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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跟你回去吗◎
酒店里, 一觉醒来,沈清央在盥洗台前吐得天昏地暗。
胃里空空,什么都吐不出来, 只有喉咙紧得难受, 她抬头,镜中人面色潮红,唇色却苍白得厉害。
草草洗了把脸, 沈清央回到沙发上躺着,闭了一会儿眼, 倒计时结束,她艰难地掀开眼皮看了眼体温计上的数字。
102……
换算成摄氏度是多少。
高烧让沈清央的脑子变成一团浆糊,片刻, 她丢开体温计,放弃换算。
昏昏沉沉地躺了会儿, 持续不断的手机铃声把她强制唤醒。沈清央睁开眼,摸索着找到手机。
“喂。”嘶哑的声音。
“央央, 你还好吗?”
裴亦的声音,沈清央躺了回去,闭上眼, “嗯”了一声。
裴亦却从声音中猜到她的状态:“你量体温了吗, 多少度?”
“量了。”沈清央报出度数。
裴亦在电话那头自己换算了一下, 眉心一跳:“沈清央, 你别睡了, 快点起来。”
她若有若无地又“嗯”了一声。
“快起来!”裴亦在电话里拔高声音, “39度多, 你也不怕把自己烧死, 你同事呢?”
“他们很忙。”沈清央有气无力, “你小点声,没等我烧死就被你吓死了。”
裴亦急得团团转:“你快起来吃药,就你那小身板,吹个风都得感冒两周,快吃药。”
“知道了。”耳边一直嗡嗡的,沈清央头痛得厉害,强撑起身安慰他,“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裴亦,别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行知哥也不搭理,我那些朋友没一个靠谱的,不然——”
她混混沌沌的,突然睁开眼:“你给他打电话了?”
“谁?行知哥吗。”
“打了……”裴亦想到那句“死了也跟我没关系”,到底没敢复述出来,只是含糊道,“行知哥说他忙……”
沈清央按着额头,头发披下来,沉默一会儿,她哑声说:“别再去找他了。”
裴亦不解:“你们怎么了,之前在我酒吧里不是还——”
搂搂抱抱四个字,被他咽了进去。
又聊了一会儿,因为沈清央实在头晕,裴亦强调几遍让她吃药后,挂断了电话。
世界安静下来。
沈清央躺在沙发上,胳膊垂着。
高烧带来全身的酸痛,加上因为水土不服引起的肠胃炎,她一整天都没怎么吃得下饭。
光线太亮,她闭着眼睛,用手背盖住眼皮。
酒店里只有她一人,整个房间都静悄悄的,唯有中央空调运作的一点细微气流声。在恍恍惚惚的疼痛里,沈清央脑海中冒出一个虚无缥缈的念头——
他竟然真的不管她。
这想法来的毫无理由且不讲道理,但就是凭空出现,连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
或许是因为习惯了他的照顾,对她,徐行知当真算得上予取予求。
即便口头不答应,最后,也不会真的置之不理。
眼皮几不可察地动了下,片刻后,沈清央抵着额头,慢吞吞爬起来。
套上外套,她寄希望于附近还有开着的药店。
乘电梯下楼,跟着导航走了几步,路灯光线不够亮,她无暇欣赏这座闻名世界的城区的夜色,在原地对着屏幕上的箭头摩挲方向,冷不丁和路口几个身材高大的黑人对上视线。
后背刹那间冒出一片鸡皮疙瘩。
几乎是瞬间的下意识反应,她转身往回走。
那几个人果然快步跟过来。
深夜的路口人迹寥寥,沈清央拔腿就跑,没几步,被团团围住。
她浑身浮起冷汗,哑着嗓子用英语警告他们:“不许靠近我,不然我报警了!”
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轻蔑地笑了,为首的伸手拽她的包,嘴里叽里呱啦吐着她听不太懂的英语,只依稀辨别出“money”的字眼。
沈清央抱紧自己的包,摇头:“我没有钱。”
下一秒,包带被用力地扯过去,连带着她人被拽得踉跄,头脑被晃得更晕。
她怎么抵得过几个大男人的力气,包被抢走,他们好像只是为了求财,围在一起翻她的包。
沈清央趁机拼命跑回酒店门口,声音发抖地喊保安。
她吓得太厉害,被前台女孩带进去的时候脸色苍白,手里被塞进一杯热水,前台拍了拍她的背,告诉她别担心,已经帮她报警了。
异国他乡,遭遇这样的突发情况,沈清央人被吓得有点儿恍惚,保安找回了她的包,翻了翻,证件没丢,他们只拿走了几百美元的现金。
没一会儿,一黑一白两个警员来了酒店,带她回去做笔录。
“女士?”
警局里,黑人警员在沈清央面前挥了挥手,“你还好吗?我们需要做个笔录。”
沈清央睫毛颤了颤,回神,微点头。
她手里攥着自己的包,浑身紧绷,低声将经过复述了一遍。
“钱财损失为285美金,女士,你有受伤吗?”
沈清央摇摇头。
白人警员合上笔录本:“这种事常有发生,那些人经常守在华人聚居的地方打劫,女士,你晚上最好不要一个人出来。”
或许是她看上去太过瘦弱苍白,笔录结束后,警员多问了句:“你有亲人或朋友在这边吗,我们可以帮忙通知他过来接你。”
“亲人……”沈清央魂不守舍地抬头,神色恍惚。
须臾,她眼神慢慢聚焦,下意识念出一个名字。
半小时后,徐行知的车停在警局外。
夜幕低垂,昼夜温差很大,推开玻璃门时隙风吹过,刮起椅子上人的灰绿色裙角。
她上身靠着墙,双眸闭合,唇色苍白,柔软的长发垂着,整个人显得弱不禁风。
短短一天没见,似乎瘦了一圈。
“先生,请先跟我到里面签个字。”警员示意。
“好。”徐行知收回目光。
签字的时候,警察跟他说了一下基本情况,她没受到身体伤害,只是丢失了几百美金,重点在于受惊吓过度,一晚上除了笔录外一言不发,建议他好好关注一下她的心理情绪。
徐行知微点头,垂眼,签下自己的名字。
签完字出来,她还坐在那儿,怀里抱着自己的包,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什么,连别人经过她身边都没发觉。
徐行知走过去。
眼皮上的光线被阴影覆盖,有人缓缓将她颊边的头发拨开,沈清央自昏昏沉沉中半掀眼皮,看到熟悉面孔。
她怔住,眼皮轻颤。
绷了一晚上的身体陡然放松。
面前忽然浮现起那年夏天,她在行程紧促的毕业旅行中身心俱疲,哭着给徐行知打电话,当天晚上,他就出现将她带走。
养成一个习惯需要21天,戒掉对一个人的依赖需要多久?
或许五年根本不够,据说每七年,人的细胞血液与骨骼都会自我更新一次,然而即使脱胎换骨,记忆却是永恒的。
沈清央在此刻发觉,原来有些人的存在刻骨铭心,并不能风吹叶落。
爱是那么短,遗忘却那么长。
“哥。”她仰睫,嗓音喑哑。
徐行知静静看着她,将她柔软的碎发拨到耳后:“能站起来吗?”
沈清央轻点头,搭上他的掌心,借力起身。
只是还没站稳,身形忽然一晃,软倒在他怀里。
徐行知及时捞住她,怀里的人像没骨头一样滑下去,他顺力单膝着地,让她趴在自己身上。
衬衫裙是亚麻材质,轻飘飘地穿在沈清央身上,脊背瘦削薄弱。
他抬手抚上如缎的长发。
雪白墙面上映出二人相依的身影。
“哥……”她虚弱地伏在他肩头,嗓音低微,“我能跟你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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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耍流氓不成就装睡吗◎
路过一家药店, 徐行知下车,买了几盒药丢进车里。
去医院并非最佳选择,更何况是深夜。徐行知熟悉沈清央, 连续的波折吹风便容易发烧, 是小时候体质没养好的缘故。
至于现在脆弱的肠胃,罪魁祸首应当是她工作这几年敷衍饮食。
车门开合,风灌进来, 沈清央从迷蒙状态里恢复几分清醒,偏头看见徐行知拉上安全带, 重新发动车子。
轮廓清淡的侧脸隐于夜色中,路灯光线昏黄,他转着方向盘淡然将车开回路上, 让人心里无端产生几分落地感。
沈清央闭上眼。
车开回了公寓,徐行知绕到副驾驶拉开车门, 把手递给她。
沈清央借着力道,慢吞吞从车上下来, 跟着他上了楼。
乘电梯上楼,走廊里铺着静音地毯,公寓很安静, 徐行知开了门, 她跟着进去, 无暇打量他住的地方, 在客厅沙发里找个角落靠着。
徐行知走过来, 拎了双男士拖鞋丢在她脚下。
“量个体温。”他弯腰调了下温度计递给她, “会用吗?”
沈清央点点头, 她买的也是这种电子体温计。
在等待的时间里, 徐行知去给她弄热水喝, 他平时生活没有这个需求,公寓里连个烧水壶都没有,只能临时用咖啡机烧热水。
碰了碰马克杯杯壁的温度,徐行知端过去。
体温计也量好,沈清央接过杯子,把数字递给他看,仰着一张素白的脸,只有巴掌大小。
他用手背探了下她额头的温度。
烫得惊人。
徐行知眉头微紧,拆出颗退烧药让她吃下,沈清央身体里的水份快被烧干,昏昏沉沉地讲不出话,他给什么,她就吃什么。
一副全然听话的模样。
吃了药,她抱着杯子喝水,喝完,人迷茫了会儿,仰脸轻声问他:“我能在沙发上躺会儿吗?”
徐行知垂眼,手指刮了刮她清弱的脸。
这里的沙发显然比酒店的要舒服得多,沈清央侧身躺下,枕着靠枕,鼻腔钻入浅淡的佛手柑香气,和警局里她靠在徐行知怀里闻到的同样温和疗愈。
退烧药在发挥效用,她恍恍惚惚,像飘在大海里,那种溺水感让人昏沉。
直到上半身被人托起,佛手柑的香气忽然变得明显,沈清央有些困难地睁开眼,入目是徐行知淡垂着的睫毛。
他将她上半身靠到怀里,用一块浸湿的毛巾擦拭她的额头和颈窝来降温。
并不是完全冰的水,而是温温的,但对沈清央来说已经足够舒适。
她舒服得想喟叹一声,下意识贴向男人微凉的身体,长发将他的衬衣彻底揉乱。
手指慢慢穿过漂亮的长发,徐行知神情淡淡,拆了一包降温贴,贴在沈清央的额头和手肘关节处。
她穿的连衣裙是长袖,解了袖扣撸上去,胳膊细而白,在不算明亮的光线中,有些晃眼。
他平静地用手背贴着怀里人的皮肤,五分钟后,换了新的退热贴,将人抱去卧室床上。
深夜沉缓安静。
从卧室出来,徐行知推开阳台门,低头点烟,眉眼间难得不受控地染了丝躁意-
这一夜,沈清央睡得并不安稳。
起初是热,后来觉得冷,药效作用于病毒,让她的体温再度提高,皮肤上冒出一层薄汗。
浑身翻来覆去难受,肌肉抗原分解,胳膊和腰背酸痛难当,像被人拿针一直扎一样,偏偏眼皮还沉得睁不开。
脸陷进枕头里,沈清央眉头蹙紧,身体蜷一起,她胳膊伸出被子,迷迷糊糊中寻摸着边缘冰凉的被单,蓦地,触到人的皮肤。
修长的手指的触感温凉,叫人觉得无比熨帖,她顺着勾上去,摸到手背。
那人俯身,探了探她额头,随后抽两张纸巾,擦了擦她皮肤上的汗。
“疼……”沈清央扣住他的手指不放开,脸靠过去,皱着眉呢喃。
徐行知在床边坐下,隔着被子轻拍她的背:“哪里疼?”
“胳膊。”她黑发被汗湿,没睁眼,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掀开被子一角,徐行知将人重新抱到怀里。
她没反抗,像是疼累了,顺从地靠在他肩头,任由他慢慢揉捏着她的胳膊。
沈清央只觉得全身力气被抽干。
既睡不着,也无法完全醒来,于精疲力尽中睁开眼,额头擦过男人的下颌。
卧室里只点了一盏淡黄夜灯,光线濛昧,衬得徐行知的皮肤有种别样的瓷白质感。
她半掀着眼皮,看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摸。
还没碰到,手被人攥住。
“你想干什么?”徐行知垂眼看她。
“……”
“耍流氓不成就装睡吗?”
“……”
“我难受。”她声音闷哑不清。
“生病不是你的免死金牌。”徐行知将她胳膊放回去,恢复无波无澜的语气,“要喝水吗?”
出了这么多的汗,沈清央几欲虚脱,“嗯”一声。
徐行知找来个垫枕让她靠着,出去弄水。
胳膊上刀刮般的酸痛缓解了许多,沈清央靠在床头,伸手将那盏几何形状的床头灯调亮一档,浅浅淡淡的白光里,她低头用力揉发痒的眼角。
脚步声靠近,徐行知拉下她的手,原本秀气的眼睛被揉得通红,小兔子一样可怜兮兮的。
他将水杯递过去。
这次换了个大点的杯子,沈清央用力眨几下眼睛,就着他的手喝水,没喝两口,脑袋越垂越低。
徐行知伸手扶了下。
沈清央抬起脸:“你泡了柠檬在里面?”
“嗯,加了盐和糖,电解质水。”徐行知淡声解释。
沈清央舔舔刚被水润湿的唇,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
她犹豫:“有没有吸管?”
这么大的杯子,喝起来好累。
……
徐行知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养成的这娇气习惯,瞥了眼,神色有些凉。
沈清央默不作声。
储藏室里翻了翻,找出一个自带吸管的随行杯,上面印着维斯的logo,还是几年前行政拿给他看的工厂样品。
流水下冲洗干净,柠檬水换进去,沈清央这下得以慢慢补充水分,长发垂下来,还有些湿意。
徐行知调高两度空调。
凌晨两点,几乎算得上万籁俱寂,卧室里只剩下她细微的吞咽声,等水喝完,沈清央抬头,才察觉出异样。
徐行知的头发并不凌乱,不像是睡过觉。
反而是,离得近了,能闻到很清晰的烟味。
不理解他为什么不睡觉而去抽烟,然而高烧一场让沈清央过于疲惫,药物带来的退烧是短暂的,她躺回去,打了个哈欠。
卧室中佛手柑的浅淡香气混进她若有若无的气息。
徐行知静静看了两秒,伸手按掉夜灯。
他没睡,在沙发上躺了会儿,烟空掉半盒,隔两小时,进去摸一次她的额头。
沈清央睡着的样子很安静,睫毛柔软地垂着,面庞与五官都纤细,像某种小动物。
七点多,她的体温隐隐再次升高。
徐行知煮了粥,把人叫起来,她晕晕乎乎的,眼睛还红着,半晌才聚焦。
下床囫囵洗漱完,沈清央坐到餐桌前吃东西。
她已经快一天一夜没有进食,肠胃功能弱,只能吃些简单的流食。
慢吞吞吃了一小碗粥,沈清央又回卧室睡觉,她过去接近半个月睡眠不足,这次发烧更像是一种身体强制休息的信号。
中途,被徐行知叫醒吃药,他喂她喝了点儿水,手指轻轻拨开额发:“你住的哪家酒店?”
“……什么?”沈清央思绪迷茫。
“我去把你的东西拿过来。”
“……哦。”脑子转得格外慢,沈清央想了会儿,“房卡在我包的内侧夹层里。”
知道了,徐行知把她被子往上面拉了拉。
周末两天,沈清央就在反反复复的发烧和退烧中度过。
她意识不清地睡了两天,隔段时间被徐行知叫醒吃饭吃药,简单的流食寡淡无味,却让她的肠胃慢慢舒服起来。
到了第三天下午,体温才慢慢稳定。
悠悠转醒时,看着面前模糊的天花板,沈清央视线缓慢聚焦,仿佛大梦一场。
撑着脑袋坐起来,全身还是软绵绵的无力,她看看身上深灰色的床品,简约却富有科技感的摆设,意识到自己这几天睡的都是徐行知的卧室。
脑海中隐约闪过他照顾她的画面。
到底,还是没真的放任她自生自灭。
默然了一会儿,沈清央从床上爬起来,床下摆着一双拖鞋,她隐约记得刚来的那天他丢给她一双男士的,很大,她走路总是慢吞吞的。
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双新的粉色女士拖鞋。
穿了鞋,推开门,她终于清醒地接触到这间公寓,格局开阔,处处布置有简单的生活感,应当是徐行知住了几年的地方。
他人不在。
沈清央没去动关着门的房间,踱步到客厅,茶几上有一个白色的保温壶,她倒出一杯水,坐在沙发上一边喝一边量体温。
低烧,还算平稳。
病去如抽丝,恢复了点儿力气,食欲也随之恢复。沈清央来到冰箱前,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目光却被冰箱上的方形屏幕吸引。
她好奇点了下。
“您好。”屏幕亮起,优雅的机械女声忽然出现,“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沈清央觉得新奇:“你有什么功能?”
“智能冰箱管家Avaia为您服务。”菜单界面圆滑地跳出,“我可以为您监测食材新鲜度,并根据您的需求搭配菜谱。”
Avaia,沈清央在心里默念一遍这个名字,微笑说:“谢谢你,不用了。”
那屏幕随之悄然熄灭。
倒是不像一般的语音助手规矩且笨蛋。
沈清央打开冰箱。
里面并无速食产品,只有极少的新鲜蔬果蛋奶,外加几瓶冰水啤酒。这也难怪,徐行知向来没有囤积癖。
她在原地思索几秒,果断关上冰箱。
他人不在,万一回来看到自己的厨房有什么三长两短。
回到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沈清央忽然想起一个重要问题。
徐行知去哪儿了?
给手机充上电,一连串的信息蹦出来,其中有徐行知的,两个小时前,他让她醒了回条信息过来。
于是她依言发过去:[哥,我醒了]
往下滑,沈清央捡着徐教授和琴姨的信息先回了,让他们安心,而后打开和邹瑾的聊天框,对方从林竹那儿知道她高烧,特地批了一周的病假,以慰藉这段时间的辛苦。
最新的消息,是一条:[系统的请假流程记得申请,填完了戳我,我给你审批,别耽误太久。]
沈清央回复好,转去系统填了假条。
邹瑾审批得很快,顺带着让她好好休息。
另一边,琴姨和裴亦接连发来了几条对她身体的关心之语。
消息一条条往上顶,沈清央看得眼花缭乱,这时,屏幕上跳出一个电话。
她点了接通,手机贴到耳边,起先几秒是文件翻页声,意识到电话接通之后,他问:“醒了?”
熟悉的语调与音色,在异国他乡,沈清央心口无端有些发热。
她“嗯”了一声。
“量体温了吗?”
“量了,36.8度。”
徐行知翻文件的动作停了一瞬,又听到电话那头温温地补充:“我觉得好多了,应该不会再烧起来了。”
片刻的沉寂。
忽略掉两个月前激烈的冲突与隔阂,此刻在陌生无人识的环境中,她习惯性的亲近让人恍惚。
沈清央却没想这么多,她思绪钝钝的,问他:“你去哪里了?”
徐行知平静答:“公司。”
这两天她有点丧失时间观念,忘了今天周一,要上班的。
沈清央“哦”了声。
稍顿,徐行知问:“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帮你叫个外送。”
沈清央的确是饿了,却并不想吃外送,看了眼外面艳阳高照的天色:“我想出去走走。”
“去哪里?”
“不知道。”沈清央安静一瞬,手指轻拨体温计,“我能去找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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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底不愿放手◎
低低软软的一句话, 音色还有些哑,穿过电流,显出几分软意。
徐行知指尖刮着文件边缘, 翻过一页:“我让人去接你。”
沈清央想说自己可以打车过去, 想了想,又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她的行李箱在卧室,里面装着几套衣服和生活用品。沈清央将手机声音打开, 拿着浴巾进了浴室。
只能用徐行知的洗浴用品,好在都是清淡好闻的味道。洗完澡, 来接她的人也到了,沈清央拿上手机下楼,没想到见到的是熟人。
“岑秘书。”
“沈小姐。”
圣荷西一年三百多天晴天, 此刻也是一样,几朵云飘在澄蓝如湖的碧空中, 棕榈树的间隙洒下金灿灿的阳光。
沈清央坐副驾驶,拉上安全带。几次见面下来, 她察觉岑川是很少言寡语的人,于是也就不去搭话,安安静静看窗外街景。
SJ是座很自由开阔的城市, 各种意义上的, 从格子间里解放出来, 没了工作的压力, 沈清央托着脸, 视线里掠过各色人种与街店。
没一会儿, 车开出城区, 沿途经过数个有名的科技公司, 下车后, 热烈而干燥的户外风扑面而来。
沈清央并没有第一时间见到徐行知。
他在开会,代替岑川接待她的是一位叫leo的白人男性,留着亚麻色长发,见到沈清央的第一眼,他夸张地捂住嘴巴叫上帝:“天哪,我见到了林妹妹。”
沈清央惊讶于他脱口而出的流利中文。
很快,她反应过来“林妹妹”是什么意思。
因为图方便,她随手从行李箱里捡了条米白色的长袖连衣裙套上,黑发垂着,肤色不甚红润,显得弱不禁风。
沈清央好奇:“你读过红楼梦?”
leo绅士又谦虚地告诉她自己是红楼梦的忠实爱好者,读过很多遍。
“你和我幻想的林妹妹简直一模一样。”
“我不像,我只是生病了。”
“不不不,你就是。”
路牌边聊了几句,leo给了她一张临时工卡,刷卡进了办公楼,这里并不是几十层高耸入云的写字楼,而是几栋不太高的立方体建筑错落相围。
leo先带她去了餐厅,午饭时分已经快结束,餐厅里的人稀稀落落,清晰通透的玻璃窗外有户外座位,不远处的球场上,有人在打网球。
沈清央要了一份番茄肉酱意面和一份红苹果形状的小甜点。
她吃了许多天的清粥,闻到浓郁番茄香味的那刻食欲就被吊起来了,吃完一整份还不满足。
leo很惊奇地看着她,同时理智地问:“要不要再来一份?”
沈清央很有自知之明地点了头。
她又吃掉了半个三明治。
吃完饭,leo带她四处逛了逛,这里是去年初才落地的园区,设备和建筑都很新,墙面玻璃映着阳光,抬头时微微有些刺眼。
办公区和休息区的设计与维斯在北城的那栋办公楼有异曲同工之妙,应当是出自同一个建筑设计团队之手。
“我们没有午休,但是有啤酒time。”leo带她到三楼,靠着木质吧台,“要来一杯吗?”
“谢谢,可能不太适合我。”
“抱歉。”leo一拍脑袋,“我忘记你在生病。”
“已经快痊愈了。”沈清央视线忍不住在他发型上转了一圈。
“怎么了林,我的头发很丑吗?”他认定她是林妹妹。
“不是。”沈清央夸赞,“太特别了,我总是想多看几眼。”
leo握着啤酒笑起来,前仰后合:“林,你真的很可爱。”
略坐了一会儿,leo要回去工作,临走前,他要带她去徐行知的办公室,以保证自己任务圆满完成。
“他还没有开完会吗?”
“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leo耸耸肩,“他们似乎很忙,徐的头顶都快冒烟了,所以拜托我来招待他的朋友。”
“你的比喻很地道。”
“是吗?”他笑得露出一排白牙,受用这个夸奖,“我跟一位中国笔友学的。”
告别leo,办公楼外面邻着一整片草坪,在阳光照射下泛着鲜绿的光,沈清央找了张长椅坐下,仰头晒太阳。
午饭吃撑了,疲乏的困意冒上来。
暖融融的太阳晒着,沈清央昏昏欲睡,抬手用胳膊挡住眼前的光,靠着不舒服,她索性想躺下来,身形一晃,有人把她的脑袋托了回来。
手挪走,徐行知的薄西装衣襟在眼前一划而过。
她坐直身体,下意识抬头看他的头顶。
“看什么?”
“leo说你忙得头顶冒烟……”她脱口而出。
说完沈清央就后悔了,果然瞧见徐行知脸上闪过无语的神情,他淡淡问:“吃过饭了吗?”
“吃了,leo带我在食堂吃的。”
徐行知垂眼,年轻姑娘脸庞白净,在阳光照耀下尚还能看见细小的绒毛,引得人很想用手指去度量那皮肤的细腻程度。
他眸色平静,以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
“已经不烧了。”沈清央仰着头说。
“胃还疼吗?”
她摇摇头。
徐行知收了手,站在她面前,阴影落下,他半掀眼皮:“别坐这儿,户外紫外线很强。”
一阵微风吹过,沈清央把自己被吹乱的头发拨到耳后:“我想晒太阳。”
“办公室一样晒。”
说完,他弯腰拽住她的手腕把人带走。
沈清央跟着徐行知去到他的办公室,室内稳定的中央空调让温度比户外适宜很多,落地窗前靠着供以小憩的沙发,洋洋洒洒的日光同样清亮。
她坐过去。
“喝咖啡吗?”徐行知问。
“我能喝吗?”
“有低因的。”徐行知打电话叫秘书送两杯咖啡进来,转身从玻璃展示柜里取出一个小机器人。
沈清央刚进来便注意到他的展示柜,里面陈列着形形色色的科技产品,她眼睛一亮,伸手接过来。
小机器人外观呈粉色,线条利落富有科技感,做成了小羊的形状,两个角可以掰动。
沈清央不小心掰了下其中一个。
小羊的眼睛短暂闪烁亮光。
“哥。”她抬头问徐行知,“有说明书吗?”
“发你微信了。”
打开手机果然有,沈清央照着研究了一会儿,等徐行知再从一堆繁冗的协议文件里抬头时,她已经学会使唤Ewelyn去捡丢在地上的柠檬糖。
Ewelyn的声音被设计成了软萌的儿童音,它的定位本来就是陪伴型,在活动能力上没有那么强,每次过去捡东西,再回来时都慢吞吞的。
坏心眼的罪魁祸首倒是笑得睫毛弯弯。
“Ewelyn,”她托腮问它,“你能帮我倒热水吗?”
小机器人勤勤恳恳:“很抱歉,我没有这项指令。”
“那你能怎么陪伴我?”
“……”
徐行知看不过去,出门去咖啡间重制了一杯,等待过程中,收到边聿的信息:[晚上有空过来吃饭吗,Claire回来了,吵着要见你。]
他问:[介意多一个人吗?]
边聿:[女友可以,其他人免谈。]
徐行知懒得再回复他。
办公室内,沈清央和Ewelyn玩累了,她将小机器人关机,搁回了玻璃展柜里。
转身恰好碰上徐行知回来,他看见她的动作,没说什么。
她动了动唇,折返回沙发。
懒洋洋的午后,一没了事做,就觉得困,沈清央歪着脑袋枕在沙发靠垫上睡过去,迷迷糊糊之际,好似看到徐行知俯身给她盖了件东西。
醒来,那件薄西装果然在她身上。
天色已转为黄昏。
“……”沈清央撑着脑袋起身。
办公室没开灯,仅凭落日照亮。
“醒了。”徐行知合上平板。
她发现他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镜。
注意到她迟钝的视线,徐行知淡淡摘下:“平镜,防蓝光的。”
她点点头。
他走过来拎起滑落她膝头的西装穿上:“拿好你的东西,我们去吃饭。”
薄薄的光线将男人鼻梁投下温柔的阴影,沈清央有眨眼间的恍神:“……好。”
走出办公室,接触到新鲜空气,沈清央长舒了一口气,清醒过来,不远处草坪上有人在打球聊天,她眼神落过去一霎,很快收回来跟着徐行知上车。
他的车不是中午岑川来接她的那辆。
车前依旧挂着香薰片,味道清清淡淡,沈清央闻不出是什么,有些像杜松的味道。
他用东西挑剔但专一,轻易不爱换的。
车沿着小路开出去。
路上,沈清央没说话。
混沌的生病期已过,他们既做不回普通兄妹,也没有其他的关系。
在这异国他乡,徐行知没有将她在路上丢下去,已经算很有责任心。
大约四十分钟后,车沿着弯路驶入风景十分漂亮的别墅区,在一座外形精致的小别墅前停下。
沈清央还以为他说的吃饭是去餐厅,没想到是别人家里。
还没下车,便有个金发黑瞳的洋娃娃跑出来,扑到徐行知身上:“Uncle!”
徐行知弯腰对她笑了笑:“送你的手链喜欢吗?”
“喜欢!”小女孩得意地举起藕节似的手臂,一口英文十分地道,“我已经戴上了。”
沈清央有些怔然。
她忽然发现,加州见面以来,他好像没有对她笑过。
这念头滑过一瞬,被一道戏谑的男声打断:“不是吧,还真带女伴来了,千年难得一见啊。”
楼梯上下来一位和小姑娘样貌有些相似的男人,T恤长裤,穿得休闲,笑眯眯朝沈清央伸出手:“不知小姐贵姓?”
“沈。”她伸手回握,“叫我清央就好。”
“清央,好名字。”边聿极力压下自己眸间的好奇,“这是我女儿克莱尔。”
“克莱尔。”他招手,“过来打个招呼。”
芭比娃娃一般的小姑娘走过来,甜甜仰头,切成了字正腔圆的中文:“姐姐好。”
……
边聿拎她耳朵训斥:“叫阿姨。”
“没关系。”沈清央弯腰,拍拍小姑娘的脑袋,顺带着看到她手腕上那串红色手链,徐行知送的。
她在身上找了一圈,两手空空地过来,最后只摸出一颗柠檬糖,脸微红地递给克莱尔:“姐姐请你吃。”
“我最爱吃糖果了!”克莱尔热情地给了她一个拥抱,“谢谢姐姐!”
边聿嘴角微抽,余光里瞄徐行知,见他面色平静,也就没去纠正。
别墅室内装修是复古欧式风,许多家具上有漂亮的茛苕叶花纹,边聿请他们到餐厅,说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克莱尔和徐行知一起坐,他对小姑娘的冒犯和亲近并不排斥,反而很宽容地解答克莱尔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
他鲜少有耐心如此好的时候,即便是对年少时的她,恐怕也没有。
边聿家的厨师功力堪比五星级主厨,牛肉烹饪得鲜嫩可口,蘑菇烩饭更是香气扑鼻。
沈清央却忽然失去胃口。
为给主人家面子,她还是每道菜都尝了些,没多久,有些撑。
她放下筷子道了抱歉,转身去洗手间。
一段临院走廊,米白色希腊柱螺旋向上,一个个漂亮的花篮式柱头连成扶手。
沈清央胳膊搭在上面,有些失神,不明白自己此刻的阴郁心情。
仿佛回到了过去的两个月。
“沈小姐。”有人叫她,
回头,是边聿。
边聿笑着问:“是没找到洗手间吗,我带你过去。”
“没有。”沈清央忽略异样的心情,弯唇,“我是走到这儿发现下面的花园太漂亮了,所以停下来看看。”
边聿跟着看过去,点点头:“确实很漂亮,那都是我太太弄的。”
“克莱尔的妈妈吗,怎么今晚没见到她?”
“她已经过世了。”
沈清央愣住,歉然:“抱歉……”
“无妨。”边聿反而显得很豁达,“她已经去世快一年了,活着的人总要生活,比如,保留好她喜欢的这栋房子。”
沈清央想起进门以来房子里处处讲究的细节和漂亮摆件。
“她一定是很懂生活的人。”
“确实是。”边聿笑着表示赞同,眉宇流露出几分怀念。
沈清央不擅长安慰人,于是和他一起在夜风里沉默。花园中被打理得极好的花沐浴在月光下,姹紫嫣红的柔和美丽,凭这些也得以窥见边聿妻子生前的确是很有情调的人。
片刻,边聿忽然转头:“沈小姐,我能冒昧问你一个问题吗?”
她点头。
“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指的她和徐行知,沈清央微微一顿,没给出具体答案:“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两家父母是朋友。”
边聿脸上立时浮现出“果然如此”的慨然。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边聿笑,“只是想起我妻子,年轻的时候我性格不好,没有好好对她。”
涉及私事,沈清央没发表意见。
边聿说:“我和她离过婚,然后又复婚,后来她生病,在世的最后两年,都是缠绵病榻。”
他微微偏头看着她:“沈小姐,我活了近三十年,直到我妻子去世的那天,我才明白人最大的劣根性是不会活在当下,只有到无药可救的时候,才会懂得悔之晚矣。”
沈清央沉默:“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闲话而已。”边聿笑了。
他只是想起一桩往事。
想起几年前,突如其来的横祸,那个人被众叛亲离,跌入谷底之际,伤他最狠的,竟是他最在乎的人。
他差点就此一蹶不振。
边聿以为徐行知不会再回头。
直到,直到,今春二月,他突然回国。
又直到现在,他带回眼前的沈小姐。
边聿就知道,孰轻孰重——
他到底不愿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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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 34
◎你也有的◎
晚餐结束, 边聿父女携手送客人出门。
庭院中亮起玻璃柱头灯,光线温柔,克莱尔松开爸爸的手, 跟徐行知说了再见, 又过来跟沈清央道别。
“姐姐。”小姑娘拉拉她的小拇指。
沈清央顺着弯腰。
“姐姐。”克莱尔踮脚附在她耳边,气声软萌,“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爸爸不让我问。”
沈清央被可爱到:“ 你问。”
“你是uncle的女朋友吗?”
没想到会是这个问题,沈清央愣了下, 还没回答,克莱尔又小声补充道:“姐姐不想回答可以不说。”
沈清央睫毛缓慢垂落,手指摸了摸小姑娘的脸。
这举动默认是不回答, 克莱尔倒也没有太失望,只是对她弯了弯眸, 退后几步回到边聿身边挥手:“姐姐再见。”
沈清央也笑着回挥。
夜色中,车子重新启动, 沿着原路开出了别墅区,一路上从车窗看出去,辽阔的夜幕中星光点点。
回公寓之前, 徐行知在附近的超市停了下车, 下去买东西。
他未邀她一同前往, 于是沈清央留在车里玩手机。
国内时间在中午, 她想了想, 给方琴发去一条信息, 请她帮忙给那盆三角梅浇浇水。
虽然现在到了夏天, 三角梅花期已过, 但好好照料来年应当还会开花。
信息发出去没多久, 很快得到方琴的回复:[知道你惦记,一直帮你照顾着呢。]
下面还附了一张照片。
沈清央从表情中挑了一张猫猫感谢回过去。
长辈们都是不爱打字的,过了一会儿,方琴发来一条语音:“清央,今天不烧了是吧。那也注意不要吃生冷的,多出去晒晒太阳杀菌,不要一直窝在酒店里。”
沈清央听完这段语音,软声回:“知道了琴姨,今天出去晒太阳了,不用担心我。”
后面方琴又殷殷叮嘱了几句,诸如不要熬夜,工作别太拼命,在国外好好照顾自己之类的,她都一一耐心应下。
结尾,方琴补了一句:“我听你徐伯伯说行知和你在同一个地方,有什么事记得去找你哥帮忙。”
合上手机,沈清央靠着椅背出了一会儿神,后知后觉徐行知去的是不是有些久,刚偏头,就看见男人拎着两个购物袋推门而出。
白色光线泄出玻璃门,短暂笼罩他身周一圈。
沈清央连忙开门下车。
“这个给我吧。”她想帮他分担一个。
徐行知没动,换了右手的给她。腾出手用车钥匙按开了后备箱,把自己手里的丢进了后备箱。
“我这个呢?”沈清央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她手里的这包好像都是零食。
“随便放。”徐行车回了驾驶座那侧。
他这么说,她便抱着袋子坐回副驾驶,关上车门。
安全带扣上,车子重新出发。
购物袋里装着五颜六色的零食,甚至还有酸奶和牛奶,因为冰到她的腿,沈清央把它们挪到了最上面。
过程中,包装袋被挤压出哗啦啦的声音。
徐行知瞥过来一眼。
“我没吃。”沈清央解释,“是盒子太凉了,我拿到上面来。”
知道他洁癖严重,她不会在他车上吃东西。
徐行知没说什么,淡淡收回了目光。
到了公寓,徐行知先将新鲜蔬果和牛肉放进冰箱,沈清央把那两瓶奶也递过去,转身想走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句:“想吃夜宵吗?”
她回头。
徐行知扶着冰箱门的那只手里有一盒鸡翅,视线偏过来。
“……可以吗?”
他目光微侧:“边聿家晚餐不好吃吗?”
“不是。”沈清央不知道怎么解释,“我那时候不太饿。”
徐行知不置可否,又拿了几样东西,关上冰箱门。
趁他弄夜宵的功夫,沈清央回卧室洗了个澡。
浴室在主卧里,中间一侧有衣帽间隔断,不过她没动过衣帽间,自己的衣服一直是放在行李箱里。
洗完澡出来,沈清央擦着头发,闻到十分勾人的食物香气。
她穿着睡裙走过去,岛台上有切好的西瓜和红莓,颜色鲜艳解暑。拉着高脚椅坐下,徐行知背对她在水池前洗手,衬衫袖口向上拽了些,绷紧,手腕线条嶙峋流畅。
沈清央顿了下,错开眼,转而去看香气主谋,番茄意面和煎鸡翅。
面只有一份,且分量很少,鸡翅更是只有两个。
“你不吃吗?”沈清央抬头问。
“没这个习惯。”徐行知回身从她手边抽了张纸巾,眉眼清倦,“我去洗个澡。”
他说完离开客厅,推开了主卧的门。
沈清央张了张唇,主卧的浴室她刚用过,热气都不知道有没有消散。
忽然之间,想起徐行知这两天好像睡的都是沙发,用的都是主卧浴室。
只是她昏昏沉沉的没有特别注意到。
被忽略的细节在脑海里冒出来,徐行知这公寓虽然不小,但好像是只有一个卧室,他并没有让朋友来家里住的习惯。
低头心不在焉地吃面,食物味道重新拉回了沈清央的注意力,比起在维斯吃的,显然徐行知的厨艺更好。
吃完,她从高脚椅上下来,端着空掉的两个盘子去水池里清洗干净。
徐行知从浴室出来,察觉到些许异样。
卧室里开着灯,少了些东西,他走出去,果然看到枕头和羽绒被被抱到了沙发上,而刚吃完夜宵的那个人正弯腰在调整枕头的位置,质地柔软的睡裙落于膝盖之上,裙角轻晃,时不时扫过她小巧的膝盖。
他走过去。
湿润清冽的气息靠近,沈清央察觉到身后来人,一转身差点撞上徐行知的胸膛,她条件反射地后退,膝盖一软,坐到了沙发上。
“你在干什么?”徐行知垂眼。
沈清央仰头:“我在沙发上睡。”
“床不舒服?”
“不是,我总不能占用你的卧室,让你睡沙发。”
她说话时淡红的唇一张一合,脸庞白皙细腻,神情认真。
徐行知盯了几秒。
沈清央察觉到他突然变深的目光,僵了下。
“两个选择。”他微俯身,距她鼻尖一寸之遥,“你自己回卧室,或者,我跟你一起。”-
这天晚上,沈清央失眠到凌晨才睡着。
或许是因为前两天睡得太多,她躺在床上毫无困意,翻来覆去半个小时之后,塞了耳机用平板看电影。
片子是随机选的,据说是去年奥斯卡提名,一部挪威电影,女主角无比随性地在人生里游荡,不在乎每一个选择会带来的后果。在很多个被质问的时刻,她只是敏感摇摆地说:“我不知道,我到底想不想要。”
虽然是双语字幕,但挪威语听着实在像天书,看到一半,沈清央还是没撑住睡了过去。
次日早上,她被门缝处透进的微弱亮光弄醒。
倒也没有完全醒,只是迷迷糊糊地听到动静,于是用被子蒙住头,含糊不清地呢喃了几句。
床边微微陷落,有人低声问:“吵醒你了吗?”
沈清央侧身,被子往下拉,露出小半张素白干净的脸,她睡眼惺忪:“哥……”
光线昏昧不清,徐行知用手背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确定无恙:“我很快,等会你就可以继续睡。”
“……”
陷落的那侧慢慢恢复原样,一个衣帽间相隔的浴室传来不甚清晰的水声。
沈清央躺了会儿,掀开被子慢吞吞下床。
她走到浴室,伸手敲门,听到徐行知说“进”,推开了门。
他刚洗漱完,额前黑发微湿,捋了上去,五官清淡锋利。
她抱着手臂靠在门边,困困地打了个哈欠。
“你们公司上班时间这么早吗?”
徐行知扣好腕表,抬眸看她:“有个视频早会,要早点去。”
“那我今天还能跟你一起去吗?”
“不睡了?”
“不想睡了。”沈清央揉揉眼,勉强打起精神,“我想去玩Ewelyn。”
徐行知没什么意见,告诉她十五分钟后出发便出去了。沈清央洗了个脸便完全清醒,她从行李箱中翻出一支防晒涂了点儿,十分钟后,走出卧室。
他递给她牛奶和三明治。
沈清央只把牛奶喝了,三明治带着路上吃。
久违的早起通勤体验,虽然通的不是自己的勤,沈清央还是有些感慨,她边吃三明治边看窗外不断掠过的街景,这座精英之城,街道上出现最多的便是学生和白领。
风和日丽,阳光依然灿烂。
到了公司,徐行知把自己的工卡给了她,转头去开会。
这次会议主要是为了讨论上次产品瑕疵的后续改进方案和问题,头脑风暴两小时后,大家都有些累,喝杯咖啡,换用了更为温和的讨论方式。
徐行知揉着眉心,向后靠,手里翻过一页文件。
片刻,他想起什么,按亮手机,屏幕上并没有显示那只小羊的信息。
她倒是挺乐不思蜀。
会议在上午十一点半结束,徐行知推开办公室的门,里面空无一人。
Ewelyn也好好地在玻璃展柜里。
他把手里文件搁下,走到落地窗前向下看。
沈清央果然在下面,阳光晴朗的球场上,她独自一人在玩滑板,灯笼袖衬衫下摆收入高腰紧身牛仔裤中,身姿曼妙得像蝴蝶翩跹。
沈清央其实并不是熟手。
她接触滑板最多的时候是在大学,那时候加了个滑板社,后来因为学业繁忙退了,虽然只玩了个半吊子,可她其实非常喜欢。
前后试了几步,她调稳,借力后另一只脚离地,顺利迎着风滑了起来。
这次滑得太顺,沈清央张开手,长发飞扬,享受着清风拂面的自在。
谁知下一秒重心突然不稳,滑板偏了轨道,朝边缘拐去。
沈清央忽地睁开眼。
心里短促一惊,刹那间,脑海中闪过好几种摔倒的方式,然而滑板速度快得容不得她思考,千钧一发之际,腰间凭空出现一只胳膊将她抱起来。
她趔趄着跌进男人怀里。
脚下的滑板飞了出去,撞到球场边缘才停下。
她倒吸一口冷气。
“现在怕了?”徐行知的声音自头顶落下。
沈清央在他怀里站稳,惊魂未定,眼里闪着稀碎的阳光:“你怎么过来了?”
徐行知松开手,没回答她这个问题,视线落到滑板上:“谁给你的?”
“Leo。”沈清央弯弯眸,她在咖啡间遇到Leo,聊了一会儿之后,对方热情地把滑板借给她玩。
把滑板捡起来,沈清央拍了拍灰尘,仍然放在地上,单脚慢慢朝徐行知滑过去。
她吃一堑不长一智,徐行知走过去,扶住她的胳膊。
有了支撑,沈清央底气回归,手放到他掌心,踩在滑板上,跟着他慢慢往前滑。
并不算太安全的姿势,人还是东扭西扭的。
但她不想单脚滑,觉得这样更有体验感。
徐行知牵着这只笨拙的“蝴蝶”走出球场。
到草坪,她终于收了滑板,腾出空问他:“你开完会了吗?”
他瞥了她一眼,抬手摘掉她发顶掉落的一片叶子。
沈清央下意识仰头,看到男人修长清晰的骨节和捏在指尖的一片叶子。
她摸摸鼻子,露出一个纯粹的笑,转移话题:“现在去吃饭吗?”
“你饿了吗。”
“有点。”
“那走吧。”徐行知拎过她手里的滑板。
今天比昨天来得早,食堂琳琅满目人来人往,沈清央转了一圈,最终拿了牛排沙拉和一份芝士土豆泥。
用徐行知的工卡刷了费用,她落座他对面,看着落地窗外的草坪和蓝天白天解决掉午餐。
吃完,徐行知带她回了办公室。
“下午还出去玩吗?”他问。
沈清央摇头,她有点儿累了。
“那过来。”徐行知招手。
人被按在办公用的人体工学椅上,徐行知俯身,一手搭着椅背,一手环过她移动鼠标。
沈清央偏眸,男人侧脸骨骼分明,被电脑屏幕映出微微的亮光。
她呼吸微屏,定定心神。
几页纸缓缓从打印机中吐出来。
徐行知直起身,拿了过来,递给她。
“这是什么?”沈清央一头雾水,白纸黑字上密密麻麻的英文。
“一份小合同,帮我看看?”他微抬下巴。
“我?”
徐行知侧头捕捉了一眼墙上挂钟的时间:“五个钟头,够吗?”
沈清央随手翻了翻薄薄的三页单面纸,不以为意:“你在质疑我的工作能力。”
徐行知唇微挑,揿开桌上的阅读灯:“这里是你的了。”
沈清央的专业能力的确无需质疑,只是这份英文合同涉及她不曾了解过的领域,有许多专业单词不认识,只好用徐行知的电脑查。
他的办公桌和办公椅都很舒服,工作起来让人不知不觉沉浸,虽然比她预计的多用了半个小时,但还是在徐行知回来之前看完了,有存疑的地方都做了密密麻麻的标注。
沈清央往后仰靠,椅子也顺着腰背弧度柔弯,文件盖到脸上,她阖眼休息。
徐行知回来时,沈清央已经睡着了。
他拎起文件,椅子上的人睫毛轻颤,秀致鼻尖下意识一蹙。
娟丽字迹跃然于纸面空白处,沈清央小时候学着他练过一段时间的字,渐渐也写出自己的风格来,字体工整而不失力道。
徐行知视线逐行扫过那些批注,看完,他用纸尖轻挑她的下巴。
麻麻痒痒的,沈清央从浅寐中醒来,视线朦胧,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坐直:“你回来了。”
徐行知低眼:“下班了,辛苦你了。”
“还好。”沈清央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认真道,“不过有几个条款涉及你们行业名词,我没太看懂,你能帮我解释解释吗?”
“哪里?”徐行知掌心压着页头,在她旁边弯腰。
“这里的免责条款,还有这里……”
疑惑一一收到解答,沈清央合上钢笔,物归原处。
徐行知的笔筒很特别,镂空三角形,铝合金的材质,她顺手摸了下,金属感冰冰凉凉。
关上阅读灯,二人一起下班,在Downtown一家街头餐厅吃了晚餐,徐行知驱车带她回家。
路上不幸遇到了桩小车祸,没伤到人,但被撞的车要等着警察来拖,于是那条路上堵得水泄不通,他们也只能等着。
夕阳斜落,圣荷西日落美得像副画,金黄色日光在城市尽头远远沉落。
夜幕覆盖,沈清央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昨晚没睡好,早上起的又早,一天下来,她忍不住在车里打起瞌睡。
半个多小时后,车流终于动了起来。
驶入地下库,停了车,徐行知关掉车内的一切设备,偏头想叫醒副驾驶的人,又在触及她低低垂落的眼帘时转了念头。
他下车,绕到副驾驶拉开门,俯身将人抱出来。
楚楚动人的眼眸在电梯打开时微睁,半梦半醒的迷茫。
徐行知输入密码,公寓门打开。
“……”玄关没开灯,沈清央人被放到玄关矮柜上。
眼皮有点沉,她没完全醒来,脑袋还靠在徐行知肩上。
“徐行知……”她努力睁开眼。
他“嗯”了一声,手里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个方形麂皮盒子。借着月光,沈清央勉强看清里面装的是和Claire一样的红玉髓手链。
徐行知给她戴上,链子纤细,衬得她手腕吹弹可破。
她大脑一片空白地看着他深邃的眉眼,隐在夜色里,冷淡感减弱,取而代之的是并非假以辞色的温柔。
她昨天的确是多看了几眼小姑娘的手链,但绝非是也想要一条。
“哥……”沈清央难以抑制此刻心口的发热。
揽过她的腰,徐行知将人抱下来。
温热声息拂过她的耳畔。
“你也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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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 35
◎那你晚上还回来吗◎
第二天, 沈清央没有再跟着徐行知去公司。
他走时依旧来探了探她的体温,温凉的手背碰到她睡得暖呼呼的额头,她下意识往被子里缩。
收了手, 徐行知无声无息离开带上卧室门。
一觉睡到快十点, 拉开窗帘,毫无意外又是晴天。
冰箱里留了三明治,沈清央用微波炉热了吃掉, 而后化妆换衣服出门。
她今天要去见林竹。
跨国并购项目短暂告一段落,在回国之前, 韩文律师难得良心发作,给团队里连轴转的律师们放了一天休息假,任他们闲逛或是睡觉。
林竹昨晚给沈清央发信息, 问她生病好点了没,邀她一同出来逛街。
沈清央应下邀约, 十点四十五分,二人在玫瑰园见面。
“清央!”林竹带着墨镜, 吊带裙防晒衣,穿得十分靓丽正在自拍,余光看见她走过来, 立马放下手机, 热情地打招呼。
“你气色不错。”沈清央观察她, 好像完全没有受工作的影响。
“化妆化的。”林竹搭上她的肩膀进园, “再说了, 好不容易不上班, 我不得穿漂亮点多拍点照片。”
“好, 我帮你拍。”
“你呢?”林竹侧头, “听说你高烧不退, 上吐下泻,好点了吗?”
“好多了。”
“感觉也瘦了。”林竹捏捏沈清央,促狭道,“腰这么细,楚王好细腰啊。”
“痒。”沈清央闪身躲开。
“这么敏感啊……”林竹故意去挠她痒痒窝,活像个流氓。
“别……”沈清央哭笑不得,“再碰我不帮你拍照了。”
这话一出,林竹才悻悻收手,她今天穿这么漂亮,又来玫瑰园,就是想多拍点照片发朋友圈。
说说聊聊到了十一点,玫瑰园正在当时的季节,各色花海开遍,一眼望去,姹紫嫣红中间围着冰蓝色冰泉,颇有种人间仙境之感。
沈清央充当临时摄影师,足足给林竹拍了几百张照片,到了十二点,太阳变烈,晒得额头冒汗,二人才收了手机,在附近一家餐厅落座。
餐厅装修复古,电壁炉附近架着深棕色老钢琴,氛围安静,前台是位优雅的女士,服务生则是个老爷爷。
林竹沉浸于挑选自己的照片,于是点餐的重任落到了沈清央身上。
她们几个平时中午经常一起吃饭,对彼此的口味多多少少有些了解,沈清央点了法式红酒炖牛肉和海鲈鱼,另加两杯奶昔。
“可以吗?”她询问林竹的意见。
“你做主就好亲爱的。”林竹头也不抬,飞来一个吻。
修完照片,林竹精挑细选了九张发朋友圈,发出去就有不少点赞,她喜滋滋回复着评论,忽然想起什么,点开一个人的主页,怼到沈清央眼前:“帅吗?”
照片里的男生穿着黑色卫衣,双手插兜,面对镜头笑容阳光开朗。
沈清央手里的吸管搅动着奶昔,好奇:“你弟弟?”
“什么啊我哪有弟弟。”林竹恨铁不成钢地戳戳她的额头,“你能不能长点恋爱脑,这是我最近勾搭的弟弟。”
沈清央吸管掉了下来:“他有18吗?”
“差不多,19。”
“……”
林竹兴致勃勃:“打个分?”
“7.5。”沈清央给出中肯评价,同时忽然想起前几个月,她明明看见林竹在跟喻哲约会。
她在想要不要给林竹提个醒。
又觉得没什么必要,看眼前林竹的模样,恐怕从来没把喻哲放心上过。
林竹兴致勃勃地翻着男大的照片给沈清央看,合照里还有人家的室友,在她话口出来之前,沈清央及时摆手:“打住,我亲弟弟都比他们大。”
“好吧。”林竹遗憾收手。
下午,沈清央和林竹在Downtown逛了逛,临近傍晚,去公园在湖畔旁等落日。
沈清央很久没有看过这么美的落日,辽阔低垂的天际,一轮红日缓缓沉入湖中,远离高楼大厦,仿佛城市中的乌托邦。
她屈膝在草坪上坐下,镜头对准落日,定格。
一张满意的风景照。
欣赏了一会儿,她想起此刻不知道有没有下班的某人,打开和他的聊天框:
[图片.jpg]
[你下班了吗?]
一分钟后,手机震动。
Xu:[准备下班,去接你?]
沈清央回:[不用了哥,我和林竹吃完晚饭再回去。]
徐行知没再回了。
这边,林竹对着夕阳自拍了几张,满意之后坐下和沈清央聊天,等到完全看不见夕阳,才动身离开。
吃完饭,沈清央打车回徐行知所在的社区。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到家门口,她想起来自己不知道家门的密码。
准确来说,徐行知跟她说过,但是她忘记了。
不得已,抬手“咚咚”敲了两下门。
等了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
徐行知周身热腾腾的,额发和衣服看上去都是半湿,手腕上扣着运动手表,像是刚结束。
沈清央在玄关换上拖鞋,走进去,发现书房旁边的那间屋子门开着,原来那里是健身房。
收了目光,沈清央把手里的菱格包放在沙发上。
徐行知打开冰箱喝水,关上冰箱门之前,注意到她站在旁边:“要什么?”
“酸奶。”
他拿出一瓶,拧松了递给她。
“谢谢。”沈清央回到沙发,知道他应该要先洗澡,于是掏出了自己的电脑,远程处理工作。
律所工作就是这样,很难有完整的假期,病假也要处理紧急任务。
“叮”一声抄送邮件,沈清央拿起酸奶,想起自己两年没有休过年假了。
观越算是业内比较有良心的律所,第一年入职有五天的年假,此后每年递增一天,没修完的年底折合成奖金发放。事实上,这个假期很少有人能休完,起码她们组没有。
酸奶见底,她捏扁了丢进垃圾桶。
徐行知还没从浴室里出来,于是沈清央打开昨天那部没看完的电影,拆了一包曲奇边吃边看。
她盘腿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看得专心,没注意到身旁沙发上何时坐了个人。
直到片尾曲冒出来。
沈清央在心里给这部片子打了三颗星,中规中矩,打发时间能看。
她咬着曲奇伸懒腰,背自然向后靠,碰到徐行知的时候,魂差点吓掉了。
“……哥。”
他手指滑着平板屏幕,眉眼微抬:“看完了?”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女主角抽烟的时候。”
徐行知扫一眼空掉的曲奇盒:“晚上没吃饭吗?”
“……吃了。”沈清央把空盒子折两下丢进垃圾桶,“你呢。”
他淡淡的:“现在才想起来问。”
沈清央闭上嘴,关了电脑,刚想起身,又听到徐行知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国?”
她一愣。
不上班的日子太轻松,她刻意将北城的工作和生活都抛之脑后,但心里也知道要面对的。
何况,她已经打扰他太久了。
“明天或者后天。”沈清央回答,“我今晚看机票。”
徐行知手指点了几下,屏幕转过来呈现在她面前:“明天上午十一点,旧金山有一班直飞首都T3的航班,我送你过去。”
沈清央坐了回去。
这班飞机十一点起飞,晚上八点降落,的确很合适,只是不知为何,她心里冒出一点几不可察的异样。
徐行知神色如常,一贯的平静,看不出喜怒,好像只是告诉她该走了。
沈清央压下那股细微情绪,眼帘微垂:“不用麻烦你了,我打Uber过去。”
他收回平板:“不麻烦,我也过去。”
“你要去哪儿?”
“曼哈顿。”
沈清央点点头,转身仍旧靠着沙发,打开网站买票,提交订单的前一秒,身后徐行知补了句:“顺道去新泽西看看我妈。”
手指一顿,她一时没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片刻,沈清央反应过来,惊讶转头:“连姨?”
她没能控制住自己不可思议的表情,因为连云这个人已经远离她的生活很多年了,小时候两家经常见面,连云总是笑眯眯的对她很好。后来,她和徐教授离婚,远赴大洋彼岸重新读书,一两年才回来看徐行知一次。
徐行知成年后,连云就再也没回来过。
沈清央都快淡忘她的样子。
徐行知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解释道:“她再婚了,现在定居新泽西。”
沈清央的震惊还在持续:“什么时候?”
“七八年了。”
徐行知关掉平板,提醒她:“记得买票,早点睡,明天我送你去机场。”
“等一下——”在他离开前,沈清央拽住了他的袖子。
徐行知回眸,看到的便是她仰起的小脸,在地毯上坐太久,腿麻了,扶着他的胳膊才得以慢慢站起来。
沈清央一时头脑发热:“我也想去看看连姨,可以吗?”-
徐行知答应了带她一起。
回到卧室,沈清央觉得自己有些冲动,然而她的确很想去看看连云。小时候不懂,长大了才明白连云当年抛弃已经安稳的生活,再次重启自己的人生需要多大的勇气。
只是,她的病假已经所剩无几。
估算时间,沈清央给邹瑾拨去一通电话,说自己想去探亲,能不能现在把年假休了。
“探亲?”邹瑾沉吟,拒绝,“批不了,清央,我给你的病假够久了。月底南阳集团可能要启动一个收购计划,要你来负责。”
沈清央想了想:“月底?那您给我批四天行不行。”
“最多三天。”
三天也行。
末了,邹瑾说:“虽然我给你批了,但你最好随时带着电脑,以防客户找。”
沈清央保证自己一定会的。
假期落定,她开心地往床上一躺,过会儿,想起来把自己的身份证号发给徐行知,方便他买两个人的机票。
次日一早,二人从旧金山乘坐航班飞往曼哈顿,五个半小时之后落地纽约的EWR机场。
沈清央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只不过之前都是出差,这次心境则完全不同。
来接徐行知的司机将他们直接送到了新泽西,与曼哈顿隔岸相望的一个花园州。
连云住在ALPINE小镇,车开过华盛顿大桥与隧道,驶入林道时,一下子像从繁华的都会区来到了安徒生笔下的童话小镇。
社区内自然风光过于优越,下午五点多,两侧郁郁葱葱的橡树被暮日染成金色,连云则站在一栋白色别墅门前迎接他们。
沈清央再次被小小地震惊了一下。
距离她上次见连云,已经过去了十年。
落日下的女人一袭剪裁精良的米色连衣裙,腰间配以棕色皮带点缀,肩上则拢着薄薄的真丝披肩,整个人气质优雅地叫人移不开眼。
比起十年前,丝毫不显老,只是平添了几分阅历带来的魅力。
沈清央不由自主地想起庄敏,大学刚毕业时她们是同一家公司的同事,同时结婚先后生育,如今时光荏苒,人生轨迹却已经天差地别。
车缓缓停下,沈清央推开车门,连云看见她明显也怔了下,不太敢确定:“清央?”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喊了声连姨。
“听行知说你要来,我昨天一晚上没睡着。”连云没去管儿子,反而先来拉她的手,瞧了又瞧,神情感慨万千:“时间过得真快啊,你都长这么大了。”
那双手纤长漂亮,保养得宜。沈清央弯唇,略微腼腆:“您不会怪我贸然打扰吧。”
“怎么会。”连云控制不住地摸了摸她的脸,语气温柔,“我巴不得你多住几天。”
另一边,司机将行李从车上搬下来。
徐行知付了账,转头看见把自己当空气的亲妈眷眷地拉着沈清央的手,好像那才是她许久不见的亲女儿。
他走过去,提醒:“进去聊吧。”
连云醒悟:“对对对,进去聊。你们坐这么久飞机累了吧,清央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厨师准备……”
沈清央乖乖跟着进去:“我都好的。”
上了阶梯进门,清新花果香扑面而来,凉气沁爽,沈清央在玄关矮凳上换了鞋,起身,却见徐行知只是把行李箱放了进来,人却没有进来。
她愣了下,下意识走到门口拉住他的衣角。
徐行知回眸。
连云端着鲜榨果汁,走过来时刚好看到这一幕。
她记忆里听话可爱,如今已长得娉娉婷婷的姑娘,正拉着她儿子。
“……你要走吗?”
“有个工作要处理。”
“那你晚上还回来吗?”
他低眼,难得一见露出微微无奈的神情。
“回来的。”
【📢作者有话说】
连女士发现了华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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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 36
◎别看我,看靶心◎
“清央。”等他们说完话, 连云才走过去。
沈清央收回视线,双手接过绘着浮雕铃兰纹的玻璃杯,“谢谢连姨。”
“不用担心你哥。”连云笑着说, “他本来就是因为工作才过来的, 是我这个月休假,于是让他顺便过来看看我。”
“只是没想到,他还给了我个意外之喜, 把你带了过来。”
怕她误会,沈清央连忙解释了自己是出差加生病的缘故才逗留圣何塞。
“原来如此, 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律师,投资并购方面的业务。”
“很不错的工作。”连云招手让管家将两个行李箱搬到楼上,拉着沈清央上楼, “走,看看我昨天给你准备的房间。”
别墅很大, 旋转楼梯上铺了厚厚的地毯,两侧墙壁色彩沉静的油画蜿蜒而上。沈清央跟着走上去, 听连云介绍:“行知以前过来一般都住左边那一间,我想着你和他熟悉一点,就打扫出了他旁边的那间给你住, 你看怎么样?”
门推开, 待客十分得体的卧室出现在眼前, 玻璃门外还连着一个颇为宽敞的露台, 沈清央自然毫无意见。
一别十年, 连云还是像以前一样温柔周到。
看完卧室, 二人下楼, 连云带她逛逛其他地方, 同时问一些旧人境况。
“你妈妈现在还好吗?”
沈清央点头:“她挺好的, 我弟弟今年也大学毕业了。”
“你弟弟?”连云显得有些困惑,很快想了起来,“她和那位林老师的孩子是吧?”
“对。”
连云轻轻叹息:“你妈妈已经很多年没有跟我联系过了。”
沈清央其实很能理解庄敏的想法,当年同样起步的两个人,如今一个蜗居在不到百平的房子里做全职主妇,另一个却在新人生里几近走到巅峰,如此鸿沟,任谁都不想再面对的。
连云推开一扇雕花玻璃门,漂亮宽阔的泳池呈现在眼前,屋外绿植繁茂,让炎热的夏天也显得清爽。
“清央,老实说,我很能理解你妈妈。我们认识的时候她性格就是如此,比起你爸爸能提供的物质资源,她更想要爱和陪伴。”
沈清央默然,的确如此,否则庄敏也不会嫁给那个老师了。
“所以,别怪你妈妈。”
“没有。”
小的时候或许有一些吧,越长大就越没有了,能理解人人都是为自己。
想了想,沈清央好奇:“连姨,那您想要什么?”
“我?”连云漂亮的眉毛微挑,“我想要理解和尊重。”
她有些不解。
“不是我想偷偷跟你说徐文衍坏话,实在是有些事不吐不快。”连云附在她耳边,连名带姓地吐槽,“他想要的哪是个老婆,分明就是保姆。我那时候天天骂他娶我干嘛,不如去保姆机构里挑个人伺候他。为了行知,我忍了那么多年,真是够够的了。”
她语气十分无语,沈清央没忍住笑出声来。
连云谆谆:“我私下跟你说的,回去可不能跟徐文衍学舌。”
“保证不。”
“乖。”连云捏了捏她的脸。
进门时沈清央就发现了连云这个坏习惯,把她从手到头发到脸摸了个遍,她不太喜欢跟别人有太亲近的肢体接触,但碍于对方是连云,忍了下来。
看完户外的游泳池和网球场,连云带她去了厨房,告诉她什么时候饿了都可以按内线找厨师,当自己家一样,不用拘束。
说着她问沈清央喜欢吃什么,好让厨师准备晚饭,沈清央刚准备回答时,忽然听见客厅中隐隐传来一道男声。
“周回来了。”连云笑,“走吧,带你去见见我的丈夫。”
还没走到客厅,沈清央便已经听到一道低沉男声用英语问夫人去哪了。
“这儿呢。”连云带着她走出去。
入户玄关处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在解手表,连西装外套一同交给管家,浑身上下自带威严与沉稳气质,他偏头,看见沈清央,微微眯眼。
饶是以往工作中见过许多位高权重的企业家,沈清央手心还是不由自主冒了一层汗。
来之前徐行知简单跟她提过,连云现在的丈夫是美籍华人,出生于香港,早年靠自己在华尔街搏得第一桶金,后来眼光毒辣,在很多知名企业的萌芽期下注投资,现在名下经营着一家十分低调有实力的私募及资产管理公司。
她礼貌:“您好。”
周秉诚走过来,居高临下地打量她:“你就是行知妹妹?”
沈清央点点头。
周秉诚不苟言笑:“你知道我家不欢迎外人吗?”
没想到他说话如此不客气,沈清央心里一凉,踌躇该如何回答时,连云忽然在旁边笑出声,嗔怪地看了男人一眼:“你能别故意吓唬她吗?”
沈清央懵住,转头一看,周秉诚果然松了神色,眉梢微挑:“我还没开始呢,这么快就给我戳穿了。”
说完,和颜悦色看向她:“你好清央,欢迎你过来,刚才是跟你开玩笑,别当真。”
沈清央谨慎地松了一口气,弯唇:“您好,周先生。”
“别是真给吓到了吧。”周秉诚兴致盎然,“年轻人心理素质这么差?”
“有点。”沈清央如实回答,“毕竟我确实是不请自来。”
“那叔叔给你道个歉?”
“不用。”她抬头眨眨眼,“我自己增强增强心理素质。”
周秉诚闻言哈哈大笑:“你这丫头,有点意思。”
简单聊了几句,晚餐准备好了。沈清央先回了一趟客房,从自己的行李箱里拿出给连云和周秉诚准备的礼物。
刚见到连云的时候惊喜过头,她把这件事忘了。
礼物是出发当天临时在圣何塞买的,一条丝巾和一条领带,连云喜欢她的心意,好好收了起来,周秉诚打开看了一眼,问了一个问题:“你在北城工作?”
“对。”
“薪水多少?”
沈清央如实说了一个大致的区间。
周秉诚合上盖子,饶有兴趣:“比你哥可差得远了。要不这样,你留下来跟着我,或者去阿云的公司,都比你现在有前途得多。”
话没说完,连云白了他一眼:“清央工作做得好好的,要你在这里多事。”
周秉诚立刻换了一副笑脸,凑过去揽上连云的肩膀:“我这也是为她好,再说了,你不是一直遗憾自己这辈子没生个女儿,我看清央好。”
连云忍无可忍,往他嘴里塞了一块餐前面包:“闭嘴吃饭。”
转头又安慰沈清央:“你别搭理他,他老板当习惯了,见谁都想安排一下。”
沈清央笑笑,并没觉得被冒犯到,反而觉得他们的相处很有趣,比她记忆里连云和徐教授的气氛要和谐很多。
而连云虽然是嫌弃着周秉诚,却并没推开他,眼里笑意闪闪。
“我可没开玩笑。”周秉诚坐直,终于记起找回一些在小辈面前的严肃,“清央,叔叔认真的,你考虑一下。”
“谢谢您,不过我想我不太需要考虑。”
周秉诚板起脸:“你就想安于现状一辈子吗?”
“不啊。”沈清央也认真回答,“我才刚工作几年,以后还有升职的机会,高年级律师,资深律师乃至合伙人,慢慢来嘛。”
周秉诚嗤笑一声:“累死累活也赚不到几个钱。”
沈清央倒是很心平气和:“不是人人都像您一样心怀鸿鹄的,我小时候遇到家庭变故,觉得现在的生活就很好。”
“那你又怎么知道,我说的就不好呢?”
她迎上男人犀利的目光,认真道:“周先生,您站在顶端久了,会不会忘记这世界上大部分人都只是普通人。”
周秉诚微顿片刻。
连云在旁边乐弯了腰。
“看看你,非要多管闲事,说不过清央吧。”连云心情很好地给沈清央添了点甜酒,“吃饭吃饭,吃完饭我带你去附近玩。”
沈清央弯弯眸。
周秉诚兀自气笑了:“小丫头,牙尖嘴利的,跟阿云年轻的时候一样。”
纽约的夏令时要至晚上八点才天黑,吃完饭仍有亮色,连云让司机驱车开出社区,到了地方,沈清央才发现他们带她来玩的地方是一个射击馆。
馆主是周秉诚朋友,给沈清央找来了一个女教练,带她去新手区那边玩。
“我陪清央。”连云说。
“那我呢。”周秉诚看向自己老婆。
连云无语:“你第一次来吗?”
周秉诚搂过她的腰:“她有教练,你陪我。”
沈清央适时插上一句自己有教练就可以,连云无奈,只好嘱咐她小心。
拿上装备,沈清央根据教练的指导戴上帽子、护目镜、耳罩和手套。
她先试了小手枪,装了子弹,很容易上手,连打几枪之后,虎口微微有些酸。
教练手把手给她讲解了几个要点,沈清央又重新尝试,这下好很多。
她眼睛亮亮的,逐渐找到乐趣。
“很棒!”女教练比了个大拇指,“要试试步枪吗?”
“好!”
教练挑了一把AR步枪拿过来,这次要吃力很多。枪托搭在肩膀上,沈清央略觉得有些沉,她眯起一只眼,瞄准对面的人形,靶扣动扳机。
“砰——”
后坐力带得她踉跄了几步。
下颌处被震得发麻,沈清央揉揉自己的脸,集中精力准备再试一次时,后背忽然覆上男人温热的胸膛。
她一惊,下意识想回头,又因为耳罩的限制动弹不得。
他俯身,气息沿着枪托压下来,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长指滑入她指缝,扣稳枪身。
“哥?”沈清央侧脸。
“砰——”他果断带着她的手扣下扳机,正中人行靶额头。
发丝拂过他俯低的下颌,挟着一缕玫瑰甜酒的香甜。
“砰!砰!砰!……”接连五发,子弹穿过沈清央微屏的呼吸,从锁骨震到心跳。
“专心。”
徐行知伸手将她的脸掰回去,“别看我,看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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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应该是你给我笑一个吗◎
人形靶上多出六个弹孔。
徐行知松开她, 沈清央迫不及待摘下耳罩和护目镜,感叹道:“你手好稳啊。”
动作熟练,准头也好, 不比她一看就是初学者。
“比你多来了几次而已。”徐行知掂量了两下, 给她换了一把造型更为精巧的步枪,“试试这个。”
沈清央视线从他的手套上滑过,黑色皮质与防滑面料交织, 他摘了手表,青筋根根分明, 视觉冲击力极强。
领带已经抽掉,白衬衫领口散着,袖箍束起手臂肌肉, 上天偏爱的皮囊格外赏心悦目。
沈清央眼皮微颤,移开目光。
徐行知装上弹匣, 嫌手套碍事摘了丢在一旁,空试一发, 而后递给沈清央。
她白皙的锁骨上被枪托顶出一片红痕。
视线淡淡停留两秒,徐行手抬手掰了下她的肩,沈清央顺着男人的力道调整姿势, 她微俯身, 眯眼打出一发, 感觉到这支的后坐冲击力小了很多。
一连两发打中, 她眼睛一亮, 扭头去看徐行知。
他靠在边上, 抽出一根烟, 没点, 随手给她鼓了两下掌。
挺敷衍也挺难得的, 沈清央冲他弯了弯唇,回头集中注意力,认认真真把剩下的几发打发。
工作人员走进靶场,将她刚才打的人形立牌抱过来,说可以带走收藏。
“不用了。”沈清央婉拒。
这么大的东西,坐飞机时托运也够麻烦。
装备和枪都交还给工作人员,周秉诚和连云还没出来,徐行知结账时顺便和老板聊了几句,二人听语气颇为熟稔。
沈清央好奇:“你经常来吗?”
“偶尔。”
“是挺好玩的。”
徐行知收起钱包,拧松了一瓶矿泉水递给她:“还可以,释放压力。”
沈清央抬眸,想问一句你压力很大吗,又及时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硅谷每年有那么多创业公司,或生或死,维斯从名不见经传做到上市敲钟,其间辛苦可想而出。
只是他从来不习惯表露于人前而已。
出了射击馆,天色由亮转暗,靛青夜幕笼罩着月色隐隐,没等周秉诚和连云,徐行知先驱车带她回了家。
车里,沈清央系安全带时,忽然想起一件事:“哥,你吃晚饭了吗?”
“嗯。”
片刻,徐行知提醒:“记得提前订好回国的机票。”
“已经订好了。”沈清央抚平裙角,“两天后的机票,你呢?”
“什么?”
“你什么时候回圣何塞?”
徐行知侧过去的目光收回:“下周。”
察觉到他语气突然变淡,沈清央点点头,没有再多言。
车子在夜色中行驶了二十分钟,回到别墅,沈清央从行李箱中拿了洗漱用品进浴室,连云考虑得周到,这间卧室带一个很宽敞的独卫,洗澡不用出去。
热水淋过全身,她轻揉腰背,白天五个小时的飞机坐得实在腰酸。
洗完澡,沈清央在热气弥漫里对着镜子查看自己鼻尖上冒出的一颗小痘痘,来美国这两周饮食上蔬菜少之又少,连她的皮肤都扛不住了。
沈清央从小皮肤就好,青春期班里很多女生长痘痘时,她还是又白又细腻,连一丝毛孔都看不见。
反而是这两年,有时昼夜颠倒地工作,皮肤会有些不稳定。
她摸了摸那颗痘痘,抿抿唇。
头发吹到半干,沈清央收拾了下衣物,指针指向十点,她没什么困意,索性推开玻璃门去露台上看夜景。
小镇晚上比白天更好看,各有特色的别墅静悄悄矗立在自然植物林中,奢华而不失低调,楼下,她这间卧室的阳台正对着水波轻荡的游泳池。
沈清央趴在栏杆上,舒适地眯起眼享受晚风。
偷得浮生半日闲。
没闲多久,握在掌心的手机忽然响起铃声,来电人是裴亦。沈清央接起。懒洋洋的:“喂。”
裴亦闻声知意:“病好了?”
“当然。”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裴小少爷抱怨,“你们这差出这么久吗,我在国内都快无聊死了,没人陪我玩。”
沈清央才不信他的鬼话:“你能缺了朋友,少跟我装?”
“都是狐朋狗友。”裴亦笑嘻嘻,“央央,我还是最喜欢跟你一起玩。”
她撇撇嘴,刚想张口,余光里突然捕捉到一只粉色蝶羽的的蝴蝶,在月光下扑翅飞过,漂亮生光。
“央央,央央?你怎么不说话了?”电话里,裴亦疑惑地问。
“我过两天回去……”沈清央单肩夹着手机,两只手一起去捉那只蝴蝶。
并没有很难捉,那蝴蝶顺从地停在她指尖。
沈清央欣喜地轻轻拨弄它的翅膀,想挂断电话拍一张照片,一转头,忽然瞧见相邻阳台上站着一个人影,她吓一跳,夹在肩头的手机和蝴蝶一起飞了出去。
……
徐行知指间夹着一支烟,唇角微挑。
沈清央魂都快掉了,连忙倾身趴在阳台上往下看,夜里黑漆漆的,泳池边几盏夜灯并不足以让她看见手机掉哪儿去了。
要是掉在泳池里,那八成是废了。
她懊悔死了,转身拉开房门“蹬蹬蹬”跑下去。
连廊射灯逐渐亮起,徐行知拿着一只手电筒,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游泳池边上都是草坪,夜间并不好找,沈清央试图看看水里,奈何夜间波纹晃动,什么也看不出来。
一束强光从身后袭来,她遮着眼睛回头,那束光瞬间偏了方向,照向她身后的草坪。
“哥。”
徐行知指尖暗芒未熄,若隐若现的一点猩红,手电筒转了几个方向,他沿着泳池绕一圈,弯腰摸索了几个地方,最终在紧贴池边的草丛角落拨开找到。
手机递过来,沈清央笑容还没来得及挂上就塌了,后背板摔出一大片细纹,她去年才新买的新手机,现在荣变战损版。
她叹口气,尝试打开,还好,手机功能未受损,还能正常使用。
“换个新的。”徐行知关了手电筒。
沈清央心疼:“买了才一年,没关系,还可以用。”
“你倒是挺节俭。”他掐了烟尾,丢进垃圾桶。
沈清央跟上,低头翻过来看:“就是背板摔得确实有点丑,不知道手机店能不能换。”
徐行知停步,从她手里抽走手机。
二人刚好走到圆形壁灯下,沈清央见他将手机翻过来,曲指敲了敲,燃起希望:“能换吗?”
她知道徐行知会,大学的时候,她见过他在实验室用散碎零件组装出一部完整的手机。
法律或许可以触达思想的暗隅,而科学丈量的是生活的精度。
朦朦胧胧的昏溟光影落在男人肩上。
她穿着长袖睡裙亭亭玉立,夜风拂过,满是发丝清香。
他侧眸,眼神明暗不清。
沈清央心脏瞬间一跳。
转瞬即逝。
徐行知恢复平静神色,指尖在手机上轻点两下,不置可否:“能换,同型号的背板不好找,我明天问问。”-
躺到床上,沈清央翻来覆去辗转了好一会儿。
连云准备的床品柔软舒适,蚕丝被搭配真丝床单,躺下去像躺进了云里,可她还是怎么都睡不着。
一闭上眼,就想到徐行知方才的眼神。
她很熟悉,因为熟悉,才觉得心乱。
连日来朝夕相处了这么久,是远离北城后的孤岛泡沫,一戳就破,她终究要回去的。
一直以来,沈清央都很不愿意面对自己的内心。
太敏感是对自己的伤害,她很小的时候就领教过。庄敏离开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是独自跟着保姆生活,沈父工作节节高升,随之而来的是日夜不分的忙碌,能给她的只有物质上的宽裕。
后来到徐家,终于有了稳定的生活,她已经熟练地听话懂事,不给长辈惹麻烦。
徐家夫妇都是很好的人,沈清央自认不亏欠任何人,唯一压在她身上的,只有这十几年徐教授和方琴的养护之恩。
他们给了她一个稳定,安全的成长环境。
她不想弄得他们家宅不宁。
年少时太冲动。
沈清央翻身,打开手机给孟希发信息:[睡了吗?]
孟希很快回:[?工作时间我睡什么?]
差点忘了和国内有时差,沈清央发过去一个猫猫表情包:[sorry,我这边是夜里。]
孟希:[谢谢,口水已流到键盘。]
孟希:[旧金山好玩吗,我也好想去。]
沈清央侧脸枕着枕头,在台灯里打字:[我没往旧金山去,一直在湾区。]
孟希遗憾:[好吧,看时差你那边十一点了吧,大半夜的你怎么还不睡?]
沈清央回她说睡不着。
孟希:[有心事?]
她很想说有。
窝在被窝里,沈清央抱着手机,手指不由自主摸到背面,如果不拆下手机壳,还真看不出那里摔碎了。
对话框里始终一片空白。
孟希又发来几条信息问怎么回事。
沈清央删删改改良久,最终,下巴抵着手机壳出神。
想不清,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用钝感保护自己。
伸手关灯,她回孟希一句[没事],埋进被子里睡觉。
第二天早上,沈清央醒得很早,她问过连云早餐时间,订了闹钟。
虽然连云说让她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但沈清央还是爬了起来,去卫生间用凉水洗漱,人瞬间变得清醒。
下楼,餐厅里,只有周秉诚在喝咖啡看报纸,看到她进来,他自然问道:“怎么不多睡会儿?”
沈清央摸鼻子笑笑:“连姨呢?”
“晨跑去了。”周秉诚悠然自得地吹了吹咖啡,“叔叔跟你讲,趁年轻就要拼命工作拼命享受,不然到了我跟你连姨这把年纪,只能好好养生,想放肆也放肆不了。”
沈清央点点头,进退难安想说点什么时,连云一身运动服从外面进来,身上冒着热气腾腾的汗,见到她也惊讶:“清央,你起这么早啊?”
连云按铃叫了两份早餐过来:“起得早也好,我们一起吃早餐,行知走得早,连早餐都没吃。”
“他已经出门了吗?”
连云点点头:“他走得很早,不过说晚上也会早点回来,过来吃饭吧清央。”-
早餐结束,沈清央跟连云一起出门。
今天是工作日,连云休假,周秉诚却还有工作,吃完早饭便让司机送他去公司。
上午,二人去逛了超市和商场,吃过午饭歇了歇。下午,沈清央跟着连云去上私教健身课。
几个小时下来,她气喘吁吁,身上冒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连云气定神闲,递过来一瓶水,笑着看她:“办公室坐久了,也要注意身体啊。”
沈清央点点头,喝了一口水,往后仰躺在瑜伽垫上,有气无力:“太累了连姨……”
她其实也和同事一起在公司附近的健身房办过健身卡,一开始兴致满满,去过几次之后,因为工作忙变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后来,就完全吃灰了。
这次回去之后,或许可以试着捡起来,不然身体素质越来越差。
回到家时六点出头,沈清央先回房间洗了个澡,吹干头发出来听到轿车开进来的声音,她跑下楼看,周秉诚从玄关处走进来。
脚步微顿,沈清央维持礼貌:“周先生。”
周秉诚何等敏锐,一挑眉:“以为是你哥回来了吗?”
她垂眼说没有。
没一会儿,连云也从房间出来,她换了套米白色的宽松家居服,舒适漂亮,在岛台前榨果汁。
“别喝果汁了。”周秉诚抽掉领带走过去,扬扬手里的长方形木盒,“一个朋友送了瓶酒要不要尝尝?”
沈清央接过连云鲜榨的橙汁,搅着吸管,闻言好奇地看过去。
木盒打开,酒从里面取出来,瓶身上印着红标“50”。
“麦卡伦50年?”
周秉诚扬眉:“你喝过?”
沈清央诚实摇头:“美剧里看到过。”
她记得裴亦也有收藏过一瓶,不过是40年,一直不舍得开。
周秉诚取出一支威士忌杯,开了那瓶酒,琥珀色的液体倒出,他推给她:“尝尝?”
连云则伸手制止:“清央,你平时喝酒吗?”
“不太喝。”沈清央回答,“但是一点点应该没关系。”
最主要的,她还是蛮好奇味道的。
端起来闻了闻,醇厚香气扑鼻而来。这瓶酒几乎是她年龄的两倍,尝一口,先触达味蕾的是浓郁温暖的木质香。
很奇怪,说不上好不好喝,沈清央舔舔唇,又喝了一口。
连云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她是行家,夸道:“好香,比上次那支好喝。”
周秉诚与她碰杯:“就知道你会喜欢。”
沈清央又仔细品了品,还剩小半杯,她托着脸慢慢喝完。
八点一刻,徐行知回到家。
一个朋友帮他找到那个型号的手机背板,脱了西装上楼,隔壁房间门开着,里面没有人。
问了管家,得知周秉诚和连云出门散步去了,沈清央在后花园。
他找过去,花园里环着低温氛围灯,搭配设计出自某位知名设计师之手,曳然花植夜晚之姿。
她在秋千上,双手抱着粗麻绳,脑袋也枕在上面,闭着眼,懒洋洋地前后轻晃。
徐行知走上前。
听到脚步声,沈清央掀开眼。男人停在她面前,身形颀长,清寂的眉眼隐在夜色里。
她仰头,靠着秋千麻绳晃了两下。
“哥,你回来了。”
徐行知察觉到空气中若隐若现的酒味:“喝酒了?”
“嗯。”沈清央嗓音低软,“麦卡伦50年,好贵,感觉一杯要喝掉一辆车……”
他没说话,在秋千上坐下,位置宽敞,容纳两个人也绰绰有余。
徐行知晃晃手里的白色配件盒:“手机呢?”
“手机?”沈清央有些迷茫,撑着脑袋想了会儿,在身上左摸摸右摸摸,最终在秋千旁边的草坪上找到。
“可能是掉下去了。”她用袖子擦擦手机。
徐行知接过来,准备拿回客厅弄,刚想离开,抬眸看到沈清央的眼神。
她很安静,明显有些醉意,清润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无言对视几秒,徐行知眉眼微动:“看什么?”
空荡荡的风从二人中间穿过,夜晚的花园异样安静。沈清央很缓地眨了下眼睛,鬼迷心窍想去探他皮肤的温度:“哥,你很久都没对我笑过了……”
没碰到,手腕被人扣住。
徐行知垂眼,宽松的睡裙袖口掉落,露出一截瘦白手腕,肌肤上坠着细链子,红玉髓在夜间闪着暗光。
……
她手指微微蜷缩。
他松开她,起身,居高临下地用手机挑起这只小醉鬼的下巴。
“小姐。”他俯身贴近她,“有求于人,不应该是你给我笑一个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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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 38
◎飘扬的彩带飞回楼梯间◎
夜风寂寂, 男人沉沉气息压下,沈清央下意识微屏呼吸。
鼻尖钻入一股很淡的香水味,不知是他在哪个场合染上的, 她脑袋晕晕的, 不知道是要笑,还是不要笑。
片刻恍神,徐行知已经收了手机。
看她一眼, 他转身离开。
沈清央没反应过来,懵了一会儿, 慢慢把脑袋靠在晃悠着的秋千上,望着男人渐渐走远的身影。
喝酒又吹了风,次日醒来, 头微微痛。
沈清央下楼,已经九点多, 徐行知破天荒地还没出门,在楼下喝咖啡回工作邮件。
他手边搁着她的手机, 背板换了新的,完好如初。
连云从花园进来:“早啊,清央。”
“连姨早。”
连云走到岛台前:“你哥等会儿要去附近的一个文物展, 你想跟他一起去看看吗?”
难怪他上午没出门, 原来是有事。
沈清央将手机开机, 面前有一本手册, 她翻了翻, 惊讶:“都是中国的?”
“没错。”连云笑着点点头, “字画和一些古董瓷器的专场。原本是山石斋的珍藏, 去年山石斋主人窦先生离世, 他后人遵照遗愿, 把部分珍玩捐赠回了国家博物馆。另一部分可以流通的,委托给了嘉德拍卖。”
“最近秋拍快开始了,嘉德借用窦先生故居办了一场展览,不是公开的,也算是一种纪念吧。”
沈清央翻过一页手册,余光里瞄到徐行知并没有抬头。
咖啡机发出“滴滴滴”的工作声响,连云把做好的拿铁端到沈清央面前:“窦先生久居海外,收藏了不少文物,你哥看中了一幅画,你跟他一起去玩吧。”
沈清央没说话,看向徐行知。
他合上笔记本:“十点出门。”
出差在外,沈清央行李箱带的衣物并不多,她换上白衬衫和半身裙,整个人清爽干净。
走之前经过客厅,连云在整理墙角的角柜,顺口嘱咐了一句注意安全。
窦先生故居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远,大约二十分钟车程。驶过华盛顿大桥,车在一栋风格非常独特的建筑面前停下,院中喷泉池水汩汩,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前来迎接。
进去之后,沈清央第一感受是视觉惊艳。
比起博物馆中隔玻璃柜展览的文物,这里灯光布展设置得非常好,甚至可以在工作人员陪同下亲自触摸把玩。
受邀人不多,现场十分安静。
她一眼看中一只彩纹小胆瓶。
大半手掌大小,釉彩烧得鲜妍生动,沈清央小心地摸了摸,心生感慨。
工作人员见她喜欢,详细介绍了胆瓶的年代和来历。
“这能用来做什么?”徐行知无甚兴趣,倚着实木台面漫不经心地问。
沈清央欣赏完,完璧归赵时顺口解释:“胆瓶一般用作书房装饰,或者插个花,没有什么实际用途。”
他伸手转了转:“你很喜欢?”
“有句话叫‘摩挲钟鼎,亲见商周’。”沈清央转身,“华高以前不是会给每个班的读书角定国博的馆刊吗,我记得有一期封面就是胆瓶,和这个几乎一模一样。”
徐行知微顿,他压根没看过。
“这种叫玉壶春,轮廓很圆润。”她似乎很有兴趣,都不用工作人员讲解,爱不释手地摩挲,一一给他介绍,“这种颈部有一圈圈凸起的叫弦纹瓶,徐伯伯书房有一个。”
一连把玩了数十个,沈清央忽然想起来,扭头:“哥,你不是要看字画吗?”
工作人员适时插话:“字画在楼上。”
徐行知要看的是一副黄宾虹山水画,见到实物,他无甚评价,只说有人爱宾翁,还个人情。
中午,二人在三楼准备好的自助式餐厅里吃饭。
离开时,沈清央见到了岑川。
他刚来,等在车旁,仍然是那副文质彬彬的样子:“沈小姐,我送您回去。”
沈清央一愣,转身,徐行知在打电话,并未打算和她一起走。
电话结束他看过来,语气淡淡:“下午有事,想去哪儿让岑川送你。”
她顿了下,微点头,拉开车门。
弯腰进去之前沈清央鬼使神差又回头:“哥。”
他掀眸。
“我明天上午的飞机。”
“我知道。”徐行知问,“几点?”
“十一点。”
“会有司机送你的。”他平静道。
一股若有若无的闷意萦绕在胸口。
沈清央抿抿唇,没再出声,匆匆上了车。
回到家连云不在,沈清央回房间把衣服收进行李箱,然后去昨天那架秋千上发呆。
小时候就很想要秋千,她跟爸爸提过几次,沈父虽然一口答应她,奈何工作忙一直没把这事放心上。
没想到在连云这里如了愿。
秋千在午后阳光里晃晃悠悠,沈清央出神地想着在加州,在新泽西度过的这几天,一时竟生出微弱的不舍感。
只是分不清舍不得的是轻松的度假时光,还是某个人。
她安静地发呆,忽然肩头落下一件披肩,秋千一沉,连云在她身边坐下。
“想什么呢?”连云温柔问道。
沈清央回神,弯唇说没有。
“有什么不开心的跟我说。”连云摘下她头发上飘落的树叶,“方琴对你好吗?”
“琴姨很照顾我们。”
“那就好。”连云说,“我见过她,她是个好人。”
沈清央侧目:“您不讨厌她吗?”
“我为什么要讨厌她,又不是她破坏了我的婚姻,是我自己想跟徐文衍离婚。我们在一起的那几年,她独自一人带着孩子,并没有来打扰过我的生活。”
一席话是非分明,沈清央看着连云经历风霜仍然美丽的面庞,忽然好奇:“连姨,您跟周先生是怎么认识的?”
连云好笑道:“想听故事?”
“一点点好奇。”
“我们认识……比较偶然。我那时候为了节省积蓄半工半读,他名下有一笔资助华人学生的慈善基金,我就去申请了。”
沈清央听得专注:“您就这么喜欢上他了?”
“当然不。”连云否认,“我当时很讨厌他,傲慢自大。他也看不起我,觉得我一个离过婚生过孩子的女人能做成什么事。”
“后来呢?”
连云微笑:“后来我提前修完学分毕业,拿到他死对头公司的offer,他气得吹胡子瞪眼。”
沈清央乐了,她能想象到周秉诚的神情。
“别人怎么看我都不重要。”连云靠着秋千晃动,“我没有看不起自己就行了。”
沈清央慢慢绕着披肩上的流苏:“您有后悔过吗?”
聊到这里,连云微微沉默,很轻地叹了口气:“当然。我不是一个负责任的母亲,很对不起行知。”
“那时候他才六岁。行知从小就早慧,不爱说话但什么都懂。我走的时候他问我以后还会回来吗?”
她陷入回忆,眼圈泛红。
沈清央无言安慰,掌心轻轻覆上她的手。
连云收起情绪,浅淡笑了笑:“后悔也就是偶尔,再来一次我恐怕不会改变选择,若要对得起行知,就要对不起我自己了。”
“所幸行知的性格,对在乎的人不太计较得失。”她话锋一转,“清央,你们兄妹关系应当很好吧。”
沈清央下意识点头。
“我一猜就是。”连云轻拍她的手,“他未必肯认那个大哥,却一定会拿你当妹妹。”
“他……”沈清央垂睫。
某中意义上,他是她成长的引路人。
静了片刻,连云笑笑,正色道:“其他的都不重要。清央,虽然你妈妈和方琴现在生活都不错。但连姨还是想多话一句,依附他人不是长久之计,你那天跟周说的话很对,认真走好你自己的职业生涯。”
沈清央不由动容:“我知道的,谢谢连姨,只有你会这么跟我说。”
“快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好。”
沈清央脱下披肩还给连云,新泽西的天气瞬息万变,她们聊天的这会儿功夫里,天色不知不觉阴沉了下来,隐隐有要下雨的征兆。
穿过连廊回客厅,转角时,沈清央一不小心碰倒了墙角的实木角柜。
沉闷一声,柜子连同上面摆着的东西一起倒地,连云及时把沈清央拉远,不让她去扶。
“傻丫头,这么重怎么扶得住。”连云嗔怪,“摔就摔了,砸着你怎么办。”
沈清央愧疚:“对不起,是我太粗心了。”
“不怪你。”连云让管家过来把角柜扶起来,自己蹲下身捡东西,“有地毯摔不坏。是我中午挪了它的位置没放好。”
沈清央蹲下跟连云一起捡。
角柜上摆着的多是一些相框,有风景也有人像照。她拾起一张,视线忽而定格。
“这是……”
雪山下,年轻男人一身黑色登山服,背影寂寥落拓。
熟悉感涌上心头,沈清央总觉得在哪里看过,片刻,她突然想起来是几个月前去徐行知家送东西时,卧室床头柜上也摆着一张。
连云将手里的物件摆好,接过来:“你说这个啊,这是我一个朋友在珠峰大本营给行知拍的。”
“珠峰大本营?”
“没错。”连云笑道,“尼泊尔境内那条EBC大环线,你听过吗,终点就是珠峰大本营。”
沈清央愣住,轻皱眉。
她依稀记得在一本旅游指南上惊鸿一瞥过,那里被称为世界上最美也最惊险的徒步线路。
再看向那张照片,沈清央问:“他什么时候去的?”
“什么时候……”连云指尖轻点玻璃表面,回忆着算了一会儿,“差不多是五年前,他从斯坦福辍学的时候。”
沈清央脑子嗡得一下炸开。
“……辍学?”她难以置信,“连姨,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连云也惊讶。
她当然不知道,她怎么会知道,徐行知从来没向她提过这件事,恐怕徐家夫妇更是一无所知。
浑身血液冲到头顶,半晌,沈清央突然抓住连云的手:“几月,连姨,是几月?”
她的反应之大让连云察觉出异样:“那年秋天,应该是九月前后。”
九月……沈清央面色苍白。
连云语气温和:“行知的性格,不告诉你们也是正常的。他自小聪明,学什么都快,一路顺风顺水地长大。我很担心他会过分自负,但也没想到会一下子有那么多麻烦。”
完成在即的毕业项目无缘无故被毙,只有延毕一条路。
刚融资的创业公司同伴携款潜逃,他背上几百万美金的债务。
学校邮件躺满邮箱,律师函如雪花般满天纷飞。
无数心血付之一炬。
连云轻叹:“我原本也不知道的。只是他从国内飞来我这儿,连续一两周高烧不退,我才打电话去他学校了解情况。”
“行知颓废了很久,我怕他就此消沉。恰好那时我有一个徒步爱好者朋友要去挑战EBC大环线,我就让行知跟着他一起去了。”
“回来后,他就申请了退学。”
沈清央被钉在那里,从头凉到脚。
再后面发生的事已无需多言。
十二月,寒冬落雪时徐行知回国见她。
他睫毛上沾了雪,声音轻得像从冰上滑过:“你不问问我吗?”
她沉默以对,换来他的转身离开。
五年时间有多久?
是他一蹶不振时,她翻开资料书;他沉默遥望雪山时,她落笔交卷。
珠峰脚下的空气是否和考场外的相同,她不知道。
这五年,尘土飞扬,繁荣落幕,疫情卷着时代的洪流碾过,一切又终归于沉寂。
纳斯达克飘扬的彩带飞回那扇楼梯间门后。
沈清央终于明白,他何以说出那么绝情的话。
在桩桩件件里。
她是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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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哥哥这儿◎
雨雾伴着阴沉沉的天色一起落下。
鲜绿的樱花树在风雨中轻晃, 管家开了灯,黄幽幽的光线在玻璃幕墙上跳动着,朦胧映出沈清央的面庞。
雷声轰隆隆地降下来, 她听不见, 在连廊里站了许久。
一幕幕闪过的回忆让脑袋隐隐作痛。
如果要说后悔,一定是这一刻。
在她长达多年的自我封闭保护中,很难因为某个人某件事难受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心口连日来的沉闷感丝丝缕缕被放大,几乎要缠得她窒息溺毙。
曾经被忽略的那些细节跳回脑海。
那年九月, 徐行知回国是因导师放假,仅仅不到一天,他又匆匆赶回。
之后三天, 他没发来只言片语。
按照平时绝不会如此,只是她当时沉溺在乱糟糟的心慌中, 无法顾及这些细节。
沈清央闭上眼,睫毛轻颤。
人究竟是如何用记忆去丈量时间的?
轻飘飘的几句话概括几年, 每一分每一秒的难捱消散之后,都变成不足为外人道也。
她不敢想。
濛濛细雨中雾气弥漫,远处天际垂头合目, 白烟模糊了城市霓虹。
一根细长的女士烟按灭在烟灰缸里。
谈玟看向对面全程翻看策划案, 没多给她一个眼神的男人:“徐总觉得我提供的方案如何?”
“谈小姐的能力毋庸置疑。”
谈玟微笑:“过奖, 能为weesy提供公关方案是我的荣幸。”
维斯最近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产品安全性方面的问题, 加之考虑到为新业务线宣传的铺路, 便重新找了一家营销咨询公司。
谈玟是对面的团队负责人, 半小时前, 徐行知结束一个会议, 接到她的电话。
他合上策划案, “一些细节方面的问题我明天会让助理和你沟通,辛苦谈小姐这么晚过来。”
“不晚。”谈玟挑唇,“十点多而已,工作到半夜是我的常态。”
徐行知笑了笑:“抱歉,不是我的常态。”
“那就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谈玟细长的指甲转了转酒杯,“其实也可以不聊工作的,这家酒店的鸡尾酒很出名,我们可以吃点夜宵。”
她是个很漂亮的女人,也很懂得用最漂亮的语气说话。可惜时间太晚,徐行知已经丧失敷衍她的耐心:“谈小姐自便。”
谈玟还从没遇到过这么不给她面子的:“外面暴雨,你去哪儿?”
徐行知拎起西装外套,淡笑:“女朋友在等,抱歉,失陪。”
离开酒廊,他脸上的笑瞬间变淡。
外面暴雨如注,新闻播报交通困难,雨至少还要再下两个小时。
徐行知打算在这间酒店住下,乘电梯前往一楼开房。等待前台办理的时间里,他手里的信用卡心不在焉地敲着大理石台面。
身旁,有对情侣也在办入住。
黏黏糊糊的私语飘进耳朵,女生撒娇:“最后一晚了,我明天就要走了,怎么办啊……”
男生低头亲她:“亲爱的,下个月我课程结束飞过去找你。”
“那还要好久哦。”
“乖……”
“先生。”前台双手递上房卡,“您的入住已经办好。”
“谢谢。”徐行知颔首,从钱包中抽出几张小费放下。
那对情侣也拿到了房卡,牵着手上楼。
徐行知落后他们半步,接起手机屏幕上连云打来的电话。
“行知,你在哪里?”
他看着房卡报出了酒店名字。
“你今晚不回来了?”连云微讶。
“在下雨。”徐行知语气疲倦,“懒得等雨停了。”
“那也好。雨夜危险,你就在酒店休息吧。”
徐行知“嗯”了一声。
他一贯话少,连云也不在意,继续说自己的:“清央明天上午的飞机,是你回来送她,还是我让司机送?”
酒店大堂运作着除湿系统,用的香氛是豆荚木棉混合青柠檬,淡淡的清新温暖感。
徐行知没说话,片刻,“让司机送吧。”
“你有事?”
他不置可否。
“好吧。”连云轻叹气,“她等你很久了,知道见不上,估计要失望。”
“等我干什么?”
“她——”
连云顿了下,话锋一转,语气忽然变得认真好奇:“行知,妈妈问你一个问题,你得如实回答。”
徐行知漫不经心转着房卡:“什么?”
“你辍学之前那几个月,一直拿公寓装修和布置问我女孩子的喜好。你当时不是跟妈妈说有人要过来读书吗,后来为什么不了了之了?”
“行知。”连云问,“是不是清央?”
房卡在指间微弯。
徐行知:“她跟您说的?”
“妈妈猜对了?”连云笑,“当然不是,你们装的好好兄妹,清央怎么会主动跟我说这种事。”
“妈。”
“你要是真不想让我看出来,就别带她过来。”
连云说:“语言和行为可以作假,亲疏和肢体语言是骗不了人的。你们俩在我这儿别扭了这么多天,到底在想什么?”
徐行知一时竟无话可答。
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在连云和周秉诚面前遮掩,这两个人摸爬滚打大半辈子,对什么都洞若观火,遮掩不过是徒劳。
“清央明天就走了。”连云提醒。
“我知道。”
她本来早就该走的,是他那晚疯了,找了两个人去堵她,把她逼得不得不向他求助。
他能画地为牢地困她几天,却不能把她困在这里一辈子。
徐行知垂眼,看房卡边沿在掌心压出深深的红痕。
“还有一件事,妈妈可能要给你道个歉。”连云轻顿,“清央下午不小心碰倒了角柜,我跟她说了你当年辍学的事。”
“她的反应不太好,从下午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到现在。”
“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她等你回来。”-
十一点半,曼哈顿区雨势渐小。
一整天的暴雨彻底将夏天的余热洗去,车轮碾过林道间落满的绿叶,徐行知关了车门,沿着昏黄夜灯走上楼梯打开入户门。
深夜寂静,连云和周秉诚早已睡下。他踩着地毯上楼,左边第一间便是沈清央的房间,门开着,揿开灯,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她的行李箱好好地立在墙边。
徐行知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转身推开隔壁房间的门。
黑暗里一点红玉髓暗芒,贴着那人雪白的手腕。她窝在落地灯下的黑色单人沙发里,双臂抱膝,脸埋在胳膊里,黑发散了满肩。
他站在门口,亮起房间的灯。
地板上骤然晃起亮光,沈清央慢吞吞抬头。
一道颀长身影投落在廊灯下。
明明上午才见过,她却有些恍然,突兀地想起半年前春寒料峭,他回家她去开门,同样清绝淡漠的眉眼。
“……”她动了动唇。
关上门,徐行知走进来,弯腰打开那盏落地灯,他瞥到她膝盖上一团淤青。
“怎么弄的?”
沈清央后知后觉低头看了一眼,声音有点哑:“下午不小心撞的。”
他没说什么,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手里拿了一瓶喷雾。
沈清央把腿放下去,微微卷起裙角。
喷雾喷上来,冰冰凉凉的气雾,瞬间消化了已经有些麻木的痛感。她伸手轻碰,模模糊糊的水膜感。
徐行知把喷雾放到抽屉里,余光瞥到她手里拿的照片相框,伸手去拿。
沈清央拽住。
四目对视,她眼眶微红。
“为什么不告诉我?”
徐行知微顿,稍一用力抽走相框丢进抽屉。
他俯身,把她从沙发上抱起来:“很晚了,睡觉吧。”
却在刚碰到人的时候停身,沈清央两只胳膊搂上来,温热的眼泪瞬间浸湿他脖颈肌肤。
她并非情绪脆弱的人,相识二十多载,这是她第二次在他面前掉眼泪。
第一次已经是很久远之前,彼时沈清央还在上高中,无缘无故缺课了一天,老师打电话到家里,徐教授才得知小姑娘竟然没有去上课。
徐教授抽不出空,只能拜托徐行知去找。
他最后在景山公园找到她。
冬天天色萧索,阴风刮着落叶,她竟然也不怕,一个人坐在那儿,在他来找她时,幽幽地说:“哥哥,你知道那下面是什么吗,那是崇祯皇帝吊死的地方。”
他失笑,半蹲在她面前:“吓唬哥哥呢。”
“没有。”她低着脑袋,声音嗡嗡的。
徐行知察觉不对,抬起沈清央的头,果然见小姑娘哭得泪痕满面,眼睛肿成核桃,像某种无家可归的小动物。
他忽然想起来上午听到的消息,沈父和一起外派的同事结了婚,对方就在不久前,刚刚生下女儿。
她的爸爸妈妈,都有了各自的新家庭。
她是多余的那个。
他擦掉她的眼泪,语气淡然:“别哭了,来哥哥这儿。”
她泪眼朦胧地埋进他的肩头,温烫的眼泪浸湿衣服,几乎要透过肌肤的纹理。
“徐行知。”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
他曾亲眼见过她长大,从活泼明媚到沉默寡言,命运平等地给予每个人磨炼。
那些夜不能寐的爱恨挣扎。
沈清央抬起头,嗓音哽咽:“对不起。”
都消弭在她的一滴泪里。
【📢作者有话说】
熬夜太多加生理期,头晕得厉害,明天休息一天不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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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国海风◎
怀里人皮肤微凉, 在房间里待得久了,只有呼吸和眼泪是热的,湿津津地偎着他的颈窝。
听到那句话, 徐行知静了片刻, 松开手,让沈清央坐回沙发上。
抽出两张纸巾俯身给她擦眼泪:“哭完了吗?”
沈清央眼眶一片湿红,泪痕未干, 她别开脸,草草用纸抹了两下。
外面雨还下着, 滴滴答的声音仿佛一根丝线,无形拉扯着房间内细微的安静。
徐行知推开窗,靠着弥漫的水汽点了一支烟, 清苦的尼古丁味道冲淡室内她带来的香气。
情绪堆上头掉了眼泪,现在恍过神来, 反而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沈清央沉默了会儿,依旧抱着膝盖重复那个问题:“为什么不告诉我?”
“什么?”
“你辍学的事。”
徐行知眉目淡淡:“很重要吗, 那时候你已经跟我说了分手。”
他微扯了下唇,靠着窗侧目看过来:“说了,你会可怜我, 改变主意吗?”
好重的语气。
像一根根裹着棉花的针, 直直往她心里扎。
沈清央一时说不出话, 喉咙仿佛被雨水堵住, 看着眼前的男人, 她没法想象他是怎么过来的。
他变了很多, 喜怒不形于色, 心思越发难猜, 酗烟又酗酒。
即便是这样面对面聊天的时刻, 她依旧分辨不出他意欲几何。
沈清央颓败地靠在沙发里,双手环着膝盖。
不知过了多久,一支烟抽完。徐行知走过来,捞起西服披在她身上,单手撑着沙发后背,俯身盯着她的眼睛。
阴影覆落,她抬头,对上他沉沉的目光。
“沈清央。”声音却是轻的,“我再问你一遍,你有没有难言之隐。”
……
“啪嗒”一声,窗外花树的枝丫被压断了一根。
沈清央眸光轻闪,下巴抵着膝头,宽大而温暖的西服包裹着她整个人,身前的光线则整个被他挡住。
一秒,两秒。
“你回来的那次,被人发现了。”
“谁?”
沈清央低下头。
徐行知的身体随之压下,气息贴在她耳边:“大哥。”
她浑身微微一颤。
身体反应出卖了答案,徐行知闭上眼,心头滑过一抹凉笑,多年猜测成真,他不觉得有太多的恍然。
若是徐教授和方琴,那时就会发作起来,不会再安然太平这么多年。
能让她害怕忌惮又隐忍的,只有那一个人。
那年诸多意外纷至沓来,他在身陷囹圄时接到她的电话,情绪冲昏了头脑,不管不顾地回国与她对峙。
见到她,他心如死灰。
她连退路都找好了。
指骨微微发白,徐行知强压下所有情绪,转身到窗台前,双手撑着沉沉呼出一口气。
“回去吧。”他背对着沈清央,“快过凌晨了,睡觉吧。”
有一个事实,再多的借口都无法掩盖。
在他和徐家之间,她的选择下得如此果断。
四年情义缱绻,被她尽数抛之脑后。
思绪乱得像一锅粥。
听到他的话,沈清央放下他的西装,慢慢走到门口。
手搭上门把手,窗外的雨声彻底停了,夜风呼呼挂着,午夜深雨,天地之间万籁俱寂。
不到十二个小时之后,她就要坐上回国的飞机。
沈清央停在原地。
“哥。”
他不为所动。
轻轻的声音:“我明天就要走了,你会送我吗?”
那道背影仍然毫无动静地在窗下。
她缓缓垂头,刚哭过的眼睛有种酸涩的疼,拉开门离开。
回到自己的卧室,沈清央打开行李箱,从里面抱出睡衣,却没换,在床上坐了一会儿。
静悄悄的房间。
她还喜欢徐行知吗?
少女时的仰慕单纯而简单,顺从心意地偷看他一眼,多说一句话,靠近他的身边。
后来,偷看变成了耳鬓厮磨,她还没来得及想清喜欢是什么,就已经与他一起在情欲中沉沦。
再接着,大起大落,五年割舍。
沈清央一直不明白自己对徐行知的感情是什么。
掺杂了太多的依赖、仰望、占有欲,究竟剩几分单纯的喜欢,她辨不出。
睡衣攥在掌心揉成一团,沈清央重重吐出一口气,仰倒到床上。
水晶吊灯绚烂而刺目,朦胧光晕微微晃着,她用手背遮住眼,一动不动地躺着。
良久,她忽然坐起来,丢了睡衣往门外走去。
卧室门打开的一瞬间,地毯上投落的身影拦住了她迈出的脚步。
徐行知闭着眼靠在门边。
走廊幽静,不知道他等了多久。沈清央愣住,张了张嘴:“哥。”
他偏头,平静到令人心慌的眼神,盯了几秒,忽然伸手将她扯到怀里。
心脏跟着身体一起踉跄着撞上他胸膛。
“你——”
“别睡了。”他单臂箍着她的腰,强势到隐隐窒息的力道,热息贴上她耳蜗,“我们出去。”-
某一年冬,学生会聚会。
别墅里轰趴,大家从狼人杀玩到三国杀,卡牌类玩腻了,围在一起吃烧烤时,回归最简单老套的真心话大冒险。
转盘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下转动,停下时,指针恰好正对着沈清央。
她正吃着一块鸡翅,听到哄闹声抬头,发现自己竟然是第一个幸运儿。
“我选真心话。”她擦擦手,从“真心话”的卡牌盒里盲抽了一张。
那道题不难回答,题面是:
【你最想和喜欢的人一起做什么事?】
沈清央几乎是脱口而出:“海边看日出。”
作为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对大海有着天然执念。
大家齐齐变调地“哦”了一声,有暗恋她的男生乘胜追问:“和谁看?”
指间卡牌调转,沈清央对着他微微一笑:“那是下一个问题了。”
彼时徐行知不在,而现在她跟着他踩过一阶阶楼梯下到车库,身上被扣上安全带时,沈清央看着车灯破开浓得化不开的夜幕,思绪茫然:“……去哪儿?”
身边人已经发动引擎开了车。
一路上,雨渐渐停了。
车窗关着,他们困在同一个封闭空间内。车驶入公路时,沈清央降下车窗,凌晨的风混着水汽卷进来。
过了最困的点,人到后半夜,头脑越来越冷静。
沈清央趴在车窗边框上,黑发在风中肆意凌乱。凌晨两点,远处曼哈顿区仍然华灯璀璨,错落繁华的建筑勾勒出城市天际线。
停了车,一望无际的海面在眼前翻涌。
沈清央有些怔愣地看着防风玻璃之后的沙滩。
直到徐行知从外面拉开副驾驶车门,倾身解了她的安全带,她才霍然回神。
“不下车吗?”
……
沈清央拿上手机下车,腿坐得微麻,她微微活动了一下,胸腔内心跳如缓慢的擂鼓。
水天一色的海面尽头腾出一线澄光,数道云影漂浮,沙滩上映着隐约的人影,是和他们一样来看雨后日出的。
她蹲下,捧起白色细沙看着它们从指缝间流逝,眼底逐渐冒出欣喜,站起来捏着掌心残余的贝壳给徐行知看。
他垂眸,拂开她眼前发丝。
晨风猎猎吹响,时间在某时某刻失去了威力,用以流逝的只有海面逐渐升起的金光。感受到徐行知的指尖在耳际停留,沈清央眼皮微颤,忽然涌上一股强烈的想抱住他的冲动。
她也这么做了,身体先于想法一步靠近,环住男人劲瘦的腰,脸颊贴上他的衬衫。
耳边听到一下又一下有力的心跳。
“你心跳得好快。”她喃喃。
他俯身,捏了下她耳垂:“不跳就死了。”
沈清央下意识弯唇,双手伸进徐行知的外套口袋,摸到烟盒和打火机,她笑容微滞,闷声问:“为什么吸烟?”
他的回答轻飘飘:“习惯而已。”
“也是为了缓解压力吗?”她想起他昨晚在射击馆的话。
“不是。”徐行知轻描淡写否认。
沈清央不信,掏出他的烟盒,从里面倒出一根咬着,却怎么都搞不定那个打火机。
徐行知就那么漫不经心地看着,直到她递来一个求助的眼神,他握住打火机,拢着风滑动砂轮。
火苗窜出,照亮沈清央温腻的皮肤,烟尾在夜色中浮现一缕火星。
徐行知伸手抽走她唇间的烟。
“你——”
他扣住她后颈吻下来。
人顺势被拉到了他怀里,沈清央思绪瞬间停了,汹涌的潮汐一浪浪侵袭,静电般窜过她后背。
唇舌相缠,她被迫仰起头,胳膊滑到徐行知腰后,失序的心跳代替言语相贴。
沈清央的唇很软,她在他车上吃过柠檬糖,唇齿间都是酸甜的味道。
海滩上还有人,沈清央却什么都听不见了,五感丧失,唯有他游戈辗转的吻,掠夺她口腔中每一寸空气。
她很爱吃柠檬糖,徐行知却不爱吃。
但他很喜欢在她吃过糖后来吻她,慢条斯理品尝她唇齿间的柠檬香气。
异国海风前的吻濡湿而漫长。
日光慢慢铺满整个天际线,一脉一脉将湛蓝海面染上金色,周围传来赞叹的惊呼声,沈清央混乱消失的感官逐渐恢复,徐行知掌心仍然贴着她的后颈,呼吸沉沉。
她看到他的鼻梁和唇,微滚的喉结,不由自主伸手触摸他的皮肤。
这次徐行知没有阻拦她。
她如愿以偿触感受到温凉干燥的触感。
“哥。”沈清央仰头,素白小巧的脸在晨光下格外动人,轻声问,“这几年你一个人在国外,是不是过得很辛苦?”
徐行知垂眸,指尖抚上她湿润的眼睫。
“你想知道吗?”
“想。”
他单手搂着她的腰,低头又延续了刚才的那个吻,舌尖轻缠,更温柔湿密的亲吻。
沈清央闭上眼,屈从于身体本能地回应,呼吸相融,她想到很多年前,在雨夜廊下的初吻。
那是破戒的开始。
从此他就成了她难以抵抗的欲念之源。
沈清央脑海中闪过某部老片子的画面。
那是中国香港和昭和时代最后的辉煌,风情悠扬的宫泽理惠慢悠悠朝王祖贤吐出一口烟,白雾袅袅间,美人面如画。
雌雄莫辨的王祖贤心醉魂痴,那一帧里,用目光吻过千千遍。
她想,怎么忍得住?
天色完全亮了起来,海平面上有海鸥掠过,探起涟漪又振翅飞向天空。
似乎能感受到皮肤下血液的流动,全身止不住地发热,熹微的凉风也无法降温,以至于徐行知退开时,沈清央有一瞬的迷惘。
“央央,我以什么身份跟你说呢。”他将她的碎发细致地拨到耳后。
她残存的理智回忆起刚才的交谈。
想说些什么。
然而不等她回答,徐行知堵住退路:“我不想听别的,只想要结果。”
他已经等太久了。
徐行知附在她耳边,热息羽毛般令人发痒,为她呈上选择。
“我下个月回国,结婚还是从此陌路,你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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