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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江从鱼送走楼远钧, 眼看没有人发现他们昨晚做了什么,又开始坦坦荡荡地练起了袁家拳。


    别看他在楼远钧面前一点脾气都没有,面对楼远钧的压制毫无反抗之力, 但那也是他自己愿意才会那样。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 有什么好反抗的?


    现在他练起拳来心里想的都是那些自己讨厌的人,左一拳右一拳打得虎虎生风,可谓是学到了袁家拳的精髓。


    江从鱼练完一套拳, 正拿自己的毛巾擦汗,就瞧见阿罗多在不远处看着他。


    江从鱼朝阿罗多露出大大的笑容:“早啊。”


    阿罗多夸道:“你这拳看起来能打死老虎。”


    江从鱼骄傲地道:“这是我跟我同窗学的。”他和阿罗都说起自己在国子监推广袁家拳的丰功伟绩,现在好多监生早起都会来上这么一套拳提神醒脑。


    阿罗多听在耳里,只觉大魏年轻一辈的子弟竟是一团和气。


    要是这批人成长起来了,恐怕又是大魏新的依仗。


    阿罗多临行前, 他兄长曾让他行事要万分警惕,因为大魏人狡诈得很。本来阿罗多还不信,昨儿回去后听随行之人一分析, 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就着了江从鱼的道。


    这人看似大大咧咧, 实则聪明得很。


    阿罗多看向江从鱼脑袋后面系着的新发带, 问道:“怎么不用我送你的那根?”


    江从鱼想起昨晚楼远钧拿那根发带做了什么, 微微一哽。他张口胡扯:“你送的太贵重了,我怎么好每天戴着, 当然得好好收起来。”


    接下来两天阿罗多没再只拉着江从鱼说话, 也和秦溯他们聊了聊。


    不过他还是选错人了,秦溯带人绕起弯来比江从鱼还厉害几分。


    江从鱼在旁边都听得直点头,一副“学到了学到了”的表情。


    阿罗多:“……”


    阿罗多又好气又好笑。你小子收好处的时候收得那么痛快,怎么看别人忽悠自己还看得这么起劲?


    就不能稍微掩藏一下吗?


    可通过这些天的所见所闻, 阿罗多也知道如今的大魏不是那么好拿捏了。早在当初江从鱼他父亲起复回朝之时,他们便已错过南下的最好时机。


    入宫接受召见前, 阿罗多对江从鱼说道:“没想到你是那个人的儿子。”


    江从鱼惊奇地道:“你也认识我爹吗?”


    阿罗多道:“你父亲曾到我们王庭出使,我兄长召见过他,当时我也在旁边听着。”


    江从鱼没想到连人在异国他乡的阿罗多都曾见过他的父亲。他好奇地问道:“我和我爹长得像吗?”


    阿罗多盯着江从鱼看了一会,摇着头说道:“不太像。”


    不过有一点倒是挺像——那就是嘴里没一句真话,连当初那个昏君都能说成是圣明之主。这些读书人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当真是巧舌如簧!


    江从鱼从没见过自己亲爹,听别人提起时也只是好奇居多。他点着头说道:“旁人都说我更像我娘多一些。”


    听闻他爹和他娘都和家里人关系极差,那他将来要是一直和楼远钧在一起、一辈子都不为这两家人延续血脉,他爹娘应该不会托梦来揍他的吧?


    唉,要是能来揍揍他也挺好,说不准他们一家三口可以在梦里头见个面。


    阿罗多见江从鱼情绪忽然有些低落,想到大魏人可能都格外思恋父母,不由想伸手摸了摸江从鱼的脑袋。


    秦溯默不作声地把江从鱼往后拉了拉,不让阿罗多当众做出过分亲昵的举动。他们国子监的学生可不会做出私通外敌的事!


    阿罗多:“……”


    阿罗多又被气笑了,只能收回手在内侍的引领下入宫面圣去。


    江从鱼他们只是鸿胪寺的观政生,没资格跟着入宫去。


    秦溯与江从鱼一起往回走,宽慰道:“你父母在天之灵若知晓你如今过得这么好,肯定会很高兴。”


    江从鱼没想到秦溯还会安慰自己,正要说点什么,忽听一小内侍在背后喊“永宁侯”。


    他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喊自己,忙转过身来看向那气喘吁吁追上来的小内侍。


    小内侍恭恭敬敬地将一篮带叶的荔枝呈给江从鱼,笑着说道:“陛下让小的给您送来,还好小的跑得快,要不然就赶不上了。”


    江从鱼在南方时吃荔枝比较容易,倒不觉得这是什么稀罕物,他开开心心地给秦溯他们以及送荔枝来的小内侍都分了几颗。


    当场一整篮子荔枝都瓜分完了。


    这东西离了枝不能放太久,还不如给大家都尝尝鲜。


    有人跟江从鱼感慨:“陛下当真看重你。”


    江从鱼正试着把滑溜溜的荔枝核往剥开的壳里吐,听了对方的话有些茫然。送点荔枝怎么就看重了?


    秦溯解释道:“荔枝要送到京师可不容易,我们每年都吃不了几颗的。尤其陛下今年还减免了各地许多贡品,宫中的荔枝加起来恐怕也比给你的多不到哪里去。”


    江从鱼乐道:“我还以为只有古时才有‘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说法,没想到现在荔枝送到京师还是这么难。”


    秦溯:“……”


    一时竟不知你引用这诗到底对还是不对。


    有你这么埋汰自己的吗?


    江从鱼才不管埋汰不埋汰。


    他兴致勃勃地给秦溯他们讲起以前他们县南有个荔枝园,想吃可以直接在园子里边摘边吃。


    有些太熟了掉在地上,全都便宜了院里养的鸡。那鸡吃了一季荔枝后宰了吃,肉质格外鲜甜!


    只他们县里有,再往北就没啦。


    提及过去那自由自在的生活,江从鱼讲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叫人觉得自己没吃上那由熟红荔枝喂大的鸡着实是天大的损失。


    秦溯曾听闻过去杨连山带着江从鱼隐姓埋名,始终不与外界往来,日子过得极为清贫。可江从鱼每每说起以前的事,听着却永远只有好的一面,仿佛那样艰苦的耕读生涯于他而言也是极快活的。


    他都越来越想去南边看看了。


    ……


    另一边,楼远钧终于召见了被他晾了几天的北狄使团。


    现在大魏国力充盈,外有良将、内有良辅,楼远钧不怕北狄使团多方试探。只有北狄使团亲自看清楚了,谈起来才更直截了当。


    对于江从鱼他们的表现,楼远钧是非常满意的。


    虽说北狄使团不可能被他们的三言两语带进沟里去,但这些天他们也向北狄使团充分展示了大魏年轻一代人的好面貌:不卑不亢,从容自信。


    阿罗多见到坐在上首的大魏帝王,心中也有些惊讶:难怪他兄长有意南下,这位新帝瞧着着实年轻得过分。


    只不过年轻的只是对方的年龄和相貌,看那气势便知对方绝非等闲之辈。


    哪怕阿罗多没有中原人那种不能直视天颜的讲究,与对方对视过后也还是很快收敛了自己的目光。


    双方坐下你来我往地客套了一会,很快便把茶马贸易的事商量停妥,大魏这边当场拟好国书让阿罗多带回去交给他兄长。


    楼远钧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边闲饮着手里的酒边问起阿罗多这几日玩得是否尽兴。


    阿罗多听楼远钧这么问也来了兴致,滔滔不绝地与楼远钧说起自己都见识了哪些新鲜事物。他还特意把江从鱼大夸特夸,说江从鱼当真是个好向导,跟着他哪怕只是随便逛逛走走都很有意思。


    楼远钧微笑听着。


    阿罗多感慨:“要不是还得回去为母亲祝寿,我都舍不得走了。不过我和阿鱼都约好了,以后他去我们王庭玩耍的话换我给他当向导!”


    楼远钧笑道:“你们倒是一见如故。”


    阿罗多嘿嘿一笑,看起来有着草原汉子的莽和憨,实则却是现学现卖想给江从鱼挖坑——


    他可着劲在这位陛下面前吹嘘自己和江从鱼的交情,若是这位陛下真巧是个疑心病重的,说不准就要对江从鱼生出点疙瘩来了。


    谁叫江从鱼前几天在他面前猛夸他们这位陛下有多圣明?现在他都要走了,总得找机会还回去!


    楼远钧看了眼几乎把心思都写在脸上的阿罗多,轻轻地笑了笑,半真半假地说道:“朕可舍不得他走那么远。”


    他并不想剪去江从鱼的羽翼、让江从鱼只能被困在他身边,但也不愿意放江从鱼离开他去太远的地方。


    如果江从鱼非要走呢?


    楼远钧摩挲着食指上的玉戒。


    他发现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这次会面没什么波澜,只是楼远钧在宴上比平时多饮了几杯。见天色欲晚,他屏退随侍之人换上便服出了宫,踏着暮色抵达江家。


    江从鱼才刚吃过饭,正在园中遛弯消食呢,见到楼远钧后格外欣喜,说道:“我还以为你今儿不过来了。”


    楼远钧将他拉入假山背后,在假山和花木的遮掩下把脑袋埋进江从鱼脖颈间。


    江从鱼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关心地问:“你喝酒了?”


    楼远钧问:“喝了,味道很难闻吗?”


    江从鱼道:“也没有,就是酒喝多了伤身——唔!”


    他正要认真多劝楼远钧几句,楼远钧的唇就朝他覆了上来,苦涩的酒味随着这一吻渡到了他嘴巴里。他怕有人从周围经过,只得抱着楼远钧往更里面躲了躲,乖乖承接着这并不舒服的深吻。


    等楼远钧带着酒劲的索求接近尾声,江从鱼才皱起眉把他推开,说道:“会被人看到的。”


    楼远钧道:“你这么怕被人看到吗?”


    江从鱼感觉自己面对的是个喝多了的醉鬼,只能试着和楼远钧讲道理:“你难道很想被别人看见吗?我就不想别人看见你亲我时的样子。”


    楼远钧微顿,似在思量江从鱼的话。


    宫中为了皇室血脉不被混淆,总会详细记录皇帝于何时何地宠幸了何人,楼远钧只觉这些事就算被人窥见也无所谓。


    不过听江从鱼这么一说,他也不太想让旁人看见江从鱼乖乖任他施为的情动模样。


    他们又不生孩子,这样的记录应当可以免了。


    楼远钧点头。


    见楼远钧被自己说服了,江从鱼边拉着他往回走边吩咐人给楼远钧煮碗醒酒汤过来。


    灌下一碗热腾腾的醒酒汤,楼远钧也不知是舒服了还是累着了,居然有些昏昏欲睡。


    江从鱼知道楼远钧平时睡得不太好,见楼远钧有了困意便哄他到床上歇着去。


    在旁边守到楼远钧睡熟以后,江从鱼才坐到灯下狂补起这几天落下的功课。


    他这又要读书又要观政,还得和亲起人来老凶老凶的心上人谈恋爱,可真忙啊!


    第42章


    江从鱼夜里挑灯夜战, 早上难免起晚了。他先想到这天是休沐日,他还可以再睡会;刚要合眼继续睡,又想起早前和何子言约好了, 要去给何子言过生辰来着。


    江从鱼一骨碌地坐起身来, 正要糊里糊涂地下床,就看见楼远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洗漱好了,坐在床边看着他自个儿在那一乍一惊。


    仿佛觉得光是这样看着他也很有趣。


    江从鱼有点不好意思地坐起来问:“你怎么不多睡会?”


    楼远钧道:“昨儿才到你这就占了你的床, 早上自然醒得早。”他把人揽进怀里上上下下地看了个遍,“我与人应酬时不小心喝多了,有没有伤到你?”


    江从鱼道:“没有,你喝醉酒也不闹腾。”他想到楼远钧昨天傍晚一见面就把他拉去躲着亲,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 “就是亲得我嘴巴有点疼。”


    楼远钧伸手摸上他柔软的唇角上:“我以后会克制一些。要是我伤到了你,你想怎么罚我都行。”


    江从鱼自己也经常说这样的话,可不知怎地换成楼远钧这么给他讲, 他就听得喉咙发紧。若非记得自己才刚睡醒, 连脸都没洗过, 他都忍不住亲上去了。


    楼远钧哪会看不见江从鱼的情动, 他笑了笑,没再勾诱本就没什么定力的少年, 由着他逃也似的去洗漱。


    等江从鱼洗净脸过后要随便抓身穿惯了的衣裳往身上套, 楼远钧道:“你今天不是要去赴宴吗?又不是去骑马射箭,该穿得鲜亮些才是。”


    他饶有兴致地给江从鱼挑了身簇新的夏衫换上,又亲手替他束起他惯扎的高马尾,往他发间系了根缀着玉坠子的软绸发带。


    江从鱼本就有着藏不住的蓬勃朝气, 经楼远钧这么一拾掇更是叫人眼前一亮。


    连林伯见了都忍不住夸道:“这样穿真好看。”


    江从鱼骄傲地道:“师兄给我挑的。”


    林伯闻言有些惭愧。


    看来他这个大老粗还是做事太糙了些,现在江从鱼和人往来得少他还能应付过去, 往后江从鱼往来的都是京师权贵,要是衣着举止不得体岂不是惹人笑话?


    江从鱼在家里吃了早饭,就要出门去何子言家玩了。


    楼远钧送他到门口,笑着说道:“平时都是你送我走,今天换我送你出门。”


    江从鱼以前觉得两个人黏黏糊糊挺奇怪的,偏偏听着楼远钧说这些黏黏糊糊的话他心里却只觉得甜滋滋。


    说他没出息也好,说他容易上当也罢,他好高兴才到京师就遇到了楼远钧,好高兴每次回家都有个自己期待能见到的人。


    江从鱼张开手用力地给了楼远钧个大大的拥抱,才上马出门去。


    楼远钧还没来得及回抱一下,怀里已经空荡荡的。


    再抬头看去,江从鱼早已骑马走出一段路,快活得像是一阵夏日清晨的轻风。


    楼远钧转过身,就在旁听林伯帮江从鱼描补:“陛下,这小孩儿就是对谁都这么没大没小。”


    楼远钧拇指按在玉戒上,笑道:“朕都与他歇在一块了,难道还在意他这点没大没小吗?”


    林伯听后觉得也对。


    他觉得楼远钧也是念旧的人,想到自己刚才在发愁的事,忍不住说出来和楼远钧讨论:他觉得他还是高估了自己,侯府里光他一个这么个业余的管事可能不太够。


    楼远钧点头,暗自思量:确实该往这边多安插点人手,必要时可以把林伯支开,免得江从鱼连多亲一会都放不开。


    林伯的思路却和楼远钧截然相反,他继续说出自己的想法:江从鱼也十八岁了,横算竖算都是时候议婚了,不如早些为他找个合心意的女子来主持中馈,日后再有这样的往来应酬也有人能帮他打点!


    楼远钧以前还疑惑林伯一个立过赫赫功劳的将军委屈自己跑来当个管事,满朝上下怎么没有一个人为他说过话。


    现在他不疑惑了。


    这家伙是怎么做到一张口就让人这么恼火的?


    以前两军对垒的时候他就是凭这张嘴巴气死敌军的吗?


    楼远钧道:“师弟他才刚到京师,愿意与他结亲的有几个是看重他本人的?”


    “以他的性情,那些图他爵位、图他家财的人嫁进来,怎么可能跟他相处得来?嫁娶是一辈子的事,岂能只为了找个人来照料他的衣食住行?”


    “还是看他自己喜欢,他若是真心想娶什么人,朕自然会亲自为他指婚,叫他风风光光地与他的意中人成亲。”


    林伯听了楼远钧的一连串发问,只觉楼远钧当真是为江从鱼考虑得长远。他感动地说道:“陛下说得有理,是我想岔了。”


    楼远钧心道:会有那一天才怪。


    光是想到哪天江从鱼来跟他说自己有了意中人,要与他各自嫁娶,他脑中已冒出许多压抑不住的恶念。


    比如把嫁衣穿到江从鱼身上,问他哪来的胆子找别的意中人,问他哪来的胆子想与旁人洞房花烛。


    记得成婚时新房内外到处都是红绸,正好可以扯下来绑住江从鱼的手足,叫江从鱼动不得、逃不了、避不开,只能乖乖接受他的所有惩罚。


    没错,他就是这样的怪物。


    明明江从鱼已经被他哄得把整颗真诚热烈的心都捧到他面前了,他却仍觉得不够。


    他总疑心江从鱼能这么快把心给他,以后也会很快把心给别人。


    毫无相爱之人彼此应有的信任。


    偏他还要装作浑不在意、装作从容大度,既想骗别人,也想骗自己。


    楼远钧压下心底涌动的恶劣念头,面无愧色地说道:“他是老师唯一的孩子,朕肯定要多为他考虑些,你不嫌弃朕越俎代庖就好。”


    ……


    另一头,江从鱼已经抵达何家。他本就年纪不大,今天被楼远钧一拾掇,瞧着更是光彩照人、意气飞扬,惹得何家的丫鬟与仆僮都忍不住频频多看他几眼。


    何子言一大早就起来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请这么多人来家里作客,心里既紧张又期待。


    照理说他上头有那么多姐姐,他娘又宠着他,他应该会惯成无法无天的混世小魔王才是,偏偏人的性格是很难说得清的。


    兴许就是因为何大国舅府上的女眷个个强势,轮到何子言才愈发拧巴起来。


    等看到被小丫鬟引进门的江从鱼,何子言愣了一下。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江从鱼今天还真和平时不太一样。


    倒不是说江从鱼平时不好看,只是他平时总和大伙打成一片,没有这种光是往那里一站就吸引住所有人目光的感觉。


    偏偏他对自己有多惹眼毫无自觉,兀自笑得灿烂至极,拎着食盒就往何子言面前跑。


    跑到近前来,江从鱼还要问:“我是不是来得最早的!”


    何子言哼道:“才不是,袁骞早就到了。”


    江从鱼“哦”了一声,开心地点头道:“那我是第二个。”


    何子言狐疑地看着他:“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江从鱼胡诌:“我的好朋友今天生辰,我当然高兴。”


    何子言道:“你少胡说八道。”


    什么时候他成他好朋友了,最近他们连面都没怎么见过,江从鱼分明已经撇下他们跟秦溯那堆人玩一块了。


    只是心里嘀咕归心里嘀咕,江从鱼能早早过来他还是很高兴的。


    随着其他人陆陆续续到来,各种吃食在他们面前摆开了,一群人想着今儿休沐,大胆地把平时的茶水换成了酒,借着给何子言过生辰的由头开开心心地举杯共饮起来。


    平时读多了古人诗,听多了名人轶事,谁没点“相逢意气为君饮”的襟怀?


    何况他们基本都是还差一两年及冠的年纪,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正是最爱学前人玩风雅的时候,没一会就把藏钩射覆投壶行令一一玩了过去,俱都趁机喝了不少酒。


    江从鱼还一不小心被人泼湿了袖子。


    何子言道:“我叫人取身我的衣裳给你换,我们身量差不多,你穿着应当合身。”


    江从鱼道:“一会就干了,何必特意去换,大家都正高兴着呢。”他还开心地和何子言分享,“这可是我兄长给我挑的衣裳!”


    何子言总觉得他这话憋了很久,逮着机会就迫不及待跟他讲。


    何子言追问:“你那认来的兄长还住在你家?”


    江从鱼发现自己不小心得意过了头,差点把楼远钧给卖了。


    听何子言这语气,明显是觉得楼远钧冲着他的家财才来哄诱他的。


    这就是江从鱼怕被别人知晓的原因了,他有爵位在身,楼远钧没有,别人便会觉得楼远钧是在攀附他。


    江从鱼道:“他休沐日过来看我,住在我家有什么稀奇?他平时可忙了,每天都在认认真真做事。”


    这么说完江从鱼又有点心虚,想到前些天楼远钧还跑来鸿胪寺和他私会。


    这要是给何子言知晓了,那可真是越抹越黑。


    还好何子言肯定不会知道。


    两人正说着,就听人来报说宫里派人送来一匹好马作为给何子言的生辰礼。


    一行人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怕耽误明儿上课,索性齐齐去看那御赐的良驹。


    宫里能送来的马,那肯定神骏无比,江从鱼跑过去绕着圈看了又看,与其他人一起夸了许久,夸得何子言都有些飘飘然。


    若不是想到江从鱼家里有好几匹这样的马,何子言都要觉得自家皇帝表哥当真对自己另眼相待了。


    不过这赏赐也算给足了他面子,证明陛下并没有那么不喜欢他们家。


    何子言发现他现在比以前容易满足多了。


    主要是相处过后他发现江从鱼实在叫人讨厌不起来,也很难让人再处处去跟他比较。


    看过了马,众人就该散场了。


    何子言亲自送他们出门。


    江从鱼正要上马回府,忽见不远处停着辆有些眼熟的马车。


    他微讶,把马托付给牵马的小厮让对方帮忙送回江府,自己则别过友人们跑了过去。


    何子言都没反应过来,江从鱼已被对面那辆马车里伸出来的手给揽了进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车帘半掀开时那惊鸿一瞥的身影瞧着有些眼熟。


    可惜没等何子言细究,那马车已经载着江从鱼混入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热闹街道之中。


    第43章


    江从鱼平时挺少喝酒, 刚才多喝了几杯。大家都在的时候还没感觉,跑到马车前就感觉有点晕乎,不过他看到掀帘迎他入内的楼远钧, 还是欢喜地往马车里钻。


    楼远钧见他步履有些不稳, 显然是有了醉意,便伸手揽住他的腰把他带入车厢。


    车帘一放,马车里只余他们两人, 江从鱼一点都不避嫌,整个人直接栽进楼远钧怀里去了。


    楼远钧放松了身体,让江从鱼靠得更舒服一点。


    江从鱼有些混沌的思维慢慢转过来了,才想起楼远钧似乎不该在这里的。他把鼻子埋在楼远钧胸口,闷声闷气地问:“你怎么来接我了?”


    楼远钧听着江从鱼发出的怪声, 怕他把自己埋得呼吸不过来,不由伸手托住江从鱼的下巴,轻轻把他的脸蛋给抬起来。


    江从鱼本来只有五分醉意的, 看见楼远钧近在咫尺的眉眼后硬生生醉成了十分。


    有点想亲上去。


    楼远钧看得出他明显的意图, 却没急着享用触手可及的甘甜滋味。他温声说道:“怕你喝多了酒骑马回去不好。”


    别看大家平日里都习惯了骑马出行, 时不时还是会有人堕马出事的, 尤其是喝了酒的醉鬼。


    江从鱼以前偷喝酒曾被追着满院子打,一听楼远钧说自己喝多了, 下意识开始替自己辩驳:“我没有喝很多。”


    楼远钧凑近在他脖子上嗅了嗅, 说道:“我只是尝不到酒味,但我闻得到,也看得见。”这么大一个醉鬼在自己面前哼哼唧唧,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江从鱼醉没醉?


    江从鱼耳根热乎乎的, 总觉得楼远钧刚才不是在嗅他身上有没有酒味,而是在估量从哪里下嘴吃掉他好。他继续认真和楼远钧分辨:“大家都喝, 我就跟着喝了,不是光我一个人多喝。”


    感受到怀里的人有些紧张,楼远钧安抚道:“好,我没生你的气,就是怕你路上会摔伤。”


    江从鱼这下连心里都热乎乎的了,他问道:“你在外面等了很久吗?”


    楼远钧道:“没有很久。”他抚在江从鱼背上的手微微停顿,“才半个时辰,我今天没什么事,只需要看看书,在车上一样能看。”


    江从鱼一听,半个时辰前自己还在何子言家与同窗们热热闹闹地玩藏钩呢,楼远钧却一个人坐在马车里等自己。


    他顿觉自己一定要对楼远钧更好一些,忙问道:“你在看什么书?我也想看看!”


    楼远钧还真从手边拿出本书给江从鱼看。


    既然要看书,江从鱼便不好再窝在楼远钧怀里。他坐起来挨到楼远钧身边翻看那册书,发现是前代的史书,上面已经写着不少批注,字迹遒劲有力,一看就很有气势。


    江从鱼转头问:“这些批注都是你写的吗?”


    楼远钧点头。


    江从鱼一脸认真地盯着上面的批注看了半天。


    他的爵位和家财都是靠他爹才得来的,楼师兄的学问和本事却是他自己学到的,真要论配不配得上,是他比不过楼师兄才对。他以前实在太惫懒了!


    楼远钧瞧见他那副模样,忍不住亲了口他微微鼓起的脸颊,笑问:“你在琢磨什么?”


    江从鱼掷地有声地宣布自己的决定:“你都这么厉害了,平时还一直在看书,我以后也要经常把书带在身边看!”


    平时他还大大咧咧的,喝到半醉不醉倒是意外地较真起来了。


    楼远钧原本看江从鱼刚才有些沮丧,还在想是怎么回事,结果这么一会的功夫江从鱼又振作起来了。那双眼睛亮如寒星,勾得他又忍不住亲了上去。


    世上怎么会有江从鱼这样的人?在他心里好像从来没有不好的事,不管什么困难都是能解决的,永远不会让自己沮丧太久。


    如骄阳般蓬勃热烈,却不会灼伤别人。


    江从鱼冷不丁又被亲了,还有些迷糊。他想起昨天自己和喝了酒的楼远钧接吻时感觉并不好,抿起嘴不给楼远钧往里吃。


    楼远钧垂眸:“你不愿意和我亲近了吗?”


    江从鱼最见不得楼远钧露出委屈的表情,忙说道:“我不是,我只是觉得喝过酒后嘴巴又苦又涩,不好亲。”


    楼远钧哄道:“我这些年来还没尝到过苦味,你能不能让我尝尝?”


    江从鱼又迷糊了一下,才想起楼远钧尝不到五味的事。他乖乖张开口说道:“那你尝吧。”


    从楼远钧的角度看去,还能看见他齿后半露的舌。


    乖到不行。


    楼远钧一点都没有欺负醉鬼的愧疚,毫不客气地吻了上去。


    吃得江从鱼舌头都有些发麻。


    可等楼远钧亲够了,江从鱼还没忘记问:“尝到了吗?苦不苦?”


    楼远钧道:“不苦,是甜的。”


    江从鱼不理解。


    他喝的又不是甜酒。


    所以楼远钧没尝对。


    江从鱼严肃地道:“你亲得不对,换我亲你试试看。”


    楼远钧忍俊不禁:“好,换你来。”


    江从鱼整个人跨坐到楼远钧身上,环住楼远钧的脖子亲了上去。


    亲一会他就问:“苦不苦?”


    楼远钧说还是甜的,他就不信邪地继续亲。


    亲到最后江从鱼有些亲不动了,趴在楼远钧肩上不解地问:“我记得我们家离何子言家没多远,怎么好像走了很久?”


    楼远钧见江从鱼是真的累着了,也没再故意欺负人,边哄着江从鱼说“你睡一会就到了”边抬手敲了敲车壁。


    外头驾车的人得了示意,不再拉着马车绕着圈走。


    马车停在江家门口时江从鱼还真被楼远钧哄睡了,他小心地抱着人下了车,光明正大地抱着人回府。


    林伯下午一直在等着江从鱼回府,结果只等回了江从鱼的马。


    得知是楼远钧去把人接走了,林伯还是挺放心的,只是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也就那么几步路,怎么换成马车就要走那么久?


    真是奇了怪了!


    见到楼远钧抱着江从鱼下马车,林伯更是反应不过来。


    陛下这……是不是太亲昵了些?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林伯又把它压了回去。


    陛下贵为天子,不仅年少有为,还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


    过去不知多少人想往他龙榻上送人,而陛下对此的反应是“朕对美色不感兴趣,心里只有江山社稷”。


    皇城中原本应当作为太子居所的慈恩宫,如今还住着个父母双亡且还穿着开裆裤的宗室子呢。


    那就是陛下为了堵住那群整天嚎着让他为江山社稷生孩子的老臣的嘴从宗室里捡来的。


    这种抱来抱去的事以前在军中也不稀奇,林伯自己都抱过或背过不少负伤的袍泽。


    端看对方具体伤在哪儿,适合扛着还是背着罢了。


    所以估计是他们家小鱼喝醉了,陛下好心抱他回去睡。


    林伯想明白了,忙去让人准备醒酒汤以及沐浴用的热水给江从鱼醒来后用。他忙活完了,就见楼远钧已经把人放到床上去,自己则守在外头看书。


    见林伯过来,楼远钧朝他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与他一同去别处饮茶闲谈。


    林伯是习武之人,五感灵敏得很,离着几步路的距离也嗅见了楼远钧身上的酒味。


    今儿楼远钧应当是没喝酒的,所以这是抱人时沾上的。


    看着眼前端方君子般的九五之尊,林伯只觉自己在府门前时的疑虑很不应当。


    陛下从来都不喜人近身,却不介意沾上他们家小鱼身上的酒气,正是看重他们家小鱼的表现!


    楼远钧不知林伯心中所想,便是知道了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否认。


    毕竟林伯当年能被称为“江湖第一刀”,就是因为他的刀法奇快,鲜少有人能在他刀下逃生。


    眼下江从鱼还睡得正酣,林伯要是拔刀的话可没有人能拦着。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默契,两人谁都没提江从鱼醉酒被抱回来的事。


    楼远钧道:“你早上说的事朕也考虑过了,师弟他平时往来应酬确实需要人打点。”


    “正好朕身边的吴伴伴总说腿脚不好,再三辞去提督太监之职,朕打算过几日便让吴伴伴带几个小内侍过来帮师弟处理这方面的事,也算让吴伴伴养老之余有点事可以忙活忙活。”


    “当初你与吴伴伴也算有些交情,相处起来应该不会起什么龃龉才是。”


    林伯听了楼远钧的打算,心里不由惊了一下。


    不是说这个安排不好,而是这个安排太好了。


    要知道能被皇帝称为“伴伴”的,都是经常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大太监。而提督太监就更不简单了,那可是督理皇城内一切礼仪、人事、刑罚以及各类供给的存在。


    这样一位提督太监来管小小的永宁侯府……那还要他这个外行人来做什么?


    林伯犹豫着说道:“小鱼……”他顺嘴喊完才想起是在楼远钧面前,又连忙改了口,“侯爷他到底是外臣,哪能调用内侍过来伺候?”


    他虽然只在军中混过,却也不至于连这一点都不知晓。


    按照祖制,非皇室中人是不允许私用内侍的,主要是怕开了先例会导致民间大面积效仿。你皇帝怕混淆自己的血脉,那些有点家底的乡绅也会怕啊!


    楼远钧坦坦荡荡地道:“在朕心里师弟不是外人。”


    “何况朕答应过吴伴伴以后少用些阉人,眼下这些已经受过刑的不好无故遣回,接下来会陆续把他们分散到各处当值,逐步裁减这方面的用员。”


    “这次不过是先在师弟这里起个头而已。”


    林伯一下子想起那位有过数面之缘的吴伴伴,当年他回京献俘,曾几次与吴伴伴打交道。


    对方面白无须,长着张很有福气的圆脸胖,可惜却是个命中无福。


    父母早亡,与弟弟相依为命,却被歹毒的叔父卖去当太监。


    他弟弟与他一起受的阉刑,结果没熬过去,死了,吴伴伴哭了几天,抹干泪学着当值,遇到的恶心事不知其数,但好歹活了下来;后来熬不住深宫寂寞找了个对食宫女,结果对方只因为不小心碍了先皇新宠的眼,就被活生生打死了。


    当时吴伴伴就是知道林伯返回军中时顺路经过那对食宫女的家乡,托林伯帮忙给那家人捎个口信、送点东西,对方找上他的时候一个劲陪着笑脸。


    那笑得比哭还难看。


    自那以后,他就一直默默跟在还是太子的楼远钧身后护着这么一份微小的希望。


    总盼着昏君能早点死,盼着楼远钧能早点登基。


    盼着楼远钧能为他们这样的苦命人做出小小的改变。


    林伯想到吴伴伴过去的经历,止不住地长叹一声,向楼远钧保证自己一定会多多宽慰吴伴伴、让吴伴伴安心在这边颐养天年。


    楼远钧笑道:“好。”


    等人安排过来了,就该看吴伴伴能不能把林伯劝回军中去为国效力了。


    也不是非要林伯再去上阵杀敌,只要他愿意回去任个职练练兵、震慑震慑后辈就好。


    他这么做绝非出于私心。


    换成任何一个君王都不可能把林伯这样的将才放在管事位置上浪费掉。


    至于把林伯从江从鱼身边调走……


    只是顺便而已。


    第44章


    江从鱼一觉睡醒, 天已经挺晚了。


    见楼远钧不在,他有点失落,但起来后发现自己身上清清爽爽, 不仅换下了泼了酒的衣裳, 还被人仔仔细细擦洗过,便知晓楼远钧肯定照顾了自己挺久。


    思及自己醉后做的那些事,江从鱼只觉楼远钧有时候也挺坏的, 明知道他醉了还那样逗他,害他亲得嘴巴都累麻了。而且旁人醒来后都能把事情全忘了,怎么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哼,等楼远钧下次再喝醉,他也要这样骗楼远钧玩。


    一人丢一次脸才公平!


    江从鱼暗自决定好要报复回去, 摸了摸憋下去的肚皮,决定出去找吃的。


    林伯早叫人准备上了,听人说江从鱼醒了后马上叫人把晚饭送了过来。


    知道江从鱼不喜欢别人在旁边站着看自己吃饭, 林伯就坐下和他说起楼远钧的安排。


    他知道许多人对太监观感不好, 尤其是那些自诩清高的读书人(但是以前暗地里贿赂讨好太监的也是读书人居多), 特意与江从鱼说起吴伴伴当年的遭遇。


    江从鱼最是悯弱怜孤的, 得知吴伴伴的过往后自是不会拒绝他到府中来养老。


    林伯就提出等江从鱼吃饱后见见吴伴伴。


    江从鱼惊讶:“已经来了吗?”


    林伯对此也有些纳闷,楼远钧才走没多久, 吴伴伴就过来了。


    吴伴伴还是那张很有福气的圆脸, 还是带着和和气气的笑意,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的缘故,还比年轻时少了几分苦相、多了几分佛像,一点都看不出是个入宫几十年的阉人。


    说是先过来侯府住两天观察观察, 看看这边缺什么样的人伺候,好回去挑点合江从鱼心意的小内侍。


    这态度积极得一点都不像个曾手握皇城内务大权的大太监。


    林伯琢磨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能据实以告:“已经来了,一直在等着你醒来。”


    江从鱼是不喜欢让别人等自己的,闻言飞快解决晚饭,与林伯一起去见这位吴伴伴。


    吴伴伴见着江从鱼,眼里满是笑意,笑呵呵地把江从鱼从头到脚夸了一遍,夸得江从鱼这么个自信得不得了的人都有点不好意思。


    江从鱼问:“您也认识我爹吗?”


    他感觉吴伴伴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看自家晚辈。


    根据他来京师后的经验,旁人会这样看他多半是因为他爹。


    吴伴伴道:“也不算认识,就是偶尔相互传个消息,那个时候朝野上下风声鹤唳,一不小心就是人头落地的下场。我们这些在宫中当差的平时都不敢多说半句话,哪里敢结交外臣。”


    江从鱼虽有些纳闷,但也没再深究,毕竟吴伴伴可是楼远钧举荐过来的。


    楼远钧不可能会害他。


    江从鱼说道:“以后往来应酬的事得劳烦您操心了。”


    吴伴伴笑应:“这是分内之事,侯爷不嫌弃我腿脚不够灵便就好。”


    江从鱼已经听林伯说过吴伴伴有腿疾的事,是当年被管事太监在冰天雪地里罚跪,差点就把腿给跪废了。


    那时虽熬过来了,上了年纪却越来越遭罪,他怕自己的腿脚误事才辞去了身上的紧要职务。


    有过伺候当今圣上多年的功劳,吴伴伴本来可以衣锦还乡安度余生的。可他老家没有亲人只有仇人,哪有什么家乡可回呢?


    了解到越来越多像吴伴伴他们这些人经历过的事,江从鱼才觉得先皇死得真好,合该举国同庆。


    江从鱼又与吴伴伴多聊了一会,才去书房拿书看。他对着书架找了一会,忽地想到楼远钧那本写着批注的书。


    当时他都喝醉了,其实没看太清楚上面都批注了什么内容。


    江从鱼有点心痒,他觉得这是他多多了解楼远钧的好机会。


    作为一个做事直来直去的人,江从鱼有了想法马上就会付诸实践。他提笔刷刷刷地写起信来,在信里与楼远钧说起这个想法。


    他想看楼远钧批注过的书,问楼远钧下次能不能给他拿几本。


    他也会养成写批注的习惯,等攒得多了也把自己写了批注的书送给楼远钧。


    江从鱼把信写好封起来,在林伯过来给他送宵夜的时候托他明儿帮忙找人把信送出去。


    林伯虽不太理解为什么白天才刚见过面晚上又要写信,但还是一口答应下来。


    遇到吴伴伴的时候,林伯还和吴伴伴感慨:现在年轻人交朋友都这么黏糊的吗?年轻真好啊!


    吴伴伴笑道:“是啊,年轻可真好。”


    他都怕以陛下的性情会孤独终老了,结果天上掉下个江从鱼来,轻而易举便勾动了陛下的心。


    陛下如今终于有点年轻人的样子了。


    吴伴伴入宫多年,知晓不管自己立过什么样的功劳都不应该居功自傲。不过在他心里,陛下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心疼陛下幼年的遭遇,只要陛下有喜欢的人,他都会尽心尽力替陛下照顾好他。


    他在世上无亲无故,既无心于富贵,也无心于权势,留在京师也不过是想看着陛下将过去几十年饱受摧残的大魏天下给治理好而已。


    若是陛下在忙于政事之余还能走出过去的阴霾,与心意相通之人幸福美满地度过一生,那他此生就了无遗憾了。


    只是陛下一直瞒着自己的身份,谎言这种事往往是说得越久越容易出事,到时候两人之间恐怕有诸多坎坷。


    吴伴伴思量片刻,决定平时不动声色地与江从鱼透露一些楼远钧幼时的遭遇。


    永宁侯连他这样的阉人都能生出悯爱之心来,对上陛下如何能不心软?只要人一心软,事情就不至于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吴伴伴拿定了主意,又向林伯询问起江从鱼平日里的生活习惯、偏好口味来。他可不是真来这里养老的,得早些把伺候江从鱼起居的事从林伯这边接过来。


    陛下的意思可是最好能把林伯劝回军中去坐镇!


    ……


    江从鱼翌日一早就去鸿胪寺报道。


    这是最后一天了,因为接待使团的事基本告一段落,鸿胪寺也没那么多差使可以分给他们历练。


    就连今天也是因为要给阿罗多他们送行才让他们再来一趟。


    江从鱼到的时候,戴洋已经到了。见他来了,戴洋道:“刚才秦家家仆来了一趟,说秦溯病了,今儿不能过来了。要不等送完阿罗多后我们去秦家看看他?”


    江从鱼想到秦溯家里的情况,心里咯噔一跳。


    秦溯不会是又挨打了吧?说不定还是特别严重的那种,要不然他肯定会装作若无其事过来做事的。


    秦溯很不愿意叫人发现他在家中的遭遇,平时连带着伤都要去上骑射课。


    不如先把戴洋他们劝住,他自己去秦家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江从鱼说道:“秦溯他最是守礼,我们要是去了他肯定会强打起精神来招待我们,反而害他不能好好养病。不如等他好些了再说!”


    戴洋点着头说:“还是你考虑得周到。”


    这时李寺丞过来了,江从鱼等人都没再说小话,一起跟着李寺丞等人去给使团送行。


    阿罗多看到江从鱼,热情地要给他一个临别的拥抱。


    江从鱼知道这是他们草原人的习惯,也没有拒绝,大大方方地和对方抱了一下。


    阿罗多朗笑道:“等你来我们王庭,我会好好带你去见识见识我们那边的好风光,喝一喝我们那边的烈酒。”


    想到自己那日醉酒后做出的事儿,江从鱼一脸的敬谢不敏:“我酒性不好,以后决定少喝点酒了。当然,好风光我还是想见识见识的!”


    阿罗多哈哈大笑:“那日见你们大魏的皇帝陛下酒量那么好,我还以为你们大魏人也挺能喝的,没想到你看起来挺厉害,喝起酒来竟不如你们陛下。”


    江从鱼道:“我怎么能和陛下比。”


    双方话过别,阿罗多便上马领着使团走了。


    江从鱼一行人出于礼仪站在城门处目送使团走远才回城。


    回去的路上,江从鱼找由头脱离了大队伍。他一个人在周围盘桓了挺久,确定戴洋他们已经走远了,才调转马头前往秦家。


    江从鱼入京后虽没什么机会畅游京师,却也不至于不知道秦首辅家在哪里。


    他骑着马来到秦家,不慌不忙地与门房说起自己是来探病的。


    门房见他穿着国子监的衣裳,骑的马又是一等一的好马,没敢拦着,命人把他领去秦溯住的院子。


    明明一路都是雕梁画栋、花木扶疏,秦溯住的院子却分外简陋,旁边还是他们家的家祠,弄得秦溯像是负责守祠堂的下人似的。


    江从鱼只觉秦首辅真不是个好爹,哪怕秦溯娘不在了,给娶了后娘,那么大一个秦家难道还容不下一个秦溯吗?怎么把亲儿子安排到这种鬼地方来!


    不是说这地方不能住,只是对比府中别处的风光,秦溯这待遇着实叫人生气。


    等见到强行起身要亲自招待自己的秦溯,江从鱼更是怒从中生。


    只不过一天不见,秦溯脸上全无血色,明显是已经支撑不起自己的身体。


    江从鱼冲过去把人扶回床上躺着,恼火地说道:“不是说了‘小杖则受,大杖则走’吗?你怎么这么傻!”


    秦溯从来没在这么狼狈的时候见过外人。


    他不知该如何应对江从鱼怒其不争的关心,只能合上眼逃避。


    这时有个少年领着个药童进来了,那人还嬉皮笑脸地说:“哟,兄长,有朋友来看你啊?”


    秦溯僵住。


    江从鱼恼怒地看向那少年。


    自己哥哥被打成这样,他还笑得出来!


    那少年一见江从鱼有点凶的眼神,没敢再往前走。他挥挥手让药童上前:“快去给我兄长上药吧。”


    江从鱼想着既然是来上药的,就腾出位置让那药童忙活。


    可看到药童捧过来的伤药时,他脸色顿时变得更难看了,怒不可遏地打翻了那盛药的托盘。


    第45章


    江从鱼认得这个药, 当初他泡药浴话太多,那脾气很臭的老神医就拿出这种伤药来吓唬他,说是这药涂上了好得快, 但能叫人整日痛痒难忍, 伤处比受伤时要难受许多倍,许多忍耐力差些的人疼得满地打滚。


    江从鱼震惊于世上还有这么坏的药,痛斥老神医故意害人。


    老神医却道:“本来就是应急用的, 又想好得快,又不想吃苦头,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江从鱼虽然知道肯定有人需要这种伤药,可还是对它十分警惕,每次老神医拿出药来给他擦, 他都要警惕地拿着看来看去、闻来闻去,生怕老神医拿那恶毒的药暗害他。


    老神医见他这么提防,登时乐了, 不时还真先拿罐这种药来耍弄他, 看江从鱼到底分不分得出来。


    一老一少有过好几年的斗法经历, 江从鱼对这种药长什么样子、闻起来是什么味道自然刻骨铭心。


    老神医死后, 江从鱼就再也没见过人用这种伤药了,没想到今天居然会在秦家瞧见!


    秦溯这个口口声声喊着兄长的弟弟, 竟要把这种伤药用在伤得这么重的秦溯身上!


    难以想象要是秦溯身上那么多创口都涂上这样的药, 对秦溯而言该是多么可怕的折磨。


    不管是强行忍下那种剧痛,还是在这个弟弟面前狼狈失态,都是伤上加伤的重创。


    秦溯那么努力地在人前维持着自己的优秀,在家中却这样被本应敬重他的弟弟践踏!


    那少年见江从鱼不仅打翻了药, 还对自己露出狼一样凶狠的眼神。他从小长在内宅,母亲对他十分娇惯, 哪里有人敢对这样不敬?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一个臭读书的也敢在这里放肆!”


    少年色厉内荏地叱喝。


    他知道秦溯不会反抗自己,所以都没带几个人。秦溯住的这地方又偏僻,临时喊人肯定喊不过来的。


    比起吃眼前的亏,他肯定是先吓唬住江从鱼再说。


    照江从鱼的想法,肯定是先暴揍这家伙一顿,再把地上的伤药都抹他身上,让他感受一下这药的效果。


    可这家伙是秦溯的弟弟,秦溯还得在秦家待下去,他不能对这小子动手。


    真是憋屈。


    他从小到大就没这么憋屈过。


    他有点讨厌京师了。


    江从鱼捋起袖子朝那少年冷笑:“我可是陛下亲封的永宁侯,有资格在你们秦家说话吗?”他威胁般朝对方走近,“信不信我今天就算打了你,也什么事都不会有!就算你爹到御前去告我的状,陛下还要说他治家不严,说你不敬兄长!”


    少年被江从鱼吓住了,他敏锐地感觉出江从鱼是真的敢对自己动手,当即扔下句“等着瞧”就逃也似的跑了。


    吓跑了那欠打的家伙,江从鱼蹲到床前招呼秦溯:“你先忍忍疼,到我背上来。”


    秦溯一怔。


    他脑中有些空白,一时反应不过来。


    等他回过神来,自己竟已经稳稳地趴在江从鱼背上。


    江从鱼背着秦溯健步如飞地往外跑,他记性好,走过一次的路,不必再让旁人引路就能走出去,那么大一个秦府对他而言也不算什么。


    他直接带着秦溯飞奔,一路上引得秦家不少丫鬟奴仆侧目。


    门房本来正优哉游哉坐在那里看门,忽觉一阵风从眼前刮过。再定睛一看,那不是风,是江从鱼背着个人往门外跑。


    等瞧见江从鱼背上背着的人是谁时,门房惊得魂都快飞了,赶忙叫人去想办法向秦首辅报信。


    怎么少爷这同窗来探个病,还把他们家少爷给背走了?


    江从鱼做事很多时候都是不考虑后果的,他顺利把人给捎出府后二话不说就靠着自己两条腿往自己家跑。


    得益于从小漫山遍野瞎跑的锻炼,江从鱼哪怕是背着人也脸不红气不喘。


    路上的人不明就里,见江从鱼背上似乎有个伤患,纷纷主动给江从鱼让出路来。


    只在他跑过去以后才议论起来:“那是怎么了?”“好像是个读书人?”“跑得太快没看清楚。”


    两家离得不算太远,江从鱼顺顺利利地把秦溯背回了江府。


    林伯和吴伴伴都吓了一跳。


    江从鱼虽然不累,却容易出汗,这会儿已经冒出一身汗来。他把人背到客房,让人小心地把秦溯扶到床上,拜托林伯帮忙找个好大夫回来。


    吴伴伴才刚到府中,正是要表现自己的时候,立刻说道:“我让人去找吧。”


    江从鱼想了想,点点头说:“好。”


    上次林伯已经说了他没有相熟的医家,而吴伴伴在宫中当过提督太监,应当比较了解谁比较擅长治伤才是。


    吴伴伴直接让人去请太医。


    秦溯意识一直不太清楚,这会儿处于半昏迷状态,虽很努力地睁开眼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江从鱼说道:“一会大夫就来了,我先给你用点药,让你昏睡个小半天,等你醒来后伤处应该就处理好了。你是我背出来的,你不用想着怎么和你爹解释,先安心养好伤再说。”


    秦溯也不知是疼到了极限,最终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江从鱼跑回自己房里翻找了一会,找出一小包药粉倒进热水里,亲自给秦溯灌了进去。


    这是以前老神医给人割伤处的烂肉时常用的药,喝了以后人很快就昏睡过去了,多疼都感觉不到。


    当初老神医给江从鱼留了不少药和医方,大多数都还留在南边,不过他师父给他收拾了一箱子用得上的药让他带着入京。


    江从鱼一直活蹦乱跳的,几个月来都没开过这个药箱,没想到今儿倒是用上了。


    秦溯喝了药没多久,人就睡了过去。


    等太医过来的时候得知是怎么个情况,干脆利落地在江从鱼协助下处理起秦溯背后那片伤口来。


    衣服一脱,江从鱼才知道什么叫触目惊心。


    那背上简直没一块好肉,不少创口还渗着血。


    应当是江从鱼背着他跑的时候牵扯到了。


    但江从鱼不后悔自己这么折腾,因为他不知道秦溯继续留在秦家会被怎么磋磨。


    很难想象有人会对自己的孩子下这么重的毒手,而且打完以后还给上那种恶毒的伤药。


    江从鱼闷闷不乐。


    吴伴伴劝道:“秦公子一时半会应该还不会醒,不如侯爷先去洗个澡换身衣裳。”


    江从鱼知道自己守着也无济于事,点头去把身上的汗给冲洗干净。


    等江从鱼换上干爽的衣裳,就听人说秦首辅来了。


    江从鱼心中警惕,忙跑出去看秦首辅有没有对秦溯做什么。


    秦首辅看起来有些憔悴。


    他并没有去打扰熟睡的秦溯,而是立在那里等着江从鱼。


    一见到江从鱼,秦首辅就正正经经地朝他行了个大礼。


    江从鱼惊了一下,哪里敢受几十岁的当朝首辅的礼。他上去扶住秦首辅道:“你这是做什么?”


    秦首辅诚恳认错道:“秦某治家无方,差点害了阿溯性命。多亏阿溯他有你这么一个知心好友,才不至于酿成大错!”


    江从鱼有些看不清秦首辅这个人了。


    不过他以前也见过爱打妻儿的混账,他们每次被妻子娘家人找上门来时都会痛哭流涕地承认错误,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再也不会这么做。


    后来呢?


    后来妻子娘家人一走,那混账又变本加厉起来。如此反复闹几回,他妻子就连娘家人也不找了,因为找了也没用,娘家人听他认错后只会说和,而自己则要挨更多的打。


    万一秦首辅也是这样的人怎么办?


    江从鱼说道:“你就算这么说,我也不会让秦溯跟你回去的!”


    秦首辅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他取出一块金锭递给旁边立着的吴伴伴,“这是给阿溯留的药钱,请务必转告太医要给阿溯用最好的药,若是不够我会再送来。”


    江从鱼怔住。


    秦首辅再次朝江从鱼拱手施礼:“还得劳烦永宁侯替我多照看阿溯一段时间,等我料理好家中诸事再亲自来接阿溯归家。”


    江从鱼忙止住他说道:“我是秦溯的朋友,肯定会好好照看他的。但是秦溯他已经这么大了,你能不能别再打他了?我十五岁以后我老师就说我大了,以后不会再追着我打了。”


    他不是觉得父母师长不能打孩子,而是要打也得看孩子的表现。


    像秦溯那个弟弟他就觉得很值得多给几顿毒打。


    可秦溯都这么优秀了,秦首辅还要他做到什么程度?


    秦首辅道:“好。”


    江从鱼道:“你亲口答应的哦!”


    秦首辅点头,再次向江从鱼道了谢,又去看过还在昏睡中的秦溯才离开。


    等秦首辅走远了,江从鱼忍不住鼓起脸颊。


    有种不知该往哪里撒气的郁闷。


    江从鱼忍不住和林伯两人讨论起来:“他说的会是真心话吗?”


    林伯哪里擅长分析这些弯弯绕绕,忍不住看向曾在宫中多方斡旋的吴伴伴。


    吴伴伴笑容和气:“真心不真心有什么要紧?他亲口这样答应过了,若是他不说到做到我们可以去陛下面前告他。”


    江从鱼道:“我还没见过陛下呢,他可是能替陛下分忧的首辅,陛下能管这件事吗?”


    吴伴伴笑道:“陛下为人最是公允,肯定是谁有理听谁的。”


    江从鱼听得半信半疑。


    但好歹秦溯是留下来了。


    以后的事就以后再说吧!


    第46章


    傍晚的时候, 秦溯醒来了。


    他背上有伤,只能趴着睡,趴久了不舒服。他艰难地坐起身来想缓一缓, 思索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事情闹成了这样……


    秦溯这番动作很快惊动了守着他的小厮, 对方一面让人去寻江从鱼,一面上前关心他饿不饿、难受不难受。


    秦溯还没思量出怎么得体地回答,江从鱼已经从外面跑了进来。


    少年背后映着煌煌夕辉, 整个人仿佛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他生于乡野之间,像山中自由自在的草木,林下自由自在的风,做事无须考虑什么人情世俗、无须考虑怎么做才能叫人满意。


    江从鱼跑到秦溯面前,坐到他身边问:“你醒啦!怎么不多睡一会?”


    秦溯道:“躺太久不舒坦, 而且我感觉现在好多了,应当是你给我请的大夫水平很高。”


    江从鱼道:“是吴伴伴帮忙请的,听说是太医里头最擅长治外伤的。”


    他又给秦溯说起吴伴伴是谁, 那是曾经追随陛下多年的提督太监, 现在因为腿疾辞了职位到他们府中当差。这边事儿少, 算是提前养老了。


    秦溯早就知晓当今圣上对江从鱼的看重, 如今听说陛下竟连吴伴伴都给了江从鱼,心中震惊不已。


    这位吴伴伴可是东宫旧人啊, 据传当初陛下幼时过得很不好, 一度处于被废边缘,身边没几个可靠的人。多亏了吴伴伴苦心维护,才叫陛下在多方暗算之中活了下来。


    这还只是明面上的事,背后吴伴伴还为陛下做过什么便不是外人能知晓的了。


    总而言之, 这位笑面太监于陛下而言绝对比他爹这首辅更值得信任。


    现在吴伴伴却到江从鱼府里来……养老?!


    饶是秦溯也算是被培养着早早了解时局的继承人,一时也分析不出陛下对江从鱼到底爱重到什么程度。


    江从鱼却没想那么多, 只是惊讶于吴伴伴说请太医就请太医。


    他自己都没和太医打过交道呢,只听老神医骂骂咧咧地说过某某太医沽名钓誉,治起病来堪称谋财害命。


    好在吴伴伴请来的太医水平极高,经他处理过后秦溯背上的伤瞧着都没那么骇人了。


    江从鱼陪着秦溯吃过饭,又把秦溯劝回床上去躺着,才与他说起秦首辅来过的事。


    江从鱼有点不好意思:“虽然知道我不该管你的家事,但我还是没忍住和你爹多说了几句。”


    秦溯顿住。


    他从来没见过江从鱼这样的人,明明两人的交情只是聊了几次天、只是共事了几天,江从鱼却特意去他家看他,还那样把他……从家里背了出来。这谁能想得到呢?


    如果他当时意识是清楚的,肯定不会趴到江从鱼背上,更不会就那么跟着江从鱼走。可,这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相比之下,江从鱼和他父亲说那么几句话就算不得什么了。


    秦溯低声说道:“你说让我到你背上去的时候,我其实……很高兴。”


    没有人会不喜欢被关心、被爱护,他亦然。


    他的学识是接受父亲的教导才有的,他平日里如何待人接物、为人处世也是父亲手把手教出来的,即便父亲偶尔待他格外严苛,他也无法对此生出半分反抗之心。


    他也不是没有疑心过父亲更偏爱继母所生的弟弟,可接触多了经常来挑衅自己的弟弟,秦溯便知道并非如此。


    他这个弟弟鲁莽、愚蠢、坏得毫不遮掩。


    那么大一个人了,连《论语》都还读不通,更别提其他经典。


    这绝不是真心疼爱、用心教导会有的结果。


    寻常人家尚且知道惯子如杀子,何况是他们这样的人家?


    正是因为知道父亲是真心看重自己——且只看重自己,秦溯才深深地明白自己可能一辈子都逃不出也躲不开来自父亲的管制。


    这是一个叫他有些绝望的发现。


    “江从鱼。”


    秦溯喊道。


    江从鱼望向秦溯,一下子对上了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秦溯艰涩地开口:“对不起……我利用了你。”


    他利用了江从鱼的好心,利用了江从鱼的无所畏惧。


    他想利用江从鱼去撞破他自己没有办法撞开的那面高墙。


    江从鱼还以为秦溯想说什么呢,没想到他居然还向自己道歉。都这样了,还说什么利用不利用!


    他真是不太能理解京师人的想法。


    见秦溯目光沉郁,江从鱼也不好和他继续分辨,只能顺着他的话说道:“我自己愿意被你利用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他哄着秦溯喝了药睡了过去,看着秦溯的侧脸叹了口气。


    这么好的人,脑子怎么就那么轴。


    江从鱼起身往外走,准备回自己住的主院早些歇息。


    不想他才刚走出房门,就看到廊下立着个高大的身影。他像个沉默的影子那样静静站在廊柱前,一动不动地立在那儿看着他。


    这不是楼远钧又是谁?


    江从鱼脚步僵住。


    江从鱼跑过去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楼远钧直直地望着跑到自己面前来的江从鱼。


    江从鱼被他看得心突突直跳,忍不住喊道:“哥哥?”


    楼远钧环住他的腰,带着他藏到廊柱后亲了上去。


    江从鱼怕被旁人瞧见,背脊一直紧绷着。可楼远钧这模样明显不对劲,他也狠不下心把人推开,只能任由楼远钧凶狠地碾过他的唇舌。


    好在天已经黑了,有着夜色与花影遮掩,也没人注意到他们在廊下这样肆意地亲吻。


    楼远钧尝够了他唇舌的滋味,才在江从鱼耳边回答他最初的问题:“在你说‘我愿意被你利用’时来的。”


    楼远钧也知道自己作为一国之君,不应该频繁出宫,不应该耽于儿女私情,不应该整日记挂着某个人……偏偏明知道有一千个一万个不应该,他还是没法管住自己的心。


    他还是会在意。


    在意江从鱼在做什么,在意江从鱼是不是与别人更亲密,在意江从鱼心里是不是有别人。再怎么强调自己是受命于天的九五之尊,于这种事情上他也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夫俗子。


    江从鱼是很好,只是江从鱼对他很好,对别人也很好。只要别人有需要,他就会义无反顾地去帮对方,哪怕需要面对的人是当朝首辅他也毫不畏怯。


    如果是自己少年时遇到这样一个朋友,自己能不对他心动吗?


    楼远钧觉得自己不能。


    那秦溯、韩恕、何子言他们可以吗?


    楼远钧不知道,他只知道嫉妒像是无色无味的毒/药,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把他的心浸透了。


    他嫉妒他们能与江从鱼朝夕相处,嫉妒他们能拥有江从鱼的关心,嫉妒他们能光明正大与江从鱼嬉笑玩闹。


    江从鱼对上楼远钧那比夜色还要浓稠幽深的眼神,怕楼远钧气怒之下再做点什么,忙拉着楼远钧回主院去。


    为了秦溯能安静养伤,江从鱼把他背到了客院。


    他既然与楼远钧相互表明的心迹,自然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把别人带到自己房里。


    只是今天他一路把秦溯背回来,连秦首辅都给惊动了,楼远钧恐怕也是第一时间知晓了这件事。


    结合楼远钧刚才那句酸溜溜的回答,江从鱼已明白楼远钧在意什么了。


    楼远钧本来就是很容易多想的性格。


    江从鱼抓紧了楼远钧的手。


    两人的手藏在袖下,哪怕这样光明正大地牵着一路走回去,旁人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难分难舍地十指交扣。


    回到主院,江从鱼照例让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


    只剩他和楼远钧两人。


    “你别生我的气。”江从鱼主动抱住楼远钧的脖子哄人,“今儿情况紧急,我一个人都没带,才会自己把人背回来。”


    楼远钧顿住。


    对,背回来。


    他伸手钳住江从鱼的腰。


    这腰明明细得很,却格外有力量,那么大一个人他说背就背。


    楼远钧垂眸:“你怎么知道我在生你的气?”


    江从鱼心道,我又不是瞎子,你生气不生气我还看不出来吗?平时我还没干这样的事,你都会一个人生闷气。


    只是这话不能说,说了怕楼远钧更生气。


    江从鱼道:“如果是我知道你把别人背回家,我也会生气的。而且是很生气很生气的那种!”


    楼远钧心中那涌动着的毒汁忽地安分下来,一下子便不再躁乱沸腾。只是思及江从鱼哄秦溯那些话,他又忍不住吻上江从鱼的唇,仿佛想要把他对别人说的甜言蜜语都亲回来。


    江从鱼乖乖与他唇舌交缠。


    楼远钧把他抱到床上,抵着他亲得越发过分。若非两人都还有那么几分理智在,恐怕就不是这么一吻能了事的了。


    亲够以后,楼远钧把人困在自己怀里问道:“你连首辅公子都敢强行抢回府,就不怕得罪当朝首辅吗?”


    江从鱼觉得楼远钧这话怪怪的,听着就好像他色胆包天,强抢了人家首辅公子。他说道:“我当时没想这么多。”顿了顿,江从鱼又补充,“就算想了我也不怕,大不了我回家去!”


    楼远钧问:“那我呢?”


    江从鱼僵住。


    楼远钧逼问:“你要对我始乱终弃吗?”


    “我没有。”江从鱼着急地抱住楼远钧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


    楼远钧享受着江从鱼的投怀送抱,口中却说:“你的朋友很多。”


    江从鱼无可辩驳。他确实很爱交朋友,朋友有事他也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楼远钧低低的嗓音继续滑入他耳朵:“我只有你。”


    江从鱼从来没有与人有过这样浓稠粘腻的感情。


    他做好了与楼远钧面对各种风风雨雨的准备,可若是楼远钧突然对他说自己想通了,要去走那大多数人在走的路,他虽然会很难过,但也不会拦着不让楼远钧离开。


    他以为他们之间远没到生死相许的程度,理当来也欢喜,去也欢喜,不必有太多的痛苦挣扎。


    可楼远钧表露出来的情意像是一张巨大的网,想要把他牢牢地困在网中,永远都不放他离开。


    他正耐心地用情丝一点一点地困住他,直至确定他彻底无法逃脱以后再肆意地享用。


    “我……”


    江从鱼正想说什么,脖颈却被楼远钧咬住了。


    楼远钧在他的咽喉处反复啃噬、吮咬、含弄。


    江从鱼身体止不住地发颤。


    楼远钧并不去侵占他别的地方,只折磨他颈上最敏感、最脆弱的那一小块皮肤,很快让它红得分外昳丽。


    折磨得江从鱼又疼又痒。


    江从鱼有些委屈地喊:“哥哥……”


    楼远钧瞧见江从鱼眼角溢出的泪花,终于仁慈地放过那可怜的咽喉。只不过他的手却又放肆起来:“你看着难受得很,我帮帮你吧。”


    江从鱼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触碰,脑子彻底懵了,窝在楼远钧怀里不敢动弹。


    两人的衣服表面上都还齐齐整整,稍微一动便能听到衣物摩擦的细微声响。在这杳然无声的夜色之中,谁都不知道他们正挨在一起做着什么样的勾当。


    江从鱼没想过楼远钧的手会这么不一样,修长有力,而又面面俱到。


    过了许久,他听见楼远钧哑声问:“你能不能也帮帮我?”


    江从鱼耳根一红,听话地学着楼远钧刚才那样给他帮忙。


    可明明他都学得很认真了,不知怎地到了楼远钧这里却总结束不了。


    江从鱼更委屈了:“我都照做了,怎么完全不一样!”


    楼远钧轻笑出声,说道:“我们来亲一个,说不定就好了。”


    江从鱼听后觉得有理,仰头承接楼远钧落下来的吻。


    第47章


    江从鱼第二天还要回国子监去, 早上醒得很早。


    楼远钧醒得比他更早,他睁开眼时楼远钧已经衣着整齐地回到床前坐下看着他睁眼。今儿楼远钧穿的衣裳比平时要繁复一些,连江从鱼这么不注重衣着的人都觉他这模样比平日多了几分正式。


    见他醒了, 楼远钧伸手托着他的后颈, 往他眉心落下个轻浅的吻,哄道:“天色还早,你可以再多睡会, 我今儿还有正事要办,得先走了。”


    江从鱼感受到楼远钧落在自己额头的吻,一下子想起昨晚两人的荒唐。他们虽没做更过分的事,却是把彼此都彻彻底底了解了一回,光是那样相互帮助已经叫他难以消受了, 若是下次……


    江从鱼不敢多想,整个人都清醒了。他说道:“你快去忙吧,不要耽误正事了。”这都没到鸡鸣时分, 楼远钧就已经收拾整齐了, 显然他平时是抽不开身的, 只是心里记挂着他才特意找过来。


    楼远钧道:“眼下不少人对朝廷灰心失望不肯入朝, 朝中许多老臣又已经年迈,秦首辅能力虽然不算拔尖, 但论资历是最适合的, 办起事来也中规中矩,能踏踏实实地把政令执行下去……虽然他在家事上有些不当,但他目前依然是最适合的首辅人选。”


    朝堂经历过好几轮的清洗,楼远钧亲政后可用的人还不多, 秦首辅目前不结党营私、不祸害百姓、不自作主张,能把他的要求贯彻到底。


    正是因为如此, 所以在知道秦首辅对儿子的苛待时楼远钧也只是看几眼就没在意了——到底是人家臣子的家事,他一个皇帝能怎么管?


    说不准事情闹开了,许多人还觉得从结果来看人家确实把儿子教育得挺好的,不如回去也给自己儿孙来点棍棒教育。


    道理是这个道理,楼远钧还是和江从鱼解释了几句眼下选择秦溯父亲当首辅的原因。


    楼远钧怕以后江从鱼知晓他身份后觉得他眼盲心瞎,又给他多添一道罪状。


    江从鱼却没想到楼远钧还给自己仔细分析这么多。


    他倒不觉得当今圣上用秦首辅有什么不对。


    哪怕秦首辅是装的,在人前装得也挺到位。只要秦首辅能把事情办好,谁管他在家里怎么教儿子?


    只有他儿子在外头惹出祸来,言官们才会捋起袖子去弹劾。要不然言官难道还去弹劾说他教子过严,总是对儿子非打即骂?


    江从鱼是站在朋友的角度,才会觉得秦溯有这样一个爹实在太煎熬了。


    江从鱼道:“我对他当首辅没什么意见,那又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事。只是他若不管管他小儿子,以后他家会不会闹出大事来就不知道了。”


    俗话说得好,子不教,父之过!


    那秦家小儿子连对待自家兄长都那样恶毒,到了外头难道还会收敛不成?也就年纪还小,才没有闯出大祸来。


    楼远钧笑着夸道:“我们家小鱼是最能明辨是非的。”


    明明别人也这么喊自己,江从鱼听楼远钧这么喊就是不由自主地耳朵发热。他催促道:“你快出门去吧。”


    楼远钧往他唇上亲了一口。


    江从鱼推开他不让他继续乱来。


    他还没洗漱呢,可不能让楼远钧瞎亲。


    楼远钧轻笑出声,依着江从鱼的意思踏着熹微的朝色出门去。


    今天是要上朝的,虽说他身为皇帝朝会去晚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难免会碰到较真的人追根究底。


    总不能让江从鱼还没入仕就担个“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恶名。


    楼远钧一走,江从鱼也没继续睡了,起身把自己收拾齐整,跑去看秦溯醒没醒。


    秦溯平时也醒得早,昨天又昏睡了大半日,早上哪里还能躺在那儿?他勉力起身在房里扶着桌椅行走,偶尔牵扯到伤口也没吭声。


    他是很能忍耐的。


    江从鱼看到秦溯自己下床了,跑过去关心道:“你怎么这就起来了?”


    秦溯道:“我伤在背上,腿又没有受伤,当然能起来。”


    江从鱼问:“你不会还想回国子监去吧?”


    秦溯对上江从鱼那不赞同的目光,顿了顿,说道:“我休养两天再回去。”


    江从鱼道:“那你且安心住下,看看你爹怎么处置你那弟弟再说。我书房里有许多陛下赐下的书,据说都是禁中藏书的抄录本,你有兴趣可以去看看。要是难受可别逞强,该躺躺,该喊大夫喊大夫。”


    秦溯点头应道:“那我就叨扰了。”


    江从鱼道:“不叨扰,不叨扰,你爹给了那么大一锭金子!”


    秦溯莞尔。


    他父亲并不是舍不得给他花钱,他从小读到的珍藏孤本都是有价无市的宝贝,挂在他那简陋书房里的书画也都是拿出去能卖出好几套宅院的名家之作。


    他这位父亲只是在某些方面格外偏执而已。


    江从鱼见秦溯竟还能笑出来,愈发不能理解他们父子之间的事了。他说道:“你是聪明人,我就不多事劝你了。只不过你下次挨‘大杖’若是再不跑,我可不管你了啊。”


    秦溯自己要是不立起来,他总不能再跑去相府把人背出来吧?


    到那时候楼远钧不知得气成啥样。


    秦溯道:“这次是……我没想到后面会打得这么重。”本来只是很普通的一次家法,秦溯不知挨过多少次了,所以感觉这次应当也是自己可以承受的范围。


    江从鱼觉得就算是不这么重的责罚,无缘无故就打上那么一顿也是不应该的。


    只不过秦溯的想法一时半会显然拧不过来,江从鱼唯有叹着气道:“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江从鱼陪秦溯吃过早饭,匆匆赶回国子监。他都挺久没回来上课了,可不能第一天就迟到!


    不想才跑进国子监,戴洋就把他拉去僻静处说话:“你劝我们别去看秦溯,结果自己跑去秦家,你是不是没把我们当朋友?”


    江从鱼没想到连戴洋都知道自己去秦家了。


    他惊疑不定:“你们都知道了?”


    难道他把人背回家的事居然传得那么广?


    那他可真是对不起秦溯。


    戴洋道:“别人应当不知道,是我爹给我讲的。”他爹不说他都不知道,江从鱼居然敢跑秦首辅府上做出那样的壮举。人家秦首辅还在禁省当值,他直接跑人家家里把秦溯给背走了!


    见过莽的,没见过这么莽的。


    对上戴洋那“你怎么敢干出这种事”的震惊目光,江从鱼讷讷说道:“我当时真的没想那么多,脑子一热就那么多干了。”


    既然戴洋从他爹那里知晓了不少事,江从鱼就简单讲了几句秦溯在家中的处境。


    他当时只是怕秦溯又挨了打,去的人多了会让秦溯难堪,没想到秦溯的情况比他想象中还要糟糕!


    听了事情原委,戴洋便不怪江从鱼了,点着头说道:“他的私事确实不好到处宣扬,他自己不想说的话我不会跟别人讲的。”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到何子言跑过来问:“都要上课了,你们躲在这里做什么?”


    江从鱼朝戴洋挥挥手,一手揽过何子言的肩,招呼道:“走走,回去上课了!”


    何子言拱开他搭过来的手,瞪他。


    江从鱼哈哈大笑:“你都又长一岁了,怎么瞧着还是这么可爱。”


    何子言气恼:“你才可爱!”


    江从鱼笑盈盈:“这我当然知道,你不用专门夸我。”


    何子言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毕竟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何子言想到前天看见的那一幕,忍不住问:“那天来接你的人是谁?”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江从鱼都没反应过来,纳闷地问:“你说哪天?”


    何子言道:“就是我生辰那天。”


    他这两天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那人的模样他没看太清,但是清清楚楚地瞧见对方把手揽在江从鱼腰上,江从鱼是被对方直接带进车里去的。


    思及江从鱼提到过的那个居心叵测的“师兄”,何子言担心江从鱼才到京师就被人骗了个底朝天。


    江从鱼没想到何子言要送那么多客人,竟还能注意到自己上了楼远钧的马车。他知道何子言是关心自己,也没有瞒着何子言:“是我兄长来接我。”


    何子言道:“就是你那个师兄?”


    江从鱼点头:“对,是柳师兄把他引荐给我的,绝对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你不用担心我被人骗了去。”


    何子言还是不放心:“那你端午那天把人带出来给我们看看。”


    江从鱼觉得没什么不能让何子言他们见的,只不过想到楼远钧明确说过不喜欢人太多的场合,他又有点犹豫起来。


    “我问问他愿不愿意。”


    何子言道:“怎么?他难道丑得见不得人?”


    江从鱼恼了:“我兄长才不丑,我兄长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


    何子言恨铁不成钢。


    他就知道,江从鱼那么喜欢的人肯定有张好脸!


    何子言道:“既然长得不丑,那怎么不愿意见人?整日藏头露尾,怎么看都不是好人。”


    江从鱼道:“才没有见不得人,韩恕都见过的!”


    何子言闻言也恼了,气道:“那就是瞧不上我这个外戚,不屑见我们呗。他是不是让你也别跟我玩?!”


    江从鱼不高兴地道:“你怎么胡乱给人扣罪名?我兄长从来不在背后说人坏话的。何况我跟你玩,与你是什么身份有什么关系?你别整天胡思乱想。”


    何子言不吭声。


    江从鱼道:“行了,我回头就写信去问问兄长,看看他到时候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他本来想的是单独和楼远钧玩一天,第二天再约何子言他们玩。


    现在想想要是楼远钧第二天也有空的话,大家一起玩儿也没什么。


    他不是要立刻把他们的恋情公之于众,而是想让楼远钧以他师兄的身份与何子言他们认识认识,免得何子言总疑心楼远钧图谋他什么。


    第48章


    江从鱼回到本斋, 第一时间跑去问郗直讲有没有自己要帮忙的事。


    郗直讲掀起眼皮看了江从鱼一眼,江从鱼没事人似的活蹦乱跳,一点都不在意自己刚得罪了当朝最大的官。


    当然, 这小子的后台是当今圣上, 他有什么好在意的?听说那姓秦的还亲自去他府上赔礼解释,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家伙还是这么能屈能伸, 难怪其他人坟头草都老高了,就他还活得好好的。


    只不过在当年那种时势之下,不对旁人落井下石已经是称得上是好人了,秦首辅也只是明哲保身、埋首做事。


    郗直讲也知道自己有迁怒的成分在,所以没对秦首辅评价什么。他说道:“你自己的功课别耽误太多就好了, 我这里没什么要你做的。”


    江从鱼见左右没人,神神秘秘地掏出本书给郗直讲看,说是京师最大的书局再版的神作, 精装版, 贵得很。他陪阿罗多在京师玩耍的时候逛书局看到的, 特意买回家欣赏, 这世俗人情写得当真是精妙绝伦!


    阿罗多也很感兴趣,在他的热情推荐之下买了一套带回北狄研读。从今以后, 这本神作就不仅在他们大魏流行了, 它已经走出国门,肩负起向周边各国弘扬大魏文化的伟大使命!


    郗直讲眉头突突直跳。


    你小子给北狄使者推荐什么不好,你推荐这套“神作”?!


    你什么意思?


    你小子到底什么意思?!


    当年那些稿子都是买断的,稿子卖出去以后与他就没什么关系了, 不管卖出去多少本、不管旁人如何解读,与他本人都毫不相干。旁人不知道作者是谁, 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书怎么还在翻印!


    郗直讲毫不犹豫地没收了江从鱼手里那本精装插图本,骂道:“谁许你带着些乱七八糟的闲书来国子监的?滚回去写你的功课!”


    江从鱼暗自嘀咕,就许你这个当直讲的偷偷写书,还不许我看几眼了?还好被没收的那本他都已经看过了,撇去那些淫词艳语不谈,书里把官场与权贵之间的种种丑恶行径写得挺活灵活现的,一看就知道写书的人对这些人有多憎恶。


    难怪郗直讲整天一副混吃等死的死鱼样,要进官场就等于要跟无数自己厌恶的人打交道,哪怕眼下朝中风气改了不少,但各种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总是难免的。


    想到楼远钧说朝中人才不够用,选择相对平庸的秦首辅为相也是权宜之计,江从鱼也有点犯愁了。


    唉,难劝啊!


    自古心病最难医。


    对郗直讲而言,官场不仅断送了他的半辈子,还把他的恩师给害死了。


    如果没有非做不可的事,谁会一头扎进自己生平最讨厌的地方?


    非做不可的事……


    江从鱼安安分分地上了一天的课,被他拜托去江家看秦溯的小九跑回来了,说秦溯情况不错,过两日应该就能回国子监。


    江从鱼给了小九跑腿的赏钱,小九却有点不好意思地恳求:“我,我不想要钱,我想跟你读书,你得空时可以教教我吗?”


    小九时常跟在江从鱼身边听江从鱼与人讨论学问上的问题,看着江从鱼来者不拒地把自己会的都给别人讲。


    他知道江从鱼人很好,对待他们这些斋僮也从来没有看轻的意思,所以才鼓起勇气问出口。


    江从鱼一愣,没想到小九会问出这样的话来。他仍旧把赏钱塞到小九手里,说道:“你帮我来回跑,钱还是要拿的。我给你拿几本适合你现在学的书,有什么问题你直接问我就是了,我会的肯定会教你。”


    小九激动得眼眶都红了。


    见小九这般情态,江从鱼忍不住伸手往他的脑袋一通瞎揉,夸道:“以前我们里正爷爷常说,有志气的人肯定有大造化,你以后肯定能出人头地!”


    小九腼腆地道:“我就想多认识几个字,最好能学会算术,以后不用一直干这些谁都能干的杂活。”


    他不敢奢求什么大造化,只希望自己别一辈子都当伺候人的奴仆。只要比别人多会一点东西,他应该就更有用了吧?


    江从鱼点头,让小九别怕打扰自己,有什么不懂的都能问他。


    比起国子监里许多官宦子弟,江从鱼其实才是接触最多民生民情的人,他从小长在乡野,所见所闻都是许多人平时根本注意不到的人和事。


    他见识过形形色色的活法,也见识过各种各样的苦难,所以在他眼里小九和他的同窗们没有太大的不同,每个人都在努力地活着。


    都努力地想让自己过得更好。


    江从鱼与小九聊完了,又优哉游哉地溜达去找他们沈祭酒聊天。


    主要是问问沈祭酒认不认得郗直讲的恩师,有没有与对方往来的信件或者对方的文集啥的。


    沈鹤溪睨他一眼,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江从鱼道:“就是好奇。”


    既然从郗直讲的个人追求上劝不动,江从鱼琢磨着看看对方恩师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或者追求,说不定能从这个角度下手劝郗直讲振作起来。


    明明是那么有本事的人,一天到晚半死不活多不好!


    沈鹤溪道:“有是有,但不外借。”


    江从鱼道:“我可是国子监的学生,您是国子祭酒,都是自己人,哪里算外借?”为了借到文稿,江从鱼还把他老师给搬了出来,“老师常说,您是他最好的朋友,他这辈子最遗憾的事就是这些年与你断了书信往来。您与老师交情这样深厚,老师的弟子不就是您的弟子?怎么看我都不是外人!”


    沈鹤溪半信半疑:“你老师真的这么说?”


    江从鱼面不改色心不跳:“对的,对的,有次他喝醉了,我还听他喊您的字。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那是您,还纳闷他怎么‘鹤兮鹤兮’地喊,一直好奇这莫不是哪句楚辞来着。”


    沈鹤溪脸色还是那么臭,不过起身在书架前逡巡片刻,取下一叠文集和几封书信拿给江从鱼。


    “不能带走,你要看就到这里来看。”


    沈鹤溪硬梆梆地扔下一句,就做自己的事去了。


    江从鱼嘿笑一声,老老实实地坐下研读起郗直讲恩师的文集来。


    如此过了两日,秦溯回国子监上课了。


    秦家的家事也算有了个了断,秦首辅直接上书表示自己治家不严,不堪为百官之首,想辞去首辅之职。


    这当然是不可能请辞成功的,官场上很多递辞呈的事都只是政治表演,三辞三让这种传统体现在官场文化的方方面面。


    既然还得继续当这个群官之首,秦首辅便命人把妻子和小儿子一起送回老家,说小儿子不靠自己考过乡试就不许再到京师来。


    以他小儿子那个资质,没有名师教导想考个功名着实是痴人说梦,这等同于直接把小儿子给放弃了。


    江从鱼听了秦首辅这番处置,一时竟不知如何评价才好。


    他总感觉秦首辅这样还不如直接坏到底,当个真正恶毒的爹。


    像他这样半坏不坏的,难怪秦溯始终没法坚定地反抗。


    别人的家事外人是真的很难理得清啊!


    江从鱼不想谈这些纠结的事,索性邀请秦溯:“你爹给的钱肯定还剩下不少,不如端午那天多约点人一起去吃顿好的,也算是庆贺你身体痊愈了。五月五,驱百毒!”


    秦溯笑着应道:“好,到时候我们吃顿好的。”


    江从鱼这边才约好秦溯,楼远钧那边的回信也来了,说是去露个脸没问题,就是可能没法待太久,毕竟他和其他人不算熟。


    江从鱼得了楼远钧的准话,马上跑回去和何子言讲了。


    看到没有,他楼师兄堂堂正正,根本不怕见到外人的!


    何子言抿了抿唇,还是觉得这人居心叵测。


    江从鱼把秦溯请客的事也给何子言讲了。


    何子言道:“你怎么把人全约在一块了?”


    江从鱼道:“过节嘛,不就要热闹热闹吗?”


    何子言不吭声。


    江从鱼奇怪地道:“要见的人是你,不高兴的人也是你,你怎么这么别扭!”


    何子言也知道自己挺别扭的。


    可这秦溯以前根本不带他们玩,结果一转眼就和江从鱼这么要好了,叫他心里哪能不郁闷。


    再仔细想想,江从鱼本来就是被降了等才落到后面来的,他合该去跟秦溯他们去争前面的名次、合该与秦溯他们惺惺相惜。


    何子言鼻头发酸。


    江从鱼一看他那模样就知道坏菜了,何娇娇又要哭了。他忙哄道:“你若是不想和秦溯他们一块,我们另外约个时间就是了,反正我兄长也不喜欢人多,我们几个另吃一顿怎么样?”


    何子言犹豫起来。


    他总感觉自己单独约江从鱼两人见面怪怪的。


    “叫上袁骞和韩恕?”即便已经认识了同窗,何子言还是跟袁骞两人最熟。


    江从鱼点头:“行,就咱五个端午那天一起吃晚饭,没问题吧?”


    何子言表示没问题。


    江从鱼问:“中午你真不来?”


    何子言摇头。


    他怕江从鱼觉得自己不合群,补充道:“到时候我们可能要进宫。”


    江从鱼笑眯眯地夸道:“陛下连端午都和你们一起过,你们家可真是圣宠不衰啊。”


    何子言纠正道:“我是说可能,陛下不一定会宣见我们。”


    只不过就算只有那么一点可能,他们还是会在家里等着的。


    江从鱼理解地直点头,如果自己有这么个大靠山,肯定也是盼着能和对方多亲近亲近的。


    谈谈感情就能飞黄腾达,这样的好事上哪找去?


    江从鱼顺手给柳栖桐也递了个帖子,看他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自从和楼远钧腻到一块,他都挺久没见过柳师兄了,有时候感觉还怪对不起柳师兄的。


    毕竟柳师兄把楼远钧介绍给他认识,他却和楼远钧偷偷谈起了恋爱。


    柳栖桐那边回得很快,说是到时候肯定会过去。


    人都约上了,江从鱼便安心地继续跑沈鹤溪那边研读《屏山文集》,不时缠着沈鹤溪请教自己读不懂的内容。


    转眼间假期就到了。


    端午足有三日假期,方便监生们各自归家与家里人共度佳节。不准备回家的监生也不怕寂寞,街上热闹得不得了,前头两天都有龙舟赛事可以看,约上三两好友就能尽兴游玩。


    江从鱼一散学就跑回家,结果楼远钧没有过来。他也不失望,拿着自己抄回来的《屏山文集》挑灯夜读。


    不觉夜阑深静。


    有人从外面推门而入。


    江从鱼本来看得入神,听到开门的动静后抬眼望去,一下子瞧见了楼远钧。他忙放下手中的文稿,跑过去问:“不是已经宵禁了吗?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楼远钧把人拥入怀中,亲着他的耳朵说道:“端午这几天开了夜禁。”


    江从鱼道:“这几天一直在读《屏山文集》,都把开夜禁的事给忘了。”


    楼远钧问:“怎么想起读这个?”


    江从鱼道:“你不是说陛下挺希望郗直讲能为朝廷做事的吗?我就想试试看能不能从他恩师这里入手。”


    楼远钧环紧他的腰笑道:“你还没入仕就想着为陛下分忧了?”


    江从鱼道:“陛下对我这么好,我当然想回报陛下!”


    楼远钧抚着他后颈,叹着气说道:“他这人贪得无厌,无论你怎么回报他都会贪心地想要更多。”


    江从鱼觉得这话有点怪,还有点儿大逆不道。可没等他琢磨明白,楼远钧带着醉意的吻已经落了下来,叫他再也没法继续多想。


    不知是不是因为喝多了酒,楼远钧把他从门口亲到床上,什么都没再多做就睡了过去。


    江从鱼见夜色已深,索性替自己和楼远钧都脱了外衫,挨着楼远钧与他一同进入梦乡。


    早点睡好!


    明儿他们可是要单独出去玩一整天的!


    第49章


    天还没亮, 两人就出门了,没在家吃早饭。等从侧门溜出去,街上都还没什么人, 吸进肺里的空气都清新怡人得很。


    两人的手在夏衫的衣袖下光明正大牵着, 楼远钧任由江从鱼兴高采烈地拉着自己往前走,笑道:“说好半天由你安排,半天由我安排, 早上我就跟着你走了。”


    江从鱼信心满满:“包在我身上,我有个吃早饭的宝地,你保证没去过!”


    楼远钧便随着他走,从天色蒙昧走到朝阳初升。


    他们来到了码头处,恰好见到一轮圆日在远处冉冉升起, 映得江面金光粼粼。几只早起的鸟儿在江面展翅逡巡,认真搜寻着可以入口的猎物。


    江从鱼松开了楼远钧的手,跑去和正围坐在一起吃早饭的船工们聊了聊, 没一会也拿了几个船工们正在吃的大饼回来, 邀楼远钧一起坐下尝尝劳苦大众平时都吃些什么。


    有人见他们衣着不凡, 不由笑道:“你们哪里吃得惯?”


    江从鱼道:“怎么会吃不惯, 我从小吃到大。码头的吃食最是实在,绝对都是真材实料, 好吃又管饱!”


    那人不信:“瞧你一看就不是吃过苦的, 怎么可能从小跟我们吃一样的?”


    江从鱼就让他以后去南边的时候跟人打听打听,只要一到他们县里,保准没有人不知道他的!他还和船工说起自己最爱去蹭锅子吃,大锅一架, 大伙带上自家的食材下锅烫熟就吃,一边吃还一边说着大江南北的趣事, 暖和又热闹。


    有次吃到他都忘了要回家,气得他老师撵着他满院子跑。


    听江从鱼这么一讲,众人都不再怀疑,也热热闹闹地聊了起来。江从鱼把手里圆圆的大饼一分为二,和楼远钧分着吃,说是有肉馅也有素馅的,他都想尝尝,所以一人一半!


    末了江从鱼还拉着楼远钧去喝了两碗热腾腾的肉汤,肉汤里没有肉,但味道够重,一碗灌下去仿佛把肚子里的饼都化开了,饱足得很,干上半天活也不会觉得饿。


    若说很好吃,那肯定是假的。哪怕楼远钧尝不出什么味道,还是能感觉出这饼口感比平日里吃的要粗糙许多,肉汤也只不过是比白水好那么一点。


    只不过见江从鱼边吃边和众人说说笑笑,楼远钧不知不觉竟也把江从鱼塞给他的东西全吃完了。


    这时街道上的人多了起来,不少摊贩得知官员与学生们今儿开始休假,纷纷挑担入城沿街叫卖,而城中的商铺也卯足劲热情揽客。


    江从鱼领着楼远钧走街过巷,见着感兴趣的人和货物就要上去跟人聊上几句,算是弥补了自己到京师后没好好到街上逛过的遗憾。等他过足了东聊聊、西聊聊的瘾头,才想起身边还跟着楼远钧呢。


    江从鱼忙把楼远钧拉到个暗巷里头,有些忐忑地问:“你会不会觉得跟我出来玩很没意思?”


    “不会。”楼远钧想把人揽入怀中亲一亲,又听到了外头鼎沸的人声。即便是鲜有人进来的暗巷,难保也会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存在。楼远钧哄道,“只要是两个人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很有意思。”


    江从鱼耳朵红了红,他没与人谈过恋爱,出来玩也没考虑到楼远钧喜欢玩什么。好在下午是楼远钧来安排的,无论楼远钧想做什么他都会陪着做,应当不至于让楼远钧玩得不尽兴才是。


    这么一想,江从鱼也就不再纠结,拉着楼远钧继续在街上走走逛逛。


    不时还兴冲冲地参与一下商家举办的节庆活动。


    最后两人一起去酒楼包厢里吃午饭。


    难得楼远钧到外面吃饭,江从鱼觉得不能只带楼远钧吃码头的便宜饼子,还是得让楼远钧吃点好的。


    他特意把自己上次招待北狄使团时觉得特别好吃的菜都点了一遍。


    楼远钧听他介绍说“阿罗多吃了都觉得好”,目光动了动,说道:“你与他的情谊倒是深厚,他都走了你还记着他喜欢吃什么。”


    江从鱼一听,这话不对头,横听竖听都酸得很。他说道:“这不是我很少到外面吃饭,只能用上次尝的做参考吗?”见伙计一时半会不会进来,江从鱼凑过去往他唇角亲了一口,“你若是喜欢吃什么,我一定记得牢牢的。”


    楼远钧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下次你要是忘了得受罚。”


    江从鱼嘴上连连保证不会忘,心里却有些犯愁,楼远钧这吃什么都尝不出味道的毛病要是一直治不好得多难受?


    正想着,伙计把饭菜陆续送了进来。见楼远钧仪态优雅地进食,对于吃饭这件事不算反感,江从鱼也暂且放下心里的担忧。


    吃饱喝足,江从鱼就着伙计送来的茶水漱过口,才问楼远钧下午准备带他去哪儿玩。


    楼远钧轻笑道:“到了再告诉你。”


    听楼远钧这么卖关子,江从鱼也不恼,心里还颇为期待。只歇了一会,他便结了账与楼远钧一起离开酒楼。


    一辆熟悉的马车等在不远处。


    楼远钧把人带上马车,拍拍自己的膝盖说道:“看你有点困了,可以趴着睡一觉,说不定睡醒就到地方了。”


    江从鱼本来不困的,听着楼远钧轻声诱哄,还真冒出点食后困来。他依言趴到楼远钧膝上,只觉自己又被熟悉的气息围裹其中。


    楼远钧见他耳朵发红,取过旁边的扇子轻轻地给他扇起了风。


    江从鱼见他给自己打扇,不由伸手抓住楼远钧有力的手腕,说道:“你别累着了。”


    楼远钧道:“我不累,你睡吧。”


    江从鱼被他哄得晕陶陶地松了手,竟真的不知不觉在那徐徐凉风里睡了过去。


    楼远钧定定地注视着江从鱼那毫无防备的睡颜。


    江从鱼不笨。


    正相反,江从鱼很聪明。江从鱼身边又有那么多见过他的人,他的身份不一定能瞒下去,他们现在这样的浓情蜜意说不定很快就会被打破。


    如果没有尝到过其中滋味也就罢了,尝到以后楼远钧又怎么愿意就此放手。


    他想要……彻彻底底占有江从鱼。


    在江从鱼发现自己骗了他之前,将人彻彻底底地据为己有。


    马车不知行驶了多久,江从鱼迷迷糊糊地醒来,忽地感觉眼前黑漆漆的。他纳闷地问:“天这么快就黑了吗?”


    楼远钧哑声道:“没有,是我偷偷把你眼睛蒙起来了。”


    江从鱼坐起身来,往自己脸上一摸,还真系着根绸带。系得那么严实,连一丝丝光亮都透不进来,叫他什么都看不见。


    “你害怕吗?”


    楼远钧问他。


    江从鱼也不急着把绸带取下,还笑出两个好看的酒窝:“有你在,我有什么好怕的。”他还伸手往楼远钧那边摸索,摸到人以后就整个人扑进对方怀里去。


    看不到就看不到,只要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就好了,他一点都不害怕。


    楼远钧空荡荡的怀抱一下子被填满了。


    是江从鱼自己撞进他怀里来的。


    是江从鱼自己……非要喜欢他的。


    楼远钧将人严严实实地困在怀中:“我要是把你带去卖掉怎么办?”


    江从鱼尝试着找到楼远钧的脖子,双手环上去往楼远钧脸上亲。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他的吻时而落在楼远钧下颌,时而落在楼远钧脸颊,就是亲不中楼远钧的嘴巴。


    楼远钧一动不动,由着江从鱼胡乱亲来亲去。


    最后终于找到了他的唇。


    两人唇舌交缠。


    直至这缠绵热烈的一吻结束,江从鱼才笑盈盈地说道:“你舍不得卖掉我。”


    楼远钧也笑了起来。


    “对,我怎么舍得卖掉你。”


    马车停了下来。


    江从鱼感觉楼远钧把自己抱到了船上。


    船晃晃悠悠地驶了出去。


    江从鱼问:“你要带我游湖吗?”


    楼远钧抱着人走进宽敞明亮的舱房中,说道:“是啊,湖心比较凉快。”


    江从鱼还真感受到了午后的凉风习习吹来。


    确实很凉快。


    江从鱼忍不住问:“那这绸带可以解开了吗?”


    “再等等。”楼远钧道,“等所有人都走了再说。”


    他把江从鱼放到床上,伸手摩挲着江从鱼没被遮挡住的半张脸。


    明明自己就能解开,却还乖乖问他可不可以,可见不管他想做什么,江从鱼都心甘情愿配合。


    只是江从鱼真的明白他想做什么吗?


    楼远钧喉咙微紧,心里涌动着的是无法自控的浓烈欲念。他俯身碰了碰江从鱼的唇,谴责道:“你怎么整日勾/引我?”


    江从鱼觉得楼远钧的话很没道理,忍不住替自己喊冤:“我没有。”他感受着楼远钧灼热的气息,脑袋有些空白。出于少年人的好强,他当场谴责回去,“你才是整日勾/引我!”


    楼远钧道:“这都叫你发现了?我还以为我藏得很好。”


    江从鱼愣住。


    没想到楼远钧还能直接承认。


    楼远钧却抵着他的额头追问:“那我勾/引到你了吗?”


    江从鱼只觉楼远钧的鬓发垂了下来,若有似无地扫过他耳朵,挠得他连心里都开始发痒。饶是他至今未经人事,也察觉了楼远钧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只觉一股热意传遍了四肢百骸,烧到他面上都有些发烫。


    既是两情相悦,那么情难自禁之下做点什么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江从鱼主动抱住楼远钧,有些结巴地坦露心迹:“勾、勾/引到了,我心里全是你。”


    楼远钧回抱住江从鱼,将脑袋埋在他颈边说道:“我也是,心里全都是你,所以你要对我负责。”


    “如果你对我始乱终弃,我就再也不相信这世上有人会爱我了。”


    江从鱼只觉楼远钧真会折磨人,明知他最见不得别人伤心难过还说这样的话。


    他喜欢楼远钧还来不及,怎么舍得叫他难过?偏偏楼远钧总这么不安,每次不是绑住他的手就是蒙住他的眼——仿佛只有这样困住了他,他才不会离开。


    第50章


    船停在了湖心岛前, 不管是掌舵的还是伺候的,全都乘小舟回了湖岸边候命。


    偌大的湖面上,便只余下一岛、一船与船上的两人。


    江从鱼的双眼还是被蒙着, 只能感受到船在水面上轻轻地随风浮沉, 而楼远钧则轮番吻咬着他的耳朵、后颈、喉结,每一处都反复碾转流连,仿佛要在上面烙下抹不去的印记才甘心。


    到后头, 连本就轻薄的夏衫也被褪去了大半。许是因为眼前一片漆黑的缘故,江从鱼只觉楼远钧的每一下触碰都更过分清晰,叫他有些想逃开,却不知该往哪里逃去。


    躲到哪儿都像是把另一处送到楼远钧手上,且楼远钧还很不客气地享用起来, 仿佛他身上每一处都让楼远钧爱不释手。


    这可真是漫长而煎熬的折磨。


    江从鱼有些受不了一直蒙着眼被楼远钧这般亵弄,轻喘着恳求道:“哥哥,我想看你。”


    楼远钧隔着绸带亲江从鱼的眼睛, 灼热的气息安抚着他的焦虑:“我现在不好看, 你看了会不喜欢我。”


    此时此刻, 他像失控的怪物, 贪婪而自私,恨不能把人囫囵着吞进肚子里, 再也不让别人瞧了去。他也试着控制过这种心态, 可还是一次次地沉溺其中。


    江从鱼只能哄道:“无论你怎么样,我都喜欢。”


    楼远钧不信,太容易得来的承诺没法让他心安,他还是想在江从鱼身上烙满自己的印记。


    他俯身往江从鱼腰窝上咬了一口, 江从鱼这处似乎格外敏感,只轻轻一咬就让江从鱼浑身绷直。


    江从鱼只能任由他把自己前前后后都咬了个遍, 连大腿内侧那处他邀楼远钧看过的疤痕都没放过。


    楼远钧似乎很不喜欢这种不是自己留下的痕迹,对着那多年前的伤痕折磨了江从鱼格外久。


    相比之下,楼远钧让他含入的陌生药玉都没那么叫他不自在了,不知不觉便在里头化了大半。


    眼看江从鱼都要哭了,楼远钧终于舍得松开了钳制他双腿的手,改为攫住江从鱼的腰让他坐到自己身上。


    两人交换了一个潮湿而火热的吻,楼远钧才问他:“我刚才吃了那么多地方,你记没记住我最喜欢吃什么?”


    江从鱼没想到楼远钧会问这种问题,只觉刚才被楼远钧吻咬过的每一寸肌肤都跟火烧过似的。


    他早该知道楼远钧这人表面温柔可亲,骨子里坏得很!


    楼远钧道:“你说好要记住的,现在却说不出来……我要罚你了。”


    江从鱼从来没遇到过这么难熬的事,忍不住委屈得嗓音都带上几分哽咽:“你不能这么欺负我。”


    楼远钧怕真把人弄哭了,抱起人走了出去。


    明亮的阳光照在江从鱼身上,让他意识到这真的还是大白天。


    “你要带我去哪里?”


    江从鱼忍不住问。


    楼远钧把人抱上岸,这是个不算太大的湖心岛,里面只有几处供他小住的楼阁。


    过去他偶尔不喜被人打扰,便会屏退所有人自己待在里面。


    眼下整个湖心岛一个人都没有,哪怕怀里的江从鱼已被他折腾得衣衫不整也不怕被旁人看见。


    楼远钧不答反问:“你现在知道怕了?”


    江从鱼倔强地道:“我不怕。”


    “你还可以……反悔。”楼远钧道,“你若是反悔了,我就把你带回船上去,帮你把衣服穿好,叫人过来把你送走……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以后会一直把你当亲弟弟来看待。”


    江从鱼听着楼远钧的承诺,不知怎地想到楼远钧早前说的“再也不相信世上有人会爱我”。


    他并不是那种谈个恋爱就要死要活的人,可听着楼远钧说出这样的话来却难受得很。


    江从鱼伸手环住楼远钧的脖子,在明灿灿的日光下试着亲了亲楼远钧的唇。


    “我不反悔。”


    江从鱼说道。


    无论楼远钧骨子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无论楼远钧有着什么样的出身与身份,他都不反悔。


    是他自己喜欢上楼远钧的,是他自己每次分别后都盼着再见到楼远钧,不是楼远钧非要哄他、骗他、诱他。


    楼远钧抱着江从鱼迈步入内,寝殿中分明还是空荡荡的,却再也没有过去的空阔寂寥之感。


    他伸手解开了江从鱼蒙着的绸带。


    江从鱼只见四面帷幔随风飘荡,仍不知他们到底身在何方。


    他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楼远钧,却见楼远钧身上的衣物整整齐齐,就好像两人刚才什么都没做似的。


    “你怎么只脱我的衣裳?”


    江从鱼忍不住问。他以为方才他们两个人都已情迷意乱,可楼远钧这副模样叫他觉得……楼远钧根本没有情动。


    楼远钧轻笑着亲他唇角。


    江从鱼气鼓鼓地瞪向他。


    楼远钧问:“你真的要我也脱?”


    江从鱼点头:“要!”


    “好。”


    楼远钧摆出有求必应的态度,仿佛江从鱼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江从鱼心道,这还差不多。可等他再要在与楼远钧说说话,就发现自己提了多傻的要求。


    若说穿着衣裳的楼远钧还会克制一二,那与他裸裎相对的楼远钧绝对是连衣冠禽兽都不装了。


    这人以检查药玉化了没有为由用那骨节分明的指头到处作乱,还要问他难受不难受,还能不能再进去一些。


    他若不答,楼远钧就会停在那儿,说要等他习惯习惯再动。


    好不容易等楼远钧“检查”够了,取而代之的却是更热烈、更深入的折磨。


    直至夕照当窗,楼远钧都没放过他,抱着他喂了些羊乳与蜜水,又与他交换起格外香甜的吻来。


    随着弯钩似的月牙高高升起,外面的夜色愈发浓稠起来,江从鱼才终于得以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楼远钧抱着人去清理干净,就着烛火凝视着江从鱼那满身的暧昧痕迹。


    在他的注视之下,那些红痕正一点点地褪去,天亮以后就会消散无踪。


    他就是注意到无论他怎么做都留不下半点印记,才会越发不肯放过江从鱼,硬生生把江从鱼折腾到彻底昏睡过去。


    楼远钧睁着眼到天明。


    江从鱼醒来时对上的就是彻夜未眠的楼远钧。


    瞧见楼远钧眼底的青影,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出现在江从鱼脑海中:“你是不是没睡?”


    楼远钧道:“我……”他垂下眼睫,声音低哑,“昨晚你让我停下,我一直没有停,我怕你生我的气。”


    “我怕一醒来,你就走了。”


    江从鱼昨晚是挺受不了楼远钧的,只觉自己莫不是才开荤就要死在床上。


    可听楼远钧这么一说,他就忘了气楼远钧那没完没了的索求,只气楼远钧不爱惜自己:“所以你就直接不睡了是吧?”


    昨天闹腾了这么久居然还一整晚不睡,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


    江从鱼把楼远钧摁到枕上,勒令他马上睡觉。


    楼远钧瞧见他那凶巴巴的模样,轻轻地笑了笑,依着他的意思合上眼补眠。


    江从鱼等楼远钧睡熟了,才起身找了身衣裳穿上,出门到处走走看看。


    天才蒙蒙亮,到处朦朦胧胧的,只能看出四周全是水。


    他环着湖心岛走了一圈,也觉有些纳罕,兴许是楼远钧帮他清理过且还上了药,所以哪怕他们昨儿那般荒唐他身上也没有半点不适,走起路来依然能健步如飞。


    小小的湖心岛很快被江从鱼走了个遍,对岸的景致也被他看了个七七八八,他只能确定这是个私人别庄,外人恐怕是进不来的。


    要不然碰上端午这种节日,这么大一个湖理当热闹至极才是。


    一个获罪宗室的后裔,会有这样的私产吗?


    江从鱼顿了顿,回屋找了点吃的填饱肚子,又取了本有楼远钧批注的书坐在熟睡的楼远钧旁边看了起来。


    楼远钧向来浅眠,白天补觉更是睡得少,不到两个时辰就醒了。


    他睁开眼,只见江从鱼正坐在那儿认真读书,一点都看不出他们昨日曾如何在这寝殿之中抵死缠绵。


    楼远钧起身穿衣洗漱,收拾好以后见江从鱼还坐在原处,不由凑过去想亲江从鱼。


    江从鱼想到昨天楼远钧胡乱咬人的恶劣行径,边用书把他挡开边说道:“我中午还约了秦溯他们呢,你不许再咬我。”


    若非他身上的痕迹向来散得快,他今天都没法出去见人了。


    楼远钧道:“万一我把你关在这里不让你走了,你岂不是要失约?”


    江从鱼有点想问楼远钧是不是有事情骗了他,又觉得既然楼远钧不想说就不说好了,他又不是非要知道不可。


    谁没有点不想让旁人知晓的秘密?即便是枕边人,那也不一定要把整颗心全剖开给对方看。


    只不过关起来不让走这种事,江从鱼是不可能接受的,就算他再喜欢楼远钧都不行。


    江从鱼哼道:“就算四面都是水也关不住我,我可以游回岸上去!”


    楼远钧道:“那真是可惜。”


    江从鱼瞪他。


    可惜什么?


    他难道真想把他关在这里不成?


    楼远钧轻轻亲吻他的耳朵,笑着说道:“我骗你的,我怎么舍得那样对你?”


    江从鱼总感觉楼远钧不像在开玩笑,他是真的干得出那样的事来。


    楼远钧昨晚已经把他温文有礼的表象揭了个一干二净,江从鱼现在比谁都了解楼远钧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


    他这招惹的是……披着羊皮的恶狼。


    不过谁叫这是他自己喜欢上的人呢?


    江从鱼揽住楼远钧的脖子亲了上去。


    楼远钧享受够了江从鱼主动送上的吻,终是让人过来送他们会对岸。


    两人乘马车回城。


    楼远钧直接把江从鱼送到他与秦溯等人约定好的宴饮地点,坐在车中看着江从鱼跑到对面与几个提前到了的同窗打招呼。


    他独自摩挲着食指上的玉戒,过了好一会才吩咐道:“回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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