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风传花信
【小时候, 我们都盼着长大,不知道成长和快乐是天敌。
——周楚今】-
红彤彤的太阳东照,飞机在一片浓烈的晨光里, 降落在杭市机场。
温带海洋性气候的英国,四季温差小,像个不悲不喜的老头, 而一回到杭市, 盛夏的风裹着烫意, 扑面而来的热情。
无论是旧金山,是伦敦, 还是曼彻斯特, 抑或是其他任何地方,在许织夏心里,永远只有苏杭是精神栖息地。
车子抵达西湖边的中式合院。
熟悉的绿意盎然,蝉鸣声响。
许织夏直奔进别墅, 车里的人被她无情地甩在身后。
周清梧估算着他们到家的时间, 正在客厅等,听到庭院的动静,走到门口,就见她裙子飞扬着跑过来。
“小姨——”许织夏笑盈盈到她跟前。
周清梧很自然地半抱住她,眉眼笑开,捋捋她散乱的鬓发:“宝宝回来了, 在英国开心吗?”
“开心的。”
“膝盖有没有再疼过?”
许织夏连连摇头, 笑得不露声色。
瞧见那人拉着女孩子的行李箱, 另只手揣着裤袋走近, 闲闲的不着急,周清梧嗔怪他一句:“你怎么慢吞吞的, 太阳大,都不知道给妹妹撑把伞。”
纪淮周停在门口:“您没见她跑得比兔子还快?”
许织夏不看他,抱着周清梧的手臂,下巴靠到她肩上,轻一哼声,一副受委屈的样子。
见状,周清梧摸着颈侧那颗脑袋安抚,转瞬严肃地问他:“你又欺负宝宝了?”
小姑娘惯会无声告状的。
纪淮周停顿两秒,突然笑了下,胳膊搭着箱杆,“嗯”出一声,懒懒承认。
许织夏狐疑地睨向他。
“哄一路了。”纪淮周噙着别有深意的笑,说着看过去,刻意瞟了她一眼。
目光交汇。
那句已在许织夏脑中循环了一整个航程的下流话,又被他的眼神勾出到耳畔回响。
——我们今今,昨晚叫得真好听。
许织夏臊红着脸,一溜烟上楼,逃回了自己房间。
她第一件事就是锁上门洗澡,换下那套内衣裤,但这套贴身衣物太不正经了,不好被周清梧看到,于是在浴室里洗干净后,她想悄悄晾晒到自己的阳台。
许织夏刚走出到阳台,就看见了他。
两间相邻的卧室,阳台也相邻着,他靠着黄花梨木的护栏,显然也是刚洗过澡,穿着纯灰色美式领口短袖和休闲短裤,短发半湿。
天光下,他眼睫虚敛着,虹膜透出的蓝调比平时显眼,嘴里咬着根烟,弹开打火机,另只手掌拢着那簇火焰,低下头正要点,听见声响,侧过脸。
她长发松松挽着,吊带睡裙外冷白皮清透,捧着团拧到不滴水的黑蕾丝面料。
纪淮周视线在她手里落了一下,似有若无地抬起唇角。
这人幼时起就爱捉弄她,现在又爱闹得她脸红,以前还收敛着,如今多了层男欢女爱的关系,他作为男人本色的那一面便无需再掩藏地暴露在了她面前。
但许织夏还是纯情的年纪。
那种羞耻中伴随着丝丝缕缕欢愉的感觉,就像有一只手在揉捏心脏,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将她的心脏捏得舒服温热。
没有小姑娘能招架得住他这样调情。
只能赧红着脸口是心非。
许织夏嘟哝他一句:“哥哥。”
打火机的金属盖咔嗒合上,纪淮周回过身,胳膊肘倚到护栏朝向她的那一面,略弓腰背地俯着。
微微笑着看她,答应:“诶。”
许织夏似怨非怨:“你老实点,别乱说话。”
纪淮周被她惹得垂下颈,胸腔震出气音笑了几声,再抬回起脸,佯装无辜:“哥哥还什么都没说呢。”
“你说了。”
“说什么了?”
“你说……”中间几个字,许织夏含糊两声,囫囵了过去,直接到句末:“好听。”
她扭捏的表情,在他眼里也格外可爱。
纪淮周盯着她看,笑意从眼底弥漫至眉梢:“是好听啊,夸你还不高兴了?”
那句话单拎出来,确实无可厚非,可与那晚的情形一关联,纯纯就是露骨的荤话,但她总不能将画面逐字逐句明白讲一遍。
许织夏只能犯嘀咕:“哥哥现在,一点儿都不正经。”
他唇齿间磨咬着烟蒂,一开腔就显得混不吝:“哥哥正经过么?”
反其道的回应。
许织夏无言良久,思来想去“嗯”了一声。
“装的。”他若无其事,掀着眼皮看她:“你不是早看出来了?”
许织夏想起第一次察觉到他眼神的变化。
是在旧金山,她毕业前夕。
城市霓虹映得地面水光发亮,餐厅檐下,雨水溅着水花,他的目光朝她布下一张细细密密的网,欲望如水,网不住地全涌了出来。
那时他还是对她心无杂念的哥哥,是她暗恋过,但永远不可能的人,她一分一秒都没有想过,那会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她说他在装一副好哥哥的样子。
还说他像犯罪片里的病态杀人狂。
当时他还会装模作样一下,此刻简直任由自己无耻的那一面展现出来,双手往前一伸说,对,你哥哥就是犯罪了,你把我抓走好了。
想着想着,许织夏抿不住地笑了。
但许织夏觉得,这才是他。
见他静静看着自己,许织夏压住嘴角:“为什么要装啊?”
纪淮周一声哼笑:“你那时候心里只有周玦,不装装好哥哥的样子,你不理我了怎么办?”
他有点秋后算账的意思。
许织夏眸光柔柔的,温声细语说:“不会的。”
有段时间她陷在一团迷雾里看不清,可不管是周玦还是纪淮周,都只是一个身份,她在意的是他这个人。
只不过无迹可寻地过去四年,再相见,他被强制规训,被压制住天性,这样的他让她陌生。
她心中的哥哥是有傲骨的,没有被驯服的可能。
从少年时起他就是如此,骄傲,自由,随心所欲,性格内敛难以捉摸,但也恪守自己的善恶观。
或许也不是对作为纪淮周的他感到陌生。
而是她见不得他在囚笼里的样子,事实上,这种不愿意面对的感觉称之为心疼,想回避,但割舍不掉。
“哥哥你看微信了吗?”许织夏背过身去晾内衣裤。
纪淮周依旧那个姿势倚着看她:“怎么了?”
他对谁的废话都没有耐心。
唯独她,什么闲言碎语他都乐意听。
“陆玺哥在群里说你坏话,因为你回国都不通知他,把他丢那儿了。”许织夏聊着笑起来:“他说以后要用中指给你发消息。”
纪淮周扯唇轻嗤一声:“出息,几岁的人了,还得我领他回来?”
“但陆玺哥去英国是为了陪我。”
“你再想想,在英国陪你的是谁。”
晾衣架挂上去,许织夏回过身。
对于他的陪法她有些羞于启齿,支吾着答非所问:“他只是和家宿哥,玩儿得太忘情了。”
他呵声:“我看他是脑浆晃太匀了。”
许织夏哭笑不得,又察觉自己不该笑,于是嗔道:“哥哥,你老是不好好说话。”
纪淮周夹下嘴里的烟,指尖在护栏垂着,慢条斯理回了句:“是,哥哥说话是没我们今今好听。”
他语气徐徐的,明显意有所指。
许织夏听出来了,恼羞地脱口而出:“纪淮周!”
纪淮周顿了一顿。
这是她头一回用这个名字称呼他,哥哥听习惯了,突然间听一听她以下犯上的口吻,很有调情的感觉。
纪淮周一边回味着女孩子温细嗓音里凶凶的调子,唇角一边慢慢勾出括号:“又不高兴了?”
在她的轻瞪中,他从容道:“那你罚我好了。”
许织夏目视于他:“罚你什么?”
他笑痕加深,故作思忖须臾,声音忽地轻了:“罚哥哥今晚也喘给你听?”
她对着他目光,眼睛眨了下,又眨了下,白净的双颊肉眼可见地浮起淡淡红晕。
紧接着纪淮周就看见她一扭头,往屋里跑进去了。
等再不见她踪影,纪淮周才缓缓收回眸光,直起腰,背过身去靠着护栏,在她绝对看不见的地方,唇边的笑意逐渐敛下去。
那支烟咬回到嘴里,金属盖弹开,打火机噌得跳跃出一簇红蓝火焰,烫得烟头闪烁了几下猩红。
他深吸进一口,仰高了颈,呼出一团青白烟雾,在他脸前弥散开去。
在许织夏出阳台前,他刚接了通钟遒的电话。
纪家乱成一团,需要他去主持大局。
在过去长达三十年的时间里,老东西像个一统天下的始皇帝,始终持有超过纪氏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在绝对控股的情况下,他掌握着纪氏公章,其余所有股东再联合密谋,都无法将他罢免。
而十七年前,曾有过一个罢免他的机会——纪世远与原配的儿子遇害,或意外或人为,都已不重要,人死了,按规定,如无人继承,这位大少爷持有的股份将以公司名义收回,进行股权重组,这将直接威胁到纪世远的占股比例。
为了保住掌权资格和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纪世远声称二儿子养在港区,不日回英继承。
倒也无人太过生疑,毕竟大家族内部情形冗杂,刀光剑影,他们只会以为他狡猾,下了一步舍车保帅的棋。
于是纪淮崇就这么代替纪淮周认祖归宗了。
纪家那些叔伯都是朝秦暮楚的货色,深谙生存之道,纪世远身为纪家家主,有话语权一日,他们便唯他马首是瞻一日。
但迈上那个阶级的人,谁都贪婪,谁都有争夺权力的野心。
权力是一个平稳交接的漫长过程,从起初纪淮崇留下的百分之六,到前段日子接管总部后交接的百分之十,表面上,纪淮周的占股只有百分之十六。
但他的实际控股远远不止。
无人知晓的这部分股份,一部分是在这四年里,纪淮周以纪淮崇的名义在二级市场高价收购的。
还有部分,是在杭市剧院,与贺司屿做的交易。
纪淮周除了要贺司屿手中纪氏的那部分市场流通股,还要贺氏旗下的飞行器品牌,以及他的资源信息渠道,掌握几个人的把柄,尤其是伊迪丝贵爵。
当时音乐厅散尽,观众席只余他们二人,都维持着听钢琴曲的姿势。
“纪少爷这是要我为你卖命?”贺司屿似笑非笑,双手交握在腹前。
纪淮周面朝鎏金舞台,搭着腿,后颈慵懒靠在席位座椅:“事成之后,英国医疗研究所归你。”
贺司屿眸光微动,斜过去一眼。
“这个池座是给周宗彦留的吧。”纪淮周突然说,想到老同学,他静了片刻,接着翘了下唇,也看过去:“看来贺老板对这桩生意,也很感兴趣。”
陈家宿拿不到这个座位的门票,无疑是贺司屿授意的。
贺司屿手指慢慢点着,足足有五秒的寂静,他才终于再度开口:“纪少爷狮子大开口,条件未免太苛刻。”
纪淮周眼神冷下去,沉着语气:“贺老板当年送走我妹妹的时候,可没和我讲过条件。”
“怎么,”他要笑不笑:“苏小姐不值得你这么付出?”
两道目光在空中交锋。
最后贺司屿敛眸一笑,拧着领带起身:“成交。”
在得到贺司屿转让的流通股,以及某个对他母亲有愧之人在纪家的私有股后,纪淮周的实际股份已达到百分之三十。
只是在此之前不为人知。
而作为联姻的聘礼,纪世远转让出部分股份,为了获得伊迪丝在英贵圈的支持。
至此纪世远的占股已低至百分之三十。
老东西说利益是最深的感情,纪淮周便借这招悄无声息斩断了纪世远的后路,一报还一报,股东会或是伊迪丝家族,没有一个人会站在他这边。
这四年就像钝刀子割肉。
时隔十七年,终于又迎来掣肘纪世远的机会。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当然,他要纪世远付出的代价,远不止于此。
陈家宿和陆玺当晚的飞机抵达杭市。
晚餐在庭院落地窗前的圆桌,周清梧亲自下厨做了一桌菜,前几分钟陆玺都在怨声载道,直呼纪淮周是个抛弃他的负心汉。
许织夏含着口果汁,鼓着脸闷笑出声。
纪淮周在椅背歪着身子,拎着只酒杯,瞥了她一眼,许织夏一咽,抿住嘴巴,安分低头去吃碗里的红烧肉。
色泽太接近,许织夏这才发现有一小部分是肥肉,她皱皱眉头不想吃,筷子夹住肉,递向他唇边:“哥哥。”
他们之间许多日常的话语都不用言说,纪淮周看到她夹过来的肉,就明了她意思。
“先咬。”他说着,仰头饮了口酒。
许织夏张嘴咬下瘦肉,一边嚼着,一边把剩下的肥肉递回去,他就着她筷子,垂下头衔走她不要的肥肉。
这一幕,看得陆玺更委屈,他一口饮尽酒,杯子一搁,重重叹气:“老大对我,要是能有对今宝万分之一的温柔,我一定感动到哭!”
“你醒醒吧。”陈家宿扔了颗花生米到嘴里,想想又说:“算了,多喝两杯去睡吧陆仔,梦里可能有。”
周清梧止不住笑:“他就只跟妹妹好,你今天才晓得?”
“老大也就现在还没女朋友,要是有了……”
“有了。”纪淮周不咸不淡打断他,酒杯在指尖晃悠:“怎样呢?”
话音落地,一桌人有淡定的,有惊喜的,有震惊到瞪大双眼的,还有瞬间神经紧绷的。
明廷和陈家宿神色如常,碰了下酒杯,一个是天生的冷静,一个是知情的冷静。
“是哪家的姑娘?”周清梧笑着问。
陆玺直接从座位弹起:“谁啊!”
许织夏僵住,她说不了谎,怕被问,心虚得不敢和任何人对视,脸都快要埋进碗里去。
不过那晚纪淮周什么都没说。
晚餐后在客厅坐了会儿,陆玺的心被吊在万丈高空了,觉得他是在卖关子,被好奇心驱使着穷追不舍地问,他实在聒噪,纪淮周被烦得起身上楼。
避免殃及,他一走,许织夏也赶紧跟着回房间。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梯,过道的壁灯盛放着暖调的橙光,不明不暗的光影烘托出几分蠢蠢欲动。
许织夏停在她的卧室门口,前面高大的身躯同样随之止住了步子。
她抬起头,他也回过脸。
逆着壁灯光,纪淮周的脸沉在阴影里,他隐约带着笑,嗓子浸过酒,压着声音听起来有些迷醉,显得他们有奸情似的。
“你的床,还是我的床?”
许织夏张开唇,惊愣地望着他。
哥哥不会真要今晚喘给她听吧……
第62章 雨濯春尘
【虽然成长和快乐是天敌, 但不能拒绝成长,成人的世界有成人世界独有的快乐,比如学会自洽后, 我们可以尽情地做自己。
心如明镜台,时时拂尘埃。
——周楚今】-
许织夏不清楚他要怎么喘。
她只知道自己既羞耻,又诡异地有些期待。
有心理学家提出过好奇效应, 好奇是行为的驱动力, 当你感兴趣, 你就会主动探索。
换句话讲,因为对他的感情, 所以对他的一切都有了不能自控的求知欲。
许织夏低咳一声:“……没你这样的。”
纪淮周回过身:“我怎样?”
“刚谈恋爱, 就要天天一起睡。”许织夏埋怨他,半真半假的,语气里听不出抗拒,倒是乖得像在诱敌深入。
纪淮周笑着往她的门框边一靠。
“睡觉而已, 又没做什么。”
他说着, 抬抬眉骨:“你初中还赖着要跟我同屋呢,分都分不开,半夜抱着枕头挤我床。”
旧事重提,过往很多画面便浮现出脑海。
小时候的她总是深更半夜出现在他床边,想要睡他边上,攀着他胳膊晃啊晃, 他一醒来, 她就蔫巴巴地叫哥哥。
“那时候我还小, 不懂事。”许织夏也靠到另一侧门框:“你跟小朋友计较什么?”
纪淮周便说:“那你也别跟你男朋友计较了。”
许织夏抬眼看过去, 眸中闪烁了一瞬狡黠:“你也不懂事啊?”
他们都惬意地,一人靠着一侧门框, 壁灯的光在长长的走廊里温柔地晕开。
墙布那面的新中式实木柜台,摆着一盆西府海棠,花枝延展出优雅的造型,枝头一朵朵的胭脂红。
她的脸颊上依稀也有这种颜色,笑起来,眼睛在光里亮亮的。
纪淮周歪着脸,瞧着她,也跟着她眼底隐出了笑意。
人间还是那个人间。
但荒野里开出了她这么一朵花。
她一开花,他便感受到生命的饱满,不再是空洞的。
“嗯。”纪淮周尾调轻轻上扬:“不想懂事了。”
本来就没怎么懂事过。
许织夏心里暗怼他,慢声慢气地说:“哥哥可以不计较,但是男朋友要计较的。”
他似乎笑了下,接着语速跟随她放慢:“诌完周玦和纪淮周,又要开始诌哥哥和男朋友了?”
听起来他怨念深重。
可能在那段她陷入怪圈的日子里,他也被折磨得要崩溃。
许织夏压住嘴角:“哥哥是个好哥哥,但男朋友可能是个坏男人。”
纪淮周听得笑了。
小姑娘教得太严谨也不好。
见他笑,许织夏低头去看自己的拖鞋,漂亮的脚趾头一抬一抬地动着:“人家小情侣一开始都只是牵牵手。”
纪淮周弯着唇,静看她的小动作:“谁告诉你的?”
许织夏瞅他,再望向廊道对面的柜台,西府海棠旁立着一台智能语音陪伴机器人。
“小周小周。”她唤道。
小机器人响起模拟的人声:“我在喔。”
许织夏一个字一个字,口齿清晰地问:“情侣刚在一起,只能牵牵手,对吗?”
小机器人高度智能化,回答时还会自带上调皮的语气:“情侣之间不是只能牵手呀,也能拥抱亲吻,加深感情,如果对彼此足够了解,可以有更多亲密行为,比如睡觉,做羞羞的事情!”
“……”
耳旁沉下几声压抑的低笑,许织夏面红耳赤,牢骚了下:“它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好。”纪淮周拖着调子顺着她,唇边笑痕显眼:“它说它的,你想不想?”
这时周清梧的声音沿着楼梯传到走廊里,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去西湖边散散步。
寻到脱逃的机会,许织夏不假思索应了声好,在男人盛笑的目光里,趿拉着拖鞋跑下楼去。
夜晚的西湖静谧,明月高悬,亮化的六角凉亭立在水面上发着光,灯光和月光一同倒映进湖水,肉眼望去,凉亭似压着一片星河。
湖边夜风舒爽,散散步,是难得清闲的时刻。
周清梧和明廷走在前面,两人不知在聊什么,周清梧时不时捂唇笑。
明廷白衬衫收进裤腰,袖口休闲地挽着,具备着一位总裁该的体态和教养,而周清梧衣裙优雅,永远不失一身闺秀的气质。
他们并肩的背影,光是看着,就知道他们恩爱。
到明家如此之久,许织夏从未见过他们吵架,哪怕初次见面,许织夏因明廷的身影与父亲太相似而应激,咬得他手出血,面对周清梧的愧疚,他都不曾表现过一丝不悦。
是他让年幼的许织夏感觉到,父辈不是都如她记忆里的崩坏。
许织夏印象最深的,是曾经明廷对称呼周清梧为明太太的人说,可以称呼他周先生,但请唤她周太太。
因为,她就是她自己。
婚姻不是谁进了谁的家门,而是他们共同组成了一个新的家庭,她无需为谁冠上夫姓。
人漫步在湖光山色间,情绪容易变得感性,看着眼前温馨的画面,突然间,许织夏深刻感受到,有这个充满爱与尊重的家,才会有如今的她。
许织夏不由轻声唤:“哥哥。”
“嗯?”纪淮周陪她慢悠悠走在后面。
许织夏弯着眼说:“我觉得特别自己幸运,身边的人都很好。”
她连衣裙摆随着双腿的迈动轻晃,盘着松懒的丸子头,纪淮周手掌落过去,就握到了她颈部。
他揉捏了下她后颈,在那一刻正经兄长的样子占上风:“是因为我们小尾巴,本来就是很好的小孩儿。”
许织夏扬出笑,露出几颗漂亮洁白的齿贝。
失而复得,当真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感觉。
“哥哥,”许织夏忽然一念闪过,仰起脸随口问了句:“小姨当年为什么会大老远到港区领养我啊?”
纪淮周看了她眼,有几秒的安静,似乎是在思考有无告诉她的必要。
良久,许织夏才听见他回答的声音:“她头胎的预产期,和你生日同一天。”
许织夏愣住好一会儿,神色逐渐由难以置信,变为若有所思。
所以她对小姨而言,也是一种失而复得。
“周姨,明叔,来一支啊!”陆玺和陈家宿一人拿着几支雪糕跑回来,周清梧和明廷都不扫兴,笑着陪他们吃了支。
他们又跑向后面。
“喜欢哪个口味啊今宝?”陈家宿递过去两支雪糕:“二哥呢?”
陆玺挖着冰淇淋杯,没心眼儿地说:“老大喜欢今宝剩下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陈家宿莫名笑了两声,许织夏容易心虚,被这么一闹,不好意思伸手去接了。
纪淮周懒得搭腔,抽走那两支雪糕,去向岸边那张长椅,许织夏跟着他过去坐着。
用不着问,他留下她不喜欢的桃子味,另一支递给她。
月与灯的光像是被揉碎了洒在水面,夜晚西湖荷花的花蕾都闭合了,水光粼粼的湖面只有荷叶在风中摇曳。
许织夏捏着那支牛奶味的雪糕,慢慢嘬着。
在岸边蹲着的陆玺念经似的猝不及防又冒出一句:“嫂子到底是谁啊?”
“……”许织夏一提心吊胆,雪糕愣着忘了吃。
陆玺见到许织夏的反应,不可思议地共愤道:“老大,你连今宝都瞒着?”
纪淮周懒散开着腿,胳膊肘压在膝上,俯着腰背坐在那儿,雪糕当成饼干在吃,薄唇一开咬下一口,在嘴里慢慢嚼着。
“把你这恒心放到怎么经营EB上。”
提及此话题,陆玺立刻就耷拉下了脑袋:“你不在,EB到今天还没宣告破产就不错了。”
纪淮周淡淡说:“没我你活不好了?”
“对啊,”陆玺委屈:“我就是没你不行。”
陈家宿站在长椅旁,一手撑着腰骨,一手握着冰棍儿吃,不厚道地发出看戏的笑声。
纪淮周眼睫掀上去,陈家宿转眼老实,不笑了。
“家宿。”纪淮周郑重叫了声他的名字。
他眉眼间有特别的态度,不是冷漠,也不是狠厉警告,而是深沉和严肃:“贺氏旗下的飞行器品牌现在归我了,公司交由你管理,抽空去把MBA给我读了。”
陈家宿木然,张着嘴说不出话,半天打了个哈哈:“二哥,不要讲笑啦,我过去就没管过什么公司。”
“过去你是没得选择。”
陈家宿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
纪淮周盯着他:“等你学会如何服众了,纪氏的股份我会转百分之五到你名下,想要更多,自己争取。”
闻言,陈家宿总算明确他并非玩笑。
他在纪家之所以能潇洒自如,就是因为他是外姓,不占股,威胁不到任何人。
但他因此也对少爷这个身份始终有着强烈的不配得感,有的只有从未言说过的,寄人篱下的屈辱。
陈家宿低下头,音量轻了:“二哥,你知道的,我不姓纪。”
他愿意给,也没人心服口服。
“没有什么外姓不外姓,”纪淮周说:“只要纪家我做主,他们会知道,没有能力的人,就算是亲叔伯,也别想在股东会多待一天。”
陈家宿沉默与他对视许久。
小时候他初到英国纪家老宅,因外姓不受待见,任人欺辱,后来又被送到港区纪家的别墅,在那里,他鼻青脸肿地被纪淮周救下。
那天一句“我以后能跟你吗,二哥”,他就这么跟着他到了今天。
或许纪淮周在他心中,早已成为了一种永不陨落的信仰。
“二哥,我什么都不要,管理企业的事我做不来。”刚刚还在嘲笑陆玺的人,这会儿如出一口:“我也没你不行啊。”
纪淮周慢条斯理说:“你需要我,是因为你信任我,我不再帮你,是因为我相信你。”
他情绪从来藏而不露,哪怕兄弟多年,也几乎不曾如此时这般真情实感地严正过。
在他的话里,陈家宿面色愈渐凝重。
“家宿。”纪淮周侧过脸,睨向蹲地的人:“还有你。”
陆玺陡然立正,站如松。
纪淮周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几眼,眉间皱起几分愁绪:“你们也该长大了。”
许织夏含着雪糕,静静望着他们。
虽说她对商界事宜一窍不通,但哥哥的话,她能抽丝剥茧出深意。
陆玺哥和家宿哥早已不是少年时期,却仿佛始终停留在那个嘻嘻哈哈的年纪。
年龄到了不是长大,只有到他们愿意认同自己成年人身份的那天,他们才是真正的长大。
谁都留恋小时候的童话。
如果留恋,那就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努力长出一双可以尽情做自己的翅膀。
这也是经历过那四年,许织夏才慢慢明白的道理。
“陆玺哥,家宿哥……唔……”
许织夏话刚起了个头,男人的手掌出现脸前,拇指压在她脸颊,另外几根手指压在另一边,忽地一捏,把她的嘴唇捏得嘟起来。
“少跟他们讲话,带坏你。”
许织夏只出得了呜声,哀怨地看向他。
她嘴唇潮潮的,唇上沾着点融化的雪糕,还没来得及抿掉,眼神如怨如诉地望过来。
西湖的水面泛着光,衬托得岸边光影昏沉。
纪淮周在若明若暗的光线里看了她会儿,放开手。
他一松开指劲,许织夏就哼声扭过脸去,吃雪糕不作声了。
“小今宝说得对!”陆玺有他自己的哄法。
陈家宿已经动容,但不妨碍他眼下使点儿坏心思:“今宝,我记得我之前夸你漂亮,但是二哥说……”
他停顿,引得许织夏抬望过去。
苦思冥想须臾,陈家宿装作终于想起来:“他说,他妹妹长得一般。”
——你不会真不知道自己妹妹有多漂亮吧?
——漂亮么?一般吧。
纪淮周眼皮忽颤,飞过去一记冷眼。
陈家宿丢下句去前面逛逛,拔腿就跑,陆玺见势不妙,想也不想地跟着跑了。
纪淮周蹙着浓眉,回过头,就撞上了女孩子安安静静质问的目光。
当晚回到别墅,许织夏洗完澡,吹干长发,在卧室里收拾了会儿自己后,准备睡觉。
正要上床,有人叩了两下门。
许织夏望着门,心有预感,原地踌躇片刻,还是过去开了门。
他一如既往是系着睡袍过来的。
许织夏张望两眼,没人看见,视线才移向他,装糊涂:“这么晚了,哥哥有事吗?”
纪淮周翘着唇,笑看她。
她今晚穿的是成套的睡衣,上衣是低领纽扣的短袖,短裤只到大腿的部位,亲肤的珠光缎面,暗花纹路若隐若现。
“去我那儿,还是我进去?”
他声线醇厚,压得很低,许织夏思绪一下就被惹得乱了,磨蹭了会儿,本着好奇效应,以及不能吃亏的心理,她慢吞吞侧开身。
男人熟门熟路地进了屋。
许织夏合上门,思忖顷刻不放心,“咔嗒”落了锁,身后伴随而来一声含笑的鼻息。
许织夏回过身横了他一眼,在小小的怨念心态下,伪装出一副静候的模样。
靠着门板,表情淡定:“好了,你喘吧。”
纪淮周眸中笑意浓重,迈回上前一步,瞬息之间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他身躯一压近,许织夏就罩在了他的阴影里,还没有接触到,周身就仿佛被他暖烫的体温裹着了。
许织夏呼吸着,背完全贴住了门。
纪淮周垂下脸去凑近她,在和她咬耳朵般,声音有意放得极轻:“你让哥哥生喘啊?”
“……不能吗?”
“你得搭把手。”
虽然许织夏一知半解,但经验告诉她这一定是个陷阱,她吞吐着,糊涂装到底:“听不懂。”
他轻笑,有些讳莫。
她扬起浓密的睫毛,同他对视上,见他目光不纯,从她的眼睛,缓慢地滑落,逡巡在她双唇。
被他这么盯着瞧,许织夏嗓子眼里莫名干干的泛痒,没忍住探出舌尖舔了下唇。
于男人而言,这就是在勾他了。
他肆无忌惮地俯下来,那张镌刻般的脸逼近眼前,张开唇要含住她的刹那间,许织夏忽地别过了脸去。
温热潮湿落到了侧颈。
许织夏回过眸,触及到他寻过来的双眼。
她双手握在身前,掩盖住加速的心跳,憋出一丝嗔怨的哼唧声:“一般你就不要亲……”
他叹笑:“陈家宿的话你也信?”
许织夏不理会他的解释,哼声轻推了下他肩:“哥哥不是要喘给我听吗,你快点儿。”
话落,感觉她着急得不太对劲,又特意小声补充道:“我不搭手,你自己……”
她卡顿在那里,想不到用哪个动词。
纪淮周喉骨滚动,倏地笑了:“行。”
他弯下腰,单只胳膊勾住她双腿,一把抱起她,几步放她到床上,自己往对面的沙发仰坐进去。
人慵懒后靠着,双腿敞开,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勾住睡袍的系带,慢慢向外扯。
他目光始终直勾勾攫住她的眼睛,嗓音低沉,有丝丝磨砂感。
“看着我。”
第63章 雨濯春尘
【我也想为你做任何事。
——周楚今】-
床屏和床尾凳藕粉软包, 他坐着的沙发也是,奶油白的毛毯子一半压在他的背后,一半铺着扶手拖到地毯上。
在这间女孩子浅色系的卧室里, 只有他是一身深邃的黑,如同房间里最醒目的单品,让人难移开眼。
身后落地窗的窗帘合拢住了, 但他的腿敞着。
系带从他指间慢慢扯落, 睡袍失去束缚地垮了开, 里面赤着,外面虚掩, 尤其是腰腹部分。
他身上每处的肌理都结实得恰到好处, 没有一寸是松弛的,此刻睡袍要褪不褪,营造出一种神秘的性.感,在女孩子眼里, 若隐若现永远比全光更能勾起探索的渴望。
他胳膊搭在沙发扶手, 许织夏眼看着他另只手垂落下去,她心脏一悸动,骨头倏地发软。
许织夏原本被他放坐在床边,但眼前的画面,以及他沉沉的那声“看着我”,让她感觉有无数根羽毛在挠着她。
她坐不住, 不由地往后挪, 一直挪到背抵床屏, 借力靠住, 双.腿略显拘谨,并着侧放在被褥上, 又扯过只枕头搂在怀里,下巴深深压进枕端。
就着这般身姿和动作,离远了望着他。
彼此交缠的目光像一条鱼线,不知鱼钩子是从哪边甩出的,勾在空中谁都扯不脱。
盖住部分腰腹的睡袍,也虚盖着他的手背,面料是冰丝的质感,在灯下反出的光,好似西湖的水面。
高悬的明月映照着湖面,水波随着他握拢的指掌,缓缓流动起来。
许织夏不由自主地敛住呼吸,脸颊一层薄红。
思绪飘忽地回到初中的生物课,老师在课堂上说着:“在雄性激素和雌性激素的刺激下,男女开始出现第二性征……如有自足行为,是与生俱来的本能,这是正常的生理需求,并非是不.良的。”
她懵懵懂懂地就想到了他。
但当时的她,实在难以想象她坐怀不乱的哥哥也会如此。
然而悬想止于今夜。
月下湖面的波纹隆起得愈发突兀,光影从起初的涟漪,逐渐荡漾开来,湖水层层地泛起高浪。
许织夏感觉房子里的全空气空调系统失灵了,夏夜的温度,把她的血液都烧热。
空静的环境里,开始出现他闷重而深沉的声息。
许织夏终于受不住地躲开了眼。
“今今。”靠仰在沙发的男人气息低喘,一开口才知道,他的嗓音不知何时已经透哑得不成样子。
但唤她的时候,他依旧有几分冷静,语气是种不带命令感的软性命令。
许织夏刚逃走的视线又被他勾回去了。
她盯着他的喉咙,不敢看湖面,也不敢看他的眼睛,可余光总不听使唤地往湖面瞟。
“哥哥……”许织夏眼睫毛簌簌地颤着,调子都不经意间缱绻了,羞怯地温吞:“你好了没有?”
她这么叫着哥哥,着实考验他耐性。
纪淮周颈部后仰下去,枕在沙发背垫上,喉骨鼓动着,声线不如寻常平稳:“得慢慢来。”
许织夏半张脸藏在枕头后面,枕边的桑蚕丝布料在指间不自觉揪紧。
“我、我不急……”
他一声带喘的哑笑,而后说:“过来。”
许织夏眼帘犹豫地掀上去,怀揣着疑心对上他不甚清醒,略显意乱情迷的眸光。
“你过来,”他喘了口气:“能快点儿。”
许织夏脑子一片空白。
在他的眼神和气息下,心跳就要超负荷,身体里的微妙感觉被唤醒而不自知。
她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过去的,好似遗忘了那一分钟的记忆,等反应过来,人已赤足踩着地毯,站到了他跟前。
他抬起扶手上的胳膊,拢过她腰。
那时的她就像一条柔软的柳枝,风一吹,她就倒了过去,挨着他跌坐进沙发里。
他宛如盛夏高温的源头,一贴过去,许织夏霎时间就感觉到一把火引到了自己身上。
“哥哥……”许织夏半伏在他怀里,无措地捏住他睡袍的领子,无意间将他的睡袍扯得更开。
她害臊,在他肩前低着脸。
湖面仍有规律地波荡着,纪淮周的嗓音颤哑之中,挟着几分柔意:“抱着哥哥。”
好熟悉的对话。
之前在那间小小的船舱里,要亲吻她的时候,他也是如此说的。
许织夏像个一学就会的聪明学生,闻言,攥着他领子的双手向上,因羞窘慢慢吞吞,但胳膊还是环抱住了他的脖颈。
她的脸埋进他颈窝里,呼吸暖暖的,倚着他的身子柔弱无骨,真实的存在比幻想更容易激起最原始的本能疯长。
纪淮周握着她细细的一截腰。
另只胳膊手背延伸至小臂的青筋紧绷着劲,脉络道道清晰。
月影融融,湖面惊起狂澜。
他脖颈高仰,深重的鼻息间都是她身上沐浴露或洗发露的淡淡香调。
掌心离腰,情不自禁握上她的脑袋,手指陷入她乌黑的长发,控制着力道温柔抓住。
时间在湖水的兴风作浪中被无限拉长。
指针一分一秒地伴随着男人不可言说的喘息而跳,许织夏牢牢屏住,听着他的声音,不敢呼出一丝气。
不知过去多久,他突然低下颈,脸深埋进她浓密的发间,唇抵住她的耳廓,一口气深吸到底。
惊涛拍岸,卷起的千堆雪闷哼着刹那之间全都迸涌上了岸。
夏天清晨的太阳,照得落地窗透亮,餐厅一片明媚的光线。
许织夏有吃早餐的习惯。
她坐在餐桌前,吃着一屉蟹黄小笼包。
“宝宝,豆浆想喝甜的还是咸的?”周清梧从厨房探出身问道。
许织夏两颊鼓着,口齿含糊:“甜的!”
嚼着咽下,许织夏再夹了只小笼包,塞进嘴里。
抬眼望出去就是庭院,植物染上阳光柔和的金色,扶疏的花叶在暖风中摇曳。
听见拖鞋踏过瓷砖的声响。
许织夏回眸。
他穿着居家的深灰色短袖和短裤,短发没打理,只胡乱抓了两下,眉眼间神情散漫。
走过来,拖出她旁边的椅子,疏懒地靠坐下。
“起床不叫我?”纪淮周漫不经心说了句,执起汤勺,给自己舀了碗馄饨。
许织夏神经不由绷直。
也许是昨夜睡得晚,他今天的嗓子比平时刚醒要哑得多,引得她回想起昨晚耳廓那一阵阵急促的热息。
现在想想,他可能是故意的,要在宣出之际,喘得最厉害的时候,压在她耳边,给她听。
完全没有要克制的意思,性.感又色.气地,时不时喘得逸出过瘾的声来。
许织夏泛红着脸:“你别说话……”
生怕别人听不出他昨晚睡在她屋子里。
纪淮周搁下汤勺,侧目去端详她,她还是昨晚在门前那副不给他亲的埋怨模样。
他笑出一声,用只有彼此能听清的音量说:“还不高兴呢,哥哥昨晚喘得你不满意?”
许织夏心怦着,佯装平静,低头去夹小笼包,勉勉强强回答:“还可以吧。”
纪淮周似真似假思索道:“那再罚我一次?”
体验过他的所谓的罚,许织夏觑着他,瘪瘪嘴小声说:“这是罚吗?我看你挺……”
她吞了个关键字,补上句末:“的。”
纪淮周好整以暇看着她,有意无意追问:“挺什么的?”
许织夏不上当,往嘴巴里塞了只小笼包,原本想晾着他,但随后他自己就往下接了一句。
“挺爽的?”
许织夏冷不防停止咀嚼。
她是他从小看到大的,表情中任何一丝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的眼,见状他就知道,自己猜中了她心思。
纪淮周掠过一丝笑:“好,哥哥错了。”
他无端认错,许织夏纳闷地瞧过去。
相视间,他拖腔带调地反省:“哥哥只顾着自己爽了,没考虑到你。”
许织夏心脏酥酥麻麻了一下。
昨晚看着他那样,她自己莫名也有难以言说的微妙感觉,好奇,异样,隐隐约约的冲动,也伴随着对未知的惴惴不安。
“我没怎么……”
“下回哥哥伺候你。”
许织夏慢腾腾嚼着,屏声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怎么伺候?”
他嘴角微微抬着:“随你高兴,哥哥都配合。”
这话一下子就让许织夏想歪了,可能她也没想歪,他就是那意思。
她低咳了声,装模作样一手撑住下巴:“不用。”
纪淮周笑得深了。
安静坐着吃了片刻早餐,他忽然随口提了句:“我今晚的航班。”
许织夏愣两秒,意会到他意思。
他是要回英国了。
昨晚在西湖边散步,加上先前的细枝末节,许织夏依稀能从他和陈家宿的对话中听出纪家现在的些许情况。
许织夏想了想,“嗯”了一声。
“讲什么悄悄话呢?”周清梧莞尔,端着杯现打的豆浆从厨房过来,放到许织夏手边。
周清梧一眼就留意到了她红红的耳根:“热吗宝宝?还是你哥又惹你生气了?”
许织夏一瞬从要分别的复杂情绪中脱离而出,心虚不已,脑中闪过一个借口就急忙逮住:“嗯,哥哥说我长得不好看。”
“……”纪淮周舀了勺馄饨的手停住。
那个早上,他挨了周清梧一顿批评。
陆玺和陈家宿昨晚也住在这里,只不过他们两个起不来,通常要睡到中午。
或许只有纪淮周的话,他们愿意听进去,当天下午他们就离开了,一个去EB收拾残局,一个去纪淮周交管的飞行器品牌港区总部新官上任。
终于有一天,他们也要面对一个现实——假装成长是一场庞氏骗局。
送走了陆玺和陈家宿,当晚,许织夏又送纪淮周到了庭院门口。知道他们兄妹分开前有话要讲,周清梧和明廷送到这里便回屋了。
庭院大门没开,他们在门前告别。
门侧围墙的壁灯映下一圈暖光,像在他们周身,打下一束舞台的聚光灯。
“哥哥再见。”
许织夏渲开笑意,如同过去每次他送她去上学,她都这样朝着他挥挥手,乖乖说这句话。
只不过这回是送他。
她倒是平静,纪淮周噙起笑:“就这样?不怕哥哥又被关着,你还得再救我一回?”
回顾那天她坐上去往伦敦的航班,直至此刻,这些时日经历的每一个画面都历历在目。
许织夏凝思了会儿,冲他摇摇头:“昨晚你跟家宿哥讲话的时候说,纪家你做主。”
“嗯?”他等着她下文。
许织夏眨了眨眼:“其实我们不去纪家闹腾,你也能回来的,是不是?”
纪淮周抬了下眉骨。
“但哥哥还是陪我们闹了,”许织夏接着说:“是为了陪我们开心。”
“就这么确定?”纪淮周两根手指捏着她脸颊肉,轻掐了下:“吃死我了?”
许织夏笃定一点头:“嗯,哥哥答应过我一定会回来,你的话我都信。”
他在这话里笑了,等同于默认。
“纪家的事情,我知道三言两语讲不清,就算哥哥讲了,我大概也听不懂。”
许织夏仰着脸,她的眼里盛着清泉,深刻而柔软的眼神望向他,似能洗净落了他一身的尘埃。
她静静地,慢慢地说:“但是我知道,哥哥这四年,肯定辛苦。”
纪淮周眸光不经意一闪。
这个世界上,除了纪淮崇,这样的言语,他只能从她口中听见。
他不显山不露水,抬手去揉她的脑袋,像小时候那样揉得她脑袋轻晃。
出于分别的真情实感,也可能是在他这一贯的动作下受到触动,许织夏发自内心道:“我也很想和淮崇哥哥一样,为哥哥做点什么,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
纪淮周弯唇笑着:“哥哥不要你为我做任何事。”
“为什么?”
纪淮周眸光深静,定在她眼瞳里。
绿化照明下的植物枝叶碧绿,小桥静卧池上,月亮照进院子里,月光碎了一池,几条小锦鲤和汨汨的水流声一起,在池子里嬉戏。
轻柔的天籁中,纪淮周缓声开口:“因为哥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他蓝色的眸子宛如一片午夜的深海。
“哥哥所做的一切,”他总算亲口告诉她:“都是因为想要早一点回到你身边。”
许织夏顿时透不过气,鼻腔发涩起来。
陈家宿说,他被困在英国四年,想尽办法安排她去港大交流学习,才有了这么个见她一面的机会。
刚到港区时,她趴在的士的车窗上,望着外面的垂丝海棠,还纳闷,是谁这么有闲钱,大费周章在港区种江南的海棠。
原来是他为她高兴。
他自己说,和她从别人口中听说,前者能直面感受到爱意。
许织夏一对瞳仁浮着薄薄水光,却又笑得双眼亮盈盈,昂着下巴,拉住他的手:“哥哥,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回棠里镇看看吧。”
第64章 雨濯春尘
【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
不行, 不能想了。
哥哥会一直打喷嚏的。
——周楚今】-
夏季的最后一个月,日升月落,杭市闷热的三伏天也在日渐过去。
在这段需要熬夜才能看到同一个月亮的日子里, 他们都在北半球各自好好生活。
许织夏又想起曾经,陪着芙妮窝在斯坦福宿舍里,看廊桥遗梦这部电影。
“我不想再需要你, 因为我无法拥有你。”
电影里的这句对白, 在过去的某段时间, 曾被她奉为感情永恒的真理,她试着接纳现实, 不再执着要朝夕相伴。
现在因为需要他, 她又如此地想要拥有他。
生活就是一个永不止息地,向内探索的过程,那个流落在雨夜里的小女孩,起起落落地长到今天, 她的心理是一副拼图, 在越长大越完整。
生活是,学问也是,学无止境。
虽在暑期,但周清梧身为浙校教授,常能接触心理学培训或演讲课,有时她是受邀讲师, 有时她是听者提升自己, 许织夏就跟着她一块儿去。
虽然没有他的陪伴, 但她依旧过得很充实。
某夜, 许织夏坐在书桌前看了会儿书,日常临睡前, 又在群里和孟熙陶思勉聊天。
他们三人的小群,群名天天在变。
今天叫:周公主解孟。
永远不能上桌的陶思勉,在群里拍桌。
陶餮:【每改一个群名,就会有一个陶思勉心碎】
陶餮:【我质疑!】
于是孟熙在群里发了个红包,陶思勉立刻就领了,红包金额一块钱,对于平时只能收到她一毛钱红包的陶思勉而言,也算涨了十倍。
陶餮:【孟姐大气】
别给我熙熙哈哈:【能面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
陶餮:【……】
陶餮:【好好好,吾皇,明天臣请您和您的公主吃饭】
别给我熙熙哈哈:【明天不行,明天我得去医院,我爷爷受伤了】
许织夏抱着腿窝在椅子里,翻看前面的聊天记录时,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但笑容在看到最新那句的瞬间无影无踪。
她忙不叠打字问:【孟爷爷怎么了?】
孟熙发起群视频聊天,同她讲事情始末。
千寻集团因私心,要涨门票的价格。
棠里镇景区对外宣称是“特色千年古镇”,见惯千篇一律的商业小镇,众人都慕名而去,可所谓千年古镇的真实面貌,依旧是铜臭味熏天的资本收割地,这便造成棠里镇在网上褒贬极端的风评。
贬低都来自真实游客。
而夸得天花乱坠的,大部分是各大博主,收了景区公司的酬劳配合营销。
名不副实的古镇,百元门票足以令人诟病,再涨是要害棠里镇臭名昭着。
除了眼见商机而入驻的外地商户,棠里镇的原住户谁都不同意,前几天他们去千寻杭市的分公司闹了,难免有肢体接触,孟熙的爷爷因此跌伤了腿。
这件事,许织夏听周清梧讲过几句,当时她就觉得,这个千寻公司是无良奸商。
“不是很严重,就是爷爷年纪大了,打了石膏,要躺医院观察一周。”视频里,孟熙盘着腿,啃着苹果说。
过去在棠里镇的每一个人,都是从小就对许织夏关怀备至的长辈,许织夏牵挂地说:“明天我和你一块儿去吧,我也想看看孟爷爷。”
“带上我。”陶思勉举手。
人一到夜晚,就准时多愁善感。
定下明日见面时间后,孟熙开始惆怅:“好想棠里镇回到从前啊,时光为什么不能倒流!”
“能啊。”陶思勉一边敲着键盘,一边打着哈欠说:“只要超越光速,时间就会实现逆转。”
孟熙咬牙切齿:“我炖了你!用文火!”
陶思勉睁开困倦的眼,一脸老实地看向镜头:“你能把我当个人吗?你问今今,狭义相对论就是这么说的。”
“我们小漂亮不稀得搭理你!”
许织夏听得笑了:“我也想,但是有客流量,李伯伯他们才能赚钱养家。”
“李伯?”孟熙哼一声:“当年他还说爷爷固步自封,思想狭隘呢,他们去闹的时候,他还不是跟着去了。”
许织夏半是诧异,半是理解。
那晚她才得知,当初极力支持棠里镇商业开发的那些长辈们,如今都深深怀念着旧时原生态的镇子,现实总是骨感的,并没有想象中的美好。
何况,谁愿意自己的家,被铺天盖地诋毁谩骂。
“现在什么情况了?”许织夏问。
孟熙咬下最后一口苹果,果核丢进垃圾桶:“白闹一场,千寻背后有人啊,盛氏派头多大。”
陶思勉摸着下巴,陷入沉思:“赚钱的路子这么多,也不是非要靠游客,我其实有个大胆的想法……”
“我倒要听听是什么馊主意。”画面里孟熙洗耳恭听地怼近脸。
陶思勉大四跟组做过一个非遗创业计划书,非遗资源最大的优势,就是不可复制性,他们与塞北某传承单位合作,在草原游牧民族特色的非遗剪纸赛道上深入调研,最后直播间创下百万件销量。
“棠里镇的非遗项目可太多了,油纸伞,蚕丝,扇子,青瓷,染布,评弹,武道……虽然我们国内非遗市场还处于起步阶段,但这是时代趋势。”
听陶思勉说得头头是道,孟熙狐疑,又隐约夹杂着几分另眼相看:“你这文化遗产保护专业学得有那么点上道啊,陶思勉。”
“你爷爷的中药馆也能这么干。”
“中药?”
“中医可是我国千年传统文化遗产。”陶思勉说着看向许织夏:“书法也是,今今不是从小跟着蒋阿公学吗?”
许织夏抱着手机,不说话,对着屏幕眼睛一眨一眨。
陶思勉越说越觉得这主意可行,逐渐心潮澎湃道:“考本证书,你就是非遗文化传承人了!”
无人回应,连孟熙这话痨都愣愣的。
一段冗长的安静。
倏地,许织夏展颜笑开了:“陶思勉,你要不要去睡觉?”
陶思勉懵着“啊”了一声。
孟熙认同点点头:“你好像困得开始胡言乱语了。”
“陶思勉晚安,熙熙晚安。”
“小漂亮公主晚安!”
在陶思勉清醒而卖力地证明他的认真下,孟熙自顾自地退出了视频聊天,许织夏也笑吟吟地退出。
许织夏放下踩着椅面的双腿,正要关台灯,想去洗个澡睡觉,手机收到新消息。
哥哥:【睡了?】
看到他的消息,许织夏笑容持续着回复:【还没有,我准备洗澡】
只过去几秒,就弹出了视频邀请。
许织夏心脏小小地过了瞬电流,没群视频那么果断,须臾后她才接通。
屏幕里出现他的脸,深邃的眼眶,高挺的鼻梁,自然泛红的唇,黑色短发随意拢着。
他那边黄昏将至未至,日光斜进高层办公室的落地窗,照得他半边脸金灿灿的,五官轮廓更为明显。
许织夏捧着手机,离得近,一张笑意明媚的脸占据了画面里:“哥哥。”
他的手机架在办公桌上,人仰靠着椅背:“不是要洗澡么,怎么还没去?”
许织夏心跳促了下。
也算谈过段时间的恋爱了,对于男人的调情,她从起初的一窍不通,慢慢知道如何会意。
她佯嗔:“那你还打视频过来……”
纪淮周姿态闲适,不茍言笑地说着荒谬的话:“你一个人关在浴室里,太危险,万一着火了呢,哥哥不得看着?”
这个人又装起好哥哥了。
胡说八道,张口就来。
许织夏用力抿住唇,但笑不能自已地漾出了眼睛,嘀咕他一句:“你比较危险。”
纪淮周唇线向上一勾。
他不再说话,含着笑,通过部手机静静看着她,眉眼间有几许疲态,压在眷恋之下。
她就像一剂特效药,精疲力尽的时候见一见,想到是为了她,就什么都能撑过去。
许织夏也安静着,与他目光交融。
谁都没讲思念的话,但情绪都尽在不言中,就这么无声望着彼此的眼睛,不做任何事,好像也能望到天长地久。
“好了。”他终于再开口,在对面浅笑着说:“去洗澡吧。”
他通常都是等她先挂断。
许织夏思来想去,舍不得挂,于是握着手机过去衣柜,取了换洗的衣物,再进到浴室里。
合上门,准备进淋浴间前,许织夏的脸重新迎上手机屏幕:“我洗澡了。”
她眼神再清澈,开着视频就都不清白了。
纪淮周只是习惯了捉弄她一下,没想过真被她带进浴室,轮到他一时失去反应。
难得见他走神,许织夏不等他回答,手机扣到盥洗台面,镜头朝下。
“哥哥,你在这里守着。”
许织夏走向淋浴间,手机里男人散漫的声音慢悠悠从身后传来:“看不见了。”
她眼里闪了闪笑,低头去解连衣裙的腰带。
女孩子洗澡通常用时比较久,至少许织夏是的,手机压在台面,视频里一片漆黑。
视觉有了阻碍,听觉就变得敏感。
浴室里的一系列声音惹人浮想联翩,淅淅沥沥落雨般的水声,起泡的沐浴露抹到皮肤上细微而柔滑的泡沫声,不知过去多久后又一阵冲淋。
淋浴间门开响,接着是涂抹身体乳的声音,按摩到吸收了,她开始窸窸窣窣穿上睡衣。
前前后后倒腾了一个钟头。
纪淮周就这么听了一个钟头。
视频总算重新有了画面,她换上了吊带睡裙,在外的肌肤白得发光,洗澡时长头发用一支竹节状的玉簪子松弛地簪住了,耳鬓边碎发凌乱,有两三缕长的落在肩颈微湿。
比日常要多几分静谧慵懒的漂亮。
纪淮周忽地笑了:“你自己说,这回是不是引诱?”
许织夏刚洗完,热气儿暖得她头绪空空的,怔了会儿才想起,先前她有条有理地跟他说过,我引诱你,和你觉得我在引诱你,是两回事。
现在他把问题抛回给她了。
许织夏眼尾掠过一丝笑,出去浴室到床边,掀开被子坐进去,她抽掉簪子,长发倏地散落,披下来有微微卷曲的弧度。
“不是。”簪子搁到边柜上,许织夏回过脸,凑近了望进屏幕里,她一有坏心思,眼里的狡黠就很明显。
“——是在钓你。”
这句话如果用自然的口吻讲出来,反而故作姿态,而她眼底融着笑,明明白白地是刻意在反撩他,就显得格外可爱,那双眼神也特别平白无辜。
纪淮周扬唇笑起来,方才等她的时候换了个姿势,此刻他手背虚拢着拳,撑在脸旁,懒散歪着脖颈看她。
“钓我上去做什么呢?”
许织夏眉眼弯弯:“让你迫不及待地想要回来。”
纪淮周被惹得愉悦的情绪变浓。
她这是毫无技巧,乱甩鱼钩,等着鱼自己犯傻送上门去咬。
那天晚上,卧室里亮着一盏幽静的小夜灯。
搁在另一只枕上的手机仍通着视频。
许织夏躺在被窝里,阖着眼,犯着困在和他闲聊,想到什么说什么,说千寻公司是无良奸商,说明天要去看孟爷爷,说陶思勉对棠里镇的非遗创业脑洞。
后来想到回国后她独自去棠里镇,便蔫蔫来了句迟到的抱怨:“哥哥,我回棠里镇,他们居然要我买门票,还把我们的院子锁了……”
他似乎是在思考,过了会儿突然问:“生日礼物,你一直没看?”
许织夏朦朦胧胧地意识到,他是指那只藕粉色的宋锦盒子,她回国后,他让陆玺交给她的。
塞进抽屉里,就忘了。
“嗯……”
闻声,他叹了口气。
“明天就看。”睡意袭来,许织夏话也渐渐模糊:“哥哥,你给我讲讲淮崇哥哥吧。”
手机里的人静着。
无声良久,纪淮周的声音跟着放得很轻很缓:“他啊,病秧子一个,喜欢看日出日落,每天不是在养他的罗德斯玫瑰,就是在养那只萨摩耶,喂得特别胖……”
许织夏轻轻弯起一点唇角。
在他柔腔柔调的低语中,她慢慢睡过去。
杭市夜深人静,而伦敦正值黄昏,黑金色调的办公室宽敞肃穆,落日的碎金涌进全景落地窗,在他眼前落在一道道剪影。
他支着脑袋,同她视频,偷得浮生半日闲。
夕阳的剪影中,屏幕一片黑,但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在看着手机。
四周悄寂,静得能让他听见她几不可闻的呼吸声变得均匀。
“小尾巴。”
他轻轻唤了声,确认她睡着了。
纪淮周眼睫压着那双蓝得极深的眼睛,光线下,他瞳仁深处划过似有若无的波澜。
出神半晌,他自语般低沉出声。
“有没有想我?”
不想她满怀憧憬,再如过去那样,望眼欲穿地等着他,这句尽在不言中的话,今夜那么久,他就一直都不说出口。
只问在这个她听不见的时刻。
周围静悄悄的,忽然之间,手机里慢了好几拍地,响起一声睡梦中微弱的呢喃,像深夜死寂的海面突然被风掠起一圈涟漪。
“想了……”
纪淮周眸光微烁。
过去了那么半分钟,他才又听见女孩子迟缓且轻柔的梦呓:“……想你我最拿手了。”
回味了几遍,纪淮周半阖着眼笑了。
这段时日独身于伦敦的阴郁和疲乏,都在她这句话里烟消云散。
第65章 雨濯春尘
【今天遇见了一个人。
——周楚今】-
那夜, 许织夏不晓得是几时睡沉的,甚至喃喃的时候,她都不清楚自己是醒着还是在梦里。
迷迷糊糊间, 她在头脑里想着跟他说一句,哥哥,我太困了, 明天再想你。
好像说出声了, 又好像没有。
只知道一觉醒来, 入目豁亮。
阳光金灿得许织夏睁不开眼,她一只闭着一只半掀开, 坐起来一看手机, 已经空电关机了。
难道她睡着了哥哥也没挂断,昨晚的视频就这么一直通着。
眼皮适应了光亮,手机搁到边柜充上电,准备去洗漱的刹那, 思绪一清, 许织夏顿时如梦初醒。
她双腿踩进拖鞋里,趿拉着跑到书桌前坐下,翻寻出那只被关在抽屉里好久的藕粉色盒子。
盒身是用刺绣缠枝花纹的老宋锦布料制作的,圆形,手掌能捧住的大小,看着像珠宝文玩锦盒。
打开盒盖, 眼前闪过粉色的钻光。
许织夏微微张开嘴, 蓬乱的长发间裹着一张小小的鹅蛋脸, 脸上几分惊讶几分茫然。
躺在盒中丝绸内衬上的, 是一把中古造型的钥匙。
齿部纹路清晰,头部做成了皇冠的形状, 整个部分都不吝啬地用上了粉钻。
乍一眼是把钥匙,许织夏托到手里才发现,竟是一只发卡。
“哥哥,我回棠里镇,他们居然要我买门票,还把我们的院子锁了。”
“生日礼物,你一直没看?”
粉钻钥匙发卡迎着满窗的晨曦,一闪一闪漾着光芒,许织夏坐在书桌前,晃神回想着。
突然间,她冒出个比昨晚陶思勉的创业计划,还要不可思议的念头。
——这只发卡,不会能开他们院子的锁吧。
那天,许织夏如约去了杭一院住院部,同孟熙和陶思勉一起看孟爷爷。
孟爷爷靠躺在病床,打石膏的腿垫高了,和他们几个小辈聊着千寻公司的事,止不住愤慨。
“搞什么网络营销,挂羊头卖狗肉,还千年原生态古镇,人家进来一看,棠里镇棠里镇,海棠一棵都没有了,羊肉串倒是一抓一大把!”
孟爷爷气得脸色发青,皱纹堆到一块儿,哼了声接着怨愤:“宣传也宣传不到位,游客都不晓得什么才是地方特色,不去茶馆听评弹,不去体验草木染,跟风网红打卡羊肉串。”
“他们到底是在侮辱棠里镇,还是在侮辱羊肉串?”
许织夏坐着陪护椅,支膝托着腮:“镇子里又开羊肉串店了?”
“就在中药馆隔壁。”孟熙手握削皮刀刨着苹果:“每天烟熏火燎,在门口叫卖,还表演弹舌呢。”
孟爷爷叹气:“爷爷也不是反对商业化,人活着就要挣钱,顺应时代,发展旅游业是好事,但何必非要往钱眼子里钻,咱们心眼就实点儿,踏踏实实展现自己的人文风貌,都去追新潮赚快钱了,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谁来管?”
或许是想到棠里镇如今在外的骂名,孟爷爷痛心:“传承靠的是人,总要有人付出,你们说,是不是?”
许织夏静静听着,回想起那些匆匆的流年,阿公阿婆常去油纸伞作坊题字作画,后来阿公阿婆回了金陵,留下的笔交给了她。
她站在时光里深有感触。
棠里镇正陷在流俗中,丢失着一些东西,看似繁荣,实则空得悲哀。
许织夏点点头:“我突然觉得,陶思勉昨晚的想法,挺不错的。”
一只胳膊撑墙站着的陶思勉陡然来了精神:“我就说!我来做非遗项目计划书,孟熙你不是学的市场营销吗,营销策略这块儿就交给你,到时候今今往直播间一坐,心理学上个高度,咱们是无敌的!”
孟熙告状:“爷爷你看他,怂恿我辞职创业。”
孟爷爷笑呵呵地说:“你想得美,三天两头迟到,还没辞职呢,公司先辞退你咯。”
许织夏也眯着眼睛笑起来。
那天陶思勉又兴奋地讲了遍他的计划,孟爷爷乐得不可开支,说年轻人敢想敢做有前途:“不过景区是合作开发,你想在棠里镇创业,得先让千寻把股权让出来。”
“什么是合作开发?”孟熙疑惑。
孟爷爷说:“当初签的开发协议,一方是棠里镇集体,一方是千寻,双方合作成立了家中间公司,两边都占着股份呢,但所有投资都是千寻出的,棠里镇只享受分红,经营管理权在他们那里。”
许织夏手指在脸颊边点了点,若有所思。
其实就算是景区项目负责人,也都只是执行者,真正捏着棠里镇命脉的,是千寻公司的决策层。
在医院,许织夏默默用手机搜了下,千寻杭市分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叫许轻苑,近月新上任的CEO叫盛则玉。
许织夏一心想知道那只发卡能不能开院子的锁,于是当天下午离开医院后,就去了一趟棠里镇。
街巷之间游客如织,许织夏视若无睹,直奔他们的小院子,从包里取出发卡入锁眼,轻轻一拧。
金属锁“咔嗒”一下,竟然真的开了。
许织夏呼吸都慢下去。
背后吵闹的动静不绝于耳,而她仿佛沉湎在自己清静的小世界里,虽然有回过,但这次是名正言顺走的正门,心境千差万别。
双手压着院门,推出极缓的嘎吱声,缝隙中院内的情景在她的视野里慢慢扩大。
她望见屋前的檐廊。
曾经她就是在那里罚站,面朝着柱子,腿酸了就伏过去抱住,脸贴着廊柱,可怜兮兮望着他。
千丝万缕的情绪交缠在心间。
许织夏双手止住,思索片刻,她握住拉环,把院门合回上去,重新锁住。
她不想一个人故地重游。
发卡塞回包里,许织夏回过身,撞见经过的镇长,有两人和他同行。
一个是与周清梧年纪相仿的女人。
一个是与她年纪相仿的青年。
“镇长伯伯。”许织夏打了声招呼。
“今今,回来了。”镇长笑着,顺口向她介绍:“这位是千寻集团的许董,这位是许董的儿子,小盛总。”
盛则玉面相冷淡,双手抄在西裤口袋里。
许织夏没看他,下意识望向女人,四目相对,她的心脏恍若被弹指的岁月打中了下,忽地重重一跳。
许轻苑也不知缘由地多看了她两眼。
周末两天,许织夏都和孟熙陶思勉在一起,之后又跟着周清梧去听了几日心理学培训课。
许织夏的生活如常,只是时不时会莫名想起那个被镇长称为许董的女人。
很奇怪,分明初次见面,许织夏却从她的眉眼间感受到一丝久违的熟悉。
她一身高贵冷艳的职业装,齐肩短发显得气质如刀刃般锐利,可许织夏反而觉得自己看到了一朵菟丝花,为了不被人看轻,偷走了玫瑰的茎刺插在自己身上。
这种无厘头的局促和疑惧一连持续了好几日,许织夏的心情才逐渐平息。
许织夏不是每日都能和哥哥通上视频,纪家改朝换代,革新变旧,正是他忙得不胜其烦的时候,何况他们有时差。
再接到他的视频,是一个清晨。
许织夏刚吃完早餐回到房间,长头发在脑袋上扎了个松软的丸子头,伏在沙发上和他视频。
“哥哥,伦敦都快凌晨两点钟了,你怎么不睡觉?”
画面里纪淮周一身睡袍,也仰在卧室的沙发,他似乎很累,都懒得起身躺到床上去。
身后的夜色昏天黑地,手边是一盏高落地台灯,照亮着昏暗中的他,短发有湿漉的光泽,散落在额前的几缕还在滴着水珠子,胸腹前的面料都洇出湿晕,领子没拢住,半敞出肌理轮廓。
“想听听你的声音。”
他嗓子低低哑哑的,本来就长了张欲态的脸,这副有意无意勾人的样子,许织夏一下子就胡思乱想到他之前那句说她叫得好听。
许织夏下巴抵着沙发背,看着屏幕不声不响。
相顾无言,见她没有回应的意思,纪淮周懒懒开口:“跟哥哥唱反调呢?”
许织夏盯着他:“我怕你乱讲话。”
她警觉得过于明显,纪淮周唇边溢出无奈的笑:“我这才刚讲一句,冤枉我是不是?”
“你肯定不怀好意……”
“想你想得睡不着,算不算不怀好意?”
他的眼神和语气都找不出一丝破绽,许织夏半信半疑,略停了会儿,问:“只是这样吗?”
有几丝碎发虚掩在他眼前,纪淮周不露声色:“隔着九千多公里呢,小尾巴,哥哥是能瞬移么?这么提防我做什么?”
话落,他一声可有可无的叹息。
听见他一叹,许织夏防守住的心门立刻就开了,好不容易打通视频,她还这么疏远。
许织夏共情着他的情绪,转眼就扮乖,岔开话题:“哥哥,你又帅了。”
纪淮周顿了下,被她生硬的转折惹得笑起来,胸腔跟着震动。
许织夏去向书桌,再回到镜头前的时候,她耳鬓上方别着那只粉钻钥匙发卡。
“哥哥看!”许织夏笑容可掬地举高手机。
他眉梢带笑看着她。
只有在看她,尤其是她笑闹的时候,纪淮周的笑意才会达到眼底:“漂亮么?”
许织夏敛住笑,枕回到沙发背,另只手拢成拳垫着下巴,轻哼说:“你才应该回答这个问题。”
她较真的眼神,摆明是记了他一笔。
因为“长得一般”。
“要听真话?”他问。
许织夏给他机会:“嗯,你正经说。”
纪淮周在这刻放松,胳膊搭上沙发,装模作样地沉吟了片刻:“我们今今,是哥哥见过的女孩子里……”
刻意停在这里,引得她目光一瞬不瞬。
而后他才说完:“脸蛋最漂亮的。”
许织夏眼里迅速拂过欢喜,但一眨巴眼的功夫,她又不经意抬杠:“哥哥见过多少女孩子啊?”
纪淮周笑了下,任她闹,也不解释:“哥哥错了,哥哥以后蒙上眼睛出门。”
听出他的揶揄,许织夏抿抿唇:“那你为什么要特意说脸蛋?”
“因为你要听真话。”
许织夏投出质问的目光,见视频里,他神情别有意味,慢条斯理地说:“其他地方哥哥还没看过,不好说。”
短暂懵懂了下,许织夏领会到深意,赧着脸瞧住他:“还说没有不怀好意……”
“又冤枉我。”
他就没说过他是怀着好意的。
后半句他接着促狭:“不是明明白白告诉你了,哥哥想你想得睡不着?”
许织夏不得要领,歪过脸:“有多想啊?”
过了两秒,他再说:“想得都疼了。”
他过于云淡风轻,反倒衬托得前两秒的安静尤为耐人寻味。
“是……那个吗?”
“哪个?”
许织夏思来想去他也别的地方能想疼的了,不回答他,免得上套。
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声:“那、那你想的话,就喘好了。”
纪淮周被她理所当然的反应弄得怔住一瞬,勾起唇角:“又钓我呢?”
“男人有生理需求才正常。”许织夏脸发着热,但很有骨气地装出比他还淡定的模样:“而且哥哥喘得……也挺好听的。”
纪淮周唇边括号倏地一深,一个字都不讲,就这么通过屏幕,似笑非笑地和她对视。
他的眼神越看越像无底的盘丝洞。
许织夏被缠绕住般,心一虚,先躲开目光。
可能窗外的阳光太浓烈,暖得她头昏,许织夏支吾着:“哥哥,你要是没想那个,就早点睡吧。”
他轻笑出一声,后脑抵住沙发,手掌复上脸慢悠悠地揉搓了两下,在夜里的嗓音含着疲倦的沙砾感,却又裹挟笑意:“你现在了不得了。”
敢脱内.裤扔给他,还敢调戏他。
许织夏嘴角上扬,脸往沙发里埋了埋。
“不钓了?”视频里他懒洋洋地问。
许织夏从沙发抬起脸,伏在手机上看着屏幕,知道他意指那天她说是在钓他,让他迫不及待想要回来。
她压住眼里的笑,故意“嗯”了声。
“再钓我一下吧。”
在她不解的目光中,纪淮周噙着一丝笑看住她:“哥哥准备好要上钩了。”
第66章 雨濯春尘
【淋淋雨, 我才能发芽。
——周楚今】-
并无明确言语,但许织夏有预感。
哥哥要回来了。
他们说好的,等他从英国回来, 要一起回棠里镇看看,许织夏就一直等着他,哪怕人都在院门口了, 她也没有独自先进去。
期间许织夏回过棠里镇, 录入景区原居民身份, 这样凭身份证就能进景区的闸机。
总不能回自己的小院子,还得回回买门票。
那天镇长领她到景区中心的办公室, 办理相关手续。
落地窗视野敞亮, 眺望出去就是半片棠里镇的风景,绿水上一只又一只满客的摇橹船,街巷间乌泱泱,路和桥好似不是青石板搭建, 而是一颗颗人头铺的。
“妹妹, 带身份证了吗?”
许织夏思绪一断,自窗前回眸,抬步走向办公桌,取出包里的身份证双手递过去:“带了,辛苦姐姐。”
谁都会对讨喜的女孩子心软。
行政助理原本因冗杂的工作沉着脸,一听这柔软体贴的语气, 眉头舒展开, 走向打印机:“坐会儿啊妹妹。”
“好。”许织夏依旧站着。
高跟鞋稳稳在瓷砖面踩出清脆的声响, 有人带着气场, 走进这间办公室:“小程。”
主办公桌的行政经理闻风而动,忙不叠起身:“许董。”
许织夏眼睫忽颤, 侧过目光。
女人红唇套装裙,利落的短发别在耳后,口吻肃沉:“这半年的旅客信息统计,怎么还没有给我,你不知道行业政策规定,实名购票信息只能保留六个月?还得我亲自过来问你要?”
程经理解释:“这半年客流大,要详细到身份信息,确实耗时比较久,我们没有专员做,明天中午前,我一定私下发到您的邮箱。”
许轻苑似乎很迫切:“你手头的工作都先放了,立刻把表格拉出来,我现在就要。”
不敢顶撞领导,程经理忙应声。
办公室压抑,助理带着复印件回到副桌,将身份证递还许织夏,轻声说:“我这边上传完信息就可以了,大概两个工作日生效。”
“谢谢姐姐。”许织夏莞尔,同她再见。
许轻苑这才留意到许织夏,目光追随着她背影消失在门口,有见过一回,这次在某种不明朗的感应下,她不禁问了句:“这小姑娘是谁?”
“是原来住这的,镇长说她很小就住进棠里镇了。”助理回答。
许轻苑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几岁?”
“好像是五六岁吧。”助理笑着,顺势调节气氛:“小姑娘是真的漂亮,身份证照片都这么好看,眉眼瞧着和您有点相似呢,巧了,名字和您还是本家。”
她握着身份证复印件,逐字念道:“——许织夏。”
许轻苑瞳孔剧烈收缩,迅速过去的每一步,高跟鞋都踩得又猛又用力,一把抽过许织夏的身份证复印件。
名字没有错。
出生日期也没有错。
许轻苑手微颤,呼吸急促起来。
办公中心空静的天台,许轻苑听着手机,在几盆高大的绿植间踱步。
终于接通,她心急:“则玉,我刚传了你一份身份证复印件。”
盛则玉淡声:“看到了。”
“你帮妈调查一下这个女孩子。”
“还不放弃,不怕爸知道?”
“这回不一样,名字都对上了,如果她原户籍是在港区,我要做亲子鉴定。”
“同天几万人出生,要一个个找过去吗?”
许轻苑深吸口气:“我到杭市,就是为了找她,要不是儿童院起过一场大火,烧毁了档案袋,我何必费这么大周章。”
盛则玉冷笑,语气不加掩饰地讽刺:“您当初把她一个人丢在小胡同里的时候,想过会有满世界疯找她的一天吗,深谙权衡利弊的许董?”
“盛则玉!”许轻苑情绪有些激动了。
“错误就是错误。”盛则玉说:“后悔和虚伪本身就是一个东西。”
棠里镇站的公交站台,有人牵着一只萨摩耶,肥肥的,被主人牵上车了还扭着脑袋,冲许织夏微笑摇尾巴。
对某人就要回杭市的预感强烈,许织夏欢愉得心里如有一波一波的海浪。
受心情影响,她在那个瞬间一念闪过,给周清梧打了通电话。
“宝宝。”电话里,周清梧柔声。
许织夏坐在站台的长椅上,温声温气地询问:“小姨,我可以养狗吗?”
周清梧理当地笑了:“当然可以啊,想养什么品种,我今天陪你去宠物店瞧瞧?”
许织夏在这十七年,无时无刻不在感受她毫无怨言的宠溺,而这份温情持续至今。
“我想养萨摩耶。”许织夏不自知地撒娇:“淮崇哥哥养过的那种。”
周清梧回忆着说:“我记得淮崇的萨摩耶,当初就是在杭市买的,我去问问犬舍有没有月份合适的,说不定和淮崇那只还能沾点儿亲呢。”
许织夏眼睛忽亮。
养萨摩耶是许织夏临时起意,而犬舍正有同宗的萨摩耶出窝,是意外之喜。
也许宿命可以称之为是偶然中的必然。
许织夏就这么凑巧地,养到了纪淮崇那只小胖耶的同宗后代。
这只萨摩耶幼崽三个月大,已经打完疫苗,每天都按时喂营养品,养得好,不太掉毛,毛发雪白浓密有光泽,还是双眼皮,一吐舌头,嘴角就弯曲着微笑起来,总是发着嗷呜嗷呜的奶音。
它到的那晚,许织夏心花怒放,晚餐后,周清梧和明廷靠着沙发,笑看她和小狗在客厅追着闹腾。
回到房间,许织夏就一通视频给某人打了过去。
手机架在书桌前,她抱着萨摩耶一起出现在镜头里。
“哥哥!”许织夏的笑像阳光一样从眼睛里照出来,举着萨摩耶的两只前爪子,雀跃示意他:“哥哥你看。”
纪淮周是在阳台接的她视频,他正抽着烟,胳膊肘倚在欧式罗马柱护栏,一只手托着手机,一只手夹着烟。
阳光下迎着正午的风,他衬衣轻轻鼓动,短发被吹得微乱。
她的用意显而易见。
纪淮周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外,了然过后,逐渐被她感染上了笑意。
“可爱吗?”
纪淮周弯着唇,没瞧狗,瞧着她浓郁的笑眼,轻声说:“可爱。”
许织夏凑在屏幕前,神秘兮兮地告诉他:“它是淮崇哥哥那只的侄孙。”
纪淮周笑着,安静看着她。
许织夏眼瞳亮亮的,立誓般地说:“我一定也能把它喂得特别胖。”
“好。”他含着纵容拖长腔调。
“我们叫它耶耶好吗?”
“好。”
许织夏笑脸明媚,揉着萨摩耶毛茸茸的脸:“哥哥,耶耶软乎乎的,你想不想抱抱它?”
“还是抱你吧。”他抬手到唇边,咬住烟蒂吸了口,在呼出的袅袅烟雾里,望进屏幕里问她。
“你也软乎乎的。”
抽烟时的他,眼神自带迷离和颓坏感。
许织夏猝不及防心怦怦一跳。
都是男人,但有的抽烟令人反感,有的却能让画面变得性感迷人,他属于后者。
许织夏印象里,自己几乎没见过他真抽烟的样子,他向来只偶尔抽,要抽也都避开她,从不当着她面。
许织夏脸微热:“你怎么说两句就不正经了……”
他轻笑:“那哥哥说句正经的给你听。”
许织夏眨眨眼等着,他低下头,不慌不忙磕了磕烟灰。
她听见他说:“哥哥很想吻你。”
他染过烟的嗓子有些沙哑,低着声。
“现在。”
……
自养耶耶起,许织夏就开始有了每晚遛狗的习惯,有时周清梧和明廷陪着她到西湖边溜达,有时他们忙着,她就自己牵着它在别墅区内走几圈。
某夜,月淡星疏。
私人别墅区的道路宽敞清静,一盏盏路灯将路面映成橙黄色。
耶耶过度活泼好动,一出门就横冲直撞,明明是许织夏牵着它,可许织夏手劲小,总被扯得跟着它跑。
许织夏觉得,可能是耶耶在溜她。
“耶耶……”许织夏想拽住它,拉着和它较了会儿劲,可能是项圈款尺寸不合,耶耶扭了两下脖子,项圈就脱落了。
一挣脱,它四肢前后甩摆,撒欢地向远了奔去。
“耶耶——”
许织夏惊呼,一边扬声唤着,一边在后面追,追了很长一段路,拐过了好几个路口。
中途想要扑它,结果一扑把自己扑进了花坛里。
再往前就要出别墅区了。
耶耶一不留神迎面撞上一双皮鞋,那人俯下身,在它逃走前,及时将它控制住抱了起来。
见它停住了,许织夏总算能放慢步子,她在几米开外撑住腰,平复着气息走过去。
“谢……”她笑喘着抬起头。
四目相对,许织夏冷不防一怔。
盛则玉靠着一台深色宾利,身量高,后腰抵着,年轻的五官周正英气,但渗着冷感。
周围没路灯,只有他的车大灯将夜色里的所有尘埃都照得通亮。
他没把耶耶还给她,看见她蹭到泥土的脸蛋和白裙子,胳膊伸进窗内抽出几张纸巾和一瓶矿泉水,先递过去。
许织夏不明所以,没去接。
这般关照,对于打过照面都算不上的他们而言,不合乎情理。
“谢谢。”许织夏敛住不稳的呼吸,感谢他的心意。
盛则玉没为难,手垂落回去,望了望别墅区周边的环境:“你住这里?”
并非来历不明之人,许织夏想了想,没否认,也没回答。
“我叫盛则玉。”盛则玉把矿泉水丢到座椅上,别有几分深意:“你可能不记得了。”
莫名其妙就被套进了一场寒暄。
许织夏一头雾水,但还是扯出笑痕,礼貌回应:“记得,我在网上看到过。”
盛则玉没多言,只是沉沉看着她,忽而一声问:“一个人的时候,过得好吗?”
许织夏轻轻发出声疑惑,又见他摸出裤袋里的手机,示意:“联系方式,留我一个?”
茫然良久,许织夏渐渐皱起眉。
“这是……什么意思?”许织夏左思右想,想不出其他原因,郑重提醒他:“小盛总,我有男朋友了。”
盛则玉错愕一瞬,而后极短地挑了下唇:“不好意思,看到你,想起我妹妹了。”
许织夏眼波微漾。
他抬了下手机:“如果你对棠里镇的运营有意见,可以直接和我聊,手机号,留吗?”
抱着耶耶回别墅的路上,许织夏心里有种不知名的惴惴不安。
就好像有道光,明晃晃地想要闯进她心底某个发霉的角落,可那个角落于她而言,已是月球的背面。
照亮了,只会让她看到更多烂疮。
许织夏当时并不知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只是直觉带给她一些不祥的预感。
正想得出神,忽有几滴水落到脸上。
许织夏心下一紧,抬头望天,雨水说降就降,啪嗒啪嗒地往她眼睛里掉。
离别墅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四下如旷野,只有一片蔷薇花在一场盛大的绽放中,从墙顶铺天盖地生长出来,枝条沿着外墙向下攀缘蔓生,盖出一面花墙。
许织夏跑过去,抱着耶耶蹲到花墙底下。
没两分钟,夏末夜晚忽至的急雨就把路面打得水光发亮。
许织夏在那个窄窄的小空间蜷缩着,偶尔还是会有几滴花叶上水珠子落到她身上。
耶耶的脑袋压在许织夏的膝盖,许织夏的下巴压在它毛茸茸的脑袋上。
一人一狗眼巴巴望着雨幕,然而雨势久久不见收。
“呜……”耶耶在她怀里闷叫。
它还委屈了,许织夏垂下眼,瘪瘪嘴,比它更委屈地低嗔:“都是你。”
“好,”男人带着笑拖腔带调:“怪我。”
声音低哑而柔和,在哗啦的雨声里不轻不重地响起,恍如一道天外之音。
许织夏脑中“嗡”地一声。
误以为是幻听地呆住两三秒,她蓦地昂起脸。
男人一米八八的个子,站在跟前,许织夏的脸得仰得老高,他握着把黑伞,眸光下垂,勾唇笑着。
许织夏讷讷望着他。
她乳白色的连衣裙肩袖脏脏的,裙摆拖地浸湿了,抬着的脸也不干净,鼻尖沾着一点灰灰的泥土。
纪淮周曲起一条腿蹲到她面前,伞面遮住自己和她,两根手指伸过去,捏了下她鼻子。
他慢悠悠调侃:“这是谁家妹妹啊,脏兮兮的。”
好久好久,许织夏才从迟钝中回过神,清醒到他真实的存在,而非幻觉或在视频里。
眸中惊喜逐渐淹没了匪夷所思。
她笑容瞬息明亮,挟着终于有人撑腰和依赖的委屈:“哥哥……”
纪淮周轻一抬眉骨:“遛个弯还能给自己困这儿了?”
“是耶耶不听话。”她小声告状。
纪淮周便戳了下耶耶毛发厚软的脑门,配合她佯作管教:“说你呢,为什么不听话?”
许织夏被惹笑。
“回家了?”
“嗯。”
纪淮周捏住耶耶的后颈皮,从她怀里拎出来,雨伞递到她手里:“哥哥抱抱看,我们小尾巴是不是软乎乎的。”
许织夏抿着笑,下意识就搂住了他脖子,胳膊环绕着他的颈,双手半攀住他肩,半握住伞。
他腾出的那只手去勾她的腿窝,手臂横到她臀腿下,起身轻轻一托,单手公主抱起了她。
耶耶被他另只手拎着,嗷呜叫了两声。
身后是繁茂拥挤的墨绿叶片间,开满了或大或小,或粉或白的蔷薇花。
一盏路灯被簇拥在放肆生长的蔷薇花墙间。
光下,他们周身似落着橙色会发光的雨。
纪淮周去看眼前那张挨得极近的脸,看着看着静住了,就这么站着,半天没走。
许织夏困惑眨眼:“哥哥?”
似乎有哪里不得劲,他干燥的喉咙咽了下,忽地一笑:“要不先接个吻?”
第67章 雨濯春尘
【这世界上的人形形色.色。
哥哥一定是最色的那一个!
——周楚今】-
他一副真被她钓得迫不及待的样子。
突如其来一问, 问得许织夏措手不及。
“现在怎么接……”许织夏小声难为情,递过去个怨他没正形的眼神。
“先亲会儿。”
许织夏瞥着他,感觉这先字有点微妙, 没想明白,他的脸已经靠近过来。
有两人路过,脚步仓促, 抱怨雨下得没完没了, 鞋子同时溅出一路水声。
人前亲热的羞耻感顿生, 许织夏忙低下脸。
她一逃开,纪淮周只能停止住, 装装样子观赏面前的蔷薇花墙。
等人跑远了, 她慢慢抬回起头,他也垂下眼。
对视间,他目光滑落到她嘴唇,压过脸又想去亲她。
在他张开唇的瞬间, 有台车子拐出弯道, 车灯两道耀眼的光柱迸进雨夜里,猝不及防从他们周身扫过。
许织夏一激灵又别过脸。
车子开走了,但耶耶开始不解风情,挂在他手下,短腿凌空挣了挣,呜呜地叫着。
头顶他落下“啧”的一声, 对这破时运感到不爽。
许织夏低闷地笑。
纪淮周叹气, 将她的臀腿往上托稳了些, 迈开腿, 还是决定先回去。
许织夏抱着他脖颈,双.腿被他胳膊勾着, 垂落的小腿随着他的步子轻晃。
望上去,他表情略显郁闷。
许织夏压住嘴角。
伞下他的眼瞳里有灯影的浮光,瞧着他,活过的几个瞬间忽而在许织夏脑海中掠过影子。
她捏着他给的吐司面包,去喂小猫,出了院子不小心迷路,那面用墨漆题字“棠里”的马头墙旁有只公共垃圾桶,她躲在垃圾桶盖下,困在雨里,被他找到。
今夜,他又在雨里,找到了她。
许织夏看着他,他近在眼前,她晃晃悠悠了近两月的内心,在此刻无比宁静。
她眸光越来越柔软,凑上去,唇在他的脸嘬了一下。
纪淮周刹那止步,盯住她双眼,眼神逐渐深邃,许织夏被他看得一点点害羞起来。
“哥哥……”
许织夏刚开了个口,阴影占据视野,嘴唇毫无征兆地压下一片真实的温烫,紧接着就被他含.住一张一弛地吮了起来。
她颤了两下僵住,他亲得不规矩,没一会儿就开始放浪,舌带着潮热感,压着她唇面舐过。
许织夏瞬间麻了半边身,手劲一软,伞柄歪倒坠下去,落到地面滚了半圈。
“伞……”
许织夏一出声,他的唇又堵上来。
她低唔出“外面”两个含糊的字,他深喘着回应她说,哥哥有分寸。
眼前都是湿漉漉的水光,分不清是他的唇舌,还是淋下的雨。
雨幕里,别墅区外那台宾利被淋得黑亮。
盛则玉靠在驾驶座,陈年泛黄的信息表在手中一张一张,慢慢地翻阅过去,看了会儿,最后原封不动塞回进牛皮纸档案袋里。
档案袋丢进车载保险箱,锁住。
碰巧许轻苑的电话在这时打进来:“则玉,这么久了,有消息了没有,那个女孩子的原户籍是不是在港区?”
手机举在耳旁,盛则玉看着被雨倾盖得模糊的挡风玻璃。
沉默良久后,他说:“不是。”-
还说有分寸。
最后两人一狗全湿着回去。
纪淮周在公共卫生间先洗了耶耶,放进宠物自动烘干箱烘干,再回房间洗自己。
那时候,许织夏已经洗好澡吹干头发,换上了干爽的睡衣。
近两个月的异国在今夜结束,两人都有些后遗症,他是见面了不立刻亲她不得劲,许织夏是分开洗个澡都在想着他,一收拾好自己,她就趿拉着拖鞋,主动去他屋里。
但刚出房间门,就撞见了正上楼的周清梧。
即将新学期开学,她今晚出去和几个同校的老师聚餐了,才回来。
见她出门,周清梧笑着从楼梯走过去,闲聊问道:“还没睡呢宝宝,要去哪儿?”
在周清梧面前说谎,许织夏是最虚的:“我想去……厨、厨房。”
“饿了?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不是不是!”许织夏忙拉住她,快速思考着寻了个借口:“哥哥淋雨了,我想去煮杯姜茶,怕他感冒。”
话落脸上堆起笑容,努力令她信服。
周清梧倒没深究,先意外再惊喜:“阿玦回来了?”
“嗯……”
周清梧显然也高兴,托过她的手一起去厨房:“我正好也想找他聊聊天。”
“……”
于是情况就发展成了,许织夏和周清梧并着肩,坐在那人卧室的沙发里。
他的房间深色调配金,沙发斜对着暗灰色的床尾凳。
他裹着睡袍,双手后撑在床尾凳,没个坐样,目光悠悠的,不确定是在看谁。
许织夏一直低埋着脸。
两边都心虚,谁的眼睛她都不敢直视。
周清梧说了几句长辈问寒问暖的话,端起小茶几上的玻璃杯,递给他:“怎么还不喝,趁热,妹妹特意给你煮的。”
老远就闻到姜茶的气味,纪淮周笑出一声:“谢谢啊,我的好妹妹。”
“……”
周清梧说:“回来了就多待两天。”
“嗯。”纪淮周拧着眉喝完姜茶,眉头迟迟松不开:“不走了。”
许织夏终于抬起脸,眼睛睁得圆圆的。
“不回英国了?”周清梧也惊讶。
见她们的反应,纪淮周意识到自己表达有误:“也不是。”
许织夏方起到至高点的心情,倏地又落了下去。
纪淮周倾身把杯子搁回茶几上,慢条斯理地继续讲:“一年还是得回那么两三天。”
许织夏又是虚惊一场,忍不住怨怼了他一眼。
纪淮周端详着她,不见她笑,他哼声:“不高兴我回来?小没良心的。”
周清梧护短得很:“你凶什么?”
纪淮周抬了抬下巴:“您瞧瞧她,瞪我呢。”
他还好意思讲,一句话说得慢吞吞,存心害她情绪在半分钟内跌宕起伏。
许织夏嘀咕:“哥哥嘴巴太慢了。”
“你还嫌弃上了?”
“说你你就听着,别顶嘴。”周清梧睨他:“有女朋友也不能忘了妹妹。”
纪淮周笑着承下:“忘不了。”
“女朋友呢?”周清梧关心他感情生活。
他懒懒散散歪着脖颈:“在不高兴呢。”
许织夏呼吸窒住,一阵要被揭底的心慌,好在周清梧没疑心,只是训了他一句:“你这脾气,也只有我们宝宝受得了你。”
她下巴都要戳胸口去了,刚洗过的头发比耶耶还蓬松,纪淮周很想去揉一把,但够不着。
他便只看着,饶有兴味勾着笑:“是,我们宝宝最讨人喜欢了。”
许织夏悄悄跟他交换眼神,暗示他不要在小姨眼皮子底下犯坏。
他倒只是笑,不见收敛。
周清梧没有坐太久,聊了会儿就带着许织夏离开了。许织夏在房门口,和周清梧互道晚安,目送她上楼,等她身影不见了,许织夏才回过脸,和某人四目相对。
他在隔壁倚着门,一条胳膊支在另一侧门框上,冲她歪了歪脸,询问她今晚进哪个屋。
许织夏胆小得很,再望几眼楼梯,咬住下唇,迅速跑过去,往他胳膊下一钻,一溜烟进了他房间。
动作快得人都要成了虚影,生怕周清梧突然掉头,当场抓住她。
纪淮周被她这偷.情的模样惹笑。
不慌不忙合上门,落下锁,回过身,小姑娘已经老老实实站回到沙发边上。
“来就来,还带着小姨和姜茶来,这么客气呢。”他似笑非笑地奚落,走过去。
许织夏理亏,但同时又想笑。
“小姨刚好回来……”也要赖他,白白折腾这么长时间,她轻声怪道:“谁让你非要在外面亲。”
纪淮周仰坐进沙发里,后颈枕着,抬高了脸去望她,喉结便隆得尤为明显:“哥哥怎么知道,你一把伞都握不住。”
许织夏臀.部虚虚倚住沙发的扶手,不搭腔,总不能讲是因为被他亲昏了头。
右手放在腿上,他的手不声不响地覆过来,手指滑到她掌心,揉握着,和她的肌肤缓慢摩擦。
时间变得越来越慢。
在外面的时候雨水泛滥,心是开放的。
共处一室了,空气中有隐晦的潮湿,暗戳戳的情愫一泛滥,心就内敛了起来。
只是摸个手,许织夏都感觉自己心跳的频率在失调。
窗外仍有落雨声,但房间里静得厉害,许织夏寻思着得出些声音:“哥哥……”
两只手交握,他轻轻拽了她一把。
许织夏依顺着这股力道,人一起一落,侧着跌坐到了他硬实的腿面。
她顷刻间伏在了他胸膛,腰被他搂住。
两人贴得足够近了。
“终于没人了。”他不再佯装,任由嗓音哑下去,唇蹭过她耳垂,再往下蹭进她颈窝,脸深深埋进去,贪恋她皮肤上久违的沐浴露香气。
哑声轻唤:“宝宝。”
许织夏不由停止呼吸,他鼻息炽热,似带着火,都要把她的头脑烧糊涂了。
这称呼从他口中出来,听着臊得很。
许织夏双手攀着他两肩,微弱涩声:“别叫宝宝……”
纪淮周慢慢离开她的颈,一张冲击感强烈的面容,逼近她脸前,笑意都略显迷离:“那叫什么?”
他的唇压到她耳旁,轻虚一声:“宝贝。”
许织夏瞬间耳朵也被烧得着火,四肢百骸如被羽毛挠着,刹那间浑身骨架都酥麻了。
脸靠到他肩上,身子软趴趴的。
他轻笑,手指摸到她的脸,游移着亲过去,舌尖卷住她的耳垂轻轻咬了下。
脊椎过电,许织夏敏.感得身子一下子僵直了,过于紧张就想分分心,呼吸乱着:“哥哥,我们明天去棠里镇。”
“好。”他亲到她的唇。
许织夏屏住气:“要大扫除……”
他的热息落在她唇上:“好。”
“但是……”字音被他潮热的吮吻吞没,间歇中,她轻喘着换了口气:“这几天下雨……”
他气息深重地“嗯”声回应她。
“哥哥……”
“——闭嘴。”
他低沉一声,许织夏抿唇,安静了。
还当真听话得很,他再去亲,她闭着不开口,怎么都不让他进。
纪淮周挟着低喘笑了几声,掌心抚住她后颈,惹恼了还得自己哄:“让我亲亲。”
许织夏又是红着脸,又是怄着气。
“求你了。”他一双眼情意浓重,定定看着她,语气放柔:“哥哥想你想得要死。”
像雪花掉进火山中,许织夏心一软,千丝万缕的情绪都在他这句话里消融了。
她掀开睫毛,和他的目光靠拢。
望着望着,气氛汨汨出一种要出事的预兆。
纪淮周胸腔不经意间起伏了下,突然欺身过去,重新寻到她的唇舌。
睡裙细细的肩带不知何时滑下去一边,松松垮垮地挂胳膊上,而他拢着她腰的掌心却在向上而去。
她四肢都很纤细匀称,但那里如他所想,刚好能兜住。
即便隔着薄薄的面料,许织夏依旧清楚感觉到,心尖有罗德斯玫瑰,于他掌下一朵一朵地往外盛开。
许织夏难以经受地捏住了他手腕,要推不推的。
纪淮周从她舌尖退出去,另只手陷入她长发,近近瞧着她水光潋滟的模样,眸色别有深意:“有感觉了是不是?”
许织夏呼吸乱得毫无章法,一出声,上回那只小猫就跑出来了。
她从未被如此弄过,陌生但适意。
“我不知道……”她几不可闻,羞耻地躲开视线,眼前一层潮湿的雾气。
纪淮周抚上她发烫的脸颊:“想不想?”
许织夏额头垂下去,抵着他锁骨,气息不太稳:“……什么?”
思绪迷乱间,耳廓压上他的呼吸的热意。
“不是说哥哥嘴巴太慢了?”
他指尖点了点她腿,轻声:“想不想感受一下?”
第68章 雨濯春尘
【以前有哥哥和小橘。
现在有哥哥和耶耶。
偷懒了四年, 从今天开始,继续为你种罗德斯。
——周楚今】-
他勾着她腰腿,放她躺到沙发。
自己却起身, 弯起一条腿,人站着,单膝跪到沙发内侧, 膝部抵上她臀。
许织夏脑袋陷在厚软的靠枕里, 赤着的脚底踩实了沙发面, 双腿是曲着的,膝盖牢牢并住。
她的腿骨肉匀停, 像她盘发的那根细直的玉簪子, 在太阳底下软化了,变得很有柔韧度。
由春入秋的雨,敲打着玻璃窗。
雨水成线,流淌在窗面。
“我不懂……”许织夏呢喃, 躲开他居高临下的浓烈目光。
懂常识, 和懂实践的法子,是两码事。
许织夏一时间根本想不出,嘴巴太慢,要怎么感受一下。
他似乎笑了下,许织夏没忍住,又用余光去瞧他, 见他低身俯下, 两根玉簪子被他的劲腰挤得分开, 各自贴在他身子的两际。
很不对劲, 一副要乱套的姿态。
许织夏手掌抵住他沉下的两肩,别过泛红的脸, 声音一个字比一个字轻:“哥哥你……别乱来……”
前几分钟他照顾过属于她的饱满,此刻她清亮的眼瞳湿雾朦胧,含着许多女孩子特别的情绪。
羞怯,懵懂,又有几分荡漾春思的好奇。
越是不直视他的眼睛,越是显得可爱。
“不会。”纪淮周轻笑,亲了亲她嘴角:“说过的,上回哥哥只顾着自己了。”
他的唇停留在她唇边,声音似在砂纸上慢慢磨过:“今天让你爽好不好?”
脸前都是他的热息,许织夏偏开脸,长头发披散在枕面,有几丝几缕痒在颊边和颈间,让人抓心挠肝。
她不说话,他的唇追寻过去:“好不好?”
许织夏心跳到了嗓子眼,半点都受不住他这般哄人的语气,自小无论何事,他都要先问过她意愿。
怎么到了这种时候,他也要如此。
“你别问……”她难以启齿。
他状似耐心:“哥哥得确定你愿不愿意。”
许织夏咬住点唇,说不出口,温吞地含混其词:“我……不知道。”
感觉他是故意的,她又羞嗔了声:“不要问……”
在亲热这方面,她的脸皮只有一层纱,一戳就破,再惹就要恼了。
纪淮周隐着笑:“那听我的?”
许织夏僵持了会儿,扭扭捏捏地小声“喔”了下。
上次是她房间的沙发,藕粉软包,奶油白的摊子一半被他压着,一半拖到地毯。
这回在他这里。
他的沙发是鸽灰色的,高档布艺,坐感饱满,柔软中有回弹,躺在里面,好像掉进了一团棉花糖里。
淅淅沥沥的雨声里,许织夏感觉到他人起来了些,掌心离开枕边,复住了她的膝盖。
她不由看过去,在半空和他的目光交接。
许织夏呼吸很慢很慢,而他也始终在看她,他就这么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带着她的目光,同样很慢很慢地低下脸去。
玉簪子折了起来,簪身白得晃眼。
外头的雨没完没了,落下的雨水是红酒,她的心脏成了容器,被红酒雨渐渐注满。
漂亮的簪子间有一丸小小的剥了壳的荔枝,果肉温润,晶莹剔透。
有人当着她的面去含,她惊得仰高下巴短促轻叫,蓄满红酒的心脏容器“咣当”一声被碰倒了,红酒全倒了出来,醉着每根神经。
雨水淋漓的玻璃窗晃漾着灯光。
许织夏被晃得晕乎,脚趾头都蜷住,稀里糊涂地望过去,他一言不发地在吃荔枝,吃得认真。
眼前的雾气更重了,许织夏抓住那人的短发想要推开,但一点劲都没有,反倒是自己的灵魂被推进了红酒里。
她捂住脸,扭过头去。
窗外的夜雨越下越急,他也是,许织夏因此透出几丝难以言说,把持不了,只好去咬自己的指骨。
她恍惚想起高一那年的生日。
露天花园餐厅,落地观景灯亮着橘光,哥哥们争相问她,最喜欢谁的礼物。
“老大你的礼物呢?你该不会给自己买了身漂亮衣裳,送给今宝一个帅气哥哥吧?”陆玺看向那人。
他在躺椅里闲闲搭着腿,噙着笑问她:“你说呢,最喜欢谁的礼物?”
什么礼物呢。
是日记本,还是他这个帅气哥哥。
他在笑,她情不自禁盯着他的唇。
他唇色浅红,括号笑显得有几分浮浪,思春期的她不能自已地假想,他和女孩子接吻会是什么样子。
“都喜欢……”她轻声,暗藏心迹。
在当年那个夏至夜,她意识到了自己对他的心思,从此闷热潮湿的少女心事,开始了万劫不复的雨季。
她以为,她的一生都会在雨季里。
从不曾想过,会和他有今天。
当时的她是悬浮的,今夜的她同样悬浮,只不过曾经是无能为力,现在是无法抗拒,荔枝的果实颤巍巍的,她后颈仰到底,只能由着心口的气息时起时伏。
时至今日,她知道了他吻人的样子。
原来往昔她的假想都是纯情的小孩儿把戏。
他有好多的手段,用唇去吮,用舌面去碾,用齿痕去磨,接吻是,吃荔枝也是。
江南的雨似玉珠子一颗颗落进圆盘。
有一丸浆果在珠玉声中甘甜盈盈,无穷无尽。
深夜雨停了,声音静下,卧室里暗了灯。
他从浴室回来,在被里拥住她,许织夏侧身背对着,阖着眼假寐,无视他身躯的温度。
纪淮周无声笑着,唇贴到她耳后:“这么累啊,不就到了一回。”
她不作反应,他接着问:“还觉得慢么?”
许织夏屏着不呼出气。
“怎么不说话?”纪淮周拨弄她耳垂,又去亲她的颈:“理理你哥哥。”
再不理,他指不定又有新招了。
许织夏装睡不成,认命回过身,不看他,直接将脸埋到他的身前躲住,手没劲地捶了他一下。
纪淮周笑了声,见她还羞得不成样子,不闹她了,抱住她小小的身子,哄着她睡。
不在雨季,但杭市一连下了几日雨。
高校陆陆续续进入了新学期,许织夏也收到了浙校心理健康中心的试用通知,试用期为一个月。
许织夏去浙校报道,那几天她白天和周清梧一起去学校,晚上回来。
纪淮周就自己在别墅里,外面下着雨,路途泥泞,他也懒得出去。
起初那一两天,许织夏在他面前臊得很。
尤其醒后那个清晨,他洗漱完,回到床边去亲她,结果嘴唇被她捂住。
她眼神含着怨:“不要亲……”
小姑娘的心思昭然若揭,他托开她的手,舌尖故意润了下唇,再告诉她:“没味道了。”
“你……烦人。”许织夏羞耻,被子一拽盖住脸。
纪淮周伸手去扯,让她的脸露出来,他笑,话中有话:“你自己的味道,怎么还嫌弃上我了?”
许织夏脸有红晕,不跟他讲话。
“真没有了,”他低下头凑近:“不信你尝尝。”
哪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子被这么弄,不得羞个几天,这和单纯恋爱调情不同,她头回体验到那种感觉,腰不受控制地抬高,脑子里有烟花蓦然绽放。
在此之前,这是一件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他坏得要命,许织夏不想理他。
但在学校见不着他的时候,她又惦记着他一个人在别墅里,按捺不住到走廊,给他打电话。
接通了她刻意不出声。
他轻笑问:“查岗呢?”
她傲娇地哼声:“不理你。”
纪淮周在电话里鼻息逸出一声气,好似在笑,又好似哀叹。
许织夏很有轻重缓急地问他:“你吃午饭了吗哥哥?”
“没呢。”
“冰箱里有牛肉,还有小姨昨天熬的高汤,你自己煮碗面,或者点个外卖,要记得吃饭。”
“好。”他笑:“听见了。”
“耶耶不要忘了喂。”
“喂过了。”
许织夏“嗯”声,过两秒想起来自己在闹情绪,马上又哼道:“不要和你说话。”
纪淮周在那边被她逗笑,配合着说:“心疼心疼你哥哥吧,小尾巴。”
“……哥哥怎么了?”
“一个正经工作都没有的男人,只能每天在家陪着一只贪吃的狗,女朋友还不给亲,”他拿腔拿调,慢慢道着:“你说他可不可怜。”
许织夏想笑,心窝莫名温温热热。
他们如今的关系很奇妙,纯白的兄妹情之上,覆盖上一层红色的男女之情,调匀后的颜色是粉的,底色永远存在,但越亲密,红色的比例就会越多一点。
难怪有句话说,性是感情中的作弊行为,它可以忽略所有互相了解的过程,以□□直达最亲密的关系。
不过这个互通内心的过程,他们早在十七年前就开始了。
“周末陪你。”许织夏抿着笑,小声说:“我们回棠里镇。”
雨后初霁,九月的苏杭有了几许秋意的凉爽。
那日他们特意起早,在景区营业前进了棠里镇。
清晨日出,阳光穿透薄薄的云层,水波一般荡漾在粉墙黛瓦间的青石小路,绿水闪着细细的粼光,望不见尽头。
这个时间点,商户早早开始忙碌,但街巷里没几个人,只有小部分住在景区民宿里的散客,在岸边吃早茶。
许织夏被纪淮周牵着手。
时隔四年,他们终于一起回到了这里。
一大清早的,没有喧闹的人声,听得见鸟雀清楚的啁啾,深呼吸,能闻到空气中一丝又一丝的早饭香。
再过一小时,景区就要营业了,在这短短的一小时里,棠里镇倒是回来了些许旧时市井坊间宁静的烟火气。
许织夏指向水岸:“哥哥你看。”
纪淮周望过去,那张古石象棋桌还在。
“以前我们每天放学回家,袁叔叔都要叫你过去下棋。”许织夏笑着说:“我就坐在旁边看。”
纪淮周垂下眼,眸光落向她。
她穿着他们在港区重逢时的那件黄油果绿小吊带,外搭薄开衫,粉钻皇冠钥匙发卡别在耳鬓,眼瞳莹亮。
他便也弯起唇,纠正道:“你是坐旁边吃零食。”
许织夏窘了下笑起来。
棠里镇还是那个棠里镇,照相馆,汉服馆,茶馆,一些小作坊,都还是老样子,却又因商业的气息而不尽相同。
纪淮周跟着她去向他们的院子,一路笑着听她说小时候的事,说孟熙在茶馆学评弹不认真,说他们总去书院吃阿公阿婆做的饭,说隔壁郑叔叔最爱听罗大佑了。
走到院门口,许织夏目光顿住,长久地停留在墙角。
平行时空交错般,时光一重合,她幻觉那里蜷着一只小橘猫,背上有心形橘花。
“哥哥,以前小橘就蹲在那里。”
纪淮周顺着她视线看向墙角,再去看她的脸,她正也抬起头望过来。
她佯装委屈:“那个时候小橘跑掉,你还说,它不跟我好了。”
——猫猫。
——就这只?喂它把自己喂丢了?
——哥哥,我们可以带它一起回家吗?
——哼,它不跟你好了。
纪淮周回想起这茬。
这叫什么,旧账新算。
“哥哥错了。”他笑着认下。
许织夏轻笑原谅他,取下耳边的发卡,一边去开锁,一边宝贝地说:“我得去配一把,不能都用这个开。”
纪淮周眉眼染着笑,听她念叨。
“嘎吱”一声,院门敞开。
光亮涌出缝隙,院子里的情景展现在他们面前。
两层高的小房子,质朴但踏实,青瓦下的白墙有了年岁的斑斑劣迹,他用砖瓦砌的那个两米长的花池,早年留下的泥土都已干裂风化,墙下长着野生的杂草。
视野里的画面,带出他们生活过的那十三年里,一幕幕的光景。
其实一开始,这个院子就是如此荒凉的,她没有家,他也没有,他们是在一片萧条中,慢慢一起找到了活气。
眼下,仿佛回到了岁月的最初始。
迈进院子里,置身其中,纪淮周想起他们常在这里乘凉,那小孩儿总是抱着半只西瓜,稚拙地握着勺子,舀到嘴里,脸颊吃得一鼓一鼓。
耳边响起嗒嗒嗒的声音。
他回眸,见她没来由地跑出了院子,过去几分钟,她又出现,发尾扬起漂亮的弧度,身影随着光一同涌进,奔回向他。
许织夏一手一把从孟爷爷那里借的扫帚,回到他跟前,微微喘着气:“阿公从前说,掸尘,就是把晦运都扫出去。”
她仰着脸,递给他一把:“哥哥,我们先扫院子吧。”
纪淮周看着她的笑脸,静静接过扫帚。
幼时腊月,她瞧着人家掸尘好玩,也要掸尘,他只能清早起来陪着干体力活。
今日也是。
她雀跃地跑到墙角,扫帚细细密密的竹枝在青石板上划出唰唰的响声。
扫着扫着,她望着寂寥的花池,走了会儿神,忽而她回过身,天光下一张笑盈盈的脸,冲着他。
她学着蒋校长的话,宣誓般,嗓音脆且清甜。
“哥哥的哥哥喜欢罗德斯玫瑰,我就把罗德斯玫瑰种满整个院子!”
迎着斑驳的光影,纪淮周虚敛起眼睫,眸光深刻而遥远,浸在了如水的回忆里。
今天算得上是他四年后重回故里。
受困于英国的每一个漫漫长夜,他在梦里都走不到尽头那个叫做家的光点。
而这一刻,他看见眼前的光,有了名为周玦的形状。
纪淮周倏地笑了,扫帚一丢,大步迈向她。
“哥哥你偷……”
他人逼近眼前,虎口卡住她的下巴,端起她的脸,唇重重压下来,许织夏想说他偷懒的话,最后几个字音猝不及防都变成了轻哼。
许织夏挨在他身上,没一会儿就被他亲得水光迷乱,捏着他的衬衣,但没有推开他。
怕不给他亲,他要和那天晚上那样。
和她的另一张唇接吻。
纪淮周放开她的唇,用力搂她进怀里,脸埋在她颈侧,含着强烈的情绪,低低喘着说了句。
“叫声阿玦听听。”
第69章 暗室逢灯
与她生活在棠里镇, 身为周玦的那十三年,快要遥远得像是一场虚假的梦。
眼下周玦这名字回来了些实感。
而这个名字,于此地被很多人叫过, 却没从她口中听过。
他忽然想要听,私心想听她这么叫一叫,那个单纯只是兄长的周玦。
许织夏脸偎着他的肩, 这两个字, 光是在心里默念, 她都念不出口。
有点腻歪,有点肉麻。
想想比湿漉漉的亲热还要臊人。
许织夏攥得他身前的衬衣褶起, 小幅度摇摇头, 纪淮周手在她后腰握了握:“叫一声。”
小吊带短,他指尖部分虚贴皮肉。
许织夏略微有些痒意,扭了下腰,小声说:“……叫哥哥不好吗?”
许织夏猜不准他突然要她改口的原因, 他谈恋爱花样多, 她心想,他肯定又存了什么恶劣的心思。
“哥哥?”他品了品,似乎又开始逗她闷子:“哥哥有义务没权利。”
周玦哪里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那些年没有,也不能对她有非分之想。
许织夏琢磨着他说的权利, 从他肩上抬起脸, 眼神控诉:“叫哥哥, 你也没少亲。”
纪淮周欲言, 最后止住只轻笑出声。
无话可说,毕竟片刻前, 才刚扣着她脸亲了一回。
空了四年的地方,每天孤零零日晒雨淋,像个灰头土脸的老头,一时半刻也弄不清爽。
一回到这里,许织夏的性子也跟着回到了小时候,说是要掸尘,把晦运扫出去,但玩还是要玩的。
休息日,孟熙和陶思勉刚好都回了棠里镇,许织夏像幼时一样,他们一喊,她就跟着一起玩儿去了。
艳阳高照,棠里镇游客纷至。
他们凑热闹,去茶馆听评弹,千寻团队的售票员态度冷漠,喝令要他们购票,一看票价,每小时一百二。
掌柜婶婶一见,骂骂咧咧过去,说自家孩子购什么票,二话不说拉他们进了茶馆,让坐前排佳座,还送了果盘点心。
显然居民和千寻团队相处得不太合衬。
刚为利润分成的事闹过,双方正在矛盾上。
那一场上台的是过去教孟熙的老师,一身旗袍,琵琶三弦叮咚响,唱着江南小调。
吴侬软语依旧动听,但许织夏明显感觉到,老师消瘦了,表情和情绪也都大不如前,或许是每天不停歇地多场演出,让她处在极度疲惫却要硬撑的状态。
曲终人散,他们连去后台找老师寒暄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催着离场。
茶馆门口的巷路人来人往。
千寻团队的作风让人丧失兴致,孟熙抓着把花生,往嘴里丢了颗,抱怨叹气:“还不如去电影院。”
“去了电影院你就是另一句话了。”陶思勉预判她:“还不如在家睡觉。”
“……”
孟熙转念忽道:“走啊,我们上镇长家看看去!”
许织夏想着某人被她丢下打扫,再不回去心悬得慌:“我得回去找哥哥了,他还一个人在院子里呢。”
“周玦哥居然需要你陪?”陶思勉一脸匪夷所思,这和他记忆中的黑老大形象有出入。
许织夏瞬间就怀揣起了私通的心情。
“我……”她眼神乱瞟:“不放心他。”
孟熙花生嚼得嘎嘣响:“我们小漂亮是可爱,但就这么会儿见不到,周玦哥还能无法忍受了?”
可能……真的会。
许织夏牵出几声假笑,岔开话题:“好端端去镇长家做什么?”
“千寻两个高层领导,今天在镇长家商讨开发协议的事情,”孟熙告诉她:“我爷爷他们都过去了。”
许织夏扑眨了下眼。
这话听着真耳熟。
镇长家的周围没有商业店铺,巷道里静静的,一把木梯子悄悄架上了院墙。
万事俱备,两个女孩子同时望向陶思勉。
陶思勉瞠目:“又是我?”
“那不然呢?”孟熙理不直,但气很壮。
陶思勉用力抱拳:“主上明贱啊!”
许织夏看着他们笑起来。
这个世界千变万化,人的情绪一天都有七十二变,但变化中总有永恒。
“我们是不是,可以直接走正门呀?”许织夏轻轻指了指门的方向,提醒他们,其实现在跟着长辈听一嘴也无妨。
“……”
“……”
道理是这道理。
“来都来了,”孟熙望向白墙:“高低上去看一眼。”
“嗯!你去!”
陶思勉话落就被孟熙飞了个眼刀。
许织夏笑:“我去。”
她冷不防生出些迟到的叛逆心,于是就这么在孟熙和陶思勉的仰望下,攀上了木梯。
院子前的开放堂屋。
堂上两张太师椅,镇长和许轻苑各坐一张,旁边站着两个董事助理,堂下左主和右主位,坐着盛则玉和孟爷爷,余下的座位几乎也都坐着人。
“开发协议白纸黑字写着,门票收入五五分,协议有效期二十五年,这才过了几年,你们资本家的黑心就藏不住了?”孟爷爷激动敲着案几。
许轻苑高跟鞋搭着腿,坐姿威仪:“棠里镇的项目我们有多重视,相信这几年你们有目共睹,今年公司在宣传和运营上可都投入了比预期翻倍的成本……”
许织夏伏在青瓦上,卖力去听。
“吵得凶吗?”陶思勉扶住梯子腿问。
孟熙扶着另一边:“打起来没有?”
许织夏皮肉细,开衫又薄,挂在墙头胳膊吃劲,没一会儿手肘就磨得痛了,想调整姿势,有些艰难。
她进退两难,求助:“我站不住了……”
孟熙和陶思勉两个人十张嘴,着急忙慌地叫她快下来,许织夏不由也被惹得紧张兮兮。
“脚跟踩稳了,收紧核心,上身放松。”
闹中出现一道冷静而沉稳的声音,徐缓有度,语气和音色都自带说服力,令人深信不疑。
许织夏定了定心。
她似案上晃晃轻飞的宣纸,他的声音是镇纸,落上来,压住了她。
“重心往下踩。”
许织夏照着做,踏住木梯的阶道,在孟熙和陶思勉一声声“对对对就是这样”中,一步一步地稳稳迈下去。
有只手掌支住她腰臀,借了她把力。
后半段许织夏走得毫不费劲,轻松落地。
安全着陆的刹那,三人都舒口气。
绷住的神经一松懈,许织夏嘴角弯起,同时思考,方才的声音从何而来。
眨眼间,她心又紧住了,缓缓转过脸。
男人短发露出额头和利落的脸廓,眉骨深邃,黑蓝眼瞳盯着她瞧,要笑不笑的。
许织夏笑容消散,低下头,老实巴交在他面前站好。
孟熙和陶思勉后知后觉一回头,倒吸凉气,顿时军姿笔挺。
“有没有成就感?”
许织夏循声瞄他,见他慢悠悠抱起胳膊,管教的口吻又说:“小看你了。”
孟熙一招弃车保帅:“周玦哥,都是陶思勉不乐意,今今才上的。”
陶思勉咯噔一下:“……好。”
“是么?”纪淮周勾唇淡淡笑了下:“我们家今今还真是个仗义的女孩子。”
许织夏抿抿唇,闷声不语地腹诽。
今晚不给他亲。
正想着,眼前他高大的身形晃过,许织夏目光追过去,看见他走向院门。
“过来,”他言简意赅:“陪你。”
许织夏睫毛簌簌眨动几下,漾起笑痕,和孟熙陶思勉交换了个眼神后,轻步跑着跟上他。
院中僵持在一根弦上的气氛,因他们的出现而波动。
在座的长辈,知道他们回棠里的没几个,见到纪淮周和许织夏,立刻脱离义愤,惊喜迎上去,原地叙起了话。
开放堂屋里瞬间换上了个温情脉脉的氛围。
盛则玉背贴椅坐着,面无表情。
但许轻苑一被晾着,就敏感地作出不好惹的样子:“叙旧也要看场合,我时间有限,闲人请先出去。”
孟爷爷肃声道:“阿玦和今今也是棠里的住户,有表态的资格,这里谁都不是闲人,外人倒是有几个!”
许轻苑张口,又被这话堵住。
她沉下气,保持着心高气傲的姿态。
镇长打圆场,招呼他们先把正事商量了,长辈们都招手叫他们过去坐。
太师椅只空着一把,孟熙和陶思勉自觉蹲坐小板凳。
纪淮周拖过许织夏,压肩按她坐进了那把太师椅里,自己往旁边一靠,半倚半坐在她手边那张红木高束腰茶几的桌沿。
许织夏眼观鼻,鼻观心,扯扯他衬衣,坐如针毡地说:“哥哥,给你坐。”
“怕什么?”纪淮周去摸腰后的茶壶。
场面严肃,坐太师椅的都是辈分大的,而且在场她年纪最小,许织夏难以心安理得:“……人家当家做主的才坐。”
“坐着。”他笑哄,呷了口茶,杯盏向身后一搁:“你坐得起。”
许织夏仰起脸去瞅他。
他回过身,近的那条胳膊自然而然地搭在了她的椅背上。
这个姿势,像她的护身符。
人的气场很玄妙,这是一种外表假装不出的本质能量,比如许轻苑,再强势也威慑不住人,只让人觉得是一朵虚弱的菟丝花。
而纪淮周心平气,身上却永远有着无所不能的强者气息,长辈们年事已高,需要靠得住的年轻人帮衬,他一在,大家都打了定心针般,有底气了起来。
许织夏静静听着,不开口。
其实来来回回就一件事,千寻认为自己值得更多回报,变收益分成为六四开,或提高门票价格,二者择一。
但众人对其开发手段不敢恭维,更不愿意再用棠里镇的名声为资本家的野心买单。
双方各执一词,谈不拢。
许轻苑不退让半步:“协议签的是合作开发,千寻全款投资,镇上每户都占着股份,白白享受分红,可没让你们出过一分钱。”
武道馆的李伯伯,那位曾经最支持商业化的李吴钩,如今也都气笑了,摆摆手:“你要这么说话,咱们也不用聊了,直接打官司,叫法官来说句公道话。”
许轻苑不为所动,轻蔑一笑:“凭盛氏的权势,打官司你们没胜算。”
这威胁性的话语一出,长辈们嗓子眼里一哑,只能忍气吞声。
都是平民百姓,谁能与位高权重的豪门抗衡。
不知是不是哥哥在身边的原因,今日再见许轻苑,许织夏没有了最初心脏重颤和局促不安的感觉。
她在那几秒的僵局里,终于有了第一句的表态。
“国内当官不经商,经商不从政,如果许董以权谋私的话……”
女孩子轻柔且缓慢的嗓音,引得四面八方投来目光。
纪淮周歪过头,也去瞧她的脸。
许织夏捏了捏手指头,心神不稳,但又无比坚定地直视许轻苑的眼睛:“我会去相关部门,检举你们。”
纪淮周都愣了下,短瞬诧异后,他不禁逸出一声鼻息,眼底笑意浓重。
被小姑娘一本正经放话的模样可爱到。
四周顿时静到极致。
这话长辈们心里听着爽快,却也担心她一个孩子惹祸上身,于是昧着良心从中转圜了两句。
但许轻苑的脸色已经变得难看。
纪淮周唇角笑痕犹在,揉了揉许织夏的脑袋。
这对许织夏而言是嘉许。
许织夏本就不吐不快,他一安抚,她就很有骨气:“许董,你们出钱,棠里镇出地,我们占股份是理所当然的,你不能仗着大家都是老实人,就用那套话术诓他们掉入自证陷阱。”
纪淮周眉眼悠闲,含着笑,安静看着她。
得知她原户籍并非港区后,许轻苑对她的态度便无差异了,正要恼,全程沉默的盛则玉突然出声。
“你的诉求,”盛则玉抬了下手示意:“可以告诉我。”
许织夏没有谈判的经验,被问住,下意识望向身边的人,看到哥哥笑着,朝她抬了下眉骨。
她理解的意思是,随便说,由你开心。
许织夏咬了下嘴唇,一股脑地说出心里话:“我们要拿回经营管理权。”
盛则玉难以置信地蹙起了眉。
倚在边上的那人几声压抑的低笑,许织夏回眸,眼巴巴又去看他。
纪淮周俯下身,唇近至她耳后,压到最沉的声音哑哑的,只有彼此能听见。
“太狠了宝宝。”
许织夏心怦怦一跳,又听见他轻声的耳语:“这个项目的千寻员工都会失业。”
他的热息暖在耳廓,许织夏不经意红了脸,但她一时无暇顾及。
似懂非懂地思忖顷刻,她看向盛则玉,重新说:“如果我们也付出一部分投资,双方能共同经营管理吗?”
谨慎讲完,许织夏去和那人对视。
纪淮周笑了下,勾着狭长眼尾,给她抛过去一个眼神。
他怎么像在暗送秋波,许织夏匆匆移开视线,不看他了。
“当然不行。”
许轻苑反对的话音刚落,盛则玉又是一声不容置疑的平静:“可以。”
“则玉!”
盛则玉听而不闻:“两周之内,你们能拉到投资,比例百分之三十以上,百分之四十以下,我们就重新签订协议。”
许织夏低眉分析可行性,想不通,不管可不可行,好歹是个摆在眼前的机会。
她抬眼,郑重点了下头:“可以。”
回忆这条路没有归途,他们都要往前走。
棠里镇的前路也得是一片春和景明。
那天众人都以为只能妥协,谁都没想到最后会有这样的结果,尽管所面临的投资是一笔巨额,但都不由享受起了当下收获可能的喜悦。
长辈们留他们吃饭,说是给阿玦和今今接风洗尘,顺便庆祝,于是当晚镇长在院子里支了张设宴用的大圆桌,一桌丰盛的家常菜,人坐得满当当。
很久没有如此热闹过了。
许织夏笑得眼睛都合拢住,无论过去多长时间,她依然是长辈们眼里最讨喜的好孩子。
准备回去时,景区已停止营业,棠里镇清静着,街巷里亮着木质灯笼的光晕。
夜幕之下,月影融融。
车子停得远,纪淮周先一步去开车,许织夏离开前,一开心就被孟熙带着喝了杯镇长家的杨梅酒。
酒劲上得没这么快,许织夏只是感觉人热热的。
走出镇子口,就看到他的车子停在那里。
许织夏心情跟浸蜜糖水似的奔过去。
车门开着,纪淮周正弯腰在后座,去抽里面那条毯子,想着夜里凉,给她盖一盖。
听见奔跑的声响,他回身,夜色间一道身影直冲冲地扑过来,控不住惯性,撞得他后仰。
纪淮周及时捞住她腰。
瞬息之间,人被她压着,后背重重砸进了后座椅里。
许织夏一上去就抱住了他脖子,柔软的身子砸在他胸膛,倒下去的时候,微醺的脑子还沉浸在雀跃中。
清脆地一唤:“哥哥万岁!”
纪淮周怔住,她的脑袋沉沉埋在他颈窝,他伸手去摸她的脸:“喝酒了?”
“嗯……”
许织夏呢喃着:“哥哥,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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