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生辰
“我只简单选了些人应付洒扫和看?管器物, 厨房上的人还得慢慢挑。”沈辂牵着?宋令璋的手,一面走一面说着话。
自从方才宋令璋握上她的手,他就再不肯松开, 而她……她也不愿意放开他。
拉着宋令璋走在镇南候府, 说着?一些家常琐事,这大概就是她年?少时?对?成?亲之后生活的一切想象。这是她费尽十?
年?心血,才终于得到的,原本应当属于她的生活。
“嗯,以后咱们?慢慢补人就是。”宋令璋轻声应话。
“现在厨房上是从?顾燕支家里借来的人。”沈辂继续说着?,“商院判说, 你这次饮酒过度伤了脾胃,先喝几天米粥养一养才好。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醒,厨房里一直备着?粥等你醒来喝。”
一切都要以宋令璋为先,厨房上灶火就没有停过。只有粥等人,没有让人等粥的道理。只是什?么米粥也不能一直熬煮一整天,因此厨房那?边掐算着?时?间, 到了时?辰就把锅撤下来再换上一锅新米重新煮,而旁边炉灶上则另外熬煮着?一锅粥刚刚好可以盛出来用。
而撤下来的米粥也没有浪费的道理,这么多人在这儿, 分?一分?也就没了。用午膳的时?候, 沈辂也让人盛了一碗粥端上来尝了尝, 这才得出顾家厨娘手艺十?分?出色的结论。
两人说着?这些闲话, 很快就走到了小厅。厨房那?边早就将准备多时?的米粥盛了一碗, 送过来给宋令璋用。
宋令璋这边慢慢舀着?粥喝,沈辂则是另外叫人上了吃食, 正?好一道用夕食。宋令璋眼?看?着?下人来来往往,镇南侯府中却依旧井井有条, 当下不由得叹息:“今天着?实辛苦你了。宫里府上,所有事情都推给了你。”
“你我之间,还用说这些么?”沈辂微微一笑,“我们?是什?么关系。你有难处,我当然会帮你。”
宋令璋不由得抿着?唇笑。
他好喜欢沈辂用理直气壮的语气说起“你我”、“我们?”,他喜欢一切能够证明他们?之间密不可分?的言辞。他理应是沈辂身?边最亲密的人,许太后也好,任宫令也罢,没有人能够胜过他在沈辂心中的地位。
——沈家大哥和沈家姐姐可以,他不同这两人争。嗯,大概也争不过……
“就是委屈你了。”沈辂眸光一转,轻飘飘道,“好好一个生辰,我原本想着?为你做几道点心,可惜某人不忌口,这会儿就只能在这儿喝粥了。”
宋令璋只垂眸轻笑,又舀起一勺粥送进口中。
沈辂这话或许能糊弄得了旁人,奈何?他对?沈辂实在太过熟悉,他的小姑娘一旦心虚着?给自?己找借口开脱,说话就是这般语气。他听得出,沈辂多半是忘记了今日是他的生辰,之前没有做任何?准备,现在正?好找到一个理由可以把责任推给他。
论理,这本来也怪她不得。这些时?日他们?心心念念都是为家族翻案的事情,谁还记得起生辰这样的小事?莫说是沈辂,就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今日要过生的事情,倘若沈辂这会儿不提,怕是也就这么过去了。
偏偏他的小姑娘把这当成?一件大事,又是心虚又是遮掩,委实可爱。
宋令璋咽下一口粥,也不戳穿沈辂的虚张声势,只是垂着?眼?眸轻轻缓缓道:“可是,我还是想吃望舒给我做的点心。”
“那?等你养好了病我再给你做。”沈辂连忙安抚,“可惜我不会煮面?,否则给你煮个长寿面?也是好的。”
她是当真不会。
或许是因为她是家中幺女,前面?已经有了一个四角俱全名盛京城的长姐,又或许是因为她自?幼与宋令璋定亲,无需用盛名为自?己谋得姻缘。种种原因之下,父母对?她的教养几乎可以用随心所欲来形容。除去沈家子嗣无论男女都必须要学的四书五经作诗行文,其他一切学习的内容都听凭她自?己的喜好。
她是沈家女儿,又是与镇南侯府订下亲事,若无意外她注定一生都无需为衣食住行操心。她说不愿意学女红刺绣,母亲只念了两天便?放下,横竖两家又不是没有针线上的人;她说不愿意学管家理事,母亲也由着?她的心意,横竖未嫁时?有母亲姐姐,嫁人后有婆母长嫂,哪里都轮不到她来劳心费力。
学厨艺自?然也是如此。她不爱那?些柴米油盐,却觉得精致小巧的点心有趣,因此学过的也只有各种糕点方子。先学做自?己喜爱的点心,然后是父母的口味,兄姐的喜好,最后是宋令璋喜欢的各色甜食。
也因此,她从?前在听雪轩的小厨房里做各色点心花样翻新,而如今想煮个长寿面?却是觉得束手无策。
“无妨。”宋令璋抬眼?注视着?沈辂,温声道,“我会,日后我做给你吃。”
沈辂顿时?睁大了眼?睛:“你几时?学了这些……这不重要,但这是给你做生日,怎么要给我煮面??”
宋令璋只是笑:“方才还说,你我不分?彼此。我做还是你做,又有什?么分?别?”
话是自?己说的没错,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却一时?又想不出该如何?反驳。沈辂嗔了宋令璋一眼?:“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等着?享清闲了。”
又哪里有清闲可享呢?宋令璋心中暗暗叹息一声:外面?还有那?些人等着?回禀事情听从?吩咐,他便?是要沈辂放一放,沈辂也不会答应的。
既然是他们?选择谋朝篡位担了这天下,那?么就势必要担负起这个责任。
待宋令璋喝完了一碗粥,沈辂也正?放下筷子轻拭唇角。漱口净手之后,两人手牵手又重回正?厅。沈辂依旧是展阅奏折一一用印,宋令璋便?自?觉接下了皇城司公文和侯府内务——司礼监中他只是四个秉笔太监之一,批阅奏折还有旁人可代劳,但是沈辂这个掌印女官却是无可替代,用印之事非得她亲自?来做不可。
顾傅俞三家夫人见?二公子已经醒过来,又是和沈家姑娘情投意合感情甚笃的模样,这会儿也都放下心来,当下便?告辞各自?回府。毕竟眼?下时?辰已是不早,几人都是当家主母,家里自?然还有事情要等她们?过问。只是三位夫人虽然离开,却将带来的下人留了一部分?在侯府,只道听凭沈辂和宋令璋吩咐。
沈辂将手上的公务收了尾,收拢整理起文书:“宫门快要落锁,我要回宫去了。”她云英未嫁,过来帮忙镇南候府主持内务已经是出格之举,万万没有再留宿的道理。
“我同你一道……”宋令璋话音未落,却被沈辂按住了手。少女不赞同地摇摇头:“侯府中需要料理的事务多着?呢,你留下来处理。”
纤长白皙的手指落在他手背上轻轻点了点,少女呢喃在耳畔响起:“咱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
镇南候府这边尘埃落定,沈辂也起了心思琢磨自?家旧宅。她正?经下了拜贴,待到沐休日便?亲自?前去拜访买下那?处宅院的李老翰林。
先过问老翰林的身?体,再恭贺新科进士。待两边寒暄客套之后,还不等沈辂道明来意,便?听李老翰林道:“沈内相今日来,可是为了这处宅子?”
沈辂垂眸一笑:“老大人真知灼见?。”
紫衣女官抬了抬眼?,不急不缓地说道:“论理,是我不该提这样的无理要求。可是祖宅故居,旧情难舍。情非得已,还请老大人见?谅。”
少女指尖推出一张银票,递到李老翰林面?前:“我想买这宅子,老大人开个价罢。”
李老翰林微微笑了笑,又把银票推了回去:“沈内相不必如此。”
上了年?岁的老翰林缓缓说道:“沈帝师与我有恩,当初我买下这宅院也是存了不让他人损毁沈大人居所的心思。今日既然是沈内相前来,自?当物归原主。”
沈辂微微一怔。
老翰林从?桌案上的箱柜中取出两张纸,推到沈辂面?前:“我如今年?事已高,也有了落叶归根的打算。家人已经在收拾行装,不日便?会离京。这个,就留给沈内相了。”
沈辂接下来细细一看?,却是她家旧宅的房契地契的文书,显然对?方早有准备,只等她上门来取。
倒是知情识趣。
“多谢老大人的美意。”沈辂眉眼?轻弯,收好契约文书后又将银票往前一递,“那?么这个,就算是我送老大人的程仪罢。”
对?方口中的“有恩”未必是假。她祖父为人
宽厚,受过她沈家恩惠的人不知凡几,只不过肯知恩图报的人就不算多了。至于对?方所谓的“不让旁人损毁居所”,这话是真是假她也并不在意。横竖对?方有意向她示好,她也不会教对?方吃亏,能用银钱解决的事情,那?都称不上是大事。
这次李老翰林没有再推拒,含笑收下了银票,又道:“我年?老体弱,腿脚不便?,就不送沈内相了。不如让我的长孙陪沈大人走一趟,这就将文书过户罢。”
“就依老大人所言。”沈辂微微笑道。
目送刚成?为庶吉士的长孙同沈辂一道离开,李老翰林这才查点起沈辂留下的银票。看?着?比宅院市价多上一倍的银票面?值,李老翰林不由得叹息一声:“沈内相是个厚道人。”
在银钱上,李家不仅没有吃亏,甚至不可谓收获不丰。沈内相的确厚道,但这其中银货两讫的意思也分?外明显。而他原本想搭上沈内相这条线,让长孙仕途更加平稳一些,如今看?这打算多半是落空了。
第32章 求亲
“如此?说来, 沈家旧宅也收回来了?。”宋令璋看着面前的文书,微微笑?道,“恭喜。”
“同喜。”沈辂莞尔一笑, 将契书重新?收好, “这件事还是要麻烦你,虽说我如今出入宫门?无人拦阻,但要是每日都出宫毕竟还有些不便?。你若是有空,还得劳烦你帮我安排人手打扫宅院。”
“同我何必说‘劳烦’二字。”宋令璋轻轻握住了沈辂的手,“这事我来料理,你放心就是。”
“你做事, 我再放心不过了。”沈辂回握住宋令璋的手,抿着唇轻笑?,“那我,便?回宫了?。”
“这么快就要走?”宋令璋却不肯放手,“今日不是休沐么,好歹多陪我一会儿?。”
“虽然是休沐日, 但是宫里?还有事,哪里?真就能休息了?。”沈辂叹道,只是看着宋令璋乞求的神色, 终究还是道, “好罢, 我再陪你用一餐饭。”
宋令璋顿时?眉眼轻弯, 露出几分笑?意:“也是中午了?, 我去命人送吃食过来。”
“这点小事,需要你亲自走一趟么?”沈辂眨眨眼, 有些不解地问。
宋令璋却没有回答,他只是微微一笑?, 轻轻一握少女的手,站起身出去了?。
沈辂心中愈发好奇起来。
耳目遍布内宫的“鬼见愁”可不知道什么是隐私什么是秘密。沈辂略等了?一等,起身出门?叫过一个皇城卫来:“督公现下在哪?我有事要同他说。”
皇城卫恭恭敬敬在前面引路,沈辂神色淡定地跟在后面,直到看到面前的厨房时?终于错愕地睁大了?眼——
厨房中,玄衣青年挽了?衣袖正在切菜。他穿着一身肃杀的皇城司主官服,手上却做着烟火气十足的事,看着……格外令人心动。
“你真的会做菜啊!”
宋令璋错愕回首,正看见沈辂站在门?外,一双眼眸熠熠生辉。
青年白净的面皮上霎时?晕起一片飞红,他垂下眼,有些不自然地问:“你怎么来了??”
“让我看到怎么啦?”沈辂笑?盈盈道,“你还要瞒我不成?”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隐瞒的?虽然说君子远庖厨,但是宋令璋又不是那等迂腐之徒。何况看他刀法干脆利落行云流水,着实赏心悦目,显然也不是第一次学厨。
只不过,她确实有几分意外。虽然宋令璋前不久刚同她说过他会煮面,但是即便?是她也知道,煮面其实并不需要很复杂的厨艺。但眼下看厨房里?面的架势,恐怕她的未婚夫不仅仅会煮面蒸饭,而是真的能上手做几道菜。
还真是……惊喜!
宋令璋擦了?擦手走过来,面颊上仍有未退去的红晕:“这儿?油烟呛人,你且回去等着,一会儿?就好。”
沈辂确实不喜欢烟熏火燎,但她只是偏了?偏头:“我可以?在这儿?等着你呀。”
“……你看我我会紧张。”宋令璋垂着眼轻声道。
沈辂霎时?弯了?眉眼。
她的未婚夫,真的,好可爱。
“那好罢,我回去等你。”
沈辂果?然回了?皇城司主的理事堂,随手拿了?本书打发时?间。不多时?,宋令璋提了?食盒进来,把一道道菜摆上桌案。
“你是几时?学的厨艺?”沈辂一面尝菜一面问道,“这么多年,我竟不知你还有一手好厨艺。”
“从去年生辰,你送了?我玫瑰饼开始。”宋令璋微微红着脸,“我想给你回礼。”
“那么说,上一次,也是你亲手做的?”沈辂抬眼看着宋令璋,见对方微微点了?下头,顿时?嗔道,“你怎么都不同我说呀。”
她垂下眼,轻声道:“我很欢喜。”
*
同宋令璋一道用过午膳,沈辂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皇城司。即使是她先提出的要回宫处理政务,但总归——
还是不想同君珩分开。
休沐日君珩都是歇在宫外的,何况她还托付君珩替她打理沈宅,他更不可能赶回宫了?,恐怕要等到明日她才能见到他了?。
真是……好想快一点嫁给他。
沈辂沿着宫道往宫内走,脚步依然不急不缓,仿佛每一步都是丈量过一般,实则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起婚期。
要先收拾宅邸等哥哥姐姐回京好住下,然后还要筹备嫁妆,再就是三书六礼——不过他们?已?经?定了?亲事,只剩下三礼要走。
她心中暗暗计算着日子,忽而抬眼看见安王正从宫中出来。沈辂停下脚步,侧身福了?一礼:“见过安王殿下。”
“原来是沈姑娘。”安王停下脚步,十分客气地拱手还礼。
沈辂却是眉心微微一拢。
自从她恢复本名,周围人也纷纷改口:属下对她的称谓从“陆大人”改为?“沈大人”,而朝臣则是弃了?从前“陆宫尹”的称呼,尊她一声“沈内相”——她身为?司礼监掌印,代天子执掌玉玺,自然也担得起这一声“内相”。
自然,从前的旧识还是一如既往唤她“沈二姑娘”。甚至因为?她恢复了?身份,故交旧友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将这旧称说出口,而不必再避人耳目。
她并不介意甚至很愿意故交们?唤她一声“二姑娘”,但换做是安王这样?称呼……未免显得有些不尊重了?。就算是安王看不惯朝臣们?奉承她为?“沈内相”,但她到底还是正一品女官,称她一声“沈宫尹”并不为?过罢。
虽然心中不快,但沈辂也不至于为?一个称呼和安王计较。她瞧着对方并没有率先离开,反而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便?也善解人意地询问:“殿下可是有事要吩咐下官?”
“本王确有一事想询问沈姑娘的意思。”安王温文尔雅地一笑?,“想必沈姑娘也知道,本王王妃已?经?仙逝一年,按惯例,宫中应当为?本王另选一位闺秀做王妃。”
沈辂不自觉蹙了?下眉,但还是微微笑?道:“理应如此?,下官会提醒太后娘娘留意此?事的。”
安王神情?一顿,但还是挑明了?来意:“本王思慕沈姑娘,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承蒙殿下错爱。”沈辂神情?不变,微微福了?福身,“只是下官父母在世?之时?已?经?为?下官定下了?婚约。父母遗命,不可轻违,还请殿□□谅。”
安王微微一怔,颇感意外地问:“姑娘说的是……宋督公?”
沈辂顿时?眼神一冷。
自从恢复身份之后,她从未回避过她和宋令璋的婚约,而大约是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确实令人震惊,这个消息在前朝后宫中流传的飞快,几乎成为?了?人尽皆知的秘密。
方才安王暗示明示要她做继王妃的时?候,她其实已?是十分不悦,只是思虑到或许安王消息不够灵通,这才挑明婚约用以?拒绝。却不想……安王明明知晓她和君珩订婚之事,竟然还敢向她求亲?
他究竟当她是什么人?她沈辂不敢说自己一诺千金从不妄言,但是姻缘大事岂能儿?戏?还是说在安王眼中,她就是一个云心水性的轻浮女子,哪怕有婚约在身也能同他人纠缠不清?
“正是宋督公。”沈辂敛起笑?意,
一字一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官有婚约在身,当不起殿下厚爱。”
眼看着安王目瞪口呆难以?置信的神情?,沈辂再不耐烦与?他歪缠,随意福了?福身道:“太后娘娘还在等下官,请恕下官先行告退。”
*
哪怕是在司礼监忙碌了?一下午,及到了?晚间去昭阳宫用晚膳的时?候,沈辂依然心情?不虞。
“怎么了?,不高兴?”许云深诧异地看着沈辂,“你家的旧宅没有收回来么?”
“并不是,买宅子倒是很顺利。”沈辂摇摇头,“不过是回宫的时?候遇上安王,被恶心到了?。”
她看着许云深和任雪霁诧异地神情?,颇有些羞于启齿:“他……他想我给他做继王妃。”
“异想天开。”任雪霁忍不住嗤笑?一声,“王妃的地位再高,也不过是他的附庸。他凭什么要阿月放着内相不做,去做他的王妃?怎么,他是觉得他家的库房钥匙比得上传国玉玺不成?”
许云深被任雪霁的话逗笑?了?:“安王倒是自视甚高,或许他还觉得阿月能给他做王妃会是什么荣誉罢。阿月也是倒霉,怎么偏偏被他瞧上了??”
“贪图美色?或许还贪图阿月能兼顾宫正司和司礼监的手段,想着让阿月一边为?他打理后院一边为?他出谋划策罢。”任雪霁猜测道,“这种人,贪得无厌。谁知道他心里?究竟怎么想的?”
“他并不在意我还能不能做女官,还能不能执掌朝政。”沈辂冷冷道,“他只觉得他是王爷,相比于太监会是更好的选择。”
她就是因为?想明白了?这一点,才会觉得安王委实令人作呕。
任雪霁和许云深面面相觑。
以?沈辂的才貌和能力,安王当然是配不上她的。但若说和宋令璋相比……单从身份而论,一个是王爷一个是太监,那确实是很有胜算。
“他又算个什么东西!”周围没有外人,沈辂也不再遮掩,轻蔑嘲讽之色一览无余,“他不过是我和君珩用来平衡朝堂的棋子,没有他也可以?是别人。他凭什么觉得,他可以?和君珩相提并论?”
等用过晚膳,沈辂又赶回宫正司处理宫务,许云深方才看向任雪霁:“这两人,你怎么看?”
“论长相,难分伯仲;论才学,宋督公更胜一筹;论能力手腕,安王更是远远不及。”任雪霁点评道,“但论身份地位,安王毕竟是王爷,而最为?致命的一点在于,宋督公……他是督公。总之,各有千秋。”
她想了?想,却又道:“若说依我的想法,又有什么男人能比得上权势动人?宫女嫁了?人就无法再留在宫中,而嫁给宋督公,阿月依然是沈内相,这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败也宦官,成也宦官。”任雪霁最后总结,“横竖阿月喜欢他,这样?看来,宋督公也不错。”
第33章 退婚
安王的事情, 沈辂并没有告诉宋令璋。
一来是安王向她提亲的原因着实令人生厌,她委实不愿意让宋令璋也听到这等糟心的事情;二?来她已经明确拒绝过安王,想必对方不会?再生事端。
……显然, 她误判了某些人在这件事情上毫无必要的自信和毫无意义的执着。
“宋督公。”安王微微笑着, 拦下了正在行礼的宋令璋,“借一步说话。”
宋令璋有些意外?地跟随安王走到一旁,这才问道:“敢问王爷有何事要吩咐下官?”
“谈不上吩咐,不过是和宋督公闲话家常罢了。”安王笑的十分平易近人,“前不久本王仿佛听人说起过,宋督公与?沈内相曾经有过一段婚约?”
宋令璋顿时心头一紧:“是。”
安王为何会?无缘无故地提及他?和望舒的婚事?难不成……先帝都曾经觊觎过望舒的美色, 难不成安王也对望舒起了慕艾之心?
“本王还曾听闻,沈内相有履行婚约之意,却?不知可?有此事?”
“……是有此事。”
“竟然当真是如此?”安王惊叹道,“本王原本还以?为这是外?人以?讹传讹,却?是没有想到……也是了,沈家乃是书香门第诗礼传家, 沈姑娘自然也是重信守诺之人,断不会?做出轻易毁约之举。”
他?口中叹息着,一双眼睛却?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宋令璋:“却?不知这件事, 宋督公是怎么想的?”
宋令璋默然不语。
纵使他?明知道安王是在有意挑拨, 但是对方偏偏说中了他?最隐秘的恐惧——望舒口口声声都是他?们?曾经的婚约, 可?是……除去那一纸婚书, 望舒对他?究竟是作何态度?
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这对于大部分人而言足以?定下终身大事, 可?是偏偏他?却?是那等离经叛道之徒。于他?而言,两情相悦比父母之命更为重要, 只是他?也知道,望舒与?他?不同,她在乎长辈的态度,在乎世俗的规矩。
他?就是这样贪得无厌之人,明明望舒已经亲口答应了许婚,可?是他?却?又开始希冀于望舒的回应是因为心悦于他?,而不是囿于那一纸婚约。如果望舒只是为了信守承诺才会?同意嫁给他?这个废人……那么,他?宁愿这道婚约从来不存在。
世事变迁,沧海桑田。他?不想用过去的约定把她困住,他?不愿意勉强她做任何违心的事情。
“沈姑娘言出必践,不肯毁约,但是宋督公……你应该明白事理啊!”安王蛊惑的声音在耳畔缓缓响起,“如果是沈姑娘提出退婚,虽然合乎情理,但是毕竟有损她的清誉。而宋督公却?是不同,若是由你主动提出退婚,大家都会?赞你一声高义。”
“……王爷说的是。”宋令璋闭了闭眼,“下官会?考虑的。”
“你要考虑什么?”沈辂冰冷的声音传来。
宋令璋愕然回首,正看见沈辂站在不远处。紫衣女官眉眼凌厉,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要考虑,同我退婚?”
宋令璋一时无言。
沈辂怒极反笑:“宋令璋,你好得很!”她一挥衣袖,转身便走,丝毫不顾安王尚且还站在一旁。
“望舒……”
身后,宋令璋似乎追了过来。沈辂站定转身,抱着手臂冷冷地看着宋令璋:“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宋令璋嗫嚅道,“我只是希望,你能?够仔细考虑……”
“所以?,你还是要同我退婚。”沈辂冷笑一声,“宋令璋,这件事我记下了。咱们?来日方长!”
*
“云深……”
沈辂匆匆进了昭阳宫,甫一见到许云深便忍不住眼泪簌簌,一时间哽咽难言。
许云深原本是正在学同琴师学琴,忽然见沈辂哭着进来,不由得大惊失色,连忙站起身把人搂进怀中:“怎么了,这是出了什么事情?”
琴师见状急忙行了一礼,随着满宫的宫女一并退出殿外?。而昭阳宫中,沈辂伏在许云深的怀里,痛哭失声。
许云深见状只得哄了又哄,搂着人坐下来轻声安抚。不多时,得了信的任雪霁也匆匆赶到,哄劝了半晌才见人慢慢平复了下来。
“所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任雪霁亲手斟了一盏热茶送进沈辂手中。
沈辂捧着茶,慢慢抿了一口方才道:“宋令璋,他?要同我退婚。”
许云深和任雪霁顿时都是一惊。
“这……是不是中间有什么误会??”许云深迟疑道,“宋督公并不是那等反复无常的小人,你们?之前一向感情很好,怎么好端端的会?突然说到退婚?”
“我不管他?有什么误会?,他?不应该有这种想法?!他?想都不可?以?想!”沈辂愠怒道,“既然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么他?就是我的人!他?只能?是我的人!”
许云深和任雪霁不由得对视了一眼。任雪霁想了想,轻声问道:“那之后,你打?算如何?”
“我要你们?帮我。”沈辂的语调中犹且带着几分哭腔,但是出口的话语却?是思?路清晰条理分明,“云深你叫他?过来,就用问这件事情做为理由。我手上有让人四肢无力的麻药,趁着他?不设防下到茶里哄着他?喝了。雪霁你去安
排人手,你我两边配合,神不知鬼不觉就能?把他?送进宫正司,他?这辈子都别想再出去!宋令璋他?想和我退婚,我就是要让他?知道,只要我不同意这门婚事他?就退不得!”
她抬头看着许云深和任雪霁,眉眼中透出几分狠厉与?坚决:“我想过了,皇城司虽然是他?的地盘,但是有顾燕支几人在,我也有接手的把握;御马监虽然是要麻烦些,但是三五日之内还不至于出什么乱子,有我之前帮忙理事的先例在,徐徐图之未必接管不得;司礼监更是不必说,全然在我的掌控之中。只要你们?帮我在宫内收尾,这件事情做下去不会?有任何后患。”
“你……究竟是想做什么?”许云深惊问道。
“我没有想把他?怎么样。”沈辂一字一句道,“但是,我是沈内相。我想在宫中养一个禁脔,这是很过分的事情么?”
少女面?上犹有泪痕,看似软弱可?欺,但是她眼中近乎疯狂的偏执却?令人触目惊心。
“应当还没到这个地步罢。”许云深沉吟半晌,这才小心翼翼地斟酌词句,“这……这可?以?作为最后的手段,但是在此之前……”
“在此之前,不如先试试谈判?”任雪霁叹了一声,温声劝道,“我也认为事不至此。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不如我先去找宋督公谈一谈?”
她如今虽然承认宋督公也不失为良配,但是心底依旧认为好友不嫁人才是更好的选择,若是按照她的想法?,她当真是不想干涉这件事情的。怎奈何……阿月对于宋督公的执着委实出乎她的意料。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也只好从中圈转一二?,看看这两个人之间还能?不能?有转机。
——毕竟,宋督公对阿月的情谊她也不是没有看到。对方提出退婚……这件事情她怎么想都觉得事有蹊跷。
*
“宋督公。”
“任宫令。”宋令璋小心翼翼地问道,“望舒……她怎么样了?”
“哭了一场,被云深哄睡了。”任雪霁叹了一声,随即正色道,“因此,太后娘娘让我来问你,所谓退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并不是想让她伤心。”宋令璋闭了闭眼,“只是,望舒……她是沈内相,她是正一品女官,她的未来可?以?有很多种选择,她不应该被一纸婚约困在过去。”
深有同感,只可?惜某个人在这方面?执拗得可?怕。许云深暗自腹诽一句,随即抬眼看向宋令璋:“但是你也应该知道,阿月并非迂腐之人。她既然坚持同你继续婚约,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做出的决定。”毕竟她和人谈论?过这个话题许多次,这一点她再清楚不过。
“望舒心思?灵透,我自然知晓。但是她考虑这件事情的思?路,却?未必与?我相同。”宋令璋顿了顿,终究还是道,“寻常女子嫁人,所求无非身份地位、权势财富,而这些望舒都已经拥有了。同我继续婚约,于她而言没有半分好处,甚至我连子嗣都无法?给她。”
紫袍青年望着天边的一钩残月,低声道:“是我配不上她,天底下没有人能?够配得上她。但是,倘若她要出嫁,至少应该嫁给她所心仪之人,而非碍于宋沈两家的交情屈就我这么一个废人。望舒重情重义,那么……我应该把选择的机会?还给她。”
“……宋督公,我从前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任雪霁匪夷所思?地看着宋令璋,“你有没有想过,阿月并不需要你给她营造机会?,她其实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你有没有想过她并不是为了所谓的情义而托付终身,她选择你仅仅是因为她心悦于你?”
“她……从来没有说过。”宋令璋喃喃道,“她只是说,我们?定下了婚事……”
“姑娘家矜重自持,岂能?将男女私情诉诸于口?”任雪霁面?无表情地看着宋令璋,“她为你准备生辰贺仪,她替你打?理府邸家务,这些难道还不足以?表明心意么?即使这些你都认为她只是在履行未婚妻的责任,那么她在收到陆家送来的生辰贺仪之后却?先选布料给你做了荷包,这总不会?也是未婚夫妻的分内之事罢。”
然后,她眼睁睁地看着对面?的青年随着她的话语渐渐眉舒目展,消沉低落的神情一转为神采飞扬。
任雪霁:“……”这个人居然真的从来没有想到过!
“总之,明天去找阿月道歉罢。”任雪霁无奈地继续说道,“你的退婚之举对她而言无异于是背叛,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生气。建议你不要再做无谓的拖延,否则我也不能?保证阿月会?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比如说把你囚禁在宫廷的某个角落里从此让你不见天日……嗯,她觉得阿月当时说的时候可?不是一时意气,而是真的想清楚了具体执行方案和后果。
“多谢任宫令。”宋令璋举手过顶,长揖至地,郑重其事地向任雪霁道谢。
“我也不过是说上几句话罢了,督公很不必如此。”任雪霁神情有些复杂,她略略一停,终究还是道,“阿月这次很生气,督公还是要有所准备才好。”
宋令璋闻言,却?只是微微一笑:“她是在意我才会?如此,我……求之不得。”
第34章 请罪
“所以, 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是这般。”
翌日?在昭阳宫中用朝食的时候,任雪霁无奈地讲述了昨夜与宋令璋的谈话:“宋督公并非是生了什么异心,而是他过于在乎你的想法, 所以才会出现这么个误会。”
“原来只是误会一场。”许云深顿时长舒一口气, “那就好,事情?说开了也就是了。不过阿月,你还?是好生同?宋督公说一说,他是不是……过于看轻自己了?”
“我确实没有注意到,他有这样的心结。”沈辂垂着眼眸,手上慢慢舀着?许云深特意吩咐给她做的甜汤, “但是,无?论是什么理由,他都不应该说退婚。”
许云深和任雪霁不由得对视一眼,眼眸中都藏着?几分担忧。任雪霁想了想,又问道:“这么说来也是奇怪,宋督公有这番心病想来也并非是一日?两日?了, 但是昨日?他怎么会这么突兀地提出来要与你退婚?”
“是安王撺掇他的。”沈辂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昨天我听?到了,是安王同?他说我为?了声誉不会主动?提出退婚, 所以应该由他来提……可是他居然说, 他会考虑。”
所以, 其实, 宋督公并没有真正地提出退婚之?事?
任雪霁轻咳一声, 压下心头的那份古怪,继续道:“既然罪魁祸首是安王, 那么,你可有什么打算?”
“自然是要把他赶出朝堂。”沈辂冷声道, “当初既然是我和君珩邀请他入朝,那么如今我自然也有法子?让他狼狈离开。他敢冒犯我,无?非是仗着?自己是一国亲王罢了,待我削了他的爵位罢了他的官职,再看他还?能如何?”
也是,连宋令璋都险些落了个被困锁深宫的结局,从?中挑拨离间的安王又能有什么好下场?能执掌宫正司多年的沈宫尹可从?来不是那等?心慈手软之?辈。
任雪霁笑了笑,悠悠道:“想把安王赶出朝堂,恐怕并非是计日?之?功。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个法子?,能先给阿月出口气。”
“嗯?”许云深顿时来了兴趣,“雪霁你说说看。”
“安王做了这许多,不就是想要阿月给他做继王妃么?既然安王觉得后院缺了女人,那么太后娘娘作为?长嫂,理应主持这件事情?。”任雪霁似笑非笑地说道,“迎娶王妃需要准备许多,但是先给安王的后院中填上几个姬妾倒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
沈辂闻言微微一挑眉:“你手上有合适的人选么?”
“我这边有几个宫女,最擅长兴风作浪惹是生非。”任雪霁意味深长地道,“与其让她们在宫中滋事,不如送去安王府让安王头疼。太后娘娘亲赐那就是一道护身符,足够这些人在王府横行霸道仗势欺人,让安王有苦难言。”
许云深顿时笑了出来:“雪霁就是促狭。”
“其实我这点?手段不过是些旁门左道罢了。虽然能让安王头疼上几日?,
但是还?不至于让他伤筋动?骨。”任雪霁道,“真正要报复,还?是得看阿月和宋督公的动?作。”
沈辂抿着?唇,终于有了几分笑意:“双管齐下罢。安王府后院起火,多少能让他分些心神,说不定会对我这边的布局产生奇效。”
她喝掉最后一口甜汤,站起身道:“那我先走了,还?有事情?要做呢。”
眼看着?沈辂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任雪霁终于转过头看向许云深,微微蹙了蹙眉:“阿月她对于被退婚这件事情?的态度,是不是有些过于偏激了?”
无?论是宋令璋言辞中流露出的自轻自贱,还?是阿月对于被退婚一事的激烈反应,这两个人……似乎都有些不太对劲。
许云深倒是神色自若:“这深宫之?中,又能有几个正常人呢?”她喟叹了一声,又道,“以阿月的经?历来看,她已经?足够坚强了。”
“这话倒是也不错。”任雪霁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只希望,这件事情?能如阿月所愿地顺利了结罢。”她是真的不想再夹在这两个人中间传话了。
*
“沈大人,宋督公求见。”弦鸣小心翼翼地禀道。
沈辂提笔的手微微一顿,旋即道:“你去告诉宋令璋,本官正忙,无?暇见他。”
她不想去面对她的未婚夫。
既然知晓了宋令璋并不是真的想要离开她,那么之?前所设想的把人囚禁在身边的计划也就不必施行了。但是冷静下来之?后,她却又想不出该如何去处理她和宋令璋之?间的关系。
婚约是一定要继续的,但是该给对方的教训也不能省略,她必须得让宋令璋明白,有些底线是不能触碰的。而如何把握这其中的尺度,既能让对方记忆深刻又不会损伤他们之?间的感情?……她还?需要再仔细斟酌。
因此,她没有去司礼监而是先来了宫正司,就是为?了避开与宋令璋的见面,却没有想到——他居然也追了过来。
弦鸣福了福身退下去,沈辂则是继续埋首于公文之?中,只是再看面前的文书,沈辂不免有些心浮气躁。
宋令璋那人她是再了解不过的了,即使她说了不见,对方多半也会在外面候着?。而思及宋令璋此时就在外面厅堂之?中,沈辂到底是有些心神不宁,待看过了几份咨呈之?后,紫衣女官自暴自弃地搁下笔,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门扉启处,玄衣青年正等?在门外三步远的位置,见她出来顿时流露出惊喜的神色:“望舒。”
“你怎么在这里?”沈辂颇为?意外。她原本以为?,宋令璋是在厅堂中等?她。
“我想早一点?见到你。”宋令璋讷讷道,“你若是有事且先去忙,我在这儿再等?一会儿也不碍。”
“……进来罢。”
沈辂叹息一声,转身回了暖阁。宋令璋顺从?地跟了进去,反手带上房门之?后上前一步牵住了沈辂的手:“阿月!”
沈辂一抬手就要把人甩开,却见面前的玄衣青年就这样握着?她的手,屈膝跪了下去:“阿月,抱歉。”
沈辂倏然睁大了眼睛。
“我并不愿意与你解除婚约。”宋令璋仰头看着?沈辂,“只是,我……是我太过傲慢了。抱歉,我不该这样自以为?是,不该替你擅作主张。”
会出现?这样的事端,其实与安王无?关,而在于他自己的心魔。他并非是看轻了自己,却是看低了沈辂。
他以为?阿月会被一纸婚约困住,他以为?他需要给阿月选择的机会。可是……任宫令说的一字不错,阿月从?来不需要他给她机会。
她是陆宫尹,她是沈内相,她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不会希冀于旁人的恩赐,她只会自己步步为?营精心谋算,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一切。
而他……他这样自以为?是地替阿月做考虑,对于阿月而言无?异于是冒犯。
“阿月,你能不能……能不能原谅我?”
沈辂垂眸看了宋令璋半晌,缓慢而坚定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如果,我不原谅呢?”
宋令璋霎时间面色一片苍白。
他所能依仗的无?非是沈辂心悦于他,可是如果沈辂收回了这份喜欢,他……他该当如何?他又能如何?
“阿月……”宋令璋下意识扯住了沈辂的衣摆,“这里是宫正司。”
玄衣青年闭了闭眼,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做错了事,合该受到惩处。无?论阿月如何罚我,都是我罪有应得。只是,阿月在罚过我之?后,能不能……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沈辂险些维持不住面上的神情?。
不是不原谅,而是不能轻易原谅,她必须要让宋令璋记住这件事情?是她不可触碰的底线。可是,宋令璋他究竟在想什么?他以为?她会把宫正司的那些刑罚用在他身上不成?
沈辂双目微阖,强自镇定了下情?绪,这才睁开眼缓缓道:“什么惩罚都可以么?”
紫衣女官伸手按在玄衣青年的肩上,幽幽道:“那便这样罢,我把你锁进宫正司的监牢如何?让你从?此困锁在这方寸之?地,从?此不见天日?,从?此再也见不到其他外人。让你只能留在我的身边,让你的眼里心里只能有我一人。”
“我不是在恫吓你。”沈辂俯下身,看着?宋令璋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知道的,无?论是御马监还?是皇城卫,我都接得下来。”
她满以为?会看到宋令璋面上的恐惧,却不想玄衣青年在错愕之?后,眼底竟隐隐浮现?出欣喜的神色来。
“那么,阿月每天都会来看我么?”
“当然。”沈辂理所当然地说道,“我不会让你和旁人有任何接触的机会,你唯一能见到的人只有我,你只属于我。”
宋令璋抑制不住轻笑出声。
阿月果然很在意他。哪怕是这样生气,阿月都要把他锁在身边,他在她心中绝非是无?足轻重的人物。
这样于他,就足够了。
“阿月现?在就要把我锁起来么?”玄衣青年自觉地将手腕并拢递到沈辂面前,眉目间不自觉流露出几分期待的神色。
沈辂一时语结。
她看得出,宋令璋是真心实意地期待着?这样的生活,似乎对于他而言这不是惩罚而是奖励一般,可是……
可是,昨日?这是她的计划,今日?却只是她的恐吓。只要还?有缓和的余地,她并不想当真走到这一步,这种方案对于所有人而言都是伤害——哦,除了宋令璋,他看起来好像真的很喜欢。
沈辂气咻咻地瞪了宋令璋半晌,最后终于放弃,伸手去拉宋令璋起身:“我疯,你比我更?疯!”
她执掌宫正司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吓不住人。她是威胁了,宋令璋却根本不怕,他只有对自己更?狠的手段,反倒是她心慈手软了。
她是“鬼见愁”,所以吓不住“活阎王”是吧?
“阿月……”
“我当然不会高兴你替我做决定。”沈辂看着?宋令璋有些无?措的神情?,一字一句缓缓说道,“但是最让我无?法接受的,是你提出退婚这件事情?本身。”
“不可以!不允许!不接受!无?论是什么理由,无?论是什么情?形,你都是属于我的。你不能有这种想法,一丝一毫都不能有。”沈辂不自觉握紧了宋令璋的手,“我只有在这件事情?上,容不下半分违逆。”
她是位高权重,但是寻常也不会随心所欲胡作非为?,唯有涉及到宋令璋——她睚眦必报,不顾一切。
“我记下了。”宋令璋微微垂下眼,认真地看着?沈辂,“我不会再犯这种错误。”
他的心上人同?样对他有情?,他为?什么还?要放手?他怎么可能放手?
第35章 报仇
两人?重修旧好, 彼此心意相通,再?无一丝一毫的郁结。宋令璋熟稔自然地挽着沈辂的手向司礼监走去,一面走一面低声问道:“安王那里, 你可?有什么打算?”
“我只想着要?夺了他的爵位罢了他的官职, 但是具体却还没有什么计划。”沈辂轻声细语地说道。之前她满心都是如何把
宋令璋扣在自己身边,如何执行如何善后?,至于安王这等无足轻重的小卒子,她在一时之间当然顾及不得那么多。
宋令璋闻言只微微一笑:“你若是不介意,我想亲自动手。”上一个觊觎沈辂的先皇都已经被他夺了性命抢了皇位,而?这次的安王……只是罢官削爵, 未免太过便宜了他。
沈辂瞟了宋令璋一眼,却见青年隽朗的面容上尽是无辜委屈的神色。紫衣女官似笑非笑,也不点破什么,只是道:“既然你想,那?便由你来做罢。”她心里清楚得紧,纵然她也觉得安王令人?生厌, 但是君珩恐怕是对安王恨之入骨,多半并不满意她为安王安排的结局。
横竖这件事情?无论是他们两个谁来处置,其实都没有什么分别, 既然君珩想亲自处理, 那?当然也由得他高兴——更?何况, 最适合做这件事情?的, 莫过于君珩手中的皇城卫。
果?然, 不出一个月的时间,安王便被镇法司压入天牢。皇城卫如狼似虎地闯入王府, 将府邸抄了个干净,却难得手下?留情?允许安王府上的姬妾各自归家。沈辂在宫中听闻了消息, 也只是漫不经心地一笑,便继续伏案看手中的奏章。
*
“安王殿下?。”
皇城司中,玄衣司主高坐主位,居高临下?地看着满身狼狈的安王。
皇城卫督公毫不遮掩眉目间的阴翳狠辣,阴恻恻地念着对方的名号。他口中虽然尊称一声“殿下?”,身体却依然稳稳地坐在椅上,轻蔑嘲讽之意一览无余。
“宋令璋!”安王咬牙切齿地念着皇城卫提督的名字,“你为何害我!”
“安王殿下?哪里?话来。”宋令璋依旧是似笑非笑的神情?,眼底却是一片阴鸷。他细语轻声,慢慢说道:“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皆不共戴天。昔日杀我父者,如今已然殡天;而?殿下?要?夺下?官的妻室,下?官若是容了殿下?,岂不是对先?皇的不敬?”
他将其他人?都打发出去,就?是想让对方死个明?白。暗室之中只余他二人?,宋令璋面对一个将死之人?,言谈间便更?是肆无忌惮。
他迎着安王惊骇的眼神,悠然叹道:“下?官也是无可?奈何啊!殿下?若要?责怪,也只好怪自己做事不留余地,实在怨不得下?官心狠手辣。”
安王听着宋令璋缓缓道来,面上的仇恨愈发激烈,他眼底一片猩红,几欲择人?而?噬。待听到?宋令璋说出最后?一句话,安王再?也克制不住,爆喝一声扑了过来,似乎想要?从玄衣督公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然而?,他却被宋令璋轻描淡写地挡住了。
玄衣青年神色不变,只一抬手便扣住了安王的脉门,紧接着随手一拗将对方的腕骨折断。看着抱着手腕在地上哀嚎不已的阶下?囚,宋令璋站起身,眉眼间流露出几分困惑的情?绪。
“我出身镇南侯府,任御马监掌印,兼领皇城司。”玄衣司主奇道,“无论怎么想,也不该有人?认为我身手不济罢。”
镇南侯府世代戍边,即使到?了这一代父亲有意改换门楣弃武从文,他却也是自幼勤习骑射,长兵短剑拳脚功夫一样都不能落下?。待到?家中出事,他没入宫中,但是没有过多久便考入了御马监。纵然他现在是在司礼监任秉笔,但毕竟还是御马监掌印,武艺岂能落于人?后?。
就?凭安王在年少时学的那?三招两式,凭什么认为能够伤到?他?即使这人?已是垂死挣扎,但也不必用这种自寻死路的方式罢。再?说,若不是有把握应付,他怎么可?能连镣铐都不给对方上就?和?人?单独在屋中谈话。
宋令璋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走到?安王面前,皂靴毫不容情?地碾上了安王受伤的手。随着指骨断裂的清脆响声,安王痛呼一声昏厥过去,宋令璋这才走到?门边,打开?了暗室的门。
“处理了罢。”
*
皇城司中发生的事情?,沈辂既不知情?也不关心。即使听说了安王在皇城司的天牢中自杀身亡的消息,她却也连问都不曾问上一句,只满心欢喜地拉着宋令璋算日子。
“如此说来,我哥哥姐姐不日就?会进京了!”
忙里?偷闲的沈内相在御马监的马场上和?御马监掌印并辔而?行,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到?时候我会告假去城外接他们,你可?要?与我同去?”
“自然。”宋令璋答应的毫不迟疑,“沈大哥和?沈姐姐与我亲哥哥亲姐姐也无异,多年不见,我也想尽快见到?他们。”
他这话的确是语出真心。即便不提他和?沈辂的关系,只论两家从前的交情?,沈家兄妹两个也是从来都拿他当自家幼弟看待的。对于他而?言,沈家人?不仅仅是他的恩人?,更?是他目前在世上仅存的亲人?。
“我知道。”沈辂垂眸一笑,“这些?年,都是你在照顾哥哥姐姐。”甚至,比她更?为用心。
父母兄姐被流放边陲,她鞭长莫及,为了隐藏身份也从不敢过问一句。直到?皇位更?迭之后?,宋令璋主动提起,她方能得知自己亲人?们的情?形。而?在此后?他们几次说起哥哥姐姐的近况,她也才知晓早在几年前宋令璋就?已经安排了皇城卫去那?边,暗中照拂着她的兄姐。
“如今他们进京来,你也可?亲自照看他们。”宋令璋温声道,“你有什么打算?”
“哥哥倒是无须担心。”沈辂想了想,慢慢说道,“家族平反之后?,哥哥恢复了身份,身上还有着进士功名。他若是想为官做宰,你我不难保他官运亨通;他若是无意入朝,到?修远书院做个老师也还清闲。只消他自己心有成算,日后?自然能安享太平。”
至于说兄长心中是否有成算……能在边陲之地护着妹妹嫁人?护着两个女儿长大的探花郎,自然不会是心无城府之辈。
“我只是有些?担心姐姐。”沈辂说着,不由得眉心微微一蹙,“我那?个姐夫你也知晓,才学能力实在是稀松平常。我哥哥亲自教导他几年,最后?也不过是个举人?功名。”
沈氏一门尤擅治学,且不说她沈家祖孙三代探花,便是她姐姐昔年也是远近闻名的才女。而?有她兄长和?姐姐在身边指点督学,她这姐夫却连进士功名都拿不到?,大约天资也就?是这般了。
“举人?功名在边陲之地谋官是不难,但是在京城确实多有不足。”宋令璋同样摇了摇头,“此人?能力也十分有限。之前我有心让皇城卫多加提携,可?是他连做个县丞都颇为勉强,若叫他再?进一步只怕是害了他。”
好歹也是连襟,哪怕他是为了让大哥有个依仗不能把他调离,但是抓住机会让此人?往上升一升做个县令总归不是什么难事。怎奈何这姐夫连做县丞都得仰仗着他安排过去的县令多加照拂,再?要?升一级只怕他会出更?多的纰漏。
“依我所见,还是别让他继续做官了。”沈辂蹙着眉道,“你我如今虽然也说得上一句权柄在握,但是到?底是十分惹眼。倘若旁人?有意做局,只怕他会连累你我。”
其实依着她所想,把人?彻底除去方才能不留后?患。只是……此人?虽然并无才能,但是在照料她的哥哥姐姐乃至于她的两个侄女这件事情?上却着实十分用心。一家人?都受人?恩惠,恩将仇报的事情?,沈家人?到?底做不来。
“这件事情?到?底还是要?看沈姐姐的意思。”宋令璋道,“她若是想留在京城,那?就?让姐夫在京做个富家翁;她若是愿意四?处游玩,你我给姐夫另外安排官职也并非不可?。总归还有皇城卫看顾,也未必会出什么乱子。”
“只可?惜,我姐姐不能出仕为官。”沈辂叹息道,“论才学,姐姐的才华并不逊于兄长;论管家理事,姐姐的手段比我更?为老练。倘若姐姐能入朝,或许还能帮上你我,可?实在比我这个姐夫有用的多了。”
紫衣女官说着话,却蓦然勒马驻足。宋令璋微微一怔,圈马回到?沈辂身边,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在想……这世
间际遇,还真是妙不可?言。”沈辂幽幽道,“内宫中女官地位虽然不低,但是除了太.祖一朝再?无插手外廷政务的先?例,直到?太皇太后?野心勃勃意欲执政,把我推上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她的野心毁了你我两家,却也成就?了我这个内相。”
她看着宋令璋,继续道:“女官做二十四?监的掌印,虽然罕见却并也不违背宫规,因此我才会有机会以内宫女官的身份摄政。而?外廷……外廷从来不给女子入朝的机会。”
第36章 沈氏兄妹
待到沈家兄妹入京那一日, 沈辂和宋令璋二人双双告了假,亲自出?城相迎。
沈辂今日出?宫来并未乘车坐轿,而?是骑了匹马与宋令璋并辔而行。城中非军报不得纵马, 但是出?了城门便?没有这许多顾忌。沈辂虽然多年不曾策马飞驰, 但是到底还是有年少时在镇南侯府打下的根基,在御马监练过几次便?找回了从前?的骑术。二人疾驰至城外的歇官亭方才下马,一边喁喁私语一边眺望远方。
“多年不见,也不知……哥哥姐姐如今会?是怎生模样。”
掌印女官今日并未穿那身昭示身份的紫色官袍,而?是换了一身私服。她?上?穿一领鹅黄轻衫,下着一条胭脂旋裙, 云鬓间簪着一对桃花钗显得俏丽可人,一身家常装束不见平日里的威仪,只余少女的文秀温婉。
宋令璋看着沈辂,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定了定心神方才道:“昨日皇城卫来报,沈大哥和沈姐姐已经在京外不远, 想必很快就能见到了。”
说话间,远处便?有一队皇城卫护送着几架车轿缓缓前?来。沈辂和宋令璋一见即知必然是沈家的车马,当下迫不及待出?了歇官亭迎上?前?去。皇城卫见了二人, 纷纷行礼口称“内相”“督公”, 这两?人却哪里顾及得他们, 只胡乱点点头权作?回应。
正此时, 队伍中一个满面风霜的中年男子下了马来越众而?出?, 有些迟疑地?看着沈辂:“……二妹妹?”
“大哥……”
兄妹相见,彼此间竟是都?有些不敢相认。一别十年有余, 沈辂已经从总角稚龄成长为婷婷玉立的少女,无论身量模样还是风姿气度都?与从前?大为不同, 沈辑会?有所迟疑也是在所难免。而?对?于沈辂而?言,沈辑的眉眼虽然一如从前?,可是刚过而?立之年的兄长如今却已是两?鬓斑白,这要叫她?如何敢认?
沈辂泪珠盈睫,欲语还休。沈辑也是百感交集,无从说起。兄妹二人相顾无言之际,忽见车队中一个轿子打起轿帘,一个年过花信的女子缓缓从轿中下来,沈辂一眼望去,顿时再也忍不住眼泪簌簌而?下。
“姐姐!”
沈二姑娘几乎是冲将上?去,搂着长姐痛哭失声。而?这边沈辑看了相拥而?泣的姐妹二人半晌,方才转过头来看向面前?的玄衣青年:“是令璋罢。”
“沈大哥。”
沈家兄妹相见的时候,宋令璋身为外人自然不好打扰,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而?这会?儿见沈辑终于注意到自己,玄衣青年毫不迟疑地?一撩衣摆,屈膝跪地?俯身——
在周围皇城卫惊愕甚至于惊惧的目光之中,沈辑怔了怔才急忙伸出?手,赶在宋令璋俯首叩拜之前?把对?方拦了下来:“不必如此。”
皇城卫宋督公的名号,即使?他远在流放之地?也有所听闻。只是从前?他无法把传闻中那个心狠手辣的皇城卫提督和小师弟联系在一起,眼下就更无法想象面前?这个安静内敛的青年就是传说中阴鸷狠毒的“活阎王”。
小师弟就是小师弟,即使?他经历过巨变,心性较从前?沉稳了许多,可是他依然是从前?那个小师弟。
宋令璋并没有十分坚持,见沈辑伸手扶他便?也顺着对?方的力道站起身。他同样看了一眼在旁边哭作?一团的沈家姐妹,这才向沈辑道:“沈府那边已经安顿好了,大哥若是不介意,还是回府再叙话不迟。”
沈辑点了点头,同宋令璋一道走到沈家姐妹身边劝慰。
沈家长女沈轺其?实是个镇静沉着的性子,即使?是姐妹相见情绪激动,原本?也不应该让她?当众失态才是,怎奈何沈辂见了姐姐便?哭个不停,这才带着她?也哭了一场。这会?儿见兄长和宋令璋过来,沈轺当下很快便?收了眼泪,向宋令璋微微颔首,这才拉着仍旧泣不成声的沈辂一同登上?车轿。
待到车马入城,进到沈府停下,众人纷纷从车马上?下来,沈轺也挽着终于哄好的妹妹一道下了轿,一同走到了沈辑身边。看着面前?熟悉的景致,沈家兄妹一时间恍如隔世。
沈辂一手牵着姐姐一边站着哥哥,眉眼弯弯笑的十分满足:“这府邸都?是君珩收拾的,我不过是闲暇时候过来看过两?次。他心细的很,一应布置倒是和从前?没有什么分别。”
“真是辛苦二郎了。”沈轺转过头来,向宋令璋微微一笑道谢。
宋令璋依旧是沉稳安静地?陪在一旁,见沈轺看过来也只是恭谨回话:“不敢当,大姐姐喜欢就好。”
沈辂同样侧过头看向宋令璋,眼底隐隐划过一丝诧异之色:君珩的神色看似平静如常,偏偏她?对?于他太过熟悉太过了解,一眼便?能看出?对?方在平静之下隐藏的惴惴不安。
……何至于此?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可是哪怕是从前?她?和君珩一道去面见先帝,她?也不曾见过他这般惶恐。这人今天?……究竟是怎么了?
眼下人多眼杂,并不是和宋令璋谈论这种话题的好时机。沈辂压下心底的疑虑,又?看向车马中随后下来的人。
之前?在城外歇官亭处,不过是沈辑沈轺兄妹过来与沈辂相见,其?余人自然不会?打扰他们兄妹重逢。但是此时既然已经到了沈府,沈辂便?见到了随兄长姐姐一道入京的人——
一对?母子,一对?姐妹。
沈轺挽着妹妹的手,温声给两?边介绍:“阿月,这是我婆母和我夫君。母亲、夫君,这是我妹妹。”
居移气,养移体?。沈辂久居上?位,只是一个抬眼,独属于沈内相的气度威仪便?凛然而?至。一品女官上?下打量了一遍这母子二人,方才微微勾起唇角,平易近人地?微微一笑道:“原来是伯母和姐夫。二位远道而?来,车马劳顿想必辛苦,我这便?为二位安排住处。”
沈辂说罢,也不等?对?方回应,径自向宋令璋问道:“可有为齐伯母和齐公子准备客房?”
宋令璋与沈辂常年互相配合,自然十分默契,见她?这样问顿时了然一笑:“收到消息的时候我便?着人安排了下去,绝不会?怠慢了客人。”说罢也不问齐家母子的意思,唤下人来吩咐道:“请齐夫人和齐公子去客房休息,再安排人去搬齐家的东西。”
沈辂和宋令璋这一番作?态,沈轺素来心思灵透,又?如何看不出?二人的小心思?她?无奈而?纵容地?一笑,向齐勉柔声道:“你和母亲先去休息罢,我还要和妹妹说几句私房话。”
眼看着婆母和夫君跟随下人一同离去,沈轺这才轻嗔了妹妹一声:“你啊……那是你姐夫。”
以后是不是还不一定呢!沈辂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转头看向下车后就站在兄长身边的两?个女孩子。
两?个小姑娘手拉手站在一处,眉眼中依稀是故人的模样,只是神情怯怯流露出?几分忐忑不安。然而?沈辂看向这两?个小姑娘时,含笑的眉眼霎时间多了几分真切的温柔:“你们还不认识我,我是你们二姑姑。”
听见两?个女孩子小声叫人,沈辑笑了笑给妹妹介绍:“你走的时候,她?们两?个还没有取名字。这边是姐姐,沈松亭;这边是妹妹,宋镜明。”
说到宋家姑娘名讳的时候,沈辑下意识看了一眼宋令璋。
宋令璋早就注意到了那边的两?个女孩子,一直在旁默默打量着两?个小姑娘的
长相。虽然他从前?听沈辂说起过侄女尚在人世,可是这又?如何比得上?亲眼看见眉眼肖似兄长的女孩子活生生站在那里时的那一份震撼。
眼见沈辑看过来,宋令璋上?前?两?步一撩衣摆,屈膝俯首行大礼叩拜:“沈家大恩,令璋铭感五内,万死难报。”
沈辑一时阻拦不及,只得急忙俯身去扶:“切莫如此。我与子瑜是生死至交,照顾他的女儿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不等?宋令璋再说什么,沈辑已经把他往前?一推,向小女儿道:“这是二叔。”
听着宋镜明怯怯地?唤了一声“二叔”,宋令璋顿觉眼中微微一湿。他闭了闭眼,强自镇定下心绪,这才温声道:“过了这么多年,二叔才终于能见到你。”
“家里已经给你收拾了院子,是你父母从前?的住处,二叔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按照京中时兴的样式布置了。你喜欢在沈家住就留在沈家,若是想回家看看也好。”宋令璋说到此处,抬眼看向安静地?站在一旁的沈松亭,“松亭也是一样。知道你们姐妹关系好,安排的院子都?是在隔壁,想在哪里住都?使?得。”
沈松亭羞涩地?抿唇一笑,轻轻道了一声:“谢谢二叔。”
“好了,一直站在门口说话像什么样子,咱们还是进去再叙话。”沈辂见众人各自相认毕,便?走上?前?去一手拉起一个侄女,“让下人去安顿行礼罢,姑姑带你们进去喝茶吃点心。今天?没能来得及,以后得空了姑姑亲手给你们做点心吃。你们喜欢吃哪一种?花饼,糖糕,酥酪,还是……”
第37章 兄妹谈话
沈家兄妹在正堂落了座, 宋令璋自然也在一旁相陪,四人互诉别来之情。而两个小姑娘则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下首,看着侍女们送上来的茶点都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然而这?一幕落在沈辂眼中, 却只剩下一声叹息。
一家人说了一会儿话,沈辂便看见两个小姑娘流露出困倦的神色,连忙唤了侍女来带两个女孩子下去休息。等两人都出了正堂,沈辂方才叹道:“这?两个孩子……”
“毕竟是在流放之地长大,没有见过什么?世面,规矩差些也是?有的?。”沈轺道, “在京城多养一段时日便好了。”
“规矩差些没什么?,没有见过京城风物也没什么?,要紧的?是?她们不能自己露了怯。”沈辂摇摇头,“只要她们做足了气势,我沈辂的?侄女谁敢说一句不是!但若是自己?先怯了,那么?风言风语便不是?我的?名头能镇得住的?了。”
“这?谈何容易。”沈辑温言也不由得苦笑, “流放之地,罪人之后,这?教她们如何能有底气?”
“先不急着让她们出门交际。”沈辂屈指轻扣桌案, 缓缓说道, “过两天, 我带她们进?宫去, 先在太后身边养一段时日?, 见见世面也学学规矩。等在宫中住上一段时日?,再出门见各家闺秀自然就不怕什么?了。”
“进?宫……”沈轺迟疑地与兄长对视了一眼。
“大姐姐不必担心。”宋令璋开口解释道, “太后娘娘与望舒相交甚厚,宫中司掌凤印的?任宫令也是?望舒的?好友, 何况望舒还执掌宫正司。在外朝不敢说,但是?在内宫中……”
“我一手遮天。”沈辂轻轻松松地接口,“我是?内宫鬼见愁嘛!”
沈辑和沈轺又?互相对视了一眼,心中既惊诧于妹妹的?权势,同时却也多了几?分安心。沈辑点点头道:“既然如此,这?些事情自然听凭你做主。”
*
宋令璋又?在沈府坐了一会儿,情知?沈家兄妹还有话要说,便也识趣地告辞离去,一时间厅中只余沈家兄妹三?人。
沈轺这?会儿才拉着妹妹低声问道:“你和宋令璋……眼下没有外人,你和姐姐交个底,你当真要继续婚约?”
“沈家不是?那等迂腐的?人家,非要拿自家姑娘去换取名望。”沈辑也道,“阿月,你不必管从前如何,你的?婚事只由你自己?做主。倘若你不愿意,毁约便毁约了,总不能为了个信守承诺的?名声就搭上你的?一辈子。”
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两个妹妹。
在流放路上,他确实是?后悔了。他不后悔十年苦读毁于一旦,他不后悔付出一切却一无?所获,他唯独后悔的?是?——连累了亲人。
他和父亲是?为了好友奔走,哪怕是?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为镇南侯府上下打点是?母亲的?选择,把宋家姑娘充作沈家女儿是?妻子的?决定;唯有他的?妹妹和他的?女儿,她们从来没有过选择的?机会。
她们是?被连累的?。
是?他和父亲误判了形势,低估了这?件事情的?后果。他们想过或许会被罢官,或许会被下狱,或许会丢掉性命——却没有想到是?被判了全家流放。到最后,父母妻子都丢了性命,他却活了下来。
他和父亲从没有讨论过这?些,直到父亲临终前,他也始终没敢问上一句——您后悔了么??
他后悔了。
是?阿月力挽狂澜,在死局中挣出了一条活路,他们才能沉冤昭雪重归京城。他已经对不起了阿月一次,他不能再让妹妹搭上自己?的?一生。
“为什么?每一个人都觉得,我只是?为了遵守约定?”沈辂无?奈地笑了笑,“我似乎从来也不是?那等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
毕竟,哪个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能做得出毒杀皇帝改朝换代的?事情来?她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沈内相啊!
“我们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我们是?患难相随休戚与共,我们在深宫中彼此扶持十余年,才终于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沈辂的?笑意恬淡温柔,“最初确实是?因为婚约,可是?我们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我会倾慕于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罢。”
沈轺看着妹妹,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他是?……你不在乎么??”
“论样貌,论性情,论文?才武艺,君珩都是?上上之选。我们门当户对知?根知?底,我们两厢情愿相处得宜。”沈辂道,“不过是?一点小?小?的?缺憾,只是?为了这?个就要放弃他……我不甘心,我不愿意。”
看着兄姐眉眼中不自觉流露出的?惋惜神色,沈辂想了一想,又?道:“其实,我本来就无?法正经嫁人。我是?掌印女官,要想出嫁就先要出宫,可若是?要我放弃手中的?权利,从此被困锁在旁人的?后院中……与我而言,那真真是?生不如死。”
她看着沈辑和沈轺,一字一句认真地宣布:“君珩是?我最好的?选择。”也是?她唯一想要的?选择。
“这?样一想,也确实是?如此。”沈辑沉吟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既然是?你自己?愿意,我们自然也不会拦你。告诉师弟,让他准备一下开始走礼罢——就算是?现在这?般情状,要娶我们沈家姑娘,该有的?礼数也一样不能少。”
“那是?自然。”沈辂扬了扬下颔,理所当然地说道,“我们是?正经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事,三?书六礼他必然是?要准备齐全了才能娶我过门。”
说罢自己?的?婚事,沈辂转过头来又?看向沈轺:“那么?姐姐呢?姐姐有没有想过,给?我换一个姐夫?”
“你怎么?什么?话都说得出口?”沈轺忍不住伸指一点妹妹,“你姐夫是?哪里得罪你了?”
“他配不上姐姐。”沈辂理直气壮地说道。在兄姐面前,一向谨小?慎微的?沈内相也流露出几?分年少时的?肆意妄为。
“子懋虽然才疏学浅,但是?品性并不坏。”沈辑无?奈地替妹夫分辩道,“他和你姐姐琴瑟相调,你别乱说话。”
沈辂抿着唇,委委屈屈地看着哥哥:“可是?他连个官身都谋不到。”
沈家齐家的?前程不仅是?沈辂和宋令璋想过,沈家兄妹同样与齐勉商议过,最终的?结论都是?让齐勉辞官在家,安安稳稳做个富家翁——哪怕是?无?所事事,也不能给?妹妹增添麻烦。
“天底下有多少志大才疏之辈,既误了自己?也误了旁人。”沈轺摇摇头,“子懋贵在有自知?之明,也愿意为了我们放弃官职入京。能做到这?一点的?人
,就已经是?屈指可数了。”
沈辂轻“啧”了一声,没有再评论什么?。幸亏她这?姐夫是?愿意主动放弃官职,陪着姐姐一道进?京,否则要么?是?姐姐与他和离,要么?就是?她设下个圈套把人罢了官强行?带入京城——她入宫十年,为达目的?做局设计引人入彀真真是?再熟练不过了。
“既然姐姐看中他,那么?我也不好再多说。”沈辂摇摇头,转而看向兄长,“哥哥呢?日?后可有出仕的?打算?”
“我暂时还不想出仕。”沈辑显然是?早已经想过此事,微微一笑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我打算去修远书院,做个教书先生。”
“哥哥在著书立说。”沈轺笑着解释,“一面教书一面写书,倒也不耽误什么?。但若是?哥哥出仕,只怕一时半会会无?暇他顾。”
沈辂眨了眨眼,倒也明白过来哥哥为什么?要去修远书院教书。
沈家是?书香门第?,家中的?藏书不可谓不丰富,然而一朝被抄家流放,这?些书籍便也被毁去多半。好在祖父当年提携后进?,让人将沈家的?藏书都抄写了一份放在修远书院,这?才得以保存。这?些事情外人不知?情,沈家人却如何能不清楚?哥哥要去修远书院,只怕也是?为了这?些藏书。
“虽然我更喜欢教书,但若是?你需要朝中有援手,哥哥随时可以出仕。”沈辑温声道,“阿月,你若是?需要帮忙,只管和哥哥说。”
“需要的?话,我不会和哥哥客气的?。”沈辂抿唇一笑,“不过眼下我和君珩还应付得来,哥哥只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但是?,她确实有一件事情或许需要帮助。
“姐姐。”沈辂看向沈轺,“哥哥要去教书,姐姐有没有想过也去做些什么?……比如,开办女学?”
她脑海中还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但是?她知?道,她必须要做出改变。
*
沈辂在自己?家里歇了一夜,第?二日?天不亮就急匆匆进?宫去了。沈辑和沈轺把人送到门口,看着妹妹登车而去的?背影,都是?忍不住叹息。
“阿月也是?够辛苦的?。”沈轺轻声道。
“她既然做了这?个内相,身上的?责任想必不轻。阿月做事从来认真,自然不得清闲。”沈辑喟叹道,“幸亏今日?不必上朝,否则她怕是?这?一晚都不能在家里住下。”
“……我决定了,我要去办女学。”沈轺忽然道。
沈辑诧异地看了妹妹一眼。
“我不知?道阿月想做什么?,但是?她想让我办女学必然有她的?用意。”沈轺缓缓道,“我看不得自己?妹妹这?样奔波辛苦,我想帮她做点什么?。”
“你不必勉强自己?。”沈辑道,“阿月也不会希望你做违心的?事情。”
“谈不上勉强。”沈轺勾了勾唇,温婉的?眉眼中难得多出几?分张扬,“我也是?沈氏女,自幼随着祖父读经史子集长大。若要学着祖父那般传道受业,想来也没有那么?难罢。我妹妹能做沈内相,我就算不如阿月,做个山长大约也还做得来。”
“你自然能做得来。”沈辑由衷地说道,“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从来都能做成。”
“那么?,承兄长吉言。”沈轺微微一笑,神色分外坚定。
第38章 求娶
沈辂在昨日里整整休了一日假, 再入宫之后自然是有许多人许多?事要找她?做主。沈内相在司礼监看?了半日奏疏,连午膳也没能用上一口便又急忙赶去?宫正?司,真真是片刻也?不得清闲。
金乌将坠, 宫门落锁。直到该是用?夕食的时候了, 沈辂才总算把要紧的公务都一一过了目,而到了这个?时辰,任雪霁早已经在宫正?司等候她?多?时,当下不容分说便把沈辂拽去了昭阳宫。
“原还?以为?,你今日要回家去?。”许云深笑着拉沈辂入席,“我和雪霁原本也?只是想着试一试, 却没料到宫门下钥的时候你还?留在宫正?司。”
“一则是宫务繁多不好再拖延,二则哥哥也?说过,他今日要和宋令璋谈话,让我不必家去?。”沈辂解释道,“便是雪霁不去?找我,我也是要寻过来找你们的。”
“谈话?”任雪霁眼睛转了转, 顿时笑道,“莫不是要商谈婚事罢。”
沈辂有些羞涩地垂下眼,只抿着唇笑, 半晌方道:“眼下我哥哥姐姐既然都回了京城, 自然是该正?经商议婚事的。”
“沈内相大喜。”许云深笑着道了声贺, 又问道, “你家里人?可好?身体如何??流放之地生活辛苦, 好不容易回到京城,若是需要什么吃的用?的你千万不要同我客气, 只管开口就是。”
“我哥哥姐姐都还?好。”沈辂微微一笑,“再说沈家平反之后, 家里的财物还?回来许多?,倒也?不缺什么。只不过,我确实有一件要紧事需要请你帮忙。”
许云深疑惑地看?着她?。
“我的两个?侄女——我哥哥的女儿和宋家大哥的女儿——想送进宫里来住一段时间。”沈辂道。
任雪霁顿时了然:“你想借着云深的身份给家里姑娘抬身价。”
“这个?倒是不费什么事情,横竖我这里养两个?小姑娘也?无非就是再添两双筷子罢了。”许云深却依然有些奇怪,“但是,阿月你和宋督公的侄女,难道还?需要借着我来提身份?”
许云深虽然已经是贵为?太后,但是她?一向很有自知之明。自己没有执掌朝政的本事,身后又无家族撑腰,虽然称不上无权无势任人?宰割,但是许云深更清楚,她?的权势全部来自于站在她?身边的阿月和宋督公。
“并不仅仅是为?了提身份。”沈辂解释道,“居移气,养移体,我想着让两个?女孩子进宫来见见世面,也?学一学富贵人?家的做派。”
许云深情知沈家宋家这两个?女孩子是在流放之地养了十年,听沈辂这般一说顿时也?明白了过来,当下只笑道:“这个?容易,我这昭阳宫里要什么没有?你看?着什么时候方便顺路把人?带进宫里来就是。正?好我这里每天琴棋书画学着,你家的两个?女孩子若是有兴趣,我也?正?好有人?陪。”
“那就拜托你了。”沈辂含笑道谢,“也?要麻烦雪霁替我安排。”任雪霁执掌凤印,这宫里多?住进来两个?女孩子,衣食住行都是她?的责任。
“两个?小姑娘而已,有什么麻烦的。”任雪霁摆摆手?,“再说有你和宋督公的面子在,不必我多?说什么,下面人?自然会给办的妥妥当当。”
*
这厢沈辂在昭阳宫中说说笑笑便商议定?了两个?女孩子入宫小住的事情,而沈府那边的宴席上,气氛却远不比昭阳宫中轻松愉快。
宋令璋小心翼翼地同沈辑和沈轺用?过晚膳,待侍女上前撤了桌子,便也?只安静地坐在一旁听候吩咐。玄衣青年垂眸端坐,虽是不言不语,实则已经打?叠精神,比之当年在先帝身边侍奉时的小心谨慎有过之而无不及。
能说的闲话早已经在餐桌边上便说过了,沈辑看?着宋令璋沉吟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平铺直叙开门见山:“君珩,你和阿月都已经是这般年岁了,当年的婚约……你是如何?作想?”
宋令璋虽然在来时便已经料到这次赴宴多?半是要商谈他和沈辂的婚事,却不防沈辑这般直白地问了出来。他微微一怔,下意识抬眼看?向沈辑,却只看?见对方面上是一如既往温润恬淡的神情,分辨不出半分悲喜。
玄衣青年定?了定?心神,索性起身上前两步,屈膝俯身:“我想求娶阿月……不,我愿意入赘沈家。”
一言出,满堂惊。
男方出赘虽然称不上惊世骇俗,但是毕竟也?不是寻常事。这等事情多?见于贫家子,因着没有钱财娶妻,便入赘于女方家中,更名易姓,事若奴仆。历朝历代官宦人?家中令子出赘者屈指可数,仅有的那寥寥几人?也?都是为?了奉承权贵阿谀献媚
而已。
因此,即便是沉稳如沈辑也?没能抑制住面上的惊异之色,下意识便与沈轺对视了一眼。
虽然说以宋沈两家的交情,他们兄妹必然不会苛待折辱宋令璋——这一点?想来小师弟自己其实也?是心知肚明——但是即便是如此,赘婿毕竟不是什么好名声,传扬出去?也?难免会让宋令璋遭受许多?非议。沈家兄妹三人?没有一个?人?起过这样的念头,却不想宋令璋他自己……
即使是经历了家破人?亡的巨变,可是镇南侯府的二公子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
玄衣青年并没有看?见沈家兄妹的眉眼官司。他垂眸长跪在沈辑面前,俯首深拜于地:“令璋自知身有残缺,不应该生出这般贪心妄念,可是,我不能没有阿月。求您……”
很难,真的很难。哪怕是沈辂一再告诉过他,她?选择了他,可是在面对沈大哥和沈姐姐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办法理?直气壮地请求他们答应这桩婚事。
这是一桩对于沈家而言没有任何?好处的婚事,这是一桩对于沈辂而言没有任何?益处的婚姻。他唯一所能依仗的只是沈辂对他的情谊,可是这一点?……却教他如何?能宣之于口。
沈大哥和沈姐姐自然会尊重沈辂的意愿,但是这句话如果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那便不是请求而是胁迫。他本应该拿出足以让沈家人?将妹妹托付给他的筹码,然后再来请求沈大哥和沈姐姐的同意,但是——他根本没有资本能与沈家人?谈论婚事。
他列举不出任何?能让沈家人?选择他的优势,唯一所能做的只有祈求——祈求沈大哥和沈姐姐会愿意施舍给他一点?怜悯,祈求沈家人?愿意看?在他的诚心上答允他的请求。
……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荒唐无耻得可笑。
迎娶也?好,入赘也?罢,其实对于他和沈辂而言都没有任何?分别。他和沈辂的双亲都已经亡故,他们注定?不会有任何?子嗣,他们两人?身居要职谁也?不可能只留在家中操持家务……旁人?对于出赘一事的顾忌,在他这里通通都不存在,但是这也?同样意味着,即使他愿意入赘沈家,此举也?不会给沈家人?带来任何?好处。
他会仓促改口,不过是在绝境之下的奋力一搏。他只能压上自己的一切去?争取沈大哥和沈姐姐的宽容——哪怕他所拥有的一切,其实都是那样的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你和阿月的婚约是许多?年前两家长辈定?下的,无论是沈家还?是阿月,都没有想要悔婚的意思?。”沈辑皱了皱眉,“你且起来说话。”
宋令璋听着沈辑的语气便已心知不妙,只是他却也?不敢不从,起身在沈辑面前垂手?恭立,低声应道:“是。”
看?着面前谨小慎微的玄衣司主,沈辑的眉心愈发蹙紧。他沉默了片刻,方才继续说道:“入赘还?是迎娶,你自去?与阿月商量,这毕竟是你们两个?的事情。但是无论你们怎么决定?,眼下都应该开始准备了。”
“是。”
沈辑见宋令璋应下,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看?向坐在一旁的妹妹。沈轺见状,适时起身笑道:“好了,这些事情日后再说也?不迟。君珩今日既然来了,便去?见见镜明罢,她?正?惦念着她?二叔呢。”
*
沈家兄妹送客之后,沈轺看?向兄长,迟疑道:“我记得,当年的宋家二郎并不是这个?性子。”
“我也?觉察得出,他的心性有些偏激了。”沈辑微微点?了头,“他这样……自轻自贱、屈从逢迎,对于阿月而言,未必是一件好事。”
“哥哥为?何?不与他说明?”沈轺问道,“如今他身边无亲无友,除了哥哥你这个?做师兄的,恐怕再也?没有别人?能指点?他了。”
沈辑却是摇了摇头:“一别多?年,只匆匆见了两面,我也?没有什么资格指摘于他。便是真要劝解一二,也?自有阿月去?做,还?轮不到你我多?言。”
“这件事情,是该问问阿月的意思?。”沈轺轻轻缓缓道,“从前便是他们两个?互相扶持,以后的日子也?是他们两个?去?过。君珩这般心性,不知道阿月有没有意识到不妥,但是我们做哥哥姐姐的,既然看?到了就总该提醒她?才是。”
“阿月明日回家来,再与她?好生说一说罢。”
第39章 应许
是?夜, 宋令璋自回?镇南侯府不提,沈辂则是宿在了昭阳宫中。翌日清晨,沈辂梳洗更衣, 往司礼监去, 恰好遇上?了入宫来的宋令璋。
“君珩。”沈辂笑意盈盈地迎上前去,却敏锐地察觉到对方波澜不惊的面容之?下隐藏的阴郁。紫衣女官眉心微拢,想起昨晚宋令璋出宫的原因,下?意?识问道:“怎么?与我哥哥姐姐谈话不愉快?”
不应当啊!哥哥姐姐对君珩并无不满,君珩对自家兄姐又是?极为敬重,两边即便是?有了矛盾, 也不会?闹的不愉快才是?。更何况哥哥寻君珩去,商谈的是?他们的婚事——婚约是双方父母早早定下?的,她又与君珩两情相悦,这其中能有什么矛盾?
“我大约是?惹大哥生气了。”宋令璋抬眼看向沈辂,沉郁的眉眼中染上?几分?哀求之?意?,“望舒, 你能不能帮我……我不知道是哪里做错了。”
沈辂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地问道:“你们都谈了些什么?”
商议婚事的谈话,前?前?后后无非只有那么三五句话而已。待宋令璋完完整整地复述一遍之?后, 沈辂的神情愈发?不解:“……不如, 我晚上?回?家帮你问一问哥哥?”
她看着面前?的青年, 之?前?的疑惑再次浮上?心头:“你面对我兄姐时, 似乎格外的敬慎小心。”
宋令璋一时语塞。
沈辂并不追问, 只是?挽上?宋令璋的手带着他一道往司礼监去。过了半晌,宋令璋方才低声?道:“宋沈两家是?世交, 沈大哥和沈姐姐于我而言,与亲哥哥亲姐姐也无异。”
“我知道。”沈辂点点头。这话, 宋令璋从前?便同她说过。
“沈家于镇南候府是?大恩,我知道你们兄妹都认为这是?理所应当,但是?我却不能不记在心上?。”宋令璋继续道。
“我也知道。”沈辂又点点头。这些,宋令璋同样与她说过不止一次。
“沈大哥和沈姐姐之?于我,既是?亲人,又是?恩人。因此?,我……”宋令璋难堪地闭了闭眼,似有些羞于启齿,“倘若沈大哥和沈姐姐对我不喜,我真是?不知如何自处来。”
这样的可能,他连想一想都觉得承受不起。所以,他会?小心翼翼地去迎合讨好,可是?……他还?是?做错了事。
沈辂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云深和雪霁从前?就同她说过,君珩他过于看低自己了。从前?,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她,现在,他又觉得自己配不上?她的哥哥姐姐。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化?解。
这是?他的心结,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解开?的,就像是?……就像是?她对于他的执念,也不可能轻而易举地打消。
但是?……
“我不觉得,我的哥哥姐姐讨厌你。”沈辂温声?安抚,“他们如果不喜欢你,就不会?同意?这场婚事了。可能只是?……你们太久没有见面了,我哥哥也不知道该用怎么样的态度去对待你。”
宋令璋低低应了一声?。
“说到婚事……你是?怎么想起入赘这回?事的?”沈辂好笑道,“我们两个,谁娶谁嫁又有什么分?别?”
他们两个在京中不缺宅子,沈府留着她的院子,镇南候府有宋令璋的住处,宋令璋还?另外置下?了私宅。但其实以他们现在的情况而言,一年三百六十日里大抵有三百日是?住在宫中的,谁也没有时间照管府中的事情。
“横竖都是?一样,很没必要做那等标新立异之?举。”沈辂继续说道,“我
们平平常常地办一场婚事也就是?了,我只是?……”
沈辂忽然停下?脚步,宋令璋不明所以地侧过头看着她,却见紫衣女官倏然面上?绯红一片,却依然坚定地抬眼看向他。
“我只是?想和你成亲。”
沈辂忍着羞涩说完了这句话,便从宋令璋的掌心抽出了自己的手,快步进了司礼监。宋令璋没有立时跟过去,他站在原地,看着那一道俏丽的身影飘然而去,眼底唇边不自觉弯出一抹浅淡而温柔的笑意?。
*
待宋令璋进到司礼监的时候,沈辂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镇定自若。
紫衣女官端坐在主?位上?,一一吩咐着手下?做事。见他进屋来,沈辂只向他抿唇一笑便又垂眸去看公文,神仪妩媚,举止详妍。
宋令璋含笑走过去,理所当然地挨着沈辂落座,抬手不动声?色地握住了沈辂指尖。沈辂也由着他握着,一面单手翻看桌案上?的文卷一面吩咐面前?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连头都不敢抬,只躬身诺诺应声?,待沈辂吩咐完话后便急忙行礼退了出去。沈辂这才抬眼看宋令璋,似嗔似喜,顾盼生姿。
宋令璋抿着笑意?松开?手,仿佛无事发?生一般拿过奏折批阅,沈辂也垂下?眼去继续看着面前?的文卷。若不看他二人坐在一处,倒真真是?恪尽职守的模样。
司礼监中,掌印与禀笔共用一间屋子处理政务——这是?最初沈辂为了防止司礼监将她隔绝在外而更改的格局,后来觉得方便于是?也没有再改回?去。但是?她毕竟是?掌印,又是?女官,自然是?单独坐在一处,与四位司礼监禀笔隔着一段距离。
然而在沈辂与宋令璋的婚约传遍宫中之?后——或者?说在二人互诉衷肠心意?相通之?后——宋令璋就厚着脸皮蹭到了沈辂这里与她共用一张桌案。宋督公的决定,沈内相的默许,其他人自然谁也说不出什么不是?。
两情相悦的心上?人就坐在身边,纵然二人都恪守规矩不会?有逾矩之?举,但是?难免眉目传情耳鬓厮磨。他二人情投意?合,只苦了屋中那另外三个秉笔太监,在这屋中真是?待也不是?不待也不是?。若要避出去,倒像是?在暗示上?官做了些什么,可是?留在这屋中,却又觉得自己实在是?碍事得紧。
然而于宋令璋和沈辂而言,能这般同处其实也实在难得。不多时,宋令璋批阅了分?给自己的奏折后便起身往御马监去,而沈辂则是?仍旧留在司礼监翻看着诸朝臣的奏折一一用印。待到沈辂看过奏章,往宫正司去查检内宫事宜,彼时宋令璋早已出宫去了皇城司。
赶在宫门下?钥之?前?,沈辂总算是?忙完了这一整天的公务,匆匆登上?马车回?沈府去。
*
“镜明和松亭入宫的事情,我已经同太后娘娘和任宫令说过了。”沈辂道,“她们几时想进宫了,我带她们过去也就是?了。”
此?时正是?沈府用夕食的时候,不仅仅是?沈家兄妹在座,沈松亭宋镜明和齐家母子也俱在桌旁。两个小姑娘对于进宫一事又是?期待又是?胆怯,面面相觑着不知该作何反应,而齐家母子则是?更惊异于沈辂语气中的随意?,对于这位鼎鼎大名的沈内相愈发?敬畏不已。
“这些事,自然是?由你安顿。”沈轺微微笑着接话,“对了,上?次你与我说的事情我想过了,我正在准备开?办女学?。”
“当真?”沈辂顿时来了兴致,“姐姐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只管与我说一声?,我这里无论?人手还?是?金钱都还?不缺。”
“我初办女学?,也不打算大张旗鼓,只是?依附修远书院而设一女子学?堂。有大哥帮衬着,还?有你姐夫给我帮忙,倒也没什么麻烦。”沈轺温声?道,“你我是?亲姐妹,若是?有用到你的时候,我自然不会?同你客气。”
“姐姐一向有成算,那我便不多问了。”沈辂点点头,又向齐勉道了声?:“辛苦姐夫。”
齐勉连忙摇头道不必。
沈辂见状只淡淡一笑,又问兄长在修远书院可好,齐老夫人在京中居住是?否习惯,两个侄女生活如何。她在宫中久居上?位,如今回?了家中,也仍是?一家之?主?的做派。沈辑沈轺兄妹两个对于妹妹一贯纵容,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而齐家母子依附沈家生活,更是?不敢有所非议。
待一桌人用过了夕食,齐家母子与两个女孩子识趣地离开?正厅各自回?房,留下?沈家兄妹三人单独叙话。沈辑见外人都离开?,这才向妹妹问道:“你和君珩,可有商量过什么?”
“哥哥是?说婚事?君珩去准备婚书和彩礼了,大约三五日内就会?送来罢。”沈辂在哥哥姐姐面前?说起成亲的事宜没有半分?羞涩,还?颇有闲心地揣测道,“我猜度着能为他做函使的,大约也就是?傅离俞希顾燕支他们三个,看哪两个有空闲就哪两个来罢。”
“他可与你说过,他愿意?入赘的事情?”沈辑又问。
“他说了,我没答应。”沈辂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成亲的事情,我不想特立独行,也不想大肆张扬。我们两个成亲,朝中已经是?议论?纷纷,我不想再添风波。只要能按规矩走完六礼,我能安安稳稳地出嫁,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这件事自然是?由你们两个商量,无论?你们怎么决定,我和你哥哥都没有异议。”沈轺道,“但是?阿月,不知你有没有觉察出,君珩他有些……”
“自轻自贱,妄自菲薄。”沈辂慢吞吞地接口道。
第40章 纳征
对上?兄姐错愕的目光, 沈辂却只是笑了笑,细语轻言地问出了另一个问题:“哥哥对君珩不满,是因为这一点么?”
“并?非不满, 只是……我看不得他卑躬屈膝的模样, 哪怕是在我面前?。”沈辑叹了一声?,“镇南候府的二公子,怎么能这般全无风骨?”
“他早已经不是从前的侯府公子了,他是宋督公,他是活阎王。”沈辂慢条斯理道?,“他入宫十年, 从宫里最低微的小宦官做到先皇心腹,他一直以来做的都是服侍人的事情。再来说什么风骨……哥哥,你是在强人所难。”
沈轺颇为意外地看着妹妹:“阿月,你……你不在乎么?”
“太清高的人,在宫廷里是活不下去的。”沈辂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他当年, 还没有被?磨平心气的时候……他进过宫正司。是我先丢弃了尊严,才能保住他的性命。也是从此,他学会了伏低做小低眉折腰。”
“忍辱负重也罢, 苟延残喘也好。”沈辂自嘲地笑了笑, “那些年里, 我们仅仅是活着都需要竭尽全力。”
“阿月……”沈轺红了眼圈, 伸手将妹妹揽入怀中。她想得到?妹妹能有今日, 这一路走来必定不易,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 她的妹妹会活的这样辛苦。
沈辂倚在沈轺的怀里,安抚地抱了抱姐姐:“其实也没有那么艰难, 毕竟有君珩在……幸而还有君珩在。”
她松开姐姐,转而看向满眼愧疚之色的兄长?:“宋令璋固然心性有瑕,但是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他是活阎王,我是鬼见愁,这才是天?造地设、珠联璧合。”
就算是她也知?道?,只是因为未婚夫想退婚就计划着把?对方囚禁一隅,这根本?不是正常人会有的想法。她这样偏执的心性,恐怕也只有宋令璋才能接受,甚至甘之若饴。毕竟是他与她,一同走过了那十年。
“我亲眼见证了他的每一次转变,我看着他从光风霁月的侯府公子变成了威慑朝野的宋督公。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可是我也想的很清楚——我非要得到?他不可。”
必须是宋令璋,也只能是宋令璋。
“我们并?不是要拆散你们……何况你们经历了这么多,也没有人能够拆散你们。”沈轺温声?道?,“但是阿月,君珩这个性情终究是有些……你既然坚持要与他共度一生,那么总该时常劝解一二,慢慢地把?他的性子转回?来才是。”
“姐姐若是看不过眼,也可以直接与他说。”沈辂眨了眨眼,“哥哥也是一样,横竖他也不敢顶撞你们。”
沈辑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我们毕竟是
外人。”
“君珩若是听到?哥哥这样说,他大约会很难过了。”沈辂道?,“哥哥在他心中的地位,并?不比宋大哥差什么。你待他越是生疏客气,他越是战战兢兢,生怕惹了你不快。”
沈辑若有所思?。
*
“我问过了,我哥哥并?没有生你的气。”翌日见到?宋令璋时,沈辂如是解释道?,“他只是不喜欢你在他面前?谨小慎微的模样。”
昨晚哥哥确实是这么说过,至于具体原因……那就要看怎么理解了,横竖她的理解就是这样:“你毕竟是他的师弟嘛,却在他面前?做出那般小心翼翼的姿态,他自然以为你与他生分了。”
“是这样么?”宋令璋微微睁大了眼睛,“那……这是我的不是了。”
很好,这么想就对了。沈辂对于自己避重就轻扭曲事实的传话没有半点心虚,只是继续说道?:“我已经替你解释过了,不过你以后在我哥哥姐姐面前?,还是不要过于谨慎小心才好。”
看着宋令璋流露出受教?的神情,沈辂微微一笑,轻轻巧巧带过了话头:“你的聘礼准备的怎么样啦,几时给我哥哥送过去?”
“已经备好了。”宋令璋丝毫不觉得沈辂问他下聘的事情有什么不对,坦言回?答道?,“待到?旬休的时候,我让傅离和?顾燕支做函使往沈府走一遭。”
果然不出她所料。沈辂抿唇一笑,又叮嘱道?:“也不必太过张扬了。御史台整日里盯着你我挑错,若是让人再参上?一本?贪污受贿就不好了。”
“聘礼是我从候府的产业中挑的。”宋令璋显然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户部归还我家财产时都有登记造册,一切都有迹可循。”
沈辂点点头:“我的嫁妆也是这般——兄长?将家产分了三份,我们兄妹三人平分,其中一份是给我做嫁妆用的。我想着这些也就够了,你我的私产很没有必要放入其中招摇过市。”
沈家是清流文士,并?不富贵豪奢,何况抄家后再归还回?来的家产比从前?少?了许多,再分做三份之后更显稀薄。沈辂心中早已经盘算过,她分得的那份家产全部当做嫁妆正正合适,既没有十里红妆那份张扬,却也不会简薄得丢了她这个内相的颜面。
怎奈何,沈辂虽然做好了打算,但是在这件事情上?宋令璋显然与她有不同的想法。待到?旬休那一日,沈辑在前?厅与傅离和?顾燕支叙话,而留在后堂的沈轺和?沈辂却是拿着礼单面面相觑。
“君珩可真是……”沈轺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对这份聘礼作何评价。
“镇南候府的家产,他拿了三成。”沈辂点了点礼单,“都在这儿了。”
在宋沈两家翻案一事上?,每一处细节沈辂都了然于心,她自然知?晓镇南候府被?归还了多少?家产。她还知?道?,镇南候府的财产宋令璋只取了其中三成,余下七成都留给了侄女。
——若是宋大哥来分家析产,自然是兄弟二人平分。但是眼下宋大哥不在了,宋令璋为了侄女都能把?镇南候的爵位送给过世的兄长?,更遑论这些家财。若非他还需准备聘礼,恐怕是其中一成都不会取用。
同样是三成产业,但是镇南候府却比沈家要富贵许多。镇南候府世代戍边战功赫赫,无论是战场上?夺得的战利品还是事后朝廷的封赏都不是小数目,如今宋令璋将这三成家财尽数填进聘礼之中,顿时显得格外铺张煊赫。
“哥哥是不会把?聘礼留在家里的。”沈轺一面翻阅礼单一面笑道?,“将这些都填进嫁妆里,可真真是十里红妆了。”
“这未免张扬太过。”沈辂垂眸想了一想,忽然又道?,“但毕竟是我大婚,张扬也就张扬了。”
不喜铺张是她久在宫中养成了小心谨慎的习惯。深宫之中,从来都是越张狂的人死的越快,低调谨慎方才是长?久之计。可是转念一想,她如今已经是大权在握威慑朝野,寻常高官权贵之女都能十里红妆风光出嫁,她堂堂一品女官,大喜之日风光一回?又能如何?
心下打定了主意,沈辂再看这张礼单时便多了几分兴致——未婚夫拿出全部家财求娶,那自然是爱重她的意思?,即使她早就知?道?宋令璋对自己倾慕有加,但是仍然还会为此而感到?欢喜。
“这些首饰,是宋伯母从前?就说要留给我的。”沈辂抬手指点着礼单向姐姐一一分说,“这把?匕首,是宋伯父特意寻人打造了要给我防身用的。还有这个庄子,我去过一次说好玩,宋伯母就说要送给我……”
少?女说到?最后,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掉:“我想伯父伯母了,我也想爹娘了。”
沈轺无声?地搂住了妹妹。
*
纳征之后,便是请期。
大朝会结束之后,宋令璋径自去了司天?监,待请人选定了吉日这才往司礼监去寻沈辂,询问她的意思?。
“我们还要再等一个月啊。”沈辂有点惆怅地看着宋令璋递过来的写着日期的纸条,“还有没有更早的日子?”
宋令璋的神情顿时分外复杂:“……望舒,你我成亲还需要筹备许多事宜,一个月的时间已经很紧迫了。”虽然他也很想快一点娶到?未婚妻,但是这些时日他也着实是日不暇给疲于奔命。
沈辂闻言,顿时有些心虚。
成亲是大事,双方都需要提前?做许多准备,只不过一般而论都是双方的父母亲族去准备,新人只需要在正日子里拜堂成亲就是了。沈辂虽然也关心自己的亲事,但是她到?底是有哥哥姐姐在,诸多琐碎细节自然有沈辑沈轺兄妹两个替她操持,而她不过是在闲暇时候问上?几句罢了。但是镇南侯府那边却是只有宋令璋一人能做主,他一边处理朝政一边准备婚事,的确要比沈辂忙上?许多。
“若是忙不过来,再往后延上?几日也使得。”沈辂小声?说道?。宋令璋同样不缺银钱人手替他办事,只是许多事情必须要他亲自来决定,这等事即便是她想帮忙也实在爱莫能助。
宋令璋垂眸轻笑。
他握住沈辂的手,语调轻缓而温柔,“阿月,我也想早一点与你成亲。”
沈辂顿时面若红霞。
“嗯。”紫衣女官低低应了一声?,“那就,这一天?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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