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听到对方的招呼, 江从鱼直接跑了过去。
这马车外面不显,里头却宽敞舒适得很,江从鱼得走上几步才能坐到楼远钧身边去。他才刚坐下, 楼远钧就给他端了碗冰镇饮子, 方便他喝了解渴。
想来他对自己的车夫是很信任的,毕竟一般人都不好在马车上吃喝,怕一个颠簸泼了自己一身。
江从鱼对楼远钧也很信任, 仰头咕噜咕噜地把饮子给灌了下去。
楼远钧没有和早上那样一见面便揽江从鱼入怀,而是定定地坐在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上含笑看着他,没有丝毫逾越之举。
偏偏他那双眼睛仿佛蕴着千情万绪,望过来时总会给你一种他的目光在为你停留的错觉。
江从鱼才把空碗放下,一下子对上了楼远钧带笑的眼。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又有些不老实了, 早前那被何子言打断的疑思又冒了出来。
可他们满打满算认识还不到两个月,哪能就生出什么别样的感情来?他自己若再胡思乱想,恐怕会坏了他们之间的师兄弟情谊。
一想到那种可能性, 江从鱼心里已经有点难过了。他忙把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扫了出去, 关心起楼远钧来:“你忙完了吗?”
楼远钧道:“哪有忙完的时候?端看自己把事情安排在什么时候做而已。”
江从鱼赞同地点头:“我读书也是这个感觉, 总是有读不完的新书, 这本读完了,又觉得那本也该读读。”
楼远钧笑道:“你回头读到觉得好的可以讲给我听, 到时候我也去读一读。”
江从鱼看着楼远钧身姿笔挺地坐在那儿, 有点想挨近一些,忽又想起自己那点不太对劲的心思,赶忙忍住了。
他面上难免有些郁闷。
楼远钧把江从鱼闷闷不乐的神色尽收眼底,深知江从鱼是少年心性, 冲动又不成熟,很容易就会被皮相吸引。
他既是帝王又是师兄, 本当克己守礼,不轻易越界半分。可他难得有想要的东西,为什么不可以遂了自己心意哄到手?
至于能不能长久……
世间又有多少东西可以长久?他本就不信世上有多少真情真义,古来多少亲朋反目成仇,多少爱侣劳燕分飞,多少信誓旦旦许下的誓言转眼便风流云雨散?
想来只有那天下第一等的蠢人,才会强求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
楼远钧笑了笑,招呼江从鱼坐近一些。
江从鱼意志本来就不太坚定,楼远钧朝他一招手,他马上就挨了过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霎时就和平时一样近。
江从鱼整个人都舒服了,眉眼不自觉地舒展开,脸颊上也露出了两个笑窝。
很显然,他高兴起来根本藏不住。
只是坐得近一些而已,有这么开心吗?楼远钧捏了捏江从鱼的耳朵,说道:“你这性情,小心哪天被人骗了去。”
江从鱼道:“才不会,我聪明着呢,从小到大我就没吃过亏。”他也好奇地伸出手往楼远钧耳朵捏了过去,嘴里追问,“你为什么总爱捏我耳朵,捏起来很有意思吗?”
楼远钧微顿,眸光变得有些幽邃。他噙着笑让江从鱼把自己两边耳朵都捏了一遍,才说道:“你耳朵很容易红。”
江从鱼道:“不止是耳朵,我身上哪都容易红。”
他和楼远钧说起自己小时候有次跑去大太阳底下钓鱼,差点把自己晒脱了一层皮,还热得病了好几天,还是当时有个老神医给他泡了半个月药澡才好起来。
说来也稀奇,自那以后他就怎么晒也晒不黑了。
唯一的毛病是它瞧着似乎变娇贵了,动不动就青青紫紫的,轻轻一掐就变红。好在这些痕迹来得快散得也快,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铜墙铁壁了!
这一点楼远钧上回就知道了,却不知其中还有这样的渊源。他笑道:“世上哪有这样的铜墙铁壁?”
江从鱼反驳:“晒一整天也晒不黑,挨几顿打都不留疤,还不够铜墙铁壁吗?”
楼远钧道:“这么说倒也是。”
江从鱼忍不住再捏了下楼远钧的耳朵:“你耳朵就不会红。”
楼远钧有着得天独厚的相貌,不仅眉修目长,连双耳仿佛也长得恰恰好,换成任何模样都不够相称。
而且捏起来手感还怪好的!
楼远钧道:“是啊,不会红。”他任由江从鱼捏着自己耳朵不放,边摩挲着食指上玉戒边轻笑,“只是它比别处敏感,若是情投意合之人多捏几下,我恐怕很容易做出点什么不该做的事来。”
江从鱼听得手一僵,动作一下子顿住了,满脑子都是“比别处敏感”“情投意合之人”。
马车不知正在哪处集市里穿行,江从鱼能听见外面热闹的叫卖声,车外是滚滚红尘、人间烟火,车中却只有他和楼远钧两个人。
他们还靠得那么近。
近得仿佛下一瞬就能亲在一起。
江从鱼感觉自己的心跳声比外头的集市还要喧哗,以至于他都指挥不动自己的身体了。
楼远钧垂眸看着江从鱼近在咫尺的唇,明知自己一低头就能肆意采撷,却只是笑着说道:“我骗你的,摸个耳朵能发生什么?你都捏了这么久了,也没见我怎么样。”
不等江从鱼回过神来,楼远钧就毫不避讳地撩起车帘往外看了眼,转头说道:“你家快到了,我给你备了些糕点,你带回去与同窗们一起吃。”
两人还是挨得很近,楼远钧说话时的气息仿佛就江从鱼在耳边,说出来的话却是再普通不过的兄长对弟弟的叮嘱。
江从鱼平时跟谁交朋友都游刃有余,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叫他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情况。
他知道自己该高兴有楼远钧这么好的兄长,可他还是止不住地失落。
马车都已经停下了,江从鱼只能“哦”了一声,乖乖向楼远钧道了谢,接过楼远钧递来的满满当当两食盒糕点下车去。
林伯也不知是不是一整天都在候着他回来,江从鱼才下马车呢,已经有人跑上来帮他拎食盒了。
林伯也迎了过来,朝着车上之人遥遥致意后便在旁边看着江从鱼进府。
有这么多人在,江从鱼都不好再频频回头去多看楼远钧几眼。
不过在快要踏入府门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转头看向马车停的地方。
却见那马车已经缓缓驶远,并没有在江家大门外多作停留。
江从鱼抿了抿唇,难得地有些丧气。
他看不太懂楼远钧的想法,一时觉得楼远钧只当他是弟弟,一时又觉得正经兄长不会对弟弟说那种笑话。
江从鱼只是心大,但又不是真傻子。
要是他没察觉不对也就罢了,他察觉不对劲以后便觉得两人相处时处处都透着不同。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的觉得楼远钧是要做点什么的。
可要是真越过了那条界线,事情又该如何收场才好?
江从鱼敲了敲自己的脑壳,头一回觉得自己的脑子居然不够用。
林伯见江从鱼一脸苦恼,不由关心地问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江从鱼哪里能和林伯说这种心事,摇着头说:“没什么,就是想到又要好些天见不到楼师兄了。”
他想问林伯知不知道楼远钧家里的事,话到嘴边又觉得背着楼远钧打听这些私事不太好,只能回去洗了个澡收拾好自己、带上楼远钧准备的食盒回国子监去。
一路上江从鱼都在那自己瞎琢磨。
楼这个姓氏是国姓,但也并非所有姓楼的都是皇亲国戚。
当初先皇登基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靠朝廷养着的宗室待遇给削了,不少宗室都已经与平民无异。
有些被削后不服气的,更是直接被当场格杀或者贬为庶民,还要补一句说这一支的后世子孙永不录用。
若非先皇把这砍出来的开支拿来肆意挥霍,凭他处置宗室的雷霆手段便会被文官称颂是明君了。
毕竟宗室子弟大多横行霸道、奢靡无度,且还占据了大量不纳税的土地与屋宅与不服徭役的人口,能砍掉这笔开支的话足够养出一支能威慑四方的军队了。
可惜啊,先皇最终成了臭名昭著的昏君。
楼远钧的行止与气度皆不寻常,又自称自己是罪人之子没法入仕,说不准就是当年被先皇批了一句“永不录用”的宗室子弟。
想都知道这样的出身有多尴尬。
这就能解释楼远钧幼时为什么遭了那么多磨难。
楼远钧显然并非想庸庸碌碌过一生的人,否则也不会入了韩统领的幕府。
这大概就是楼远钧说是玩笑的原因吧。
世人虽不至于容不下男子之间相恋,但到底不是能摆在明面上来说的关系。
那些达官贵人私下爱亵/玩貌美伶童,大多也只当是闲暇时的消遣罢了,到了要嫁娶的年纪还是会娶个正头娘子回家主持中馈的。
何况他和楼师兄都不是只想亵/玩对方的那种人。
一时的欢愉易求,一世的相守难得。
既然注定不会有结果,那还不如只当至亲兄弟来得好,至少岁岁年年都能相见。
他要给楼师兄当一辈子的好弟弟,以后绝对不再对楼师兄胡想瞎想!
江从鱼想明白了,登时不再沉湎其中,很快便恢复了平时的精神奕奕。他拎着两个沉甸甸的食盒跑进国子监,还没进本斋的门就开始吆喝:“都饿不饿?饿了来吃些点心,这可是我哥给准备的!”
这年纪的小年轻吃再多都容易饿,一听有吃的马上跑了出来,你一块我一块地分了个一干二净,嘴里还不忘说道:“记得替我谢谢咱哥!”
江从鱼和他们激情辩论完“是我哥不是你们哥”,才发现自己只抢到一片桂花糕。
“牲口啊!”
江从鱼痛心疾首地骂。
第32章
江从鱼到底是少年心性, 没两天就把自己的烦恼抛诸脑后。
主要是他们分斋以后的第一次月试马上要来了,江从鱼既要自己复习最薄弱的经义部分,又要拉拔一下基础有点薄弱的韩恕等人, 可以说忙得连轴转, 哪有心思想什么情不情爱不爱的。
对于自己心里头一遭萌生出来的情芽,江从鱼也只是最开始有那么一点不知所措而已,想明白以后就不那么纠结了。
江从鱼对自己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他从小喜欢好看的人,瞧见了就忍不住多看几眼、多跟人讲上几句话,最好能凑过去亲近亲近。
兴许楼师兄是没遇到过这样对待他的人,才对他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来。否则他们拢共才见了那么几面,哪那么容易生出情愫来?
江从鱼顿觉自己罪孽深重, 竟一不小心带坏了自家楼师兄。既然错了,那便要改掉才好!
见韩恕一个人拿着书在不远处认真背着,江从鱼跑过去一屁股坐到他身边, 勾过韩恕的肩膀与他商量起来:“这次休沐你到我家睡一晚好不好?”
韩恕也不问为什么, 一口答应:“好。”
江从鱼还琢磨着怎么和韩恕讲呢, 听韩恕答应得这么爽快倒是有点不好意思。
他是想着自己对美色毫无抵抗力, 一旦见到楼远钧那肯定瞬间就把决心丢到爪哇国去,这才想多喊个韩恕回家去。有外人在, 他与楼远钧相处起来便不会那么暧昧不清了。
这些心思江从鱼不好和韩恕讲, 只能说道:“到时候我们一起读书,有什么不懂的可以相互讨论。”
韩恕笑着点头。
江从鱼见韩恕跟没脾气似的,更觉自己拿人家挡在中间不太好,又说道:“我托小九帮我去家里报个信, 让人多做些好吃的,争取再把你吃胖点!”
韩恕刚被江从鱼救上来的时候瘦得惊人, 一副常年吃不饱的可怜模样,如今好吃好喝养了将近两个月了,脸颊总算长了点肉,有那么一点翩翩少年郎的味道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便有人过来找江从鱼请教学习上的问题。
江从鱼一向来者不拒,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他都从不藏私。要是遇到自己也不会的问题,他还要拉着人去找夫子们请教,而且是逮着谁请教谁的那种。
这还不到两个月,满国子监的学官都认得他了。
就是那个问题最多的。
江从鱼觉得自己挺无辜,这些问题也不是他一个人想到的,是大家都有份的啊。怎么就成他问题最多!
月试在休沐前考完了,因为每个月都会考,所以看起来没分斋考试那么正式。
考试内容倒是难了许多,先要考自己选修那一经的经义题,比如选了《春秋》就考《春秋》,选了《礼记》就考《礼记》,考试范围参考本斋的讲学进度。
不过只要选修的是同一经,进度基本是差不多的。
像致知斋选修的就是《诗经》,这是读书人参加举试的大热选项,原因无他,它字数不多,需要通读的参考书少。
像《春秋》,你不仅要熟记本经,还要把公羊、谷梁、左氏的观点都给通读一遍,写文章的时候注意自己的观点不能偏离传统经注太多!
郗直讲教这个当然也是图它省事。
好在郗直讲虽然看起来有些心灰意懒,教学水平还是很不错的,至少江从鱼等人听说要考试那是一点都不紧张,还颇期待自己这次能考出什么样的成绩来。
江从鱼是最明显的,才考完他就跑去问郗直讲要不要自己帮忙打下手,一个劲催促人家快批卷子。
本来想消极怠工的郗直讲:。
算了算了,还是赶早把它批了吧。
由于有江从鱼这个监工在,郗直讲的阅卷效率直线提高。
月试第二天还要考骑射,这可是江从鱼的强项。他与教头还熟稔得很,愣是叫人家把他安排在前头,说自己要继续去监督郗直讲阅卷。
教头哈哈一笑,还真把他安排在第一。
此时沈鹤溪这位国子祭酒正在接待微服过来国子监看看的皇帝以及礼部尚书。
几人立在高处看着校场上的少年马尾一甩,坐在马背上轻轻松松地把到手的弓拉满,相当随意地一箭射去,当场得了面红旗。他一路从近到远地骑了一圈,每个考核项目都有一面面红旗立起。
江从鱼跃下马背,一众还没上场的考生便朝他围拢过去,你一言我一语地埋怨起来:“你这样我们还怎么考?”
江从鱼朗笑道:“你们怎么可以这么没志气,既然都学了,那肯定是要学到最好!”
旁边的韩恕默不作声地给江从鱼递了一壶水。
江从鱼虽不算太渴,却没有拂了韩恕的好意,接过水咕咚咕咚地喝了大半,朝韩恕笑道:“谢啦。”
楼远钧目力极佳,即便只是从高处遥遥看去,也能瞧见两人一来一回的默契互动。
还有江从鱼对韩恕露出的灿烂笑脸。
楼远钧轻轻转动着食指上的玉戒,面上却没显露丝毫不该有的情绪。
耿尚书也在看着底下的骑射考核,瞧见江从鱼与其他人说笑一会便跑走了,不由奇道:“他这是急着去做什么?”
沈鹤溪笑道:“他去督促郗直讲阅卷了。”
耿尚书道:“是郗禹吗?”
沈鹤溪点头。
耿尚书道:“他也是可惜了。”
郗禹出身寒微,后来拜得名师,考了个探花郎,本应从此出人头地,却不想有人看中了他的好相貌,威逼利诱要他屈从。
他不愿答应,最后落了个刺配充军的下场。
他老师解救他不成,没过多久便吐血而亡。
那时郗禹还不满二十,先是前程尽毁,后是恩师猝然离世,自是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好好一个少年天才,从此竟是一蹶不振。
只能说先皇造的孽太多了,他纵容出来的那群佞臣贼子造的孽的也太多了。
沈鹤溪道:“最近他好多了,毕竟他那致知斋中如今有个特别能叫人操心的学生。”
耿尚书笑了起来,与楼远钧说道:“说不准江家这小子真能把郗禹给劝回朝中来。郗禹那样的才干若是只在国子监当个直讲,未免有些浪费了。”
楼远钧笑道:“我也觉得。”
耿尚书只当他是在应后一句,沈鹤溪却注意到楼远钧的目光一直停在江从鱼离去的方向。
等到送走临时起意到国子监巡幸的楼远钧两人,沈鹤溪回到自己的直舍提笔给好友杨连山写信。
他总觉得楼远钧是来国子监看江从鱼的。
……小小年纪便得陛下如此看重,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
江从鱼并不知晓楼远钧来过,他积极地给郗直讲端茶倒水,终于成功让郗直讲在休沐前把本斋的卷子都批完了。
郗直讲被他烦扰了两天,忙完以后直接把卷子扔给他,让发下去给同窗自己勘误。
江从鱼朗笑应道:“好嘞!”他抱着一堆卷子回去分发,没一会就被同窗们围拢在中间探讨起各自的问题。
到傍晚,江从鱼邀上韩恕一起回家。
何子言听了一耳朵,忍不住多看了他们几眼。
江从鱼捕捉到了他的目光,大方地问他:“你也想来我家过夜吗?”
何子言道:“谁要去你家过夜?我娘在家等着我呢。”
江从鱼听了有些羡慕,当初他娘听闻他爹的死讯后郁结在心,没过多久也随他爹去了。
那时候他还小,并不懂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只觉得他娘不要他了,哭得老伤心了。
老师就是那时候来的,老师说他娘最放心不下他,特意写信托他来照顾他。多了个老师,江从鱼便没什么空闲难过了,每日忙着读书,学不好可是要挨打的。
即便想娘了,也只有空想那么一小会儿。
逝者已矣,多思无益,江从鱼很快就笑盈盈地道:“那你可要早些回去,别叫你娘等急了。”
江从鱼与韩恕一同骑马归家。
韩恕话一向不多,走出一段路后才劝他:“你不要难过。”
江从鱼知道韩恕敏锐得很,肯定瞧出了他一闪而逝的伤怀。他说道:“我娘都离开这么多年了,我早就不难过了。”江从鱼说完还要哼上一声,仿佛他在这儿哼哼唧唧他娘在天上能听见似的。
韩恕没再说什么。
江从鱼招呼他骑快一点,林伯肯定吩咐人准备了许多好吃的,他们赶紧回去吃点好的!
韩恕打马跟上。
两人早早回到江府,林伯照例是第一时间迎了上来。江从鱼问道:“师兄他们来了吗?”
林伯笑道:“你楼师兄和你柳师兄都来了。”
江从鱼欢喜不已,边拉着韩恕往里走边说道:“两位师兄都在,等会我们有问题就可以直接请教他们了!”
韩恕跟着他一同往里跑。
很快地,他们见到了坐在那儿对弈的楼远钧两人。
韩恕跟在江从鱼身边向他们问好。
柳栖桐最近事情太多,一直没空过来看江从鱼。现在见到江从鱼把韩恕给带回家了,柳栖桐笑着招呼他们坐下等一会,他们很快就能了结这盘棋了。
韩恕感觉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抬头望了过去,对上了楼远钧投来的审视目光。
他一下子明白江从鱼这位师兄不太喜欢自己。
韩恕下意识想退后几步,与过去那样退到不会被注意到的角落里去。
接着他又想到自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欺辱的可怜虫了。
他现在是江从鱼的朋友,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江从鱼身边。
不会再无缘无故遭人斥骂。
韩恕不仅没有退后,还往江从鱼那边挪了半步,与江从鱼挨得更近了。
啪。
楼远钧收回了目光,淡笑着往棋盘上落下一子。
柳栖桐瞧见那子正巧落在最要紧的棋眼上,便知自己败局已定,当即惭愧地说道:“我输了。”
楼远钧道:“不过是消闲解闷罢了,何必谈什么输赢。”
第33章
有这么多人在, 江从鱼哪还记得早些时候的顾虑,吃到好吃的还是热情地转过头和楼远钧介绍它的味道。
万一多介绍几回,楼远钧就能尝到味道了呢?
虽然江从鱼也感觉这种想法有点不切实际, 但他还是持之以恒地想帮楼远钧把味觉找回来。
江从鱼没办法想象尝不到世间美味的感觉, 他光是那么一想就浑身难受,楼远钧居然忍受了那么多年!
一想到这一点,他就顾不得什么避嫌不避嫌, 一心想帮楼远钧多多尝试。
柳栖桐听得心中暗觉古怪:江从鱼对楼远钧也太热切了些。
江从鱼也没有冷落柳栖桐和韩恕,时不时也招呼他们尝尝自己觉得好吃的菜,一会儿说这个正是应季的,鲜得很;一会儿又说那个火候正好,香极了!
反正到了他嘴里, 那是样样都好吃,样样都满意!
江从鱼自个儿确实吃得心满意足,最后都把自己吃得有点撑着了, 只能力邀楼远钧他们一起去散步消食。
柳栖桐陪着走了一段路, 恰好走到了院门处, 便说道:“天色不早了, 我该回去了。”
江从鱼有点舍不得,说道:“上次林伯让人把库房里的御赐布料都拿出来做了衣裳, 也做了几身给师兄的, 要不师兄你留下试试合不合身。不合适可以叫人改改!”
柳栖桐心中熨帖,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你拿来做我的衣裳作甚?我自己有俸禄,哪里会缺衣裳?你留着自己穿。”
江从鱼道:“我如今在国子监念书,一个月也就那么几天能穿自己衣裳。与其摆在库房里放坏了, 倒不如拿出来都用掉。”
柳栖桐听得啼笑皆非,只觉这小子肯定是个藏不住财的, 得了什么好东西就觉得不赶紧用掉是在浪费。
他好言拒绝道:“今儿家中有客人,真的得回去,下次我过来一定多待会。”
江从鱼闻言马上关心起来:“什么客人?”
虽然柳栖桐已经和他家大伯撕破脸,但江从鱼还是担心他脸皮薄,别人说几句好话他又心软。
他这个师弟真是当得贼拉操心!
柳栖桐见江从鱼一脸紧张,也知晓自己在处理家事的时候实在太过糊涂。
他笑道:“是我母亲的远亲,从前受人牵连流放到南荒之地,恰逢陛下年初赦免了许多人,他们便与其他人相互扶持着走了回来。”
“我母亲过去举目无亲,时常郁郁寡欢,如今总算开怀多了,我平时没空也就罢了,今儿休沐了总得好好作陪。”
光是凭着这门亲戚能叫他母亲高兴,柳栖桐便愿意帮扶一二。
江从鱼听后就不拦着了,还殷勤地送柳栖桐出院门,说是不用操心他,他一切都好!
柳栖桐跟人打听过江从鱼在国子监的表现,对自家师弟当然是再放心不过的。
就他这跟谁都能交上朋友的性格,到哪儿能过得不好?
只不过在转身走出一段路后,柳栖桐又觉得有些不对。
他顿步往回看了一眼,只见江从鱼已经开开心心与楼远钧两人继续散步消食。
韩恕没走就算了,陛下为什么没走?
韩恕是江从鱼自己邀来做客的,说是刚考完月试要一起探讨学业上的问题。
那陛下留下做什么?
要知道夜里京师是要宵禁的,敲了暮鼓以后便不许人在御街上随意走动,宫门也会按时落锁,连皇帝都不能说开就开。
陛下这是要夜宿江家。
柳栖桐一颗心突突直跳,只觉在自己忙得连轴转的这一个多月里,江从鱼似乎与楼远钧越走越近了。
关键是,江从鱼不知道楼远钧的身份!
柳栖桐忧心忡忡地在原处踱了几步,赶巧见到了迎面走来的林伯。
他拉着林伯到僻静处说起自己的担忧。
林伯出身江湖,当初接受招安后当的也是武将,哪里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想法?
他只觉得楼远钧经常来江家是看重江从鱼,要在朝中当官的话有什么比入了皇帝的眼还重要的?
当年江从鱼他爹为了取得先皇的信任,也是做了许多曲意逢迎之事,撇开清名与那些人人唾弃的奸佞结交。
俨然成了天字第一号佞臣。
连得到那种昏庸暴君的支持都能成事,换成新皇这样的明君岂不是能成就一段佳话?
所以林伯对于江从鱼与楼远钧的亲近乐见其成。
虽说楼远钧现在只用师兄身份与江从鱼相处,但时日久了应当也能几分真情谊来。
只要有那么一点情谊在,就不愁江从鱼以后在朝中走得不顺畅了。
柳栖桐本来有些担忧,听林伯这么一说便放下心来了。
对啊,这可是好事。
陛下与先皇不一样,陛下可不是先皇那种男女不拘、来者不拒的荒淫帝王。
他们这位陛下再克己守礼不过,连有人苦求他选妃立后他都说朝中百废待兴他实在无心酒色。
为防朝中那帮老臣天天跪宫门,他年初直接捡了个宗室遗孤,任命那几个喊得最凶的人务必要好好教养好这奶娃娃。
还说要是他一不小心死了可以扶持这孩子登基。
这话一出,谁都不敢劝了。
毕竟楼远钧才二十一岁,哪有天天劝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赶紧留个后的?
而且要是自己再多喊几句也被发配去教小孩子读书,那日子可怎么过才好?
那么小的娃儿最容易夭折,可别混不成东宫旧臣还平白惹了一身腥。
算了算了,陛下不近酒色是天大的好事,他们有什么好不满的。
皇子生下来不一定能养大,能养大也不一定能培养成明君,何必逼着陛下广纳后宫?
难道非要陛下跟先皇那样荒唐才满意?与其纠结陛下的后宫空不空虚,不如趁现在多干点有利于社稷与百姓的正经事吧!
柳栖桐与林伯聊了一会,顿时豁然开朗,当即不再多留,安心回家陪客去。
……
另一头,江从鱼送走了柳栖桐,与楼远钧两人散了一会步,才犹犹豫豫地把楼远钧送到了……客房门口。
楼远钧神色没什么变化,笑着迈步入内,仿佛对江从鱼这个安排没什么不满。
江从鱼见楼远钧这般表现,松了一口气之余又开始疑心此前是不是自己多想了,楼师兄本就是只把他当师弟。他立在门外说道:“师兄你早点睡。”
楼远钧应了一声“好”,关上房门把江从鱼隔绝在外。
江从鱼怅然若失地回房。
韩恕是他自己请来的客人,他不能晾着韩恕不管。
两人倒是没一起洗澡。
韩恕因为曾差点死在水里,在国子监都是在边上自己冲洗的,很少跟着大家泡大汤池。到了江从鱼家里他自然也没下浴池,依然是就着仆僮提到澡房的热水把澡给洗了。
入夜后两人便穿着薄薄的里衣凑一起挑灯夜读。
平时大家都是好几个人睡大通铺还不觉得,如今同样是两个人在灯下独处,江从鱼就感觉出与楼远钧待在一起时的不同来。
他根本不会对韩恕生出什么遐思。
他只有在跟楼远钧独处时才会那么不对劲。
以前有人骂他小混账,江从鱼还感觉自己挺委屈。这会儿仔细一咂摸,他发现自己真的有点混账了,哪有见人家长得好就心驰意动的?
江从鱼难得地叹了口气。
韩恕放下书看向他。
江从鱼这才想起韩恕还在旁边呢,只能说:“我看不下书,有点困了。”
韩恕道:“那睡吧。”
江从鱼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结果躺到床上没一会就进入梦乡。
屋里已经吹了灯,韩恕板板正正地躺了许久,听江从鱼的呼吸已经变得均匀以后才翻了个身,借着月光看江从鱼熟睡的面庞。
他们在国子监时铺位也挨在一起,不过那时候还有其他人在,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韩恕静静望了江从鱼好一会,见江从鱼当真睡得很沉,才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脸上那浅浅的酒窝。
他从小到大都没有朋友,很羡慕江从鱼能轻轻松松地跟人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他很喜欢待在江从鱼身边的感觉。
仿佛那热闹也有自己的一份似的。
韩恕正想着,江从鱼忽然动了动。
他忙收回手。
抬眼却见江从鱼并没有醒,只是皱了皱眉头,似乎是察觉有人扰着他睡觉了。
韩恕不敢再伸手,闭上眼睛说服自己快些入睡,没一会便真的进入梦乡。
江从鱼这一觉睡得不太踏实,他梦见自己坐在……龙身上。
那龙可威风了,背着他一下子飞了起来,他兴高采烈地抓着龙角问它要带他去哪。
龙说要带他到天上去。
他问:“上去就不下来了吗?”
龙说是的,以后他们就住到天上去了。
江从鱼说那不行,我还有许多朋友在下头,若是一去不回的话他便不去了。
龙很生气地回过头来,大口一张准备把他囫囵着吞进肚子里。
江从鱼大半夜被惊醒了。
他觉得这梦真是莫名其妙。
先不说世上根本没有龙了,即便真的有龙也应当住在海里才是,哪里会住在天上?
真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江从鱼硬生生被惊出了几分尿意,轻手轻脚地下了床。他怕在夜壶里尿尿扰醒了韩恕,索性摸黑出门去茅厕解手。
等他取水洗净手往回走,却见楼远钧所在的客房里还亮着灯。
江从鱼心头一跳。
街上有打更声遥遥传来。
现在都已经是三更天了,楼师兄他还没睡吗?
江从鱼心里担忧得很,不知不觉就停在了楼远钧门前。
楼远钧确实没睡,他浅眠,睡得少,这么多年下来也习惯了。他本来正拿着本书在那翻看着,却意外听到江从鱼经过的动静。
江从鱼走过去了。
江从鱼又过来了。
江从鱼停在门外没再动弹。
楼远钧在心里想,从现在开始倒数到十,若是江从鱼再不走,他就要去开门了。
并非他居心叵测蓄意哄骗,是江从鱼自己撞上来的。
他给自己——也给江从鱼足够多的退回原处的机会了。
不想楼远钧才在脑海里默念到“九”,外面已经传来江从鱼小心翼翼地询问声:“师兄,你还没睡吗?”
楼远钧放下手里的书站起来。
他的影子被灯火映照在门上。
江从鱼清楚地看到他由远而近地走了过来。
他的喉咙不知怎地有些干涩。
想见到楼远钧。
又怕见到楼远钧。
江从鱼第一次尝到这种滋味。
吱呀一声。
门缓缓被人从里面打开。
楼远钧背着光立在那里,神色叫江从鱼看不太清楚。
江从鱼明知自己不该深陷其中,却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挪动双脚。
“师兄……”
江从鱼喊。
楼远钧伸手将江从鱼带进屋里,没等江从鱼反应过来就重新把房门关上。他把江从鱼抵在门上,手牢牢地钳住那紧实的腰身。
“你喊错了。”
“还错了三次。”
两人靠得太近,仿佛连呼吸都快纠缠在一起。
江从鱼不敢动弹。
脑子一片空白。
偏偏楼远钧还低低地问他:“喊师兄不是只喊我,做衣裳不是只做给我,觉也不是只跟我一起睡——我在你心里与旁人是一样的,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对吗?”
许是因为彻夜未眠,楼远钧的声音带着点儿休息不足导致的沙哑,字字都像在搔挠着江从鱼的心。
第34章
楼远钧度过了将近二十年受制于人的日子, 这段经历带给他许多身为帝王本来不会拥有的特质。
比如手攥在江从鱼腰间的那一瞬,他心中掠过无数会摧毁他们这段亲密关系的欲念,想拥有, 想独占, 想放纵自己去掠夺、去侵凌,好让江从鱼彻彻底底属于自己。
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又不要江从鱼死,只要江从鱼乖乖待在他怀里供他把弄,有什么不可以的?
可这些念头也只是在他脑海里出现了短短一瞬,他很快便把它们一一按了下去。
有些人是不能困起来赏玩的,你越是强硬, 他便越是挣扎,绝不会给你半点真心。
唯有哄他、诱他……
楼远钧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抵住江从鱼的额心, 两人的鼻息纠缠在一起, 彼此都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变得更急促了几分。
江从鱼心乱如麻。
他早就隐约感觉到了, 楼远钧对“是不是只给我的”这件事有些执着, 却没想到楼远钧会这样明明白白地说出口。
楼远钧在意他是不是只喊他哥哥,在意他是不是只与他裁同样的衣裳, 在意他是不是只与他共枕同眠。
楼远钧在意他, 他也在意楼远钧。
感情这种东西真是好没道理,明明他们才相识没几个月,却已经齐齐踩到了无底深渊边缘,挣扎着要不要沉沦其中。
江从鱼想起他老师的话, 他老师说他迟早在这件事上栽个大跟头,他还觉得自己不会, 觉得自己只是喜欢欣赏好看的人,并不会耽于美色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来。
可是他现在不想也不舍得推开楼远钧。
“我才十八岁,”江从鱼终究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犹豫,“我不知道怎么保护你,不叫你被旁人轻慢,不叫别人觉得你不好。”
他们大魏还是好的,只要不摆到明面上来,倒也没多少人会对此指指点点。
听说北狄首领平时最恨男子与男子相恋,每每发现谁敢做这种事便会勃然大怒,把他们贬为最低贱的奴隶任人欺辱,连自己的亲儿子都是这般对待。
在江从鱼看来,楼远钧虽改变不了自己的出身,但也凭借自己的本事获得了柳师兄他们的认可。
这表明楼远钧是有理想有抱负且有真才实干的人。
江从鱼不想因为他们一时的沉沦让楼远钧遭人非议。
他自己是不在意的,毕竟他是乍然富贵,自己没做什么便得了新皇许下的诸多好处。
若是这些富贵荣华没了,江从鱼虽觉得可惜,但也没到难过的地步。
大不了他回南边去,再也不来京师了!
他现在随便带点什么回去,都够他十年八年的嚼用了,与从前相比可富裕多了。
到那时候他啥活不干逍遥自在,还不羡煞左邻右里?想想都很快活!
总而言之,江从鱼至今还觉得自己是个光脚的,自己是没什么可损失的,所以他更在意楼远钧过去的努力会不会付诸东流。
楼远钧没想到江从鱼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少年人的心事明媚热烈,喜欢你的时候藏都藏不住,不需要你怎么哄诱就会傻乎乎地上钩。
可就是这么单纯直接的人这段时间却一直在挣扎犹豫。
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
是为了他。
想靠近是为了他。
想远离也是为了他。
楼远钧喉咙不自觉地动了动,鼻尖缓缓下挪,轻轻地碰上了江从鱼的鼻尖。
他的运气怎么会突然变好了,他还没想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江从鱼就已经把那颗蓬勃炽烈的心捧到他面前问他喜不喜欢、问他想不想要。
楼远钧当然喜欢,当然想要。
可年少轻狂的爱意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又怕哪天江从鱼又把它收了回去,到那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所以他每每哄骗到江从鱼快要把心掏出来给他了,他便不再更进一步。
偏偏江从鱼看似大大咧咧,实际上却是最敏锐的。
他只是稍微那么一退,江从鱼就明白了。
江从鱼也退了,想退回到原处去。
江从鱼在独属于他们的夜晚喊同窗到家里来。
江从鱼改口喊他师兄。
世上怎么会有江从鱼这样的人。
所有的愠怒与挣扎,这一刻都消失了。
楼远钧想,以后江从鱼若是不爱他了,他便放江从鱼走,绝不会伤害江从鱼分毫。
江从鱼想保护他,他也会保护好江从鱼。
“我们不让旁人知道就好。”
楼远钧说道。
“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两个人紧贴在一起的缘故,江从鱼莫名觉得“天知地知”这句话听着像是天地为媒,他感觉整个人都有些燥热。
他有些受不住这种既甜蜜又磨人的煎熬,主动对着楼远钧的嘴唇亲了上去。
江从鱼没亲过人,一点章法都没有,胆子也不够大,舌头一动不敢动,只知用唇去贴楼远钧的唇。
楼远钧知他是应了自己,笑着等江从鱼亲完了才道:“是不是该我了?”
江从鱼心头一跳。
没等他反应过来,楼远钧已经把他的腰攥得更紧,肆无忌惮地亲了上去。他可不是江从鱼那种保守的亲法,而是逼迫着江从鱼张口迎纳他的索求。
江从鱼本以为楼远钧勾诱着自己却不亲近是最磨人的,没想到楼远钧亲起人来更叫他受不了,每次他以为要结束了,楼远钧却只是放他喘一两息便又继续吻下来。
直至江从鱼都快要被亲得站不住了,楼远钧才终于放过了他。
楼远钧垂下眼睫,轻轻亲着江从鱼唇角问:“我是不是太过分了?我没有跟人做过这样的事……”
他语气里有着几分自责。
江从鱼一听楼远钧满含愧疚的话,哪里忍心让他伤心难过,赶忙说道:“没有很过分。”饶是江从鱼心这么大,在这种事上鼓励起人来也有些结巴,“我,我觉得挺好的,我很喜欢。”
楼远钧想轻笑出声,又怕江从鱼窥见自己此刻的愉悦,只好压下喉间的笑意把人抱得更紧:“再亲就要把你嘴巴亲破皮了,剩下两次下次再亲。”
江从鱼还没回过味来,奇怪地问:“为什么还有两次?”
楼远钧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亲着他脸上的酒窝说道:“你喊错了三次,得罚你给我亲三次。”
江从鱼不敢置信:“你怎么这么记仇!”
楼远钧轻笑道:“你让我罚了,我就不记了。”
只是罚亲的话,江从鱼还是可以接受的。
就是楼远钧亲太久了,他觉得都不能算只亲了一下。可楼远钧才是施罚的人,自然是他说怎么算就怎么算。
何况江从鱼也没跟别人亲过,根本不晓得别人是怎么接吻的,思来想去也只当这是正常的亲法。
江从鱼道:“那好吧。”
楼远钧听他答应下来,总算松开了钳制着他腰身的手。思及江从鱼那容易发红留青的皮肤,楼远钧道:“我刚才抓得太用力了,让我看看你腰上是不是伤到了。”
江从鱼道:“我不疼,不要紧的。”
楼远钧还是撩起了他的亵衣下摆。
上面果然留下了一个个殷红的指印,仿佛江从鱼腰上每一寸肌肤都被他造访过似的,瞧着狼藉不堪。
江从鱼怕楼远钧又要愧疚,连忙宽慰道:“真的一点都不疼,只是看着红得厉害而已,一觉醒来它们肯定就不见了。”
楼远钧手按在江从鱼腰上说道:“你不觉得我过分就好。”
这次他的手没再隔着衣物,直接触碰到江从鱼光裸的腰。
江从鱼只觉楼远钧的手有些烫人,哪里还能再和楼远钧继续讨论过分不过分?
总感觉他要再说一句“不过分”,楼远钧就要把他直接拆吞入腹。
江从鱼磕磕绊绊地说道:“那我先回去了。”
楼远钧道:“你刚和我亲完,就要去跟别人睡?”
江从鱼理所当然地道:“我在国子监也是跟韩恕睡一起的啊。”
楼远钧第一次后悔让江从鱼进国子监,那里头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个个都五官周正,江从鱼这么个性子待在里头那肯定是一天到晚撩猫逗狗、乐不思蜀。
还有那个韩恕,真是越瞧越碍眼。
尤其是对方紧贴在江从鱼身边时的模样。
他既然不打算让江从鱼变成困鸟囚鱼,自是不可能连朋友都不让江从鱼交。
可要他在这时候把江从鱼放回去和韩恕睡,他做不到。
楼远钧道:“我睡不着。”
他垂着眼睫,眼底有着彻夜未眠的淡淡青影。
“你已经陪他到三更了,余下两更就不能陪着我吗?”
江从鱼听着楼远钧的请求,顿觉自己真是罪大恶极。
楼远钧只是想他陪他睡一会而已,他为什么非要回去?
他在国子监的时候不也时常跑去别的斋舍与人挤着睡吗?
又不是什么解释不了的事。
江从鱼马上说道:“我陪着你睡,”他把楼远钧往床那边推,“你赶紧睡吧,要不然一整个白天都没精神。”
楼远钧见他真着急了,轻笑道:“不要紧,我平时也睡这么少。”
这还不如不解释呢,江从鱼听得心疼极了。
楼远钧这得是怎么长大的,才会这样吃不香也睡不好?
他生气地把楼远钧按到床上去,伸手合上他还想睁着看自己的眼:“快睡!”
楼远钧道:“你别生气。”
江从鱼道:“我不是生你的气。”他只是不知道楼远钧怎么能笑着说出这些事来,他光是想想就难受。
楼远钧把他拉进怀中,哄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说出来就是想让你多偏心我几分,不是想让你难过。”
江从鱼凶巴巴:“不想让我难过就赶快睡觉。”
楼远钧亲上他泛红的眼角,第一次尝到了那温热而湿润的微咸味道。
这么开朗快活的一个人,怎么骗上几句就要哭了?
叫他往后都不好再这么诱哄他了。
第35章
翌日一早, 天还没亮,江从鱼就醒了。他睁眼看见楼远钧近在咫尺的脸,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等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 江从鱼心情顿时又美了起来。这么好看的人, 以后是他的了!他想抱就抱,想亲就亲,不用一直反省自己心思龌龊。
江从鱼高兴了一会, 怕自己会扰醒楼远钧,只好躺在原处一动不动地数起了楼远钧的睫毛。
总感觉连眼睫翘起的弧度都叫他喜欢得不得了。
就在江从鱼快把楼远钧睫毛一根根数完的时候,楼远钧宽大有力的手掌覆上了他半露出来的腰。
江从鱼浑身一激灵,只觉腰间的软肉被楼远钧手上的玉戒冰了一下。他坐起身,瞪着还闭起眼睛装睡的楼远钧。
楼远钧低笑出声, 也坐了起来,伸手把江从鱼拉入自己怀里说道:“早。”
江从鱼本就是很好哄的人,楼远钧只在他耳边那么一笑, 他便不恼楼远钧又装睡骗他了。
“你要多睡一会。”
江从鱼忍不住替他操心。
楼远钧道:“我平时很难睡着, 又容易醒, 早习惯了。还是前两次看你睡得那么香, 我才跟着多睡一会。”
江从鱼苦恼:“我现在在国子监读书,不能每天陪你睡觉。”
楼远钧问他:“以后就可以, 天天陪我了吗?”
江从鱼道:“你要不嫌我烦, 我肯定陪你。”
他是有心想帮楼远钧治好他这一身毛病的,他想让楼远钧能好好睡觉、好好吃饭。
楼远钧对上江从鱼盛满关心的双眼,只觉这世间也不像他过去认定的那样不好,他亲了亲江从鱼的眼, 隔着薄薄的眼皮感受他眼睛轻微的跳动。
越是亲近,他越发现江从鱼身上每一处都那么让他喜欢。
楼远钧道:“真想把你整个吞进肚子里。”
江从鱼听了这话后惊奇不已。
他与楼远钧说起自己昨夜的梦。
好险, 他差点就被那龙一口吞了!
直接把他给吓醒了。
要不是做了那样的梦他是很少起夜的。
楼远钧听后笑道:“是个好梦。”
江从鱼说:“我都要被吃掉了,怎么能说是好梦?”
楼远钧道:“要不是梦见了它,你怎么会来找我?”
江从鱼一下子想起昨晚两人亲来亲去的事,耳朵又不争气地热了起来。
楼远钧见他耳朵红了,怕自己把人逗过火了不好收场,笑道:“许多人不都把金榜题名说成是‘鱼跃龙门’吗?说不准这是预兆着你当大官了。”
江从鱼还是觉得不对劲:“那岂不是它要吃我,我还跳起来给它吃!”
楼远钧想到江从鱼主动给他的那一吻,虽说不上多缠绵悱恻,回想起来却如饴似蜜。
可不就是江从鱼自己跳进他怀里来的吗?
楼远钧笑着亲亲他的耳朵,说道:“梦本来就是没有道理的。”
江从鱼也觉一个梦没什么好纠结的,他说道:“天快亮了,我得回去和韩恕说一声。”
韩恕是他请来的客人,结果昨晚入睡前还躺一块,后半夜他便不见了,肯定得回去解释一二的。
楼远钧也没拦着,他坐在床上看着江从鱼走了出去,又看着房门被江从鱼从外面带上。
一室寂静。
妄念滋生。
如果江从鱼知道他是什么人、知道他藏着多少恶劣的想法,还会愿意这样亲近他吗?
恐怕会吓得直接逃开。
绝不能让江从鱼知道。
……
江从鱼摸回隔壁房间,就见韩恕已经起来了,正在那里穿衣服。
“早啊。”
江从鱼若无其事地边打了声招呼边过去拿起自己的衣裳往身上穿。
“我昨晚起夜后发现楼师兄没睡,就去跟他说话了。”
韩恕“嗯”了一声,丝毫没问江从鱼怎么说着说着话就不回来了。
倒是叫江从鱼有点不好意思。
他以前都觉得自己没啥不能叫旁人知道的事,做什么都坦坦荡荡的。现在突然有了心上人,还和心上人约好要瞒着所有人暗里往来。
答应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现在要对朋友隐瞒事实才发现还真不太容易。
江从鱼只能谢道:“此前我和楼师兄之间有些误会,现在已经说开了。就是平白耽误了你一晚上!”
韩恕认真说道:“不要紧,有需要可以再找我。只要能帮上你的忙,我什么都能做。”
江从鱼知晓韩恕是记着入京时的救命之恩,不由劝道:“你在国子监中要多交些朋友,以后我们要是入朝为官可不能闭目塞听,多个朋友就能多知晓点消息。”
韩恕沉默。
他的出身有点尴尬,他亲娘不在了,亲爹刚被他舅处置了。
虽说他舅目前想让他当嗣子,但他舅现在也还年轻,兴许以后还会有自己的孩子,所以他算起来也就只是寄宿在舅家的外甥而已。
摆在别处他这身份兴许还拿得出手,可国子监那可是官宦子弟遍地走的地方,连江从鱼和何子言他们都有人瞧不上眼,何况是他一个武将家的外甥?
他的身世拿不出手,本人也没什么特别的长处,要不是江从鱼带着根本就交不上朋友。
江从鱼一看韩恕那模样,就知道韩恕是什么想法了。
真是奇了怪了,他以前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只当自己是野生野长的野小子,也从来没觉得自己不配和人当朋友。
无论是县令家的孩子还是富户家的孩子,他只要想跟人家一起玩耍都会凑上去问人家要不要一起玩。
别人穿着绫罗绸缎,自己穿着葛布短衣,他也没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好,不就是身衣裳嘛!
他还觉得他们的衣裳不好爬树呢。
江从鱼也不是没遭过嘲笑,那时候他听着很生气,因为他觉得自己看走眼了,没想到长得好看的人居然也有说话那么难听的,他也不要跟他玩了!
估摸着韩恕他们都是城里长大的,好面子,怕被拒绝。不像他脸皮厚,被人拒绝了也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而是对方瞎了眼看不见他的好处。
性格这种东西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江从鱼也没再多劝。
他洗漱过后惦记着楼远钧,溜过去一看却发现楼远钧已经走了。
林伯说道:“楼公子留了话,说是今儿有事,就不留下用早饭了。”
江从鱼有些失落又有些担心,怕楼远钧不在他眼前又不好好吃东西。
换成他要是无论吃什么都味如嚼蜡,他肯定也不喜欢吃饭。
可惜他认得的那位老神医已经仙去了,坟还是他给立的呢,要不然他怎么都得把人请来给楼远钧看看。说不定有办法治好呢!
唉!
林伯听江从鱼在那叹气,关心道:“是有什么难处吗?”
江从鱼道:“您认不认识厉害的大夫?”
林伯顿时紧张起来:“你要是哪儿不舒服,可以请太医过府看看。”
江从鱼说:“不是我不舒服,是楼师兄他吃东西尝不到味道,我想找人给他看看。”
林伯沉默了一会,才说道:“那可能请太医也没用。”
江从鱼疑惑:“为什么没用?”
林伯对上江从鱼不解的目光,才想起楼远钧是以韩统领幕僚的身份微服出宫的。
林伯赶紧说:“韩统领那么看重他,肯定早就请太医看过了。”
江从鱼的关注点马上跑偏了,眼睛熠熠发亮:“连您都知道韩统领很看重他吗?怎么看重法?”
林伯哪里知道怎么个看重法,只能含含糊糊地说:“听说韩统领有什么要紧事都要和他商量的。”
这也不是瞎编,遇到紧要的事韩统领可不就要向楼远钧请示吗?
想到楼远钧临去前还特意说叮嘱不能泄露他的身份,林伯就忍不住在心里犯愁:陛下到底想暗中考校江从鱼多久?
他一个打打杀杀了半辈子的人,还真不太能理解京师这些弯弯绕绕。
不过陛下对江从鱼这般看重,多考察一段时间应当也不是坏事。
江从鱼哪里知道林伯的诸多思量,他听到林伯夸楼远钧受韩统领器重,只觉比自己被人夸了还高兴。
他就知道楼远钧是很厉害的,以后肯定能在韩统领麾下一展抱负。
所以绝对不能让人发现他们之间的关系!
虽说出发点不太一样,两人隐瞒到底的决心倒是出奇地一致。
吃过早饭,何子言他们都过来了。
前两个休沐日轮流去了袁家和韩家,这次又轮到来江从鱼聚会。
在江从鱼这边大家明显都自在多了,无论是一起练习骑射还是一起看书读报都相当快活。
临到散场时,何子言才鼓起勇气问:“下次旬休日是我生辰,你们要来我家玩吗?”
江从鱼想也不想就答应:“那肯定要去!”
江从鱼都答应了,其他人自然也纷纷响应。
江从鱼积极建议:“到时候我们一人带一样吃的过去,争取全都不重样!大家记得带自己吃着觉得好吃的,不好吃的可不许带。”
邹迎等人本来只靠着国子监给的补贴过活,正愁着到时候送什么生辰礼好,便宜的何子言用不上,贵的他们买不起。
现在听江从鱼这么一说,他们都暗自松了口气,齐齐保证说没问题。
何子言听他们都说要来,高兴不已。
回去后他就与家里说了这件事,宣布今年生辰他要跟同窗一起过。
见何子言这么兴高采烈,何家父母哪有不赞同的道理。何母是最宠儿子的,怂恿何国舅:“你去上朝时找陛下说一声,问他过不过来。陛下要是来了,我们家子言在同窗面前多有面子!”
何国舅一口答应:“行,我去说说看。”
何子言赧然说道:“陛下日理万机,哪有空闲过来?爹你别去了。”
何国舅道:“说一句而已,咱和陛下是自家人,说不成也不丢人。就算人不来,陛下总会给你赐点好东西的,到时候你一样能在同窗面前长脸!”
何子言到底还是少年心性,听父母这么一说也暗暗期待起来——
陛下要是能来就太好了。
第36章
傍晚江从鱼回国子监的路上, 遇到了秦溯。
秦溯身边难得没有左拥右簇的友人,而是只领着个书童踽踽独行。
江从鱼心中纳罕,追上去笑盈盈地打了个招呼, 才问道:“秦兄平时好像不走这条路。”
秦溯似没想到会遇到熟人, 微微一怔,回道:“出城一趟,刚从城外回来, 今儿是……家母的祭日。”顺道还祭拜了他外祖一大家子人,他们都按照母亲的遗愿被葬在一起。
江从鱼听后也是一怔,没想到问出了人家的伤心事。他敛了笑安慰道:“令慈若知晓秦兄如今这般出色,定然会很高兴。”
秦溯露出个有些发苦的笑容:“但愿如此。”
连活着的父亲对他这般不满意,死去的母亲会为他高兴吗?
江从鱼在心中暗暗叹气, 有时候他倒是希望自己看不出旁人的伤心难过,可偏偏他就是看到了。
他不再谈论此事,改为与秦溯讨论起月试的试题。
他可是把各斋的考卷都讨来看过的, 挑出几道值得与秦溯探讨的题目并不难。
两人如此相谈一路, 见秦溯脸上已无哀色, 江从鱼才与他作别。
才回到斋舍没多久, 江从鱼就瞧见何子言一脸傻乐地进来了。
江从鱼把手里的书一扔,好奇地凑过去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何子言见没旁人在, 忍不住和江从鱼分享何国舅要请陛下来赴他生日宴的事。
江从鱼一点都不怀疑真假, 由衷夸道:“你家陛下对你可真好。”
这也不是过冠礼那样的大生辰,日理万机的皇帝陛下都要来参加,可不就是真心实意把何家当自家人吗?
听江从鱼这么一夸,何子言倒有点不自在起来。他说道:“我爹只是去问问而已, 陛下没说要来,你别与旁人说。”
江从鱼点头答应。
何子言本来就脸皮薄, 他要是把陛下要来的事嚷嚷出去,当天陛下却没有来,何子言恐怕羞愤欲死,连国子监都不想来了。
何子言还是不放心:“我爹他们就是想着陛下人不过来,随便赐点什么下来也好,省得别人觉得陛下不喜欢我们家。”
说起来这事与江从鱼还有点关系,不久前陛下为了江从鱼狠狠处置了他二叔,现在他二叔已经在矿里挖煤了!
可把他爹娘吓得够呛,至今还在夹着尾巴做人,有人宴请他们都不去了。
要是这次他生辰陛下给他赐点东西,也算是安了他父母的心。
何子言把其中曲折讲给江从鱼听。
江从鱼没想到还能扯上自己,思来想去只能改口夸道:“咱陛下可真好。”
“陛下确实圣明。”提到这个话题,何子言的话头就止不住了,“我听我娘说,二叔离了家,二婶她们的日子倒是好了许多。”
“我二婶性子太软和,从前二叔不爱重她,底下的人也不敬着她,前些天我娘过去帮着发落了几个欺主的刁奴,她才真正开始掌家。”
人手里有了钱和权,整个人的面貌都会不一样,哪怕是后宅中那点儿蝇头大的掌家权也一样。
至少何子言昨儿见了他二婶一面,觉得她往日的怯弱都少了大半,两个没出嫁的堂妹打扮得也像模像样了。
哪怕那是自己的亲二叔,何子言也得说句公道话:“陛下处置得太对了。”
江从鱼听得连连点头:“少了个祸家的,日子过起来肯定更舒坦。”
说真的,那种不是整日流连秦楼楚馆就是去赌坊欠下一屁股债的丈夫,妻子不盼着他死在外头那都是顶顶心软的。
袁骞他们回到斋舍时,听到的就是江从鱼和何子言齐齐在那隔空拍当今圣上马屁,直夸陛下英明神武。
袁骞几人:。
没想到你们在这方面还挺有共同话题的。
假期刚过,各斋的月试成绩都出来了,又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那些不及格的开始发奋读书,成绩好的经夫子敲打过后也没敢松懈,都踏踏实实地待在本斋上课。
如此又过了两日,小九忽然跑过来唤江从鱼去见沈鹤溪。
江从鱼不明所以,到了地方才发现沈鹤溪不仅喊了他过来,还喊了秦溯等人。
粗略一数,约莫是各斋都来了一个。
基本全是江从鱼认得的熟面孔,上旬他们才一起筹办过夺席谈经活动呢!
江从鱼好奇地问秦溯:“你知道沈祭酒喊我们过来有什么事吗?”
秦溯摇了摇头。
正说着话,沈鹤溪来了。
沈鹤溪看了江从鱼一眼。
江从鱼麻溜闭了嘴,一副自己特别听话的乖巧模样。
沈鹤溪见人已经到齐,便把喊他们过来的原因讲了出来:过来的人都是这次月试各斋的第一名,现在有个到鸿胪寺观政的机会,他们可以自由选择去不去。
如果担心自己去了会跟不上本斋的讲学进度,可以继续待在本斋上课。
如果选择去观政的话,每个人都得拿出足够好的表现来,否则以后这样的机会就不会再给他们这些新生了!
一听还有这样的好事,江从鱼第一个响应:“我要去!”
其他人本不好意思在沈鹤溪面前太造次,听江从鱼领头这么一喊马上也踊跃表态。
开玩笑,有机会去观政的话谁要天天埋头读书!
过去多少人待在国子监日学夜学,结果一上手就蒙圈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处理各种事务。
他们可不能当那样的人。
至于功课什么的,他们观政之余肯定也不会落下。
毕竟他们还要参加科考的。
一行人心情激动地领了自由出入监门的牌子,回去与其他人分享这一好消息。
其他人又羡又妒,只恨自己此前读书不够用功,没能拿到本斋第一!
还有人酸溜溜地觉得自己只是没选对斋,要是去了致知斋那种地方他们也能拿头名。
还有人直接付诸行动,偷偷拿着礼物去找郗直讲,说是想转到致知斋来。
在这些人看来,致知斋最厉害的江从鱼上回也就只考了个第一百零一名,其他人更是差劲得很。
他们转到致知斋后,第一名还不是手到擒来?!
对于这种算盘珠子快蹦到自己脸上来的学生,郗直讲都是冷笑一声,直接开口骂人:“想当我学生,你们配吗?”
对方连人带礼物一起被扔出门。
小九瞧见这热闹,跑去与江从鱼他们讲了。
江从鱼还没说什么,其他人就乐不可支地道:“他们真觉得我们致知斋随便来个人就能拿第一?”
不是他们骄傲自负,他们是真的感觉自己有江从鱼带着学了这么久,现在已经可以考进一百名了!
不得不说,只要郗直讲的嘴毒不是对着他们施展,听起来还蛮爽。
他们当然也羡慕江从鱼得了观政机会,但他们没有半点不服气。
这是江从鱼该得的!
江从鱼一行人当天就兴冲冲去鸿胪寺报到。
鸿胪寺管的是各种典礼以及对外事务,近日他们马上就要接待一批附属部族的首领,想着陛下说要给年轻人观政的机会,便与国子监那边商量着让送批监生过来干活。
这些小年轻虽然干不了什么大事,抄抄写写应当还是没问题的。
江从鱼一行人过来的时候,接待他们的是鸿胪寺丞,对方笑呵呵地带他们转悠了一圈,大致介绍了上哪儿吃饭、上哪儿休息,就……把他们安排去抄各种国书、朝贡礼单以及回赐清单了。
这些都是要留档的公文。
一听是要让自己过来抄公文,不少人都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江从鱼倒是兴致盎然地开始帮着鸿胪寺丞派发待抄公文。
江从鱼对这些朝贡礼单兴趣颇大,感觉是个能涨见识的好机会,摩拳擦掌地招呼道:“我们赶紧抄完,交换着看看上头都有什么稀奇东西。”
听江从鱼这么一说,众人也来了兴致,纷纷接过江从鱼分过来的公文开始动手抄。
鸿胪寺丞在旁边看了一会,见江从鱼他们都干得很认真,便只留个小吏在旁边看着,自己回去回禀鸿胪寺卿。
鸿胪寺卿作为本衙署的一把手,年纪明显已经不小了,属于等着致仕的那波老臣,平时大多都坐在直舍里喝着茶等下衙。
见负责安排观政生的人来了,老寺卿笑问:“那些小孩儿怎么样?”
鸿胪寺丞道:“挺好的,我还以为他们会抱怨我安排他们抄公文,结果他们马上就开始干起活来了,一句怨言都没有。”
老寺卿吩咐道:“多磨他们两日,要是还这么沉得住气就多教教他们。”
鸿胪寺丞喏然应是。
另一头,江从鱼见领他们过来的鸿胪寺丞一离开,就不再是埋头抄书了,抄到什么自己没见过的新鲜事物就要问问其他人见没见过。
同行之人中有个叫戴洋的,其父当初曾在市舶司任职,他算是在市舶司中玩耍着长大的,见识过的各地珍玩不计其数,样样都能给众人介绍清楚。
江从鱼听得惊叹不已,夸道:“你平时不说,我们都不知道你这般厉害!”
戴洋谦道:“我只不过是自小看着这些东西长大才多知道一些而已,没什么好说的。”
江从鱼就佩服他们这些有真本领还能憋着不提的。
半天忙活下来,他当场就把戴洋引为知己了,说是以后有什么不懂的一定去找他请教。
他那张嘴夸起人来哟,听得人家戴洋都难为情起来了。
中午鸿胪寺丞又过来了一趟,验收完他们的劳动成果后大为赞许,领他们一起去吃朝廷准备的廊下食。
既然是人人都有的工作餐,那肯定不可能好吃到哪里去。胜在同僚们都坐在廊下一起吃,可以趁机交流交流感情。
江从鱼也趁机把鸿胪寺的大小官吏都认了个遍,听他们吐槽着工作上遇到的大小问题。
他去交还餐盘的时候遇到个相貌寻常的小厮,对方悄悄塞给他一张小纸条。
江从鱼有些纳闷,背着人展开一看,瞧见了上头熟悉的字迹。
是楼远钧写给他的!
说是让他到鸿胪寺南院最大的那棵树下一趟。
江从鱼麻溜把纸条揣怀里,撇开其他人溜往南院。
大家都刚吃过饭在休息,鸿胪寺南院里头悄寂寂的,不见半个人影。
江从鱼一下子注意到了楼远钧说的那棵树,入夏以后那老树枝叶密匝匝的,为树底下留下一片阴凉。
他跑过去左看右看,却没见到楼远钧人。正失望着,忽听树上传来一声熟悉的轻笑。
江从鱼仰头一看,楼远钧正在树上藏着呢。
从外头看去根本发现不了上面有人。
江从鱼轻轻松松借力爬了上去,挨到楼远钧身边问:“你怎么在这儿?”
楼远钧道:“过来这边办事,听人说你也在这儿观政,就想见见你。”
第37章
四月中旬暑意渐浓, 树上却意外地凉沁沁的,两人挨在一起也不会太热。
江从鱼高兴得很,脸上有着掩不住的欢欣:“还以为我们要休沐日才能见面, 没想到提前了好些天就见上了。”
楼远钧靠着树身, 牢牢把江从鱼揽在自己怀里。
树上能坐的地方不算太大,后头才上来的江从鱼仿佛整个人跨坐在他身上似的。
他很喜欢这种江从鱼意识不到的亲密,也喜欢看到江从鱼毫不掩饰的欢喜表情。
本来他们确实是要休沐日才能见上面的, 可前两天何国舅来与他说起何子言生辰的事,他便觉得要等太久了。即便是到了假期,江从鱼也要把大部分时间分给别人。
何子言他们在国子监与江从鱼朝夕相对,休沐了竟还要腻在一块。
这个念头一起,楼远钧就忍不住想来寻江从鱼。
他想见江从鱼。
楼远钧攥着江从鱼的腰, 说出口的话却和心里想的毫无关系:“听说你已经在鸿胪寺忙了一早上,感觉怎么样?”
江从鱼本就是爱分享的,一听楼远钧这么问, 他话匣子当场就打开了, 先和楼远钧讲了自己觉得几个有趣的部族, 接着又开始夸起戴洋的博闻广记来。
对于别人的长处, 江从鱼一向佩服得真心实意,夸起人来更是句句都由衷而发。
楼远钧以前就听江从鱼夸过袁骞他们, 在江从鱼眼里他的同窗一个两个都挺厉害得很。
只是两人好不容易见上一面, 江从鱼却在他怀里夸着别人,楼远钧心里难免涌动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嫉意。
江从鱼说了好一会才发现楼远钧一直没再作声。
他抬起头看去,冷不丁对上了楼远钧定定凝视着自己的目光。
楼远钧的眉眼还是那么好看,眼底却带着几分他读不懂的情绪。
江从鱼莫名有些紧张, 说起话来都有点结巴了:“怎、怎么了?”
不是他没出息,而是他们离得这么近, 本来只可远观的楼远钧就这么与他亲密无间地抱在一起,他的心老爱不争气地乱跳。
楼远钧瞧出了江从鱼的心慌意乱,垂眸敛起不小心泄露在外的欲念,口中幽幽叹道:“我好不容易来见你,你只跟我夸别人好。”
江从鱼一听,感觉自己确实过分。要是楼远钧见了面只跟他夸别人好,他肯定会很难过。他忙哄道:“是我不对,我再也不会这样了,你别不开心。”
楼远钧道:“要你亲我一下才能好。”
江从鱼耳朵一红,说道:“我还要回去抄公文。”
楼远钧轻笑道:“所以是你亲我,不是我亲你。”
江从鱼顿时想起了那日他们是怎么接吻的,他亲上去就只是亲上去,楼远钧却亲得他几乎呼吸不过来,唇舌过了好久都还麻麻的。他到底年纪还小,连这种事上也不想认输:“我现在也知道要怎么亲了!”
楼远钧眉眼含笑:“那你亲一个给我看看。”
江从鱼哪里受得住这样的诱惑,依言环住楼远钧的脖子亲了上去。这次他没有收着自己的舌头,而是小心翼翼地探出来,学着楼远钧亲他那样来个唇舌相缠。
楼远钧有意捉弄他,就是不放他进去,叫江从鱼那柔软的舌不得其门而入,只能着急地在他唇上徘徊。
江从鱼亲了一会都没亲好,有点迷茫又有点委屈。他正要结束这毫无用处的努力谴责楼远钧不肯张口,就被楼远钧钳住腰亲了上来。
听着树上的枝叶因午后风来而沙沙作响,江从鱼总疑心其中混杂着有人从树底下经过的脚步声。如果有人抬头往上看,会不会发现他们在树上做这种事?
江从鱼后知后觉地有些紧张,忍不住攥紧了楼远钧的衣袍。
楼远钧觉察出江从鱼的情绪,体贴地放过了那被他蹂/躏了好一会的唇舌。不等江从鱼开口谴责,他自己就环紧江从鱼的腰道歉:“对不起,我情不自禁就回亲了你。”
楼远钧都这么说了,江从鱼哪里还能怪他?江从鱼只能说道:“我离开挺久了,该回去了。”
楼远钧亲了亲他的眉心:“我有点舍不得你。”
江从鱼听后觉得自己亲完人就想走有些过分,忙说道:“我也舍不得你。”
楼远钧得了江从鱼的回应,笑着掏出个荷包系到江从鱼腰上。
江从鱼伸手摸了摸,发现里头有东西,不由问:“你在里面放了什么?”
楼远钧打开荷包取出个玉韘来,边套到江从鱼指上边说道:“我这两日闲暇时自己雕的,想着你上骑射课时能用上就带着想送你,你应当不会嫌弃吧?”
这玉韘上雕镂着的云纹自然流畅,玉质更是温润洁白,瞧着便不是凡品。
江从鱼收到这样一个宝贝喜欢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嫌弃?他只觉得自己不如楼远钧用心:“我没给你准备礼物。”
楼远钧道:“你又不知道我会过来,而且你给我的已经够多了。”
江从鱼闷声道:“我哪有给你什么?”
楼远钧凑到江从鱼耳边说道:“你给了我一个我每天都很想见到的心上人,这难道还不够吗?”
“以前我觉得休沐不休沐都没什么不同,现在却开始期待早些休沐了。”
这是实话。
在江从鱼出现前,每一天看起来都没什么不同,他不在意自己吃的是什么、喝的是什么,不在意身上的衣裳用的是什么料子,不在意四季寒暑的更替。
江从鱼不一样,江从鱼连回家的路上看到什么花开了都要兴高采烈地讲给他听。
明明一开始只是因为江从鱼是故人之子才多关注几分,渐渐地却愈发难以移开目光。
哪怕反复告诉自己不要再去关心江从鱼在做什么,他也还是一次次地在所有关于江从鱼的决定上出尔反尔。
情难自禁。
江从鱼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根本抵不过这种直白至极的甜言蜜语,从树上跳下去的时候两只耳朵都红透了,整个人都晕陶陶的。
他跑去井边洗了把脸,把耳朵上的温度降了下去,才敢跑回去找戴洋他们一起干活。
见江从鱼回来了,戴洋追问:“你去哪儿了?”他们的座位已经挪到一块了,所以江从鱼在不在他是最容易发现的。
江从鱼回道:“遇到个认识的人,不小心跟他多聊了几句。”
这话算不得骗人,他说来也还算坦然。
至于心里紧张不紧张、忐忑不忐忑,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只能说这种偷偷摸摸的私会可真是甜蜜的折磨。
江从鱼平时本就爱和各种人搭话,众人早已见怪不怪,倒也没人生出疑心来。
这次的观政机会不仅给了新生,老生那边也被安排去好几个衙署打下手。
江从鱼一行人老老实实地抄了一整天的公文,回到国子监与中舍、上舍的老生一交流,才知晓大伙都是同病相怜,全都是去当抄写工的。
不少人都对此有些失望,觉得自己满怀期待地过去报到,结果干的却是打杂的活。
这些事平时估摸着是底下那些小吏做的!
江从鱼却眉飞色舞地拉着人分享今天抄到的有意思的礼单。
许多部族与附属小国朝贡的物产都是他从前不曾见过的!
还有鸿胪寺拟的回赐清单也很有意思,既要不让朝廷太吃亏、被人嘲笑是冤大头,又要不失泱泱大国的气度,当真得下一番功夫去琢磨!
难怪鸿胪寺丞的头发日渐稀疏。
无论新生老生都听得哈哈大笑。
听江从鱼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一讲,老生们也发现抄公文这活儿根本不是在随便打发他们了。
仔细研读这些需要留档的公文本来就是了解各衙署工作的绝佳方式啊!
果然,就算师长给他们争取了机会,能不能学到东西还是得看自己。
几拨人很快约好每日回国子监分享各自的所得。
翌日,各个接纳了个观政生的衙署就发现这些小年轻精神面貌有了那么一点不同。
不仅抄写起来积极得很,一逮到他们忙完正事的空档,这些家伙还要跑来请教抄公文过程中发现的疑问。
国子监这批学生,瞧着可真不一般!
旁人不知道实情,身在其中的秦溯却很清楚许多变化都是江从鱼带来的。
江从鱼这人身上有种极为特别的魅力,能让许多人不由自主地凝聚在他身边。
即便他本人对此一无所觉。
不出三天,江从鱼就跟鸿胪寺上下都混熟了,谁见了他都亲昵地喊上一声“小鱼”。
有什么事也不见外,都喊江从鱼去跟着办。
江从鱼没忘记秦溯他们,有什么活他都要问需要几个人一起去,并且积极推荐适合的人选。
对于鸿胪寺的人来说,活给谁干不是干?眼瞧着江从鱼接连推荐了几次都没出岔子,许多人便直接把安排观政生的事交给了江从鱼。
江从鱼俨然成了他们这批监生的领头人。
这日他从头发稀疏的鸿胪寺丞手头领了个新活,正要跑回去与秦溯他们商量要怎么分工,就迎面撞上个身穿紫色官袍的大官。
对方约莫五十出头,却没有中年发福的迹象,身姿依然如芝兰玉树般秀挺,鬓发虽已隐隐发白,却也还算浓密。
他年轻时长相应当也是极出众的,如今瞧着也算保养得宜,只是那双眼睛看向江从鱼时满是估量,看得江从鱼不太舒服。
只不过光看这紫袍与金鱼袋就知道对方身份绝不一般,这么迎面撞上了江从鱼也不好转身就跑。
江从鱼乖乖向对方见礼,并且报上自己的姓名。
言行举止挑不出半分差错。
对方笑道:“不必多礼,我与你父亲他们也算是老相识了。”
江从鱼微愣。
他对他父亲的旧交是一点都不了解。
老师他们显然也不想他了解太多,不愿意他再卷入那些早已尘埃落定的过往之中。
江从鱼没来得及问起对方与自己父亲有什么样的交情,就听到旁边传来一声恭敬的问好:“父亲。”
江从鱼转头看去,看见秦溯不知什么时候寻了过来,正站在他身侧向那紫袍大官行礼。
原来这人居然是当朝首辅。
秦首辅见了秦溯,脸上那和煦的笑意敛了大半,神色淡淡地说道:“听李寺丞说江贤侄观政时最为勤勉,大家都放心把事情交给他办,你可得多跟江贤侄学学。”
秦溯袖底的手轻轻握了起来,恭敬地垂首应答:“父亲教训得是。”
秦首辅教育完自己儿子后又多勉励了江从鱼几句,才转身离开了鸿胪寺。
江从鱼本来还觉得秦首辅意外地平易近人,听到他和秦溯说话后又发觉自己的第一感觉没错。
这位秦首辅挺吓人的。
换成是他爹当着别人的面这么教训他,江从鱼觉得自己肯定要难受死了。
唉,看来他这些同窗们可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江从鱼打心里不想要这样的爹,又怕说实话秦溯会伤心,只好干巴巴地说道:“当长辈的好像都爱这样说话,总爱比较来比较去的。”
秦溯嗓音低低的,带着点儿喑哑:“是啊,总爱比较。”
江从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秦溯,只能招呼他一起干活去。
第38章
此前嗅见秦溯身上的血腥味, 江从鱼还有点纳闷:秦溯一首辅家的公子,国子监放个假能上哪儿受伤去?
今儿见到父子俩的对谈,江从鱼心里便隐隐有了猜测——能叫秦溯受伤后隐而不发的, 除了秦溯他亲爹还能有谁?
这位秦首辅当着外人的面都能那样教训秦溯, 在家中肯定更为严厉。
江从鱼无意窥探旁人的隐私,可他与秦溯有商有量地做过许多事,怎么说都已经算是朋友了。
想到袁骞讲过的上一辈恩怨, 江从鱼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别人拿秦首辅跟他爹比较,和秦溯有什么关系呢?
秦首辅自己听了觉得难受,怎地还要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
难道当真是欺负秦溯没娘疼吗?
可别人关起门来管教自家孩子,他一个外人有什么办法指手画脚?
傍晚,江从鱼与众人聚在一起交流完毕, 不知不觉跟着秦溯往回走。
秦溯见走到自己斋门前,江从鱼还想跟着他往里走,不由开口提醒:“天快黑了, 一会学正要过来巡查了。”
江从鱼这才发现自己竟跟了秦溯一路。
江从鱼向来是藏不住事、憋不住话的, 见周围也没旁人在, 他索性拉着秦溯往外走出一段路, 走到僻静处问道:“你父亲他是不是对你……很严苛?”
秦溯没料到江从鱼找自己是要聊这件事,他还以为过了一整天, 江从鱼会把偶遇他父亲时那几句交谈给忘了。
结果江从鱼惦记了一整天。
听闻柳栖桐不久前上书要求追查侵吞抚恤之事, 也是受江从鱼这个师弟的影响。
有柳栖桐这个受害者与袁、韩两家一同牵头,陛下顺势处置了一批欺上瞒下的地方官,占着悯弱怜孤的名义把许多要紧的州府都换上了自己看重的人。
朝野上下对此俱是称颂之声。
他们要效忠的这位君王年纪虽轻,城府却极为深沉。
江从鱼对此一无所知, 只是真心实意为他师兄柳栖桐抱不平,希望柳栖桐能真正摆脱那些令人厌憎的家伙。
他见不得别人伤心难过, 瞧见别人有难处便真心实意想帮忙。
这样单纯天真的江从鱼,真的适合待在京师这种地方吗?
秦溯道:“是我做得不够好,父亲才会对我失望。”他抬眼看向天边的晚霞,眼底分明映着那火焰般的霞光,却有着化不开的沉郁。
他父亲留不住他母亲,只留住了他,所以对他要求格外高,因为他不仅是秦家的儿子,还是外祖家留下的为数不多的血脉,他父亲要所有人都知道他被养得有多出色,要听人称赞他有外祖之风。
他的衣食住行都是比照着外祖家昔日的习惯来安排的。
他必须一直当同辈中的第一人。
当不了父亲便对他不满意,无论他做到什么程度都不满意。
就算不拿他和江从鱼比,也会拿他和别人比。
这些事和江从鱼没关系。
只是他父亲的执念罢了。
江从鱼的这份关心,他领受了。
秦溯笑道:“你不用在意,我就是这样长大的,早都习惯了。”
江从鱼听秦溯这么回答,顿时有些无计可施。他唉声叹气地说道:“你也别太听话了,孔圣人不是说‘小杖则受,大杖则走’吗?你要是觉得受不住了,也得跑才是!”
“小杖则受,大杖则走”也是孔子拿来劝他学生曾子的,这曾子是有名的大孝子,《孝经》就是记在他名下的经典著作。
有次曾子因为小事被他爹毒打了一顿,当场就不省人事了。可他醒来后怕他爹自责,还装出一副很高兴的样子哄他爹。
孔子听后非常生气,教训曾子说古人都讲究“小杖则受,大杖则走”。
父母正在气头上,你还巴巴地迎上去让父母毒打你,万一下手没个轻重把你打死了,岂不是把父母置于打杀亲子的不义之地?
江从鱼骄傲地和秦溯说起自己当初勤练武艺的重要原因:每天不忘贯彻圣人的教导,见势不妙赶紧跑!
绝对不会让他老师背上骂名!
秦溯听得笑了起来,仿佛看见了江从鱼口中那个被他闹腾得鸡飞狗跳的村庄。
旁人都笑江从鱼是个乡下来的土包子,他却有些羡慕江从鱼能那样自由自在地长大。
秦溯说道:“将来有机会,我也想去南边走走。”
江从鱼觉得这个想法好极了,欣然赞同道:“对哦,你考中进士后若是能外放去当官,你爹就管不着你了。”他说着说着便眉飞色舞起来,“我跟你讲,南边到处都是江河,休沐时只消乘一叶小舟便能到处玩耍,日子要多逍遥有多逍遥!”
秦溯心想,考得好的大多留在京师熬资历,考得不好的才会外放为官。
倘若他只考了会被外放的名次,恐怕就真的要挨大杖了。
只是江从鱼说得那般兴高采烈,秦溯也就没有反驳什么,只笑着应和:“光听你这么说,我都感觉自己已经在舟上了。”
见秦溯瞧着并不需要自己多劝,江从鱼便趁着学正还没开始巡查溜回致知斋了。
何子言问:“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江从鱼道:“路上与人多聊了几句。”
何子言抿唇。
自从江从鱼去了鸿胪寺观政,与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便少了大半。
以后若是再分斋,他们的交集恐怕会更少。
何子言闷声说:“你们倒是快活,每天都能到外头去。”
江从鱼早习惯了何子言时不时冒出来的酸言酸语,他勾过何子言的肩膀宽慰道:“放心吧,你们肯定也有机会去观政的,我们只是去开个头而已。”
这时旁边的袁骞开口插话:“听说这几天北狄使团要来了,你们在鸿胪寺要小心些。”
北狄以前其实不算他们大魏的邻居,因为他的王庭在漠北千里之外。
过去双方纵使偶尔起了摩擦,往往也是在中间那些草原部族的地盘上解决的,鲜少打到对方家门口去。
只是这几十年来大魏动荡不安,内忧外患不断,而那北狄又不甘长居苦寒之地,时不时就要越境试探一二。
如今得知他们大魏年轻的君王刚刚亲政,那边便又派人过来看看这位新皇好不好欺负。
若是新皇手腕还不如先皇的话,他们便不客气了。
不得不说,先皇虽然荒淫无道,偶尔却还是有那么一点天子气运在身的,至少在疆土上没叫外敌占过大便宜。
江从鱼在鸿胪寺也听说了此事,点着头说道:“我可不是那种爱强出头的人。”
何子言用怀疑的眼神看向他。
江从鱼怒了:“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何子言道:“你若是闯出大祸来,我们可救不了你。”
江从鱼哼道:“我做事最有分寸了!”
这么说完的第二天,江从鱼就被安排去接待北狄使团了。
他与秦溯他们一同立在众鸿胪寺官员身后,好奇地伸长脖子打量那群使臣。
江从鱼看来看去,只觉对方也就人高大了点、马高大了点,别的也没什么特别的。
而且他们那头发吧,剃得古里古怪,扎成个小揪揪甩在脑后,瞧着感觉要给他们配个开裆裤才相宜。
得冬天戴个毛帽子才能遮掩几分,见过人到中年掉发头秃的,没见过年纪轻轻把自己脑壳剃成这样的。
不是江从鱼爱在心里编排人,他是真欣赏不来这打扮!
江从鱼正要收回自己的视线,就察觉为首那位使者目光朝他投了过来。
那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北狄使者,按照此前接到的国书内容,这位还是北狄王最小的亲弟弟阿罗多。
鸿胪寺丞还和他们八卦了一嘴,说他妈按照父死子继的规矩被他哥收入后宫,现在是北地王的王后。
亲妈成自己嫂子了,不知算不算是一种亲上加亲。
李寺丞说起来时直摇头,一个劲地在那感慨:“咄咄怪事,咄咄怪事。”
江从鱼也觉得是咄咄怪事,这种事感觉在几百上千年前的史书上才会发生,没想到现在居然还有人会这么做。
为首这位叫阿罗多的,也不知该叫王子还是王弟。
他没剃头,更没有扎成小揪揪,本人与他胯/下的骏马俱是装饰着宝石金玉,浑身上下都透着浓浓的异域风情。
江从鱼与他对视了一眼,只见对方眼睛居然是深绿色。
是他没见过的怪漂亮的眼睛!
江从鱼一点都没有偷看别人被逮个正着的心虚,才朝人家露出个热情洋溢的笑容。
只要两国还没有要打起来的迹象,那这些使者就算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怎么想都没必要弄得剑拔弩张啊!
为首那人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在严阵以待的鸿胪寺官员里头会有这么个笑得格外灿烂的小子。
使团下马入了鸿胪寺。
江从鱼老老实实地在旁打杂,不时支起耳朵听听李寺丞他们是怎么和这种使团互打机锋的。这可是珍贵的现场教学,一般人可没机会听到!
本以为这种场合没自己什么事,结果聊到快结束时那使者阿罗多却问起江从鱼几人的身份。
在大魏官场之中,不同品阶的官员会穿不同颜色的衣裳,那些不入品的小吏也会作相应的打扮,区分起来非常轻松。
跟来迎接北狄使团的江从鱼几人穿的却是国子监的监生服。
既然阿罗多都问起了,李寺丞便笑着给使者们介绍江从鱼几人的身份:“这几个孩子都是到鸿胪寺观政的监生,刚来没几天。也是今天要接待远道而来的贵客,我们才把他们带出来长长见识。”
李寺丞不愧是专门接待外宾的,说起话来叫一众北狄使者舒坦极了。
阿罗多暗道,难怪兄长说这边的人大多口蜜腹剑,如今听来果然如此。
他喝了口侍者逢上的茶水,只觉这茶喝着有些寡淡,没滋没味的,不如他们喝惯的浓茶好。
这次他们就是以谈茶马互市的由头过来的,他们那边爱喝浓茶,偏又种不了茶,只能跟大魏买,为此换了不少马匹给大魏边军。
结果前些年袁大将军收服了几个草原部族,大魏这边自己也能养马,对待他们的茶叶需求就是一副“你们爱买不买”的态度。
气得他哥没少大发雷霆。
当然,谈茶马互市只是写在国书里的理由,阿罗多主要还是负责来摸大魏的底。
看看是要继续寻求贸易还是直接动手抢。
阿罗多看了眼一看就老谋深算的李寺丞。
与其和眼前这老狐狸周旋,不如先从这些瞧着天真无知的小年轻下手。
那个笑起来傻乎乎的小子看起来就挺好套话。
阿罗多见双方已经客套得差不多了,便以自己与江从鱼几人年纪相仿为由,提出让江从鱼他们陪自己在这边走走看看,见识一下大魏的风土人情。
这么点合情合理的小要求,李寺丞自无不应的道理。他笑呵呵地对江从鱼说道:“你们可要好好招待诸位贵使。”
江从鱼一口应下:“没问题,包在我们身上!”
第39章
江从鱼应下了这个差使, 也没立刻走马上任,而是拉着人李寺丞问:逛京师的话饭钱和车马费能报销不?报销额度是多少?要是到时候使者吃香喝辣,我们蹲在边上啃窝窝头, 是不是太寒碜了?唉, 想想就有失咱大魏颜面!
李寺丞笑骂:“你还缺这点钱?”
江从鱼道:“为什么不缺?我也就陛下赏赐的那点家底,还得留着以后养我媳妇呢。”
李寺丞道:“也是,你也到该娶媳妇的年纪了。”他大方地给江从鱼批了个报销额度, 表示不超过这个范围都没问题,超过了就得他们自己补上。
江从鱼这边在和李寺丞讨价还价着呢,那边的阿罗多也在听译者给他转述江从鱼两人的对话。
得知江从鱼在为报销额度和李寺丞扯皮,阿罗多走过来露出友善的笑容,彬彬有礼地说道:“在驿馆中已经得了你们的盛情款待, 到外面理当轮到我们请客了,你们中原人不是常说‘礼尚往来’吗?”
比起寻常北狄人,阿罗多是比较了解中原文化的, 因为他有位乳母就是逃难时被掳到北狄王庭的中原人。有这么一位乳母在, 阿罗多甚至能听懂一些简单的中原话。
这也是他主动提出由自己出使大魏的原因。
他对他乳母口中繁荣热闹的中原很感兴趣。
阿罗多用他那幽绿色的眼睛注视着江从鱼, 仿佛与眼前的少年一见如故, 想与他成为挚友。
江从鱼一向是乐意交朋友的,别人都把橄榄枝递来了, 他当然乐滋滋地接受了。
他热情地问阿罗多想了解什么, 信誓旦旦地保证说自己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此时的阿罗多还没意识到自己找上的是怎样一个人,还在心里暗自窃喜:果然,他挑对人了!
都没出鸿胪寺,阿罗多当然不好打探太多, 便只说自己想尝尝他们大魏京师的美食,想请江从鱼领自己去吃吃看。
江从鱼是没什么机会出去吃饭的,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这段时间对京师各大酒楼的情况了如指掌。他眉开眼笑地说道:“这个简单,我们去天香楼吃。”
江从鱼还热情地给阿罗多介绍起来,说他们虽然只去天香楼,但要是想尝尝另外几家大酒楼的名菜,也可以派人去快马去订了送来。
没办法,近几年大魏不怎么打仗了,朝廷只能允许商户买走这些下岗战马让它们再就业了。
正说着,就有一伙计骑着马儿由驰道跑过,骑得那叫一个快而稳,哪怕携带的食盒里面装着汤汤水水也不会撒。
阿罗多看得一愣一愣的。
那伙计分明裹着苍色头巾,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苍头,怎么骑马骑得这么稳当?
江从鱼要是知晓阿罗多心里在想什么,肯定得回他一句:无他,唯手熟尔。
这天天骑着马满城跑,又得趁着菜还热送到,又不能乱了卖相影响客人食欲,可不就得练就独具送餐特色的好骑术吗?
江从鱼还给阿罗多介绍起御街开阔的驰道来。
听说当年先皇要把御街修这么宽,还有人死谏说这样修路太劳民伤财。
现在走久了才知道啊,人多的地方路就是得修得够宽才好走!
现在就算有十匹马在御街上肆意驰骋,行人也能不受惊扰。
他是今年才到京师来的,头一次踏进京师时感觉自己可真是个土包子,对着这御街就惊叹了半天!
还好师兄他们人都很好,没有因为他的没见识而嘲笑他。
阿罗多:“……”
完了,他现在感觉自己是个土包子。
从前他觉得他们北狄王庭还挺气派的,现在感觉光是他们王庭那街道就得先修大个十倍八倍。
还有,下岗战马再就业是什么意思?
你们大魏的战马已经多到连商户都能随便买来满大街跑着送餐吗?
阿罗多开始用怀疑的眼神看向江从鱼,疑心江从鱼是不是在编瞎话忽悠他。
可那么一眨眼的功夫,江从鱼就从他眼前消失了。
紧接着他便瞧见江从鱼蹿出了十来步,一面眼神凌厉地抓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不撒手,一面喊住前面的妇人:“姐姐,这是你的钱袋子吗?”
那妇人年纪已经快五十了,听人喊自己姐姐还愣了一下。等回过味来往腰上一摸,自己钱袋子真不见了!
江从鱼把钱袋子递了回去,让妇人数数钱对不对。
见那少年挣扎着要跑,江从鱼虎起脸生气地道:“你有手有脚的,干什么不好,学人偷东西?”
少年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声泪俱下地哭诉自己母亲和妹妹都生了病,自己也是没有办法才出来偷钱。
哭得那差点被偷钱袋的妇人都有些不忍心了,替他求情道:“钱也没少,要不就算了吧。”
江从鱼信他才怪。
江从鱼自己从小闹腾到大,高低也是个狡辩高手,哪会看不出这少年在胡说八道?
既然人家苦主都不追究了,江从鱼也只能警告道:“今儿我还有正事要办,就懒得送你去兵马司了。下次再叫我撞见你干这勾当,我可不会饶过你!”
少年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嗫嚅着说自己不会再犯。
阿罗多一行人已经跟了过来,见那少年瞧着甚是可怜,阿罗多知晓事情原委后掏出块银锭递了过去:“你拿去给你母亲和妹妹治病吧。”
少年没听懂阿罗多在说什么,不过这银锭是两国通用的,又已经递到自己面前了,不拿白不拿!他迅速接过银锭,余光却忍不住扫向旁边的江从鱼。
对方骗的又不是自己的钱,江从鱼才懒得揭穿他。他对阿罗多说道:“走吧,去晚了天香楼没有好位置了。”
阿罗多跟上了江从鱼,口中说道:“他也是迫不得已才做出偷窃的事,你怎么对他这么凶?”
江从鱼不客气地回道:“我说了,他有手有脚的,干点什么不行,非要去偷去抢。”
“就算他说的是真话,难道只他自己有亲人吗?以前我们村里有个婶婶带着病重的孩子去县里求医,结果路上救命钱被人给偷了,最后孩子没救回来,她人也疯了。”
那婶婶人可好了,从不嫌弃江从鱼淘气,每次做了甜滋滋的饴糖总笑着拿两块给他吃。偏偏那么好的人,命运却对她一点都不好。
江从鱼气呼呼:“我最讨厌偷儿了!”
阿罗多本还觉得江从鱼太过分,得知其中情由后才明白江从鱼刚才为什么那么凶了。
倒是个真性情,碰上看不惯的事连在他们这些外来使臣面前都不遮掩。
这样的话,难道他们此行所见都是真的?
阿罗多不动声色地夸起了江从鱼的好身手,问他师从哪位厉害人物。
江从鱼如实给他讲了,说自己就是在南边一个小村子长大的,才到京师没几个月呢。
教他学武的师傅不是什么有名的人物,就是他们村里的猎户,经常带着他进山打猎。
最开始他武师傅总嫌弃他浪费箭矢还吓跑猎物,整天要他徒手抓兔子抓鸟。
可恶!
不多多练习的话,谁能一开始就有那么好的准头呢!
阿罗多:“……”
听起来不像是假的,但这怎么可能是真的?!
大魏南边不是出了名的不能打,据说当年魏太/祖收复南方的时候打都没打,只是把那边围起来小半个月,那边就直接降了。
现在那边随便一个猎户都能教出江从鱼这样的人来了?
虽还没见过江从鱼上马弯弓,但阿罗多已经见识过江从鱼抓贼时显露的好身手了。
阿罗多说道:“你现在用起弓箭来应当很不错的,不如下午我们比试比试。”
旁人一听阿罗多说要比试指不定就怂了,江从鱼却是欢喜地道:“好啊!等会我就去问问李寺丞能不能借用鸿胪寺的校场!我正愁着没空闲回国子监练骑射呢。”
还有一样心思,江从鱼是不好对旁人说的。他都把楼远钧送他的玉韘揣好久了,一直没机会拿出来用,心痒到不行!
现在阿罗多主动提出要比试,江从鱼自然高高兴兴地应下。
他无官无职,年纪又小,目前还只是个国子监在读生,输给阿罗多一个马背上长大的北狄王族丢人吗?一点都不丢人。
输了不亏,赢了血赚,傻子才不答应!
阿罗多见江从鱼那信心满满的模样,不由在心里打了个突。
他初时见到江从鱼这么得鸿胪寺官员看重,还以为他是什么皇亲国戚来着,接触下来才知道江从鱼从小长于乡野,今年年初才被当今圣上扒拉出来封了个爵位。
这小子说话确实如他所料那样一点都不藏着掖着,可阿罗多越听越希望他别这么实诚。
尤其是在吃饭的时候,这家伙一边吃一边给他介绍各酒楼招牌菜的食材都是从哪里运来的,大魏的水陆交通有四通八达。
接着这厮又开始洋洋洒洒地夸起他们陛下今年颁布的好几道政令,头头是道地分析这些政令英明在哪里,话里话外全是换着花样在夸他们陛下是亘古少有的明君。
听得阿罗多觉得眼前的珍馐美酒都有些难以下咽了。
这哪来的小马屁精啊!
你家陛下又不在这,你夸得那么卖力做什么?!
不是说你们大魏读书人的骨头最硬,连皇帝都敢骂他个狗血淋头吗?怎么到了你小子这里就夸个没完了!
江从鱼才不管阿罗多吃不吃得下,他自己反正吃得挺香。
袁骞和李寺丞他们都给他提过醒,北狄人不是什么善茬,周围那些附属小国与草原部族也都是伺机而动,你国力足够强盛的时候可以相安无事,你出事了谁都能来咬上两口。
有客人远道而来,他们好好接待是应有的礼仪。
只不过在接待之余也得让这些使者看清楚,现在的大魏可不是他们可以肖想的!
江从鱼自自在在地吃了顿好的,还好奇地和阿罗多聊起他们北狄的烈酒:“听闻你们那边的冬天特别冷,所以喝的酒都格外烈,是真的吗?”
提起自己家乡的好酒,阿罗多面上满是自豪:“那当然!”他端起面前刚被满上的酒碗说道,“说句不太好听的话,你们这酒在我们那里没人敢卖,卖这种淡酒是要挨打的。”
江从鱼说道:“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可得喝喝看。”他就着此前抄写鸿胪寺公文了解到的北地物产向阿罗多挨个夸了一遍,轻轻松松勾起了阿罗多的谈兴。
也轻轻松松让江从鱼把北狄的情况摸了个底,包括哪儿产的粮食最多、哪儿养的马最好、南北交通如何运转等等。
眼看阿罗多还没卖个尽兴,江从鱼都有些不忍心继续忽悠了,主动招呼他回鸿胪寺比试骑射去。
有些事不能做得太过,做得太过很容易让对方回过味来!
江从鱼高高兴兴地掏出楼远钧送的玉韘,下场与阿罗多在校场中愉快地玩耍起来。
饶是阿罗多见惯了精于骑射的少年郎,也被江从鱼那矫若游龙的身影给吸引住了。
比起魁梧壮硕的草原汉子,江从鱼看起来轻盈得很,身量仿佛比他们要小上一圈。
偏偏他手中那弓瞧着却并不轻盈,而他却能轻易将它如满月般挽开。
咻!
利箭破空而去,转瞬便直入靶心。
江从鱼调转马头,脸上洋溢着比初夏艳阳还要明亮的笑,眼神里明摆着在对他说“该你了”。
阿罗多本来还存着摸摸江从鱼底的心思,面对此情此景又觉得输赢毫无意义,他们只要快快活活地弯弓射箭就好。
……
傍晚时分,楼远钧批完最后一本奏章,才终于拿起刚被暗卫摆到自己手边的那份特殊的“起居注”翻看起来。
“……他们比试完骑射后,永宁侯推荐阿罗多去搓澡,阿罗多欣然前往。”
“随后阿罗多赠与永宁侯一根宝石发带,亲手系到永宁侯发上。”
“永宁侯前去请示李寺丞这是否算是收受贿赂,李寺丞满面无奈地答‘不算’,永宁侯便收下了。”
“由于明日需继续接待北狄使团,今晚永宁侯将歇在鸿胪寺。”
楼远钧倒回去把“亲手系发带”那一段多看了两遍,才啪地将这份新鲜出炉的“起居注”重重合上。
第40章
入夜后, 江从鱼在灯下补功课,这是韩恕帮忙记录、小九跑腿送来的。
即便他们来了鸿胪寺观政,本月的月试也还是要参加的。他们踊跃争取观政机会的时候可是放下豪言, 说自己肯定不会把功课落下!
江从鱼正对着最后一道经义题思考怎么破题, 就听有人在外面敲门。他愣了一下,抬眼看去,只见门外立着个高大的身影。
“谁啊?”江从鱼边嘀咕着边走过去拉开门栓, 门一开,那张熟悉的面容兀自出现在自己眼前。他喉咙一紧,把人拉进屋里,追问道,“哥哥你怎么来了?还作这副打扮?”
来的正是楼远钧, 他穿着一身杂役服饰,手里捧着一盆水,脖子上还搭着一根洁白干净的白巾。
即使穿成这样也丝毫无损楼远钧的矜贵, 旁人一看便知他不可能是寻常小吏。
楼远钧道:“知道你歇在鸿胪寺这边, 就想过来看看你。”他把水盆放到地上, 招呼江从鱼坐下泡泡脚就安歇。
江从鱼没想到楼远钧会做这样的事, 这和楼远钧看起来格格不入。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楼远钧已经半蹲在他面前。
明明楼远钧以作杂役打扮自下而上地注视着他, 却像个要将他拆吞入腹的庞然大物。
江从鱼一颗心怦怦直跳, 忍不住把脚往回缩,小声喊:“哥哥……”
楼远钧道:“你辛苦了一天,应当放松放松了。”他脱下江从鱼的罗袜,攫住江从鱼的脚掌带入清水中。
江从鱼因为休沐日好好地搓过澡, 今天是没跟阿罗多一起光膀子搓澡的,只是冲掉了一身练骑射冒的汗而已。这会儿被楼远钧握住双脚, 他总疑心自己脚上不够干净,会不会污了楼远钧的手。
他有些难为情地蜷起脚趾,却感觉自己的指头仿佛戳到了楼远钧掌心。
登时一动不敢动。
江从鱼满脑子都是“楼师兄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
可惜楼远钧根本没给他避开的机会,反而还握住他的脚掌仔仔细细地捏玩过去,不时肆意摩挲他轻轻发颤的脚趾。灯下只有他们两人在,江从鱼只觉自己一动弹就会被楼远钧吃个干干净净。
直至察觉脚下水温渐渐凉了下去,江从鱼才回过神来,对楼远钧说道:“哥哥,是不是可以了?”
楼远钧听着他毫无防备的话,终于没再为难他,而是取下白巾认认真真帮江从鱼把脚掌擦干。
平日里烨然如仙的人,居然像个真正的杂役那样伺候着江从鱼。
江从鱼看着楼远钧把水捧出门外交给了不知什么人,又在另一盆水里不慢不急地洗净手才重新关上门朝自己走来,不由紧张地问:“你不是一个人来的吗?”
楼远钧坐到江从鱼身边,理所当然地说道:“为了不叫人发现我私自潜入,总要有人接应一二。”
江从鱼道:“那他们可能会知道我们在屋里做什么的。”他看了眼不远处点着的灯,人家外头只消看看灯影便把一切都瞧个清清楚楚。
楼远钧体贴地过去把灯给弄熄了。
房中一片漆黑。
江从鱼呼吸一滞。
他,他怎么感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楼远钧坐回江从鱼身边,掏出手帕给江从鱼擦泡脚泡出来的细汗。如果说蹲在江从鱼面前时他像只蓄势待发的猛虎,那么这一刻的楼远钧则是已经把人牢牢困在自己怀里。
江从鱼没有丝毫挣脱的机会。
楼远钧钳住江从鱼的腰,就着半明半昧的月光找到他的唇亲了上去。
这次没有被人发现的担忧,楼远钧当然一点都没和江从鱼客气,与上次那样亲得江从鱼无法招架,只能跟着他给予的些许空档轻喘透气。
江从鱼不知道平日里那么温煦的楼远钧,到了这种事上怎么这么可怕。
总感觉自己真的要被楼远钧吃掉了。
正在江从鱼艰难喘/息间,忽觉自己头上的发带被楼远钧给扯开了。
乌亮的长发顿时披散下来,衬得他多了几分平时瞧不着的诱人味道。
楼远钧将江从鱼两只手按到枕上,用那长长的宝石发带将它们绑了起来。
分明只是那么轻轻一栓,竟叫江从鱼根本无法挣开,只能维持着双手被绑缚的姿势有些委屈地望向楼远钧:“你为什么绑我?”
没有人喜欢双手失去自由的感觉,总觉得像是自己犯了大错要接受惩罚似的。
那发带嵌着的一颗颗宝石还让他很不舒服。
宝石太过冰凉,楼远钧的气息又灼热过头。
楼远钧对上江从鱼噙着几分委屈的眼,只觉这眼睛比天底下所有珍宝都要好看。
他知道自己不是个好人,他对江从鱼有着越来越深的占有欲与控制欲,若是把自己的心彻底剖开给江从鱼看,江从鱼肯定会避之唯恐不及。
所以他不能让江从鱼知道。
楼远钧轻吻着他眉心说道:“听说你收下那北狄使者送你的发带,我还以为你很喜欢它。喜欢不就要多用用吗?”
他说得过于理所当然,以至于江从鱼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发带不是这样用的。
江从鱼睁圆了眼:“怎么连你都知道了?”果然,他就知道收受外邦使者的礼物不太好,才不到半日就传进楼师兄耳朵里去了。
楼远钧道:“你大庭广众之下收的,又不是什么秘密。何况京师盯着你的人很多……”他轻按着江从鱼被束缚着的手腕,“我平时也会让人盯着你,你讨厌我这么做吗?”
江从鱼听楼远钧垂眸主动坦白,一下子明白楼远钧上次为什么能第一时间来鸿胪寺找他、这次又为什么能大半夜摸进他房里来了。
他感觉楼远钧身上粗布织成的杂役服磨得他有点疼。
接着他想到楼远钧这样讲究的一个人居然打扮成杂役来看他。
楼远钧也是怕他年纪小,一不小心被人哄了去。
思及此,江从鱼好言宽慰道:“你也是关心我,我怎么会生气?”见楼远钧定定看向自己腕上那根发带,他继续安慰,“我以后都不用他送的,你别恼了。我是觉得他都自己说送我了,不要白不要……”说着说着江从鱼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我就是想多攒些家底养你。”
虽然楼远钧本人看起来不太讲究,江从鱼还是能从他的日常用度里看出想养楼远钧是很费钱的。
这根宝石发带看起来就挺值钱。
楼远钧听着江从鱼明明受了委屈,竟还一个劲地哄自己,又忍不住俯身亲上了江从鱼的唇。
这次江从鱼是真的觉得自己唇快要被亲破了。
楼远钧尝够了江从鱼唇舌的滋味,才终于解开江从鱼被束起的双手。他把江从鱼的手腕拉到自己唇边轻轻亲了一口,压低声音问江从鱼:“疼不疼?”
不知道为什么,比起刚才难分难舍的深吻,楼远钧满含关心的话更叫江从鱼耳热。他跟被烫到似的收回了自己的手,呐呐说道:“不疼,你没有绑很紧。”
他只是挣不开才觉得委屈而已,并不是真被勒疼了。
楼远钧定定地望着江从鱼微红的耳朵。
即使轻而易举地得到了江从鱼的承诺,他还是觉得江从鱼发现他身份的那天会离开他。
他像一个贪婪的怪物,想方设法哄着江从鱼把一切都给他,而江从鱼对此一无所察。
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招惹什么样的存在。
楼远钧亲亲江从鱼的耳朵,说道:“你快歇着吧,我先回去了。”
江从鱼想起楼远钧夜里总是睡不好,不由伸手环住楼远钧的腰挽留:“外面都宵禁了,不如你就在这里睡一晚,明儿一早再回去。”
楼远钧握住他主动揽上来的手问:“你就不怕我留下来会做出更过分的事?”
江从鱼浑身一僵。
楼远钧轻笑道:“好了,我骗你的。我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对你做什么?”
这里是鸿胪寺的直舍,供鸿胪寺官吏值夜时歇息的,这里的被褥和枕头不知是以前被什么人睡过,以后不知又会被什么人睡,他哪里肯让江从鱼赤条条地躺在上面。
像他身上这身杂役服,他也是不会再还给鸿胪寺的,命人送一身新的回去就好。
楼远钧轻轻地亲了亲江从鱼薄薄的眼皮,哄道:“睡吧。”
江从鱼想说“你不脱衣服吗”,又觉得这话容易引得楼远钧继续耍弄他,只能任由楼远钧作一身杂役打扮搂着他和衣而睡。
进入梦乡之前,江从鱼还糊里糊涂地想:哪怕是当个杂役,楼远钧也是最好看的杂役。
翌日一早,江从鱼醒来的时候感觉脸上麻麻的,睁眼一看才发现自己整个人窝在楼远钧怀里。
杂役服那质地粗糙的衣襟在他脸颊留下了一片红红的印记。
他忙坐起来搓自己的脸。
试图把那片印记给搓掉。
楼远钧被江从鱼闹醒了,坐起身抓住江从鱼作乱的手,阻止江从鱼继续蹂躏自己脆弱的脸颊。
楼远钧不赞同地说道:“明知自己皮肤容易发红,怎么还搓那么用力?”
江从鱼道:“这不是感觉有点麻。”
他本来就活得挺糙,很少觉得自己有多娇贵。
怕楼远钧恼他胡来,江从鱼凑上去哄人:“红了就红了,一会就没事了。”
楼远钧伸手摩挲江从鱼的脸颊。
确实,不管在江从鱼身上留下多少印记,要不了多久都会消失得干干净净。
仿佛他们这偷偷摸摸的相会只是水中月镜中花,转眼就会消散无踪。
没有任何人知晓他们曾这样亲密无间。
楼远钧亲吻着江从鱼眉心说道:“你以后若是再这么不爱惜自己,我可是要罚你的。”
江从鱼只当他是关心自己,满口答应道:“我要是不听你的话,你想怎么罚我都行。”他怕楼远钧私自混入鸿胪寺的事叫人发现,麻利地起身穿好衣裳鞋袜,鬼鬼祟祟地趁着天色未明把楼远钧送了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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