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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心分给这么多人,累不累◎
八点一刻, 会议结束。
陈雪推开玻璃门,员工们抱着笔记本鱼贯而出,岑川弯腰整理徐行知身边的资料, 离开时客气地对推门的陈雪道了声谢。
褚少云收回视线, 笑道:“岑川跟在你身边快三年了吧。”
徐行知松着领带:“差不多。”
“看上去做事越来越稳重了,果然是近朱者赤。”
徐行知笑了笑,椅子往后退, 他起身:“先走了。”
“诶——”褚少云叫住他,“才八点多, 不一起去喝一杯吗?”
“不了。”徐行知的声音落于身后,“回家睡觉。”
“徐总慢走。”陈雪挡住门,微微弯腰恭送。
到了车库, 徐行知按开车钥匙。
坐进车里,他随手扯掉领带, 伸手调灯光音乐,顺便打开了副驾驶的座椅加热。
车内空调是提前开过的, 此刻温度刚好凉爽,中控台上香片轻晃,幽幽散发着细微雪松香。
徐行知手指轻轻抚过那香片。
香气越来越淡了。
另一边, 沈清央抱着他的西装从电梯里走出来。
车窗关着, 岑川弯腰轻敲两下:“徐总, 沈小姐过来了。”
副驾驶车门打开。
沈清央向岑川道谢, 躬身坐进车里。
岑川为她将车门关上, 而后绕到另一边, 跟徐行知汇报刚才接到的一个电话, 研发工厂那边临时出了点紧急事故。
徐行知神色并无多大波动:“跟工厂经理说我晚点过去。”
岑川:“那今晚飞上海的机票?”
徐行知摘下腕表丢入卡槽:“改签到明天早晨。”
“好。”事情问完, 岑川退后两步。
车窗升起, 离开地下室。
车内开着空调,虽然开了座椅加热,沈清央还是觉得胳膊和腿凉津津的。
尤其是西装裤下裸-露着的那一截脚踝。
但她并未出声,徐行知在打电话,对面人很着急,似乎希望他能早点过去。
通话结束,沈清央朝车窗外看了一眼:“哥,前面就是三河路地铁站,把我放下吧。”
徐行知瞥过来:“肚子不疼了?”
“吃过药好多了。”
她不是爱委屈自己的性子,每回痛经都吃药,不会强忍着让自己痛得死去活来。
车径直开过三河路,徐行知淡道:“安心坐着,我要回家一趟拿东西,顺路。”
沈清央偏头:“你要出差吗?”
“明天。”
“什么时候回来?”
“没确定。”
沈清央轻点头,安静片刻,出声提醒:“周日是徐伯伯生日。”
他在国外这几年,逢年节回来得都少,更别说是徐教授的生日,年年沈清央和徐行恪陪着过生日的时候,徐教授都要念叨徐行知。
因为和前妻感情不和婚姻破裂,后来又把方琴和徐行恪带回来,徐教授一直觉得很对不起自己这个小儿子。
车厢内有转瞬而过的寂静。
须臾,徐行知说:“我知道。”-
周六下午,徐行知返航,落地机场。
有司机在机场外等候,将他送回维斯。周六,来加班的人不多,公司安安静静的,徐行知从办公室拿了文件准备离开,等电梯时,遇见了林清宇。
“徐,徐总好。”林清宇穿着卫衣,实习生,见到上司,掩饰不了的紧张。
徐行知微点头,迈入电梯。
林清宇更紧张了,手伸过去又按了一下“1”,按完才想起来问:“徐总,您去几层?”
“负一。”
林清宇连忙按下。
他忙,把人弄进来后没再管过,徐行知多看了林清宇一眼,同母异父的亲姐弟,流着一半相同的血脉,眉眼轮廓总有些地方隐隐相似。
只是性格不大相同。
他姐姐这个年纪的时候,心思要多得多。
收回视线,徐行知开口询问:“今天周六,你们组过来加班吗?”
林清宇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眼前人即是偶像也是上司,他按捺住心里激动:“不是,我自己过来的。”
“任务很多?”
“没有没有。”男生挠挠头,“是我笨,工作没有其他人做得快,所以周末想过来多学习学习。”
徐行知听得有些好笑,果然是初入职场的学生,只是如果换了沈清央,能把话说得很漂亮。
她从小说话做事就很会讨人喜欢。
就在这时,林清宇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语气莫名欢快起来:“姐,你已经出发了吗?”
“我离开公司了,这就过去!”
徐行知指腹微微摩挲着车钥匙。
电话挂断,电梯也到了一层,林清宇不好意思地对他笑了笑:“徐总,我先下了。”
徐行知轻颔首。
刚迈出电梯,林清宇又回头,像是鼓足勇气:“对了徐总,我还没跟您自我介绍,我是硬件部分上个月新入职的实习生,我叫林清宇,上周在工厂学习的时候跟您见过一面,不知道您还记得吗?”
“你导师是谁?”
“彭卓彭工。”
徐行知微微一笑:“那我现在记住了。”
他按住电梯开关:“刚才听你电话里说,你要跟你姐姐吃饭?”
林清宇本来只是想让偶像认识一下自己,没想到对方主动多问了两句,忙回答:“对,我姐姐在西海等我,我们今晚一起吃饭。”
“西海?”
林清宇点头。
“正好我也要去西海。”徐行知说,“顺路,捎你一程。”
直到坐上车,林清宇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他坐得很直,双肩包搁在脚边,手搭于膝盖上,整个人不敢多说话。
司机关上车门,询问了徐行知地址后便回到驾驶座将车开了出去。林清宇在后座懵了一会儿,直到徐行知喊他才回神。
“徐总。”他脸有些微红,“不好意思,我刚才没听见您说话。”
“没关系,只是问问你适应得怎么样。”
这下林清宇想了想,认真答道:“我适应得还不错,跟着组长去了几次工厂,最近在接触电源安全方面的培训,我会努力学习的。”
徐行知靠在座椅里,微偏了下头,语气平缓:“学习是没错,研发部每周都安排培训也是想让你们多了解公司的业务和产品。但你现在是在公司而非学校,你的工作不是学习,相反,学习的目的是为了保证工作能更顺利的进行。”
这一番话把林清宇说得更坐立不安,他隐约意识到学生思维和职场思维的不同,也知道徐行知这番点到为止的话是难能可贵的教导。
“我知道了。”他羞愧道,“谢谢徐总。”
徐行知笑意温和:“随便聊聊,别紧张。对了,你姐姐是做什么的?”
见话题转移,林清宇几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回答:“我姐姐是律师。”
“也在北城上班吗?”
“在观越律所。”
徐行知指尖轻轻点着扶手。
聊起姐姐,林清宇语气变得轻松:“我姐姐她很优秀,和您一样都毕业于A大。她硕士也是在A大读的。”
徐行知弯唇:“这么巧。你们姐弟关系很好?”
林清宇摸了摸鼻子:“我姐姐人温柔,对我很好。”
徐行知唇角笑意不变:“那挺好的。”-
四十分钟后,车子停在西海的一家中餐店前。
天边暮色斜落,西海街边侧柏亮起灯带,人潮不断涌动着。
林清宇从车上下来,礼貌对徐行知道了谢。
沈清央和孟希比他先到,正在位置上翻着菜单聊天。
前段时间工作忙,沈清央和孟希见面时间寥寥,好不容易两个人都空出来周末,又听说林清宇要来,孟希怎么说也要跑过来蹭饭,见识一下男大学生的活力。
“孟希姐。”林清宇有些诧异,但还是乖乖喊人。
“好久不见啊弟弟。”孟希笑眯眯的,“你们公司离得远,你过来还挺快的,路上没堵车吗?”
“没有,我们老板捎我过来的。”
“你老板?”孟希反应了两秒,“你不是在维斯实习吗,哪个老板送你来的?”
林清宇开朗回答:“徐总。”
听到这个称呼,孟希下意识去看沈清央,沈清央正在跟服务员确认菜单,闻言也顿了一下。
孟希轻轻挑了挑眉:“他……你们徐总,还挺热心?”
林清宇认真说:“我平时在公司里不大能见得到徐总,同事们都说他是公私很分明的一个人,虽然看上去温和,但其实不太好讲话的,对工作很严格。”
他说着又想了想:“但我今天接触,觉得他人还蛮好的,还问了我在公司适应得怎么样,不像别人说得那么不近人情。”
孟希一口水差点被呛到,止不住地咳嗽。
沈清央递过去一张纸巾,顺口问:
“你们还聊什么了?”
林清宇一愣,虽然疑惑姐姐为什么问得这么细,但还是老实回答:“也没什么,徐总提点了我几句实习思维,听说我要来西海找姐姐吃饭,他顺路,就捎上我了。”
孟希仔细擦干净自己真丝衬衫上溅到的一抹水渍,视线意味深长地朝沈清央投过去。
林清宇一头雾水。
“弟弟。”孟希擦拭着手指,笑道,“好好干,这机会来之不易。”
沈清央瞥了她一眼。
林清宇则弯眸:“我会努力的孟希姐。”
没多久,服务员端上点的菜,话题也就自然而然转移。
一顿晚饭轻松融洽,吃完,林清宇先回了学校,宿舍有门禁。而沈清央和孟希则在路边散步。
周末西海人多,游客和本地人云集,网约车排了一两百单,她们俩边等边散步,顺便消食。
“不是我说,你怎么还瞒着弟弟呢?”
沈清央手抄进口袋:“清宇以前没见过他。”
“可怜得被蒙在鼓里的孩子。”孟希摇摇头,“对了,你和你哥最近怎么样了,真能共处同一屋檐下相安无事这么久吗?”
“他搬出去了。”沈清央说。
不过最近一段时间,是很相安无事。
徐行知说到做到,如约退回到哥哥的位置,像从前一样。
她希望能一直这样。
思绪被手机震动打断,沈清央打开来看,说谁谁到,屏幕上是徐行知刚发来的信息:[吃完了吗?]
她回:[刚吃完。]
Xu:[发个定位]
沈清央把定位发过去。
没一会儿,黑色奔驰缓缓停在她们身侧的路边。
霓虹夜幕,车打着双闪。
二人走过去。
后座车窗降下,露出男人轮廓优渥的侧脸。
孟希想打声招呼,又不知该怎么称呼,怕对方已经不记得自己。
倒是徐行知主动看过来:“好久不见。”
孟希惊讶:“行知哥还记得我。”
他笑了笑。
路边不能久停车,二人一前一后上车,孟希坐副驾驶,把后座留给了沈清央。
孟希一上车就注意到车前挂着的香片,伸手拨了拨:“好好闻的香片。”
徐行知手里翻着一份提案文件,头也没抬:“清央买的。”
孟希差点被他口中喊出的清央两个字苏到,浑身一震:“怪不得,只是香味好像有些淡了。”
“是有点。”他说。
沈清央看了徐行知一眼,不知道他想暗示什么。
车内气氛无端静下来,孟希余光里瞥见侧后座的年轻男人,比之从前她见过的样子,如今的徐行知,单单只是穿着西装坐在那儿,就让人想甘愿沉沦。
真人比之网上疯传的那张纳斯达克敲钟照,要令人心悸得多。
不愧是华高百年一遇的风云人物。
她们那几届高中的女孩子,谁没有暗恋过徐行知,斯文优异的学长,格外得老天优容,成绩好,皮囊也好。
所以在知道他是自己好姐妹的哥哥时,孟希羡慕得差点尖叫出声。
后来,就是撞破他们真正的关系。
那是盛暑天,高考完的学子回校填报志愿,孟希填报完从机房出来,想去转角的自动贩售机买瓶冰水喝,无意间看见沈清央也在那儿。
她对面的人,正倚着窗台挡日光,懒洋洋地玩少女纤细的手指。
沈清央人漂亮,手也是,被他捏着玩,像没骨头一样,与青年骨节分明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
那画面足以让刚高中毕业的孟希脸红。
如今再想到,孟希还是觉得很感慨。
物是人非。
司机先把车开到了孟希所住的小区门口,到了地方,孟希下车,跟后座的两个人道别:“我走了清央,谢谢行知哥送我回来。”
“不客气。”徐行知说。
沈清央探出头:“到家发个信息给我。”
孟希背对着她挥了挥手。
她一走,车里瞬间陷入了更深的安静。
徐行知喜欢用话不多的人,岑川是,聘用的这位司机师傅也是,都是只做事,不多话。
车内一时只剩他翻阅文件的纸张声。
等他合上文件,沈清央才出声:“哥。”
徐行知偏眸。
“谢谢你对清宇的照顾。”
他平淡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移开视线。
过了会儿,又缓缓开口:“我没做什么。”
沈清央敛眸:“你肯给他机会,就是最大的照顾了。”
徐行知不咸不淡:“口头感谢,就不必了。”
他换了份文件看,车一路在开,遇到红灯停下,路边光点斑驳落入车窗,像湖面上滴落的彩色露珠。
“徐总。”司机低声询问,“去哪儿?”
徐行知报了徐家的地址。
司机应是,而后将车左拐。
安静了会儿,沈清央从包里侧袋拿出一枚小柿子香包。
“我前天去南京出差,专门去鸡鸣寺买的。”
她递过去,“里面是檀香,肖楠和柏木。”
徐行知眼皮微微动了动,接过来。
小柿子精巧可爱,挂哪儿都很合适。
“我记得你也送了裴亦。”他说。
沈清央说是。
她上次只买了三个,分别给了琴姨和裴亦,还有一个自己留着。于是再去,就多买了几个拿回来送人。
“这次呢?”
“什么?”
他长指把玩着香包:“这次都打算送谁?”
沈清央愣了下,而后默然。
她刚分别给了林清宇和孟希。
孟希挂在了包上,他应当是看见了。
她动动唇:“不贵,小东西,就多买了几个,上次没给徐伯伯和大哥,这次也给他们准备了。”
说着转头:“哥,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可以——”
徐行知听着她说话,指间勾着绳,忽地偏头,用香包碰了碰她的脸。
沈清央的话音戛然而止。
一束亮光穿过车窗。
他盯着她,眼底很寂静,静得让人有点心惊。
“清央,”他问,“一颗心分给这么多人,累不累?”
“……”
“哥。”
司机在前方目不转睛地开车,装聋作哑,仿佛没听见后排发生了什么。
凉而软的触感从她脸上远离,掉在身上。
徐行知靠回去,阖眼缓道:“见人就送的东西,不要拿到我面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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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到七年前,我和你◎
到家时, 落了雨。
雨丝姗姗,来得突然,好在徐行知车上有伞, 护她进了门, 搁在廊下。
方琴抱着衣服从连廊处出来,看到他们两个一前一后进门,面上闪过一丝疑惑。
但她没先计较细枝末节, 笑道:“行知回来了,你爸晚饭的时候还让我打个电话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徐行知放下车钥匙:“明天不是他生日吗?”
方琴:“是呀, 怕你工作忙赶不回来。”
沈清央在岛台喝水。
简单聊了几句,三人各自回房。
她洗完澡出来,窗外的雨已然由大转小。
头发擦到半干, 沈清央去阳台把台子上的三角梅抱了下来。
三角梅好养,不招虫不用打药, 花朵清丽飘逸。这盆还是入夏的时候沈清央刚买的,现在已经开得格外动人。
很适合她这种不想多费心的懒人。
搬完花, 梳妆台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沈清央走过去接起电话,那头传来沈父沉稳的声音:“睡了吗?”
“爸。”她怔了怔, 随后回答, “还没呢。”
“都十一点了怎么还没睡?”
沈清央坐下来, 手指无意识整理着梳妆台上的东西:“才十一点, 我晚上出去跟朋友吃饭了。爸, 你那边是九点吧, 你刚下班吗?”
沈父笑:“没错, 我刚到家, 你妹妹闹着要吃粽子, 我才想起来国内快到端午了吧。”
她对阴历时间不太敏感,闻言看了眼桌上的日历:“是快到了,还有几天。”
沈父声音放缓:“清央,今年端午爸爸就不回去了。”
沈清央手指不小心碰倒一支口红,她拨正,说:“好,没关系。”
“爸爸给你和你徐伯伯寄了礼物。”沈父叹了口气,说,“这两年实在太忙了,等中秋,中秋如果能请下来假爸爸就回去。”
沈清央笑了下,不是很在意:“真的没关系爸爸,你还是留在那里陪阿姨和夏夏吧。”
“清央——”
“爸爸!”
电话那头传来小女孩苦恼的声音:“爸爸,这个闹钟为什么不响了,你帮我看看。”
“夏夏,爸爸在跟姐姐打电话。”
“可是我的闹钟坏了……”小女孩听上去很委屈。
沈清央安静了几秒,主动出声:“爸,正好我也困了,你帮夏夏看吧。”
“那也好。”沈父说,“你别总熬夜注意身体。”
“好。”沈清央弯唇应了。
挂掉电话,沈清央在梳妆台前坐了一会儿,把台面上零碎的东西顺手收拾了下。
吹完头发,如常关灯睡觉。
罕见地梦到小时候。
那时候她四岁,沈父和庄敏的感情就已经出现了裂痕。
沈父工作忙,经常满世界出差。她生日前一周,听到妈妈给爸爸打电话,问他能不能赶回来女儿的生日。
爸爸说可以。
沈清央还小,只知道爸爸要回来,妈妈开心,她也开心。
可后来的几天,妈妈越来越不开心。
电话里他们频繁地吵架。
吵完,妈妈就抱着她哭,跟她说对不起。
果然生日那天,爸爸没有回来。
后来,他们离婚,沈清央跟着爸爸生活。
他工作还是很忙,无法过多地参与到她的学习和生活中。
好在沈清央自己够聪明努力,每次考试成绩都名列前茅。
初一上学期结束的时候,她甚至考到了年级第一。
那天老师说要开家长会,放学回家,沈清央在书房门口徘徊了很久,才鼓起勇气敲门。
小脑袋探进去,她小声问:“爸爸,你明天有时间吗,老师说要开家长会。”
沈父放下手中的工作,招手让女儿进来,摸了摸她的头:“清央考得怎么样?”
“年级第一。”她仰头,小脸上全是骄傲。
沈父挑眉:“这么棒,那爸爸一定要去家长会了。”
“真的吗?”她眼睛瞬间亮了。
“当然。”
沈清央很开心,第二天,她把自己的课桌和桌洞收拾得干净整洁,生怕爸爸觉得乱。
家长会是在下午四点,第二节课结束后,学生们可以去校门口接自己的爸爸妈妈们。
她在校门口等了很久,从满怀期待等到隐隐心慌,直到有同学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沈清央。”同学说,“班主任让我来叫你回去,你爸给老师打电话了,家长会不来了。”
不来了。
好像是,意料之中。
期待的,都会失去-
翌日,雨过天晴。
昨夜多梦没睡好,醒来后,沈清央又赖了会儿床。
十点,她洗漱完,简单扎了个马尾,和徐行恪一起出门去商超。
转身往购物车中放入一盒猕猴桃,沈清央顺口问推着购物车的徐行恪:“大哥,你要吃什么水果?”
徐行恪随她:“照你的喜好买吧。”
二人逛过去,遇上芒果促销,售货员切了试吃,沈清央尝了一个,甜润饱满,味道很不错。
思索片刻,她还是对售货员摇了摇头。
徐行恪停步:“不买吗?”
沈清央在比较两盒西梅的新鲜程度,闻言下意识答:“他过敏。”
徐行恪唇角的笑有片刻的停顿。
沈清央后知后觉愣了一下,抬头想解释:“大哥……”
“买一盒吧。”徐行恪已经伸手拿了一盒,摸了摸她的头说,“提醒行知别吃就行了。”
结完账,东西堆了满满一购物车。
好在徐行恪开车来的,东西可以放入后备箱。
超市逛了一个多小时,沈清央有点累,上了车,先拆了一包酸奶喝。
徐行恪看到不免皱眉:“你早上是不是没吃早饭?”
她咬着吸管含糊不说话。
“昼夜颠倒不吃早饭。”徐行恪系上安全带发动车子,“你这工作也太不适合女孩子做了,对身体伤害太大。”
“其实也还好。”沈清央小声辩解。
徐行恪淡淡瞥了她一眼。
沈清央瞬间闭上了嘴。
她不习惯跟徐行恪争辩,一直拿他当尊敬的大哥看,在他面前和在徐家夫妇面前一样。
车窗外掠过一家蛋糕店,沈清央想起什么:“大哥,你订蛋糕了吗?”
“行知说他来订。”徐行恪说。
她慢慢点点头。
到家门口,二人刚好遇上徐行知回来。
车一前一后驶入院中,停在两边。沈清央解开安全带下车,对面的车门也打开,徐行知从里面下来。
天气好,他穿得简单,只一件衬衣,袖口挽至表上,露出的手腕格外漂亮。
他打开后座车门,拎出蛋糕。
后备箱门也缓缓打开,里面放着几大包重物,沈清央拎出一包,有点重,刚走两步,她放在地上,调整了一下手提袋的面积。
有脚步声停在她面前。
徐行知弯腰拎起那包东西,把手里的蛋糕递给她。
沈清央抬头。
“拿着。”
她顿了下,接过蛋糕。
拎着东西进屋,徐教授看着他们几个一起回来很高兴,自从徐行知搬出去之后,一家人好久没有聚齐在一起吃饭。
中午,方琴准备了一桌好菜。
沈清央小心翼翼地把蛋糕放在中间,笑得两眼弯弯:“徐伯伯,生日快乐!”
徐行恪和徐行知也跟着说了祝贺。
“好,好,好。”徐教授笑得眼角冒出皱纹,“难得你们都在,今天开瓶好酒,咱们一家人一起喝点。”
方琴嗔怪:“你少喝点吧。”
徐行恪提起酒瓶,温笑着倒酒:“没关系妈,今天是爸生日,我们一起陪着喝一点。”
说着给徐行知也倒了酒,轮到沈清央时她盖住杯口:“我喝果汁。”
“行。”徐行恪笑了一声。
吃到一半,方琴把蛋糕切开。
不知道徐行知在哪儿买的蛋糕,甜而不腻,味道很好,徐教授和方琴两个上了年纪的人吃也不会有什么负担。
沈清央吃得有点出神,以至于徐教授喊她第二遍时才听见。
“徐伯伯。”
“清央,”徐教授慈爱地看着她,“你爸给你寄的东西到了,在我书房,待会儿吃完饭记得去拿。”
“好。”沈清央点点头。
吃完饭,她去书房拿了那份礼物。
一条编着平安圈的五彩绳,漂洋过海寄过来。
端午节的习俗,戴着保平安。
沈清央回到房间,戴上拍了张照片给沈父发过去。
沈父没立即回复。
她玩了一会儿那条绳子,慢慢生出困意。
窗外阳光不知何时消失了,夏天的雨说来就来,沈清央再醒来,是被雷声震醒。
她揉揉脑袋,下床拉开窗帘,外面的雨下得比昨天夜里还大。
懵了一会儿,沈清央猛地一拍自己的脑袋,转身急匆匆地下楼。
她的三角梅在院子里。
三角梅喜阳,上午看太阳好,她把三角梅搬到庭院里晒太阳去了。
随手拿了把伞撑开,沈清央跑进雨里,她蹲下抱三角梅,胳膊没拢住伞柄,伞被吹翻跑走,在地上滚了几圈。
心里划过一阵绝望,想象中的雨水倾盆却没落下。
一柄宽大的黑伞撑在她头顶。
沈清央抬头。
她唇动了动:“哥。”
徐行知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微弯腰把她拽起来,又一只手,端起那盆三角梅。
他换了件黑衬衣,比上午的那件正式,似乎要出门。
到廊下,徐行知收了伞,立在柱子旁。
三角梅刚开出的花儿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打蔫了,纷纷掉落,沈清央伸手拨了下,在心里轻叹气。
算了,再买一盆吧。
她直起身,看向徐行知:“哥,你要出门吗?”
他淡淡应了一声嗯。
沈清央点点头,刚要走,手机铃声响起,低头一看,是喻哲的来电。
她手指一紧,准备走出去接,徐行知突然开口。
“就在这儿接。”
她脚步一停。
他偏身,低手,冰凉指尖碰过她的掌心,帮她右滑接听。
“清央?”喻哲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
沈清央指甲刮过指腹,接起电话。
徐行知靠向身后墙面,点起一支烟。
“喂,喻哲。”
“最近还忙吗?”喻哲问。
她停了下,“最近还好。”
喻哲笑笑,似乎在斟酌用词:“这个月你工作忙一直出差,我也不好打扰你,今天要是有空的话,晚上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二人面对面,这话也清晰传到了徐行知耳中。
他目光瞥过来,烟雾淡淡。
沈清央想起和他的那个约定,沉默几秒,歉然道:“今天雨太大了,我不太想出门,抱歉。”
“没关系。”喻哲很宽容,“是我考虑不周,那下周呢,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都可以。”
“下周……”她手心冒出汗,“下周的工作安排还不太确定,我可能没法现在告诉你。”
“那过几天我再联系你。”
“好。”
聊到这儿,喻哲又说:“最近天气反复,你注意保暖。”
沈清央:“谢谢,你也是。”
喻哲笑了下,语气有点柔:“清央,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徐行知手里的烟断了。
零星的火掉在地上,被风卷入雨中。他伸手拦住想走的她。
“哥——”她面色微变。
这是在家里。
徐行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不是让你跟他断了吗?”
连廊是开放空间,前后通透,在客厅或者庭院,都可以一眼看见这里。
“你先放开。”沈清央压着声音。
“回答我。”
“徐行知。”
他身上烟气清苦,毫无要放她走的意思。
沈清央掌心收紧:“你不是都听到了吗,我们没有出去约会过。”
“约会?”徐行知笑了,慢慢重复着这两个字,“你的意思是,你们只在线上调情是吗?”
“没有。”她神色变得不好看。
他偏过脸来:“你喜欢他吗?”
她不回答。
“那我换个问法。”徐行知低头看她,“央央,这段时间的兄妹游戏,玩得还开心吗?”
男人的呼吸近在耳畔,带着清冷烟草香,沈清央脑海中神经绷紧:“你答应过我的,不能出尔反尔。”
“是吗,那看来你也没有多喜欢他,为了让我退一步,可以不跟他交往。”
“你能不能先松开——”
远处忽然冒出滚滚雷声,随即带来更暴烈的雨,几乎要将整个廊下都打湿。
“好啊。”徐行知撤了手,靠回去,重新点了一支烟。
有几秒的寂静,被雷声覆盖。
“那个香包呢?”他突然问。
“什么?”
“昨天我没要的香包,你给谁了。”
沈清央像看个神经病一样看他:“你不要,现在又来问,在楼上抽屉里。”
听见这话,徐行知笑了笑,长指轻掸烟灰。
庭院里水汽争先恐后涌起来,卷着夏日的潮热与花香。
周而复始,徐家的每个夏天景色大都一致。
“清央。”他放缓了声音,偏头看她的眼睛,“我刚才做了个梦。”
“梦到七年前,同样的地方,我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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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忌的囚笼◎
七年前, 她十八岁。
高考完的暑假,对所有被关了三年的高中生而言,都是人生中最放纵、最恣意、最无拘无束的时刻。
班长组织了谢师宴, 大家出钱包下一整个宴会厅, 全班同学一起共享最后的齐聚。
和老师们吃完饭之后,大家又转到KTV,这次没了老师, 气氛变得更热烈放松。
有人点了酒,刚成年的少年少女都想大胆尝试, 围在一起玩一些小游戏罚酒。
也藉此吐露埋在心里很久的真情。
沈清央却窝在沙发角落兴致缺缺。
高考完的那天,她给徐行知发了信息,告诉他自己全部考完了。
他只回了一个字:[好]。
言简意赅到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忍不住出神, 胡思乱想。
这一年来,无数次懊悔自己的莽撞。
那个夏夜, 她主动亲了徐行知一下,他并没有什么特殊反应, 依旧把她抱回房。
之后,在家长会时去了学校一次,把她抽屉里所有的小说尽数没收。
他什么都没说, 没训斥她, 也没教导她要好好学习。
偏偏是这种无动于衷的冷淡, 让沈清央越发不安。
她一向摸不透徐行知的心思, 辨不清他的喜怒和想法。
于是这一年, 她也不敢接近他, 用努力学习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现在, 高考结束了。
“清央!”孟希忽然跳到她身边, 挥了挥手,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沈清央被吓一跳:“没什么。”
“那一起来玩桌游啊。”孟希拉上她的胳膊。
沈清央被拉到桌上,他们在玩三国杀和UNO,都是卡牌类游戏,很容易上手。
参与进去之后,她很快把徐行知抛之脑后。
桌上酒的度数不高,大多是罐装啤酒和果酒,但对她来说足够新奇。沈清央没喝过酒,在孟希的怂恿下尝了点儿。
三两杯下去,她耳朵便染上绯色。
头脑晕晕的,胃和心口仿佛有灼烧感,沈清央闷得难受,便丢下牌去外面透口气。
身后有人跟着她出来,在她摇摇晃晃时扶了一把。
“谢谢。”她回头,认出来人是班里的一个男同学,成绩也很好,但平时二人交集不多。
沈清央说着抽出手转身想走,没想到男生犹豫了片刻之后上前一步,拦住她去路。
“沈清央……”
她茫然抬头。
男生有些紧张,鼓足勇气继续说:“听老师说你打算报A大,我也是,所以……”
她眨眨眼,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果然,他说:“我们一起上A大,我也喜欢你很久了,你要不要……”
“咳咳咳!”
沈清央用止不住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
她咳得难受,男生慌了,一时手足无措。
咳完,她扶着墙站直身子,歉然道:“不好意思,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男生人晃了晃,低声问:“是裴亦吗?”
“什么?”
沈清央还没反应过来,说曹操曹操到,走廊处裴亦正在四处张望,看见她,欣喜若狂地跑过来:“央央,我总算找到你了。”
他一来,原本表白的男生神色更难看,随口扯了句话就走了。
沈清央顾不上他,一头雾水:“你找我干什么?”
裴亦:“不是我找你,是行知哥找你。”
“他?”
“对。”裴亦耸耸肩,“行知哥给我打电话,问你这么晚去哪儿了还不回家。”
她愣了下,心底骤然浮上一种隐秘的欣喜,面上不显露,反而说:“我们班级聚会——”
“诶诶诶。”裴亦拉住她,“那你现在还不回去吗?”
沈清央撇头:“我为什么要回去?”
“你哥找你诶……”
裴小少爷家里父母宠,打小就无法无天,最怕的不是爸妈,是他那个严肃优秀的哥哥。
于是他一直心有戚戚,很能共情沈清央。
沈清央心里天人交战,矜持了几秒,歪头问:“他很着急吗?”
裴亦同情地看着她:“行知哥看起来很不开心。”
心里咯噔一声。
“走吧。”她立刻答应。
裴亦是司机开车送过来的,也照样送他们回去。
车一路开到徐家住宅门口,一下车,沈清央跌跌撞撞跑到银杏树下呕吐。
没想到喝酒还会晕车,她欲哭无泪。
裴亦追上来,扶着她轻拍她的背,顺带着嘲笑:“你也太弱了,就喝了这点儿酒,还吐。”
沈清央有气无力地白他一眼:“有湿巾吗?”
“有。”
裴亦去车里拿来湿巾,帮她擦胳膊和肩膀上染到的秽物。
他边帮忙边吊儿郎当地继续嘲笑她,沈清央怒了,伸手去掐他,裴亦歪身躲。她追上去,身形不稳,差点摔倒时,落入一个有力的怀抱。
“行知哥!”另一边传来裴亦突然变得正经的声音。
沈清央后知后觉抬头,目光撞上青年沉暗的目光。
“哥哥……”她声音和身体一同发软。
裴亦趁势要溜:“行知哥,人送到了,那我走了。”
徐行知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几秒,淡淡颔首:“多谢你。”
“不客气不客气。”裴亦跟她挥手,“明天见央央。”
车子消失在徐家门口。
攥着徐行知的胳膊,沈清央想站起来。
搂着她腰的那只胳膊却没放开。
“哥哥……”耳边的心跳强劲有力,她愈发紧张。
徐行知低眼,嗓音无波无澜:“你喝酒了?”
“果酒。”
他盯着她。
脸红心热,沈清央抓着他衣服的手指收紧,嗫嚅:“同学聚会,大家都喝了……”
“有人跟你表白吗?”
她瞪大了眼睛:“哥哥你怎么知道?”
一阵斜风突然吹过,银杏叶随着雨丝簌簌掉落。徐行知脱下了身上的薄外套,套到她身上。
沈清央懵懵的,像个布偶娃娃任他摆布。
他从未主动对她如此亲近过。
她被牵着手走进家门。
客厅灯亮着,却空无一人。刚迈家门,外面的雨突然变大,沈清央在廊下停步转身,茫然几秒后,忽然想起自己搬到院子里晒太阳的茉莉。
“我的花。”
她跑到庭院连廊,却发现已经有人帮她把茉莉搬回来了。
淡白色的花朵清丽如雪,晒过太阳,簇簇饱满。
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青年抱胸靠在墙边,身形颀长,姿态从容。
她恍然,顿声:“谢谢哥哥……”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视线停留在她身上。
她被看得神经发紧,酒意让脸颊变得更红,低头:“裴亦说你找我,有什么急事吗?”
他开口:“没什么事,担心你跟同学玩得太出格。”
“什么?”
沈清央有些不懂地抬头,目光却蓦然被他的眼睛吸引。
徐行知生得好,轮廓清晰五官分明,尤其一眉一眼,格外让人心悸。
光线黯淡不清,晃过他清而沉的眸色。
她在刹那间失语。
“哥哥……”
他微抬下巴:“过来。”
她鬼迷心窍般走过去。
越走近,徐行知好看的面庞离得越近,最后,他弯腰,微凉的手指抚上她的脸:“今天有几个人跟清央表白?”
她摇摇头,不记得了,总之不止一个。
“你答应了吗?”
她还是摇摇头。
大脑一片空白,鼻尖飘着清凉好闻的香气。沈清央下意识凑上去闻了闻他衣服:“哥哥,你衣服是用什么洗的,好香。”
他笑了一声,手指停在她光洁小巧的下巴处。
她顺着他的力道抬脸。
少女喝了酒,白皙的脸和圆润耳垂都泛着红,湿漉漉的眼眸蕴着水光,像刚从湖里捞出来一般。
徐行知低头,凑近她,嗓音低低:“高考考得怎么样?”
“还好……”
“还好是多好?”
“不知道……”
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开始变热。
他勾着她的头发,仿佛漫不经心地问:“和那次比怎么样?”
沈清央已经不能呼吸:“哪次?”
“你向哥哥要奖励的那次。”
……
少女唇瓣在无意识间被指腹碾过,变得殷红。
沈清央不知道自己意识是否清醒,朝思暮想的人近在眼前,以不敢想的亲近距离,近乎蛊惑般地跟她说话。
他终于不再是一贯疏离冷淡的模样。
她动了动唇,踮脚,毫厘之距,呼吸开始缠绕。
“你会后悔的。”
徐行知温柔地将她的碎发拨至耳后,叹息半真半假。
那是沈清央人生最头脑发热的时刻。
那天,她在无人的家里,在风雨如晦的连廊下,主动打开了禁忌的囚笼。
而如今七年后,同样的夏夜,暴雨,她立于连廊。
却早已领教过眼前人斯文优异皮囊下的败类姿态。
从前觉得自己是暗恋成真,后来才知道,论心思,她哪深得过徐行知。
三角梅在飘摇风雨中幽幽散发暗香,沈清央抬眸与徐行知对视,一样亲密的距离,却早已物是人非。
她沉默着。
徐行知看着她。
片刻,沈清央说:“我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
“年纪小。”他玩味着这三个字。
她在脑海里慢慢梳理着自己的思绪,过了好久,出声说:“年纪小,受引诱,我自己也有错,能别计较这个了吗?”
徐行知听到她说的受引诱三个字,抬睫笑了。
“那你想让我计较什么?”
沈清央在原地站了会儿,然后,弯腰抱起那盆三角梅。
“我希望你什么都不要计较。谢谢你的伞,清宇的事,也谢谢你。只是哥,我希望你不要再插手我的私生活。”
24 ? 24
◎她从不信他清白◎
三角梅被她放回了卧室阳台。
夜里, 雷声轰轰,暴雨不休,沈清央吹完头发躺到床上, 过了好一会儿才睡着。
她睡得并不安稳, 辗转反侧。徐行知的话到底还是对她产生了影响,她梦到了七年前的那个暑假,风雨连廊下, 她主动送上去的那个吻。
青涩而试探,她踮脚, 只知道碰上去,回应是徐行知给的,他扣住她后颈, 低头,给了她一个缠绵湿润的初吻。
她那时还不会换气, 短暂地亲了一会儿,便脸红心跳快要窒息, 双手揪着徐行知的衣服呜咽。
他松开她,垂眼看她狼狈喘气的样子,少女面庞白皙粉红, 眉梢眼角都是湿漉漉的光。
他用指腹不轻不重地抹了下她的唇。
一个无比简单的动作, 却因为二人之间刚接过吻的氛围, 被他做得无比暧昧。
沈清央那时根本不敢看他。
满脑子都是懵的。
下巴却被人抬起, 徐行知看着她的眼睛, 眸色深黑, 拇指一下一下揉她殷红的唇。
“央央。”他附耳亲昵温柔地唤她的名字, “这是你想要的奖励吗?”
从那天起, 兄妹情变质。
人前无关, 人后偷欢。
沈清央至今都不知道,当年的越矩,到底是因为她的思慕主动,还是徐行知的刻意放纵。
因为后来那么多个纵情的日日夜夜。
她从来都不能信他清白-
暴雨一连下了几日,满城风絮尽扫,温度也随之上升。
这几日里,沈清央和喻哲的联系比之前多了起来。
起因是周一上午,她冒着雨赶到律所时收到喻哲的问候信息,回了他之后二人闲聊几句,喻哲得知她没来得及买早饭,于是主动给她订了一份楼下咖啡店的外送。
一杯拿铁,一个蓝莓贝果。沈清央转账过去,他不收,让她没有办法。
于是后来的几天,喻哲便常常给她订下午茶和早餐。
平心而论,她并不讨厌喻哲。
甚至,他是她这几年里遇见过的,最有好感的男人。工作好,相貌周正,性格温和,是很适合长久发展的那种人。
是而,他对她的好,她才不抗拒。
这一点,徐行知也看出来了。
然而盛情过度,沈清央还是略微有点负担,午休打电话过去,跟他说下次不用了。
喻哲在电话那头问:“是我订的不合你胃口吗?”
她取出一颗胶囊放到咖啡机里:“不是,是觉得太破费了。”
“还好。”他笑着说,“不用有负担。”
机器亮起一圈蓝色工作指示灯,萃取好的咖啡液流入白色马克杯,沈清央靠着墙想了想:“那你周六有时间吗,我请你吃饭。”
喻哲调侃:“沈大律师终于有时间了?”
前两个月他约了她几次,她不是在出差,就是在飞机上。
沈清央很浅地弯唇:“其实这周也要出差,只不过周六下午能回来。”
喻哲:“那晚上不见不散。”
“好。”
约好时间,沈清央提前订了一家孟希推荐过的餐厅,将地址发给喻哲。
他回了个“OK”的手势。
之后两天,沈清央在杭州见客户。
周六,她返程。
从机场出来,来接她的人是徐行恪。
行李塞进后备箱,沈清央坐进副驾驶,低头系安全带:“其实我自己打车就可以的。”
“左右我不加班。”徐行恪转着方向盘左转,笑道,“不来接你爸又要念叨了。”
沈清央无奈地笑。
徐教授一直这样,觉得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又是女孩,总耳提命面要徐行恪和徐行知多照顾她些。
车开过东三环,迎面是日落大道,正值傍晚时分,暮色倾泻,漂亮无边。
沈清央无心欣赏路景,忙着回复工作邮件,刚才她在飞机上,错过了几条客户和邹瑾的信息。
一一回复完,她抬头揉了揉僵硬的脖子。
徐行恪在这时出声问:“晚上想吃什么,带你去超市买。”
“不了。”沈清央关掉手机,“晚上约了朋友。”
“谁?”
“大哥你不认识。”
徐行恪偏头看了她一眼,像是随口问:“男性朋友还是女性朋友?”
沈清央:“男性朋友。”
说着又补了句:“只是朋友。”
徐行恪收回目光:“你这么年轻,多接触接触其他男孩子挺好的。”
沈清央正抬下巴对着化妆镜查看自己鼻尖上长的那颗痘痘,闻言视线一顿。
她忽略画外音,眨眨眼笑道:“我的事不重要,倒是大哥你,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嫂子?”
徐行恪唇角笑意平稳:“缘分到了自然会有。”
他今年31岁,这么多年一直温和持重,洁身自好。
沈清央从未见徐行恪身边出现过不伦不类的女人。
不过想想也是,一来他工作原因,二来大约是因为眼高于顶。
车子平滑驶过路口,拐入小区,沈清央下车拉着行李箱进门,客厅中,方琴正在给白瓷瓶里的插花换水。
“琴姨。”
“清央回来了。”方琴抬头,“晚上想吃什么?”
“我晚上约了朋友。”沈清央走过去,看到方琴手边另放着一束鲜艳生动的花束,像是花店精心包装搭配的。
“对了。”方琴说,“这是你朋友送的。”
沈清央手刚碰上去,愣住。
方琴用剪刀修掉瓶插花的枯叶,笑着说:“送来的时候我在厨房,是你哥开的门,我也不知道是你哪个朋友,你去问问他。”
徐行知?
“他在家?”
“在楼上。”
沈清央心底隐隐有预感,视线在花束中逡巡一圈,并未看到任何卡片。
她拉着行李上楼,刚到卧室,手机震动一声,是喻哲发来的信息:[花收到了吗?]
果然是喻哲,沈清央目光动了动:[收到了,怎么突然送花?]
喻哲:[庆祝你出差回来,待会见。]
搁下手机,沈清央把那束花抱到窗台,她其实并不喜欢鲜切花,无论多精心养护,至多也就活过一周的时间。
天气热,为了不耽误和喻哲约好的时间,沈清央先去洗了个澡。
洗完澡,她简单涂了个防晒和口红,换上衣服便准备出门。
楼梯口,遇上刚从卧室出来的徐行知。
他似乎也准备出门,一身运动服,拎着车钥匙,臂间搭了件黑色的防风外套。
狭路相逢,沈清央停步,让他先走。
其实楼梯宽敞得容得下几个人并行,她偏偏等在那儿,连声哥也不喊。
徐行知看着她:“要出门?”
她点头。
他一只胳膊倚上栏杆,漫不经心地跟她说话:“出门跟喻哲约会?”
沈清央垂眼,没吭声。
静了几秒,徐行知说:“你打算跟我当哑巴?”
沈清央这才抬头,看到他不知从哪里摸出张卡片,长指把玩着。
没等她看清那是什么,徐行知抬手,念出卡片上的内容:“出差辛苦,一束心意,希望你喜欢。喻哲。”
是那束花上的贺卡。
沈清央眸光一闪,然而只是转瞬即逝,她恢复平静,抬头看他:“刚才没找到,原来在哥哥这儿。”
徐行知微弯唇:“你倒是坦诚。”
“不然呢?”
沈清央低头往楼下看了一眼,轻声说:“琴姨也看见了,哥哥总不能当着琴姨的面扔掉我的花。”
徐行知笑意敛起。
楼下传来方琴和徐行恪的交谈声。
他朝她走过来。
沈清央下意识后退。
退到墙后面,光线黯淡的地方,她清白的面庞下意识绷紧:“徐行知,大哥和琴姨在楼下。”
“现在知道怕了?”徐行知盯着她。
沈清央偏过头,不与他对视。
须臾,心跳快要跳到嗓子眼的时候,方琴忽然在楼下喊她的名字:“清央,你的出租车到了。”
沈清央猛然松了一口气。
“清央——”方琴又喊了一声。
“这就来。”她转身回应。
沈清央楼梯下得很快,没有回头看一眼,仿佛慢一秒,就会被他为难。
徐行知看着她的身影,唇角勾起冷淡的笑。
靠着栏杆,他滑动打火机,将那张贺卡点燃。
眨眼功夫,纸张便凐灭于火苗中,无影无踪-
傍晚时分的北城交通堵塞,沈清央在路上足足堵了接近两刻钟,到地方时,比约定时间晚了十分钟。
喻哲已经抵达,餐厅位于亮马河畔,是孟希推荐的一家意大利菜。
沈清央拨开散步的人群和直播的网红,“抱歉,我迟到了。”
“没关系,路上堵车吧。”喻哲了然笑笑,招手叫来服务生,“我没点菜,你来点吧。”
她翻开菜单:“你有什么忌口吗?”
“可能不太能吃辣。”
沈清央微点头,她很爱吃辣,但主随客便,对此没有什么意见。
简单点了几样菜,合上菜单,服务生先送上一杯浅绿色的饮料,茉莉味,味道还不错。
邻着湖,对岸霓虹晚色倒映于波光粼粼的水中,微风拂过,一圈圈涟漪看得人心旷神怡。
沈清央从湖中玩皮划艇的人身上收回视线,发现对面的喻哲在回信息。
“工作吗?”她顺口问了句。
“不是。”喻哲不慌不忙地收起手机,对她笑,“朋友。”
沈清央轻点头,没过多去触碰隐私。
倒是喻哲主动跟她聊起工作上的事,说他最近接手了一个新项目,合作方是维斯,忙到头秃。
沈清央捏着玻璃吸管慢慢搅动饮料。
“维斯的人做事实在是太精益求精。”喻哲苦笑说,“和他们对接,我快被逼成强迫症了。”
她弯弯唇,没说话。
“你哥平时生活中也是这种风格吗?”喻哲用词委婉,“完美主义者。”
沈清央动作一顿:“你经常跟他接触吗?”
“没有,只见过一两次,但从员工的行事风格里能感觉得到。”喻哲贴心递过来一张纸巾,“毕竟维斯是你哥一手创立的。”
“我不清楚。”她擦拭指间水雾,“我平时和他接触不多,不太熟。”
“亲戚关系比较远吗?”
“差不多。”
喻哲挑了挑眉:“那就好,否则我还不敢在你面前骂甲方呢。”
沈清央被逗笑,气氛瞬间融洽了许多,服务生恰好在此时端上来两份茉莉冰激凌,同时抱歉地告知他们点的烤鸡和松露菌菇披萨还要再等十分钟左右。
“没关系。”喻哲温和道。
“你介意吗?”
沈清央摇摇头。
夜幕降落,餐厅的人陆陆续续变多,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天,中途,喻哲忽然进来一个电话,他看了一眼,说是工作电话,要找个安静的地方接。
沈清央请他随意。
五分钟后,喻哲接完电话回来,桌上已经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食物。
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沈清央主动给台阶下:“你有急事吗?”
喻哲坐下来,揉揉额头:“抱歉……我上司临时让我回公司一趟。上午和维斯那边对接确认的需求,有细节方面出现了偏差。”
“很着急吗?”
他叹了口气:“要我现在就去。”
沈清央轻蹙眉,手里的银勺轻轻刮着冰激凌表面,片刻,她大方一笑:“工作重要,饭什么时候都能吃,你赶紧去吧。”
喻哲充满歉意:“清央,真的对不住。”
她说没事。
喻哲走后,座位上只剩下沈清央一人。
湖边风色俱佳,她切出一小块披萨,平静地看着冰激凌在夜色下慢慢融化。
有男人过来搭讪,被她微笑婉拒。
没过多久,沈清央结账离开。
建国门附近新开了个室内网球俱乐部,徐行知应邀和几个认识的朋友一起捧场,其中就有星启现任老大关柏言。
二人最近有工作上的往来,能聊的话题自然也多。
酣畅淋漓地打了一个多小时,关柏言先叫停,准备休息一会儿。
“你深圳那边园区谈得怎么样?”休息椅边,关柏言弯腰捞出两瓶冰水,一瓶递给徐行知。
徐行知出了汗,一身黑色运动衣,额发被浸湿,拧开喝了一口才回答:“没谈拢,下周我会过去。”
“我有位叔叔在那边,改日介绍给你认识。”
“好,多谢。”
“客气了。”关柏言顺口调侃道,“其实你用不上我吧,我可听说成小姐追你追得紧呢。”
成嘉莹从前追他在国外,如今回了国依旧我行我素,北城圈子就这么大点,她又一向行事高调,自然很快传开。
徐行知摇头笑笑。
他不爱在私下聊女孩儿的事儿,这举动却被关柏言误解,拍拍他的肩促狭道:“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二人随口聊了几句,准备去休息室洗澡,走到一半有侍者追上来:“徐先生!”
徐行知和关柏言留步。
“徐先生,前台有人找。”侍者说。
关柏言懒懒散散:“你还约了朋友吗,让他直接进来不就行了。”
侍者面露为难:“那位小姐说,要您出去见她。”
关柏言眸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来了兴趣:“女孩子?叫什么?”
侍者:“她不肯说。”
徐行知神色平静,像早已预料到一样:“她来得倒快。”
关柏言挑眉,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徐行知看了眼运动手表上的时间:“她既然不愿意进来,就弄点吃的,让她等着吧。”
25 ? 25
◎毕生难以忘怀的世外桃源◎
沈清央被请到俱乐部餐厅。
爵士乐流淌, 吧台前有人在握着酒杯低语,她落座窗边的位置,每桌一盏弧形夜灯, 安静而昏暗。
侍者送上吃食, 礼貌告诉她稍等。
大约一刻钟后,徐行知姗姗来迟。
他来的时候,沈清央正在用银叉拨弄盘子里那块覆盆子蛋糕, 对面的沙发被拉开,她头也没抬, 淡声道:“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徐行知视线扫过桌上未动的牛肉和沙拉。
招手要了一杯酒,他懒懒倚着:“你来的不是时候,楼上我朋友还在。”
沈清央扯唇:“那我是不是要谢谢徐总百忙之中还抽空来见我。”
“没有, 在打网球而已。”
银叉哐当一声被放下,沈清央抬眸:“跟谁打网球, 喻哲的上司吗?”
徐行知啜着酒笑了笑。
沈清央盯着他:“是你,对不对。”
她不觉得会那么巧, 前脚见面,后脚喻哲被叫回去加班,点名是维斯那边的对接出了问题。
是他徐行知能做出来的事。
徐行知神情不变, 淡然道:“他自己工作做不好, 跟我有什么关系?”
“跟你无关你怎么知道?”
他弯唇, 不置可否, 把牛肉往她面前推了推:“不饿吗?”
沈清央依旧盯着他。
灯色葳蕤, 错落光线落在徐行知轮廓上, 映出他眉眼间的冷淡。
她动了动唇:“哥, 你一定要这样吗?”
徐行知没说话, 玩着杯子, 冰雾化水,浸过漂亮的指节。
他漫不经心地笑了下:“我怎么样了?”
“徐行知,你别跟我装傻。”
“哦?”他抬了抬眼,“那你想让我装瞎吗?”
……
沈清央胸口隐约生出一丝无力的烦闷感。
她玩不过徐行知,她知道,他明明白白把他做的事摆出来,那又怎样。
就像那年雨下,他只是靠在那里,是她主动踮脚吻上去的。
空气安静得落针可闻。
玻璃杯被搁到桌上,徐行知抽出一张纸擦手:“还有什么话想说吗,没有的话坐下吃饭吧。”
沈清央起身,拎上包转身就走。
“慢走不送。”身后,传来徐行知云淡风轻的声音-
沈清央去孟希那儿住了两天。
当天夜里,喻哲忙完工作,打电话跟她道歉,自责不该丢下她一个人。
“没关系。”沈清央说。
“我们重新再约个时间吧。”喻哲说,“地方你定,我请,算是赔罪。”
沈清央握着手机的力道收紧,脑海里浮现出徐行知的那些话。
沉默片刻,她答应:“好。”
时间约在周六晚上,中午,沈清央回家,推开门的时候,方琴正端着汤从厨房出来,笑道:“清央回来了,回来得真是时候,饭刚做好,快洗洗手吃饭。”
“我来帮您端。”她走过去。
清炒时蔬,糖醋小排,咸肉菜饭。端菜的过程中,徐行恪和徐教授也来帮忙,没一会儿,庭院中传来汽车声,徐行知从玄关处进来。
“快来吃饭。”方琴催三个人。
“来了。”沈清央洗了手应声坐下,徐行知落座她身旁,她微顿,弯腰碰了下椅子腿随后站起来。
“怎么了清央?”徐行恪抬头问。
“这椅子腿好像坏了。”
“坏了吗?”坐在上首的徐教授也偏头看过来。
“我看看。”徐行恪放下饭碗,“你先来我这儿坐。”
“谢谢大哥。”
二人端着碗碟换了位置,沈清央从徐行知身旁换到对面。
徐行恪仔细摸了摸椅子腿,没发现什么问题,也懒得再来回折腾位置,就在沈清央原本的位置上坐下。
徐行知神色平淡地看了沈清央一眼。
她垂眼慢条斯理地吃饭。
“喝碗汤。”方琴给沈清央盛了一碗汤,同时说,“今晚回来吧,总住孟希家算怎么回事。”
沈清央抬头笑了下:“今晚回来住,她前两天心情不好,我陪陪她。”
“那就好。”方琴高兴了,“晚上想吃什么,琴姨给你做。”
沈清央咽下口中的饭:“晚饭我就不回来吃了琴姨,我跟我男朋友约了一起去餐厅。”
这句话犹如惊天巨雷,炸得餐桌上的人都一愣,徐行恪最先反应过来:“男朋友?”
“嗯。”她笑笑。
徐教授放下筷子,擦了擦手,皱眉:“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对方是什么人?”
“他是星启的算法工程师,收入很高。”
徐教授的眉头皱得更深,苦口婆心像怕她被骗:“清央啊,找男朋友不能只看收入,更重要的是人品,你这,这么突然,怎么不提前跟家里说一声呢,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沈清央无奈:“徐伯伯,我都快26了,又不是16,哪儿那么容易被骗。”
“那也……”
“好了。”方琴好笑地打断他,“我说老徐,年轻人谈恋爱不是正常事吗,清央也26了,是该找个男朋友了。”
徐教授叹了口气,端起茶杯喝了两口,又放下:“清央,改天带回来给徐伯伯看看。”
沈清央听话道:“当然。徐伯伯您放心,他人很可靠,我们也认识挺久的了,日后一定有机会带回家的。”
对面的徐行恪淡笑:“也好,大哥帮你掌掌眼。”
与此同时,方琴嗔道:“还帮你妹妹长眼呢,你们两兄弟什么时候谈个女朋友,都多大了,你爸朋友孙子都几个了。”
徐行恪从容不迫应对催婚:“妈,您放心,如果遇到合适的,我一定尽快结婚。”
方琴拍他:“你就知道哄我。”
徐行知自始至终没出声,手里的勺子慢慢搅动着口蘑汤。
饭毕,徐行知回房换衣服,出来时路过楼梯,往左边瞥了一眼,沈清央的房门关着。
他没什么情绪地收回视线,到楼下喝水,徐行恪拎着浇水壶从连廊处进来,看见他,问:“要去公司?”
“有个会。”
浇水壶放回架子,徐行恪擦了擦手,像是无意问道:“清央的男朋友,你见过吗?”
“没见过。”
“听她介绍,是你们业内的。”
“也许吧。”
徐行知放下杯子,看了眼腕表:“会议快开始了,我先走了。”
徐行恪笑:“好,路上注意安全。”
车子拐出徐家,驶过小区,夏日午后树荫浓密,太阳明晃晃照着,照得人心烦意乱。
徐行知面无表情开着车。
片刻,他忽然伸手,猛地把领带扯松-
下午的会议地点在星启。
这次会议主要是对后续合作项目推进的讨论,关柏言的秘书一早就在车库等候,主动开车门,带他上楼。
徐行知踏进会议室,里面的人纷纷起身问好。
“徐总。”喻哲笑着伸手,“我是AZ项目三组的组长喻哲,不知道您还记得我吗?”
年轻男人,鼻梁上架一副眼镜,中规中矩。
徐行知视线在喻哲脸上停留了两秒。
“记得,喻组长。”他温和淡笑,却并未伸出手回握,“开始吧。”
一组的组长应了一声,抱着电脑弯腰去调试。
徐行知在关柏言旁边坐下。
“尝尝。”关柏言手里的茶盖刮着杯中清茶,“上好的明前碧螺春,今春新茶,我留到现在,轻易不拿出来招待人的。”
徐行知嗯了一声,轻掀茶盖。
茶香溢出,茶汤清绿,无比清新。
他尝一口,夸了一句。
关柏言得意道:“好茶吧,等会儿你拿一盒走。”
徐行知盯着杯子上的图案,慢慢刮着茶盏边缘,唇角笑意极淡。
会议一共进行了四个小时,结束时天边已有暮色显露,喻哲合上电脑:“徐总,今天就先到这里了,之后如果有什么问题,您随时可以让人联系我。”
徐行知点头,夸道:“喻组长的能力,我很放心。”
“您过奖了。”
关柏言拍拍喻哲的肩膀:“好好干,别让徐总失望。”
喻哲笑:“一定不会。”
“好。”关柏言按了一下他,随即转身说,“大家开完会都别走,今晚我做东,大家一起吃饭。”
“谢谢老大!”
“老大大气。”
“你们都去收拾收拾。”关柏言看了下手表,“地儿已经发群里了,半小时后见。”
“老大——”喻哲面露难色。
关柏言抬头:“怎么了?”
“我今晚约了人吃饭,可能没办法参加聚餐。”
“女朋友。”
“还不是。”喻哲笑着摇头。
关柏言了然,挑眉:“去吧,私事比较重要。”
“谢谢老大。”喻哲喜形于色。
茶喝见底,碧螺春三泡之后香气已然变得很淡,徐行知摩挲着杯壁,耳边听他们交谈。
其实不用听,也知道沈清央在饭桌上说的那段话,是说给他听的。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性子,遇强则强,口头上的话不多,但行为永远不少。
让人永远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徐行知轻阖眼睫,脑海中浮现很久以前的画面。
那时他们刚在一起没多久,沈清央毕业旅行,和同学一起,计划有好几个城市。
才到第三站,苏州,她就泪眼汪汪地给他打电话,说脚上磨了好多个水泡,好疼。
他当天下午便赶过去,飞机转动车,落地姑苏时已经是夜里,把人从旅行团定的酒店里捞出来,换了家更好的酒店。
“哥哥。”少女瘦了一圈,白皙的皮肤被晒红,惨兮兮的模样靠在他怀里,“我不想玩了。”
“好。”他轻抚她的头发。
于是那几天,她就呆在酒店里养伤,人从恹恹的慢慢变得活泼,会在洗完澡后凑过来吻他,浴袍松松垮垮,少女姣好曲线毕露。
他手指探入她唇中,尽尝美好。
“哥哥……”她颤着声,把脸迈入他颈窝。
那段时光,是毕生难以忘怀的世外桃源。
旅途结束,徐行知带沈清央回北城。
下飞机时,她松开了他的手。
“哥哥。”她仰头说,“我们先不要告诉徐伯伯和琴姨好不好?”
“为什么?”他并不觉得他和她的关系需要遮掩。
“我害怕。”她咬唇,“我怕徐伯伯和爸爸骂我。”
他觉得好笑,但也未尝不能理解小女孩的心思,于是如她所愿。
然而没想到,这一瞒,就是四年。
“行知。”一道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
关柏言奇怪地敲了敲桌子,“你累了吗?”
徐行知睁开眼。
会议室里的人已经走尽了。
“有点。”他揉了揉眉心,平静道,“我还有事,晚上聚餐就不去了。”
“你也不去了。”关柏言遗憾,“行吧。”
“下次约。”徐行知起身拎上西服,“我做东。”
午觉睡了三个多小时,醒来后,沈清央洗了个澡,修建自己的那盆三角梅,看时间差不多了,换衣服准备出门。
喻哲定的餐厅是一家日料,在奥园西南门,以前沈清央陪孟希去打卡过,装修氛围感十足,味道却一般,只适合拍照约会。
她打车过去,到地方时天已经黑了,餐厅亮起灯,格外漂亮。
下了车,服务生轻声细语询问包厢号,领她进去。
喻哲已经到了,二楼临街包厢,静谧安静。
“我来晚了。”
“没有,是我到的太早了。”喻哲站起来,手里还有一捧粉色小花束。
沈清央轻怔,弯唇笑了下:“谢谢,不过下次不用买了。”
“你不喜欢花吗,我以为你们女孩子都喜欢。”
喻哲贴心为她拉开椅子。
“还好。”沈清央说,“只是我觉得鲜切花活得太短了,我更喜欢自己种。”
喻哲轻挑眉:“好,那我下次就知道该什么了。”
他推过来菜单,“先点菜。”
沈清央翻开,视线扫过一列列生食。
她随便点了几样,侍者收走菜单送上茶,大约一刻钟之后,菜品被陆续送上。
就在这时候,沈清央搁在手边的手机亮起。
一个响了几秒就挂掉的电话,一条信息。
她微顿,滑开手机。
那个灰色头像发来信息,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出来]。
26 ? 26
◎这几年,你想过我吗◎
徐行知从陈泊那儿来。
一间陈泊入股的酒吧, 开业没几天,弄得不太安静,徐行知没坐多久, 两杯金汤力喝完, 已经失去全部耐性。
说不清是因为人群喧闹的噪音,还是因为金汤力中过于明显的柠檬香让他烦躁。
“要走?”陈泊惊讶,多年好友, 他敏锐感知到徐行知的情绪变化,“你今天怎么了, 谁惹着你了?”
“没什么。”徐行知随手抽出几张钞票,压在杯下。
出门,吹了风, 他坐在车后座,吩咐司机开去奥园。
到地方, 信息发出,等十分钟, 不见人,不见回音。
徐行知听着电话里播报对方已关机的女声,心里冷笑一声。
餐厅里, 手机倒扣在沈清央手边。
她不太吃得惯生食, 便在寿喜锅里泡牛肉吃, 无所谓老不老, 熟了就行。
裴亦知道她这幅牛嚼牡丹的德行, 很少找她一起吃日料。
“味道如何?”喻哲问。
“还可以。”
他笑了一下, 忽而探身帮她擦唇角沾上的一点汤渍, 这动作突如其来, 沈清央下意识后仰, 躲开了他的手。
喻哲的手停在半空。
“我自己来就可以。”她发觉自己的反应似乎过于强烈,接过纸巾,“谢谢。”
喻哲坐回去:“清央,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沈清央顿了一下。
喻哲凝视着她,目光带着温度:“清央,你觉得自己慢热吗?”
“我吗?”
沈清央擦了擦手,想了想,笑着摇头。
她觉得自己还挺好相处的。
喻哲用筷子蘸了一点清酒,在桌面上划出一道横线:“热情与慢热有时候并不冲突,好接近不代表好走近。你心里并不想我靠近你的生活。”
他抬头看她:“清央,或许对我,你可以试着做出一些改变。”
沈清央怔了几秒,脑海中忽然浮现另一个人,类似的说法,她也在他嘴里听到过。
“是吗?”回神,她对喻哲笑,正准备开口的时候,推拉门忽然被敲响。
“咚咚——”
沈清央一愣,想到什么,脸色微变。
果然下一秒,侍者恭敬地拉开门,白衣黑裤的男人出现在门外。
他姿态清淡,衬衣袖口微卷,抬腕看了眼时间,才道:“抱歉,打扰。”
喻哲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挣扎着起身:“徐总,您怎么来了?”
“我来接她回家。”徐行知淡笑。
喻哲一头雾水,看看坐那儿不动的沈清央,又看看徐行知,一时搞不清状况:“徐总,我们才刚开始吃,待会儿吃完我会送清央回家的,要不……”
“家里长辈有急事,让我来接她,见谅。”
说完,徐行知的目光看向小方桌边的沈清央,语气温和得真如个好哥哥:“清央,收拾一下东西,我们走吧。”
沈清央不动。
他走过去,弯腰握住她的手腕,力道滚烫。
沈清央偏眸,盯着近在咫尺的徐行知。
他脸上带着笑,眸间却没什么温度,拇指按住她手腕上最嫩的皮肤,靠近她耳边,轻声威胁:“你不会想让我抱你出去吧?”
她掌心收紧:“你喝酒了?”
“一点点。”
这幅画面落在喻哲眼里,兄妹的距离有些过于暧昧,但又似乎并未超过尺度。
片刻,沈清央随着徐行知的力度缓缓起身。
他仍然圈着她的手腕,回身淡笑:“你慢吃,我带她先走了。”
喻哲的视线从兄妹二人的胳膊的相连处移开,笑容微淡,又加深:“徐总慢走。”-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濛濛细雨。
侍应撑起一把伞,徐行知接过,下台阶的时候沈清央踉跄了一下,他偏头盯了她一眼,伞挪到她头顶。
手腕仍然没松开。
沈清央弯腰坐进后座。
徐行知还伞回来,也坐进来,车门关上,他吩咐司机开车。
地址是徐家。
她把头偏向窗外,明显抗拒交谈的姿势。
霓虹光影不断在雨中掠过,车辆减速,未带伞的行人加速,红绿灯闪烁,唯独车内的气氛,沉默到压抑。
司机不敢放音乐,默默提了车速。
沈清央绷着脸,心里憋了一口气,抵家之后,她兀自拉开车门,也不管渐大的雨势,冒着进了家门。
换鞋,开灯,客厅竟然无人,她卸下包随手丢在沙发上,转身进了厨房喝水。
身后跟上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沈清央手搭上冰箱门,打开之前又放下,转身。
徐行知在门边。
手中一条柔软毛巾,他对她的脾气波澜不惊:“擦擦头发。”
她盯着他。
几秒之后,猛然打掉毛巾。
她的情绪被压到极点。
男人的视线随着毛巾上下起伏,最后,又回到她脸上。
沈清央难以按捺胸中怒气:“你什么意思?”
“不装了?”他漫不经心靠在门边。
沈清央神色极冷:“徐行知,我说过,我想跟你以兄妹的关系好好相处,你为什么非要一而再再而三为难我。”
徐行知掀眸,觉得很可笑:“那我是不是也告诉过你,我不愿意。”
“为什么?”
“已经发生过的事,你可以装作没发生过,我做不到。”
沈清央闭上眼。
她胸前隐隐起伏着,指骨发白,连睫毛都在颤抖。
男人的阴影靠近,他捡起了地上的毛巾,丢入流理池,修长的手指,慢慢梳理她的头发。
沈清央蓦然睁开眼,如画般的漂亮冷眸。
“清央。”徐行知手指染上湿意,低眼与她对视,“是你逼我的,我说过,我可以如你所愿,是你毁约在先。”
她唇微颤:“你就这么看不顺眼喻哲吗?”
“他也配。”
徐行知眉目淡淡:“张哲李哲,换谁都一样,我不在乎,在乎的是你心里有谁。”
沈清央手指发抖,看着他,一时竟无话可说。
毕竟徐行知的占有欲,她早就不止一次领教过。
只是不明白,已经过了这么久。
“哥。”她开口,轻声,“快五年了吧。”
徐行知垂眼恍惚:“是啊,都五年了。”
五年前,她一声不吭,毁了他的期望与心血。
沈清央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哥,对我,你分得清是真的还喜欢,还是不舍得自己的沉没成本吗——”
“砰!”
话音没落地,她后背猛然撞上冰箱,力道震得冰箱上方的花瓶掉下来,砸得四分五裂。
来不及感受到痛,下巴被徐行知捏住,他眸光冷得像寒潭:“你再说一遍。”
她不吭声,偏头。
脸被强制掰回来,他冷冷道:“沈清央,你有良心吗?”
身体贴着冰箱,电机运作声让后背隐隐发热,头脑嗡嗡的,沈清央张了张嘴,生出破罐子破摔的想法,仰脸对着男人扯出一个笑:“我说得不对吗,哥,我们年纪都不小了,各自找男女朋友,开始新的生活不好吗?”
“你觉得喻哲不好,那劳烦哥哥为我找个好的男人。同样,如何哥哥没有喜欢的人,我也可以帮忙。”
话说完,厨房陷入诡异的寂静。
半晌,徐行知手指抚上她的眼睛,转怒为笑:“再多说点。”
望着他的神情,沈清央浑身骤然一僵。
略带薄茧的拇指滑过她柔嫩的脸颊肌肤,来到饱满的唇腹,摩挲着,按捏。
他俯身贴近,轻轻地说:“清央,你知道吗,很多时候我都遗憾你为什么不是哑巴。”
沈清央冒了冷汗,想往后退,却无路可退。
附在她脖颈处说话的气息逐渐变烫,贴得更近,那涟漪沿着她皮肤上移,手指抬起她下巴,唇也一并被攫住。
大脑一片空白。
根本来不及反应,徐行知掐着她的腰,狠狠亲了上来。
隔了四五年的时间,却在唇与唇相碰的一瞬间,她的所有身体记忆被唤醒,本能反应先于大脑,火星噼里啪啦地点燃引线。
地上都是瓷片,沈清央脚步踉跄,呼吸加重的瞬间,压抑许久的理智骤然崩塌。
激烈而又带着怒意的吻。
掌心钳住纤细脖颈,他无视她几乎快溺毙的呼吸,毫不留情咬上柔嫩的唇瓣,加深了这个失控的吻。
沈清央后背抵着冰箱,脊骨霍然窜上电流,她喘着气想抗拒,却被迫仰起头,修长白皙的脖颈在徐行知掌中变红。
“哥,哥——唔……”
唇齿间逸出简单的音节,她试图唤醒他的良心,却只得到了更强制的吻。这么多年,她鲜少见到徐行知真动怒的样子,上一次,大约还是五年前那次——
他捞起她,低喘热烈的声息中,她身体陡然悬空,被抱到流理台上。
囚徒困境,他刻意要她只能依赖他。
鼓噪的心跳快迸到嗓子眼,她手指煞白,和潮绯脸色形成鲜明对比,沈清央尝到血腥味,指甲几乎要隔着衬衣嵌进徐行知的皮肤里。
厨房上方,白炽灯忽闪,几秒后,猝然灭了一盏。
他的脸在明暗之交,盯着她,殷红唇边一抹鲜血,那种色情感,多看一眼,都让人脸红心跳。
她喘不过气,伏在他身上,声息颤抖。
徐行知单手圈住她的腰,在狭窄昏暗的空间里,身体相贴,热度相渡。
他用手指抚摸她发红的眼角,那是她动情的证明。
沈清央难堪地别过脸。
从前的那么多日日夜夜,他几乎比她自己还要熟悉她的身体,知晓她哪处最美,知晓怎样的方式更能让她动情。
“央央。”他喑哑的声音里藏满了色欲,“这几年,你想过我吗?”
“……”
回答被吞没,他不想听,扣住她脖颈的手转到后脑,如瀑长发铺散,疾风骤雨后抚慰式的亲吻温柔得让人心惊。
沈清央破碎的声音溺于越来越深的吻中。
徐行知把她往上抱了抱,让她坐得更稳,额头相抵,他的力道低而压抑。
沈清央闭着眼,睫毛在抖,心跳也是。
不大的厨房里仿佛铺天盖地都是她和徐行知的呼吸。
头脑不清醒,她已经没法思考。
已经好久好久,没体会过被欲望支配的感受。
男人的肩膀压下,他也闭着眼来吻她,热息勾缠,手顺着她瘦弱的脊背下滑。
纤薄的肩轻轻战栗。
“央央……”唇流连到她眼睫,湿润的,混乱的,徐行知握住她的腰。
沈清央迷濛地应了一声,软得不成调。
他贴着她带着热度的皮肤,带着她的手到他心口:“央央……”
“清央——”
厨房外,忽然传来一道清晰的男声。
随之而来的是脚步声。
沈清央瞬间清醒过来。
她攥住徐行知的衣服,嗓音骤紧:“是大哥……”
“是又怎样?”他咬她的耳朵。
“哥!”沈清央压低声音,几乎要崩溃。
唇被堵住,徐行知反绞住她的双手,明目张胆地压着她亲吻,唇舌缠绕,喘息越来越重。
脚步声越来越近。
“哗啦——”
沈清央猛地推开他。
铁架上的碗碟被带倒,骨瓷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徐行知趔趄几步,呼吸未稳。
刚被咬破的伤口加深,冒出新血。
他看着她,唇角勾出一丝讽笑。
门外,徐行恪止步。
望着门内昏暗的灯光和纠缠不清的人影,他握上把手,推门而入。
一地的碎瓷片。
气息浮动,厨房里只有徐行知一人,半蹲在地上捡碎片。
“行知?”徐行恪出声,神色喜怒不清。
徐行知起身,漫不经心:“原来大哥在家。”
“在楼上开电话会议,刚刚结束。”
徐行知随意地点点头。
他嘴唇上血迹鲜艳。
徐行恪目光慢慢扫过厨房全局,在墙角冰箱处停留了几秒,问道:“清央呢,她不在这儿吗?”
徐行知笑了下:“她去哪儿,我怎么知道。”
说着,摸出烟和打火机,靠在墙角,抹掉唇角的血:“大哥要来一根吗?”
徐行恪皱眉:“少抽烟。”
他无所谓地“嗯”了一声。
烟点起,徐行知伸手推开了窗子,屋内气息散去,他回头:“大哥还有什么事吗?”
徐行恪看地下:“这是怎么回事?”
“灯坏了,我一时没留意,撞了架子。”
“小心点,别划到手,我去储藏室找找替换灯泡。”
徐行知摘了烟:“大哥慢走。”
听见脚步声彻底消失,沈清央才慢慢从冰箱角落里出来。
她脸色极差,听见徐行恪声音时,几乎是三魂没了七魄。
那人还靠在窗边平静地抽烟。
衬衣扣子开了几颗,烟雾漫过锁骨,下颌,染血的唇,白色的烟身也沾了血。
他身后是寂寂清夜,和此刻模样根本不搭。
呼出一口烟雾,徐行知看过去,她状态也混乱,眉眼冷着,可情欲色彩怎么也压不住,唇被吮得红肿,原本收入半裙里的衬衣也松散了不少。
他瞥过她纤细的腰,略抬眼,问:“爽吗?”
沈清央面色立时就变了。
手边无东西可砸,她只能攥住手,越收越紧。
“别弄伤自己。”徐行知掸了掸烟灰。
沈清央胸前起伏,强压下所有情绪:“徐行知,你别太过分。”
“我过分?”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折了手里的烟,转脸来看她,神色冰凉。
“……”
她面色隐隐发白。
“五年,你刚刚说,五年了对不对。”徐行知仰头,抵着窗,呼出一口烟雾,“时间过得真快。”
他还记得五年前,他们是何等亲密,他满心期望,亲手铺垫他们的未来。
窗外雨雾沉沉,梧桐叶落了满地,夜色被洗刷,阴云蔼蔼。
空寂的夜晚,像回到从前。
沈清央闭了下眼,转身想走,高跟鞋踏过瓷片,又被拦住。
她听见徐行知的声音:“不瞒你说,这几年,有个问题一直在困扰我。”
她没转身,身形未动。
徐行知继续说:“那时候,你说你想来国外读书,于是我手把手带你准备了所有文书和申请材料。学校,教授,公寓,我费心帮你全部安排好。”
“沈清央,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最后,你拒了录取offer。”
27 ? 27
◎他一生骄傲,从未经历过如此被践踏的时刻◎
五年前。
沈清央定在原处, 浑身血液凝固。
她攥住裙角:“你就是为了问这个吗?”
“不。”徐行知说,“只是好奇。”
她僵着:“我记得,我说过理由。”
“是吗?”他回忆着复述她当年的话, “哥, 抱歉,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也和导师聊了聊, 还是觉得留校读研比较好。”
徐行知偏了头,望向她的背影:“这就是你所谓的解释吗?”
沈清央沉默几秒:“不然呢。”
他笑了一声, 意味难明。
沈清央肩头有瞬间的紧绷。
她没回头,走了出去。
烟被按灭在窗台边,雨打进来, 卷走剩余的烟灰。
徐行知站了会儿,俯身, 重新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有鲜红的血顺着皮肤蜿蜒。
他面无表情地继续-
外面的雨仍然暴烈。
夏夜风冷,沈清央撑着伞走到梧桐树下, 踩碎一地落叶,她仰头,呼出一口气。
好像无处可去。
“喂, 裴亦。”沈清央拨了通电话。
“央央!”裴亦那边很吵, 他似乎拨开人群出来, 调笑道, “怎么了, 想我了?”
“你在哪?”
“你怎么了?”裴亦察觉出她语气中的异样, 敛起嬉皮笑脸。
“没什么事。”沈清央靠着树干, 低头, 衬衣和伞面被风卷得呼呼作响, “想去你那儿坐坐。”
“好。”裴亦忙不迭道,“我去接你啊,等我。”
到的地儿是个酒吧。
裴亦折腾装修折腾了快小半年的那个,如今总算有了点儿样子,沈清央进去的时候,还有人在里面调试灯光和音响设备。
乐声震天,直冲耳膜。
“都停停——”裴亦叼着根棒棒糖拍手,“今天先到这儿吧,我们明天再继续。”
人三三两两离开,酒吧内很快恢复安静。沈清央倒进沙发里,又被裴亦拽起来:“我带你转转。”
她浑身无力,被他拉着走。
酒吧很大,三层楼高,一楼吧台卡座,二三楼都是包厢,装修走美式摇滚风,和裴亦很搭。
转了一圈,又回到吧台。
“想喝什么?小爷亲手调给你喝。”
“随便。”沈清央手支着脸玩金属骰子,“你打算什么时候开业。”
“下个月五号试营业。”裴亦洋洋得意,“装修得不错吧。”
“很贵。”她给出评价。
裴亦不爽:“什么叫很贵,你有没有点欣赏能力。”
沈清央敷衍地又夸了一句。
“喂。”裴亦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到底怎么了,情绪这么down。”
骰子在桌面飞速旋转,片刻,慢慢停下,五点朝上。
沈清央盯着骰子,思绪很乱:“我想安静会儿。”
喋喋不休的裴亦突然噎住。
“好吧。”他把调好的酒推过来,“夏日西番莲,度数不低,你尝尝就行。”
沈清央“嗯”了一声。
她略抬下巴,捏着吸管尝了一口,目光仍然放在骰子上。
鸡尾酒调得很甜,西番莲香气突出,混着她最喜欢的柠檬香气。
裴亦在水池中清洗马克杯,流水汩汩,他顺手点了音响,一首粤语歌缓缓流出。
关淑怡的《地尽头》。
隔岸无旧情,姑苏有钟声。
沈清央闭上眼,睫毛轻颤,徐行知的那几句质问在此刻盘旋于脑海中,无法克制地带出回忆。
“这五年,有个问题一直在困扰我。”
“”那时候,你说你想来国外读书,于是我手把手带你准备了所有文书和申请材料。学校,教授,公寓,室友,我费心帮你全部安排好。”
“沈清央,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最后,你拒了那封offer。”
……
骰子依然在高速旋转。
一圈又一圈,仿佛时空轮回,将记忆翻涌——
倒回五年前。
……
“五点!五点!”
“真的是五点!”
“你们输了,快快快,一人一杯,不许耍赖。”
酒吧包厢里,因为骰子掷出的点数,一半人欢呼,一半人哀嚎。
沈清央失望地看着骰子上的点数,作为游戏参与者之一,且是输方,她也不能幸免,手里被塞入了一小杯酒。
仰头而尽,她摆手:“不玩了不玩了。”
有人起哄:“学姐这么不行啊。”
“再玩一会儿嘛。”
“你们玩。”沈清央弯唇,晃晃手机,“我出去回个电话。”
“诶——学姐,你这就走了?”
新的学生会主席在身后替她打圆场:“好了好了,你们沈学姐本来就不太能喝,让她去回个电话,我们继续玩。”
沈清央走出去,透了风,上头的酒意清醒不少。
学生会这帮人,风气不好,每次活动之后老爱聚在一起喝酒玩游戏。新的学生会主席不如徐行知有信服力,庸庸碌碌,于是学生会的官僚主义作风越来越严重。
一群大学生而已,也玩形式谄媚那套。
她莫名地有些想念徐行知。
大四毕业,他便远赴加州读书,不要说学生会主席已经是前尘往事,就连他们,也已经好几个月没见了。
夜晚起了薄风,沈清央扶着墙,心口忽然觉得烧得厉害,想吐,又吐不出来。
她也已经大四,其实早已退出学生会,今天是被一个关系还不错的学妹拉过来,没想到误打误撞喝了这么多酒。
难受得厉害。
沈清央抬头张望,想看看周围有没有便利店,买瓶冰水压压。
没走出两步,手机上忽然跳出信息:[去干什么?]
备注是xu。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她回了个茫然的问号。
紧接着听到身后的一声轻笑。
大脑一片空白地转身,几步之遥,树影下,徐行知一身黑衣,抱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沈清央愣在原地。
“傻了。”他勾唇。
她回神,心跳加速,刚才还在脑海中的人此刻出现在了眼前,任谁都会觉得惊喜。
“哥!”
他抱住她转了个圈。
沈清央晕乎乎的,眼睛却很亮,双手环住他脖颈仰脸问:“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说最近项目很忙吗?”
徐行知顺着她的力道低头,在唇上亲了下:“导师给我放了几天假。”
“坐飞机是不是很累?”
“还好。”
更想见你。
她读出他的画外音,主动凑上去吻他,长发垂落,痒痒地扫在徐行知胳膊上。
一吻极深,她喘不过气,听到他问:“喝酒了?”
“嗯。”她声音很软。
他埋在她颈间深深吸气,嗓音变哑:“跟谁喝的,男同学?”
她心脏被挤压,艰难地说:“有男有女……唔……”
话来不及说完,尾音被他吞入腹中。
沈清央喝多了本就晕,缺氧更晕,软乎乎地任由摆布。
景色在车窗外不断倒退。
她手机一直响,有同学,长辈的信息和电话。
徐行知按了关机键丢在一边。
到家,他抱着她进门,玄关灯还未开,便压着她纠缠,满足旷月来的想念。
“哥哥……”人被抱上矮柜,心热得几乎要跳出来,沈清央偏唇狼狈地喘气,“我好渴……”
是真的渴,胃里像被火烧,嗓子干得冒烟。
徐行知抵住她的额头,半晌,呼出一口气,抱着她去喝水。
唇碰到甘霖,沈清央捏着吸管一口气喝了半杯,才混混沌沌地想起来问话:“你这次回来待几天?”
“一天。”
“这么赶?”
“明晚的飞机。”徐行知用指腹蹭掉她唇边湿漉漉的水珠,“也不算太赶。”
喝完剩下的水,沈清央把杯子放到一旁,双手搭上他的肩,头也枕上去。
她晕晕的,说话也像呢喃:“下次呢,什么时候?”
徐行知单手搂住她的腰:“不会太久,等你收到offer的时候,我回来为你庆祝。”
那天晚上,两个人都有些失了克制。
家里没人,徐教授和琴姨报了个旅游团去三亚玩,而徐行恪则被公派出差,去往河北一月。
酒精和快感一起上涌,九月天,沈清央莹白的皮肤上浸满了汗,唇齿间的低喘断断续续。
徐行知吻她湿漉漉的睫毛,用手指撬开她的唇:“别咬了。”
最后,她精疲力尽,蜷在他怀里入眠。
宿醉放纵的后果便是头痛,次日,沈清央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身边空着,有徐行知留下的字条,说他出门买东西。
胳膊腿儿好像都不是自己的,她揉着脑袋艰难起身,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清醒。
身上的男款T恤宽大松垮,是昨晚洗完澡后,徐行知帮她套上的。
趿上拖鞋,她打了个哈欠,懒懒地下楼喝水。
哪知才走到楼梯口,整个人僵住。
冷汗与倒刺瞬间冒上来,她如坠冰窖。
她看见了一个原本不该在这里的人。
“清央。”楼下沙发,徐行恪靠在那儿,神色不喜不怒。
“过来。”-
脑海中闪过了一万种念头。
但最终,沈清央还是机械地走下去,全身连指尖都僵硬,喊了一声“大哥”。
徐行恪抬眸,视线缓缓扫过她只及大腿的T恤,雪白皮肤上斑驳的吻痕,以及——
出来的方向。
走廊左侧只有两个卧室,徐家夫妇的,和徐行知的。
什么都不必再问,一切明显昭彰。
这视线像尖锐的刀片,看得沈清央无地自容,浑身像被针扎了一样滚烫。
徐行恪阖了眼:“去换身衣服。”
她依言照做,脑中一片浆糊,不知该如何面对。
换完衣服下楼,徐行恪还在那里,她踱过去,站定。
“行知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张了张嘴:“昨天。”
“什么时候走?”
“今晚。”
徐行恪睁了眼,似笑非笑:“这么赶。”
她低下头,面色苍白。
“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大哥……”
“我晚上还有事。”徐行恪抬腕看表,语气平静,“明早七点,楼下等我吃早饭。”
处刑被延缓,沈清央心如死灰。
没过多久,徐行知拎着东西回来。
“怎么回事?”他捏捏她的脸调笑,“脸色这么差。”
她拉下他的手,没说话,心绪乱糟糟的。
徐行知知道自己昨晚过分,倒也没强迫她开口,只给她弄了点儿午饭,而后抱她上楼睡觉。
沈清央推开他的手:“我想回我自己卧室睡。”
“好。”他不在意,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你睡吧,我可能要提前走了。”
“为什么?”她怔然。
“同学给我打电话,实验室项目出了点儿突发情况,让我尽快回去。”
她有点儿恍惚。
他笑:“不是什么大事,你好好休息。学校offer应该过几天就会下来。”
沈清央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个笑。
梧桐叶落,徐行知的身影消失在她视线里。
那一晚,沈清央辗转难眠。
她想起从前看过的某部古装剧,皇帝给主角全家判了问斩,一家人在牢中,一边期盼着公主能来救他们,一边又忍不住恐惧哭泣。
最折磨人的不是死的那一刻,而是铡刀落下之前。
沈清央睁眼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徐行恪会说什么,她想不到;该怎么辩解,她也想不出。
就这么捱到了天亮。
六点半,她起床梳洗,坐在餐桌边等徐行恪。
七点,徐行恪准时拎着早餐进门。
他将豆浆插好吸管放到她面前,热腾腾的小笼包,香气扑鼻。
沈清央毫无胃口。
“不吃吗?”徐行恪问。
她摇摇头。
徐行恪笑了,他素来从容不迫。拉开椅子,他在她对面坐下。
“多久了?”
沈清央低头。
“不想说?”徐行恪视线落在她纤细的后颈,“那我换个问题,被我知道的事,你告诉行知了吗?”
她还是摇头。
“抬头看我。”徐行恪淡淡道。
沈清央心一坠。
“大哥……”她低声,“我没说。”
“为什么不说?”徐行恪眯眼,凝视她,“是怕你徐伯伯和琴姨知道吗?怕行知挑破,怕家宅不宁,怕他们怪你?”
沈清央后背被这一句接一句的话说得冒出了冷汗。
徐行恪一向温和,从来没对她说过这么重的话。
“清央。”徐行恪随手掸走桌上一粒灰,“敢做,就要有敢当的勇气。你们俩的事,没有一个人承担的道理。”
“告诉他,让他挑个时间回来。让你徐伯伯和琴姨知道。爸视你如亲女,你也喊了我和行知这么多年的哥。外人眼里,兄妹如亲——”
“大哥!”她猛然站起来,颤着声打断他。
徐行恪不恼,深深看她:“难不成,你打算瞒一辈子吗?”
沈清央呼吸加重。
“坐下。”徐行恪波澜不惊,“这件事没有你想得那么大,你和行知本就年龄相近,两家又交好,我想爸和沈叔应该会乐见其成。”
“只是——”他偏头,语气微沉,“爸到底拿你当亲女儿养了这么多年。他身子骨不好,告诉他之前,得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幸好昨天,撞见你的是我,要是爸,不知道他会不会气晕过去。”
沈清央慢慢瘫坐下。
“清央。”徐行恪温声道,“别担心,沈叔和你妈妈都各自结婚有孩子了。你没有家,但从你来到徐家那天起,这里便是你的家,以后,就更名正言顺了。”
她仰起头,神情惨白。
漂亮的小姑娘长大仍旧漂亮,眉目如画,琼鼻纤细,是一种叫人不由自主心怜的文弱。
“大哥……”沈清央哀求般地拽拽他的衣角。
徐行恪垂眼,把布料慢慢从她指间抽出,换成自己的手,覆上去。
他弯腰,万般无奈:“清央,大哥没法装作看不见。”
她彻底绝望。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要自食自己十八岁时种下的恶果。
她喜欢徐行知,想亲近他,可同时,她也贪恋徐家的温暖。
如徐行恪所说,她的爸爸妈妈都已经各自结婚生子,那都不是她的家。
有来路,无归处。
沈清央不敢想象,如果徐伯伯和琴姨知道这件事会怎么样。
就算有徐行知挡在她面前,他们又会怎么看她,以后还如何相处。
数十年恩情,会不会烟消云散。
徐行恪观察着她的表情变化,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果你实在不想说,也有办法。”
她的视线慢慢聚焦。
他摸摸她的头,温柔道:“我听爸说,你也要去加州留学。到那边,有行知照顾,长辈们都放心。”
“可大哥觉得,在国内读,岂不是更放心,你觉得呢?”
沈清央一愣:“可是,我的offer已经快下来了——”
“这不重要,拒了就好。”
“那……”
“行知那边,你好好跟他说。”徐行知注视着她的眼睛,为她考虑,“以后,你留在国内,他在国外,少联系,最好是不联系。你们以前的事,我可以装作不知道,我们还是一家人。”
听上去,似乎是个完美的解决方案。
只是要斩断她和徐行知本就不存在的未来。
“三天。”徐行恪说,“你徐伯伯和琴姨三天后回来,你好好考虑考虑。”
考虑?她好像根本没得选。
沈清央不知道,如果将难题摆在徐行知面前,他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毕竟世间情意万千,父母最重。
三天后,她给徐行知拨去一通电话。
周日,徐行知从加州飞回。
彼时,沈清央刚把书搬去图书馆,开始准备考研。
那会儿已经九月,身边同学或出国或保研或实习,大多早早定下。
她却开始逆行,用仅剩下的三个月时间考研。
室友都觉得她疯了。
徐行知来的那天,秋阳正好,未名湖畔银杏叶铺满行道,满目温柔沉静。
他在图书馆楼梯里等她。
窗边落下半扇光,却照不到他身上。“吱呀”一声,她推门而入。
距上次见面不过短短一周的时间,徐行知瘦了许多,仿佛遭受了很大的打击,黑色外套被穿堂风吹得簌簌作响,孤寂沉默。
短暂的光亮。
沈清央看见他眼里的血丝,不知道熬了几个通宵。
“为什么?”嘶哑的声音。
她垂眼:“电话里我已经说过了。”
他慢慢站直。
沈清央后背猛地撞上墙角,痛感逼入全身。
徐行知掐住她的下巴,眼角泛红:“那些狗屁话我都不想听。有难言之隐也好,你真的移情别恋也罢,我要听实话。”
沈清央喘不上气,被迫仰头看他,在他手里摇头。
“哥。”她说,“我不想去加州了,想留在A大读研,我导师也觉得,这样更好。”
“这是你的决定?”
“是。”
“没有别的解释?”
“没有。”
黑暗的楼梯道不够安静,远处楼下有人在背书,门外偶尔经过脚步声。
徐行知盯着她,良久,他闭眼笑了起来:“好,央央,你早就做好这个决定了吧。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只有我,还跟个傻逼一样继续帮你准备。”
“你最后才想到通知我吧。”
心脏被撕开血淋淋的口子。
他的情,他这个人,在她那里全都不值一提。
徐行知一生骄傲,从未经历过如此被践踏的时刻。
沈清央的手也在颤抖。
她没见过这样的徐行知,他向来冷静,从容,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
“哥……”她嗓子发堵,心生迟疑,伸手想拉住他。
“别喊我哥,我受不起。”
徐行知拉开门,身形被阴影笼罩,漠然道:“你我从此,没有关系。过去几年,就当我心血喂了狗。”
28 ? 28
◎我在你心里,始终一文不名◎
杯影轻晃, 淡橙色的液体见了底。
从回忆中抽离,沈清央有些想吐。
不知是基酒太烈,还是那骰子转得她头晕。
她酒量差, 这么多年也没锻炼出来, 基本上都是一杯倒。
“好喝吗?”裴亦趴在吧台上问她,“要不要再来一杯。”
“好喝。”沈清央点点头,又摇摇头, 身形不稳地从高脚椅上下来,“不了, 你这儿卫生间在哪里?”
“哪儿的木门。”裴亦抬下巴指路。
打开水龙头,沈清央扶着洗手台弯腰呕吐,手指探进去压住舌头, 胃里难受得像翻天倒海。
还是吐不出来,清澈的水流打着旋儿转入下水道。
为难了自己半天, 她彻底放弃,用清水洗洗手, 又拍拍脸,还是无法缓解。
后劲汹涌地涌上来,裴亦那夏日西番莲里不知道混了什么酒。
在心里骂了他一句, 沈清央的头却控制不住地越来越晕, 脚步虚浮到快站不稳。
她推开门走出去, 短短几步, 人明显是飘着的。
灯光暗, 记忆开始混乱。
裴亦正埋头在手机上跟酒柜商家挑刺, 耳边忽然传来声响, 抬头一看, 忙丢了手机赶过去。
沈清央一个不慎, 撞上了沙发腿,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小腿。
“祖宗!”裴亦按亮了那块的灯,“你眼神现在这么不好使吗,这么大个沙发在这儿看不见?”
“你好吵。”她低着头,柔软长发披落。
“你这就喝醉了?”裴亦也蹲下来。
已经不必再问,沈清央红通通的耳朵和迷迷糊糊的样子已经告诉他答案。
“度数这么高吗?”裴亦心里泛起嘀咕,看来不能放那么多种朗姆,需要再改进改进。
不然碰上跟她一样酒量差的,一杯就晕。
想到这儿,裴亦决定先把沈清央送回来,他歪头把她头发撩起来:“央央,你还能走路吗?”
她点点头。
于是顺着他的力道被拉起来。
刚起来,沈清央身形一偏,差点又倒了下去。裴亦吓一跳,扶着她在沙发上坐下。
她这样子回去,回头长辈那儿挨骂的肯定是他。裴亦心虚:“央央,这么晚了,要不我在附近给你开个酒店吧?”
她没吭声。
“默认即同意,那我开了?”
“不要。”沈清央突然开口。
裴亦手一哆嗦。
她睁开了眼,眼神有些迷茫,过了好一会儿,唇形微动。
声音太小,裴亦凑过去才听清。
那呢喃口齿不清。
“徐行知……”-
雨停了。
暴雨冲刷过夜空,冒出清亮的星星。车轮碾过路面积水,激起一圈圈涟漪。
司机将车停在酒吧门口。
徐行知推开车门,走进酒吧,视线扫过地上还没拆开的大大小小的箱子,绕进去。
酒吧里放着音乐,很安静,光线不算亮,循着声音看过去,沈清央蜷在沙发里,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而裴亦,则端着个果盘蹲在她面前碎碎念,喂她,她头也不抬,于是丢进自己嘴里。
“央央,央央?”裴亦戳戳沈清央的胳膊,“你再等一会儿,我给行知哥打了电话,他应该快到了。”
沈清央身形晃了晃,呓语模糊不清。
“你说什么?”裴亦嚼着雪梨片,想凑上去让她再说一遍的时候,忽然听见脚步声,一扭头,徐行知站在沙发后面。
“行知哥!”裴亦蹭得一下站起来,“你终于到了。”
“她怎么了?”
“喝醉了,就喝了一杯……”
徐行知瞥过来一眼。
裴亦越发心虚:“我调的,度数不高……央央她酒量太差。”
徐行知懒得再计较他话里真假,走过去,指尖碰了碰沈清央的耳朵。
耳朵很热,碰到冰冰凉凉的皮肤很舒服,沈清央抬头,神情迷茫。
“难受吗?”徐行知垂眼。
她点点头。
光线微晃,沈清央的头发被拨到肩后,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素白的一张脸露出来,唯独眼尾和耳垂一点胭脂红。
裴亦端着果盘在一旁,心高高提起,恨不得装聋做瞎。
以前他帮忙打的掩护就不少,每次两家一起聚会的时候,他们装疏离,他守口如瓶。
都快憋死了。
“我先把她带走了。”
“好嘞行知哥。”裴亦放下果盘狗腿子似的跟上去,“哥您慢走,开车慢点,下次见——”
尾音拖长,徐行知的身影消失在酒吧外。
路边,下过雨的空气带着凉气,驱散了不少潮热。司机拉开后座车门,徐行知俯身想把人放进去,奈何她勾着他的脖子不放手。
略微一顿,他搂紧她的腰低身钻入车内。
车内冷气开得足,司机刚起步时前方跑过一对母女,车身一震,又刹住。
“抱歉徐总。”司机偏头低声道歉。
徐行知摆了摆手。
沈清央在这震动里睁开了眼,胳膊被冷气吹得冒起鸡皮胳膊,她伸手摸了下,肩上很快落下一件外套。
视线朦胧,男人面庞近在眼前。
沈清央怔怔的:“哥。”
徐行知给她拢衣服的手一顿,抬眸:“酒醒了?”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灼烧感再度涌上来,她偏身趴在他腿上呕吐,干呕了半天,什么都吐不出来。
眼角冒出湿润,沈清央难受得想死,人又被徐行知掰回来,没什么力气地靠在他肩头。
“跟裴亦喝了多少?”他问。
“一杯……”她嗓音发哑。
他嗤笑了一声。
“度数很高……”沈清央头脑混混沌沌,思绪也不清,“太甜了……我喝不出来,可能有,有五六十度……”
徐行知任由她靠着自己,淡淡道:“别吐车上,到家再吐。”
她心里泛起委屈:“我吐车上又怎么样?”
“你出钱洗。”徐行知微扭头,皮肤擦过她脸颊,“舍得吗?”
沈清央沉默:“不舍得。”
“那就老实坐着别动。”
行人、树木、商铺,在窗外不断掠过。
静了片刻,沈清央按着自己的脑袋,忽然笑了:“哥,可是现在我坐的是你的腿。”
他根本就没有放开她,她也没有从他怀里离开,冷气缠绕着酒气在呼吸间发酵,他们的姿势是难以言说的暧昧。
连司机都一直不敢回头看。
“还有。”沈清央朝窗外瞥了眼,“你说回家,回的是谁的家,这是回家里的路吗?”
“你真的喝醉了吗?”
“嗯,很难受。”
徐行知扣住她后颈将人向后拉,微微眯眼。
她眼神迷离,神色恍惚,并不是清醒的样子。
拇指蹭过柔嫩皮肤,徐行知说:“你想回家也行。只是我刚才出来说的是不回去了。如果带着你折返,不知道大哥那里,说不说得清。”
“毕竟,”他慢慢抚着她秀致的眉眼:“刚才在厨房,差点就被他撞见了。”
“清央,你敢吗?”
沈清央掀起了清凌凌的睫毛。
车厢昏暗,她与徐行知对视,男人五官眉眼轻易与五年前重合,很快又分离开,慢慢烙印成熟。
“我不敢。”
脑袋仍旧昏沉,沈清央慢慢靠过去,枕在徐行知肩上,轻声说:“哥,刚才在裴亦那儿,我想了很多。五年前,出尔反尔是我的错,可是你也对我说了很绝情的话。”
“从小到大,你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我都记得,其中有一条记得最清楚。”
任何事,往前看,别走回头路。
徐行知绕她发尾的动作停了。
沈清央抬起脸来。
男人目光隐匿在昏暗的光线里。
“你喝醉了。”他说,“我们明天聊。”
……
车转道,走了回头路。
沈清央被送回徐家。
徐行知没下车,车影消失在眼前,她扶着门口那颗银杏树,几乎快要把胆汁吐出来。
吐完,进门,灯也没开,沈清央摸索着回到自己的卧室。
热水兜头而下,她沉沉吐出一口气。
后半夜,大雨去而复返。
酒精让她陷入深眠,一夜醒来,头痛不已,拉开窗帘,阳光照到眼皮上的时候,沈清央记起自己昨晚都干了什么。
七分醉,三分醒。总归,是她平时不会说的话。
在窗前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沈清央转身,在床头拾起自己的手机。
划过数个小红点,她的目光停在那个灰色头像上。
没有文字信息,只有一个地址定位,消息来自五分钟前。
她眼也不错地盯着这个地址,最终,换上衣服出门。
那是一间开在酒店里的意式餐吧,十点多,提供brunch。
沈清央刚进去,岑川便迎上来,请她到东南角的位置。
徐行知坐在那里,松着袖扣,衬衣微卷,一块银色表盘扣于手腕之上,纤尘不染。
她在他对面坐下。
他手里翻着文件,眼皮未抬,按了下铃,女侍者端上布里欧修与意式浓缩。
甜甜的奶香混着咖啡很快飘至鼻尖。
“酒醒了吗?”徐行知问。
沈清央“嗯”了一声。
他翻过一页文件,淡淡道:“尝尝,我还不知道这家餐厅味道如何。”
她眸光微动,静了片刻,拿起刀叉。
还没碰到松软的面包,沈清央便知道了徐行知叫她来这里的目的。
她拿起刀叉的刹那,视线无意识扫过窗边,阴天,并无太阳,玻璃幕墙外飘着大片大片成朵的乌云,可座位上的那对男女依旧相谈甚欢。
两个人,她都认识。
喻哲和林竹。
林竹漂亮,此刻穿得更松弛,丝质衬衫与包臀裙,七厘米的高跟鞋正在桌下有意无意蹭着喻哲的脚踝。
喻哲表情一如既往,远远看着,还真看不出什么,只是递纸巾时,二人的手无声调情。
搁在桌上的那束花也挺漂亮,和送她的差不多。
沈清央动作停了挺久,最终,她收回视线,叉了一小块面包放入口中。
“好吃吗?”
她仍旧是一个“嗯”字。
徐行知合上文件,面色平淡地喝了一口咖啡:“看见了吗。”
“你调他的行程?”
“没有。”徐行知抬眸,笑了一声,“偶遇而已。”
沈清央盯着他。
徐行知身上有很清晰的烟味,清苦得厉害,他靠在那儿,衬衣干干净净:“我没那么多闲工夫,只是他作为高级白领,同时date几个,应该也算不上新鲜事。”
“几个?”
“当然不止你同事一个。”
徐行知用纸巾慢慢擦拭着杯柄上不小心溅到的污渍,漫不经心道:“那束花,挺漂亮的,眼光不错。”
沈清央有点绷不住地放下刀叉。
他明明是在说她看走眼。
布里欧修被切开后一个又一个气孔奶白绵密,沈清央垂眼看着:“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给你提个醒。”
“还有呢?”
徐行知动作停了。
乐台边,有女乐手穿着红裙子开始弹琴,琴声缓缓流出,竟然是披头士的《yesterday》。
昨日重现。
他抬眸,突然没头没尾地问:“当年的事,你有没有苦衷?”
沈清央心口一紧:“没有。”
意料之中的回答,徐行知并不惊讶,低头抚着冰冷的腕表,“如果再来一次,你还是不会跟我走对吗?”
他仰睫,靠在那儿,想了想,不合时宜地笑了:“从你十八岁,到你大学毕业,三四年的时间,连裴亦的猫你都一直记得,我们的感情,你却能说不要就不要。”
“干脆利落,在这方面,我真是比不上你。”
沈清央在钢琴声和他的字字句句里透不过气来。
蓦地,想起一桩往事。
那年元旦,其实徐行知来找过她一次。
彼时,十二月末,兵荒马乱的考研刚结束,一切尘埃落定,她与室友出去聚餐吃饭,很晚才回来,到宿舍楼下,忽然止住脚步。
一道身影,靠在树下等她。
刚落了雪,冬夜孤寂,他戴着口罩,隐于阴影中,面容不清。
她走过去。
数月未见,两相沉默,他先开了口,问她最近过得好吗?
她轻点头。
他盯着她,良久,久到瞳孔泛起血丝,声音轻得像从冰上滑过:“你不问问我吗?”
她愣住。
丝丝雪片滴在青年漆黑的睫毛上,他唇角泛起对自己的强烈嘲讽。
“央央,你够心狠。”
那次见面的最后,是他转身离去,而她在原地站了许久,最终没有挽留。
从此,天南海北,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
而今,沈清央竟然察觉出一丝没来由地相似心慌。
她动动唇,嗓音晦涩:“徐行知……”
手腕骤然被灼热掌心扣住。
她一惊,抬头,对上徐行知沉沉如海面的目光,春秋转了五年,时光到底雕琢了人的心性与脾性,他不再像从前剑拔弩张地与她对峙。
他看着她,几乎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变化着的细微表情,哑声,“你不想说,我也可以不想听。”
“如果我,不问过去,只问现在。”
沈清央脑子里嗡嗡地在闪。
她试图理智,其实无需理智,她知道徐行知在说什么,他向来不在她面前掩饰。
有些事是不能细想的,比如她知道哥哥喜欢自己,知道有事低个头他就肯帮忙,知道无论再有恃无恐,他也肯纵容。
也知道自他回国那天,就是没有放下。
重重情绪在心里翻涌,沈清央被压得有些透不过气。
这瞬间,她想起很多。
从小到大得蒙的照顾,这五年的安稳生活,以及这些日子,大哥话里话外隐隐对她的告诫和暗示。
喉咙像被堵住,片刻的迟疑,演变成良久的沉默。
而徐行知扣着她手腕的力道,也在一分一秒的流逝中,慢慢松开。
眸中明明灭灭,最终,归于平静。
那首曲子也弹完了。
他松了手,缓缓后靠。
“清央,多谢你让我知道,原来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我在你心里,始终一文不名。”
【📢作者有话说】
不破不立。
特别感谢一下读者70584353空投的400个月石和巭孬嫑烎,匚匸凵冂空投的300个月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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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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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花落◎
一场酒醉, 换来了裴亦的深刻反省。
那几天,沈清央如常上班,偶尔会收到裴小少爷投喂的各色下午茶, 个顶个的昂贵。蒋姝跟着沾光, 质问是哪位有钱的追求者。
她无奈,“发小。”
“那喻哲呢?”蒋姝替自己发小抱不平。
沈清央拨着蛋糕,笑容淡了下来:“不合适。”
“啊,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她不想跟蒋姝多提这件事,一块马卡龙塞进她嘴里, “别操心我了蒋律。”
其实周日晚上,喻哲就跟她联系过。
是在他发现她拉黑了他微信之后,打来电话, 不解地问她为什么?
沈清央并未多说什么,只简简单单回了一句:“林竹是我同事。”
电话那头登时没了声, 一秒,两秒, 被挂断。
之后,这个人在她生活里销声匿迹。
沈清央无法理解这种多线程暧昧的爽感在哪里。
但不重要,她很快把这个人从脑海中剔除。到了年中, 各种工作纷至沓来, 她一连忙了两个星期, 七月, 裴亦的酒吧正式开业。
沈清央带上孟希一起去捧场。
裴亦钱多, 朋友也多, 开业弄得热热闹闹, 请了一支很知名的乐队驻场。孟希一进去便哇了一声:“不错嘛。”
裴亦来迎接他们, 四射的炫彩灯光里, 他仍然戴着个墨镜,临近了才拉下一点眯眼看:“哟,孟大记者,稀客啊。”
“不稀。”孟希说,“不比裴少身残志坚,瞎了还要开夜店。”
裴亦跳脚:“老子几万买的限量版墨镜!”
他俩见面次数不多,一见面就掐,沈清央早已习惯,在吧台上找了个空座位翻酒单。
“央央。”裴亦凑过来,“要不要我给你推荐推荐。”
“免了,你自己调的自己喝吧。”
她可没有这个福分。
最后点了一杯纯果汁,孟希则喝玛格丽特,一款青柠香气的鸡尾酒,颜色像海洋,十分清新。
“最近怎么了?”孟希问,“感觉你有点不开心。”
“工作累的。”
“真的假的?”多年闺蜜,一眼不信。
沈清央沉默,转着吸管,片刻,有些出神地说:“只是我最近在想,我是不是真的是一个很无情的人。”
孟希不解:“为什么这样问。”
她揽过沈清央的肩膀:“别想那么多了,人生在世,难保人人都对得起,苛责自己就更是没必要了。”
是吗。沈清央看着前方,轻声说:“希希,我记得你说过我做事冲动。”
她好像总在做一些错误的决定。
又好像没有错,只是天平两端,她选择维持自己觉得更重要的那端。
又过了几天,七月底,林清宇生日。
他已经毕业,毕业后的第一个生日,自然要好好过,沈清央准备了一份礼物,带去林家。
庄敏来开着她,见着她笑了:“清宇念叨你一上午了,一直在念叨姐姐怎么还没到。”
“他人呢?”
“阳台晒衣服呢。”
沈清央换了鞋进去,不大的两室一厅房子里,轻易便能看见林清宇晒衣服的身影,正午阳光正好,男孩子又高,脚一踮便挂了上午。
庄敏站在她旁边,目光温柔:“清宇很懂事,小时候就经常帮忙晒衣服,那时候他够不到,就踩在板凳上,现在都够得到了,时间真快啊……”
沈清央听着这些话,神色渐渐淡下来。
无关失望和伤心,只是庄敏好像忘了,她也是她女儿。
几乎完全错过了成长过程,于是也就没那么在意了。
那天中午,沈清央吃完饭便回了徐家,拉上窗帘,睡了三个小时的午觉。
五点多,被敲门声叫醒。
她迷迷糊糊从被子里爬起来开门。
门外来人是方琴,嗔怪:“怎么一回来就睡觉,还睡这么久,你徐伯伯买了西瓜,切了好半天,不见你下来——”
话没说完,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人忽然被沈清央抱住。
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这么亲近过,方琴怔了怔,手下意识拍拍沈清央的后背,语气放缓:“怎么了清央,身体不舒服吗?”
她心软地摸了摸沈清央的额头:“是不是发烧了呀?”
沈清央没给回答。
方琴察觉到颈间一点温热的濡湿。
不该这么难过的。
话是她说的,受伤的是徐行知。
明明那五年也平淡地过来了。
沈清央从来不知道喜欢和爱有什么区别。
年少时,她喜欢徐行知,像喜欢漂亮的花,又或是一首好听的歌,不觉得有什么区别。
分开时,心脏钝痛,但也是短暂的。
好像天生对这些感情就淡薄。
又好像,有些不一样。
这一个月以来,徐行知彻底消失在她的生活中,从别人口中得知,他去了深圳出差。
异样情绪后知后觉漫上来,一点一点蚕食了沈清央的睡眠。
她比以往更频繁地梦见他。
梦见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姑苏城酒店里的那段时光。
梦见他亲她,总能让她心跳得很快。
梦见他喊她央央。
梦见他说,她够狠心。
有时候夜半惊醒,从窗畔看到院子里的那颗海棠树,春日溜走。
它早已落尽了-
八月,徐行知从深圳返回北城。
落地之后,他先睡了一觉,醒来去见关柏言,这次深圳园区的落地审批他帮了大忙,人情算是欠下了。
哪知到了地方,不止关柏言一人。
成嘉莹也在。
“不能怪我。”关柏言借着递茶盏的动作低脸说,“成总亲自开口找我搭的线,这个面子我不能不给,你也给我个面子。”
徐行知接过杯子,瞥了他一眼。
自回国以来,成嘉莹已经好久没见过他。国内不比国外自由,有父母拘着,还有长辈的数落。
加之徐行知也比从前忙,根本追不到人。
成嘉莹用木匙搅着茶叶,茶室清幽,院中有一方人工湖,引的活水,风一吹,竹帘送入清凉。
“行知哥,你昨晚才落地吗?”
徐行知“嗯”了一声。
“那好辛苦,我们去吃饭吧,凤鸣路上刚开了一家泰国——”
“成小姐。”他打断她,“我待会儿就要回公司。”
成嘉莹嘟嘴:“那好吧,明天呢?”
徐行知不说话,支着脸,手上漫不经心翻着茶室里放着的道家书籍。
沉默便是最大的婉拒,成嘉莹眼眶渐渐红了,蹭地起身:“徐行知!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吗?”
他眼皮也未抬。
关柏言不得不出来打圆场:“我说嘉莹,你先坐下——”
“不要。”成嘉莹拂开他的手,声音里带了哭腔,“我走。”
说着,她当真转身就走。
竹帘被掀开,一阵叮当作响后,茶室恢复安静。
关柏言揉着额头叹气:“你说你,你就不能哄哄她吗,小姑娘家家的,你也忍心。”
徐行知转着青色茶盏:“我这样才是对她好,让她不要再浪费时间。”
“说得也是,不过嘉莹到底哪儿不好,长得漂亮,人也单纯,你就硬是看不上,我看你们倒是挺般配的。”
徐行知:“你是转行当媒婆了吗?”
“那倒没有。”关柏言笑了两声,“这不是你一直单着,总惹不少姑娘芳心破碎。诶对了,上次来网球场找你那个姑娘怎么样了,我那会儿远远看着,身材挺不错的。”
“我看你最近挺闲的。”徐行知搁下茶杯,“找别人陪你喝茶吧,我先回公司了。”
“诶诶诶——”关柏言挑眉,“怎么一提起她你就翻脸,该不会你们真有点什么吧——”
他话没说话,徐行知身影已经消失在竹帘外。
周日,天气晴朗,盛夏太阳刺得人晃眼,徐行知也懒得回公司,索性开车去找陈泊喝酒。
陈泊人是单个来的,手机上却还坠着个米米,时不时给他发消息。
调完静音,陈泊看了一眼屏幕,说:“米米听说我来找你,本来要跟着一起来,她想念你的沈小姐。”
徐行知觉得自己做了个错误决定,陈泊说话是真招人烦,他没抬眼皮:“想她干什么?”
“沈小姐招人喜欢啊。”陈泊促狭,“你喜欢,别人自然也喜欢。”
“奥对了。”他又说,“米米一直想请她吃饭,但不好意思去问,要不然你帮忙搭个线,请沈小姐出来?”
徐行知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自己去问,我帮不了忙。”
陈泊察觉出不对:“你们吵架了?”
“你能安静点吗。”
他终于觉得心烦。
在深圳还好,一回到北城,好像人人都在提她,哪儿都跟她有关系。
晚上,徐行知回到家。
手机上有很多朋友的邀约,连着方琴问他什么时候回家的消息一起轰炸,他通通无视。
推开门,徐行知随手丢下车钥匙,扯了领带去洗澡,热水冲在手臂上一阵麻痒,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过敏起了红疹。
翻箱倒柜找过敏药。
倒不是家里乱,只是喝了酒头晕,不记得药放在了哪里。
“啪嗒——”
拉开一个抽屉,旁边摆台上的东西被震得掉了下来。
徐行知回头,伸手捡起。
那东西散发着雪松香,淡到几乎已经没有。
是她买的。
他从车上摘下来,随手丢在了某个地方,没想到它会在这时候突然冒出来。
已经是没用的东西。
徐行知盯了几秒,丢进垃圾桶。
次日去公司,办公桌上放了一叠实习记录。
第一批的实习生已经结束了为期三个月的实习,由他们的导师和部分负责人进行打分,优秀者会进入秋招的提前批。
徐行知随手翻了翻,看到林清宇的,评分是B。
不算高,中规中矩。
他叫来了彭卓,林清宇的导师。
“B已经很高了。”彭卓说,“林清宇在这一批实习生并不算出色的,但好在平时做事够踏实,也很用功。”
徐行知捏着那张实习记录,没说话。
“老大。”彭卓挠挠头发,“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徐行知说,“让他过来一趟。”
没一会儿,门被敲响。
林清宇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推开门:“老大,彭工说您找我。”
在维斯待久了,他也跟研发部上下一起喊徐行知老大。
“坐吧。”徐行知问,“实习快结束了,最近感受如何?”
林清宇小心翼翼坐下,搞不清眼前状况,只能含糊着回答:“还好。”
“不用那么紧张。”徐行知看透他的想法,“你们这一届的秋招快开始了,实习结束后你有什么想法吗,想正式来维斯工作吗?”
“我可以吗?”
“你想吗?”
林清宇一头雾水。
徐行知指尖点着纸面:“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破个例。”
林清宇懵了,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您的意思是……”
“你有个亲戚,和我相熟。”徐行知说。
林清宇瞬间瞪大了眼睛。
在脑海中梳理了一会儿,他渐渐冷静下来,不敢置信地说:“您的意思是,我可以直接拿offer?那当初我的实习?”
徐行知默认。
林清宇肩膀一松,变得有些颓:“我就说,我怎么运气那么好,原来是……”
“老大,”他低头,“我可以问问是哪个亲戚吗?”
“这不重要。”徐行知淡淡道,“你现在只需要做出选择。”
做出选择……
林清宇怔住。
这选择要怎么做,一个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到别人都梦寐以求的offer,一个是回到残酷的秋招市场,从头开始竞争。
他有点出神。
片刻后,林清宇站起来鞠了一躬,郑重其事地说:“老大,谢谢您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但我想,我还是不留下了。”
“想好了?”
“想好了。我不适合维斯,这里对我来说一切都太快了,我跟不上大家的节奏。能得到一个实习机会,已经很感谢您了。”
徐行知没说什么,拉开抽屉取出一张信封。
“这是我给你写的推荐信。”他递给林清宇,“你带上简历,去中越集团通信部面试,那儿空出了一个研发岗,不打算公开招聘,很适合你。”
林清宇略微犹豫了下。
“这不会对你那位亲戚造成负担,她不知道,去吧。”
他这才双手接过,认真道:“谢谢您。”
徐行知温和笑了笑。
送走林清宇,办公室重归安静,落地窗外布满大片金色日暮,颜色格外动人。
褚少云进来时,徐行知刚掐了烟准备收拾东西。
“行知。”
他伸手按了电脑关机键,随口应了声。
“周末世博有个峰会,邀请发了过来,你有空去吗?”
“去不了。”
褚少云奇怪:“我刚问过岑秘书,你周末行程不是未定吗?”
徐行知说:“我周五飞旧金山。”
“周五?”褚少云意外,“这么突然,不是说下周吗?”
“我提前了航班。”
关了办公室的门,给家政发去公寓之后的打扫安排,周五十一点,机场大厅响起登机播报。
“徐先生。”空姐走过来,笑容温婉,“飞机即将起飞,请您将所有的电子设备调成飞行模式。”
徐行知颔首,合上手中笔记本。
窗外,云层渐近。
一周后,沈清央在上海接到邹瑾的紧急电话。
彼时她刚和客户交涉完毕,临登机之前,邹瑾突然让她退了机票重新买。
“魏律那边有一项跨境并购的项目,要带着团队去南湾出差,林竹突然生病住院,人手不够,你去顶一下。”
沈清央怔住:“我?”
“对。”邹瑾说,“不会很久,等魏律手下空出能顶上的人你就回来。他亲自开口向我要你帮忙,我也不好拒绝。”
“好吧。”她垂眼。
回北城的机票退掉,目的地改成旧金山。
靠在墙边,沈清央莫名有些疲惫。
她抬眼看向候机厅外辽阔的停机坪,飞机在晚霞中起落,人来人往,纷纷奔向不同的目的地。
八月底。
盛夏谢幕。
30 ? 30
◎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加州, San Jose.
一场夜雨刮走圣何塞持续四个多月的高温,下午五点,钟楼上应时响起一则男声播报:
“在未来一万年内, 红色超前星的前部可能已经爆炸变成……”
会议室内, 三个小时高浓度的讨论会议后,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脑细胞过度死亡的疲惫。
“六点了。”最上首,韩文靠着转椅看了眼手表, “大家去吃晚饭吧,半个小时, 今晚我们把s3部分搞定。”
这话一出就是又要熬夜,众人心照不宣地对看一眼,都是习以为常的平静。
她们这行能做到合伙人级别的都是卷生卷死的精英, 学历能力精力无可挑剔。比起邹瑾,韩文做事更加吹毛求疵。
落地那天, 她没给众人倒时差的时间,直接开始工作。
沈清央端起咖啡, 发现杯子已经空了。
“一起吗?”旁边的男律师方绍元举起杯子问她。
“好。”
他们这次服务的公司是国内一家科技企业设在硅谷的新分部,意在扩张海外版图,沈清央临时顶上, 来的突然, 在飞机上粗略扫了一遍, 落地之后又熬了两个通宵, 才把工作内容摸清。
按下咖啡机, 等待的时间里, 方绍云跟她闲聊:“难怪韩律要你顶林竹的缺, 这么短时间就能适应她的压榨, 我都快两年了还没适应。”
沈清央无奈地摇摇头。
其实不太适应, 来之前她在上海出差的那一周就是连轴转,还没等喘口气,又被拉来圣何塞。过去一周,都处在高强度工作中,她觉得自己隐隐快撑不住了。
饮食,气候,各方面都给她带来极大的压力,濒临极点。
尤其是近两天,水土不服,肠胃十分不舒服。
剥了颗方糖丢入杯中,沈清央搅了搅,长舒一口气,思考晚上吃什么。
什么都不想吃,忙到厌食没有胃口。
接完咖啡,沈清央和方绍元一起离开咖啡间,门口遇见一个正准备下班的工程师,恰好是方绍元的老同学,二人寒暄,拉她一起,沈清央不好提出离开,站在一旁客套笑笑。
身体不太舒服,也就不太想讲话。
搅着手里的咖啡,沈清央轻轻吹了口气,看向玻璃外澄蓝如洗的碧空。
她第一次来圣何塞,这座举世闻名的硅谷城,处处都是闻名遐迩的高科技公司。一年三百多天阳光灿烂,高大的棕榈树遍布城区,高架外则空旷开阔。
几片云在晚霞里飘来飘去,她收回目光,低头想喝咖啡时,忽然顿住。
一道身影从斜对面的旋转楼梯上下来。
和在国内时一样,他穿着剪裁得宜的商务西装,只是质地略薄些,神色温和,正在和身旁的男人谈笑风生,身后跟了几个员工。
一行人从楼梯上下来,站在玻璃扶手旁讲话,一眼望去,谁都不如徐行知风姿出众。
方绍元和他老同学自然也注意到了,方绍元好奇:“那位是?”
“我们CTO。”
“不是,左边那个。”
老同学看过去,笑着回答:“那位啊,维斯创始人,你没听说过吗,炙手可热的。”
方绍元有些惊讶:“听说是听说过,只是没想到真人这么……”
“这么出众是吧。”老同学接过他的话,“维斯今年和我们有技术上的合作,我上周也是第一次见到本尊,你不在硅谷工作不知道,传奇人物,惹碎了多少芳心。”
二人就这个话题感慨地聊了会儿,没注意到沈清央的怔然。
无关其他,她只是突然想到,距离上次见他,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这两个月里,徐行知去了深圳出差,回来之后没过几天,徐教授在家庭群里问他什么时候回家吃顿饭,他却答复自己已经不在国内。
气得徐教授在家里念叨了好几天,说他忙工作,连家人也不顾了。
他这一步退得太彻底。
沈清央盯着那张清峭侧脸出神,或许是她看得太久,正在讲话的徐行知顿了顿,忽然朝她的方向瞥过来。
只一眼,那道视线便波澜不惊地收回去。
好像看见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她愣了下,连日来心口那股浅浅的闷感再次涌上来。
没多久,徐行知带着人离开。
方绍元邀沈清央和他的老同学一起去吃饭,她婉拒,回到会议室打开文档接着敲键盘。
半小时后,其他人陆续回来。
这天工作到后半夜凌晨才结束,合上电脑时沈清央觉得自己头晕眼花,不知是不是供血不足的原因。
她把邮件抄送给甲方和韩文,工作软件里很快跳出韩文的私聊:[沈律,这一周辛苦你了,林竹明天上午过来,你和她交接一下接下来的工作。]
沈清央回了好。
酒店是两个人同住一间,沈清央和同事一起回去,临江的景致不错,可惜她无暇欣赏,草草洗漱后便躺到床上。
脑子嗡嗡得疼,精神骤然松懈下来,她浑身都像失了力一般,到第二天早上,室友来叫她都没听到。
“沈律……沈律?”
沈清央费力地撑开眼皮应了一声,看见同事担心地看着她:“你没事吧,脸色怎么突然这么差?”
“没事。”她摇摇头,“可能是累的。”
扶着脑袋爬起来洗漱,沈清央在酒店楼下等林竹,林竹风尘仆仆赶来,倒是未见病容,精神比她还好。
文件材料打包交接完,林住在她面前挥了挥手:“清央,你还好吗?”
“我怎么了?”
“你看上去纸白纸白的。”林竹催促她,“我听老方说你熬得很厉害,快上去休息吧,韩律不比邹律有人情味吧。”
确实,沈清央点点头表示赞同。
在酒店行政酒廊吃了点儿东西,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没多久,吃下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脑袋晕得像蒙了一层雾,身体发冷。沈清央裹着被子睡了一会儿,被电话吵醒。
她摸索到手机,看也没看来电人,直接贴到耳边:
“喂?”-
下午六点,徐行知从公司离开,先回公寓拿了样东西,而后驱车去San pedro spuare。
开车经过SJMA时,《会有绵绵细雨》的播报依旧回荡在Downtown的上空,早八点至晚八点,每小时一次。
边聿在露天美食广场中的一家户外餐厅里等他。
“终于来了。”边聿拉开椅子,“大忙人,找你吃顿饭可真不容易。”
“Claire呢?”
“送去她爷爷奶奶那里了。”边聿说,“幸好她不在,每次见到你比见到我这个亲爸还亲,小小年纪,这么颜控……”
徐行知坐下,递过去一个纸袋:“送给她的手链。”
“这么贴心。”边聿挑眉,毫不客气,“那我就替她收下了……VCA红玉髓,她会喜欢的。”
徐行知翻开菜单,要了杯冰水。
他和边聿是当年在斯坦福读书时的校友,对方修计算与数学工程学位,毕业后一直在同一家芯片企业工作直到现在。
过去几年,边聿算是徐行知关系还不错的密友。
他来之前,边聿已经点好了一桌子的菜,这是一家墨西哥餐厅,端上来的第一道主菜是炖牛肉,边聿边吃边和他闲聊:“我听说学院最近在办一个交流会,遍邀知名校友回校演讲,你是不是也收到邮件了?”
“收到了。”
“打算去吗?”
徐行知喝了口水,不置可否。
边聿已经从他的神情中得到答案,无不遗憾:“你要是去的话,我还想带Claire去当观众,能不能满足一下她的心愿?”
徐行知不吃这套:“她才五岁,她能听懂什么。”
“说不定我家Claire是天才少女呢。”
边聿知道这事没希望了,但还是不死心:“你究竟是为什么不去,该不会是真的因为当年没拿到学位证书吧。”
他真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好在徐行知不甚在意,只是转了转杯子:“忙。”
“你都忙半个月了,回SJ我就没抓着你人。”
提起这个,边聿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你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回国大半年干什么去了,Claire一直念叨说想你,都快把我耳朵念叨出茧子吧。”
“两个月吧,如果这边事情没处理完,可能会再待久一点。”徐行知尝了两块炖牛肉,腻得他瞬间失去胃口,好在服务员这时送上一份沙拉。
沙拉上淋了柠檬汁,香气清冽。
边聿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话题岔开:“这个不错,我记得你做沙拉最爱淋柠檬汁,每回我都觉得都点酸但是很好吃,你什么时候再邀请我去你家吃饭……”
徐行知把沙拉推给他:“你现在多吃点。”
“别啊,我好久没吃到正宗的中餐了。”
徐行知的厨艺是被逼出来的,他吃东西挑,大多数不忙的情况下都会自己做东西吃,边聿偶尔尝过几次便念念不忘。
“没空。”徐行知懒得搭理他。
边聿可惜地叹了口气,捏起一块taco:“薄情寡义,你去年一声不吭抛下我回国,到现在也没跟我说是因为什么事……”
“你能不能少演点怨妇。”
“那你陪我喝酒?”
……
到最后徐行知也没跟边聿喝,吃完,他叫了辆uber送走边聿。
回程的车开在晚风里,徐行知支着脑袋等了会儿红灯,窗外,一排排棕榈树遍布城市景观。
他平静地看着前方如龙车流,平日里最常见的景色,圣何塞很大也很小,大到每天开车去上班要花费几十分钟,又小到在毫无预料的情况下能遇到一个人。
绿灯亮起,徐行知收回目光,随车流缓缓移动。
快到公寓的时候,徐行知的手机铃声响起,他扫了眼,陌生号码,直接点了挂断。
谁知那号码锲而不舍地打了第二遍,接起来,刚点开免提,裴亦的嗓门便冒出来:“行知哥,别挂,是我!”
车窗关上,徐行知说:“听到了。”
裴亦像找到救世主:“你总算接电话了,我特地从我哥那里要的你的号码,行知哥,你在圣何塞对吧。”
他平平淡淡地嗯了一声:“有事?”
“急事!”裴亦喋喋道,“行知哥,央央也在那里,她前几天过去出差,我刚才给她打电话,她肠胃炎又发烧,一个人在酒店……”
徐行知静静听着,打断他:“说重点。”
裴亦一愣。
察觉到徐行知语气中的冷淡,他声音不自觉变小:“你不过去看看她吗?”
徐行知淡淡的:“我为什么要过去看她。”
“你们……”裴亦及时改口,“你是她哥哥呀,央央真的很惨,我听她嗓子都哑了,孤身一人,没人送她去医院也没人照顾她。”
电话里,徐行知毫无情绪地笑了声。
裴亦霎时噤声,过了会儿,问:“你真的不管她了吗,她烧得很厉害。”
“她死了也跟我没关系。”
电话挂断,徐行知握着方向盘转了个弯。
半小时的路程缩短到二十分钟,回到公寓,徐行知开了个简短的线上会议,九点一刻,他拉开抽屉,烟盒空了。
拎了件外套,下楼买烟。
街上有不少流浪汉。
这里收入高,房价也高,相应无家可归的人也多。
结账时,徐行知视线略过柜台上摆着的柠檬糖,黄澄澄的颜色,他顺手拿了一条。
剥了一颗放在嘴里,门口的路灯驱散一隅黑暗,徐行知低头点烟,砂轮滚动,火星冒出。
他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想起半月前,方琴曾在家庭群里艾特他问了平安。
同样的,她一向懂事不让长辈担心,上周飞过来时便在群里发了酒店的位置和房间号。
她不是不知道他在这里,只是宁愿舍近求远。
闭睫呼出一口烟雾,尼古丁的苦混着柠檬的清甜,带不来丝毫慰藉,却让他脑海中闪过一张清丽面孔。
昨天她文文静静地站在那儿,玻璃门映出纤细身影,几乎要让人忘记时间流动得如此之快,已经两个月没见。
他最喜欢她笑的时候,眉眼生动,唇红齿白的样子让人心软,也很有欺骗性,让人觉得她似乎性格就是那么软。
街对面有流浪汉在堵着人要钱,这片社区华人多,最容易成为被抢劫和勒索的对象。
徐行知淡漠地任自己陷入回忆里,柠檬糖夹心酸得发苦,烟烫到指尖,十指连心,他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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