了乔攸所有的耐心,当他不再理会陆景泽转而继续削苹果泥时,却听陆景泽没头没尾说了这么俩字。
乔攸敛起眉。
陆景泽抬手挠了挠鼻尖,视线落在一旁的壁柜上。
“要是……和我小叔吵架了,我允许你暂时在这里借住。”
“嘭。”乔攸手中的苹果掉在地上,滚到了陆景泽脚边。
微红的眼眶中,瞳孔不断扩张。
乔攸嘴巴颤了颤,他赶忙做了个深呼吸,把情绪憋回去。
随即抱紧身体,满眼警惕:
“陆少,我再次强调,我对你这样的没有任何兴趣,更没有□□的癖.好。”
“有病。”陆景泽骂了一句,扭头就走。
难得拉下面子哄哄他,结果不领情,小保姆就是小保姆,没情商。
再后来,海玲过来了,拉着乔攸委屈巴巴说以后没人和他一起吃瓜了。
吴妈也来了,塞给乔攸一只大书包,说里面是她做的点心,还说想吴妈了就打电话,吴妈立马开着她的玛莎拉蒂去找他。
小简、小松等十几个小保姆挤在门口,想说的话全部都在泪涟涟的眼眶中。
乔攸:“我真的,只是搬到十几公里外,不是去死。”
*
晚上。
乔攸关上行李箱,明天一早直接提走。
他慢悠悠爬到床上,往那一躺,望着吊顶上的水晶灯,做了个长且深的呼吸。
翕了眼,迷迷糊糊想着,那边房子的床也像这里一样软么。
那是肯定的,那边装修更为奢华,这里毕竟是十几年前建造的房子。
又想,如果二楼卫生间的洗手池又堵了怎么办。
没关系的吧,陆家又不是请不起维修工。
小克和小汪换了新环境会应激么。
又不是小猫,心理没那么脆弱。
可是,明明是去到更好的地方,还是会觉得害怕,不安。
乔攸抬手揉了揉眼睛,移开手指后,指节一片晕湿痕迹。
“乔攸,睡了么。”房门响了声,陆珩的声音传来。
乔攸拽过被单使劲擦了把眼睛,清了清嗓子:“没,进来吧。”
陆珩进屋,在他身边坐下,拉过他的手,轻轻揉捏着他的手指,道:
“明天初步预计九点出发,但是如果你想睡懒觉,也可以迟一点。”
“九点吧,我已经迫不及待了,幻想了一天住进新房子的快感。”乔攸钻进陆珩怀中,鼻尖顶着他的颈窝,嗅着他身上独有的香,“八点也行,七点也能起。”
陆珩环住他的肩膀,劲悍的手臂肌肉被裁剪合身的衬衫包裹着,显得那之下的乔攸瘦削不盈一握。
陆珩笑笑:“真要这么急?七点我起不来怎么办。”
说着,他的视线随意一扫,落在了乔攸腿边的被单上。
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了些。
香槟色的被单上出现了两道深色的湿痕。
陆珩垂了眼眸,从这个角度看下去,能看到乔攸紧闭的双眼,被长睫荫掩着,隐隐约约,透着一抹尚未褪去的红。
揽着乔攸肩膀的手紧了紧。
“乔攸。”陆珩轻轻道。
“嗯?”乔攸闭着眼应了声。
“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言而无信的人,会怪我么。”
“虽说言而有信是做人最基本的道德底线,可因为过程中突发意外导致无法信守承诺也是可能会发生的,没什么的。”乔攸反手搂紧陆珩的脖子,“但是如果你说你对我腻味了,不想和我好了,那我只能吊死在你房间门口。”
陆珩笑了笑,另一只手抚上他的后腰,将人完全圈禁在他的臂弯中。
“那,如果是,送你的礼物想收回。”
乔攸缓缓睁开眼,微红的眼眶包裹着湿润的瞳眸。
他坐直身子,从陆珩怀中挣脱开,直直凝望着对方的双眸。
陆珩再次拉过他的手,握在掌心,大拇指尖摩挲着着他的手背,语气含笑:
“我只是怕有些人去到那边后,万一哪天用金豆豆把我的房子淹了。”
他眉目一展,视线指向被单上那两道湿痕。
乔攸一把抓过被单藏在身后。
他按住陆珩的双肩,腰背像用尺子比着画出来的。
“你的意思是,我们不搬了?”
陆珩抬起唇角,眉眼弯弯:
“虽然我是很想过二人世界,但也害怕,万一哪天你越想越气,趁我睡着时在我脖子上戴一条麻绳装饰怎么办。”
“嗷!”乔攸发出一声类似狼嚎的叫声,意味不明。
他从床上跳下去,又跑回来,在陆珩左右脸颊各亲一下,兴奋地晃着手:
“小叔叔你也太好了吧,你不是人。”
陆珩挑起眉尾。
“是我的神~”
“听着好像没什么诚意,就这样感谢人么?”陆珩笑道。
乔攸即可站直身子,双手紧握放在小腹处,学着电视上那些美声歌唱家:
“为表谢意,我在这里送你一支歌。”
陆珩身体松了松,双手撑着床沿向后仰了仰,翕了眼,等待欣赏。
乔攸清了清嗓子,抬起双手举过头顶,用身体比了个心形,开唱:
“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
陆珩轻轻点头,随着歌声打着节拍。
歌声戛然而止。
他等了许久,没听到下文,睁开眼,笑问道:
“然后呢。”
乔攸理不直气也壮:
“没了,我只会唱这一句。”
“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没诚意。”
乔攸捧起陆珩的脸,又是在他左右脸颊各亲一下:
“今天有人说了。”
陆珩拍拍他的后背,道:
“或许是我对你了解不够深,总是很难揣测你的内心想法,以后再发生这种事,如果你不喜欢就告诉我,好么。”
乔攸把脸捂在他怀里,点点头:
“知道你想过二人世界,不想你失望。”
也害怕,没有男主们的世界还会照常运行么。
“不会,看着你每天活泼地唱歌捣蛋,就已经觉得很满足。”陆珩扶着乔攸的后脑勺,轻轻吻过他的额头,“时候不早了,早点睡,记得把行李物归原位。”
“收到。”乔攸绷直身子敬个礼,又拉着陆珩的手晃了晃,冲他一wink,“那我想说,你今晚睡在这好不好。”
陆珩回了他一个wink:
“好~”
*
翌日。
九点钟的陆家庭院站满了人。
寒风肆虐,夹杂着细润无声的雪花,洋洋洒洒而下,在这群宛如石塑的人肩头堆积起薄薄一层。
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是全部目光坚定地望着陆家的入户大门,于心中再次复读准备好的离别话语。
不哭不闹的坚定信念,是想告诉那两位,未来会更好,走吧,别回头。
就这样等待说一声“再见”。
雪天,是非常适合离别的天气。
他们的表情是不同以往的严肃,像是训练有素的军队,连眼球都不曾转动。
雪中的陆景泽身穿黑色呢子大衣,被世界染的只剩黑白两种颜色。
众人裸.露在外面的皮肤,被风雪吹成了淡淡的粉色。
一片阒寂中,只有樱樱不停吸鼻涕的声音。
屋里,乔攸像只树袋熊,紧挨着温暖的妈妈一般,四肢并用圈住陆珩,睡得安详。
九点一刻,庭院里的众人目光依然坚定。
只有陆景泽,忍不住朝乔攸房间的窗户望了眼。
雪越下越大,站成一排的众人头顶覆盖的积雪,串成了错落有致的白色波浪线。
屋里,乔攸半翕着眼,边刷牙边打哈欠。
陆珩进了卫生间,乔攸疲惫地倒进他怀里,陆珩顺势接过牙刷,帮他刷牙。
九点四十,庭院里的众人开始打哆嗦,风雪吹得他们无法睁开眼,樱樱连打了几个喷嚏,阮清赶紧脱下外套裹住小孩,轻声安慰:
“再等一会儿,可能是小乔哥哥没听到闹铃起晚了。”
屋里,乔攸和陆珩并排而坐,享用早餐。
他还问了句“怎么没看到其他人,也太能睡了吧”。
十点半,雪,停了。
白茫茫的世界里,早已找寻不到众人的身影,裹挟着他们的积雪,让他们深刻融入了这皑皑天际。
“有……有没有人……去喊他俩一声。”吴妈上下牙齿打着颤,哆哆嗦嗦道。
从八点半开始等,等到十点半,从下雪那刻开始等,到雪停也没等到人。
倏然,眼前的装甲大门被人推开,一道清浅色的身影从门里钻出来,兴奋喊着:
“雪停啦!可以打雪仗了。”
深色的身影跟着缓缓而出,温柔叮嘱着:
“小心点,把手套戴上吧?”
众人:。
乔攸抔一把雪团成雪球,得意哼着小曲。
眼前忽然暗了一块。
抬起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身边围满了人。
“你们……什么时候起的?”乔攸不解,“哦对了,忘记说了,我和陆珩商量过,决定还是留在这继续打扰你们。”
众人点头、点头。
“你们觉得呢?”陆景泽回头笑着问道身后快要冻成冰棍的众人。
海玲道:“堆成雪人吧。”
于是,在乔攸声嘶力竭的“不要”中,李叔把他整个人抱起来,插.进了一只超大号雪球里。
樱樱开心地拍着小手:
“太好了,小乔哥哥不走啦!”
乔攸:呜呜呜,好冷。
随即,众人齐刷刷看向陆珩。
陆珩微微笑。
表情紧绷的陆景泽一下子松了脸,满脸堆笑,努力撑起他已经冻得青紫的嘴唇:
“小叔,下次这种事提前和我们说,好么?”
陆珩:“好。”
*
陆景泽撕了原主的卖身契,扔地上,还作势踩了两脚:
“都是这玩意儿,差点害我小叔错失良缘。”
乔攸:“地不用你扫是吧。”
“也不用你扫。”
海玲坚强微笑:有没有人来安抚一下受害者的情绪。
虽然乔攸已经彻底告别保姆职务,但他在陆家干了半年多,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总也闲不住,甚至这几个早晨醒来,还是会习惯性去穿他的女仆装。
小简正在擦洗手台,乔攸就跟在一边洗抹布,换水。
这时,吴妈找过来:
“小乔,我找到你的户口本了,你有时间去把身份证补办出来吧。”
乔攸从吴妈手里接过户口本,翻开一页。
第一页的户主,印着姓名“乔攸”,后面跟着原主的身份证号。
再翻一页,是空白的。
乔攸晃了晃神。
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由舅舅领着去派出所给父母销户,看着原本的三页变成了一页,户主也从爸爸变成了自己。
那时他才五岁,不懂什么户主什么销户,只会因为失去爸妈哭个不停。
今日看到原主的户口本,才真正明白销户的含义。
从此以后户口本上只剩自己,人生所有重大的成长节点,也再也无人参与。
吴妈说过,原主原本靠捡垃圾为生,吴妈见他年纪小实在可怜,才破例央求陆景泽给他一次机会让他进陆家工作。
乔攸翻弄着户口本,短促地喟叹一声。
拿到户口本的乔攸去派出所重新办了身份证,照片也是重新拍过。
一周后他收到了身份证,望着上面自己的脸自己的姓名,却是陌生的证件号,努力尝试着背下来,却忽然犹豫了。
熟记原文剧情的他都已经想不起后续发展,原文主线也差不多到此为止,他背诵这串陌生的号码有用么。
会不会哪一天,像穿来时一样突然,消失得也很突然。
而潜意识里不想背诵这证件号,也是因为,他固然舍不得陆珩,可那边的舅舅才是他真正的家人。
乔攸望向窗外青色的天,瞳孔随着天际浮动的云缓慢地划动着。
舅舅他,还好么。
第54章
“乔哥!你火了!”
乔攸正在帮小简拧抹布, 就见摸鱼的海玲抱着手机兴冲冲跑进来。
这句话,似曾相识,乔攸大学刚开始做视频时, 室友们都在首页刷到了他的视频, 也是这样抱着手机电脑一拥而上, 吆喝着要他请客。
海玲攥着手机跳了几下, 脸蛋红扑扑的:
“啊啊啊第一次体会到红人在我身边的感觉!”
乔攸不明所以,拿过手机一看。
微博热搜第一:
#灰姑娘的故事照进现实#
下面是两段视频。
第一段, 光线较黑,依稀能看出周围停了不少车,不远处亮着“晋海火车站”的字样,穿着少了半截裙摆女仆装的乔攸抱着恒温箱一路狂奔,嘴里喊着“死也不会嫁给你小叔”,随后被开车赶来的陆珩截停。
“你逃跑的背影很潇洒,但你说死也不要嫁给小叔的言论,我不喜欢。”
第二段视频是光线明朗的白天,银蓝色的帕加尼穿过人头攒动的闹市区,没有防窥膜的车窗里清楚映显出陆珩和乔攸的脸。
最后神通广大的网友又在商业区的别墅区拍到陆珩和乔攸一起看房子。
最后这条微博还语焉不详说了句:
【小保姆都能轻松上位,姑娘小子们可以尽情幻想了, 万一哪天就实现了呢。】
这条微博刚发表不过短短半小时, 就收获了几万的转发点赞, 7.8W的讨论量。
评论区火速沦陷:
【陆家是不是都有这种爱好啊?暮董事长当年只是个在乐团唱歌跳舞的小戏子,被当年的陆董相中娶回了家;前任执行总裁陆景泽放着有钱有颜的白月光不要, 为了一个债台高筑的大学生甘愿放弃职位;现在又轮到集团代表, 啥啥啥?小保姆?】
【从乐团一枝花到名校大学生到小保姆, 陆家人的品味还真是稳步呈阶梯状下滑哈哈[笑哭]】
【你们!打破了我对财团的刻板印象!我一直以为,这种大财团的结局无非就是找个水平相当的大集团联姻, 双剑合璧如虎添翼,结果!每一步都走在我的意料之外!】
【这是什么古早小言剧情……】
【嗐,估计就是玩玩,人家又不傻,怎么可能真让小保姆进门,陆珩同意,他妈都不会同意。】
【srds,他妈不也是……普通人家出身。】
【醒醒,普通人家和保姆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有些人真是不要太酸,老拿人家保姆职业说事干嘛,人家不偷不抢靠自己双手赚钱,比你们这些啃老族强了不知多少倍,工作还是家里人花钱给买的吧。[斜眼笑]】
【实话说,以L.U电子现在的地位来讲,也不必追求什么大家族联姻了,反正谁进门都是攀高枝,土豪攀和保姆攀没差啦。】
乔攸翻着底下的评论区,如他所料,在他看到这个热搜词条时就知道下面评论区是个什么光景。
虽然这些人说得也没错。
乔攸习惯性刷新一下热搜。
嗯?
刚还讨论火热的热搜,一刷新就不见了。
还以为是卡了,乔攸再次刷新,结果整个页面都白了,随即弹出灰色字样:
【抱歉,服务器竟然崩溃了,请稍后重试[哭脸]】
海玲拿回手机刷新几遍,猜测道:
“肯定是这件事引起的讨论量过载,把微博服务器挤崩溃了,算了,一会儿再看吧。”
乔攸漫不经心拧干抹布交给小简。
说不好是受宠若惊还是惴惴不安,在此之前他只火在自己的小圈子里,从没上过微博热搜。
今天空降热一,严格来讲也是因为沾了L.U电子的tag。
正如海玲所言,此条微博一爆,网民也顾不得自己是在上班还是上课,齐刷刷往微博挤。
作为全民知名度的第一大财团,网民比财团自家人还要关心他们的终身大事,甚至不少明星顶流,也因为这条微博七进七出。
大家都想看看,向来对万事万物都不屑一顾的L.U电子副董这么多年没和任何人传过绯闻,别人家的财团二世祖私生子都不知道出了多少个,而乔攸到底是有怎样的本领能引得他驻足流连。
微博无法承载爆炸般的访问量,终于瘫痪了。
此时,陆珩的办公室。
林秘书敲门进来,对陆珩道:
“代表,微博方负责人表示话题广场和热搜已经全部撤掉,但现在处于服务器瘫痪状态,我无法查证其所言是否属实。”
陆珩点点头:“辛苦你了。”
林秘书可以理解陆珩要求撤热搜的想法,他一向行事低调,不喜自己过多暴露在大众面前。
林秘书一走,陆珩拿过手机,打开微信,点开与乔攸的对话框。
他沉思许久,发了条消息:
【今天上午很忙么?怎么不见你给我发消息。[微笑]】
乔攸那边隔了十几分钟才回了消息:
【总也闲不住,扫扫这里擦擦那里,一上午忙得不可开交。】
陆珩:
【别太累,多休息,看看书赏赏花,少上网少看手机,对眼睛不好。[微笑]】
乔攸:【嚎!陆管家你早点回来。[在生活的暴风雨中艰难前行.gif]】
【打错了,小叔叔。】
陆珩望着他总也改不过口的“陆管家”三个字,笑了笑,听他说上午并没上网,心情稍稍放松了些。
半小时后,微博服务器恢复正常运行,大家迫不及待挤进话题广场,却发现刚才还高占热一的话题早已消失不见,尝试着发一条话题微博,也很快被检测到,自动删除。
与此同时,消失的热搜第一很快被别的话题占据:
#晋海市出现暴露狂,多名男大学生遭遇尾随。#
乔攸刷新着微博,确定那条有关他和陆珩的微博热搜已经被清理得不留一点痕迹。
乔攸百无聊赖点进这条有关暴露狂的热搜简单看了眼,只说是发生在晋海市,也在他住的这个区,但罪犯很狡猾且神出鬼没,警方蹲了好几天也没蹲出结果,只能提醒市民尽量早回家,最好结伴而行。
晚上。
“陆管家,欢迎回家。”
老早守在门口的乔攸一见到陆珩,跑过去抱住他。
又连忙改口:“小叔叔。”
陆珩拍拍他的后背,轻声道:“改不过来就不改了。”
他牵起乔攸的手,问道:
“今天在家都做什么了?”
乔攸掰着手指一一细数。
除了些没营养的洗洗刷刷,大部分时间却在发呆。
以前的乔攸很羡慕豪门阔太金丝雀的清闲生活,真正自己设身这种身份,才发现不是一般的无聊。
突兀的,陆珩拉过他刚放下的右手,眉间深深敛起:
“怎么弄的。”
乔攸“啊”了声,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是手指关节处不知什么时候磕到,出现了一条小血口,不痛不痒的,自己也没感觉到。
他缩回手指,还龇着一口小白牙:
“生活中偶尔有磕碰很正常嘛。”
陆珩叹了口气。他也听吴妈说过,虽然乔攸现在已经不是保姆,但总也闲不住,跟以前一点没变,好似这个家没了他就不能正常运转。
给陆景泽打工时,一天不摸鱼浑身难受;现在这幢别墅很可能以后也会成为他的财产,当然得好生爱护着。
乔攸财迷笑.jpg
“还有一个多月就春节了。”陆珩忽然道,“趁现在不忙,去把驾照考出来好不好?”
“夏天学车会晒成小黑人,你也不想那样吧。”
乔攸犹豫。
“这样我白天不在家,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开车出去逛街。”
乔攸沉思许久,问:
“那车库里的车我可以随便开么?”
“当然,或者你有更喜欢的,告诉我,抽时间带你去看看实体。”
“我马上就去驾校报名,车库里的车就算我一天开一辆也能开小半年呢。”
车的主人陆景泽阴恻恻的从一边飘过。
*
就算只是去驾校报名这种小事,陆珩也特意放下公司的工作陪乔攸一起去。
乔攸除了亲自拍了几张照片、做了个视力检查,其余大部分时间都是坐那等陆珩缴费、联系项目。
有不少人认出了他,悄悄举个手机偷拍。
手机藏在上衣口袋里自以为隐藏得巧妙,下一秒就被一只大手从口袋里抽出手机。
偷拍者吓了一跳,忙伸手想抢,可一抬眼对上一高大男人的森寒视线,只好讪讪缩回手,看着他删掉视频照片,关了机,放回自己口袋,还贴心地为自己按了按口袋。
其余偷拍者见势,立马乖乖关机。
乔攸自己在家背了几天科一考试内容,预约了考试,轻松过关,开启了传闻中最难的科目二学习。
年轻人反应快,记性好,他倒也没觉得有多难,就算有不熟练的项目,陆珩下班后也会抽空带他去豪宅后面的停机坪上练习。
练得不错,教练马上帮他预约了科目二考试。
考前一天,教练带他们去考场做最后的练习。
当天下了很大的雨,视线有些模糊不清。
乔攸坐在驾驶室上,旁边是心不在焉的教练,他小心翼翼开着车,开到前方双向拐弯车道,问教练:
“我应该往左还是往右?”
教练瞥了他一眼,语气不悦:
“昨天不是来看过考场么,我浪费口舌给你讲的那些你是一点不记,你这样学车能考出来证也不敢让你上路,天天心不在这,纯粹就是个马路杀手预备役。”
教练出门前刚跟老婆闺女拧巴完,现在心里正烦着。
乔攸冷不丁被他劈头盖脸一顿羞辱,缓缓打出一个?
“你什么时候带我来看过考场,梦里么?”
他怀疑教练是不是记错了人。
教练重重叹了口气,从口袋摸出俩钢镚扔他手里:
“得得得,我也懒得跟你吵,影响心情。你这种人只配给我买烟,去,给我买条软中华去。”
乔攸望着手里两枚钢镚,手指抖了抖。
先不说什么叫他只配给教练买烟,软中华七百一条。
何况外面瓢泼大雨,最近的商店也有一公里,走过去?
乔攸沉思片刻,把钢镚塞进教练领口,开门下车。
雨声中传来他似笑非笑的语气:
“给两块也太多了,你等着,我去给你零元购。”
“嘿你小子,什么态度!当自己韩国欧巴啊?!装什么逼!”教练破口大骂。
乔攸冒着大雨,徒步回了陆家。
站在门口,他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一月份的雨如同一盆冰水给他里外浇透。
他在门口的地毯上使劲搓了搓鞋底,脱下鞋袜,光着脚进了门。
不想留下脚印给保姆们增加工作量,只得踮着脚,像跳小天鹅一样用脚尖滑进了屋子。
生怕陆珩问,他还特意避开人群,从电梯上了二楼。
在电梯口探出脑袋环伺一圈,很好,没看到人。
乔攸拎着鞋袜踮着脚,小心翼翼推开房间门——
四目相对。
屋里,书架前站着陆珩,看到宛如落汤鸡一般的乔攸,眼睛睁大了些。
随即,笔直而凌厉的眉深深蹙起。
乔攸下意识倒退一步,一直踮起的双脚兀自落下去。
等他反应过来,忙蹲下身子用外套擦拭被他弄湿的地板。
陆珩放下书阔步走过来,眉间敛得更深。
他扶起乔攸,喊了吴妈放热水,拉着人进了浴室,帮他脱了外面的毛衣。
吸了水的毛衣重的像块铁坨坨,裹着冰凉的雨水,乔攸这就是穿了块冰在身上。
他望着陆珩低垂的眉眼,漫着一丝凌厉,与紧抿的唇恰如其分。
陆珩的手指落在他的衬衫口子上。
乔攸捂住扣子,小声道:“我自己来。”
浴缸里。
乔攸整个人被热水包裹住,洗去了毛孔中冰冷的寒意,渐渐打开身体,苍白的脸色也有了些许红润颜色。
陆珩坐在浴缸边缘,视线礼貌地落在一边洗手台上。
“我以为你还是像之前一样六点才下课,提前回来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去接。”
乔攸往水下沉了沉身体,语气生涩道:
“和教练吵架了,伞也忘在教练车上,出于自尊,不想回去拿,也不想麻烦你。”
陆珩喟叹一声,扯过毛巾用热水浸湿,拧干,冒着热气的毛巾裹住乔攸的头发擦了擦。
“可以给司机小刘或景泽打电话,还可以打车回来。”陆珩用毛巾裹挟住他冰凉的脸颊,轻轻揉了揉,“就算和教练赌气,怎么能伤害自己呢。”
乔攸又往下沉了沉。
手机忽然响起。
陆珩一只手用热毛巾揉着乔攸的脸颊,另一只手腾出来摸出手机看了眼。
道:“你先洗,等身体泡热了再出来,我去接个电话。”
乔攸从他手里接过热毛巾,点点头。
陆珩接起电话,对面立马传来讨好一声:
“是乔先生么?我是驾校的教练组长,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了。”
“我是陆珩。”
陆珩当初在给乔攸报名时,联系方式填了自己的,就是怕这些人打电话卖课打广告,惹了乔攸心烦。
教练组长说他现在在陆家别墅前面的小路上,这么晚过来打扰是想找乔攸道个歉。
陆珩撑着伞出门,见到了教练组长和乔攸的科二教练。
组长是个明白人,一见到陆珩立马按头教练道歉:
“不好意思陆先生,我听说咱家教练和乔先生吵了两句嘴,闹得很不愉快,特意过来道歉。”
教练被按住后脑,挣扎几下,似乎极不情愿。
他道:“道什么歉,我也没说错,学个车还心不在焉,昨天带他去考场转了圈,该讲的都讲了,他根本不往心里去,这样子怎么上考场,我是教练又不是他亲爹,哪能什么事都哄着他围着他,他不体谅我的辛苦就罢了,今天临走前还摔了车门,摔坏了他赔啊?”
组长悄悄掐了把他的后腰,示意他少说两句。
陆珩一听,大概明白了。
他对着两位伸出手,礼貌道:
“麻烦你们了,为了乔攸的事这么晚还特意跑一趟,他年纪比较小,有时候的确会有点小朋友脾气。”
教练下巴一扬,骄傲了。
“我希望就事论事,如果他做错了我肯定让他出来给这位教练道歉。”
教练冲着组长投去一道得意的目光:
看看,看看,老天爷都帮我呢。毛没长齐的小子,还治不了他?
“乔攸其实觉得学车挺有趣的,每天我下班回来他都会拉着我讲一些在驾校的趣闻轶事。”陆珩的声音平淡如水,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我仔细回想过昨天他跟我说过的话题,我确定他没提起自己去看考场这件事,他有时候的确会编一些小故事讲得很夸张,但这种事,我觉得没有撒谎的必要。”
对面的教练笑容一点点僵在脸上。
陆珩笑了笑,漆暗的瞳孔直直注视着教练:
“如果这位教练觉得乔攸就是那种不学无术不做正事的人,我明天就去申请退费,帮他换一间能容忍得了他这些坏毛病的驾校。”
教练脸上的笑容彻底褪去。
组长忙站出来,双手握住陆珩的手:
“哎呀陆先生,您看您,这是哪的话!乔先生我见过,很实在很听话一小伙子,我相信他摔门走人肯定是被惹急了,咱家教练说实话每天为了生活为了学生考试忙得一个脑袋两个大,肯定是记错了学生。”
陆珩勾了勾唇角,眼底却毫无笑意。
“这样吧,我这边有个教练刚好手下的学生都差不多考完,时间多,我就替驾校做主了,明天乔先生下午考试,上午让他去找这位教练练习一下,转转考场,保证他一次过关。”
陆珩最后看了眼已经石化的教练,转向组长,笑道:
“那就麻烦您了。”
“小事,呃……明天他直接去六号教练车,找一名姓刘的教练。”
帮乔攸换了教练,陆珩回了浴室,见他还泡在水里。
学了一天车也累了,头倚着浴缸边缘昏昏欲睡。
陆珩试了试水温,有点冷了。
他轻轻揉了揉乔攸的头发,乔攸迷迷糊糊睁开眼。
“换水再泡一会儿?还是洗干净出来。”陆珩问。
乔攸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洗洗吧,困了。”
“好。刚才驾校教练过来道歉,表示明天会给你换个很不错的教练,你去了找六号车刘教练,他会带你看考场,有不懂的你就尽管问他。”
乔攸睡眼惺忪地点点头。
“如果不喜欢这间驾校,我再帮你换一间口碑好的。”陆珩轻轻揉捏着乔攸湿润的手指关节,帮他放松握了一天方向盘的手,“当初只是考虑到这间驾校距离近,你学一天车肯定很累,可以早点回来休息,没有帮你打听好教练的品德、脾气,是我疏忽了。”
“宝宝呀。”乔攸叹了口气,“说到底是教练的问题,这种锅你就别背了。明天我会去找刘教练,你放心,我肯定一次通过。”
乔攸顺便一想:这个世界大小事都逃不过霸总文定律,司机都叫小刘,教练也姓刘,真怕哪一天一出门,看到陆珩的车旁站着新来的司机小刘教练。
“刚才叫我什么?”陆珩的关注点却有点奇怪。
乔攸:?
“宝宝呀。”
陆珩单手托着下巴沉思片刻,道:
“宝宝这个称呼好,比陆管家陆总都好。”
乔攸眉目一展,朝陆珩勾勾手。
陆珩也非常配合地俯下身附耳过去。
“啵唧。”
嘴唇上落下一道湿润的触感,稍纵即逝。
乔攸扯过浴巾想往上起,下一秒,被陆珩按着肩膀按回去。
他凌厉如剑兰叶子的眉尾微微一挑,鼻唇间喷出的热气搔在乔攸脸上。
“为了给你报名跑前跑后,一句宝宝一个敷衍的吻就想打发了?”
低沉的嗓音,在空旷的浴室中不断盘旋。
乔攸身体往下一滑,四肢张开搭在浴缸边缘,泡沫遮盖住身体,但遮不住他那一副妥协的表情:
“啊啊,随便你吧,我能给你的,也只有这副破烂的身体。”
陆珩轻笑一声,双手扶着浴缸边缘,身体不断下沉。
乔攸闭着眼,又悄悄睁开一道小缝,明亮的浴室灯被高大的身形遮住,眼前突兀暗了下去。
独属于陆珩的气息重重压迫下来,裹挟住乔攸单薄的身体。
耳垂忽然被咬住了,不重,只能感受到牙齿轻轻摩挲,酥酥麻麻的感觉顷刻间席卷全身,乔攸条件反射性地缩了缩脖子。
温热的唇顺着耳垂一路下滑,划过脆弱敏感的颈间,将这种酥麻感无限放大。
湿润的空气里,水滴落在地砖上发出细微的“吧嗒”声。
不断升温的周遭,膨胀到快要炸开的空气。
湿热的唇顺着颈间来到不太明显的喉结处,牙齿的边缘轻轻剐蹭着那小小的凸起。
阒寂中,乔攸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振聋发聩,几乎要将耳膜震破。
喉结被人轻轻咬住,心脏也顺势跳上九万里高空,乔攸害怕,他这脆弱的喉结激发对方的兽.欲,忽然用力咬下来怎么办。
但牙齿也只是在喉结处短暂地停留,不断升温的唇转移了阵地,细密的吻从他小巧的下颌一路向上,捉到因为害怕而微微发抖的唇,用力咬住。
即便周围充斥着沐浴乳的香气,可乔攸还是清楚感受到了陆珩那极具压迫感的气息。
他并不讨厌,还很喜欢,这种气息压下来时,搅乱了大脑的理智,令他彻底失去思绪,随着一道沉沦。
却在这时,陆珩抬起了上半身。
又恋恋不舍地轻吻过他的唇角:
“剩下的,下次。”
乔攸:“剩下的?是什么。”
他当然知道,但思绪已经完全被陆珩带走,只是毫无意识的脱口而出。
陆珩望着他嫣红的唇,手指裹着他的下巴,再次亲吻。
随后附在他耳边轻声道:
“你的商女,最爱的歌。”
乔攸:……?
朕的皇家翻译在哪。
晚上,他因为陆珩这语焉不详的一句翻来覆去睡不着,摸过手机在搜索栏输入:
【商女最爱的歌是什么意思。】
词条弹出关联:
【您要搜的是否是:商女不知亡国恨。】
倒背如流的古诗,乔攸脑海里立马跟着流出下一句:
【隔江犹唱后庭花。】
□□花……
*
翌日,驾校。
醒目的黄色教练车上印着大大的数字“6”。
两个小姑娘蹦蹦跳跳跑来,见到教练,眼睛瞬间瞪得老大。
“刘教练!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看起来特别温柔!你就应该多笑笑,不笑的时候多吓人啊。”
刘教练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刘教练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咋还穿上西装了呢?晚上有好姑娘跟你相亲?”另一小姑娘打趣道。
“去,小孩子家家懂什么,来了就快练车,确保考试能一遍过了?”
两个小姑娘嬉笑着攥紧车里,打开车窗透透气。
倏然,一小姑娘激动指着驾校大门:
“你看那个,是不是之前热搜上那个小保姆翻身当家做主人的男主。”
“是是是他!妈呀见到真人了。”
刘教练循着二人的声音看过去,就见大门口一身材纤瘦的小伙子往这边走,左顾右盼着,像在寻找什么。
刘教练的眼睛立马变得亮晶晶的,颤抖的内心具象化在手指上,不听使唤的手指哆哆嗦嗦整理着领带,怎么理却都是歪的。
“真羡慕,这就是个人有个命啊。”一姑娘发出一声感慨。
“可不是,据说没爹没妈靠捡垃圾为生,结果就这么凑巧被陆家的保姆总管看到了,又这么巧在陆家不收未婚男员工的情况下进去了,最巧的是,被陆家的当家相中了。”
“有人靠着爹妈走上人生巅峰,他却因为没有爹妈走上人生巅峰。我觉得那个陆珩肯定也是考虑到这一点,娶他一个进门就是一个,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省的他再有什么穷亲戚,拖家带口吸血来了,就算是财团不缺钱也不喜欢这些穷亲戚拿他们当提款机。”
刘教练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了。
“就算不拿人家当提款机,人家也害怕你今天找他安排个工作,明天让他帮忙找找人脉进个国企的,财团最烦欠人人情了。”
刘教练缓缓看向说话的俩姑娘,眼中的光消失殆尽,笑容了无痕,一如既往,像是天生不会笑。
不远处的小伙子东张西望,终于找到了停教练车的地方,开始沿着车身印的号码一辆一辆找过来。
“你……你们。”刘教练忽然脸色大变,苍白如纸。
两个小姑娘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你们去大厅找教练组长,就说我急性肠胃炎进医院了,今天来不了,赶紧让他另外安排个教练。”
刘教练说完,捂着肚子弓着腰,将身体藏在一排冬青草后,跌跌撞撞地跑了。
两人:???
刚才不还脸色红润笑容满面的。
“五……六。”乔攸终于找到了六号教练车。
倏然,他只觉得余光闪过一道亮光,在雾蒙蒙的冬季白日下格外显眼。
他下意识看过去,也只看到一排冬青草。
奇怪,这亮光,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乔攸敲敲脑门打起精神,环顾一圈,没看到穿制服的教练,只看到两个小姑娘坐在车里瞅着他直笑,笑容怪怪的,说不上是好还是坏。
不多会儿,组长风风火火地跑来了,佝偻着腰,虔诚地握着乔攸的手:
“不好意思乔先生,这位刘教练突发肠胃炎去医院了,我再帮您找一位更负责任的好教练,您随我这边来。”
乔攸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书里的纸片人,貌似肠胃都不太好。
*
晚上。
乔攸那腰板,直的向后都快变成弧形。
他高昂着头,灯光在他鼻尖上投映出一个小光点。
“陆管家,你记住我的承诺,我,一定要潇洒单手操纵方向盘,带你游遍晋海市。”
陆珩从这个角度看,只能看到乔攸的鼻孔。
得意升级,这都不拿正眼看人了。
“恭喜你顺利通过科目二,果然我们攸攸一出手,再艰再难都能轻松拿下。”陆珩配合的轻轻鼓掌。
乔攸不好意思告诉他。
其实他科二考了两遍,第一遍上坡时熄了火,教练组长临时帮他查了查,后面没有别的考生,就赶紧给他预约半小时后的重考。
好歹是破破烂烂的过了。
陆珩将ipad递给他,页面上是一排车辆款式带标价。
“为了庆祝你接下来顺利拿到驾照,选一辆自己喜欢的吧。”陆珩笑道。
乔攸接过ipad,秀丽的眉微微敛起:
“你总是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我真的会不好意思。”
嘴上这样说着,手指却诚实地划着页面。
陆珩望着他灵活滑动的手指,抬手掩了嘴角的笑意:
“那就当是我的赔礼,这样就不会有压力了。”
乔攸抬起头:“赔礼?”
陆珩点点头,轻轻转了下座椅,拉过乔攸一只手:
“明天我又要出远门,不能去接你学车,你下课后就给司机小刘打电话让他去接。”
乔攸撇撇嘴。
该死的陆景泽!
“没关系,你忙你的,我要是实在无聊,就去折磨陆景泽。”
隔壁的陆景泽忽然后背一凉。
乔攸滑动着汽车之家的页面,各种款式的车子都有,忽然,他一直往上滑的手顿了顿,改变方向下滑一页,将刚才滑走的页面拖回来。
然后将ipad交给陆珩:
“可以,送我这辆么?”
陆珩看了眼,眉间微微一蹙,很快舒展开。
乔攸看中的是一辆黑色的雷克萨斯ES,报价在28-46W之间。
陆珩揉着眉尾,笑问道:
“不再看看了么。”
乔攸坚定摇头:
“就这个,我喜欢这个。”
“好,等你拿到驾照,我们去4S店试驾,觉得不合适再挑,到你选到最满意的为止。”
乔攸望着屏幕中造型圆润优雅的车子,鼻间轻出一口气。
他其实不太懂车,大概只能通过车子造型来判断价格,就像一开始他根本不知道陆珩开的是巴博斯,只是看它过于低调普通的外形,加之对陆珩管家身份的误解,以为就是普普通通几十万的小车。
但他相中的这款雷克萨斯ES,说破大天他也还是不懂。
但印象深刻。
这车是十年前的老款式,在它刚出那一年,只有十三岁的乔攸经常放学后去舅舅的汽修店写作业,隔壁是雷克萨斯的4S店,舅舅没活时就会去那里瞧瞧,对着这辆新出的ES爱不释手,都记不清试驾了多少次。
舅舅选择汽修行业也是因为他喜欢车,可也只是看着别人拿来维修保养的豪车眼珠不转,干完活,就开着自己几乎要散架的五菱宏光回家吃饭。
他很喜欢ES,手里也有点小钱能勉强全款买下,可最后还是放弃了。
车子,有,能开,就行。
可乔攸将来上大学、工作、买房、结婚,哪样不要钱。
哪怕后来乔攸做视频火了,有了不菲的收入,ES也不知道新出了多少代,到最后,舅舅还是开着他那辆快要散架的五菱宏光,破破烂烂咔哒咔哒地驶入夕阳中。
“因为舅舅喜欢这辆车么。”
冷不丁的,陆珩忽然问了这样一句。
乔攸心头一晃,手中的ipad差点交代在这。
他不太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因为震惊而不断睁大的双眸中,映照出陆珩温柔的面容。
陆珩笑了笑,解释道:
“因为这款车多是中年稳重、小有成就的男性首选类型,所以我猜,可能是舅舅喜欢,你想送给他。”
乔攸“啊”了声,视线像是生了锈,钝重而缓慢地移开,脑子里紧绷的弦一下子断掉。
“什么时候让我见见舅舅呢。”陆珩身体向前靠了靠,认真地看着乔攸,“或者,你可以告诉我他住在哪,我登门拜访。”
乔攸都快吓麻了。
这怎么见,造个时光机出来,来回穿梭?
“有……有机会吧。”一紧张,说话都开始磕巴。
“好。”陆珩扬了扬唇角。
眼中却没什么笑意。
第55章
翌日。
乔攸正睡着, 迷迷糊糊听到走廊上传来细微的说话声。
他强迫自己爬起来,披了衣服出门查看,就见陆珩提着行李箱, 后面跟着吴妈。
吴妈:“我现在去把小乔……我是说, 乔先生, 叫起来么。”
陆珩道:“不用, 昨晚他睡得晚,今天还要去学科三, 让他多睡会儿。”
“陆管家……”话音刚落下,乔攸略显嘶哑的声音叫住了陆珩。
吴妈对乔攸微微鞠了一躬,自觉离开不去打扰。
陆珩腾出一只手揽过乔攸,手指轻轻整理着他睡得凌乱的头发,在他耳边道:
“这几天降温,多穿衣服,学车时冷就去车里坐着。”
乔攸半翕着眼,迷迷糊糊地点头。
“如果太晚下课就给司机小刘打电话来接。”
乔攸继续点头。
“嗯,我出发了。”陆珩刚松开手,双肩又被人用力抱住。
回望过去,乔攸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肩颈不松手, 脸颊埋进他的颈间, 语气有些不满:
“让陆景泽回去上班吧, 你到底还要帮他擦多久的屁股,再怎么说他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
陆珩笑笑, 垂首, 轻轻亲吻乔攸的额角, 道:
“好,听你的, 等我出差回来找个时间和他聊聊。”
乔攸就像只无尾熊,攀附在陆珩身上,随着他一直走到入户门口,陆珩说外面太冷,把乔攸撵回屋子里。
乔攸目送着陆珩的背影,眼见着他拐弯离开,乔攸立马跑到左侧的联排窗前,追着他的脚步一路往前跑,直至陆珩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大门口。
乔攸裹了裹身上的毛衣外套,坐在旋梯上。
他知道以陆珩的性格不可能真的放任陆景泽不管,说到底,天生也是个操心的命。
只是每次听说陆珩要离开一段时间,乔攸都会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似的。
他又忍不住摸出手机给陆珩发消息:
【陆管家你一定要早点回来>O<,我等你。】
陆珩刚乘上车就收到了乔攸的消息,望着后面那个深表心情的颜文字,他回头望了眼愈来愈远的陆家大宅。
第一次产生了不想出差的念头。
因为那幢别墅里还有人在心心念念盼着他回家。
……
早餐桌上。
“噗——”陆景泽一口咖啡喷出去,脸上的五官几乎要炸开。
他忙抽了纸巾擦拭被弄脏的衣服,顺势抬头望着乔攸。
“小婶婶,我应该……没得罪你吧。”陆景泽小心翼翼问道。
乔攸那双眼睛就跟俩火炬一样,灼灼燃烧,势必要在陆景泽脸上烧穿一个洞。
他摇摇头:“没有,你怎么会得罪我呢,你堂堂一豪门大少,谁敢说你的不是啊,反正上有小叔下有保姆,你只管关起门过自己的快活日子,不用管别人死活哈。”
陆景泽擦拭衣服的手慢了下来。
他算是看出来了,乔攸对于他辞去CEO一职导致所有工作落在小叔肩上这件事非常不满。
对面的阮清忙拿了湿巾过来,小心翼翼为陆景泽擦拭嘴角,顺便对乔攸笑得抱歉:
“对不起乔哥,我也理解你和小叔刚确定关系,现在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因为景泽要你们分隔两地,我心里也很不好受……”
到底是阮清懂事会说话,被他这么一说,乔攸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最后瞪了陆景泽一眼,闲不住到处擦擦扫扫,真把这宅子当成了他未来的财产,好生照顾着。
擦完了房间窗子,乔攸给两小只换了垫材,喂了点果泥,忽然听到楼下传来停车的声音。
陆珩回来了?
他一下子跳起来,坐在旋梯扶手上滑了下去,比用双脚下楼不知道快了多少。
正在忙着手头工作的小保姆们看到一陌生面孔的司机风风火火而来,在装甲大门外喊:
“快出来人,贵客上门了。”
乔攸一个侧滑滑到门口,听来人这么喊,又要滑回去。
不是陆珩,浪费感情。
刚一转身,却看到一群小保姆逆着他一路小跑,在大厅里自觉站成两排,随即,陆景泽也带着阮清从楼上下来了,俩人的唇都是不约而同地紧抿着。
乔攸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
“欢迎太太登门,舟车劳顿辛苦了~”
乔攸:?
好小众的文字,欢迎……太太?
称呼响起的瞬间,他的内心也莫名生出一股不安。
等他慢慢转过头,眼睛突兀的被什么极度闪亮的东西刺了一下。
是两枚罕见的121面切割的钻石耳坠。
而这两枚耳坠的主人,是位极度眼熟的,虽然已值古稀,却依然精神矍铄、高贵冷艳的女人,被珠光宝气包裹着,眼睛被硕大的墨镜遮挡着,只露出一对精致柳眉,浑身上下透露出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乔攸默默抱住了旋梯扶手。
如果没记错,这位就是陆景泽的奶奶。
岂不也是陆珩的……母亲。
“奶奶。”陆景泽声音晦涩且不自然。
他又悄悄晃了晃阮清的手,示意他叫人。
“奶……奶奶。”阮清低着头,用力捏着陆景泽的手指。
陆景泽明显感受到他的手心一片滑腻,因为紧张和恐惧而出了不少汗。
暮晚婷摘了墨镜,一旁的助理立马委身来接。
她看了阮清一眼,似乎是怕幅度太大的表情会破坏她的精致妆容,连最起码得礼貌微笑都没有,表情冷淡道:
“景泽是我的孙子,叫我奶奶合情合理,你,还是喊我太太或者暮董事长。”
阮清的头埋得更低了,一下子从陆景泽掌心抽回自己的手,双手搅弄在一起,显得局促不安。
过了许久,他听他声音极度晦涩道了声“暮董事长好”。
暮晚婷移开视线,看也不愿多看他一眼。
事实上她这次造访也不全是为了阮清。
她的视线在人群中环伺一圈,最后笔直地落在了乔攸身上。
面前的年轻小男生,不知是刚起床还是不在意,身上还穿着睡衣,外面套了件乳白色的开衫毛衣,头发微乱,小头小脸的,倒是看着挺可爱。
暮晚婷正过来视线,余光从他身上一打量。
又看到了领口处露出的天价南洋珍珠。
她眼睛睁大了些,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说来也巧,当初她听说西班牙王室权杖上的珍珠拿出来拍卖,喜欢得紧,还特意和主办方提了一嘴说让对方帮忙留下这颗珍珠,结果转回头,主办方带人上门道歉,解释说:
“珍珠被贵家公子拍走了,我们也不敢拦。”
暮晚婷那时还在想,陆珩什么时候转了性,竟然对这些珠宝首饰有了兴趣,结果今日一来,不看不知道,一看,倒真是吓一跳。
感情他不顾老母亲感受,强行拍下来就为送给家里的小保姆。
暮晚婷缓缓做了个深呼吸。
乔攸也注意到她在观察自己颈间的珍珠项链,下意识拢了拢衣领,扣好扣子将珍珠吊坠藏起来。
虽然珍珠不贵,但是陆珩送的,多少钱也不卖,谁来了也不好使。
这时,吴妈迎上来,毕恭毕敬询问:
“恰好到了饭点,太太请就坐,我马上安排厨房准备午餐。”
暮晚婷从那条珍珠项链上收回目光,前有小保姆开路,后有小保姆善后,昂首阔步,仿佛每走一步都在往下掉金子。
在沙发上坐下,保姆立马端来热水喝热茶,给暮晚婷洗手、漱口。
暮晚婷手挡着嘴唇,吐掉漱口水,擦擦嘴,余光又打量一番乔攸。
见他依然保持那个动作站在旋梯口,进门到现在,也没听他说一句“太太好”,没教养。
李叔递来一封洁白书信,植绒质感的橄榄色火漆蜡封住信封。
暮晚婷用闪着寒光的裁纸刀割开信封,取出今日菜单,看了一圈,将菜单塞回信封,还给李叔:
“天天山珍海味倒真有些厌了,我现在年纪大了,吃太多都是负担,你也别麻烦了,就做点普通家常小炒,清淡点。”
李叔应了一声,佝偻着腰往厨房跑,一分一秒都不敢怠慢。
“等等。”跑一半,又被暮晚婷喊住。
暮晚婷将身体嵌在沙发最里面,双腿自然翘起,后背放松深陷进柔软布料中,一派闲散松弛姿态。
她缓缓抬头,目光笔直地看向还躲在陆景泽身后的阮清,笑了笑:
“阮先生对吧,说起来,你进了这个家也有半年多时间,别说我们,听说景泽都没尝过你的手艺,正好借着今天这次机会,给大家露一手怎样。”
阮清脸色一僵,蒙了点黑影,大脑就跟进入真空环境中一样,呆呆的一个字也想不出来,就这么一直默不作声地站着。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会做饭,但仅限于最基础的家常菜,例如清炒小青菜或者辣椒炒肉之类。
但阮清并不觉得暮晚婷所谓的“吃腻了山珍海味想尝尝家常小炒”是真心所言,她故意这么说,无非还是记恨他抢走她的宝贝孙子这件事,想在做饭上做文章。
而这时,暮晚婷却诡异地看了乔攸一眼,稍纵即逝。
随即,红唇微微扬起,似笑非笑。
这一点阮清倒是猜错了。
来之前暮晚婷当然打听过,知道了景泽和阮清能有今天,他乔攸功不可没,一直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说好听是热心肠助人为乐,可这事放在暮晚婷的视角上,乔攸纯属多管闲事。
管着管着,还把他唯一的儿子也一并拐跑。
心里就像压了块巨石,不把它敲碎发泄出来,她得憋着这口怨气进棺材。
“我……我做饭不好吃,怕入不了暮董事长的眼……”阮清习惯性选择逃避,一颗脑袋几乎要垂到地上。
“没关系,你就做,我暮晚婷也不是什么矫情人,没那么多事。”她又看了眼手表,笑道,“已经十一点半,阮先生确定还要继续站那?那要不要我留着肚子,午餐和晚餐合并一顿吃。”
阮清脸色铁青,嘴唇止不住颤抖。
陆景泽在一边揽住他的肩膀拍了拍,在他耳边悄声道:
“没关系,不用怕,李叔会帮你。”
乔攸:!
这还需要麻烦李叔?攸攸也会帮你~
厨房里,阮清握着一截山药削皮。
他刚从网上查的冬天最滋补的山药滑肉汤,正好暮晚婷又说她年纪大,需要吃点有营养又清淡的。
山药皮弄得他皮肤痒,削着山药,时不时还要腾出手挠痒痒,越挠越痒,手红的像被火燎一般。
客厅里,暮晚婷拿着ipad,屏幕中连接着厨房的监控,她正对着监控中阮清孤独的背影,冷笑一声。
事前,她还特意叮嘱李叔不要插手。
李叔听完整个人石化。
他是不是该退位让贤,把机会交给年轻人。
果然如同暮晚婷猜测,监控里有人无视门口的“乔攸与狗”不得入内,悄悄溜进去,从阮清手里顺过山药:
“傻孩子喂,你这样削山药今晚是别想睡了,削山药前要先用小苏打泡水洗手,这样就不会痒了。”
阮清吓麻了,一把抢回山药:
“乔哥,你别……”
“害我”俩字在喉咙里滚了几圈,还是咽了回去。
乔攸无语,从柜子里翻出橡胶材质的一次性手套戴上:
“这样行了吧。”
山药切成薄片,新鲜的猪里脊同样切片,加入蛋清、淀粉、料酒和盐抓拌均匀,最后加一点花生油锁住水分,静置十分钟,在此之前要把需要的榨菜、葱花和蒜末准备好。
阮清想切,被乔攸抢了刀,冲他神秘兮兮地眨眼道:
“虽然我做饭味道不怎样,但刀工你是见识过的,美食不仅注重味道,卖相和香味也缺一不可,你去看着锅,等切好了我叫你。”
阮清点点头,乖乖在一边椅子上坐着,目光如炬,直勾勾盯着另一只锅里等待煮沸的水。
他昨晚又被陆景泽折腾到很晚,一大早吃了早饭想睡个回笼觉,刚闭上眼就被陆景泽拉下楼,见到了传说中的暮晚婷,那一刻,浑身的肌肉神经无一不高度紧绷起来。
燃气灶发出了绵绵火焰声,时不时夹杂着乔攸切菜的声音。
不知为何,这一幕倒是让他原本紧绷的神经全部放松下来。
眼皮子很沉,身体也很重,不断下沉。
阮清眨了眨眼,有点支撑不住沉重的眼皮。
“乔哥……”他打了个哈欠,声音喑哑,“水好了就叫我,我想眯一小会儿。”
乔攸唇角含笑:“放心吧,肯定叫你,你才是这场冬日盛宴的主角嘛。”
听到乔攸这么说,阮清放心地翕了眼。
锅中的水不断沸腾,乔攸悄悄看了眼阮清,见他垂着头,发出节奏的呼吸声。
他挑了挑眉,悄摸摸掀开锅盖,山药下锅烫熟,滚过一滚,放入腌好的滑肉片,煮个五分钟左右,确保肉不会煮老,最后加入榨菜丝和胡椒、盐调味。
出锅前撒上碧绿的葱花,再来几颗鲜红的枸杞。
出锅装盘。
他浑身卯足了劲儿,将力道控制在手指,这样关掉燃气灶时就不会发出太大的声音。
乔攸走到阮清面前,打量着他熟睡的睡颜,然后脱下外套给他盖上,端着一汤碗的山药滑肉汤离开了厨房。
客厅里的暮晚婷有条不紊关掉了ipad,放在一边,抬手整理着她精致的绾发。
乔攸将汤放在暮晚婷面前,这才摘下一次性手套,丢掉,道:
“暮董事长,这是阮先生特意为您准备的山药滑肉汤,营养滋补味美鲜甜,最适合干燥的冬天,不过因为他太累,想休息一小会儿,如果您需要,我来伺候您。”
暮晚婷看了他一眼,唇角漫上一丝意味不明地笑。
旁边的吴妈见势,脑袋轰隆隆作响,差点没稳住身形一脑袋栽地上。
肯定!绝对!这道山药滑肉汤,是出自乔攸之后,这个家除了李叔,也就他能把山药切得这么均匀漂亮。
“太太。”吴妈小跑过来,端起汤碗,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我看这汤还冒着热气,太烫对身体不好,我这就拿到厨房帮您弄凉一些再吃。”
她怎么也没想到,乔攸胆子这么大!阮清竟也跟他学的不怕死!
难道乔攸以为谁都是陆珩,能靠对他爱的意志战胜现实的痛苦的么!
暮晚婷抬了抬眼,凤眼一勾,几分凌厉:
“是厨房的空气比饭厅的空气更新鲜冷清?何必多此一举,放下吧。”
“可是,太太……”吴妈紧紧蹙着眉,滚烫的汤碗被她的掌心包裹着,也不愿放下。
暮晚婷不发一言,自顾整理着头发。
她当然知道这道汤是出自这姓乔的小保姆之手,自然也是来之前吃了止泻药和蒙脱石散,双重保护,稳稳的安心。
可笑的吴妈还想着护着小的,她要是护住了,自己从哪里找这小保姆的茬。
怎么让他乖乖滚出陆家。
趁着陆珩不在上门,当然也是计划的一环。
旁边的秘书见势,对吴妈点点头,强行从她手中端过汤。
吴妈的手还停在半空,手指渐渐收紧,挡住了被烫得发红的掌心。
秘书舀了汤出来,承载浅红棕色花边的小碗里,满满一碗,雪白的山药粉嫩的肉片搭配绿色青葱和鲜红枸杞,色调和谐统一,十分好看。
暮晚婷直起身子,用纯金汤匙舀了一小勺,吹走表面热气,在乔攸和吴妈一众人或期待或复杂的目光中,送入嘴中。
吴妈绝望地闭上眼。
完了。
自己该怎么和陆珩交代。
暮晚婷精致的柳眉渐渐蹙起。
乔攸还恬不知耻地笑问道:“好吃么暮董,提点建议,可以表扬,但不能太……”
话说一半,被吴妈一把拽到身后,瞪着他,示意他少说几句。
一帮人死死注视着暮晚婷的表情变化,就见她原本深深敛起的眉间,渐渐舒展开。
不知是汤太烫还是被热气蒸了眼,或者说,难吃到产生了生理反应,她的眼眶一点点变红。
雪白的指尖捏着汤匙停在汤碗上方,良久,她轻轻搅了搅汤,拂走热气。
吴妈现在浑身都被寒意包裹着,心中向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外加耶稣全部祷告了一遍。
“太太,如果不合您的口味,我现在就吩咐厨房做点别的。”吴妈说这话时不自觉佝偻起腰,声音颤抖着。
其他人已经不敢看了。
这次乔攸,是真的完了。
暮晚婷深吸一口气,缓缓翕了眼。
煎熬的空气沉默着,不断升腾,寒冷的冬天,所有人都因为她闭眼的动作产生了一种大火焚身的痛苦感觉。
在这无限冗长的沉默中,突兀响起了两个字,犹如落入沉寂湖面的石子,激起片片涟漪,一圈圈扩大。
“好吃。”
说完这短促的两个字,泪水顺着她的眼睑滑落,在下巴上摇摇欲坠。
对应着不断扩大涟漪的,是一众人不断睁大的双眼。
含在喉咙里的话不停翻滚着,不知当讲不当讲。
吴妈隔了快十分钟,才终于想起合上她惊愕张大的嘴巴。
她也顾不得礼仪规矩,用新的汤匙舀了一勺汤,道了句“失礼了”,接着塞入口中。
“唔……!”她赶紧扔了勺子,紧捂住嘴巴,生怕当着暮晚婷的面把这口汤给吐出来。
天杀的乔攸!
不对,这怎么可能,味道还是那个抹布味,这么长时间了,乔攸的初心不曾改变半分。
头昏脑涨地咽下那口汤,吴妈不可置信地看向乔攸。
乔攸却是一点规矩不懂,凑到暮晚婷面前,嘴角扬着快乐小狗一般的笑容,反复确认:
“真的好吃?”
暮晚婷忙擦过眼角的泪,抬眼望着他。
比起进门时对乔攸那种近乎审视的打量,就连跟随她多年的秘书也很少见到她露出这种柔和的眼神。
良久,暮晚婷点点头,再次肯定:
“很好吃,是我这么多年,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说着说着,腔调变了,好似是出现了一股亟待宣泄的哭腔,刚擦干的眼泪很快又在眼底汇聚成河,大颗大颗砸下。
乔攸都看傻了。
他都有点搞不懂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暮晚婷自知失态,忙别过脸,秘书赶紧递上纸巾。
她本想用纸巾擦干眼泪,可擦着擦着手不动了,仔细一瞧,早已湿透的纸巾被她用力捂着嘴巴,紧蹙的柳眉下方,泪水早已控制不住,簌簌落下。
乔攸从没想过,年近七十岁的于商场中运筹帷幄的女强人,也有哭得像小女孩的一面。
导致他固然不喜欢暮晚婷这个人,可看到这种画面,还是不可抑制的心软了。
但是,真有那么好吃么。
通过吴妈刚才的表现来看,明显自己的手艺还是坚持了初心。
说起来他也是故意的,既然暮晚婷想过来给他下马威,自己当然要打回去,不然以后他和陆珩,还有的是麻烦要处理。
“好吃……你就多吃点。”乔攸站起身,退避三舍。
他是真害怕了,想象了无数种暮晚婷对他的剑拔弩张,唯独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吴妈皱着眉,不自觉喃喃着: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母子连心,因为心疼陆先生,所以也能体谅他对乔攸的爱和包容?和陆先生一样,靠着强大的意志力和爱意,战胜了现实中的苦痛?”
不然要怎么解释。
不光吴妈,在场所有人包括陆景泽,都很诧异,想不通。
“咳咳。”一旁,暮晚婷的秘书忽然作势清了清嗓子。
大家好奇看过去,他缓慢移动步伐,不着痕迹地来到吴妈身边,头一歪,眼睛直视暮晚婷,嘴唇靠近吴妈的耳朵,嘴皮子不动,小声道:
“其实这是暮董事长的秘密……你们可能都不知道。”
吴妈点点头,示意他快说。
“其实暮董事长,是天生的味觉有问题,而陆代表,不知是遗传还是巧合,也……天生味觉有问题。”
一道落雷劈中在场所有人的天灵盖。
他们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想过,陆先生之所以能坦然接受乔攸的厨艺并表示高度赞扬,是因为……他天生味觉就有问题。
如此这般,为什么他对李叔这种五星大厨的手艺反应平平,似乎一切就能解释得通了。
第56章
暮晚婷一口接一口, 吃完了最后一口汤,又用勺子刮了刮碗壁,一点福根送进嘴里。
在场人表情很复杂, 说不好是什么心情。
不解之外, 可能更多的是同情。
因为她先天味觉失灵, 这么多年没吃过好东西, 反倒因为乔攸的“狗也不吃”,弄得如此狼狈, 从正常人眼中的八珍玉食局,掉进了乔攸的啮檗吞针陷阱。
今天的大家,头一次放弃了对她的羡慕。
要知道她以前不管在哪里吃饭,碗里都会剩一部分,有钱人多少都有点迷信,觉得剩一点寓意“年年有余”。
暮晚婷漱了口,擦拭过嘴唇,视线悄悄一划,落在了乔攸脸上。
这个孩子,还用那种快乐小狗一般的表情望着她,仿佛在等她一句夸奖。
暮晚婷才不屑于和一个小保姆浪费口舌。
她放下擦拭嘴唇的纸巾, 清了清嗓子, 目光沉沉:
“马马虎虎吧, 勉强能吃。”
众人内心鄙视:没看出来你很勉强。
乔攸却不觉得真就像她说得那样是勉强能吃,最迷信“年年有余”的暮董事长, 可是差点把碗里的瓷釉都刮下来吃掉, 要不是现场人多, 乔攸怀疑她还得偷偷舔下碗。
但是,固然暮晚婷很讨厌, 但对他厨艺表示高度赞扬的,都是好人。
“你要是喜欢,今晚也可以留在这里嘛,反正就是多你一双筷子罢了。”
话音刚落,吴妈反手捂住乔攸的嘴把傻孩子往旁边拖。
嘴上对暮晚婷赔着笑:“不好意思太太,小攸就是那种很耿直的性子,有话直说从不弯弯绕绕,他没有对您不尊敬的意思。”
暮晚婷抬手扬了扬,示意吴妈放开他。
她看了眼旁边战战兢兢的陆景泽,意味深长地笑笑:
“不了,我看有些人好像不太欢迎我。”
在场人均是松了一口气。
别说陆景泽,她们都害怕这位辞严色厉的老太太,每次她一来,陆家上下都得进入紧急戒备状态,跟打仗一样。
“不过,你可以去我家,我们家祖宅大得很,什么金银玉器一应俱全,更不缺你一双碗筷。”暮晚婷对乔攸道。
虽然她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傲疏离,但对着乔攸,也难得有了点笑模样。
乔攸不想去,谁知道这老太太是不是笑面虎,等人都走光,背地给他一刀。
“恐怕不行,今下午我还得去学车。”乔攸想找个借口拒绝。
什么借口不重要,暮晚婷这种人精应该能明白他的拒绝之意。
“没关系,反正我现在也退居二线,有的是时间。你学车到几点,我去接你。”
乔攸:……
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在一个七十岁的老太太身上,看到了霸总强制爱的影子。
*
下午,天气很好。
乔攸给科三教练发了消息,说两点左右就过去。
他本来是打算今天和好好和暮晚婷“玩玩”,便请了一天假,结果暮晚婷也没多待,他为了他的雷克萨斯ES,还是得勤快点。
到了年关,学车的人很多,教练们基本没有休息的时间,午餐就在教练车里凑合解决了。
黄色的6号教练车里,刘教练正捧着盒饭,筷子搅弄着米饭,眉间笼愁,似乎没什么心情下口。
虽然很饿,但胃是情绪器官,那里面酸酸的,有点反胃。
他思前想后,收了盒饭,打算拿去喂驾校附近的流浪狗。
刚下车。
“韩教练!我来啦~”热情洋溢宛如小狗见到主人的一声响起。
乔攸蹦蹦跳跳的,跟个小朋友一样,难得有他这种学员,非但对学车不感到头疼,还特别期待,每天都挂着笑脸过来练车。
因为他刚才和陆珩通过电话,陆珩说如果他喜欢,到时候可以把雷克萨斯ES换漆成他喜欢的颜色,乔攸问能不能改成渐变粉色,陆珩说只要不超过三种颜色都是符合规定的。
他倒不是多喜欢粉色,纯粹是舅舅喜欢。
早些年混过社会的铁血光头哥,看见粉色就走不动道,连他开的维修厂,员工制服也统一成粉色。
乔攸刚跑到韩教练的车旁,忽然,余光闪过一道刺眼亮光。
和之前那次很像。
他下意识看过去,寻找能发出亮光的物体,可找了一圈一无所获,驾校也不会有这种影响视线的建筑存在。
乔攸莫名其妙,往前走了两步,倏然,脚底踩到了什么硬物。
他缓缓移开脚。
就在上次的6号教练车旁,他踩到了一枚kitty猫的钥匙挂坠,串着一圈车钥匙。
乔攸捡起挂坠,歪了歪头。
总觉得似曾相识,挂坠看起来也有些年岁了,kitty猫表面的粉裙子已经磨成了白色。
好眼熟。
他翻看着钥匙挂坠。
猛地抬起头。
电光石火间,这只kitty猫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小时候的运动会,他代表班级参加男子四百米接力赛,小组拿到一等奖,所以老师奖励他们每人一个小挂件。
其他男孩子都把什么变形金刚、钢铁侠的吊坠挑走,乔攸不爱争抢,最后一个去拿,却只剩一枚粉色裙子kitty的挂坠。
他不是很喜欢这个挂坠,潜意识里还是觉得这是女孩子喜欢的东西。
他想把挂坠送给舅舅来着。
运动会结束,家长们过来接孩子,得到变形金刚挂坠的同学骄傲的举起来给爸妈看,爸妈就会夸奖他们:
“宝宝真棒,你就是爸爸妈妈心中的超级变形金刚!”
舅舅开着他的五菱宏光风风火火来了,一下车,乐呵呵地抱起在校门口发呆的乔攸,问道:
“你班主任给我发消息,说你代表班级参加男子四百米接力拿了一等奖?”
乔攸点点头,小手紧紧攥着,那枚kitty猫的挂坠被他藏在书包最深处,他怕舅舅看到笑话他一个男子汉怎么能要女孩子喜欢的东西。
不知是不是多了这枚小小的挂坠,那天的书包格外的重,压得他直不起腰。
乔攸想把这个秘密藏到海枯石烂,可当晚睡着后舅舅帮他整理书包,看见了这枚吊坠,粗心的他这才意识到,明明乔攸拿到男子组第一名,却为何不同寻常地沉默着。
翌日早餐桌上,乔攸怎么也找不到kitty猫吊坠,书包被他整个翻过来,急得他满头大汗。
这时舅舅拿着一串车钥匙过来,往桌上一放。
钥匙与桌子碰撞的叮当声引起了乔攸的注意。
他抬眼看过去,那抹粉色,真的太显眼了。
“哎呀有些小朋友,我都不知道他这么小气,这么可爱的小吊坠都不给舅舅看,那作为补偿,舅舅可就征用啦。”
乔攸抱着翻了面的书包,眸子像是石化了一般,映照出两颗小小的粉色光点。
而这枚钥匙挂坠,一直到乔攸大学时,舅舅还在用。
不是因为喜欢kitty猫,而是因为这是乔攸第一次为班级出战就拿到了荣誉,舅舅挂着这枚钥匙扣,逢人就炫耀,这下好了,几乎半个城市都知道乔攸跑了第一名。
回忆结束。
乔攸攥紧挂件,心中忽然冒出一种不可置信的感觉,强烈的情绪压迫着他,使他不自觉地有些弯下了腰。
他环伺一圈,跑到每部教练车里看,被安全协管员以影响他人练车为由拖走。
是舅舅,肯定是舅舅!
那三番几次看到的一闪而过的亮光,绝对是舅舅那大光明的反射出来的!
一定是!
舅舅也来了么?真的来了么?
乔攸紧紧攥着钥匙挂坠,喉结不停滑动着。
他不顾韩教练在背后对他千呼万唤,拿着钥匙一路狂奔,跑到了教练组长的办公室。
教练组长一口茶水还没咽下去,桌上冷不丁被摔了一把钥匙过来。
见是乔攸,立马放下茶杯:
“怎么了乔先生,是韩教练又惹您生气了?”
“这钥匙是谁的。”乔攸语气冷冷问道。
组长拿过钥匙串仔细观察一番,挠挠头:
“这边教练车的钥匙都差不多,也看不出来是谁的。”
“那这个kitty猫的挂坠,总能认出来吧。”乔攸压抑着即将宣泄而出的情绪,尽量保持冷静。
可微微颤抖的手还是出卖了他。
组长又研究了一番那挂坠,接着从裤腰带上解下自己的钥匙串。
那上面挂着一只崭新的玉桂狗挂坠。
“因为咱家教练这个……脾气都大,被不少学员投诉,为了重新树立形象,驾校给每人都发了这么一个挂坠,有kitty猫,有玉桂狗和三丽鸥等等,基本是教练人手一个,但当时谁选了什么,我们还真不清楚。”
乔攸压抑而不住颤抖的手指,一点点平静下来。
“是……每个教练都有么。”
组长点点头。
乔攸捡起kitty猫钥匙串,紧蹙的眉一点点舒展开。
怎么可能,自己一个人穿进书里就已经够离谱,严格来讲算是金主爸爸的诅咒,舅舅又没看过这篇小说,就算看过,他要是也穿进来,这穿书几率未免太高了点。
“行,乔先生您先去练车吧,钥匙放这,谁丢了到时会来领的。”
乔攸犹豫半分,轻轻点了点头。
乔攸一走,组长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释然地松了口气。
他打了个电话:
“老刘,我可是按照你说的转达给乔先生了,这次过关率你可千万给我盯紧了。”
“嗯,谢谢组长,上次和乔先生吵了几句,他应该不太想看到我,麻烦您帮我瞒着点。”
挂了电话,组长都开始怀疑这个乔攸是不是超雄综合征,怎么跟谁都得骂上两句呢。
下午,乔攸是真有点心不在焉,练车时眼睛总往周围瞟,好像就非得找到他想找到的东西。
教练也是怕了他了,建议他今天先回去整理好心情,明天早点过来。
乔攸和暮晚婷说的是五点下课,可他四点就走,到时候暮晚婷要是等不到人,他再说声抱歉,找个借口说忘了,下次一定好好给她做一桌好菜……
乔攸本就不怎么轻松的步伐,在到大门口的那一刹,沉重的再也无法迈动一步。
黑色的库里南就停在驾校门口。
这辆车,他见过的……
后车座车窗打开,露出暮晚婷精致的侧脸:
“早结束了应该和我说,我正好有事路过这边,顺便等了,上车吧。”
一月份的寒风,冰冷彻骨,吹过乔攸的眼睛,激灵出湿润寒凉的泪水。
这本书应该改名为:
《小攸99次带球跑:霸道暮董强制爱》
上了车,车子平缓驶过闹市区,周围的风景不断后退,越来越安静。
最后在一处古香古色的大宅前停下。
乔攸震惊地打量着这座明朝传下来的豪宅,感觉比他在电视上见到的那些造景更加宏伟壮阔,浮雕也极度讲究,笔法精致利落,栩栩如生,光是大门上的铜雕都让他看了好久。
暮晚婷走出去很远,一回头,看见乔攸还在对着大门好奇研究,也不催促他,提着包包静静等在原地。
乔攸这才意识到暮晚婷在等他,忙追上去。
“这座宅子算是文物了,早些年我请了几个声名在外的文物修复师把这些造景全部整修一遍,不然年岁久了,也是有点陈旧的。”暮晚婷道。
乔攸点点头,那脑袋就跟个三百六十度摄像头一样,来回转着看。
“陆管家……我是说陆珩,小时候就在这里长大的么?”乔攸好奇询问。
“当然,陆珩和景泽都是在这里长大的。”暮晚婷停下脚步,指着长廊上的红漆承重柱,道,“这个小缺口,还是景泽小时候和佣人在这里玩闹撞的。”
乔攸:活该。
暮晚婷的视线远远拉长,不知看向哪里:
“可那时候,我没有责备佣人,更没责备景泽不小心,而是单单怪责了陆珩,指责他看管不力。”
“那个孩子,受了委屈也不会说,只是沉默地接受了我对他不公地斥责。”
乔攸眉目一动,心里涌上一股酸涩。
对暮晚婷好感度-10086。
陆珩这么温柔的人,却屡屡出来为了这个破陆景泽背锅,心疼他,到底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暮晚婷重重叹了口气,对乔攸招招手:
“进来吧,中午你对我有一饭之恩,今晚我也给你露一手。”
或许暮晚婷这个提议对于他人来说无异于上帝的恩赐,但对乔攸来说……
属实没啥感觉。
吃不吃都行。
暮晚婷做顿饭那阵仗跟打仗一样,祖宅上下所有人均是进入紧急戒备状态,帮她挑选围裙系好,她往厨房一站,后面跟着站了十几个厨子,端着食材随时听令。
乔攸举起双手:“我来让我来,我喜欢做饭让我来!”
“来者是客,哪有客人动手的理,出去坐着吧,很快就好。”暮晚婷道。
有些人巴不得这辈子不用下厨房感受油烟气,乔攸:
口亨。
坐在祖宅大厅里,乔攸的视线从墙上真孔雀印成的石板画一直看到展柜里那些不知哪个朝代流传下来的古董宝器,感慨一句:
果然钱都流向了不缺钱的人。
漫长的一个多小时过去,乔攸昏昏欲睡之际,厨师们依次端着餐盘鱼贯而出,开始传菜。
乔攸望着一道道摆在面前的家常小菜,看来暮晚婷也不太会做饭,都是最简单的番茄炒蛋之流。
佣人帮暮晚婷摘了围裙,她进去时什么样出来时还是一样精致,就连任何一根头发丝都没发生一点移位,被油烟浸泡这么久,身上依然是淡淡的木质玫瑰香气,落落大方,搭配胡椒、蔓越莓、樱桃这些深沉的香气,透着一股高冷坚韧,利落分明。
即便如此,她还是进房间换了一套新的套裙出来,干净的碧色映衬着她肤如新雪,很难相信她已经七十岁。
暮晚婷拍了拍手,佣人心领神会,在椭圆的长桌中间点了一盏水晶烛灯,周遭一圈铺陈着艳丽的红玫瑰花瓣,馥郁芳香。
大厅灯光暗下去,佣人们整齐鞠躬退下,只留一盏烛灯摇曳生姿。
乔攸往后靠了靠身体,情不自禁抬起双手抱住弱小无助的自己。
暮晚婷她……没事吧。
“别这么拘谨,我难道还会吃人不成。”暮晚婷笑得冷冷淡淡,随手拿过一只空碗,用白陶瓷夹加了一些意大利面在碗里,推过去给乔攸,“尝尝吧。”
乔攸端起小碗,很没规矩地凑到鼻间闻了闻。
闻着倒是正常,看着也没有下毒的痕迹。
彼时的乔攸,质疑陆景泽,理解陆景泽,成为陆景泽,最是害怕,对方在他饭菜里下毒。
好歹对方是陆珩他妈,面子还是得给的。
乔攸夹了一筷子意大利面扔嘴里,不敢细细咀嚼,使劲吞下去。
下一秒,面色一点点变得苍白。
他尝到了从食道里返上来的一股奇怪的味道。
就像是夏天在脏水桶里泡了一个周的……
抹布。
好家伙,今日他竟也棋逢对手。
“味道怎样。”暮晚婷高傲扬起下巴,语气和乔攸说不出的相似,“允许你对它的味道做出不少于六个角度且不少于八百字的赞扬。”
乔攸使劲咽了口唾沫。
合着陆景泽那股臭屁劲儿,是遗传了她。
乔攸好不容易把东西咽下去,使劲做了个深呼吸:
“其实我觉得,这个意大利面就应该拌42号混凝土,因为这个螺丝钉的长度很容易会影响到挖掘机的扭矩,你往里砸的时候,一瞬间,就会产生大量的高能蛋白,我们管这种现象叫做纯度宝典。”
暮晚婷:……???
听不懂,但听起来很专业且逻辑性极强,要不还是微笑敷衍过去吧。
暮晚婷好歹是没逼着他继续吃,简单的晚餐结束,乔攸看了眼时间,觉得差不多该起身告辞。
结果暮晚婷:
“要不要,跟我一起散散步,消消食,顺便给你讲讲,陆珩小时候的故事。”
乔攸迈出去的脚立马撤回了关键一步。
要是说陆珩,那他可不走啦。
他乖巧的像只小奶狗,跟在暮晚婷身后,陪着她穿过亭台楼榭,古道凉亭,灯笼在湖面打出一串亮黄色的小孔,跟着波澜破碎成诗。
暮晚婷也不加言语,步伐优雅缓慢,沿着湖边慢慢走,最后带着乔攸来到一处远离主宅的偏房,停住了脚步。
乔攸硬了。
是说拳头。
该不会这是陆珩小时候住的房间。
虽说这里的房子随便一间都值个天价,但远离主宅的偏房,又挨着湖水,夏天别提多潮,蚊子肯定也很多。
乔攸撇撇嘴。
呜呜呜珩珩我的宝,你受委屈了。
暮晚婷在门口站了许久,才抬手轻轻推开门。
乔攸虽然嫌弃它偏,但架不住是陆珩小时候的房间,好奇死了,越过暮晚婷伸长脖子探个脑袋进去。
月光投进屋内,漆漆暗暗,只勉强能看到房间正中间摆着一个大家伙。
暮晚婷点亮烛灯,乔攸这才看清屋内构造。
什么也没有,只有中间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
乔攸后退三步,躲着暮晚婷远远的,眼睛里写满警惕:
“你不是带我来看陆珩的房间么……这里……你不要告诉我他小时候吃喝拉撒都是在钢琴上。”
暮晚婷没理睬他,自顾问道:
“你会弹钢琴么。”
乔攸双手揪着领口,使劲攥紧,摇摇头。
“你来。”暮晚婷对他招招手。
乔攸拖着鞋底,视线紧紧瞅着暮晚婷,往前拖动了一步。
暮晚婷叹了口气,一把拉过乔攸。
别看她这把年纪,劲儿还真不小,乔攸被她拽得一个踉跄,被椅子稳稳接住。
暮晚婷在他身边坐下,做了个漫长的深呼吸,缓缓掀起琴键盖子。
黑白相间的琴键干净如新,映照出乔攸紧张的小脸,被竖条形的黑色琴键拉长到变形。
暮晚婷抬手,食指轻轻按住其中一只白键,压下去,发出清脆的一声“叮”。
“我教你,好不好。”暮晚婷浅浅笑着,不由分说,拉过乔攸两只手放在琴键上。
可乔攸对这方面一窍不通。
暮晚婷沉思片刻,拿了黑色签字笔过来,在乔攸那一侧的琴键上依次写下1-9几个数字,又在自己这一侧的琴键上效仿照做。
“我慢慢弹,你跟着我的数字走就好。”
乔攸虽不情愿,又怕他贸然离开这老太太再追上来给他一刀,只好乖乖照做。
简单几个琴键按下,纵然乔攸对钢琴一窍不通,可也听出来老太太教他的是一首很简单又好听的《水边的阿狄丽娜》,是钢琴初学者的入门曲目。
暮晚婷教得很认真,乔攸却有些心不在焉。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和我讲陆珩小时候的故事?
他悄悄侧过目光打量了一眼暮晚婷。
这一眼,他的双目一下子失去了焦点,脑袋一懵,弹错了一个键。
暮晚婷眼角那亮晶晶的……是眼泪……没错吧。
乔攸一下子慌了手脚,在钢琴上乱弹一气,忙停下手,不管出于设么原因,女孩子哭了他就该第一时间道歉:
“对不起暮董,我实在没什么弹琴天赋,现在打也来不及了,我下辈子一定努力,您别哭了我害怕……”
暮晚婷吸了吸鼻子,发出一声苦笑:
“你道什么歉,反而是我,三番五次在你面前控制不住情绪,让你害怕了。”
她深吸一口气,望向黑色琴键上投映出的她变了形的脸,笑笑:
“其实你问我,今天吃到你做的山药滑肉汤,为什么会哭。”
乔攸:“我好像没问。”
暮晚婷自动忽略了这句话,继续道:
“我年轻的时候在乐团工作,主要负责钢琴伴奏,后来在一次演奏会上遇到了我先生,也就是陆珩的父亲,我们两个彼此一见钟情,很快陷入爱河,可我只是个普通人家出身的孩子,陆家上下都瞧不起我,是我先生力排众议,宁愿与家里决裂也要娶我为妻。”
乔攸默默看着暮晚婷,发现她看起来高贵冷艳,其实真的不太会控制情绪,说着说着,又开始掉金豆豆了。
“当时,乐团不少姐妹都嫁入了豪门,为了承得起豪门阔太的身份,她们就瞧不上自己曾经吃饭的手艺,不愿承认自己曾经靠着唱歌跳舞讨生活,觉得这很丢人。”
乔攸点点头,好像傅淮宁的奶奶就是这样。
“可我先生,花了大价钱,请了最好的琴师,为我打造了这一架三角钢琴。他说,我弹琴的样子很认真,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因为我喜欢,所以他也希望,以后我能继续在自己热爱的梦想中发光发热。”
暮晚婷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
“可是我没想到,我刚生下陆珩,他就带着我的大儿子和儿媳,永远地离开了。”
乔攸这么听着,眉毛耷拉下来,心里有点酸酸的。
在陆珩的集团自传里,也提过这件事。
“后来,我先生的心腹也陆陆续续离开、去世,为了守住我先生那被人觊觎的家业,我不得不放弃它。”暮晚婷手指轻轻点了点钢琴,“被迫接手一窍不通的工作,没有睡过一天好觉,生怕哪天醒来,我先生一辈子的心血就毁在我手上。”
乔攸同情地点点头,虽然他没有亲身经历过这种事,但确实能理解她的心情。
一辈子,都在求得认可。
暮晚婷的哭声中,掺杂着强烈的委屈,就像是在学校被人欺负了的小女生,哭哭啼啼对家人诉说着她受到的伤害和不公。
“从那以后,我对陆珩便格外严格。”
乔攸一听“陆珩”二字,立马竖起耳朵。
“我希望他走的每一步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希望他好,希望他不必走我的艰辛老路,世界上有哪个父母,是真的舍得孩子放弃心爱之人,和门当户对的大家族联姻,我也是过来人,当然理解他的心情,可这是没办法的事……”
乔攸敏锐地发现了华点,终于是插了嘴:
“暮董,说这么多,您不会也要扔我五百万,让我离开陆珩吧……”
好一个图穷匕见。
暮晚婷止住了哭声,奇怪地看了乔攸一眼:
“我让你走你就得走,凭什么给你钱。”
“暮董,您真霸气。”乔攸皮笑肉不笑道。
暮晚婷笑了笑,手指轻轻擦过湿润的眼尾:
“不是的,其实开始知道陆珩和家里保姆谈恋爱,我的确有过震惊和愤怒,今天上门不单单是针对阮清,更是想给你一个下马威。”
“但,你应该庆幸你有这样的厨艺,救了你和陆珩。”
乔攸:……?
“展开讲讲?”
暮晚婷做了个深呼吸,稳住情绪:
“在陆家同意我和我先生结婚之前,我先生和家里有过一段时间的决裂,他一度失去继承人的身份,家里人暗中使手段,让他找工作处处碰壁,断了他一切经济来源,然后他问我,他已经一无所有了,我还愿意跟着他么。”
“那您怎么说的。”
“我没有犹豫,我说我愿意,再不济,我可以多接一些私活,我养着他。”
“那段日子过得很贫苦,陆家人暗中在我工作的乐团使绊子,乐团给我调岗到后勤,降薪,冷处理我逼我辞职。”
乔攸暗暗吐槽,该说这就是大财团么,手段一直这么肮脏。
“我先生知道是他带给我麻烦,但他没有说要放弃离开,而是尽可能在情绪上弥补我。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主动为我准备一日三餐,为我洗衣服打扫卫生,他做得真的很差,但却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食物。”
暮晚婷拉起乔攸的手放在掌心,怜爱地摩挲着他因为长久家务活导致微微粗糙的手指。
乔攸手指动了动,下意识想缩回,但还是选择了躺平。
“而你做的,怎么能和我先生做的味道一模一样呢。”暮晚婷笑笑:“大概是你们做饭都很难吃,而恰好,我的味觉是先天性的失灵。陆珩应该也很喜欢你做的菜吧,因为他和我一样,味觉失灵。”
乔攸脸上的同情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不甘和不耐:
“您要是说这个,那我可困啦。”
暮晚婷拍拍他的手,又慈爱地摸摸他的头发:
“我今天才想明白,作为一名母亲,不要求孩子成龙成凤。健康长大,做个善良的人,已经是夫复何求。仔细回想,我被迫绑在L.U电子集团的这些年,已经忘了要怎么笑,吃了你做的饭才猛然回忆起,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是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住着简陋的小房子,吃着难吃的饭菜,彼此相爱,理解,携手,共同面对风雨。”
乔攸这下确定,这本文中最虚假的霸总——陆景泽;
真正的霸总——很多年没笑过的暮晚婷。
可听了她这段深情剖析,乔攸似乎又有点理解了暮晚婷为何如此执着给陆珩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结婚。
或许她不想像曾经刚接手L.U电子集团那样,所有的人,无一例外不在她的掌控范围内,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人好不容易拿到了权力,如果这时候自己的儿子又像那些人一样超脱她的控制……
她也会因为回忆起那段痛苦曾经而感到害怕的。
其实暮晚婷真的很了不起,做到了大多数甚至不敢想的事。
乔攸反握住她的手,这才发现,看似保养精致的暮晚婷,手指肚也因为长期敲打键盘而长出了厚厚的老茧。
“妈妈,陆珩的妈妈,您放心,我会对他好的,哪怕哪天他没落了,我也可以养他,我从景泽那讹了一千多万带一套别墅。”
暮晚婷:……
坚强微笑.jpg
停停停,我疼儿子,不代表把孙子就不是亲生的。
当晚,乔攸没走,因为老太太忽悠他,说要给他讲陆珩小时候的故事,全都是乔攸没见过的陆珩哦。
乔攸心甘情愿陪在暮晚婷床边,听着她絮絮叨叨自己年轻时和陆珩爸爸的爱情,就好似陆珩根本就是多余的,多提他一个字都嫌烦。
到底是年纪大了,说着说着也就睡着了。
乔攸轻轻帮她盖好被子,扶着膝盖凑在她耳边:
“晚安哦。”
彼时,祖宅大厅。
秘书看了眼董事长房间,见灯关了,便打算起身回家。
刚走到门口,清冷月色下,一高大身影阔步向这边走来,脚下生风。
秘书推了推眼镜,看清来人,立马上前拦住:
“代表,董事长已经睡了,您不能乱闯。”
陆珩淡淡看了他一眼,大手按住他的肩膀推到一边,扔下一句“失礼了”,便朝着暮晚婷的房间阔步而去,一把推开大门。
乔攸本来坐在床边昏昏欲睡,被声音吵醒,不禁一个哆嗦,没等回头看清来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下一秒,他的手腕被人紧紧捏住,拉起来。
昏暗的烛灯下,乔攸的双眸不断扩大,几乎要睁到极致。
他揉揉眼,以为自己还在做梦,抬手抚摸着来人的脸:
“陆管家……?你不是出差了么,怎么在这。”
陆珩的眼底一片森寒,却又被烛灯投映出跳跃的火苗。
床上的人动了动,喑哑疲惫的声音旋即传来:
“陆珩,我应该教过你很多次,不可以打扰别人睡觉,走路要放轻脚步。”
陆珩淡淡扫了眼床上的人,转过视线看向乔攸,抚摸着他的脸,又给他转了个圈,检查他身上是否有异样。
“是。”他的语气几分漫不经心,“可我不记得您有教过我,私自带人回祖宅,可以不经任何人同意强行将人留下。”
床上传来暮晚婷意味不明的一声冷笑。
陆珩牵起乔攸的手,刚才的生硬语气顷刻间消失,漫上一丝担忧的温柔:
“我们回去吧?”
乔攸似乎还在梦里,满脸懵逼跟着点头。
“母亲,抱歉,我们先回去了,改日我再登门拜访。”陆珩说着遥远疏离的话,拉起乔攸往外走。
车上。
乔攸终于醒了过来,确定这不是梦。
“陆管家你不是出差了么?我梦都醒啦,你怎么还在?”
第57章
陆珩神情几分倦色, 他强撑疲惫,又拉起乔攸的手仔仔细细的检查,不回答乔攸刚才的问题, 而是道:
“明天我们去医院检查下身体吧?”
他怕暮晚婷给乔攸留下了看不见的内伤。
乔攸抽回手, 车内温度被暖气蒸高, 车窗被外面的冷空气和车内的热空气相冲击, 形成薄薄一层雾气。乔攸就在上面胡乱划拉着。
“你不回答我,我也不回答你。”
陆珩松了口气, 语气尽量放轻:
“我转述一下景泽原话:该死的乔攸被奶奶带走以后,我给他打了八百个电话也不接,没办法,只好联系小叔你。”
乔攸:?
该死的乔攸?一晚不见,陆景泽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看来还是吃亏吃得少了。
陆珩继续道:
“小叔听到这个消息后,真要吓坏了,连忙从临市驱车赶回。”
他说话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松弛。
“嘿嘿。”乔攸还在那傻乐,“就知道小叔叔最担心我了。”
根本不知道陆珩回程嫌司机开车太慢,又打不通乔攸和暮晚婷的电话,干脆亲自开车, 车速快到司机紧紧抓着安全手环, 缩成个鹌鹑哆哆嗦嗦道:
“代表, 我的命也是命,我的家人也在等我平安回去……”
“我妈真的没为难你?”陆珩不放心, 又问一遍。
“没有哦。”乔攸玩着自己的手指, “暮董其实人很好, 她还教我弹钢琴呢。”
陆珩开车的手顿了顿,良久, 声音充满疑惑:
“她,教你弹钢琴。”
“嗯,《水边的阿狄丽娜》。不仅如此,她还给我做了晚餐,讲了很多她年轻时候和你爸爸的恋爱故事。”
陆珩转动方向盘,唇线抿出凌厉的弧度。
他担心这只是乔攸为了让他放心编造出来的故事。
因为从他六岁那年,母亲被迫接手公司开始,那架三角钢琴便被转移到了很远的偏房,母亲再没碰过一次。
后来陆景泽学会说话,拍着小手对奶奶撒娇,让奶奶弹钢琴给他听,奶奶也只会一改往日慈爱,严肃地告诉他:
“奶奶不弹钢琴,奶奶不喜欢那种东西。”
一旁的乔攸已经开始按照暮晚婷给他在琴键上标记的数字,嘴里念着数字,手指在半空中笨拙地敲着。
红灯时,陆珩看了眼乔攸的指法。
眉目一展。
是《水边的阿狄丽娜》没错,在母亲接手公司前,也教他弹过这首曲子,也是唯一的一首,在他当时幼小的心里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至今难忘。
陆珩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些,倚在靠背上,仰起头:
“乔攸,你教教我,怎么和我母亲和平共处,轻而易举讨了她的欢心。”
乔攸不是很理解,挠挠头发:
“不然,你也给你妈妈做一顿饭。”
陆珩笑出了声,笑声爽朗。
“原来如此,那我味觉有问题的秘密,你都知道了?”
“切……”乔攸白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真是我的天选之人,从味觉基因上就选择了我,原来只是味觉有问题啊。”
陆珩直起身子,严肃更正:
“这又何尝不是基因选择的一种,所有巧合,凑成了坚定的现实。”
乔攸很没出息地觉得,陆珩说话就是有水平有道理。
生气小狗一秒转晴,乐呵呵抓住他的衣袖,拿过他的手亲了亲。
“其实,你妈妈是很好的人,能养育出你这么优秀的小孩,做父母的也差不到哪里。你和妈妈只是缺少一个沟通的契机,而你打心眼里还是爱着妈妈的,上次相亲,即便你不情愿可也答应了,你当时说,因为体恤妈妈的不易。”
乔攸扭过头,小声嘟哝了一句:
“否则真正的恶毒长辈,才不会因为陆景泽真情一跪就松了口。”
霸总标配:铁打的刀子嘴豆腐做成的心。
“你说得对。”陆珩笑笑,“既然你都这样劝我,看在妈妈教你弹钢琴的份上,我会找个时间和她好好谈谈。”
乔攸心满意足地点头:“嗯嗯。”
陆珩补充:“我们的婚事。”
乔攸愣住。
结婚?
说实话,他和陆珩确立关系不久,他还没想到这么远。
从陆珩嘴里说出来,感觉很微妙,又有些……
他想到了白天在驾校里捡到的kitty猫钥匙扣。
有些……
不安啊。
陆珩注意到乔攸的沉默,笑了笑,抬手摸摸他的头发:
“好了,我知道你还年轻,想多玩两年,我这个大叔可能是有点急了,但尊重你的意愿,等你什么时候想真正和我开启二人世界再告诉我。”
“不着急,慢慢来。”
乔攸慢慢抿紧了嘴唇,垂着的双眸呆滞地盯着裤子上的纹路。
良久,他沉默着点点头。
陆珩又看了他许久,直到绿灯亮起,才慢慢发动了车子。
*
陆珩和暮晚婷根本不需要找个时间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只要他们之间找到了共同话题。
陆珩在家睡了一晚,翌日一早,去房间看过还在熟睡的乔攸,便再次踏上出差之路。
路上,他接到了暮晚婷的电话。
暮晚婷的声音听来很疲惫,还病恹恹的,嘶哑着道:
“陆珩,你也知道妈妈年纪大了,等不了太久了,你和小攸攸,打算什么时候正儿八经把婚事办了?”
陆珩按了按蓝牙耳机,确定他没听错。
小攸攸?他都没对乔攸叫得这么亲昵。
头一次面对母亲的电话时露出了笑模样。
“妈,您身体不舒服么。”
电话那头传来暮晚婷拍胸口的声音:
“是啊,之前还好好的,昨晚见了小攸攸,就成了块心病,心脏难受着,你们不给我个准信,我都不知道还要难受多久。”
像个小姑娘一样撒着娇。
陆珩知道母亲在演,她身子骨可硬朗着呢。
“这件事我一个人说了也不算,得看乔攸的意思。您也知道他年纪还小,有好多没去过的地方没见过的风景,我想等他认真感受过这个世界,到他确定婚姻是美好的,再做下一步打算。”
陆珩轻声道。
暮晚婷一声长叹,似乎要酝酿情绪再费点口舌劝一劝。
陆珩忙着开车,转移了话题:
“您先顾及景泽和阮清的婚事吧,阮清是名校生,资质很不错,人也实在,可以放心把景泽交给他。”
“你这小家伙……”暮晚婷不满。
陆珩笑了笑,道了声还在开车便挂了电话。
小家伙这个叫法,在母亲接手公司前最喜欢这么称呼他。
……
乔攸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多。
他一个侧滑从床上掉下去。
和教练约的九点,不小心睡过头,一会儿教练肯定要骂他是内娱欧巴架子大。
他火急火燎洗漱过,像乙女游戏里的少女主角,叼着面包出了门。
打车过去的路上,收到了陆珩的消息:
【我已经到了,你起来后吃完早餐再去驾校,不要饿肚子。】
乔攸给咬了一半的面包拍张照发过去:
【在吃了,起晚了,教练要骂人了T□T】
不多会儿,他又收到了暮晚婷的短信:
【早安,美好的一天开始了[照片]】
照片是暮晚婷拍的她精心养育的红玫瑰。
乔攸心说不愧是娘俩儿,都喜欢玫瑰花。
他把刚才那张面包照发给暮晚婷:
【早安,早起的攸攸有面包吃。】
暮晚婷:
【只吃面包没营养[微笑],下次让李叔提前帮你准备好早餐[爱心][咖啡]。】
她根本没意识到,已经十点半了。
乔攸风风火火赶到驾校,正如他猜想的一样,韩教练指着他的鼻子:
“你们内娱欧巴架子真大,我等了你一小时四十分钟!”
好在是今天工作日,没有其他学员,教练嘴上这样说着,倒也乐得清闲。
乔攸赶紧钻进车里,练习路考科目。
刚关上车门系上安全带。
“等等!停车!”后面传来声嘶力竭一声吼。
韩教练赶紧熄了火。
狂奔而来的是教练组长,寒风吹得他双颊通红。
他一把拉开车门,把乔攸拽下来,对副驾的教练吆喝着让他也赶紧下车。
组长气都没喘匀,后面又跑来两个汽修维修工模样的男人,对着刹车一通拆卸检查。
在乔攸和韩教练诧异的目光中,俩人顶着一脸油污出来了:
“这刹车没问题啊。”
组长不可置信,探进身子跟着检查一遍,嘴里念念有词:
“不可能啊……”
“到底咋回事?怎么一堆拉屎的没一个递纸的?”韩教练摸摸自己的地中海发型,小小的眼睛大大的疑惑。
组长思忖片刻,勒令俩维修工打电话找人把车子拖走做个详细检查,又让韩教练暂时换辆车。
他道:
“你们有所不知,今天我刚来,看门的大爷说昨晚姓蒯的半夜三更来了一趟。”
“老蒯?就是和他吵架被开除的那位?”韩教练指指乔攸。
“是,看门大爷也忘了老蒯被开除的事,见了当没看见让他进来了,结果我听了这事儿越想越不对劲,就去调了监控。”组长啧啧道。
“结果就让我看到,昨晚凌晨三点,这老小子偷摸进来在这辆车的刹车上动了手脚。”组长敲敲车子后备箱,语气愤懑。
乔攸后背一寒。
又觉得庆幸,果然炮灰智商普遍不高,在监控底下干坏事,这不是等着被人抓。
“老蒯这是想害死我呀!”韩教练一拍大腿,撸袖子想杀过去干他一干。
“不是害你,我估计是想害咱们乔先生。”组长道,“他丢了工作,听说他老婆孩子本就和他拧巴,这下好了,老婆死活要跟他离婚,孩子也骂他是废物让他去死,我估计他心里不平衡,人一旦失去所有,也就无所畏惧了。”
乔攸犹疑地望着教练车,问:
“可您检查过车子不是没问题么。”
组长“嘶”了一声,剑眉蹙起,他还纳闷这件事呢,难道是老蒯手艺不精?不对啊,这群人里论车技,数他这个[大拇指]。
“不管怎么样,你们也过来跟我一起看看监控,当个证人。”
乔攸so sad。
他是来学车等他的雷克萨斯ES落地的,怎么一下子从励志小说变成了刑侦文学?
几人跟着去了监控室看监控。
晚上光线不明朗,只依稀能通过那人身上的标志性条纹外套判断来人就是老蒯。
据组长所言,老蒯没啥审美,没见他穿过除了条纹衫以外的衣服,就连面包服也执着于条纹花纹。
接着,老蒯偷摸来到韩教练的教练车旁,打开车门对着刹车动手动脚,还非常谨慎的把副驾那边的教练专用刹车一并改了。
乔攸:……
真是生怕自己被抓得太慢。
组长和韩教练在一边商量此事,监控还在二倍速进行。
乔攸百无聊赖,想着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始练车。
突兀的,他猛地坐直身子。
监控显示时间来到今天凌晨四点,天依然大黑着。
但在这尚不明朗的光线下,却出现了极为显眼的一颗……
大光头。
那光头蹲在冬青丛里,一直到老蒯在刹车上动过手脚又朝车子吐了口唾沫后扬长而去,才悄悄从冬青里跳出来,小跑到车边,娴熟地从后腰摸出扳手和螺丝刀,对着刚被毁坏的刹车又是一通动手动脚。
乔攸一把抱住显示器,撞得电脑差点砸地上。
“放大,监控放大。”他指着屏幕中的光头道。
因为太黑,对方又穿着最普通的教练制服,根本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一颗熟悉的,闪闪发光的光头。
组长见势,赶紧放大视频。
但驾校的监控实在落后,即便放到最大,那个光头脸上也是一片马赛克,更无法通过他的衣着判断身份。
乔攸只觉得浑身血液冷了,又忽然变得滚烫,烫得小脸通红。
他指着光头,忍不住跳了几下,嘴角咧开:
“这个光头是谁!他是不是姓刘!叫刘宇盛对不对!”
“冷静冷静,咱也看不清,都是马赛克,你别急,我帮你查查,好心人咱找到肯定要给他至高嘉奖。”组长安慰道。
“是我舅舅!”乔攸一把抱住组长,一蹦三尺高,“是我舅舅!!!”
组长揉了揉差点被乔攸震聋的耳朵,诡异地看了韩教练一眼,俩人互相交换一道目光。
办公室里,组长和韩教练去找人,乔攸来回踱步,摩拳擦掌。
肯定是舅舅,只有舅舅会救他。
还有那个有磨损的kitty猫钥匙扣,就是他送给舅舅的奖品。
乔攸使劲做了个深呼吸,连灌三杯水,冷静,冷静。
冷静不下来,他打开窗户对着外面一声喊:
“舅舅——!攸攸知道你来了!”
声音刚落下,办公室的门打开了。
乔攸一个趔趄,朝门口看过去,使劲敲打着胸腔里那个即将跳脱身体的小心脏。
啊,好刺眼。
房门打开,鱼贯而入三个人,后面满脸堆笑的组长将一颗光头推过来:
“乔先生,那位见义勇为的好心人我们帮你找到了,就是他。”
乔攸眼睛睁得老大,似乎想第一时间看清舅舅那张久违的脸。
脸上全部的肌肉都调动起来,带着愉悦和亢奋,无限上扬。
下一秒……
慢慢落下去,肌肉失去了紧绷,松弛下来。
眼前的光头,穿着教练制服,嘴边一圈小胡子,笑得憨厚老实:
“这位学员,这是我该做的,我正好住在职工宿舍嘛,起夜撒尿,看见老蒯在车子上动手脚,出于求稳没当时去揭穿他,不过我拍了视频证据,担心你们,就顺便把刹车给你们修好了。”
乔攸怔怔望着眼前的大光头,眼圈渐渐红了。
原本高升至九万里高空的心,猛地砸进地底。
沉默了快一个世纪,乔攸迟滞地摇着头,慢慢后退:
“不是他……”
声音嘶哑无力。
光头教练不好意思地笑笑:
“虽然咱长的不像正经人,但这么多年连只小蚂蚁都没踩死过,过年的鸡还是我老婆杀的呢,那刹车,确实是我修的,害怕你们出意外。”
乔攸还是摇头:
“不是他……!”
声音漫上浓浓的委屈。
像个被抢走心爱玩具的小孩,右脚往地上一跺:“他不是我舅舅!”
说着说着,眼泪掉下来了。
无数次的希望衔接的却是彻底的失望。
组长和韩教练尴尬地对视一眼,拉过光头,对乔攸赔着笑:
“那您冷静一下,我先让这位教练去工作了,改日肯定重重嘉奖他。”
三人似是不敢多待,在乔攸突然的沉默中一溜烟跑出了办公室。
门口,组长重重叹了口气,骂道:
“这个死老刘!净给我出难题!”
这一天,乔攸勉强是控制好情绪把车练完,司机小刘打来电话问他什么时候来接,他也道想自己走走,就一公里多点,很快到家。
乔攸晃晃悠悠走回家,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欢声笑语。
推门进去,见是暮晚婷来了,旁边围了一群穿制服的人,各个手里端个红托盘,上面摆满金光灿灿的黄金,让阮清挑选结婚用的金子。
暮晚婷财大气粗,说着陆景泽小气,还说:
“咱们陆家娶媳妇,这点黄金说出去不怕人笑话,奶奶给做主,全国所有的金店随便选,没有相中的就请设计师做,早晚到小清挑到满意的。”
她又捏捏樱樱的小脸蛋,笑道:
“咱们小家伙也得挑几样喜欢的,等你长大了,跟着奶奶出嫁。”
樱樱:“谢谢奶奶!你真好~”
一派和睦中,只有门口的乔攸,被阴霾笼罩着。
“小乔哥哥!”眼尖的樱樱发现了门口的乔攸,阮式小火箭立马飞扑而来,撞入他怀中。
乔攸被撞得一个踉跄,勉强稳住身形,露出一抹苦笑。
暮晚婷看到人,立马起身迎上来,嗔怪着:
“这么冷的天怎么不让司机去接,看这小脸冻的,小可怜儿。”
说着说着,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
她望着乔攸泛红的眼眶和刻意躲开她的视线,柳眉深深敛起。
拉过乔攸到一边,紧张兮兮地问他:
“怎么了,和陆珩吵架了?还哭过了?”
乔攸摇摇头,努力摆出笑容:“没有,冻的。”
暮晚婷眉头敛得更深了,揉了揉乔攸冰凉的手,压低声音:
“陆珩的脾气我了解,有时候是有点不近人情,但你放心,但凡他敢让你受委屈,我肯定饶不了他,伯母给你做主。”
乔攸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浑身散了架一般有气无力。
他还是摇头:“小叔叔对我很好,从不舍得让我受委屈,不是他,就是,在驾校,和人拌了几句嘴。”
乔攸只能胡乱编个理由搪塞过去。
暮晚婷一听,紧蹙的眉目轻轻舒展开,松了口气。
“驾校那帮人,没素质的,小攸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不喜欢咱们就去别的学校学,或者伯母请最好的教练上门亲自教,也省的你天天跑来跑去。”
乔攸点点头,嘴角漫上一丝苦笑:
“嗯,我想想再说吧,有点累了,我先上去休息。”
暮晚婷望着乔攸步伐不稳,背影虚晃,总觉得,事情绝不是他说的和人拌嘴这么简单。
经过这段时间相处,看得出乔攸是很开朗的性格,有事也不往心里去。
暮晚婷叹了口气,陷入沉思。
当晚,陆景泽被奶奶严刑逼供,可他来回就是那一句:
“我真不知道!我真没惹他!已老实,求放过……”
*
翌日,乔攸再次来到驾校。
他盯着那辆6号教练车看了许久,望见里面有人头晃动。
这时,车门忽然打开。
乔攸呼吸一滞,停下了脚步,死死盯着车门。
车里下来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穿着教练服,一头浓密秀发连他看了都羡慕不已。
他失落地叹了口气。
到底一切只是他的臆测么。
今天是周末,韩教练这里来了不少学员,一人练一圈,全轮完一遍,天已大黑。
冬天的天黑得早,才七点钟就已经伸手不见五指。
乔攸本想给小刘打个电话让他来接,又觉得小刘也很辛苦,也得回家吃饭陪老婆,罢了,打车吧。
一掏出手机,屏幕出现轮盘转了一圈,接着便黑了屏。
没电了。
也好,走回去,散散心换个心情。
乔攸裹紧身上的毛呢外套,使劲圈了圈羊毛围巾。
这条围巾是陆珩的,上面飘着淡淡的橙花油和鸢尾凝脂的香气,这样陆珩不能陪在他身边时,也能嗅香思人。
好想他……
乔攸走了几步,便感到寒风刺骨,天气预报说最近有雪,气温骤降,寒风穿透厚毛呢外套,直往身体里灌。
“好冷好冷。”乔攸缩紧身体抱着双臂,一路小跑。
跑过一条狭窄的巷子口,又慢慢折返回去。
黑漆漆的巷子,一眼望不到头。
乔攸有印象,穿过这条巷子就能直接抵达陆家前面的大马路,要是正常走,他得多走二十分钟,天太冷了,抄个近道。
他将围巾扯上去捂住嘴,尽量隔绝寒风。
巷子里黑得一塌糊涂,这边是拆迁房,砸得七零八碎,水迹斑斑,且早就不见了路灯。
乔攸伸出手晃了晃,依然是黑漆漆一片。
终于体会到,什么叫伸手不见五指。
月光投映在湿润的地面,泛着清冷的银光,成了巷子里唯一一点光亮。
乔攸怕磕了碰了,只得沿着地上的水渍走。
乔攸裹紧脖子上的羊毛围巾,类似陆珩身上的气息,让踏足夜路的他渐渐舒展开身体,没那么紧张。
“沙沙、沙沙。”
乔攸猛地止住脚步。
他害怕踩到积水脏了鞋子,一直是踮着脚走路,几乎不会发出声音。
可在这漆黑的阒寂中,却听到了另一种奇怪的节奏。
像是粗糙的鞋底摩擦石砖的声音。
乔攸刚挺直的腰板一点点弯下去,条件反射的,拉上围巾挡住半边脸。
他一停脚,沙沙音也随之消失。
刹那间,乔攸脑海中猛然冒出之前看到的热搜,那条把他和陆珩顶下去的“暴露狂专挑年轻男性下手”。
脑门上冒出三个超级标红粗体大叹号。
乔攸那张小脸,一点点漫上绯红。
竟然……叫他碰上了。
这跟踪狂人品不咋地,眼光倒挺好。
乔攸清了清嗓子,身体往墙角缩,紧贴墙壁着走。
借着地上反光的水迹,他看到了身后那紧跟而来的人影,在水迹中冒出又忽然消失。
乔攸飞速回头看了一眼。
夜幕下,即便是伸手不见五指,但那飞速一眼,还是让他看到了夜色下更黑的一圈人体轮廓。
乔攸紧紧捂着围巾,脚步加快。
紧随而来的沙沙脚步声中,掺杂着意味不明的粗喘,像刚犁完地的老黄牛。
随着乔攸的脚步愈来愈快,那鞋底与地砖摩擦的声音也越来越近。
乔攸拔腿就跑,一路狂奔,终于,身后跟着的人也不再藏着掖着,尽显本色,追着乔攸一直奔到巷子半道,乔攸猛地蹲下身子,将脸深深埋在臂弯中。
即便穿着厚重的呢子大衣,可缩成一团时,他看起来依然是小小一只。
“为……为什么跟着我……!”紧紧埋进臂弯中的脸,发出瓮声瓮气挟带着惊恐的一声。
身边那男人见他浑身抖得筛糠一样,嘴角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双手抱在一起使劲搓了搓,一副即将享用大餐的餍足感。
“当然是因为……”那人一张口,声音嘶哑宛如破锣,透着强烈的猥琐感。
摩拳擦掌,朝着乔攸步步紧逼——
顺着寒凉的夜风,那人嗅到了乔攸身上散发出的甜蜜的橙花油香。
诶嘿,竟然让他碰上了极品。
他苍蝇搓手.gif,慢慢对紧缩成一团的乔攸伸出了邪恶的禄山之爪。
哗——
下一秒,猥琐又得意的小手停在了半空,不动了。
刚才只恨不能赶紧找个地缝把自己藏起来的小男生,忽然舒展开身体,慢悠悠站了起来。
借着不太明朗的夜色,他好似隐隐约约看到他脸上浮现出的一抹……
奸计得逞的笑意。
“是因为,喜欢我?”乔攸笑着反问。
男人被他这突如其来反守为攻的气势吓得脑袋一蒙,随着他倒反天罡步步紧逼的步伐,男人竟也开始下意识往后退。
乔攸漫不经心抚摸着流畅的下颌线,视线从男人的额头一直打量到脚底。
目测四十来岁,穿着浅色的大衣,戴着鸭舌帽。
乔攸眉尾一挑,情不自禁向男人伸出右手。
男人条件反射地抱紧双臂,向后退了一步,倒是轮到他,露出警惕又惊悚的目光。
乔攸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他的裤腰带时,立马停住,缩了回来,另一只手轻轻敲打着这只不老实的手,对男人笑道:
“不好意思,情不自禁。帅哥,你衣服底下藏着的,圆滚滚的柱状物体,看着不错啊,拿出来瞧瞧?”
男人呼吸一滞,不断后退,退无可退,一脑袋撞在墙上。
他夹紧双腿,双手紧紧捂着裤.裆:
“看……看什么……”
乔攸舔了舔嘴唇,抬手按在墙上,将男人紧紧圈在臂弯中。
他挑弄着男人的裤腰带,笑了笑,声音缓慢冗长,道:
“能看什么,当然是你的作案工具啦,怎么,害羞?那要不要去我家,我家灯光明亮房子又大,不管是前面的还是后边的,都能看得……”
他紧贴着男人耳边,压低声音:
“清清楚楚。”
“噗通”一声,男人从乔攸臂弯中滑跪在地,刚才和色眯眯的小眼睛,此时完全失去了焦距。
“别、别过来!我要喊人了!”男人抱紧双膝紧紧缩在角落,像个即将失身的纯情少男,一边摇头,泪也不止。
乔攸蹲下身子,目光在他裤.裆处流连一番,随后一声轻笑:
“别这么警惕,伤了哥的心,放心哥不白看,还会帮你拍成小视频加bgm,哦对了,美颜磨皮一样不给你少。”
乔攸的脸在男人眼中不断扩大:
“考虑考虑?”
男人倒吸一口凉气,浑身抖得跟个筛子似的,大脑已经完全失去思考能力,只能顺着乔攸的问题来:
“考虑……什么……”
“喀拉!”
突然,巷子里响起几声脆响,声音吸引了二人注意。
仔细一看,滚落在脚边的是几块拳头大小的石头。
男人见势,终于夺回了大脑,站起身要跑。
被乔攸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后衣领。
像拖一只软脚虾一样拖了回来。
十分钟后,警局。
“呜呜呜我真是第一次,之前那几次尾随跟踪真不是我,警察叔叔求你饶我一次,我真的知道错了,这件事千万不能让我老婆知道,他绝对会杀了我!”
被乔攸扭送到警局的跟踪狂戴着一串亮晶晶的银质一体手镯,哭得仿佛发了泥石流。
警察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
“甭管你是第几次,跟踪是否属实,犯罪是否属实!”
男人蒙了半天,缓缓点头。
一旁的乔攸,哭得比他还泥石流:
“嘤嘤嘤警察大老爷,你可千万要为我主持公道啊,绝不能放任这个跟踪狂继续危害社会,我受点委屈不当紧,可别害了那些尚未走出学校的男大学生啊。”
警察无奈扶额。
看着乔攸把抖的像鹌鹑一样的男人扭送到警局,他一时间都不知道谁才是那个受害人。
尽管抓了现行,可男人一口咬定之前那几起暴露狂跟踪案绝非他所为,他也是想借着这个人的由头,头一次色胆包天出来犯案,顺便黑锅也甩给那个暴露跟踪狂。
他还强调了一遍:
“这个男孩我从驾校时就注意到他了,谁家好人穿这么好看,他就是故意勾引我才让我起了色心!”
乔攸看了眼自己身上普通的大衣和围巾。
他怎么不去死?
警方现在也没有证据证明这个男人就是之前那个犯下多起案件的暴露跟踪狂,只能将他暂时拘留,顺便罚个三千块钱,把他老婆叫过来,让他长长记性。
乔攸坐在大厅里,看着一五大三粗的男人风风火火冲进警局,提起这跟踪狂的耳朵就是俩大逼兜,扇的他螺旋三百六十度飞出去,一个劲儿哭喊着“老婆我错了”。
幸好是警察拦着,不然今天高低得交代在这里。
乔攸望着二人极不对等的体型,明白了:
U盘虽小,照样能插电脑。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硬邦邦的巧克力,咬着,顺便看好戏。
刚才警方已经通知过吴妈让她过来领人,怕乔攸遭此一劫再留下什么心理阴影,赶紧找个亲近的人过来安慰安慰。
跟踪男:到底谁的心理阴影比较大!
乔攸还顺便问了一嘴,说当时有人朝巷子里丢石头,估计还有第三人存在,但扭送跟踪狂出来时,也没看到别的身影。
警察砸吧砸吧嘴,分析一顿得出结论:
“或许是好心人路过,故意丢石头转移嫌疑人的注意力,给你争取逃跑时间。”
警察继续微笑:虽然该跑的另有其人。
乔攸慢悠悠咬着巧克力,浓郁顺滑在舌尖蔓延开。
彼时,警局外响起车子引擎声。
乔攸吃掉最后一口巧克力,擦擦手。
吴妈来了,开着她的玛莎拉蒂来接攸攸回家了。
“吴妈——!攸攸好怕~”他张开双臂,像只归巢的小鸟,扑棱着欢愉的翅膀朝着门口蹦蹦跳跳而去。
下一秒,脸上作势露出的委屈,顷刻间凝固在脸上。
轻松的脚步也随之顿住,随即不受控制的慢慢向后退去……
第58章
警局门口昏黄的廊灯下, 投映出高大的身影在地上,黑影斜斜拉长。
乔攸后退几步,停住了脚步, 喉结滑动了下。
一张他日思夜想无比期盼的脸就出现在大门口, 他本该比见到吴妈更加激动, 直接跳上去当只无尾熊挂在来人身上。
如果……
不是来人那簇雪堆霜的眉眼下, 抿着凌厉的唇线,眼底透出的黑沉沉, 宛如深不见底的深渊泥潭。
从前极具安全感的高大身影,此时也只剩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乔攸视线几乎凝固了般,一动不动望着来人。
来的不是吴妈,是陆珩。
而且是乔攸这么心大的人,都能感觉出不同往日充满异样的陆珩。
温柔的气息早已荡然无存,只剩被冷冽寒风包裹着的沉重轮廓。
陆珩看了乔攸一眼,绕过他,和警察言语几句,握了握手。
黑色的大衣裹挟着如新雪般的皮肤,漆色的发在这种寒冷夜幕中处处透着生人勿近的凌厉和严肃。
乔攸一瞬间失去了吊在他身上的欲望,小心翼翼跟在陆珩身后上了车。
陆珩不发一言发动了车子。
压抑的沉默下, 乔攸挠挠头发又掐掐皮肤, 似乎哪里都不得劲。
性格使然, 他还是勇敢问出来:
“你生气啦?”
陆珩静静望着前方道路,手指漫不经心划过方向盘, 低低一声:
“嗯。”
乔攸不明白:“为什么呢……我有做错什么么。”
陆珩将车子停在江边大桥上, 熄了火。
这个点, 桥上已经没什么过往车辆,清冷色的路灯串联成一排, 在车窗上形成一条善良的银链子。
乔攸注视着灯光在陆珩鼻尖投映出的小小光点,手指不安地扯过衣角搅弄着。
他从来没见过陆珩真生气,哪怕有火气,也很快就消。
可这一次,不知是自己哪句话或是哪个动作,戳到了他的心窝上。
乔攸慢慢屏住了呼吸。
他看了眼车门把手,想着现在夺门而出跳进滚滚江水里,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尴尬。
可下一秒,身体突兀落入一道坚实怀抱,鸢尾凝脂特有的香气,随着对方压下的身体铺天盖地袭来。
陆珩的下颌轻轻贴在乔攸的颈窝中,一张嘴,热气与颈间弥散开,搔的那里痒痒的。
“我不是说,练车结束太晚要给司机打电话来接。”
乔攸顿了顿,解释:
“手机没电关机,没办法联系司机,也没办法打车……”
他早就没了随身带现金的习惯。
陆珩低了低头,用自己宽厚的身躯将瘦小的乔攸全数裹挟在怀中,双手紧紧扣着他的后腰,似乎要连同驾驶室之间的档位手刹一并融入身体中。
“嗯,好。”陆珩沉声道,“那么为什么要走小路。”
“因为近,实在是太冷了。”乔攸的声音也软软的,弱弱的。
“好,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不找我来接而是吴妈。”陆珩翕了眼,声音透着难以掩饰的倦意。
乔攸认真思索一番,得出结论:
“我不知道你已经回来了。”
“上午给你发过消息,说下午五点左右就会到,一直在家等你,等到了现在。”
“对不起,我可能是忽略了消息……”
陆珩缓缓做了个深呼吸,又问:
“所以以后也要这样,我问一句你才肯答我一句么。”
乔攸视线一晃。
他很怕陆珩提这个问题,因为陆珩始终强调“交流很重要”。
“你不知道,当我听说你被人跟踪还闹到警局,是什么心情。”陆珩抱着他的手不断收紧,想着从这一刻开始,彻底把他揉进身体里算了。
乔攸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
“对不起,我这次记住下次不会再犯,以后,到哪都给你发消息,好不嘛。”
“乔攸,比起从你口中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我更怕你什么都不说。”陆珩低下头,仿佛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将脸深深埋进乔攸怀中。
乔攸缓缓抬眼,望着天边一轮明月。
他能理解陆珩的忧心,可是有些事,该怎么开口。
当陆珩抬起脸时,清冷月光下,乔攸看到了他湿润的眼尾,泛着一抹微红。
那一刻,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反复揉捏。
快要碎了。
乔攸捧着陆珩那张破碎的脸,使劲从他的额角吻着,一直到鼻子、嘴唇,想帮他重新拼凑完整。
半小时前。
吴妈接到警局的电话,抄起她的玛莎拉蒂钥匙就要过去接人。
在大厅撞到了陆珩,陆珩随口一问,她如实托出。
陆珩披了大衣拿起车钥匙,尚且还算情绪稳定,通知吴妈尽快联系乔攸的舅舅,出了这种事,有家人在身边会更安心。
吴妈在原地站了许久,缓缓打出问号:
“乔攸他不是双亲早逝一直靠捡垃圾为生么?哪来的舅舅?”
陆珩跨过门槛的脚停了下来。
*
经过一个月的辛苦练习,乔攸终于赶在新年之前拿到了驾照!
虽然科二考了两次,科四也挂了一次,但拿到了就是成功。
拿到驾照,人还没到家,便坐在司机小刘的车上迫不及待给大家发消息:
【以后司机要是不在,要出门,尽管找攸攸。[骄傲挺胸.jpg][照片]】
陆珩正坐在窗前,深沉的视线穿过落地窗落在庭院里长势喜人的耐寒植物上。
手机响了一声,他收回视线,见是乔攸发来的消息,手指点开大图,轻轻摩挲着照片中和驾照合影的乔攸的脸。
半晌,回了消息:
【恭喜咱们家又多了一名马路杀手。[微笑]】
暮晚婷收到消息后也马上回复:
【攸攸喜欢什么车告诉我,最晚这周末,随你挑[憨笑]】
乔攸:
【已经提前找小叔叔预订过了,小叔叔说明天就带我去看车。】
暮晚婷:
【好~哪天要是看腻了,再给伯母一次表现的机会吧。[玫瑰][咖啡]】
透过屏幕虽然听不到对方语气,但乔攸觉得这个“好~”真是像极了陆珩的语气。
乔攸举着驾照冲进门,因为关注点都在头顶的驾照,学着人家霸总文里的女主/柔弱受,当场左脚绊右脚,来了个平地摔。
身体擦过地砖滑到了陆珩脚边。
乔攸颤巍巍举起驾照:
“我……拿到驾照了。”
陆珩赶紧把人扶起来,拍拍衣服,揽过他的肩膀轻吻额头,拿过驾照打开,认认真真把每个字看了一遍。
“真棒,当时景泽也是学了半年才拿到驾照,比起他,封你一个秋名山车神不过分。”陆珩笑着,又忍不住亲了亲他得意的脸蛋。
“不是我太神,是陆景泽太菜。”乔攸难得谦虚一次。
“那么明天,可以去看车了吧,可以挑选喜欢的车漆对不对。”乔攸抓着陆珩的双手使劲晃了晃。
“那某些夜猫子明天可不能睡懒觉咯。”
“看不起谁呢。”
第二天哭着从床上爬起来的乔攸前一天信誓旦旦如是道。
到底还是起晚了。
“你怎么不叫我。”乔攸哭丧着脸,手忙脚乱套袜子,顺便将责任推卸给陆珩。
“叫了一次,看你好像还是很困。”陆珩从他手里接过袜子,仔细一对比,还不是一个花纹的,于是又帮他找出配对的袜子,拉过他的脚踝,帮他穿着袜子安慰道,“没关系,已经联系过4S店,说我们会晚一点过去。”
起晚的阴云,在两人前往4S店试驾的途中烟消云散。
这一路,乔攸抱着手机,嘴角就没下去过,从网上搜了一堆好看的车漆和装饰,又怕打扰陆珩开车,就自顾地嘟嘟哝哝。
红灯时,陆珩停了车子,手指随意搭在方向盘上,偏过头认真凝望着他的侧脸,一看,就是好久。
乔攸感受到这股灼热的目光,抹了一把脸颊,低下头:
“我激动嘛,以前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混上辆车开,好啦,我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嘛……”
越说声音越小,头也埋得越低。
陆珩轻笑着舒展开眉眼,手指节奏地轻点着方向盘,道:
“别想太多,只是看到你心情好,我也觉得开心,以后有什么想要的告诉我,或者……”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继续道:
“有什么烦心事或难题,都讲给我听吧,我会想办法来解决,而你只需要。”
他揽过乔攸的肩膀,轻轻亲吻他的侧脸。
细密的吻在脸颊擦蹭过,乔攸听到一声发自内心带着渴求意味送到耳边的话语:
“永远做一只开心的小狗狗,我会好好把你养大。”
乔攸目光一顿。
或许是“永远”这个词出现得太过突然,让他一时没做好心理准备。
他尚且不知接下来要怎么走,终究又会走到哪一步,可陆珩已经满怀期待的和他谈论起永远。
见他不说话,陆珩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些。
良久,等到绿灯亮起,他放下手刹前轻轻抚摸了下乔攸的后脑勺,重新扬起笑容:
“不喜欢做小狗,那就小兔子,小鸭子,做你喜欢的就好。”
轮胎擦过干燥硬冷的柏油马路,留下一小团轻浊的尾气,随着车流大军,很快消失在滚滚车轮下。
一周后,乔攸终于提到了他的新车。
落地42万的雷克萨斯ES300h,喷涂成粉色的渐变人鱼姬色,阳光下闪耀着温柔的贝母光泽,就像裹了一层河蚌壳子内壁生成珍珠的外套膜。
虽然车不贵,但陆珩为他拍下的66666顶靓车牌顶这辆车三倍价格。
事实上就连陆珩自己的车牌号都是随便摇的,随意得很。
路上,乔攸双肩紧紧缩着,双手使劲扣住方向盘,眼睛在三个后视镜里来回乱窜,窜得他眼花缭乱,但凡有人要超车,他就紧张地松了油门,只敢保持规定最慢速度,再碰到脾气大的大哥冲他按喇叭,孩子几乎要钻进车底藏起来。
或许这是很多新手上路的通病。
陆珩坐副驾驶上陪着他,安慰他没关系,这种人以后会碰到很多,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云云。
从晋海南区一直开到北区,乔攸也渐渐适应了路驾,身体也敢放松地打开了。
他发现,只要能对那些超车的按喇叭的做到视而不理,开车,so easy。
当晚,乔攸做梦都在踩油门,梦里,车速快到飞起,直奔天际,与太阳肩并肩。
……
翌日。
乔攸难得起了大早,给陆珩做了早饭,看着他换衣服出门去公司。
而本该负责公司工作的陆景泽同志,还跟个人似地躺床上呼呼大睡。
临走前,陆珩抱着乔攸,双手护着他的后腰,亲亲他的嘴角,问:
“今天有什么安排?和我说说吧。”
“我想开车去驾校显摆一下,顺便给教练们买点小礼物,他们为了我也辛苦了。然后再去比较宽敞的路上转一转,买点好吃的,最后把车子开回来,等你回家帮我停进车库。”
乔攸直言不讳,他的停车技术依然是一坨。
陆珩沉思片刻,语气是征求意味:
“今天我给司机放个假,让他陪你一天吧?”
新手上路,终归不放心。
“你要真想给人放假,就该让人在家里躺一天陪陪老婆孩子。”乔攸笑道,把陆珩往外推,“我会开得很慢很慢,如果有人嘀嘀我我就吼回来,你放心啦,快去上班吧。”
陆珩又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乔攸的性格向来是说一不二,便也没继续这个话题,只叮嘱着要他千万注意安全,车子擦蹭没关系,人身安全最重要。
上了车之后,他思忖片刻,对司机小刘道:
“今天麻烦您加个班,乔攸第一次自己上路,我不放心,他不想我管太多,就劳烦您后面跟一跟,今天算三倍工资。”
司机小刘莫名其妙笑了一声。
从后视镜里望见陆珩也在看他,忙收敛笑容,作势清了清嗓子。
“怎么了。”陆珩倒也不恼,语气依然平和。
“就是觉得您现在,很像我在我女儿刚出生那段时间的状态,总是想很多,什么也放不下,一会儿见不到心里就惦记得不得了。”
陆珩笑笑,抬手掩了掩唇角。
刘司机说得也没错。
“好,那您到时候别跟太紧,有事电联我,我去处理。”
*
乔攸小心翼翼开着车,车流太多,他也根本没注意跟在后面的刘司机的车。
为了防止太过显眼被乔攸发现,刘司机开了自己的车出来,乔攸从来没见过。
乔攸知道组长有抽烟的习惯,给他买了六百一条的南京,他不懂烟,但觉得这种烟的盒子设计的小巧玲珑非常漂亮。
韩教练不抽烟,却是个标准女儿奴,乔攸便给他家的小姑娘买了些新颖时尚的学习用品,再从高级品牌童装店里选几套好看的小裙子。
至于素未谋面的刘教练……
乔攸还是坚信,那天在6号车里看到的那位头发茂密的教练,并非6号车的原教练。
虽没实证,但他就是有这种强烈的感觉。
给没见过的人买什么呢。
乔攸将车子停在路边,停得歪歪扭扭,就这样靠在椅背上沉思。
鬼使神差的,他去了一家卖帽子的店,挑挑选选,选中了一顶棕黄色的毛线帽子。
收到礼物的组长和韩教练对乔攸千感万谢,又围着他的新车啧啧称赞,夸乔攸眼光好,选的车漆都这么漂亮,又围着他霸气的五个6车牌号疯狂拍照,嘴里不住嘟哝羡慕。
乔攸环伺一圈,问道:
“六号车的刘教练在么,我也给他准备了礼物。”
组长拍照的手猛然顿住。
良久,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嗐,他本就是个不安分的,嫌带学员累,前不久刚辞职,至于又跑哪里去高就了咱还真不知道。”
乔攸提着装有帽子的礼物袋,手指渐渐收紧。
他可以确定,这位素未谋面的刘教练绝对在躲着他。
没道理,他又不是什么二十一三体综合征和重度中二病,好端端躲着他做什么。
乔攸和教练们道了别,乔攸随手将帽子放在副驾驶上,打算着先去小吃街买点好吃的,一上午滴水未进,这会儿肚子已经在严厉抗议。
虽然车子开得慢,但乔攸总也是心不在焉,时不时就要往副驾驶上的帽子瞅一眼。
“嘀嘀——!”
忽然一声炸裂巨响,伴随着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在在场车主均被这声音刺的暂时耳鸣的情况下,一辆载着学生的大巴车从右边路口忽然冲出来,急速朝着在红灯前停车等待的乔攸撞过来。
乔攸倒吸一口凉气,脑袋一懵,踩在刹车上的脚由于惊恐带来的肌肉松弛一下子松开。
巨大的大巴朝这边飞过来,周围车主齐刷刷按喇叭示意乔攸躲开。
此时的乔攸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大脑完全是空白的,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的心脏,也成了死亡的节奏。
往事一幕幕一帧帧,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里过了一圈。
不要啊!他还年轻!车也刚提没多久,就这么嘎掉太亏了!
千钧一发之际,乔攸右脚一个抽筋,不受控制地狠狠踩在油门上,双手下意识左打方向盘。
大巴撞了过来,擦着他的车尾而过,撞停在隔离护栏上,车里传来学生们惊慌失措的哭喊声。
而乔攸的车尾也因为被大巴车别住,车头随着方向盘往左一歪,也狠狠撞在了隔离护栏上。
几声巨响过后,马路上只剩此起彼伏的嘀嘀喇叭声。
现场一片狼藉,车子零件乱飞。
乔攸那绝美的人鱼姬车漆前盖,出现了一块巨大凹陷,被隔离护栏把漆蹭成了老蒯教练最爱的条纹款。
乔攸跌跌撞撞打开车门下来,双脚一软,一个踉跄,被身后撞歪的护栏接住。
紧跟其后的司机小刘见势,人都吓傻了,赶紧打了报警电话,又给陆珩打个电话说明情况。
陆珩正在开会,这一上午都有些心不在焉,心里总是闷闷的感觉,看到小刘的电话,不顾台下高层汇报工作,接起电话阔步往外走:
“出什么事了。”
“乔先生等红灯遇到一辆刹车失灵的校园大巴,人看着是没什么事,车子好像撞废了。”
陆珩猛然止住脚步,垂在身体一侧的左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他缓缓翕了眼:“我马上过去,发位置给我。”
“您还是别来了,您现在过来乔先生肯定知道您派我尾随,我已经报了警,交警一会儿过来会教他怎么处理。”
“你确定他没事。”陆珩再问一遍,声音第一次失去了理智,像颤抖的左手,漫着颤音。
“看着是没事,大巴撞过来时乔先生急打了左转向,车尾巴被大巴别停了,车头撞在护栏上,人倒是安全从车里下来了,目测体表也没有什么擦伤。”
陆珩睁开眼,指尖狠狠揉捏着眉心:
“我不要目测要确定答案,我现在过去。”
陆珩同秘书叮嘱几句,要他继续主持会议,自己则穿了外套拿过车钥匙阔步离开公司。
……
陆珩赶到现场时,交警和保险公司的人早已开始勘察现场确认事故原因。
陆珩将车子停在路边,甩上车门来到乔攸身边。
乔攸看样子吓得不轻,双眼无神,直勾勾瞅着交警,怀里紧紧抱着装有帽子的礼物袋。
劫后余生,心情很复杂,更多的是不知道该如何和陆珩交代,因为他的任性妄为,导致刚提没多久的车就这么废掉了。
陆珩拉过乔攸的手:“有哪里受伤么?”
冷不丁的,乔攸被他吓了一大跳,高度紧张的神经下,哪怕只是轻轻一句话都如落雷在耳边炸响。
他浑身哆嗦着,抽回手紧紧捂在怀里。
看到是陆珩后,失去焦点的双眸才稍稍回了神。
不发一言,这样静静凝望着陆珩,酸涩的鼻根带动双眼开始一点点泛红,嘴巴也不受控制地瘪起来,没压抑住,鼻子中露出一两声委屈的哼唧。
“车子……坏了。”他勉强从哽咽中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陆珩轻轻松了口气,微微委身将人揉进怀里,摸摸头发安慰着:
“没关系,坏了再买新的,如果实在喜欢这辆,我们再去选个更漂亮的车漆好不好?”
“重要的是人没事就行,对不对?”
对不对,好不好,陆珩无时无刻不在征询乔攸的意见。
乔攸也没反应过来为什么陆珩会出现在这里,只是像只无助的雏鸟,脑袋埋在他怀中,直直盯着处理事故的交警。
校园大巴年久失修,刹车出了问题,拐弯时又遇到积水打滑,根本控制不住车子,才有了后面这一幕。
幸而有隔离护栏逼停,大巴司机和学生们都没什么大问题,偶尔有几处小擦伤,具体的还要等去医院检查过。
而乔攸的额角也因为猛烈撞击,蹭了一道血口子出来。其他地方倒是无碍。
陆珩用纸巾帮他擦着额角的血丝:“一会儿处理完事故我们也去医院检查一下好么。”
乔攸点点头。
等保险公司专员和交警确认过事故原因和性质损失等,乔攸的车子要拖到修理厂请专人进行损失定价,之后由保险人员和肇事车主确认签字等赔偿。
陆珩陪着乔攸从医院出来,乔攸额头上多了一块止血纱布。
惊魂未定的他心在依然鼓鼓的,还在嗓子眼里乱跳着奇怪的节奏。
却不忘将装帽子的礼品袋紧紧护在怀里。
“我先送你回家休息,修理厂损失定价我过去盯着,好不好?”陆珩揉了揉他伤口周围泛红的皮肤,轻声询问。
乔攸摇摇头:“我想看看我刚提的车能赔多少……”
陆珩喟叹一声,知道乔攸心疼车,也不再强求,带着他一起去了修理厂。
检修师傅还在围着乔攸的破车检查,陆珩主动过去和他们交涉,让乔攸先找地方坐着闭目养神休息一下。
乔攸窝在满是汽油味的小沙发上,痛苦地揉着伤口附近,慢慢翕了眼。
好累。
脑袋昏昏沉沉,意识在不断下坠,周围此起彼伏的杂乱脚步声不绝于耳。
沙沙、沙沙。
“老刘,你过来帮忙看看,这边送来一辆事故车要做损失定价。”
突兀的一声响起,夹杂着令人不得不格外在意的称呼。
老刘。
乔攸猛地睁开眼,朝着声音来源地看去。
一瞬而过的亮光,一抹蓝色的身影闪进厂门拐角,瞬间消失。
修理厂人来人往,每个人风风火火忙着手头的工作,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是很正常的事。
可乔攸觉得,不正常。
他提起装帽子的礼品袋,拔腿追过去。
陆珩正和检修师傅讨论,余光扫到乔攸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急速朝着厂子里面跑,他道了句“等我一下”也跟着追过去。
乔攸拐进那抹亮光消失的地方,入眼便是一条漆黯的狭长走廊,头顶昏黄色的灯泡被油污包裹着,投映在长廊中,圈出了一抹天蓝色的人体轮廓。
那道高大的身躯非常焦急地往旁边一闪,瞬间消失不见。
乔攸跟着追过去,抬头看了眼,是卫生间,而逃跑的男人就是进了这里。
乔攸推开门,里面是一格一格用塑料门隔开的厕所隔间。
他缓缓关了门,还顺便把插销扣上,主打一个瓮中捉鳖。
“刘师傅?Where are you~?”最后一个单词尾音上翘,颇有种奸计得逞的洋洋得意。
乔攸笑眯眯推开第一个隔间门,是空的。
第二个第三个也一样,都是空的。
他来到了最后一个隔间。
推了推,塑料门纹丝不动。
乔攸舔了舔嘴唇,轻轻敲了敲门:
“这间门怎么锁了呢,是因为里面藏着什么人么?”
他将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听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却没听到什么声音。
乔攸继续敲门,语气烂漫又天真:
“憋气对身体不好哦,刘师傅出来吧,我们好好聊一聊~”
隔间内,依然毫无回应。
乔攸冷笑,不会以为这样就能骗过他吧。
他将礼品袋套在手肘上进了隔壁包间,抽了一大卷纸出来垫在马桶圈上,踩着上去,轻轻一踮脚。
半张脸缓缓从顶部隔板上方冒出来,挂着古怪又诡谲的笑。
电影《熔炉》里的变态校长见了都直呼害怕。
悬在半空的那张脸,笑容一点点褪去,直至消失殆尽。
乔攸慢悠悠从马桶上下来。
里面只有一堆清理工具,哪有什么人的影子。
良久,乔攸慢慢退了出去。
他站在门口,垂着脑袋,冗长的沉默过后,他将帽子连同礼品袋一并放在卫生间门口。
“刘师傅,不,刘教练。我不知道现在该怎么称呼你,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躲着我。但是,一月底了,是一年当中最冷的时候,虽然我们未曾谋面,我也没跟你练过一天车,但还是希望你能收下这份廉价的小礼物。”
乔攸垂了睫毛,在眼睑投出一片扇形的阴影。
“天冷,当心冻头。”
乔攸说完,默默站在那里,双手下意识搅弄在一起。
一分钟、三分钟、十分钟过去了。
他抬头看了眼男厕所的标志,最后道:
“那就这样,我先走了。”
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远。
彼时,隔壁的女卫生间里,打扫卫生的大婶拿着拖把哼哧哼哧擦地,时不时瞄一眼隔间里蹲着的那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他双手紧紧捂着嘴巴,裸.露在外面的因为情绪释然变成粉红色的头皮,与他泛红的眼眶恰如其分。
大婶鄙视.jpg
变态!
……
回程车上。
陆珩发动了车子,又看向副驾驶的乔攸。
他正怔怔望着修理厂的大门,像一块深情的望夫石。
陆珩沉默片刻,忽然道:
“东西都带齐了么,有没有遗漏。”
乔攸堪堪回神,默默摇头。
“可我记得,你进门时怀里抱着只礼品袋,确定没有落下?”
乔攸望着空荡荡的双手,手指缓缓收拢,握成拳。
他点点头:“送人了。”
“你倒是挺自来熟,都是第一次见面的师傅,礼物倒是能大方的随手就送。”陆珩笑道。
“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一顶毛线帽子罢了。”乔攸淡淡道。
陆珩笑了笑,没说话。
乔攸鼻间轻出一口气,半晌,慢慢道:
“小学时候临近父亲节的美术课,老师教我们织帽子,她准备了很多种颜色的毛线让同学挑选,而我坐在最后一排,等轮到我选时就只剩一些不太好看的颜色。”
乔攸还记得他从袋子里拿出最后一团棕黄色的毛线时,被同学嘲笑说是“屎黄色”。
他含着眼泪委屈巴巴跟着老师学织帽子,却因为手法笨拙,前线不搭后调,织得乱七八糟毫无美感软趴趴一坨。
同学说:“哇看着更像了!”
老师说让学生们把织好的帽子带回去送给爸爸,却又有同学对乔攸道:
“就算你织得像一坨屎也没事,反正你没爸爸,就自己戴呗。”
乔攸那天异常沉默地回了家,在门口停了好久,忽然掏出他自己织的毛线帽摔进垃圾桶,自己还在那骂“就是屎就是屎,我也是屎”。
跑回家后书包都没来得及摘,趴在床上嚎啕大哭,哭得枕头上形成一张湿漉漉的囧脸。
直到他看着三伏天工作回来的舅舅,大光明顶上套了一只形似那啥的帽子,还作势搓搓手:
“哎呦喂,怎么六月份就这么冷了,难道是六月要飘雪,有人有冤情?”
然后扛起还在抹眼泪的乔攸,大脑门顶了顶他的脸蛋,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是有些小朋友把要送给舅舅的帽子弄丢了,幸好舅舅眼尖,在家门口的垃圾桶里给捡出来了。”
他使劲往下拽了拽帽子:
“要是没有这顶帽子,等到了冬天舅舅这脑袋都要冻成冰球子啦。”
乔攸终于破涕为笑,后来还特意在帽子上缝了一朵毛线小花。
丑丑的,歪歪扭扭的。
却十分可爱。
“为什么不管是新车还是帽子,我总是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却从没有人责怪我。”乔攸讲完故事,问道。
陆珩揽过他的肩膀,轻轻抚摸着他的侧边头发,望着远方,道:
“因为你值得,在能力范围内完成一件事就已经很了不起,心意和真诚,一定会被感受到的,爱你的人不会计较得失,何况,这本来也不是你的问题。”
乔攸抬起眼眸,浅色的瞳孔亮晶晶,宛若星辰:
“你真的这样想?”
陆珩点了点头,给他认真算了一笔账:
“和你同龄的景泽现在还在家里啃老,而你已经能从他那里讹到一千万加一套别墅,你说,这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么。”
“哦呦。”乔攸顿时瞪大双眼,醍醐灌顶,“你这样一说,我忽然觉得和陆景泽比起来,我就是个天才呀。”
见小狗脸上终于重新露出笑模样,陆珩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凑到他耳边,问:
“既然如此,要不要奖励一下我们的小天才呢。”
乔攸搓搓手,听到奖励,那他可不困了。
陆珩佯装认真思考一番,微蹙的眉渐渐舒展开,似乎是有了主意:
“那就奖励我们小天才为我做蓝莓慕斯怎么样。”
乔攸:?
“不要。”
“为什么?”
乔攸晃晃他的手:
“因为今天的心情比较适合做樱桃慕斯。”
“好~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接受吧。”
乔攸乐呵呵地抬头看向青灰色的冬日天际。
今年的冬天,舅舅的大光明顶应该也不会被冻成大冰球子了。
晚上。
等乔攸睡着后,陆珩独自一人去了书房。
在桌前坐了许久,吴妈敲门进来:“陆先生您找我?”
陆珩点点头,下巴点点对面的小沙发,示意她坐下。
陆珩开门见山问:
“打扰你休息了,我想问问,当初你带乔攸回来时的场景还记得么。”
吴妈仔细回忆一番,道:
“去年冬天,我出门帮少爷办事,在市中心的天桥附近看到一个衣着褴褛的男孩子推着一大车纸箱拿去卖,大冬天的连双棉鞋都没有,还露着几个脚趾,出于不忍我就想帮他在陆家安排一份差事。”
陆珩点点头,沉着目光。
“那时候陆先生您还在国外跟项目,所以不知道,乔攸说他爸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家里没有其他亲人,是在社会福利机构的救助下长大的,后来机构运营不善导致解体,他没读过书也没什么力气,就只能靠捡垃圾为生。”
陆珩望着玻璃花瓶里那颗包裹在水晶权杖中的智齿,锋利的眉尾轻轻挑起。
“没有其他亲人,也没有舅舅。”陆珩的手指收拢了。
吴妈点点头:
“是,如果他说得是真的。不过我看他也不像撒谎,当初他刚进陆家,我的确看出他识字量不多,很多常用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吴妈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他当初和陆家签的劳务合同还在我这,您可以看看他写的字,连名字都写不太好。”
陆珩眉间深深敛起,忽然抓过一旁的钢笔,拇指抵住笔盖用力推动,指节透着一抹苍青色。
“把劳务合同给我。”
陆珩拿到乔攸当初和陆家签的劳务合同,直接掀到最后一页签名栏。
“乔攸”二字像是小学生一样的笔迹,“攸”字最后的笔画捺还写成了点。
和乔攸现在的字迹完全不同,现在的字迹工整圆润,有点像幼圆体,他想起上次乔攸的确有几个字不会写,可也只是暂时忘记,更多生僻字却也能信手拈来。
包括他对自己讲过的有关舅舅、老师和大学舍友的所有故事,不像是编出来的。
也没有理由去编。
陆珩喉结滑动着,手指尖不受控制紧紧扣在毛毡桌垫上,慢慢下滑,划出一道浅色的痕迹。
为什么。
“陆先生,您怎么忽然问起这个。”吴妈见陆珩脸色发白,心中暗道不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了不该说的。
陆珩的目光从她脸上匆匆扫过,拿起那份劳务合同,声音沉稳:
“没什么,想帮他解除劳务合同。辛苦你了早点休息。”
吴妈心里敲着小鼓,小心翼翼盯着陆珩的表情,慢慢退出去。
陆珩对着那份合同看了许久,手起利落,一撕两半,丢进垃圾桶。
第59章
翌日。
陆珩起得很早, 天还黑着。
他在乔攸床边坐了许久,深深凝望着他的睡颜。
窗外渐渐泛起鱼肚白,穿过窗帘投进些许不明朗的青灰色。
床上熟睡的乔攸翻了个身,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人视线, 缓缓睁开了眼。
他眨眨眼, 抬手摸摸陆珩的脸:
“你要去上班了么。”
陆珩点点头, 也伸出手,轻轻搭在乔攸脸边。
乔攸睁着惺忪睡眼, 脑袋歪了歪,将脸蛋贴进陆珩掌心,如同慵懒的猫,想在他的掌心留下自己的气味腺,将他据为己有,这样轻轻蹭着。
“也太早了吧。”
陆珩笑笑,拉过被子给他盖好,掖了掖被角,俯下身子,在乔攸耳边轻声询问:
“会等我回来么。”
乔攸睁开了眼。
冗长的沉默过后,他笑道:“不等你, 还能等谁呢。”
陆珩望着他柔柔舒展开的眉眼, 嘴角轻轻扬起, 转瞬即逝:
“明天呢,也会等么。”
乔攸点点头, 似乎太困了, 支撑不住睡衣, 再次翕了眼,留下一句呢喃:
“当然。”
长久而沉默的注视过后, 陆珩再次俯下身子,嘴唇轻轻触碰过乔攸的稍稍湿润的眼尾:
“好,我相信你。”
半小时后,L.U电子集团代表办公室。
林秘书一向是员工中来得最早的一位,今天也不例外。
他任劳任怨,哪怕陆代表的桌子早就被他自己整理得一尘不染,他也要早早过来再擦一遍,做个全面消毒。
可一开门,身形一晃。
陆代表今天来得比他还早。
可他像是没看到自己的勤奋,坐在桌前,双手交叉抵着额头,翕着眼眸,永远高傲的头颅却在此刻埋得很低、很低。
“代表,您身体不舒服么?”林秘书恭敬询问。
陆珩鼻间发出一声轻喟,始终保持这个姿势,摇了摇头。
不是身体不舒服,那就是心情不好。
林秘书道:“代表您是不是有烦心事,您可以和我说,虽然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绝对是个合格的倾听者。”
他补充:“有些事说出来心里才会舒服。”
陆珩不发一言,抬手扫了扫。
林秘书也不敢再叨扰,道了句“我先去工作”便轻声轻脚退出房间。
良久,陆珩终于睁开了眼,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纸。
纸上是几串歌词,还画了些奇奇怪怪的小图案。
这是他今早从乔攸房间的桌上发现的,看起来是因为等车子维修的日子很无聊,又没事可做,就在纸上写写画画消磨时间。
纸上那几串工整的幼圆字体,一个个像没有棱角的小馒头,十分喜人。
陆珩却忽然将纸翻过去压在一堆文件里不再去看。
刑侦学中,一个人的相貌、声音、脾气都有可能发生变化,因此早已不作为判断身份的绝对标准。
而字迹,却是唯一的很难更改的个人习惯。
到底为什么呢,他真的是乔攸么。
如果不是,为什么陆家上下没有一个人察觉。
*
另一边,陆家。
见乔攸很闲,陆景泽头一次主动示好:
“小婶婶,刚学会开车瘾不小吧,出了事故也没办法,不过车库里还有很多车,您要是闲着无聊就随便开出去玩。”
内心又添了一句:
如果撞坏了就让小叔赔我最新款。
恶魔低语.jpg
乔攸瞥了他一眼: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么。”
陆景泽虎躯一震,脸上扬起讨好的笑:
“啊?我什么也没想啊。”
乔攸:“你想我哪天撞死好独吞家产对不对,陆景泽,我会好好爱惜自己的生命,绝不会让你有奸计得逞的那一天。”
陆景泽:。
乔攸在床上滚了半天,实在无聊,无聊到开始翻箱倒柜找事做。
正好看见了他那一排许久没穿过的女仆装。
他眼睛一睁圆,换上裙子下了楼。
楼下,海玲她们依然忙得热火朝天,为了让忙碌的工作生活不那么枯燥,放个手机在一边。
手机里传来低沉的旁白:
“陆泽京凝望着眼前人熟睡的侧脸,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因为一个欠下他高利贷的大学生说了一句心里只有傅温年而产生如此强烈的情绪,想将这个熟睡的人狠狠撕碎,一片一片,吞进腹中,这样,他就只能是他一个人的了。”
乔攸:……?
什么?
海玲抱着洗地机,双眸亮得像星星:
“哇——好霸道哦,他说想把他吃掉欸,哇哇哇!”
乔攸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个熟睡的,是烤全羊么?”
“什么烤全羊,你是真饿了。”
“这个熟睡的人叫阮晴,父亲欠下男主攻的高利贷跑路了,丢下年幼的妹妹和破碎的他,小受走投无路去跳海自杀,被攻抓回来强制爱,最后在朝夕相处和无休止的争吵中,二人互生情愫,超级好看的小说!”
乔攸:……
这个世界的人,是真没吃过好的。
放现实里这种剧情,妥妥要上烂文排行榜的。
但是,等等。
“阮晴?”乔攸反问。
海玲停住了机关.枪一样的嘴巴,沉思片刻:
“对,阮晴,好像和阮先生的名字很像哦。”
自己这么一提点,海玲又发现了华点:
“这么说来,男主攻陆泽京这个名字也很像少爷陆景泽,还有反复被二人拖出来鞭尸的傅温年,也像阮先生之前那个白月光傅温谨。”
海玲一下子挺直腰板:
“就连剧情发展都很像,哇塞,这本小说该不会是咱家哪个小保姆二创的同人文吧。”
乔攸怔怔望着还在语音朗读原文的手机,忽而跑过去拿过手机,退出语音,看见了小说的名字:
《霸道陆少极速爱》
这不就是他穿书进来的小说。
乔攸立马翻出小说详情,看了眼作者名字。
没错了,就是原作者“夏梓潼”。
当初他在吐槽小说剧情的同时也顺便吐槽了这作者名,说她将来生孩子起名一定也是“梓涵、梓萱”那一挂。
是巧合么?
“你拿我手机干嘛……”海玲不明所以。
乔攸扔了句“想偷”,便再次点开小说详情。
古早小言标准的厚涂封面上,横亘着一条“全文完结”的字样,完结时间是前年的一月份。
后来这本小说卖了版权拍成影视剧,资方大佬为了提前宣发特意找了乔攸让他帮忙宣传,结果乔攸没控制好洪荒之力,或者说根本不拿金主爸爸当人,凭借自己耿直的一己之力成功让这本小说被整个圈子群嘲。
接了这个剧本男主的艺人被逼的连夜发微博澄清是公司让接的,不代表他个人眼光。
接着乔攸因为金主爸爸的诅咒,穿进来当路人甲了。
时间、内容,一切都对得上了。
那一瞬间,乔攸浑身的血液都冷了,在身体里疯狂流窜,冰冷侵蚀着每一处细胞。
元旦那天,他坐在樱樱家门口,回忆着原文后续发展,他知道剧情已经接近尾声,却莫名其妙地忘记了结尾到底是怎么写的。
明明,他穿书之前把这本文看了很多遍,倒背如流。
却没来得及仔细想,为什么忘了。
而现在,这本疑似原文的小说拿在手,乔攸再次回想结局,脑子里依然是一片空白。
最可怕的事,他想通过原文时间线来判断自己的命运,却丝毫想不起丁点有关结局。
“乔哥,你没事吧……”海玲忧心忡忡地望着他,“哎呀我知道我们没什么文化就爱看这种狗血小说,图一乐呵嘛,你别不开心。”
说完,她伸手要拿回自己的手机。
却被乔攸的手死死按住。
乔攸打开小说目录,一直下滑到最后一章,点进“END”的章节目录,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小年虽不似春节那般隆重,但它可以追溯到古人对火的崇拜,通常被视为忙年的开始。
这一天,人们要剪窗花、扫尘、沐浴、煮汤圆,这些一切代表美好祝愿的习俗,都在这天展开。
而陆泽京选择在这一天牵着阮晴的手步入纯白的婚礼殿堂,也正是应承了人们对火的崇拜与向往。
阮晴名字中的“晴”字寓意太阳与光明,真情与火热,而陆泽京,将会像人们对火的崇拜与向往一样,永远爱着这个纯真、热情,为他带来光明的男孩。
全文完。】
小年。
到今天,距离小年只剩两个星期。
所以这就是,故事唯一的结局。
没有路人甲,没有陆管家,也没有任何番外,那些不重要的人,到结局也依然不重要。
他们存在过的痕迹,会被完全消抹掉。
乔攸抬起头,无声地凝望着满脸疑惑的海玲。
“乔哥……”海玲呢喃着,却再没了下文。
她也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
她什么也不懂。
*
窗外又开始飘起绵绵细雪,仿佛这就是每个冬天的固定节目。
温暖的壁炉前,乔攸膝间摊着一本全英文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稍显晦涩的英文单词,他啃了许久也才勉强啃明白一二章。
他忽然探出头朝窗外看了一眼。
雪如柳絮,洋洋洒洒布满天际。
它还在下,没有静止。
这是他今天不知道第几次这样探出头去观察窗外的雪,想看看它们何时才能才能随着时间一道静止。
乔攸看了许久,终于确定了:
雪不会停了,正如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没有退路。
又忽然想起当年舅舅领着他去认领父母的遗体,那被汽车撞得破碎无法拼接完整的尸体,只匆匆一眼,舅舅就捂住了他的眼睛,把他抱在怀里告诉他:
“只需要记住爸妈生前最美好的样子就可以了。”
只需要记住最美好的样子啊。
乔攸轻轻合上书,最后看了一眼烫金书名。
下了楼,暮晚婷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脸上挂着难得一见的笑,旁边还跟着几个大师,围着阮清和陆景泽,根据他们的生辰八字挑选最吉利的婚期。
听海玲说,明天他们就要订婚,暮董事长说希望婚礼在年前办妥,这段时间大家都有空,定然要给阮清安排最隆重盛大的婚礼,请全世界人到场见证。
装甲门被人打开,这时,陆珩的身影从外面进来,乌黑发间偶尔有星星点点的落雪。
乔攸心头动了动。
就像第一次见到陆珩时一样惊艳,视线像是冒出了胶,黏在他身上无法脱离。
“陆珩,小攸,你们来。”暮晚婷看到二人,招招手,笑着示意。
陆珩淡淡看着乔攸,视线却很长,在他脸上反复抚摸过,才收回注意力,在暮晚婷旁边坐下。
乔攸也隔着暮晚婷在一边坐下。
“你们看,大师给景泽和小清挑的日子,刚好是小年,他俩的命格配上这天,简直是百年难得一遇,我看这日子好,大家正好都有时间,早点办妥也早了了我的心愿。”暮晚婷笑眯眯道。
陆景泽和阮清对视一眼,互相一wink。
夹在中间的樱樱拍手叫好:“哥哥的终身大事终于要定下来啦,那天我可以吃很多喜糖么。”
“小馋猫,当心坏了牙齿。”暮晚婷笑盈盈地抬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
她又看向陆珩和乔攸:
“你们觉得呢。”
陆珩点点头:“我没意见,看日子来。”
乔攸放在身体一侧的手指渐渐收拢,紧紧握成拳。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似乎在等他的答案,也似乎他要是说不同意这婚事就不用办了一样。
乔攸喉结滑动了下,良久,他抬起头,认真地望着暮晚婷:
“一定要在小年这天么。”
说完,他火速低下头。
他知道自己说出这句话,实在是自私。
可这种时候,他已经没有心情去顾及别人的心情。
陆景泽瞪他,怒瞪。
暮晚婷愣了下,赶忙笑道:
“怎么了,是觉得陆珩做长辈的都还没结婚,景泽这做小辈的得往后靠靠,是不是?”
“别靠,奶奶,有个词叫夜长梦多。”陆景泽第一个不服。
暮晚婷还是笑。
他拉过乔攸和陆珩的手,将它们放在一起,轻轻拍了拍:
“说实话,景泽和小清年纪小,倒也不急,好日子也多了去,但是你们两个……”
乔攸手指抽搐了下,下意识往外抽,却发现暮晚婷将他的手攥得很紧。
可再仔细一看,不是暮晚婷,而是同样被她的手覆盖住的陆珩的手,倔强又坚决地勾着他的手指,不许他抽走。
“不过陆珩说过了,心疼你年纪小,希望你能去更广袤的世界转一转看一看,到你真正确定婚姻是值得的、美好的,再做打算也不迟。”暮晚婷拍着他的手,“陆珩他真的很在乎你。”
乔攸的视线穿过空气,与陆珩的视线交汇在一起。
无声地对望中,鼻根发酸发紧,带动了眼底一片滚烫,眼前那张无数次惊艳他的脸,渐渐变得模糊。
陆珩应该是很想结婚的吧,可比起婚姻,他却更希望他随心而动,不要急,一切都可以慢慢来,先取悦自己,享受生活,这是陆珩不太擅长表达的,最深切的爱意。
乔攸惶然无措地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我多管闲事了。”暮晚婷见乔攸表情不对,立马转移话题,“因为景泽和小清的事儿我这几天开心着,心情一好,嘴巴就跟机关.枪似的停不下来。”
“乔攸,你是不是累了,先上去休息?”陆珩轻声道。
乔攸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指,点点头。
转身上楼时,他又回过头,站在旋梯上向下望去。
陆家所有人此时都齐聚在大堂,你一言我一语商量婚礼细节。
闪耀的灯光下,每个人的脸都无比清晰,却又很模糊。
他最后看了一眼,回了房间。
半夜,陆珩书房。
桌上摆着几份文件,只留一盏小台灯,不算明亮的光线在陆珩的眼镜框上投映出细碎的昏黄色小点。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手指摩挲纸张发出的极细微的沙沙声。
其中一份纸张稍稍发黄的文件,是已经解体的社会福利机构寄来的文件档案。
档案的一寸彩色照片上是一个目测只有十几岁的男生,和乔攸拥有一模一样的脸,但因为那个年纪的孩子尚未完全长开,脸颊还有点肉肉的感觉,剃着短短的头发,双目无神。
旁边姓名栏填的也是“乔攸”二字。
2001年8月11日出生,和乔攸提过的自己是狮子座日期非常接近,除此之外,血型一栏填的是“AB”,家庭关系中写明“父母双亡”。
陆珩望着这张年代久远的一寸照片,反复地看。
一模一样的五官细节,看着就是同一个人,可细细看来,却总觉得哪方面与家里这个乔攸根本对不上。
是神情?还是给人的感觉。
陆珩将这份文件放到一边,又随手拿起之前乔攸住院时医院提供的体检报告。
出生日期是一样的没错,可是。
血型一栏填的却是“O”型血。
陆珩隐约记得乔攸在很久之前,早于体检之前,曾经说过,他很讨厌夏天,因为他是O型血,特别容易招蚊子咬。
一模一样的人,不一样的血型。
不一样的童年经历,不一样的家庭结构和交友圈。
甚至于,一个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对,另一个英文好到可以和外国人无障碍交流。
陆珩缓缓抬手,指尖轻轻揉捏着深深敛起的眉心。
胃不舒服,酸涩感不停上涌。
即便现在已经深夜,他还是找到了当年那家社会福利机构的负责人询问情况。
他要知道,乔攸是不是有个双胞胎兄弟,以及,这份乔攸的旧档案上的血型是否填写有误。
却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
“这个孩子当时是我经手接待的,所有的信息我都会再三确认,绝对不会出错,他的户口本我也见过,只剩他一个,没有别的兄弟姐妹。”
电话挂掉的瞬间,周围的环境好像也一下子暗了下去。
*
修理厂给乔攸打来电话,说损失定价已经做完,要他联系保险公司以及他本人到场签字。
此时,距离小年还剩一个周。
过去这一个周的时间,乔攸大多数时候都是窝在房间里发呆,以前见到陆珩时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可随着时间推移,他再面对陆珩时也慢慢变得沉默。
他怕所有想说的话一次性说完,到最后连说“再见”的勇气都没有。
乔攸打车到了修理厂,一进门便看到院子里停了一排亮眼的黄色教练车,在车队里还看到个熟面孔。
“组长?您怎么在这。”乔攸上前打招呼。
组长说年关将至,驾校所有的教练车都会送到这边进行全面检修,还顺便问了一嘴乔攸前不久的事故赔偿下来没。
俩人正闲聊着,身穿蓝色工作服的汽修师傅风风火火跑过来,边跑还边骂:
“这个死姓刘的,大火烧了眼珠子的节骨眼他给我玩辞职,这时候我上哪去找帮手,几百辆教练车,当我未来战士啊!”
说完,哐当一拳砸自己的工具箱上表达愤懑。
组长看乐了,脱口而出:
“咋的,老刘又跑啦?我满心以为他跟着老本行走能干长久一点。”
维修师傅又是哐哐两拳怒砸工具箱:
“从今往后,凡是姓刘的,名字里带宇和盛的,哪个都别想来我修理厂干!”
乔攸本来是跟在一边听热闹,却冷不丁听到了这仨字。
组合在一起就是“刘宇盛”。
组长掏出烟递给师傅:“消消气消消气,大过年的。”
“啪!”递烟的手忽然被人按住。
组长诧异看过去,就见乔攸按着他递烟的手,目光如炬,似乎要在他脸上烧出俩大洞。
组长后知后觉,愣了许久,内心哀呼:
坏了!
“刘宇盛。”乔攸望着他,嘴里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
组长咽了口唾沫。
在乔攸的死缠烂打下,他没了办法,只好全盘托出。
这个人是去年年底某天突然出现的。
这所驾校的教练很多都是中年失业,在车友群里喊一声“没饭吃了”就会有驾校的老教练直接将他们安排进来,通过正常面试进来的,一年到头也就碰到刘宇盛这一个。
本来驾校不缺教练,但领导觉得刘宇盛车技实在了得,又精通汽车维修,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才破格将他留下。
组长还说,像刘宇盛这种四十多岁未婚,却成天把外甥挂在嘴边的,属实是天上地下独一份。
他说想临时找个工作干着,过程中慢慢打听他外甥的下落。
当下这个社会人情冷漠,能管好自己的事就已经是上上签,像刘宇盛这种发三千只花三百,剩下的都给外甥攒着的人实在不多,组长和韩教练他们好奇问了一嘴,刘宇盛也只说:
“小时候爸爸走得早,妈妈又得务农,是姐姐把我拉扯大的。年轻时不懂事学着人家去混社会,也是姐姐苦口婆心把我拉回正轨,姐姐姐夫不幸遭遇车祸,只留下个几岁的孩子,我不管他还有谁会管他呢。”
后来网上爆了热搜,刘宇盛拿着手机兴冲冲找到组长,头一次舍得从他寥寥三千块工资里抠出来一点请大家喝酒,说高兴,说新闻里这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就是他找了很久的外甥。
恰好那时乔攸和他原先的科二教练拌嘴,组长也就顺便安排舅甥俩来一次惊喜的世纪会面,还特意拉着刘宇盛去买了身西装,去大澡堂子里让大爷里里外外给搓了个干干净净。
大家都为刘宇盛感到开心,觉得他功夫不负苦心人,外甥又争气,攀上了陆家这根高枝,一人得道他这鸡犬也跟着升天,下半辈不说穿金戴银也是衣食无忧。
谁知见面当日,就见刘宇盛火急火燎跑到组长办公室,多余的没说,就一句:
“别让乔攸知道我在这上班,就当这里没我这么个人。”
被老蒯蓄意毁坏的刹车是他修好的,乔攸被人尾随时往巷子里丢石头的也是他,躲在女卫生间哭得泣不成声的还是他。
刘宇盛离开晋海市的前一晚,拉着这帮老伙计一起喝了最后一顿酒,酒过半巡,哭得发了泥石流,组长和韩教练他们不解,问他好不容易找到外甥为什么不相见。
刘宇盛含着眼泪,被口中的啤酒冲刷得冰凉。
“你不懂啊,有时候,有不如没有。”
组长他们不懂这句话的含义,也只能以酒代言,为他做最后的践行。
乔攸一把抓住组长的手,瘦弱的组长被他拽得一个踉跄。
“你是说,刘宇盛离开晋海了?”乔攸虽然在性格上是个不吃亏的,但也算得上是好脾气,用这种近乎质问的语气和人说话,还真是头一次。
组长被他捏得五官乱飞,身子一扭勉强抽出自己的手,揉着那上面的五指印,道:
“是,说是从乡下找了个活儿,那地方叫什么……大河村?还是大江村的。”
乔攸愣了许久,转身就跑,出门时碰到了保险公司的人,看也没仔细看赔偿文件,匆匆签了自己的名离开了。
乔攸跑到就近的汽车站询问,工作人员告诉他应该说的是大河村,那边专门做木材生意,今天还有最后一班去大河村的大巴。
乔攸买了票,距离发车还有两个小时,他得先回一趟陆家收拾东西,因为不知道会在大河村待多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刘宇盛。
他可以确定这个刘宇盛就是舅舅,所以必须找到本人问清楚:
他是怎么来的,又为什么要躲着自己。
或许弄明白这两个问题,其他一些问题也会跟着迎刃而解。
第60章
乔攸回了陆家, 随便往行李箱里塞几件衣服和日常用品,刚坐上大巴等待发车的间隙,他接到了陆珩的电话。
“今天处理完公司最后一点工作, 准备休年假, 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可以列一份清单, 我们照着完成。”
乔攸握紧手机,回应陆珩的却是冗长的沉默。
他现在很害怕陆珩问他类似于“计划”的话题, 在天做主的当下,所有的计划或许到最后都会成为遗憾。
“没想好么?”陆珩也不催促他,“慢慢想,想到再告诉我。”
“我……”乔攸做了个深呼吸,“无意间得知有个亲戚住在乡下,准备趁着年前去看看他,没有提前告诉你,现在已经在大巴上了。”
这一次,轮到那边的陆珩陷入沉默。
良久,从容的语气响起:
“好,注意安全。”
乔攸知道自己这个决定做得很唐突, 还要腆张脸多问一嘴:
“你生气了么。”
“有一点, 但这是你的私事, 你自己做决定就好,不需要征询别人的同意。”陆珩笑笑。
心怀愧疚挂了电话, 乔攸听到了大巴前头不断传来的发车提示, 愧疚很快被决心取代。
他一定要找到舅舅, 只要知道他怎么来到的这边,或许事情还有一线转机, 孤注一掷的当下,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希望,他也要牢牢抓在手心。
陆珩会理解的吧。
乔攸上一次坐大巴还要追溯到小学那年,跟着舅舅一起坐车回老家奔丧。
破破烂烂的大巴车在崎岖不平的山路间摇摇晃晃,顶部不断发出咔嚓咔嚓零件摩擦的声音,整个车厢里都充斥着浓浓的奇怪气味。
老家的亲戚不断打电话来催,问舅舅到哪了,说所有人都在等他和乔攸回家见老人最后一面,要赶着时辰送去火化。
乔攸倏然睁开眼。
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外面的天已经蒙上了一层艳丽的橘红色。
“吱——”
刹车声响起,车门打开,到站的乘客提着大包小包下了车,司机也跟着下车解手,部分晕车的乘客也赶紧下去跟着呼吸下新鲜空气。
“我们大概几点能到大河村。”乔攸问司机。
司机点了根烟猛吸一口,道:
“最快也得八点,这几天刚下了雪,路滑不好走,不敢开太快。”
乔攸点点头,转身掏出手机点亮屏幕。
屏幕消息显示陆珩给他发了微信消息。
乔攸点开微信,却发现陆珩发给他的消息还停留在上午那会儿,使劲刷新一下,上方直接弹出“未连接”的字样。
再仔细一看,右上角的信号显示只剩个“E”。
这里地处偏僻且三面环山的地带,周围植被覆盖率高,信号基本等同没有,加之乔攸用的手机品牌是出了名的信号差,别人的手机在这里勉强有个2G,他连2G都没有。
消息收不到发不出,电话接不通打不了。
乔攸回头看了眼,见司机还在和乘客聊天打屁,看样子不急着走。
他举起手机缓缓移动脚步,试图找寻信号好的方向。
虽然能猜出陆珩给他发消息的内容是什么,无非就是问他到哪里还有多久到,但出于不告而别的愧责心,乔攸还是尽可能想给陆珩回个消息报平安。
当他走到树林里,意外发现信号多了一格,但微信依然显示“未连接”。
他又回头看了眼不远处还在聊天的司机乘客,想了想,向着树林更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乔攸惊讶地发现里面竟然别有洞天,地势逐渐变得平坦开阔,水流潺潺,是北方冬天里不可多见的没有被冰封起来,有点像上学时课本上提过的桃花源记。
乔攸望着信号格子逐步增多,右上角的E变成了2G。
他眉目一展,没想到5G如此发达的年代,他会因为有个2G网喜极而泣。
这时候,无数短信和未接来电纷至沓来。
陆珩打了16个电话,发了13条短信,外加一下划不到底的微信消息。
乔攸目光一晃,原本有了网的激动愉悦因为这恐怖的几十个未接电话和短信,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强烈的惧意,拿着手机的手不住颤抖,胃也忽然发酸,想吐。
他甚至没有勇气把每条消息点开细看。
以前陆珩给他发消息打电话,他偶尔也有看不到没接到的情况,可陆珩的性子注定他不会过度纠缠,一时得不到回应他会耐心再等等,更是从来不会质问自己为什么不接电话。
乔攸颤抖的手指不经意间点开一条未读短信:
【唯一真神陆管家:怎么不回消息,是临时起意打算逃跑?[微笑]】
乔攸反复看着这行字,不知为何,心里发毛。
明明是看似轻松又有点玩笑的语气,但不同往日的短信电话轰炸,就是赤.裸裸的异常。
陆珩是不是察觉到什么了。
心里乱糟糟的,先给他回个消息吧。
乔攸打下一行“刚才睡着了,手机静音,山里没信号,不要担心”,点击发送。
图标转了好几圈,弹出一行红色大字:
【发送失败!】
再一看,又双叒叕没信号了!
乔攸也真是服了。
他环伺一圈,看到不远处溪边平坦开阔的土地,猜测那边应该会有信号。
走过去,爬上溪边一颗低矮的小树,尽量占据高地,重新点击发送,手伸得老长。
寒风一吹,冻得他缩了缩手指。
严寒天气下的手机滑腻似冰,就这么直直掉进水里……
掉进水里了……
乔攸:。
害怕,万一陆珩死活联系不上他人疯了咋办,要是学着狗血文里的强制爱剧情给他强制一下咋办。
乔攸决定先回大巴上找个人借手机,好在是他已经将陆珩的手机号牢记于心。
一路小跑回去,争分夺秒。
*
深夜十一点,陆家。
吴妈端着小食敲开了陆珩的书房门。
“陆先生,我准备了一点小菜,您从中午开始就没吃东西,身体吃不消的。”
陆珩揉着眉心,缓缓睁眼看了眼,随即马上翕了眼:
“谢谢,放那吧,我一会儿吃。”
“小乔……您还没联系上乔先生么。”吴妈小心翼翼问道。
陆珩点点头,凌厉的眉宇深深敛起。
“您别太担心,您也知道乔先生玩心大,说不定就是见了多年没见的亲戚玩得开心忘了时间,而且很多乡下信号不好,也说不定是没收到您的短信呢。”
陆珩没说话,只是做了个冗长的深呼吸。
吴妈赶紧住了嘴,鞠了一躬退出房间。
陆珩再次睁眼,视线落在安静的手机上。
“叮——”手机忽然响起一声,在昏暗房间里格外刺耳。
陆珩抓起手机,被“是乔攸的回信”鼓励而睁大的双眼,在看清只是微博推送后,眸目黯了下去。
他关了手机放回去。
倏然,再次拿起手机点亮屏幕。
【晋海市一辆通往大河村的大巴于国道翻车跌落悬崖,当地消防已紧急出动寻找失踪乘客[沸]】
【天啦噜,就在我家村子附近,当时目睹全过程,车开得好快,拐弯没刹住直接翻下去了,那个悬崖得有一百多米高,祈祷车上人没事。】
【这快过年了真糟心啊,没事还好,不然这一车人的家人该怎么活啊。】
【祈祷没事,相信晋海消防,一定没事的!】
陆珩望着这条微博推送许久,思绪宛如生了锈。
他给乔攸打电话时听到大巴上传来路线播报,听得很清楚,可这时为什么忽然记不起乔攸乘坐的那辆车目的地到底是哪里。
心脏蓦的冷下来后,浑身的血液也随之凝滞,带着这股寒意划过全身,侵占每一条血管每一颗细胞。
陆珩抓起车钥匙,随手拿起外套阔步出门。
打开门,迎面撞上匆匆赶来的吴妈。
她耷拉着两撤眉,语气含着哭腔:
“陆先生……”
陆珩并未言语,绕开她下了楼。
大巴失事地点距离晋海市大概六十多公里,开车最快也要两个小时,加之最近刚下过雪,路滑不好走。
陆珩车开得很快,道路两旁的路灯投映在车窗上,迅速地亮起又暗下,像快速爆闪的闪光灯。
紧缩的眉宇下,是漆黯的双眼,不断下沉。
原本预计两小时的路程,陆珩只用了一个半小时抵达现场。
国道附近已经围满了人,即便现在已经凌晨两点,却依然灯火通明。
长长的警戒线拉起,拦截过往车辆改道,消防员和救援队们已经深入腹地,牵着搜救犬,与死神争分夺秒。
而国道边上已经摆了几具尸体,裹挟着的白布表面侵染了大片血迹。
看到这些尸体,陆珩的身体虚晃了下。
他勉强控制住情绪,一把抓过一旁的大巴公司负责人,而后又缓缓收回了手。
“我想确认一下,叫乔攸的乘客是否在这辆车上。”他依然保持着冷静,可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他的心情。
负责人查了一遍名单,惋惜地点点头:
“在这辆车上,您先过来看看已经搜寻到的遇难者中,是否有您的家人吧。”
陆珩真的有在好好控制情绪。
可情绪的崩塌,只因为这句“遇难者”。
深红的眼眶,不敢再往前迈一步的心情,于寒冷冬夜中不断发酵。
周围已经确认遇害的遇害者家属坐在地上哭天抢地,哭声不止,哭得陆珩也。
好害怕啊。
负责人掀起其中一具尚未认领的遇难者尸体上的白布,破烂不堪的脸已经无法辨别身份。
陆珩手握成拳挡住鼻唇,在负责人询问声中,他摇了摇头。
虽然已经无法辨别样貌,但陆珩就是可以笃定这个人不是乔攸。
负责人点点头,继续掀开下一具尸体的白布。
一直到最后一个,陆珩确定,里面没有乔攸。
“这两大巴乘客加司机一共是23人,目前已经找到16人,确定全部遇难,其中包括司机,剩下7人下落不明,救援人员正在全力搜救。”负责人道。
“好,麻烦您尽快,需要支援我这边会全力帮忙。”
现场状况太过惨烈,不少遇难者家属哭到几乎昏厥,剩下还在焦急等待救援的乘客家属也仿佛在遭受熔岩灼身的煎熬,似乎唯一能做的就是对着上天祈祷。
每当有新的尸体抬上来,负责人通知大家去认领,却没一个人敢上前。
可就算选择逃避,负责人也会翻出尸体身上的证件,喊着他的名字,叫他家属来认领。
搜救一直持续到凌晨五点。
“这附近已经全部找过了,没有再找到其他乘客。”救援队牵着搜救犬上来了,狗狗们累得直喘气。
“目前为止共找到二十二具尸体,确定全部遇难,还有一名乘客没找到,我怀疑他有可能是跌落溪流被冲走了。”消防员摘下头盔,寒冬腊月天,他已经浑身被水洗过一般。
“再找找,好么。”陆珩的语气漫上一丝乞求意味。
“您放心这是我们的职责,我们目前打算是留一部分同事继续在此地展开搜救,另一部分则沿着溪流向上走。”
陆珩按下车钥匙:
“好,我和你们一起。”
“不用不用,这地处深山视线受阻,您没经过专业训练会增加不必要的麻烦,您在这里等着就行。”
陆珩点点头。
但当下情况不允许他坐以待毙,即便不能深入深山搜救,他也得开车沿着国道附近找找。
上了车,陆珩按了按胸口。
又开始痛了,那种心悸感,恐惧感,和不愿放弃的渺茫希望感。
总是提前预计好一切的陆珩,此刻却没办法去思考,如果是最坏的结局,他该怎么办,该做什么。
脑子已经一片混乱,只有肌肉记忆支撑着他启动车子,踩下油门。
偏僻的国道附近连路灯都没有,但山里似乎天亮得一向早,已经隐约能看到天边泛起的鱼肚白,蒙上一层模糊的青灰色。
和来时不同,陆珩车子开得极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生怕错过任何一处细节。
昏暗的国道上,好像隐隐看到什么东西在动。
有节奏的,在青灰色的天际下凸出了雪白一道。
“吱——”剧烈的急刹车,在柏油马路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花纹。
紧接而至的是响亮的车门开关声。
“哗——”那道白白的影子的衣领被人抓住了。
“陆……陆管家?”那身影发出了疑惑又挟带惊喜的一声。
随即猛地跳起来,吊在陆珩身上,双脚紧紧扣住他的腰:
“你终于来找我了,我还以为自己要死在这了呢。”
陆珩却粗鲁的将人扒拉下来,一把捏住他的下颌,痛的他蹙起眉头。
陆珩仔细凝望着这张脸,感受着冰凉的触感在他指尖一点点热起来,手指又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看着,除了有点脏,好像没受伤。
“乔攸,是不是因为我脾气好,你就认为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底线。”陆珩加重了手上力道,声音如同当下的气温,寒冷彻骨。
“对不起……”乔攸脸颊被捏着,只能发出囫囵一声。
这是陆珩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
“你知不知道你乘坐的大巴在前面国道失事翻车,车上人无一幸免!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车上有你,我怎么办,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和你天人永隔,这就是你对我道歉的方式?”
乔攸本以为陆珩用这种冷漠的语调质问他就已经是给他的最重的惩罚,直至陆珩发出了一声咆哮,带来了这个令人震惊难过的消息。
“我不知道车子……”乔攸下意识抬手想把陆珩的手扒拉下来,捏得他太痛了。
“我想找个信号好的地方给你回电话,结果手机掉水里了,回去时又看见司机把我忘了,载着其他人开车走了……我在后面追了很久他也没停车,我根本追不上……”
乔攸现在心情很复杂,如果他追上了大巴上了车,是不是现在也会成为遇难者的一员。
该说是因祸得福么。
被大巴丢下后,他一个人在树林里待了好久,林子里又冷又黑,连点亮光都没有,索性只能靠背包里的食物过一夜,等天稍稍亮起再到国道上拦车,运气好能碰到好心司机载他一程。
结果直接拦到了陆珩的车。
不管如何,现在先通知救援队已经找到人,让他们早点回去休息。
“乔攸。”这时,陆珩淡淡叫了他一声。
乔攸小心翼翼抬眼,透过不太明朗的视线,看到了陆珩漆黑的眼眸,被深红色的眼眶包围着,于昏暗中坠落的泪珠,格外明亮。
“你是不是一点都不在乎我。”陆珩的声音很轻,有种近乎绝望的无力感。
“怎么会……”乔攸赶紧否认,如果不是在乎陆珩,也不会对他多加隐瞒,想着自己一个人搞清楚事实后解决问题,不想让他担心困扰。
“我是否跟你说过,我不害怕你告诉我什么不好的消息,我只害怕你什么都不跟我说。”陆珩含着泪,笑道。
乔攸想反驳的嘴识趣地闭紧了。
“你要是说你不喜欢我了,不想好了,想分开,都可以,我都接受。”陆珩缓缓攥紧手指,手背浮现道道青筋,“或者你告诉我,你有自己无法解决的困难,我们一起想办法,不要闭口不言,让我每日活在担惊受怕中。”
“不是的……”乔攸声音漫上哭腔,抬起双手揉着陆珩湿润的眼眶,为他拭去泪水,“我这次来大河村就是想弄明白一些事,然后去解决它。”
“陆珩,我不想走,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他捧起陆珩的脸,一字一顿认真告诉他。
乔攸大概也能猜到,陆珩已经在背地里调查过他并且知道他并非原主的事实,所以才会说“不想每日活在担惊受怕中”。
“嗯,好。”陆珩低低道了声,他垂下眼眸,轻吻着乔攸的唇,分开的间隙,尝到了泪水的咸味。
“就算是借尸还魂也没关系,道士解决不了的,或许科学可以解决呢,但只要你告诉我了,这些都不是问题,知道么,乔攸。”
乔攸:……?
他一把按住陆珩深情表白完又要吻下来的嘴唇:
“借尸还魂?”
合着陆珩调查研究这么久,就研究出来个这玩意儿?
“不是么?”陆珩被乔攸按住嘴巴,瓮声瓮气道,“没关系,我真的不在意。”
乔攸深吸一口气,勉强撑起微笑:
“嗯是,借尸还魂,不知道是我比较倒霉碰上了这么具身体,还是这具身体比较倒霉碰上了我。”
陆珩沉思片刻,拿开乔攸的手:
“是我研究的方向不对么。听你的意思,好像并非如此。”
乔攸假笑男孩.jpg
“没,你研究的是对的。”
“啪。”乔攸的下巴又被人捏住了。
“出于对你的尊重,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或者哪天想说了再告诉我也可以,但鉴于我此刻的心情,或许不太适合说这句话。”陆珩擎起嘴角,眼底却没什么笑意。
乔攸终于释然地松了口气。
他不想说,是怕陆珩无法接受自己只是书中人的事实,更无法接受这个世界的崩塌会伴随着他的离开。
但他相信,就像陆珩说的,比起令人恐惧的消息,陆珩更怕他闭口不言,独自承担。
乔攸望着陆珩,一直到天边泛起一抹耀眼金色。
天终于亮了。
他对着陆珩勾勾手指,示意他附耳过来。
陆珩很配合地俯下身子。
周围空无一人,乔攸却像是生怕被风听到,嘴巴凑在陆珩耳边,双手捂住,隔绝一切有可能传播声音的介质。
只有我们二人知道的秘密,连风也不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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