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费尽思量
【如果非说感情是一种利益。
那我希望, 能和你达成同谋。
——纪淮周】-
眼前白茫茫一片,许织夏思绪颠倒,处在梦和现实混淆的状态, 分不清自己是造梦者,还是梦中人。
一时感觉这只是虚空世界的梦,一时又感觉, 在很遥远的过去, 梦里的片段依稀发生过。
许织夏喘着, 心跳剧烈。
脑子并未清醒,但本能想要告诉他。
“哥……”许织夏当即回身, 手探了个空, 身边无人躺着。
迷茫片刻,意识到他今早的航班。
许织夏摸过边柜的手机,想给他打一通电话,屏幕一亮, 先弹出几分钟前, 来自他的消息。
【周楚今,睡过我了,就不许再跟其他小男生好了,老实等哥哥回来】
没一个字是着调的。
许织夏臊着脸,内心恼嗔他,但唇边不争气地扬起笑痕。
她望向窗, 外面天光大亮。
棠里镇水岸边的电影, 鸦青色的雪夜, 腊月的冬酿酒……这些都存在过。
而修齐书院门口, 那条昏黄的街巷,她是否真实遇见过那个少年, 许织夏记不清楚。
她当时太小了,又被酒精迷糊住。
头绪如堕云雾中。
那一整天,许织夏都有些恍神,一直想着这个虚实难辨的梦。
这几日明廷在国外出差,晚餐只有许织夏和周清梧两个人。
周清梧盛了碗鸡汤,端到许织夏面前,柔声:“宝宝怎么了,心神不宁的,纠结工作的事?”
许织夏低着脸,筷子尖戳着米饭。
从心理学角度分析,每一个梦,都有它的意义,那是梦者的潜意识活动,或欲望,或引自深刻的记忆。
可她忘却了。
但如果只是空虚的梦境,它又好真实。
“小姨……”许织夏思索着,抬起脸:“哥哥的哥哥,有回过杭市吗?”
她只知情节,不知细节。
想试着寻找蛛丝马迹。
这一问令人意外,周清梧失语寸刻,问道:“淮崇?”
许织夏咬着筷子,点点头。
周清梧就此明白到,她可能已听说了纪淮周背后那桩桩件件的家事。
倒也是情理中的。
尽管周清梧始终都知晓部分实情,过去多年,她也只当云烟,从不曾提及,但总归四年前,纪淮周的身份就没再瞒住。
周清梧陷入回忆,琐碎的流年往事,重新涌上心头:“阿玦和淮崇,小时候是在杭市的,和我们一起住在老宅子里,不过五岁就跟着他们妈妈去港区了。”
“后来到中学,淮崇被接回纪家,我姐姐也病逝了,阿玦才回的杭市。”
许织夏眼波微漾,若有所思:“是小姨到儿童院接我那时候?”
周清梧轻笑,摸上她的发,抚了抚:“是啊,没差多少时间。”
鼻腔随即泛出几丝酸涩。
昔日,年幼的她趴在圣约罗课室,那扇围在红砖墙里的窗前,耀眼光晕下,和倚在吉野樱树下的少年,对视上的那一眼,她仿佛看见了自己生命的脉络。
遇着心眼好的,跟他回家,渡她的苦。
一渡经年,原来最初一无所有的不止是她,遇见他之时,他刚失去了母亲,决裂了自己的哥哥。
他亦如荒野,她却不得而知。
许织夏情绪交织,听见周清梧一声轻叹:“不过淮崇没再回来过,也回不来了。”
大家族关系盘根错节,过于冗杂,周清梧无从深知,原因未详,本身淮崇的心脏病就不可控制,只是唏嘘结果。
得到明确的回答,许织夏敛下眼睫。
或许真的只是一场乌有的梦。
周清梧撇开沉重的话题,夹了块鱼肉到许织夏碗里:“他们兄弟俩,性子一点儿不像,淮崇打小就斯文,阿玦倒是随他妈妈,恣意得很。”
忆起某事,周清梧笑了:“幼时抓周,淮崇抓了张阿玦的照片,阿玦呢,抓的是块稀有品质的银曜石,刚抓到就摔成了两段。”
“老人说,那是佛祖帮他挡过了一劫,为了讨个吉利,用珏字给他起了小名,双玉那个‘珏’,现在的‘玦’字,是他自己后来改的。”
二玉相合,完美无缺,为珏。
环玉残损,带有缺口,为玦。
许织夏一眨不眨,听得忘我。
被那人冻结其中的,属于纪淮周的那部分过往,又在她面前慢慢融化了些。
有几根敏锐的神经在那时活跃,许织夏鬼使神差问了句:“那两段银曜石去哪儿了?”
“他们妈妈找工匠雕刻了兽面纹样,寓意精神寄托,一段做了对耳骨夹,不常见你哥哥戴了。”
“另一段阿玦送给了淮崇……”
可能是时间久远,周清梧不是很确定。
在她忖想沉吟的几秒,许织夏呼吸不由放慢。
“——好像是做成一只骨戒了。”
梦里梦外情景交错,恍惚有虚影,在许织夏眼前晃过来,荡过去。
是一只坠在银链子上的兽面骨戒。
许织夏双眼睁圆,心脏在刹那间,经历了一场小规模的地震。
梦中的骨戒,纪淮崇的骨戒,当真存在。
……
棠里镇景区开放至夜晚十点,水乡古镇的夜景比白日更迷人,入了夜依旧高峰,旅客如潮,间间商铺灯火通明,一只只摇橹船载客夜游,波荡开的水面像铺着层皱巴的金箔纸。
一道娇小的身躯又慌又急,陷在黑压压的熙攘当中,空气稀薄,艰难往前挤。
江南的春夏季,说落雨就落雨。
雨丝成滴,搅乱了人群,旅客四下疏散,似一地沙子突然被风刮开。
许织夏终于得以呼吸新鲜的气,但她一口气都没先喘上一喘,就不休止地往前奔去。
奔向他们的院子。
太着急没提前刹步,奔至院门口,一个没收住,她人都撞上了木门。
许织夏紧接着就去推院门,用力几下推不开,在阵阵咣当声响中看下去。
喘息高频而短促。
惊慌则乱,她匆匆忙忙连夜赶来,这才记起,拉环上着锁。
雨渐大,许织夏不假思索,拖了张路边的椅子,墙不高,想翻墙进去。
她很清楚墙内花池的位置,能当作台阶踩一踩,但下雨路湿,双脚落到花池边了,一打滑跌下去,膝盖重重砸了地。
“呜……”许织夏疼得瞬间冒出泪花,随即又浑然不觉,撑着地面爬起来,一崴一崴地去向杂物间。
他们自小的杂物,都堆积在那里。
“吱呀——”
老旧木门一开,呕哑沧桑的声音在夜里难听又阴郁。
长年无人居住,灯泡不亮了,几十平方的空间乌漆嘛黑的,被杂七杂八的物品占满。
外面雨声淅淅沥沥。
里面阴森森的,萧条且诡异。
但许织夏一点都不怕。
这里是她的家。
许织夏打开手机的电筒,淡淡的光束在黑暗中挣扎开来,她一刻都等不了,四处翻找起来。
杂物间里一阵嘲哳声。
她翻着杂物间,触景生情,眼睛跟着逐渐湿了,如同翻着自己记忆的仓库。
有他制作航模的工具,戴过的棒球帽之类,也有她小时候穿过的背带裙,背过的小书包,用过的布艺碎花笔筒,兔耳朵小茶杯,他射击气球给她赢的垂耳兔玩偶奖品,从东栖岛带回来的粉色加特林泡泡机……以及她此生,收到的第一件生日礼物。
那只小3D藕粉色涂装模型直升机,尾翼有HB621的字符。
哥哥送的。
许织夏眼圈红红的,当时只道是寻常的点点滴滴都回忆起来,在那晚,她和过去每一秒的自己重聚了。
但许织夏没有停下来先去感伤。
她眼下急于确认一件事。
折腾得四周一片狼藉,越寻找,许织夏越心惊肉跳,当年穿过的那套童装汉服,就是见不着。
她在心里祈求,不要丢弃了,千万不要……
所有忙乱的声息,都陡然终止在掀开那只老箱子的刹那。
扑进视野的,是那套整齐叠着的冬袄汉服。
虎头帽压在最上面,和配套的布袋一起。
许织夏坐在地上,看着箱子里,内心一段诡谲的寂静,像是在悬崖边,要落不落地挂着。
终于她慢慢伸出手,捏住布袋时,感觉到里头有小小的硬物。
她竭力克制住提到嗓子眼的心跳。
在没有确认之前,她随时可能会坠崖,悬着的心会落空。
许织夏气息完全屏住,缓缓倾斜布袋口,有个冰凉的东西掉落进她掌心。
视线借着手机晦暗不明的亮度去看。
一条项链,串着只骨戒。
兽面纹理和哥哥的耳骨夹一模一样。
许织夏瞳孔剧烈收缩了下,几乎是同时手指猛地开始颤抖,全身的筋骨好似都在发酸发麻。
脑子里云开雾散,倏地变明朗,漂亮温雅的少年含笑蹲在她跟前,润泽的声音随之清晰,在耳边盘旋着。
——谢谢你替我陪着他。
纪淮崇出现过……
哥哥的哥哥,他曾经在棠里镇出现过……
许织夏再压抑不住,大口大口紊乱呼吸起来。
项链紧紧攥在手心,她失措地抓起手机,指尖哆嗦得不行,点了无数下才按准通话键。
她从没有哪一瞬间如此刻这般慌乱过。
手机举在耳旁,旧时的片段,失控地在许织夏脑中浮涌。
“哥哥也没有家……”
她听到少年的他,寂寥低哑的呢喃,看到破败的屋子,暗光影影绰绰,他颓唐地仰靠在木交椅里。
情绪无比酸涩,温烫的泪水从她眼角滚下来。
电话良久无人接听。
反复拨了几次,都打不通。
雨水敲打着白墙上的青瓦和杂物间的屋顶,噼里啪啦地响。
许织夏瑟缩在小小的空间里,泪珠子汇聚到下巴,接连滴落。
她好想立刻把项链交给哥哥。
这可能,是淮崇哥哥留下的,唯一的遗物了。
可是许织夏联系不到他。
在之后的日子里,她都联系不上。
过去他在英国的时间里,她没有联络过他,不知道他那边的情况,许织夏暂时没有疑心。
那夜她在棠里镇摔伤了膝盖,出不去,只好麻烦周清梧过来一趟接她。
锁的钥匙在镇长那里,镇长并没有责怪她乱闯,毕竟这间院子不归属景区管辖。
许织夏是在那时才得知,原来那里仍是他们的私人住宅。
膝盖没有骨折,但双膝的韧带都损伤得有些严重,许织夏难以走动,关在别墅里养伤。
她有试着联系他,可他的手机关机了。
察觉到异样是在几日后,许织夏一通电话打到了陈家宿那里,而陈家宿的电话,也反常地关机了。
乔翊和陆玺同样与他们失联。
许织夏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她想到在纪家尸骨无存的纪淮崇,想到哥哥离开前的那句——
“如果哥哥不见踪影了,只有一个原因,哥哥死了。”
许织夏心砰砰地跳。
她急于确认哥哥是否平安,可乔翊和陆玺甚至都不知道纪淮周的身份。
无力感如浪潮,淹没了她。
夜深人静的窗前,许织夏坐着轮椅,发呆看着项链,不由地想,有没有可能淮崇哥哥悄悄来看过哥哥,不止那一回。
有没有可能,他时常独自在海棠影下,立尽黄昏……
在天有灵听起来很玄乎。
但就在那瞬息间,许织夏一念闪过,想到了贺司屿。
她在斯坦福颇受他照顾。
而且,他留过他助理徐界的联系方式。
窗外夜色茫茫,许织夏手机握在耳旁,紧张地听着嘟嘟声,接通的那秒,她脊背忽地绷直。
应是添有备注,徐界直接叫出她的名字:“周楚今小姐,您好。”
许织夏欣喜:“徐特助!”
她不拐弯抹角,直白中裹挟着几许的难为情:“我想拜托贺司屿先生,帮个忙。”
“您请讲。”
“我想知道,我哥哥在英国的下落。”
“好的,我会转告先生。”徐界礼貌:“不过近日,先生陪太太在国外度假,何时能回应您,我不保证。”
期望是一剂加强意志的特效药,也是一种慢慢折磨的冷暴力。
但许织夏没有办法,如果贺司屿都无从得知哥哥的下落,问谁都是走投无路。
她只能等。
最好只是她多心了。
因为哥哥说过,他一定会回来的。
路都走不了的半月,人被困住,思绪好似也跟着双腿被困住,没有接到徐界的回电,许织夏时不时就陷入低落。
这般心情止于她去医院复查的那天。
检查无恙,明廷送她回到别墅,再开车去公司,就在她要进别墅的时候,望见了停靠路旁的那台黑色商务车。
徐界拉开后座车门,请她进去。
许织夏张开唇,身体里的血液摇曳,没有迟疑地跑过去,钻进车里。
男人搭着长腿,手指交握闲闲落在腹部,骨相优越的脸略微一侧,矜贵的腔调徐徐:“好久不见,小周同学。”
他佩戴袖箍,西服马甲绅士如旧。
不似初见时冷漠,这个称呼显得他们有几分交情。
确实三年没见了,许织夏有从新闻得知他的事,极有分寸寒暄:“那三年您……”
贺司屿淡而一笑:“都过去了。”
见他释然,许织夏眼眸这才弯成月牙:“贺司屿先生,很高兴再见到您。”
贺司屿弯了下唇,食指指尖轻轻点动着:“你拜托的事,我确实能办到。”
许织夏双眸瞬亮。
正想回话,便又听见他不紧不慢说出后半句。
“可我在想,我要如何说服自己帮你这个忙。”贺司屿耐人寻味的目光掠过来。
许织夏心一紧:“你不愿意?”
贺司屿眯起了眼眸,但唇边仍旧带着笑:“你哥哥他前段日子,可是狠狠敲了我一笔。”
听上去,他和哥哥有所恩怨。
许织夏事急从权,眼巴巴地诚恳道:“我替哥哥向您道歉,但我真的很担心他,拜托您了。”
“担心?”贺司屿眼底流露出一丝似真似假的笑:“他一个就要迎娶伊迪丝公主的人,有何可担心的?”
肺部的空气似被一下挤压了出去。
许织夏怔怔问:“什么意思?”
贺司屿修长手指,慢条斯理拿起扶手箱上的信封袋,递到她面前:“英国的签证和机票,都为你办好了,以及纪家的通行证。”
他故意停顿,再道:“婚礼就在三日后。”
许织夏迷茫接过:“您让我去抢婚?”
贺司屿低笑,没事人似的漫不经心:“我只是给你提供一个机会,如何作为在你,就同四年前,供你去斯坦福。”
四年前,是他一份签证,一张机票,送她远离了哥哥身边。
四年后也是他,一份签证,一张机票,却是给了她回到哥哥身边的机会。
许织夏垂着眼沉默。
在那几秒钟里,她想了无数种可能性,但没有任何一个想法是对那人产生怀疑。
深思片刻后,许织夏忽而抬回起脸,眼中低迷烟消云散,取代的是倾泻明媚的笑意。
“您不用捉弄我。”许织夏笑容间颖悟又坚定:“我哥哥和他父亲不同,他是绝对不可能娶什么公主的。”
贺司屿挑了一挑眉,不可置否。
“对了,一直没有机会和您说。”对那人无条件的信任,让许织夏避免了胡思乱想,心情在当下无比轻松。
她展颜,郑重道出一句:“祝您与苏稚杳小姐新婚快乐。”
贺司屿眼角浅弯,抬了下手,意有所指:“你的祝福,四年前我已经收到了。”
许织夏轻愣,回想起往日在斯坦福校园里的画面。
——您有爱的人吗?
——没有。
——祝您有爱到愿意妥协的人。
曾经不过情关的人,如今情根深种。
哥哥是不是……也这样。
许织夏想得自己垂眸笑了,扬扬手里的信封袋:“虽然知道您在忽悠我,但谢谢您,我还是会去的。”
因为她想要奔向那片荒野。
“因为他需要我。”
第53章 费尽思量
【我这里本该上演一场黑白默片。
但是你来了。
——纪淮周】-
到伦敦的航班从沪城直飞。
周清梧得知她要独自前往英国, 心中记挂,但明廷抽不开身,学校有科研安排她也不能擅离, 于是告知了乔翊和陆玺,问及有无空闲,能否陪同。
乔翊没有回答空不空, 可能正在忙, 过去一段时间后, 只回应说,他办理了加急签证。
贺司屿给的机票无疑是头等舱, 起飞那日, 许织夏在沪城国际机场的贵宾候机室,见到了乔翊。
许织夏和他并坐沙发,等待登机。
她搂着抱枕,过意不去:“乔翊哥, 其实我自己没问题的……我想去看哥哥, 还要麻烦你陪我飞一趟。”
装了块小蛋糕的碟子摆落到她面前,乔翊说:“没把我当哥哥?”
“怎么会呢,你们都比亲哥哥还亲。”
他淡色薄唇略抬,但依然喜怒不形于色:“那跟哥哥,就不用客气。”
再客套就生疏了,许织夏笑一笑, 接过他递来的小叉子, 含了口蛋糕。
回忆一下, 似乎从小到大, 他总会在见面的时候给她带蛋糕。
她从一个无人问津的小可怜,到被四个哥哥宠了这么多年。
岁久后回头想想, 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
思绪正沉浸着,一道声音好似感知到召唤,骤然闯进情境中,掀起硝烟,显得他们是要奔赴战场。
“老乔你不厚道!急签也不带上我!还好我有门路!”陆玺气势凶猛直逼至他们眼前。
许织夏诧异他的出现:“陆玺哥?”
“小今宝,陆玺哥委屈啊……”陆玺一屁.股摔坐她边上,手指比着数字,悲痛溢出满脸:“十七年,整整十七年!我今天才知道——”
“老大特么的就是!纪淮周!”
许织夏轻轻吸了口气。
应是周清梧请他们相陪,讲清楚了情况。
她下意识看了眼乔翊,他神色平静,一丝都不意外,看上去早已知情的样子。
四年前顾虑太多,对外只说周玦的亲生父母寻上门,回到英国认祖归宗,没说是纪家。
到如今纪淮周不再被关禁在英国,许织夏也不再异常应激,愿意回国了,其实就没有再隐瞒的必要。
只是这回有了个契机。
事实上,许织夏也是四年前才知道的。
她能共情这种情绪,思索着如何安抚,下一秒陆玺已自我疗愈。
“纪淮周是我的本命,老大就是纪淮周……”陆玺和她面面相觑,霎时间逻辑清晰:“老大是我命定的哥啊!”
许织夏话卡在喉咙里,出声成了疑惑。
去英国的行程,许织夏就这么从独行,变作了三人行。
从京市被丢到港区,从港区被接到杭市,从杭市逃离到美国,现在她又一架飞机,要去往英国。
飞机飞行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一分一秒地接近英国的土地,许织夏望出舷窗,因为是在靠近他,所以她不由自主地感觉——
她这一趟,不是去路,而是归途。
然而当晚抵达伦敦,许织夏才明白,为何乔翊和陆玺都坚持陪她。
她原本以为,拿着贺司屿给的通行证去纪家,就能如愿以偿见到哥哥。
事实证明,她对这种庞大家族的认知,太过浅薄。
守卫见到通行证上贺司屿的名头,愿意给他们放行,但他们不回答任何问题。
站姿肃穆,宫廷制服笔挺,表情庄严不可侵犯,宛如忠诚的机器人。
他们完全问不出纪淮周和陈家宿的所在。
乔翊带许织夏先去了酒店公寓,陆玺进去探听,约莫过了两个钟头,陆玺气喘吁吁地回归。
桌边,许织夏前倾过去,满怀期待地等着他的情报成果。
陆玺撑在桌面,喘了半天的气,心有余悸地冒出一句:“我特么在纪家的小树林里,碰见个欲求不满的贵妇,上来就要对我……太可怕了……”
许织夏眼神直勾勾,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嗯嗯,然后呢,我哥哥呢。
“哎呀。”陆玺突然一个反应:“她见到我都流口水,老大那张脸,这娘儿们不得扑上去给他强了?”
“啊……”许织夏瞳孔有一丝受惊的迹象。
乔翊瞥陆玺一眼:“说事。”
“缓一缓,缓一缓,我为了打探消息,这辈子学的英语全用上了,我撩她半天我!”陆玺端起水杯咕噜咕噜一口气饮尽,舒畅喟叹。
平复片刻,再看向他们,神情严肃起来:“老大犯了什么狗屁家训,被纪老头子关禁闭了。”
没经历过这种情形,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再冷静聪颖的小姑娘,也只能落到茫然无措的境地。
许织夏倏地慌了:“那怎么办,怪不得哥哥不回我电话。”
“家宿呢?”乔翊沉着分析。
许织夏摇摇头,略带哽咽:“家宿哥也一直关机。”
乔翊又问:“多久?”
“半个月了。”许织夏回答。
于那人的情意,她不怀疑分毫,但难免生出诸多不可控的忧虑。
“贺司屿先生说,明天是哥哥和伊迪丝公主大婚的日子,哥哥这时候被禁足,是不是他们想逼婚,然后……然后……”许织夏忍不住思维扩散,心脏越绷越紧,声音越来越弱。
“然后给哥哥下个药什么的,逼他就范……”
陆玺瞠目,一脸被她点悟的模样:“我怎么没想到,不愧是斯坦福研究生,我们今宝脑子就是好使!”
许织夏眼中水光一闪,听得想哭。
乔翊无奈闭了闭眼,再次强调:“说事。”
“不怕,我也没白出卖色相。”陆玺一经提醒,立马又正经了,手往外套内口袋一掏,再往桌上一拍。
一张牛皮地图铺展开来。
陆玺上半身压近桌中央,招招手,示意他们靠拢。
许织夏趴在桌边,乖乖凑过去。
陆玺手指在纪家布局图上某个位置点了点:“你家宿哥被关这儿了,爱德华宫南翼二层,老大在主宫。”
“明天婚礼人山人海,咱们兵分两路,趁乱……”
几张欧式重工沙发椅,围着一张老钱风格调的深红圆桌,墙上油画旁一盏壁灯,光亮打在桌上。
隔墙有耳般压着声,像是在商量军事机密,顿时有了古代军帐里的气氛。
乔翊银丝眼镜下的眸子深沉邃远。
他有预感,明天他将会经历他此生最疯狂的事,或者说,他将要经历他这一生,最不计后果,摆脱规矩束缚,挣脱制度枷锁的时刻。
而许织夏只是想看看哥哥,谁知稀里糊涂地,就陷入了一场营救大作战。
显得她好像真的是去抢婚似的。
那晚入睡前,许织夏合着眼,内心一边莫名,一边又万分慨叹,在那一时刻强烈地感觉到幸运。
她曾是一个对所有善意都预感不祥的孩子,但身边遇见的每个人,都在鼓励她重新长出双翼,有过坠.落,有过逃避,时至今日,她又敢勇敢去飞了。
到了这个阶段,她不想再只是安静等候着和那个人相见,不想再只是等着他挣脱纪家的牢笼,排除万难,飞奔向她。
她也可以如十七年前那个小女孩儿一样,推开院门,涌在光里,去而复返,回到他的身边。
告诉他,我是来陪你的。
沉静的一宿过去,氛围随着太阳升起,无形中逐渐热血沸腾。
伦敦天凉,许织夏穿了件软糯的芋泥紫薄款毛衣,落地窗全身镜前,她双手绕到后颈,骨戒垂落下去,项链挂在了她细白的颈上。
那日凭着婚礼邀请函,进入纪家的宾客众多,而他们一张通行证,乔翊的车子开进去也十分顺利。
古老而辉煌的纪家宅邸,几幢古典华丽的宫殿占地规模宏大,花园广袤,立着几座奢侈的镀金雕像,碧绿的草坪望不见底。
车子从宫前广场,在花园弯绕了十几分钟,经过爱德华宫南翼面时,停了几秒,又无声无息地被引去主宫大堂。
陆玺在那几秒下了车,直奔宫楼背面。
而许织夏跟着乔翊,交由侍者泊车,他们进了主宫大堂。
正厅宽阔敞亮,穹顶金碧辉煌,婚礼午后开始,在此之前是一场隆重的鸡尾酒会,宾客都集于此,或四下走动,或结伴寒暄,或攀谈结交,满目皆是衣香鬓影。
一件日常简约的芋泥色毛衣,在如此场景下,反而显得格外突兀。
时不时就有端详的目光投向许织夏。
乔翊也意识到这问题,迅速带她穿梭过酒会,去到安静的长廊。
尽管宾客云集,能趁乱寻找,但这里有几千个房间,要尽快找到纪淮周的那间,简直天方夜谭。
于是许织夏说:“乔翊哥,我们分开找吧。”
纪家的森严程度不亚于皇宫,何况是今天这样的日子,处处都有威风凛凛的巡逻护卫队。
乔翊当然不放心她独自行动,但许织夏很坚持,乔翊深思熟虑,退了一步,让她先去顶楼找,那层护卫无疑不常去。
和他分开后,许织夏便直奔顶层。
深长空静的廊道,铺着厚重的红地毯,红丝绸泼金粉的墙面上,一整排都挂着维多利亚时期稀有的大幅古典油画。
许织夏怀揣着不得已的负罪感,一扇门接着一扇门地打开看一眼,心里反复默念着冒犯了。
这里的富丽堂皇让许织夏心生恐惧,身陷其中,仿佛被丢进熔金,随着熔金凝固成型,人也永远禁锢在了容器里。
不能喘息的感觉逐渐强烈。
许织夏忍受着,跑上前去开下一扇门,迎面不知何时出现一道西装革履的躯体,挡住她的去路。
她一惊,双.腿僵住。
面前那人头发半黑半灰,貌似年逾半百,有丝丝难以捕捉的面熟。
但许织夏顾不得细思这个,脑子飞速运转,想着编什么理由蒙混过去。
钟遒皱眉,语气深长:“是你。”
“Shing-yuan Ji.”廊道里响起恭敬的尊称:“是否要请二少爷出席酒会?”
老者英语发声浑厚:“叫钟遒过来开门。”
许织夏半刻迷惘的空隙都无,前有阻,后有声音在追,在那电光石火的短瞬间,她四顾茫然,无处可躲。
一颗心砰砰直跳。
咔嗒一声,钥匙拧开了身旁那扇反锁住的欧式大门。
许织夏正要抬眼疑惑,就被他推了进去。
一间华美的卧室不由分说入侵了她眼底。
哥特式元素的古董家具,深红色天鹅绒窗帘拉开,光线从几面高窄的玻璃窗过滤进来,将空气朦胧出一层雾面感,好似此间是个高贵的神秘领域。
许织夏愣着神,往里走了两步。
“滚出去。”
男人嗓音阴冷,尾调压沉着,透着无尽的危险。
许织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陡然循声望去。
他出了浴室,肌肉劲瘦凌厉的腰腹裹着条浴巾,径直走向衣帽间,可能只余光留意到门口有个人影,习惯了,一眼没瞧她。
许织夏胸腔因激动发颤,声音也抖了,忍不住地带上几分撒娇和委屈:“哥哥……”
纪淮周身躯猛地一僵。
他不可能听错这个声音,因此是在难以置信中回首。
相视间,许织夏眼里盛满惊喜的笑意,都忘了羞涩他半裸的身体,心里一雀跃,就奔过去撞进他怀里。
纪淮周稳稳接住她。
女孩子柔软的身子真实地在他身前挤着,哪怕他这种天塌了也能应对自如的人,都再难淡定。
她出现在这里,匪夷所思。
纪淮周手掌握住她脑袋,质疑自己产生幻觉:“哥哥中蛊了?”
许织夏埋在他锁骨闷笑。
温存不到几秒,钟遒不知有意无意提亮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
“纪董,淮周少爷可能正在沐浴。”
“开门。”
纪淮周盯着门,虚眯起锐利的眼。
许织夏也在这动静中昂起脸,惊茫地望向他。
眼神里尽是依赖,刚刚在门口独自面对的无助烟消云散,因为有他在这里。
许织夏没得思考,就被他间不容息地勾腿抱起,他迈向床,被褥一扬,紧接着她人就陷落进了床里。
不知他何意,许织夏微微撑起身去看。
目之所及是他骨节有力的手指,抓到腰上,一把扯掉了浴巾。
许织夏一瞬阖紧了眼,羞赧的情绪后知后觉汹涌而至,她立刻从鼻尖红到了耳根子。
被那片温热复住的霎时间,她心都跳停了。
顶上是欧式复古床花纹精美繁复的床帷幔,被褥盖落回来,将紧紧挨叠着的他们半遮半掩在里面。
纪淮周唇压到她耳垂,气息压低:“说好了,不生哥哥的气。”
许织夏在他之下很小一只,掌心抵近他心口,指尖搭近他的肩,没有布料,他的人像只火炉子。
灼得她心率飙升:“……什么?”
“先说。”他催促。
许织夏怦怦着,声线酥骨,语焉不详:“喔……”
她应允的声音一落,男人的热息便漫天漫地随着唇舌坠下游弋,从耳垂到天鹅颈,再到锁与喉骨间,芋泥紫的薄毛衣领子滑下,圆润带直角尖的肩头格外漂亮。
留下一路迷乱和水光。
许织夏乌黑的长发散乱开来。
她攥住他的短发,抬高下巴,脸一会儿别向这边,一会儿又别到那边,想躲又不知躲哪里去。
心跳速度之快,耳膜都隐约有了嗡鸣,她皮肤红红的,睫毛不停颤悠,只能闭住眼,掐着他敛息屏气不出声。
芋泥紫罩住他的手,他三两下松了搭扣。
门外的人进屋的时候,女孩子轻熟的小衣裳,正好被丢出被褥,落在地面那条皱巴巴的浴巾上。
帷幔下金丝纹绣的绸缎面料浮浪拱起。
一幅香艳四射的画面。
第54章 费尽思量
【上帝已死。
——纪淮周】-
几面半圆弧高窗过滤进的阳光, 缠绵在帷幔间浮浪不经的动静,一层薄雾般的光影似盈盈水波,随着隐秘晃荡。
厚重的红地毯吞没了拐杖头和牛津皮鞋的声音, 如寝宫遥阔的卧房,能清晰听见男人低沉在喘。
纪世远老态深凹的眼窝渐显阴沉,愤怒的语气掷地有声:“纪淮周!”
他顿足在几步开外, 虎头金拐猛地撞地。
“——你荒唐!”
帷幔下的动静逐渐停息。
纪淮周略微支起俯下的身子, 被沿随之从他的背部滑落下去一些, 露出因刚活动过而紧绷的,健美的肩胛骨。
他慢悠悠地侧歪过脸。
短发被人抓得凌乱, 肩颈上有几道挠出的甲痕, 浴巾和女孩子的小衣裳皱乱丢在外面,情况可想而知的愉艳和疯狂。
那双自含风流的黑蓝色狭长双眼,眸光一掠,眼底浓重的情动中, 弥漫出被打扰的不悦。
“纪董有现场观摩激情戏的癖好?”
纪淮周欠欠地拖着腔, 欢愉下的烟嗓欲意未褪。
他的体型足以覆盖住女人,从纪世远的角度,只能看见女子散开在枕上的乌浓长发。
纪世远铁青着脸:“看看你自己,成什么样子!”
纪淮周勾了勾笑,拇指指腹压到唇上,慢条斯理抹去薄薄的暧.昧水痕:“怎么, 您管天管地, 还管我解决生理需求?”
如此情形, 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而纪世远只能吃个哑巴亏。
这四年, 纪世远为使他不再惦记苏杭的人,默许女人勾引他, 之后对他花天酒地的行为也一向纵容,只要不动致命的真情,上流社会的男人谁没几段花边。
他在外头浮花浪蕊的名声,纪世远从来视而不见,要论起来,他这不检点的私生活,还是纪世远自己暗许的。
但今日大婚隆重,如果这种场合闹得人尽皆知,是丢颜面或是落下笑柄,都事小。
联姻事大。
纪世远额角筋头鼓跳:“平日随你怎么浪,想想今天什么日子!”
闻言,纪淮周哂了一声,轻蔑且散漫:“别大呼小叫,不知道的以为进了条狗。”
“你……”
不等他发作,纪淮周便又低垂下脸,做出动情抚摸怀中人的样子。
他哑着声,是男人在床上说情话时一贯宠溺的语气,挟着几丝残留的喘息:“吓到我宝贝了。”
毕竟是站在权力制高点的人,纪世远很快沉住气,肃容掌握回局势:“我说过,淮周,你想要自由,就必须听我的吩咐,你最好别在婚礼上,给我惹一身腥。”
纪淮周恍若不闻,瞧了会儿身.下的人,像是情不自禁就埋下去了脸,手指浪荡地陷入女孩子的发间,同怀里的人继续耳鬓厮磨起来。
过顷刻他又抬起脸,满眼轻浮,没正形回望,似笑非笑地嘲讽。
“还不出去,想亲眼看你儿子表演活春宫?”
纪世远隐忍住风雨欲来的情绪,绷着脸:“在伊迪丝公主到之前,藏好你的风流债!”
甩下话,纪世远带着一身被撕破的沉静拂袖而去。
四周重归平静。
许织夏躲在男人身躯压出的逼仄空间里,死死屏着气,不敢呼吸。
她没见过这场面,胆儿小,一面怕露馅,一面又因他纵情的亲热,感觉耳颈那一片都已经烫得融化了。
就算知道只是作戏,心跳也无法冷静,何况他还在上面赤身俯着。
良久不见他起身的意思,被褥下他的体温又火烧火燎,许织夏憋不住气,短促一声低涩:“哥哥……”
“嗯?”他声音混着鼻息。
许织夏侧脸微微陷进枕头,不去回视他的目光,紧张问:“他走了吗?”
纪淮周瞧着她,女孩子脸颊白里透出嫣红,眼中有春水晃漾,羞赧的模样好似乖乖任他非礼过。
他隐约抬了下唇,随着她轻声:“不知道啊。”
许织夏都不记得小衣裳是几时被他剥出去的,身前空荡荡,她胳膊环抱着自己,脸热得要命:“……哥哥,你先起一起。”
他煞有其事:“万一他再进来呢?”
许织夏抿抿唇:“可是……你好重。”
纪淮周手肘撑在她脖颈两边,逸出丝极沉的笑,如实回答:“哥哥不是没压着你么。”
许织夏扭捏低嗔:“压着了……”
他状似耐心问:“哪儿压着了?”
“腰……腰……”许织夏温温吞吞,“下面”两个字羞耻得怎么都讲不出口。
她不得不回过视线,巴望着他。
纪淮周被她这眼神瞅得喉咙痒了下,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他侧过身,和她分开。
再黏着,折磨的就是他了。
重量一轻,许织夏立马就敢动弹了,匆匆弯下腰,一只手虚捂在身前,另一只手伸向床下,去捞她的小衣裳。
回头见他坐着,背压着靠枕,被褥正好盖住那部分,横在劲窄的腰间,视野内他胸腹的肌理线道道深刻,连鲨鱼肌都很醒目,向上是健朗的宽肩。
许织夏心乱撞着,捏着自己薄薄的小衣裳,嗫嚅:“哥哥你转过去。”
纪淮周装模作样地斜过背。
难得对他不是很放心,许织夏打量了他几秒,小声强调了句:“不要回头。”
可有可无一声气音,似乎是他笑了下。
许织夏脸更热了,不作声,把小衣裳脱落的肩带勾回去。
“谁带你进来的?”他在这时候问。
小衣裳在毛衣里,许织夏摸索着往背上扣,老实回答:“跟乔翊哥和陆玺哥一起进的,用贺司屿先生给我的通行证。”
听见后半句,纪淮周蹙起眉。
他可不记得他们的交易里有这一项。
纪淮周垂着眉眼,片刻后若有所思,低一嗤声。
里面的穿好,许织夏胳膊伸回进毛衣的袖子,闻声不由瘪了下唇:“哥哥不想我过来吗?”
“好了么?”他只问。
避而不答就是回答,许织夏委屈了,闷闷哼声,双腿落下去,坐在床边不搭理他。
不用看就知道她有情绪了,纪淮周轻笑,拿腔带调哄了句:“想。”
接着口吻漫不经心:“哪儿哪儿都想。”
在情情爱爱方面,许织夏没几个心眼,他纵容的语气一回应,她炸毛的小脾气马上就被抚顺了。
许织夏又变得温顺,也回答他:“好了。”
纪淮周回眸,见她背坐着,于是掀开被子迈下床,去向衣帽间,原话还给她:“不要回头。”
他声音懒着劲儿,听起来一点不认真。
许织夏没当真,带着疑问扭过脖颈,男人漂亮的肩背线条和紧实的腰臀撞入眼底。
大脑空白了一瞬,许织夏脸倏地转回去。
“喔。”她急促应声,呼吸都慌张了,指尖在腿面的牛仔裤上一刮一刮。
许织夏自小一心虚就容易不打自招。
不经意她就多讲了句:“哥哥,我没回头。”
纪淮周依稀在她身后低声闷笑,话语里怀揣着不揭穿的意味,拖着调子一声:“好。”
许织夏老实坐等,裤袋里手机振动。
是乔翊的电话。
许织夏毫不犹豫接通,欣喜地告知他情况,也是报平安:“乔翊哥,我在哥哥房间。”
电话里静了两秒。
可能是她的回答预知了问题,乔翊都无从问起了。
“那就好。”乔翊不着痕迹出声,言简意赅道:“今今,开窗。”
许织夏望出去,几面高窗开不了,她绕到沙发后面,推开了那扇玻璃彩窗。
视野一亮,眼前一只四旋翼无人机,运载了只逃生绳索包到半空,高超的静音技术使得它运转的声响十分微弱。
机体上有EB的商标。
许织夏在茫然中,取下那只绳索包,再从五楼的高度望下去。
底下居然支起了救生气垫。
陆玺操作着遥控手柄,乔翊握着手机和她通话,陈家宿仰望见她,高高挥舞着胳膊。
许织夏纳闷,正想问,男人走到身边。
纪淮周随意穿了条黑衣长裤,瞟了眼空中那只他当年设计的无人机,又瞟了眼楼下,这几个人的意图在他心里不言而喻。
他抽走许织夏的手机,同时下面的陈家宿也心照不宣地接过了乔翊的手机。
“陈家宿,你玩儿呢?”纪淮周语气冷漠:“没跟他们讲?”
陈家宿讪讪一笑:“寻点乐子嘛,我都要闷死了,二哥。”
纪淮周油盐不进:“回去。”
“唉二哥,总之这婚礼都是要搅黄的,既然准备借伊迪丝这把刀,你不在场不是最好?”陈家宿说着粤语,笑得耐人寻味,有意加密了这两句话:“小今宝特地来见你的,你陪她私奔啦。”
纪淮周轻一啧声,话还没出口,就被边上的女孩子攀住胳膊,摇晃了两下。
他看过去,许织夏也看着他,眼巴巴地说:“走吧哥哥,再不走,那个公主就要来了。”
这本就是计划之内的走向,纪淮周不以为意笑了下,颇有闲心逗她:“你是来抢婚的?”
许织夏扬着半扇睫毛:“你一个人在英国,我想陪陪你……但你被关住了,所以抢一下……也可以。”
纪淮周先是被她惹得笑出声,随后又不由自主,在她柔软的目光中恍了恍。
忆及往昔,小女孩逆光奔回院子里,纯真又软萌,喘着气,在他面前笑眼盈盈。
——怎么回来了?
——陪你。
——我不要陪。
——要的,哥哥也是一个人。
十七年后,这个小女孩又定睛望住他,坚定不移地对他说:“哥哥,我们逃吧。”
许织夏澈亮的眼睛里满是正经,昂着那张瓷白的鹅蛋脸,一瞬不瞬的,因眉眼间的单纯显得格外可爱。
她总有令人理智痴狂的本事。
再无稽离奇的事,只要是她说的,在他这里也永远有她的道理。
哪怕是至死的疯狂。
而他在英国长达四年的监禁,真正终止于她不远万里来带他逃离的这一刻。
纪淮周目光定定落在她脸上。
理性为她消亡,只要她想,他都奉陪。
他不再思索,接过她怀里的逃生绳索包,动作迅速且自如,固定逃生结和锚点。
“怕不怕?”他将安全带穿到她身上。
许织夏飞快摇头。
她很乖地抬高手臂由着他给自己穿戴逃生装备。
可能是没想到她也会在房间里,因此安全系统只有一套,唯一的一套她穿着了。
他先扶着她爬上去,再矫健地踩上窗台,人没有任何束缚。
许织夏以为她要自己先下,见状都顾不得害怕,吓得惊呼,忙不叠抓紧他的胳膊:“哥哥,你这样很危险。”
有救生气垫,这个高度是安全的。
但纪淮周只是勾住她腰,声音沉在她耳畔:“那就抱紧我。”
双脚挂出外墙,悬空之际,许织夏脑子都空了,牢牢抱住他,脸埋进他颈窝。
这高度说不怕是假的,但她只要抱着他,什么都不用做,内心又感到无比安全。
不多时,他们便顺着绳索落到地。
兴许是受暗中作战的刺激感影响,陆玺又犯了中二的毛病,捏住衣领一竖:“正式开启,逃离阿鼻道计划!”
他饱含信念的眼神,看着陈家宿:“拯救者陈家宿,代号黑悟空!”
陈家宿始终无条件服从,惊叹抚掌:“组织英明啊!”
陆玺再看向乔翊:“乔……”
“我去开车。”作为三人中最可靠的人,乔翊不拖延,迈步离去。
陆玺喊了两声,乔翊没搭理。
“叫我法外狂徒颜面何存?”陆玺抱怨,扭头就和解开绳索安全带的许织夏对上了眼。
陆玺原地踏了个步,振奋道:“拯救者楚今崽崽,代号垂耳兔!”
许织夏懵两秒,不由弯起眼睛笑,腔调清清甜甜,配合他:“好。”
视线越向她肩后,陆玺更亢奋了,心潮澎湃地过去:“老大!我有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
这面朝向背着广场,只要躲开护卫队巡逻的时间盲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飞檐走壁。
但不料巡逻队被这一声引了过来。
绳索,气垫,无人机,活脱脱犯罪现场。
护卫队队长一声呵斥,一支穿整齐红色制服的护卫队便听命,以威严可畏的架势冲过来,要立刻逮捕他们。
“哎呦完了。”陆玺傻眼。
纪淮周飞了他一记冷眼,一把捉住许织夏的手腕,拉着她飞奔而去。
陆玺和陈家宿不知去向何方,凉风迎面,许织夏只感觉护卫队队长警告的呐喊声在耳后越来越远。
过了几个弯绕,许织夏被带着跑进了一座花园迷宫。
修剪得方方正正的树篱,超过两米高,如同一面面围墙,围出复杂神秘的地形,到处都是花样的分支岔路。
四周都是鲜亮的绿意。
许织夏上气不接下气地喘,心有余悸地用力抱住他胳膊,身前的柔软隔着薄毛衣,不知觉地压在他上臂,随着呼吸挤动着。
纪淮周只是气息深了些,任她搂着。
不知是谁说的,人最怕活在不理智的年代。
但此时此刻,他这般清醒的人,霎时间都觉得,如果人活着不能不顾一切,不如死掉。
正处在落荒逃亡中,他反倒低下头,不合时宜地笑了。
许织夏急促喘着:“哥哥你还笑得出来,你不能和公主结婚。”
纪淮周虚倚树篱,静静瞧着她:“为什么不能?”
本能当他在捉弄自己,许织夏含嗔带怨地轻瞪他一眼。
他一弯唇:“我的公主不是你么?”
许织夏激荡的心跳忽地又快了些。
她抿住唇角,错开眼不看他。
而后他又带着几分嘲笑:“你这体力,经不起折腾。”
“我体力……本来就……没有你好,”许织夏一句话缓了好几口气,短音显得她嗲嗲的:“我又不爱动。”
除了跳舞的时候。
纪淮周懒洋洋延长尾音:“不爱动啊?”
许织夏“嗯”一声,胸口剧烈起伏着,不停汲取新鲜空气。
他深长笑说:“好,哥哥记住了。”
第55章 费尽思量
【As you wish.
——纪淮周】-
倚着他原地休息了几分钟, 许织夏总算舒气,此地不宜久留,纪淮周牵着她在花园里往出走。
植物迷宫障壁曲折, 一不小心就会迷路,但纪淮周很清楚路径,沿着树篱, 没多久就绕到了后花园的马厩。
许织夏抱着从鞍具房里拿的鞍具, 在门口紧张兮兮望风, 时不时往里看他一眼。
纪淮周将马间里的一匹马自栓马环解下,牵出, 回眸去寻她的身影, 就见她躲在门后偷偷摸摸观望。
“鬼鬼祟祟,过来。”
许织夏一听见便跑向他,怀里一轻,鞍具被他接过去, 她担忧:“哥哥, 我们骑马能逃出去吗?”
他答非所问:“逃不出去哥哥就带你在花园里遛遛弯。”
她都要慌张死了,他还在说笑。
许织夏怨声:“现在不是浪漫的时候,这么多人巡逻,再不出去肯定要被抓住的。”
纪淮周利落上着马鞍,闲散道:“横竖都是死,还不准哥哥做个风流鬼了?”
确定鞍部固定牢, 再抬眼, 就迎上了女孩子瞪过来的眼神。
他轻笑:“有我在这儿你怕什么?”
很奇妙, 许织夏就这么静住。
曾经他也总是这样安抚她, 在他身上,她永远能得到安全感, 没有威胁,没有不可应对的危险,换句话讲,有他在就没有后顾之忧,她只需要尽情去享受所有的事。
许织夏心被他一句话安定,终于有心思去看马,这匹马威猛壮实,毛发似黑缎顺亮。
“它好漂亮,是什么品种?”
“弗里斯兰。”
许织夏只敢伸出一根手指头,试探性地摸摸它:“哥哥,听说马儿认主的,很忠诚,我第一天来这里,它会不会把我甩下去啊?”
纪淮周倒是坦然,人靠着,胳膊搭在马背。
见她想碰又怯生生,他噙着笑,掌心覆到她手背握住,带着她一下一下抚过它的颈部。
“不会啊,它爱屋及乌。”
这匹马看上去彪悍,居然乖乖由她摸。
许织夏正新奇,闻言回望向他,她脸上笑意未褪,只关心前半句,轻轻一声疑惑:“真的不会吗?”
“嗯。”纪淮周应声,踏住脚蹬,轻松翻身上马,而后手臂下伸,把手递给她。
许织夏拉着他往上踩,又被他揽住腰一提,一个巧劲放上了马背。
情况特殊,他们共乘一匹马,她后背紧偎着他硬朗身躯,而他一低头,唇就能贴到她耳廓。
她刚在前面坐稳,他的声音便伴随热息,近至她耳后,把话说完。
“它的主人是我。”
他语气都太云淡风轻,许织夏思绪绕了两秒的弯,才理清过来,耳朵酥酥热热的,她呼吸都不自觉低柔了很多。
手机振动,许织夏收到了陆玺的消息,告诉他们广场东花园集合。
他说,他们爆出了出逃的神装-
半小时前。
主宫东翼,地下层长廊式艺术馆厅。
古董绣画地毯,莲花吊灯,展现着浓重鲜艳的极繁美学。
一路向前,每走几步就能经过新的展示台,都摆设着工艺精湛的珍宝,麒麟钟,宝石冠冕,法贝热彩蛋等。
金光闪闪,全是贵重的私人藏品。
浮雕墙上挂着文艺复兴时期的缂织壁毯,每两幅壁毯之间,皆凹进去高高的金色壁龛。
而每个壁龛里都供着一套精心搭配过的欧洲中世纪王子礼服,贵族宫廷风,华丽隆重。
其中有两套佩戴着舞会面具。
于长廊一左一右的壁龛中,正面相对。
“必须找到二少爷和家宿少爷,以及逮捕嫌犯同伙!”护卫队队长领着队伍穿梭过长廊间,仔细搜查。
“嘿!嘿!嘿!”
惊叫声中,一道身影沿着奢华的宫廷分合楼梯,奔至下层,中短发波浪卷随之一弹一弹。
纪兰濯疾步大吼:“这是我的私人展厅,谁准你们进的?”
领队恭敬道:“兰濯少爷,我们奉命行事,有权搜查这里每个角落。”
“闪开!闪开!离我的绿宝石远点!”纪兰濯着急忙慌把几个挨着展示台的护卫赶走,再冲着领队,抬手一挥:“这儿哪里能藏人,你们难道没有脑子?立刻滚蛋,碰坏了我的心头宝,你们抵上命都赔不起!”
纪兰濯好歹也是正经嫡子,领队不敢招惹他,这里的东西都是他的命,碰一下他都会发癫。
何况往里是他的卧室,也不便进去,领队扫视一圈,只好带着队伍离开。
廊厅再度寂静下去。
确保这群没眼色的彻底消失于此,纪兰濯才收回傲慢的目光,手在眼前挥了两下,像是挥走他们留下的污浊气。
一张鎏金丝绒座椅拖到过道中央。
克尤罗特半截及膝裤紧着双腿,纪兰濯抬臀坐上去格外优雅,长靴一翘,搭起二郎腿。
他抱女朋友似的,将那只重工权杖抱在怀里,深情地抚摸着杖头的绿宝石,沉浸地欣赏起来。
那两套戴面具的人体假模特,突然动了,面面相觑打了几个手势,尔后摘下面具,一起迈下壁龛。
地毯吞了脚步声,他们似一对幽灵,悄无声息接近至纪兰濯身后。
陆玺在后面上下端详纪兰濯那身古欧公爵的打扮,忍不住露出一副对人的风骚程度长见识的表情。
陈家宿不知从哪掏出只金丝袋和闭合胶带,胶带递过去,陆玺心照不宣接过。
两人快速而精准,一个拉开胶带蓦地封住纪兰濯的嘴,一个扯开袋子口往下一套。
闷捂住的受惊声中,绿宝石权杖骨碌碌滚落下地毯,纪兰濯蹬着紧身裤下的双腿,被拖向长廊尽头。
卧室里,两人都黑布蒙面。
“狂徒仔,通知他们广场东花园集合。”
“报告悟空仔,已通知,外面的拯救者也都准备就绪!”
陈家宿翻着抽屉,抬起头:“外面?”
“请了水车乐队。”陆玺立在全身镜前,侧向左,又侧向右,一边观赏自己身上这套洛可可风金红刺绣骑士披风,一边说:“制造混乱!才好溜!”
“细节啊狂徒仔。”
“嘿嘿。”
“唔——唔——”
纪兰濯被捆在椅子上,眼睁睁看着他们穿着他的典藏礼服,在他的卧室里翻箱倒柜,胶带封住了他的骂骂咧咧。
陆玺刚把纪兰濯装饰用的那把西洋剑别到腰间,循声看向纪兰濯:“怎么还急眼了呢。”
这边陈家宿干着正事,终于找到车钥匙,揣进兜里:“棒呆了,直接开他的专车出去。”
陆玺回过身:“走,搞起!”
陈家宿扯了扯自己蓬领的镀金纽扣:“衣服不换回来?”
“穿着呗,挺贵的。”陆玺胳膊一甩,披风扬起,潇洒地向外走去。
陈家宿极懂待客之道地说,想要什么随便拿。
于是出去前,陆玺顺走了一顶拉文克劳同样式冠冕,但中间坠着的钻石是稀有的芋泥紫。
说是和他们垂耳兔崽崽今天的衣服真搭。
两人出了卧室,扯落蒙面的黑布扔出去,一身镶金带钻的骑士装和贵族宫廷礼服,走在廊厅,颇有气势地大步迈开,仿佛是要去夺权。
屋里的纪兰濯眼角流下悔恨的泪水。
乔翊得知他们被追捕的消息,提前一步开出纪家,和陆玺请到的水车车队和乐队接头。
那几支乐队,都曾在他们高中毕业那年暑假,被陆玺和陈家宿请去东栖岛表演过,就此结缘。
他们这些天都在伦敦商演,陆玺一句话,一呼百应。
此刻他们万事俱备,在纪家正门的几百米外,伺机而动。
陈家宿和陆玺开着纪兰濯的专车,在广场东花园,谁知没等到纪淮周和许织夏,先等到了婚礼车队进场。
场面盛况空前,一台台敞篷婚车相继驶入,不计其数,如此广袤的宫前广场都被围得水泄不通。
陆玺忧心忡忡,握着方向盘向外四处张望:“老大和今宝怎么还没来?”
陈家宿说:“我们开车,他们徒步嘛。”
驾驶座的车窗从外面被人敲了几下,一道娇滴滴的声音透进来:“我亲爱的兰濯,挪一挪你的车子,别挡了伊迪丝公主的路。”
陆玺下意识看出去,猛地激灵。
是那晚在小树林对他意图不轨的贵妇。
陆玺惊慌去拉挂挡杆,不假思索一脚油门开走:“要命啊!这娘儿们谁啊!”
“纪兰濯的大姐。”陈家宿有所意识,幸灾乐祸:“她钟爱包养小白脸,是不是相中你了?”
好巧不巧,陆玺现在脸都白了。
挡风玻璃前的视野里,一匹弗里斯兰马飞奔而过,阳光下毛发黑亮,筋腱矫捷,在哒哒的马蹄声中一骑绝尘。
或骑国宾摩托,或奔跑的护卫队,成百地紧追其后。
陈家宿震惊指出去:“二哥和今宝?”
“开战了宿仔!敢关我哥四年,纪老头,受死吧!”陆玺油门踩到底,车子横冲直撞飞出去。
又是弯道超车,又是钻空隙,车子似一波波浪潮,逐个冲散了婚车队伍。
尖叫声阵阵,局面被搅得混乱。
午后日光西沉,为迎车队大敞的庭院门内光影斑驳,几座镀金雕像在光线下闪烁跳跃,大理石喷泉池喷涌出光柱。
黑色骏马扬首奋蹄,从光里奔出。
这团光像粼粼的水波,男人拥着女孩子,画面由朦胧到清晰,马蹄腾空,飞跃出纪家大门的那一刹那,他们好似也浮出了水面。
纪淮周单手拽着缰绳御马,另一只手稳稳抱住前面小姑娘的腰身。
许织夏心脏跟着身体高频起落,烈风灌得她阖紧了双眼和嘴唇,长发飞舞,卷到后面,挠着他的下巴和喉结。
一辆又一辆的国宾摩托,呼啸着追赶在他们身后。
马再猛也碾压不过摩托车,它的速度已达到极限,被追上只是时间问题。
耳边疾速刮过风声,混在其中引擎的轰鸣声也越来越高亢,仿佛已逼近他们自由的最后一秒。
许织夏心跳失衡,如急乱的鼓点,额间渗出薄薄一层细汗。
不知是马过烈引起不适,还是因为剧烈的追逐导致紧张。
她死死抓住腰上那只胳膊,在风中破出一丝颤音:“哥哥……”
停下意味着再陷囚笼,但纪淮周依旧当即勒马。
和马的嘶鸣声一齐乍响的,是此起彼伏的刹车声,尖锐刺耳。
纪淮周立刻掰过她的脑袋,摸摸她的脸和额头,神色正肃:“难受了是不是?”
许织夏握住颊侧他的手,睁开眼,就望见他肩后的场景。
她惊讶张开唇,一开口都是凌乱的喘息。
纪淮周循着她表情回首。
几辆双层红巴士,横亘在他们后方,造成了国宾摩托车队的路阻。
有一辆的司机是乔翊。
银丝边眼镜和衬衫西服依然循规蹈矩,但神情和行为都在摒弃规则的禁锢。
其他几辆的露天二层都有一支乐队,主唱,贝斯手,架子鼓和键盘手皆齐全。
陈家宿和陆玺还穿着纪兰濯花里胡哨的典藏贵族礼服,奔上乔翊那辆的露天二层。
陆玺热血沸腾,抛出了那顶冠冕:“老大——接着——!”
拉文克劳款冠冕轻便,纪淮周眼疾手快于半空中单手接住,刚想骂他犯什么毛病,有摩托车绕过水车巴士,就要驶向他们。
乔翊反应快,及时按下开关键,水车上的几台自动旋转洒水器,骤然大面积喷出强力水柱,造成冲击和视野盲区,有两台前进的摩托车猝不及防摔了车。
陈家宿和陆玺也一人抱起一把车载大口径高压水枪,激烈扫射。
“二哥!带今宝走啊!”陈家宿喊道。
陆玺玩兴奋了,一副身临枪战的样子:“我——们——垫——后——!”
这俩简直冒傻气,连乔翊都跟着丧心病狂。
纪淮周一面觉得他们很幼稚,很愚蠢,一面又止不住胸腔震出几声笑。
算了,随便疯吧。
纪淮周低头,和许织夏相视一眼,她眼睛很灵,瞳仁像是世上最纯净的钻石。
他笑了下,不负他们好意地给她戴上那顶冠冕:“能不能成一段佳话,就看你了,小尾巴。”
许织夏眨眨眼:“看我什么?带你逃婚?”
纪淮周一跃而下,不让她再骑了,臂膀勾着她的腰,抱她下马。
一拍,马儿原路奔回。
“带哥哥私奔。”他在话音里攥紧了她的手,牵着她飞奔了起来。
双层红巴士护在他们身后,硬生生将国宾摩托隔开安全距离,高压水枪劲儿大,水柱交织成一片。
纪淮周拉着许织夏在前面逃亡。
后面的乔翊车技刁钻,陆玺和陈家宿激情酣战,场面乱作一团。
他们谁都不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五个人再一次的疯狂,不是在东栖岛,而是在伦敦。
一轮红日悬于天际,泰晤士河倒映出闪烁的光影,好似酡红的晚霞,惊得岸边的白鸥不停拍打翅膀。
空气中响起激昂的奏乐声,麦克风里,主唱热情如火的声波,唱的还是那首粤语歌——
“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
别流泪心酸,更不应舍弃,
我愿能,一生永远陪伴你……”
时光瞬间分分秒秒迅速倒带,一直退回到在他们东栖岛的那个暑假。
红日的海边,冷焰火如繁星点点,她踩着细软的沙子,在四溅的水花里又跑又躲,被哥哥们掩护在身后。
——咱们做个约定呗。
——十年后再来。
许织夏一只手捂着头顶的冠冕,一只手和纪淮周牢牢握着,同他奔跑在伦敦的街头。
洒水器自动旋转,漫天降着人工雨。
混乱中一道水柱误冲向许织夏,纪淮周一把提起她腰,如丝如雾的雨雾里,她双脚离地,被他抱着转过一圈,水柱全冲在了他的背上。
就像当年在海边,他全程在当她挡水枪的肉盾。
一落地,他们又牵住手,迎着那轮红日,争分夺秒地狂奔起来。
明明累到喘不上气,但许织夏觉得,她能和他一起,就这样奔到世界的尽头。
此刻奋不顾身的他们,像几朵在黑黝黝的枪口下,照样不依不饶盛放的罗斯德玫瑰。
那天有红日,有乐队摇滚的节奏,有四溅的水光,还有他们整整齐齐的五个人。
十年的约定约的不是东栖岛,是约定的人。
这是他们迟到四年的十年之约。
许织夏朝着他手臂别过脸,躲着飞溅过来的水花,眼里却是笑盈盈的,一脸明媚。
他们在红日下出逃。
奔跑着,纪淮周把她的手拉到唇边,滚烫的温度,吻在她的手背。
昨天的他们已经死去,今天的他们,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年轻的他们。
第56章 风传花信
【我们在别人眼中是疯子, 但是没有关系,我们在彼此眼中,是海上生明月, 是良辰共此时。
——周楚今】-
这是一个要活得理智的年岁。
理智,但不该失去野性。
四年前的纪淮周为她妥协,被扣下护照, 自愿戴上枷锁, 杳然不见她的夜晚似迷雾, 他在伦敦街头身形颓唐,漫无目的。
四年后也是伦敦的街头, 许织夏不远万里来到他身边, 奋不顾身拉他出逃。
重要的不是逃亡的意义。
重要的是那一刻,他们与自身灵魂的距离如此之近。
而他极其需要这样一个时刻。
将他们身不由己分离四年的阴郁,将与纪淮崇的此生错过,将对周故棠的悲哀和对纪世远的恨, 将心里所有压抑的情绪, 通通宣泄出去。
在潮湿而暴烈的疯狂下,他们奔进港口,上了即将起航的贸易船。
一艘西洋贸易三桅帆船。
低矮而逼仄的一间船舱里,木质床板上铺着层深咖色陈旧但干净的棉被,旁边有几只橡木桶当床头柜,那顶冠冕砸上面搁着。
许织夏双手撑在床边。
一切狂欢都平息了, 她却没有陷入情绪的钟摆效应, 没有落寞和空虚。
她静静坐着, 望向那面船舵形的圆窗户。
夜色渐浓, 海上一轮明月,粼粼光映, 海面荡开航行波,如发光的丝绸,夜晚海水的蓝色,深得像那人的眼瞳。
舱房的木门“吱呀”开响。
许织夏回眸。
毕竟不是客船,条件简陋,舱门矮他一截,他进来时还得弯下脖颈。
许织夏看得笑起来,鹿眼眯成月牙。
纪淮周瞥她一眼,哼笑着关上门,过去坐到她边上,展开带回来的那块新毛巾,盖到她头上。
许织夏乖乖由他擦着自己半湿的头发。
可能是体力透支了,她声音很是柔软:“哥哥,我们上船了,陆玺哥他们怎么办?”
纪淮周若无其事:“不管。”
许织夏低着脸,向上瞟他。
放在寻常,她肯定要说不能这样,但那天的经历实在太过奇妙,再荒谬的事想想似乎也都是合理的。
于是她一反常态地笑了,露出部分整齐洁白的牙齿。
纪淮周跟着抬了下唇,神情却故作肃沉:“都在海上漂泊了,还笑呢。”
许织夏脑袋被他擦揉得微微摇晃,轻声说:“……好像在做梦。”
他佯装着,戏谑道:“知道自己多疯了?”
她嘴角笑痕加深:“但是特别开心。”
他们仿佛是几个熊孩子,不知天高地厚地把世界当成了一个巨大的游乐场。
在游乐场里,一切荒诞和癫狂都被允许,唯一不允许的,就是没有尽兴。
尽管无厘头到了极致,但往后每每想起这一天,许织夏就觉得,头顶炸开了美妙的烟花。
脑中不经意间闪过一道光,许织夏顿时如梦初醒,一激灵挺直腰背,连忙在胸间摸索。
隔着毛衣触摸到戒指的硬度,她才舒了口气。
纪淮周勾起唇角,给她擦完,再胡乱擦了两下自己的短发:“怎么了?”
许织夏解开后颈的项链扣,黑银兽面骨戒挂在链子上晃了晃,被她轻轻放进手心。
她托着项链,捧到他眼前:“哥哥。”
橡木桶上一盏煤油灯,橘黄的光晕包裹在狭小的船舱里,银曜石折出淡淡的光泽。
纪淮周瞳孔忽缩,擦头发的动作同时止住。
“白天太混乱了,我没有及时给你。”许织夏因话题的沉重,眼睛逐渐酸涩。
纪淮周盯着她掌中的骨戒,喉头发紧。
良久,他终于艰难开启嘴唇,嗓音明显哑了:“哪儿来的?”
许织夏闷着鼻音:“淮崇哥哥给我的……”
纪淮周眸子里有罕见的惊愣,径直望进她眼底。
不止是心疼他,许织夏也很内疚,假如当年她清醒一点,没有偷喝冬酿酒,或许哥哥能早早知晓这件事。
而她一个贪嘴,耽误了他们这么多年。
许织夏呼吸堵在嗓子眼:“他放在我那只小布袋里,小时候……应该是我们第一年在棠里镇,腊月那时候……”
心中情绪翻涌,干涩难言又急于告知他。
她愧疚且悲不自胜,大脑缺氧,声线都颤了:“我见过他……对不起哥哥,我忘记了……好像就在书院门口,他还跟我说话了……”
“淮崇哥哥他来看过你的……”
她愈发语无伦次,犯错了似的,低着哭腔,眼里有水雾,好似自己是造成他们错过的罪魁祸首。
纪淮周胸腔有了窒息感。
就算心脏被千刀万剐了,他也能做到不表现出一丝痛楚,连撕心裂肺都是哑火的。
但见她自责,他一阵难忍的钝痛。
从看到纪淮崇留下的遗书,到现在,他在一天天地释然,因为她的存在,能给他一种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心理补偿。
但是坦白讲,他仍有磨灭不掉的遗恨。
或者说是最后那丝放不下的执念。
可她一有负罪感,什么遗恨什么执念,在他这里瞬间就都无关紧要了。
在过去久远的某天,他踹陆玺下河的时候说,人们只会怀念死人。
但现在的纪淮周不这么想了。
逝去的人放在心里,活着的人得要百倍珍惜。
纪淮周扶着她,让她的脸靠到自己身上,轻轻拍抚她的脑袋。
“知道了。”他重复:“哥哥知道了。”
许织夏眼睛在他颈窝压了会儿,被他摸着头,局促的情绪轻易就平静了下来。
她迟半拍地感到不对劲。
慢慢抬起脸,模样有些懵:“哥哥,怎么是你在哄我……”
纪淮周就着抱她的姿势,胳膊弯过她后脑勺到前面,掐了下她的脸蛋:“你长这么大不都是我哄的?你还想让谁哄?”
她不是这个意思。
许织夏看着他:“不是应该我哄哄你吗?”
纪淮周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惹笑,煞有其事:“是啊,那怎么会这样呢?”
他抬了下眉骨:“哥哥委屈慢了?”
许织夏忽然间意识到,自己讲着讲着,就先哭哭唧唧的了,都没给他反馈情绪的机会。
她复杂的心情又多了几分窘迫,项链再一次捧过去给他:“哥哥你先收好。”
骨戒躺在他的视线下,纪淮周眼神随之恢复了深邃和沉静,不知他所想,但片刻后,他突然牵唇笑了下。
他伸手,捻起她手心的项链,拨开她披散的长发,俯下脸,将项链扣回到她颈间。
他鼻息暖在她的耳畔,许织夏老实坐着没乱动,但费解地唤了他一声:“哥哥?”
随后他直起腰,气息退回去。
纪淮周摆正坠在她胸前的那枚骨戒:“他给你了,就是你的。”
许织夏诧异张开唇,不安地说:“可这是淮崇哥哥的遗物,怎么能给我呢。”
纪淮周没说话,他刚刚想到的,是纪淮崇摘抄在信里的那句,这世界没有真相,只有视角。
他所认为的错过,在纪淮崇的视角里,其实是蓄意的成全。
纪淮崇所有的作为,都是为他,仅此而已,无论重来几回,他的哥哥,都会这样做。
如果换作是他和小尾巴,他身为哥哥,无疑也会如此选择。
所以他不是失去了哥哥,而是得到了一份永不消逝的深厚感情。
“不。”纪淮周冷不防低声。
他低敛着眉眼,语气温沉,仿佛是在对自己说:“我才是他的遗物。”
短暂沉默了两三秒,他便抬起眼。
许织夏不知为何眼睛又有些酸胀了,她手握到身前,摩挲着骨戒的纹理,和他对视着,轻轻屏着气,带着些许宣誓的认真:“我会好好保管的。”
纪淮周唇角弯出括号。
他拉过她另一只手,把自己的手放进她手里:“还有哥哥呢,要不要好好保管?”
平时他讲不着调的话,许织夏总是或羞或恼,但此刻许织夏万般情绪在心头,心柔软地一个劲陷落下去。
她两只手都去握住他那只手,垂下脸,捏捏他的手指,依顺地“嗯”了一声。
纪淮周唇勾得深了些。
舱门在这时叩响了三声。
在许织夏疑惑的目光下,纪淮周起身过去。
他拉开木质舱门,一只手撑在门框上,一只胳膊倚着门板,弯俯下颀长的身量。
身着制服的灰胡子船长,也低着身,从舱门外递进一袋面包和一瓶牛奶,讲着腔调浑厚的英语:“只有这些食物了,周。”
他往舱房里望了眼,半是疑问半是调侃的语气:“今晚要委屈你的……宝宝了?”
纪淮周回过脸。
那姑娘也歪着脸,好奇地看向他,牛仔裤裹出的纤细小腿挂在床边,小船舱煤油灯昏暗,反倒突显得她眸子更亮,眼巴巴盼着他回来。
纪淮周一笑,鼻腔慵懒“嗯”出一声,仍和她目光交融着,低着嗓回答:“是我的宝宝。”
他看回舱门口,不紧不慢对船长说:“但还没有追到。”
船长将他从头到脚扫了遍,这张迷人眼的脸和这副健美的身材,看得他灰胡子一耸:“你还用得着追女孩儿?”
“她的追求者都列长队了。”他说。
船长笑了两声:“你不可能还在队尾吧?”
纪淮周挑眉,接过牛奶和面包。
他关上舱门回来时,许织夏正昂着脸,在看木墙上装饰着的那张看不懂的古老地图。
“琢磨什么呢。”面包放到橡木桶上,纪淮周坐回她旁边,拧开那瓶牛奶,递过去给她。
牛奶是大瓶装的,但这里没有杯子。
“哥哥,这是正经商船吗?”许织夏双手抱着瓶身,仰头抿了口牛奶。
纪淮周去给她拆面包袋:“嗯?”
“看起来像海盗的船舱,”许织夏四周观望,联想到加勒比海盗的场景,笑声清脆:“黑珍珠号!”
纪淮周回头看她。
她唇周有浅浅的奶渍,牛奶瓶抱在身前,压出薄毛衣下左右圆润的轮廓,一双眼睛亮亮的,毫无防备地冲他笑。
帆船正航行在夜晚的海上,天亮才能靠岸。
一盏煤油灯半明半暗,她眼神纯良得,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在这间小小的舱房里,他能对她做他想做的任何事。
他喉咙痒了下,又感觉到干燥。
许织夏目光落到他还湿到半透的衣服,蹙起眉:“哥哥,你后背还是湿的,这里天冷,会感冒的。”
纪淮周眸光变深。
他没耐心了,今晚想插个队。
“饿不饿?”他猝不及防问了句。
许织夏不设防,如实地摇摇头。
纪淮周目不别视,那目光好似牢牢咬住了她双眼,手上不慌不忙,把面包袋扎回去,随意丢到橡木桶上。
放低的声音听着耐人寻味:“那先哄哄哥哥。”
许织夏还在茫然,男人的手掌就抚上了她半边脸颊,他拇指不轻不重按住她的下唇,又不明意味地碾过。
亲昵突如其来,许织夏心跳本能加快。
他低下额头,属于一个男人的烫气包裹住她鼻息的时候,许织夏才后知后觉到,哥哥的眼神里,有白日在他父亲面前伪装时的浓重欲望。
许织夏气息立刻就短促了,支吾着呢喃:“……怎么哄?”
嘴唇一开一合,无意抿到唇上他的指尖。
他没有说话,但呼吸带了点儿喘,他掌心热得要命,许织夏感觉被火烧到,忍不住扭了扭脖颈。
紧接着就被他捏住下巴,他张开唇,一低头,含住了她的。
许织夏颤着扇动睫毛,神经瞬间绷紧,胳膊失措抖下了,怀里的牛奶没抱住,甩出液体噗通一声掉到地板上,又骨碌碌不知滚进了哪个角落。
狭窄的空间里,每一寸空气都浸润着牛奶不清不白的乳香。
他一会儿完全压住她双唇,一会儿只吮她的下唇,一会儿又是轻咬,许织夏低哼出声薄弱气音:“哥哥……”
她软绵绵的字音顿时就被他吞没在唇齿间。
身子沉下来,许织夏脊椎骨都是酥的,支不住要仰倒,双手凌乱中撑到身后。
人半仰着,脸也抬高了,他舌尖就这样进了去。
纪淮周就着她姿势,人也半俯着身,一只手还捏着她脸,另一只手掌跟着撑到她手边。
许织夏感觉面前一片湿漉,不知道是亲吻的,还是她眼角溢出的生理性水光。
过片刻,纪淮周的舌退回去,放开她带着饱满回弹感的唇,抵住她额头,盯着她。
他喉结滑动了下,声息间全是低喘。
“躲什么?”
许织夏难控地呼吸着,别开赧红的脸,无辜地咬住一点唇:“没躲……”
“我说舌头。”他透哑的嗓音里挟着一丝笑:“宝宝。”
第57章 风传花信
【一起走吧, 无论哪里。
——周楚今】-
许织夏眼瞳上蒙着层薄薄湿气,船舱一隅之地,煤油灯的光晕, 在她眼里似盛着一屋子荡漾的水波。
支撑在身后的双手,指尖不由用力,棉被微陷。
羞涩得讲不出话, 却被他那声柔中带哑的宝宝, 迷得心猿意马。
“我、我怕……”
刚刚被他含着亲, 许织夏一直都在屏息,眼下呼吸凌乱无章, 声线都难稳住。
一开口, 拖出女孩子细若游丝的娇媚,引得人浮想联翩。
纪淮周深邃眼底压着暗涌。
她脸小小,他一掌而握,扣着她面朝自己, 近得只有那么小几厘米的距离。
他指腹摩挲着她下巴, 目光直白,似抛出去的钩子,勾住她双眼,不许她的视线躲开。
“怕什么?”
许织夏抿了抿潮湿的唇,眼睛里水光潋滟的,瞟一眼上来, 很显委屈:“……你咬我。”
他亲人不规矩, 法子又多, 亲着亲着就要吮下她的下嘴唇, 吮完还要一咬,她感觉自己魂都飞到体外去了。
尤其是进了舌之后, 他的热息就越来越浮浪,他去探寻她的舌尖,她本能就逃开了,怕他也要咬。
见她眼波生怯,嘴唇被他弄得鲜红又湿盈盈的,纪淮周意识到,这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初吻。
方才过于激烈,把人惹出了一副可怜样,不能心急。
纪淮周隐忍着喘息,收敛起几分强势,去摸摸她的脸:“累不累?”
“嗯……”原本就奔到精疲力尽了,四肢都没劲,被他这么一亲,许织夏确实支不住了。
他拿过一只枕头,搁到她后面:“躺下。”
许织夏以为是要睡觉的意思,她乖乖脱掉鞋子,腿抬到床上,脑袋靠住枕头。
她一躺好,纪淮周就低了身,手肘压到枕头两侧,人还坐在床边上,但上身俯着,近她的身,硬朗身躯虚虚覆着她。
煤油灯还没窗外的月光明亮,船舱光影晦暗,弥漫着牛奶的乳香,闻得人神魂颠倒。
许织夏被罩在他沉沉的阴影里,才反应到他不是让她睡觉,而且让她换个姿势亲。
她两只手紧张地捏在身前,温顺又有点不知所措:“哥哥……”
“嗯。”纪淮周应声,指尖顺着她额鬓,陷入她发间,拇指指腹落在她眉眼,轻缓抚着。
他放柔了声音:“抱着哥哥。”
许织夏手指动了动,半天不晓得该抱哪里。
虽然光暗,彼此的面容都看不太清楚,但他完全能够想象出她此刻憨萌的表情。
纪淮周混着鼻息笑了下,告诉她:“脖子。”
许织夏羞窘,两条胳膊慢慢抬起来,向着他脖颈,缠上去。
他的脸因此压得更近了。
纪淮周稍稍偏低过一点脸,就寻到了她的唇,此番他亲得很克制,先碰碰她的唇角,再缓慢移到唇上,若即若离地轻嘬着。
许织夏脑子里空空的,思绪被他牵引着,扑通的心跳似乎开始适应这样的频率,她紧绷的神经逐渐松弛下来。
不知不觉中,他的亲吻变成了几浅一深。
而那时,许织夏已经无法再抗拒,如他所愿地沉迷了进去,他慢慢磨咬她的唇肉,暗示着她,她百依百顺地就张开了唇,由着他进。
和小时候一样,乖得不像话。
在这间神似海盗的船舱里,她像是被海盗劫持到这里,除了听他的话,别无他念。
纪淮周的手从她浓郁的头发里滑下去,握住她后颈,抬高了她的脸,方便自己去勾她的舌。
三桅帆船在海面航行得稳定,但免不了微微的晃动,船舱里的煤油灯在摇曳,角落里那只牛奶瓶又骨碌滚动了下,海浪哗啦哗啦拍打着船身。
许织夏没有躲开,可他的舌仿佛是一把烧在温泉里的火,激得她战栗。
他回到她面前,亲了下她的唇,托着她后颈的掌心安抚地揉住,嗓子哑到极致,但理智维持住了一丝耐心:“哥哥不咬你。”
许织夏唇舌都是麻的,眼睫颤着半掀开,朦朦胧胧地去瞧他,还在亲吻的特殊感觉里出神。
她支吾了声,不知道说的什么,晕乎乎的。
纪淮周哑着笑:“舌头。”
他说着低回去脸,这回进得干脆,最后两个音节压低了,尾音沉没在唇齿间:“给我。”
船只在海上航行,船舵形的窗户外圆月高悬,月光照在海面,像是洒了一把星星。
橡木桶上那盏煤油灯,昏黄的火光时不时地摇晃。
那夜他们漂泊在隐秘无边的海上,听着海浪和船只的轰鸣声,一同在耳边回荡的,还有时轻时重的喘息,以及亲吻的声音-
有光亮跳跃在眼皮上。
许织夏被照得难受,迷迷糊糊皱起了眉。
“小尾巴。”
耳中飘进男人低沉的声音,脸颊上有指背轻轻蹭着。
许织夏含着没睡醒的鼻音嘟哝,不情不愿坐起身,抓着自己乱蓬蓬的头发,眼睛睁不开。
迷蒙中看到床边站着个人,穿着那件黑色的暗纹衬衫。
许织夏思绪还在睡梦里徘徊,犯困地靠过去,脸埋到他腹部,隔着衬衫面料,撒娇似的在他结实的腹肌上挤了两下。
她懒哼着,听着是没睡舒服,不太高兴。
纪淮周被她这黏糊劲儿,惹得嘴角压不住笑了,手掌揉住腹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还困啊?”
“嗯……”许织夏细细哼唧了声,拖着嗔怨的腔调。
“下船了,”他提醒,摸到她耳垂,拨了一拨,哄着说:“哥哥带你去酒店睡。”
许织夏没有动静,缓冲了好长一段时间,头脑终于开始渐渐清醒,回想起了昨晚唇舌真实的潮湿。
她醒过神,脸瞬息之间热了,离开他腹部,声音磕巴了下:“喔……”
她一别扭,纪淮周就能猜到她心思。
他手臂压到她两侧,长腿曲了膝,弯下腰去和她平视,故意问:“怎么了,昨晚亲得不称心?”
许织夏脸更热了。
她没和别人亲过,所有的生理性启蒙都来自于他,不清楚别人亲亲也都是会吮出不清不白的放浪声音,还是只有他这样。
反正昨晚她身子骨都酥掉了。
现在唇上还有些胀胀的。
许织夏捏着自己的手指头,吞吞吐吐地说:“还、还行……”
纪淮周扬起唇,没拆穿她的嘴硬。
一见他笑,许织夏耳廓都羞耻得红了,踩住鞋子,往他胳膊下一钻,跑开了。
这艘贸易船停靠在了曼彻斯特港。
这座历史悠久的工业城市,一半是维多利亚时期的古典建筑,一半是时尚的新世纪,如两个拼接的时空。
摆在眼前像道选择题,是继续被困在过去,还是迈向未来。
白日疯得耗尽了力气,晚上的船舱又简陋,小小一张木箱床,两个人挤着,腿连着腿,再多分出一丝空隙都不能。
虽然他很乐意,但总归是没让她睡舒坦。
于是下船离开港口,纪淮周直接带许织夏去了酒店,这间酒店曾经是曼彻斯特的证券交易所,周围有商场,带她吃饭出行都方便。
许织夏洗了个澡,身上舒爽了,躺到酒店柔软的大床上,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一不小心一觉睡到了日落黄昏。
客厅里依稀有说话声,许织夏下床趿拉着拖鞋过去,一开门,看到陈家宿和乔翊靠在沙发里,陆玺叉腰站着。
“老乔你这车技有水平啊,居然开得我们被请去警局喝茶。”陆玺匪夷所思地气笑。
“难道不是因为水枪冲人巡警脑门了吗?”乔翊神情淡淡,银丝眼镜下的双眼瞥了他们一人一眼:“是你们谁?”
陈家宿低咳一声不说话,薅了把中分望天。
陆玺一句怨言挂到嘴边,发现门口的许织夏,忽地变脸一笑:“小今宝!”
许织夏穿着酒店提供的棉睡裙,朝四周望望,透过阳台的玻璃门,瞧见那人倚着栏杆,在外面讲电话。
寻到他身影,她才回视陆玺,挂着笑走过去:“陆玺哥,家宿哥,乔翊哥。”
陆玺眉毛得意地一扬:“昨天,好不好玩儿?”
许织夏点点头,笑意都要溢出眼眶了,好奇又问:“他们没再追了吗?”
“纪家现在就是个大火场。”陈家宿仰在沙发靠姿随性,笑容别有深意:“顾不上我们的。”
陆玺啧声反对:“特殊时期,轻敌是大忌!”
他斜着眼将这间客厅东望西观,摸着下巴陷入沉思,嘴里念念有词:“肯定有诈。”
门铃“叮咚”响起。
许织夏离得近,小跑着过去开门,是服务员送来了一碗汤圆。
合上门,许织夏端着汤圆回屋,正奇怪,迎上了阳台外那人的目光。
他慢悠悠回过身,背靠着护栏,手机还搁在耳旁,另一只手朝她抬了抬示意。
许织夏领会到他意思,是让她先垫垫肚子。
她不经意眉眼染上笑,握住勺子,舀起一只汤圆。
“且慢!”陆玺指间夹着根不知从何而来的银针,郑重地在白.花花的汤圆上扎了下。
许织夏若无其事,他一收回银针,她勺子就往嘴里一送,一口吞了那只汤圆。
银针举到眼前,针尖乌黑。
陆玺瞠目,情绪剧烈,骤然伸出手惊叫:“今宝——”
许织夏鼓着腮帮子,茫然望着他,一嚼一嚼地眨巴着眼。
乔翊无语地闭了眼,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你在中国没吃过芝麻汤圆?”
“……”陆玺反应到自己入戏太深。
陈家宿不厚道地笑了,笑着笑着捧腹压不住,从沙发滚下去。
许织夏眸中含着点疑惑,感觉哥哥们还疯着,于是不假思索,嗒嗒嗒踩着拖鞋去了阳台。
纪淮周胳膊肘往后倚着护栏,背后一片烧红的晚霞光,他衬衫纽扣解着几颗,领子松垮着,肌理若隐若现,加重了他的慵懒感。
一见她跑出来,他便翘起了唇角。
许织夏舀了只汤圆,抬高胳膊去喂他,他迁就着她的身高,弯下脖颈,就着她手吃了汤圆。
他还在听电话,许织夏没出声,乖乖留在他跟前,自己也低头去吃了一只。
“嗯。”纪淮周拖着腔,那只属于一个成熟男人青筋脉络清晰的手,抚上了她的脑袋。
不知听到什么,他带着几分奚落笑了声,骨节劲瘦的手指勾起她一簇头发,慢条斯理地把玩,乌黑的长发一圈一圈缠绕到指上。
“我就在这里。”野生眉下,他神色傲慢,怠懒地戏谑:“等你亲自来求我。”
许织夏琢磨着碗里的汤圆。
闻言去看他,他正好挂了电话。
“哥哥,你在和谁打电话?”许织夏能听出他们的对话不是很愉快。
耳畔的手机随着指尖垂落下去,纪淮周漫不经心说了句:“无关紧要的人。”
他的回答点到为止,许织夏就不问了,眼下她好奇心更重的,是碗里的汤圆。
她举起碗给他看:“哥哥你看,汤圆怪怪的。”
纪淮周唇畔的笑痕深了,放开她那一簇黑发,去拍她的头:“你也被陆玺这呆头鹅影响了?疑神疑鬼。”
“不是。”许织夏正经和他解释:“这里的汤圆每颗都不一样大。”
难道是酒店手工制作的。
许织夏费解的表情,捏着勺子舀了舀:“你那个好像很大。”
纪淮周可有可无地扫了眼肩后日落的光景,听见这话,他扭回脖颈,眼帘垂下去,眼神不明意味。
许织夏昂着脸:“你的不大吗?”
纪淮周忽地勾唇,似笑非笑:“你是在调.戏我么?”
许织夏惊愣,满眼的纯良中含起几许冤枉。
曼彻斯特的傍晚,弥天的火烧云,如一幅紫红色系的颜料涂抹成的壮丽油画。
酒店哥谭风格的装修贵气,阳台是斑马纹理的地砖,墙上挂着摩登装饰画。
没开灯,四周沉浸在一个温情脉脉的亮度。
纪淮周盯了她片刻,胳膊一捞她肩,同她调换了个位置。
许织夏冷不防后背抵到护栏上,男人双手抓住她两边的栏杆,人压近她,高大的体型瞬间吞没了小小一只的她。
“只给男朋友亲的小尾巴。”
他特意在称呼前加上了前缀,脸低到她眼前,目光深刻地望进她眼底:“都亲一晚了,能跟哥哥好了么?”
许织夏整个体腔都震颤了下,怕又像那瓶牛奶一样摔落,手指头紧紧端住那碗汤圆。
见她木讷着,他气定神闲催促:“再不回答,他们要看见了。”
许织夏在彼此交融的呼吸里心跳着。
骤不及防的,她都没思想准备,晚霞光本就浓得人意醉心迷,他一讲,她顿时心就慌了,一开口,蹦出一句胡言乱语。
“好是……什么意思?”
他若有似无地笑出一声。
“跟哥哥好的意思就是,以后不管外面那些贱男人怎么勾.引你……”
纪淮周唇贴到她耳垂,嗓音慢慢沉沉的:“你都只能是哥哥一个人的baby girl.”
他张开唇,轻轻咬了下:“懂了么?”
第58章 风传花信
【曼彻斯特的晚霞很美, 一座古典与现代完美融合的城市,这颗工业革命的心脏,于新世纪也不曾被规训。
在曼彻斯特的心情, 与在金陵颐和路的心情,是相似的。
都让我怀念起海棠镇消逝的烟火气和风骨。
——周楚今】-
耳垂一下异样的刺痛,似疼非疼。
许织夏几不可闻地轻哼。
他离得很近, 许织夏后背严严实实抵住护栏墙, 和他的身体只隔着一只碗的距离。
捧着碗热汤圆, 掌心温温的,而头顶他的呼吸永远那么灼烫。
她既因他的话语和气息而心跳扑腾, 又羞耻自己那一声略显迷离的细碎。
但当时最局促的, 是其他几个哥哥就在客厅,阳台的落地玻璃明亮,他们回一回头,就能瞧见, 他压她在护栏, 以一个越了兄妹尺度边界的姿势。
许织夏缩起脖颈,躲了躲耳旁他的唇,她一根手指头在碗沿磨来磨去:“哥哥,你站好说话。”
“我说完了,”他丝毫没有被撞破的担忧,倒是很悠闲, 唇回到她前面:“该你说了。”
近在眼前的, 是他低敞着的领子, 他俯撑栏杆的动作, 使得锁骨轮廓深深凸起,再往下是起伏明显的线条。
许织夏别开眼。
明明自幼时起, 他就一直这么养眼,但她现在越来越做不到曾经那样,心无杂念地面对这个脸和身体都赏心悦目的男人了。
齐恒的告白,里斯的告白,谈近的告白,以及其他所有人,许织夏都能冷静应付,她在拒绝这方面,颇有经验。
但到了哥哥这里,她就不知所措了,或许是她潜意识里压根没想过拒绝他。
而在接受这方面,她经验匮乏。
许织夏脑子一乱,小声说:“我想想。”
“行。”他不迟疑。
许织夏松口气:“那你……”
“想,现在想。”纪淮周脑袋低垂着,耐心瞧着她脸,看上去根本没有要逼她的意思。
人闲闲的,语气也闲闲的:“哥哥就在这儿等你想。”
许织夏抬眼,困惑地看向他。
接着便听见他问:“想好了么?”
这才过了两三秒,许织夏半圆的鹿眼睁得很开,逐渐从纳闷变成惊诧:“什么啊?”
纪淮周平静:“快点儿,会被看见。”
他身躯高大,完全挡住了许织夏的视线,许织夏只能听着他话干紧张:“不是……”
四目相对,他又说:“好不好,给句话。”
许织夏嗔道:“哥哥——”
“他们看过来了。”说着,纪淮周故意往客厅望了一眼,似乎是为了证明这话。
凑巧屋里响起一阵笑闹声。
许织夏被牵动住了神经,慌了神,眼巴巴央他,但这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岿然不动,一脸淡定。
陆玺的声喉陡然穿透玻璃门,传到阳台,嘹亮得如同近在耳畔。
人一心慌就不管不顾了,许织夏忙不叠答应,声腔里都掺进了几声低呜:“好,好……”
纪淮周弯了下唇,渐浓的晚霞光里,他眼底不易察觉地掠过一瞬得逞。
他徐徐直起腰背,撤开了圈住她的臂膀,由着她溜出去,欲盖弥彰地跟他站开两米远。
“嗯。”他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似真似假,侧了侧颈:“阳台凉,进去吧。”
曼彻斯特所有的云都在燃烧,许织夏抱着碗,脸颊上也有了两片火烧红。
“哼……”她怨声,跑走了。
纪淮周噙着笑,看着她棉裙子摆荡,落荒而逃。
那天他们一起在餐厅吃了晚餐。
套房刚好有五间房,酒店附带地下酒吧,陆玺和陈家宿两个人一个性子,有乐子从不缺席,吃过晚饭马不停蹄就去开下一场。
而乔翊玩归玩,闹归闹,不会忘了正事,借了酒店的笔记本,回房间处理几份工作邮件。
许织夏也回了房间。
在棠里镇那晚摔伤了膝盖的韧带,躺了半月才好,伤筋动骨一百天,昨天这么一疯,膝盖隐隐有些犯疼,收拾完后,就老老实实躺上了床。
许织夏抵着只枕头靠背,随手拿了本酒店的书,准备看一会儿早点休息。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书的内容太无趣,密密麻麻的英文单词在眼前飞出来,催眠她的脑波,她频频走神。
一走神,就不能自控地回想到黄昏,他挨得极近,唇温着她耳垂,语速慢悠悠,却好像是在往她耳朵里倒酒。
“以后不管外面那些贱男人怎么勾引你,你都只能是哥哥一个人的baby girl……”
许织夏脸上顿时又有了发烫的迹象。
她松开书,双手捧了捧脸,竟比傍晚那碗汤圆还要热乎,身体诚实的反应,让她不由回味起在小船舱被他湿漉地亲着,那心荡神迷的感觉。
听见叩门声,许织夏一瞬回神,掀开被子过去,一开门,就看到弄得她魂不守舍的人,正一身睡袍,懒着筋骨倚在门框。
他目光落向她,笑意分明。
许织夏被他瞧得心怦怦跳,但记着他在阳台的无赖,于是哼了他一声。
纪淮周拇指和其他几根手指各自抵住她一边脸蛋,握着捏了捏:“怎么,不让哥哥进去?”
放在从前,许织夏肯定直接让他进屋了,但现在她不由自主生出几分小女生的矜持。
许织夏瞥着他:“大晚上的,哥哥为什么要进我房间……”
他下巴轻抬:“哥哥不能进?”
许织夏很有骨气地想要点个头,先听见他接着随意一问:“那男朋友呢?”
许织夏被问得失神。
纪淮周低下身子,同她脸对着脸,他眼里的笑浓郁了,嗓音压低下去:“男朋友能不能进?”
他的脸突然一凑近,深浓的五官视觉冲击感总是很强,许织夏胸腔顿时悸动得厉害。
何况这个新身份对于一个纯情的小姑娘而言,需要时间适应。
许织夏垂下眼,温吞装傻:“不知道……”
“你乔翊哥要出来了。”
许织夏忍不住瞟他,见他朝着对面紧闭的房间偏了下脸示意,她不上当,埋怨道:“你又忽悠我。”
纪淮周轻笑,还挺冤枉,若无其事抱起胳膊:“我是不介意,你不想哥哥进去,那我们就在门口谈。”
许织夏意识得慢:“谈什么?”
“恋爱啊。”
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那一刻,许织夏弥漫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心情,很难形容,就好像她溺进了水里,但那是一池可以呼吸的春水。
许织夏抿住嘴角,象征性地迟疑了会儿,声音很轻:“你把门带上。”
说完就回身进了屋,不和他对视。
门合上的时候,许织夏已经跑到床畔,钻回了被子里,她背靠住厚枕头,捧起那本书,装模作样地继续看起来。
男士皮质拖鞋踏在地毯上,发出低低的瓮闷声,他走近了,随之有袋子放到边柜的声响。
床边略微一陷,他坐下。
许织夏心跳重重的,佯装用心,翻过一张书页。
卧室里突兀寂静半天。
许织夏根本就是心不在焉,在等他开口,可他居然反常地安静,而书里的文章又实在没吸引力。
她按捺不住,悄悄去看他。
许织夏不知道他一直都在盯着她,目光一倾,就被他双眼逮住。
这会儿闪躲显得无中生有,许织夏激灵了下,就这么和他面面相看。
他歪斜着身子,在床头松散靠着,模样瞧上去很清闲,好像就如此什么都不做,看着她也不会无聊。
“怎么不说话?”纪淮周笑了下:“跟哥哥没话讲?”
许织夏眉眼间有稍许的羞怯,但他和别人永远不同,因为她对他,会多一份小时候的心境。
真诚,温顺,小猫体质。
“不是。”
许织夏低下脸,指尖做着小动作,压着书的厚度慢慢摩挲:“……我第一次谈恋爱。”
她说着说着又没声了,纪淮周枕着床背的皮垫,等着她继续:“嗯?”
许织夏抬眼望回向他,耳根泛着红,却又实诚地告诉他:“我不知道要怎么谈。”
纪淮周逸出丝含笑的气音,似乎又没有。
他伸手过去,抚住她后颈,揉捏的力度让他的语气都变得有些不明意味:“什么都不用想,自己哥哥,谈着还不放心么?”
许织夏琢磨着,对这话存疑。
可他说得太过自然,没有半点别有用心的痕迹。
忽然他岔开话,稀松平常问了句:“今晚还想不想哥哥抱着你睡?”
闻言,许织夏觑了眼过去,始终牢记着他那句,世界上没有正经男人。
但不能否认,她喜欢被他抱着睡觉。
“……也行吧。”许织夏嘀咕,状似勉强。
纪淮周好整以暇看着她,倾身过去,握她颈的手掌也同时稍一使劲,将她的脸控过来。
他声音温沉:“委屈你了?”
彼此的脸一下子凑到很近。
他的鼻息热着她,眼神好似咬住了她的唇,许织夏眼睫乱眨,感觉他随时要张开唇,去亲她。
许织夏老实巴交掀开被子:“你上来吧。”
纪淮周扬了瞬笑,抽走她手里的书,搁到边柜,许织夏顺着他动作,才看到柜上的袋子。
“哥哥,那里面装着什么?”
“你的衣物。”
许织夏好奇:“你去买的?”
纪淮周关掉亮得晃眼的吊灯,只留下一盏小夜灯,回到床边躺进去,答非所问:“不用换么?”
他也不懂女孩子的衣物,直接报了尺码,让店员拿了最贵的。
“要换的……”
昏暗的光晕里,许织夏欲言又止,其实她更想换里面那套小衣裳,不知道有没有,没好意思问。
身子被他搂过去,许织夏总觉得要发生点什么,本能绷住,不知道是他察觉到,还是本来就想睡正经的,静了良久,他只是单纯抱着。
许织夏慢慢地也就放松了。
他睡袍领子宽敞,许织夏窝在他怀里,脸直接贴上了他胸肌之间的那片肌肤,热烘烘的,又结实。
许织夏挪了挪脑袋,想寻个舒坦的位置,动来动去,半天都没寻着。
纪淮周终于沉不住气,一把按住身前那颗不安分的脑袋,脸低下去,埋进她颈窝,作势吮了下:“再蹭亲你了。”
听出他闷重的喘息,许织夏屏住呼吸,乖了。
这一夜就如此平静地过去了。
许织夏被他抱着,总能睡得很沉,天亮时她的手机在边柜振动了好一会儿,她都没有醒。
纪淮周洗漱完走出浴室,接通了电话,房间里才重新静下。
手机举到耳旁,他出了屋子。
是周清梧的电话,顾虑着许织夏的膝盖得要静养,提醒她不要剧烈活动。
纪淮周在客厅的茶水吧,单手倒了杯水,不声不响听完了,才出声:“膝盖?”
对面愣片刻,周清梧惊讶:“阿玦?宝宝呢?”
“她还在睡。”纪淮周仰颈喝了口水。
周清梧问:“怎么是你接的?”
纪淮周停顿了下,玻璃杯放回吧台,不动声色地说:“落我这儿了。”
他们兄妹感情一向亲近,周清梧没疑心,只把许织夏在棠里镇翻墙进院子,摔伤膝盖韧带,坐了半个月轮椅的事跟他讲了,嘱咐他看着点。
纪淮周听得双眉紧锁。
两天没换贴身衣物,许织夏不习惯,再睡不久就在一身闷燥中迷糊醒来。
身边空着,他不在。
她想洗个澡,去翻昨晚那只袋子里的衣物,除了一条连衣裙,意外还有一套贴身的。
虽然此刻许织夏很需要,但一想到是哥哥给她买的,她还是难以避免地羞耻了一下。
毕竟她现在长大了。
当她将这套小衣裳从袋子里取出来,看清楚的刹那,许织夏心脏都漏了一拍。
黑色网纱蕾丝,配套的衣裤都不太正经,尤其是裤,交叉腰带的款式,要露不露的,腰带也不是正经腰带,是一条闪钻的细腰链。
许织夏咬住下唇。
原来哥哥喜欢这种调调。
纪淮周再回屋时,许织夏就坐在床边上。
“没换?”纪淮周拿着一支药膏走过去,见她身上还套着睡觉穿的棉睡裙。
他一问,许织夏蓦地就臊红了脸。
许织夏不作声,双.腿不可描述地并得很拢。
她别着脸,看也不看他,扭捏得要命,纪淮周坐到她旁边,哼笑:“你还跟我闹上别扭了,膝盖伤了为什么不说?”
许织夏连怔愣的功夫都没有,随即就被他握住了左腿,拉过去,抬放到他的腿上。
她穿的是裙子,分开抬高,就没遮掩了。
许织夏心突突直跳,下一瞬他去挤药膏,她慌不择路收起腿,臀往后挪了两下。
“我自己涂……”
他肃着脸,顾着她韧带,所以抓在膝盖上面,不由分说把人往回一扯。
许织夏猝不及防没坐稳,人一仰倒,顺带着曲高了膝,裙摆无意掀卷了上去。
纪淮周一抬眼,视野里是一条闪钻的腰链。
第59章 风传花信
【妈妈说, 要是遇着心眼儿好的,就跟人回家。
我还是想跟你回家。
——周楚今】-
他一拖她回去,她挪远的臀也跟着陡然往回一个位移, 许织夏一秒仰倒。
左腿被抓着按在他膝上,失去重心,右腿忽地凌空, 膝盖高高曲起, 一惊慌足尖抵住床面, 可有可无地支住。
于是乎裙摆半卷至腰际。
似突然畅通的山谷,他的目光如大风, 一发不可收拾地刮进来。
黑蕾丝低腰, 薄透且省布料,闪钻的细腰链代替了交叉细带,从裤沿分出去,勾在腰肢最窄处。
纪淮周眼神变得深邃。
目光像是被细钻腰链缠住了, 大风没有形状, 无止息地渗透进网纱,拉扯不住地在那一片长久肆虐。
阵阵的风刮得许织夏心神摇摇欲坠,她手忙脚乱,捏住裙摆蓦地拽回下去,胳膊肘支着枕头撑坐起身。
右腿迅速落下并拢,膝盖柔软得折叠起来, 以一个脚后跟贴近臀的姿势放在被褥上。
山谷封闭, 隔绝了猛烈的风。
前后不过几秒。
虽然左腿老实了, 搭在他腿上没动, 但许织夏不敢看他的眼睛,手也不敢松开, 还在腿部捂着裙摆。
她错开脸,去看酒店暗金色的皮革墙面,又去看黑白条纹的地毯。
心脏上有只鹿在撒野,乱踩乱跳的,弄得她迟迟难以平静。
许织夏憋着气,开始数条纹的数量。
如此一出意外,房间里顿升高温,即将沸腾的温度在她慌乱的闪躲下,戛然而止,硬生生卡在沸点之下。
沸不上去,一时半会儿又烫得降不下来。
女孩子的胳膊腿都很柔细,骨肉匀停,既苗条又不失肉感,皮肤滑溜且雪白,像剥了壳的山竹肉。
男人掌宽,手指修长,一把就能握住,指骨正使着劲,陷出浅浅的指痕,绷起的青筋从他的手背延至小臂,显得腕骨上那只黑金腕表都染上几分禁忌感。
他肤色健康,和她极致的冷白,形成醒目的色差。
纪淮周喉骨有一瞬的滑动。
他松了指劲,掌心离开,挤了药膏到手心,搓热,再去揉她的膝关节让药膏吸收。
什么都没说,陪着她若无其事。
眼神和语言都没有交流,空气中一段诡异的寂静,情绪不敞亮,气氛反之更晦涩不清。
“痛不痛?”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但不比寻常,好似嗓子里磨着砂砾。
温热的药膏慢慢揉进膝盖,他腿面肌理跟石头做的一样,硌得慌,可掌心是柔的,许织夏感觉自己虚悠悠地站在湖面上,想动又怕掉下去。
她竭力忍住声线的颤意,几不可闻出声:“不是很痛……”
“坐近些。”纪淮周放开手,示意她换条腿。
许织夏依旧捂着裙摆,另一只手撑着,扭扭捏捏地往他边上挪过去。
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这回没去抬她的腿,只是伸出手,掌心朝上,显然是让她自己搭上来。
许织夏还没从那一幕的羞耻里平复,这时候主动尤其难为情。
她咬住一点内唇肉。
他明明可以直接上手,为什么非要等她,她又不躲,就不能强硬点……
许织夏把自己腹诽得红起脸,慢吞吞抬起来,右膝窝落入他手心,被他放过去。
他垂着眼,给她涂药膏,看上去心无旁骛。
许织夏的窘迫和难堪逐渐降温,以为是他们心照不宣,当作无事发生。
然而,他突然打破相安无事的氛围,意味深长一句:“长大了,爱穿这种了?”
许织夏脊背一僵,倏地望向他。
思绪在脑子里缠绕半天,得出结论,他简直是明目张胆地反咬人。
刚压下的羞窘反弹回来,许织夏支吾着声委屈:“是你买的……”
纪淮周顿了下,手掌接着缓缓抹药,没抬起脸,只眼睫掀上去,对上她视线。
看着无城府,问道:“是么?”
许织夏蕴着恼意瞪他一眼。
纪淮周没有怀疑。
他一个大男人,在商场盯着女孩子的私物看不合适,所以让店员代劳,他只负责付钱,再拎着袋子回来。
在她裙子掀开之前,他并不知道是这样的款式。
不露骨,但她连肚脐都是漂亮的,穿着很销魂。
向他敞开的画面足以令他口干舌燥,纪淮周不慌不忙盖上药膏,声音低着:“好,是我买的。”
“本来就是你。”许织夏嘀咕。
药膏随手放到旁边,他掌心虚抚在腿面她的双膝,倾身离近她,直视她双眼。
另一只手上抬,指尖拨了下她的耳垂。
“哥哥买你就穿?”
许织夏讲不出反驳的话。
她一向听他的话。
他的脸就在面前,许织夏睫毛晃了晃,敛下去,不甘示弱地说:“我觉得挺好看的……”
他逸出丝笑,胳膊落下,搂上她的腰,指腹隔着睡裙,摩挲到腰链上的碎钻:“那以后,都哥哥买?”
“你买规矩点的,别这么……”
许织夏手指头扯弄着裙摆,难以启齿,憋出个字:“色。”
纪淮周听得笑了:“你哥哥又不是那些小男生。”
她瞥过来,他也瞧着她,慢悠悠说:“我这年纪,谈恋爱还玩儿纯情那套,合适么?”
许织夏想到他追人都要追荤的,不知为何抿不住嘴角,一下子笑出了声。
笑完自己又不好意思,为了躲开他目光,她把脸埋进了他颈窝里。
陆玺和陈家宿两个人闹得很,昨晚一去酒吧就没回来,估摸着要么烂醉,要么在曼彻斯特到处浪去了,他们凑到一块儿永远没有片刻安生。
但乔翊并没有他们自由,他是乔家的长子,未来得担负起整个乔家,今早他就离开了,先去伦敦的公寓取行李,再去机场,坐回国的航班。
就这样单纯地抱了会儿,许织夏想到乔翊回去的事,脸在他颈间动了动,小声唤他:“哥哥……”
“嗯。”他应声。
许织夏温顺地靠着他,声音柔软:“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纪淮周眸光轻烁。
事实上,他不知道哪里是他的家,纪家偌大的宅邸是牢笼,明家别墅也只是他的寄宿之所。
在他心里真正能称之为家的地方,只有五岁之前与周故棠和纪淮崇住过的老宅子,以及那十三年,同她一起生活的那间院子。
而如今,两者皆不复存在。
只有她还在。
纪淮周贴着她头发,闭上眼:“听你的。”
许织夏说:“我跟着你。”
这话听着让人心里莫名熨帖,她没说回哪里,好像只要跟他一起回哪里都行。
纪淮周笑了下。
“那明天。”他抚了抚她腰窝:“明天我们回家,好不好?”
许织夏尾音轻快:“嗯。”
那日的三餐都是叫酒店送到房间吃的,纪淮周不让她乱走,许织夏就老实待着。
当晚许织夏在房间,和周清梧通电话。
许织夏只说她和哥哥在一块儿,没告诉周清梧他们在英国发生的事,要是周清梧知道她在伦敦狂奔,又坐一宿贸易船到了曼彻斯特,肯定要牵挂得夜不能寐。
闲聊了会儿,周清梧说起到:“听说前两天,棠里镇闹得厉害。”
许织夏曲着的腿罩在棉睡裙下,窝在沙发里,肉眼看上去短短一截。
一听是棠里镇,她尤为在意:“为什么要闹啊?”
周清梧说:“原本景区的门票收入,一半用于景区公司的宣传和运营成本,一半呢,作为财政收入和资源保护费用,是归棠里镇的,现在景区公司想要四六分,他们不同意,景区公司那边就说要涨门票的价格。”
“可是棠里镇的门票已经很贵了……”许织夏皱皱眉,极度认真地怀疑:“小姨,你说这个千寻公司,是不是无良奸商?”
电话里周清梧被她的一本正经逗笑:“千寻是盛氏旅游品牌旗下一个小小的子公司,追溯源头,它还是归属京市盛家的呢。”
“京市盛家?很厉害吗?”
“厉害啊,”周清梧柔声笑着:“明清时期就是簪缨大户了,一直稳扎京市。”
许织夏不了解商界是非,听得似懂非懂。
和周清梧一聊就是两个钟头,结束通话,许织夏望望门口,再去看了眼手机屏幕,快要十点了。
哥哥还没有过来。
他今晚不来了吗?
许织夏坐在沙发等了会儿,想看书没有兴致,想睡觉又没有睡意,百无聊赖起身,伏到落地窗前看风景。
深夜的街道空落,路灯下,停着一台之前都不曾出现过的加长版亮黑幻影商务车。
许织夏左思右想,想打个电话给他,可这样又显得她多希望他来似的。
鼻尖抵在窗玻璃上,烦恼得压成了小猪鼻子。
这时,酒店里走出个老者,一身深褐色西服,戴英伦绅士帽,拄着根青面獠牙的虎头金拐。
他步伐迈得急速而稳健,走路都能看出怒意。
有位西装革履的男子为他拉开商务车的后座,灯光暗,许织夏看不清楚。
别人的闲事,索然无味,许织夏回身过去,横着趴到床上,捧着手机揣摩半晌,没按捺住,拨了通电话过去。
响过两三声对面就接通了。
在初次谈恋爱多巴胺分泌的情愫下,许织夏怀揣着一种憧憬又扭捏的心情,短而轻地叫了他一声:“哥哥。”
“还醒着?”他语气平淡:“怎么了?”
听上去他今晚没打算要过来。
许织夏瞬间就闷了,但不想表现出来,佯装寻常:“没事,跟你说晚安。”
他在电话里有意无意掠过一星半点的笑:“真没事假没事?”
许织夏握着手机,另一只的指尖刮着被褥,一说假话就虚得磕巴:“我房间里……有只小虫子。”
他调子懒洋洋:“嗯,你想呢?”
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还要问,许织夏瘪瘪嘴,言尽于此,但继而又听见他开口:“要哥哥帮你抓掉么?”
许织夏刚生出的闷堵,转瞬就烟消云散。
她嘴角悄悄牵出一弯弧度,小腿勾起来,没立刻回答。
卧室宽敞,进深长,门离得不算很近,许织夏又正投神着,一时间没留意到开合的动静。
她人还是趴着的,腰窝下塌,睡裙贴合着身材曲线,起伏出饱满的倒心形蜜桃臀,勾着腿摇摇晃晃,裙摆只堪堪盖到臀下。
故作沉吟了片刻,她温声细语,不经意间含上一丝若有似无的嗲意:“那哥哥过来吧……”
话音刚落,男人的左掌覆下来,许织夏只感觉臀部一沉,她打了个寒噤,猛然回首。
男人唇红齿白的浓颜直撞进她眼底。
纪淮周俯身而下。
他左腿站在床边,右膝抵着被褥,跪在她身侧,左掌扶在她腰下,手机从耳旁移开,右掌往下一撑。
“哪儿呢?”他居高临下的目光落向她。
许织夏方才受到惊吓,眼下迟迟不能回神,歪昂着脸,木讷同他对视。
“小虫子哥哥是没瞧见,”纪淮周脸低下去,离近了,鼻息透着懒懒的笑意:“小祖宗倒是有一个。”
“哥哥……”
许织夏心虚,叫了声后就不言不语了,每根神经都仿佛被他的眼神和声音厮磨着。
他看着她,她也静着,两双眼睛对望。
谁都不讲话,但他的脸在凑近。
许织夏心窝不由乱跳,下意识闭上眼,他双唇压上来,温度烫得她微微耸起肩膀。
纪淮周含着咬着,又去嘬她的下唇,亲着亲着,不知不觉间就将她的睡裙在腰际揉出厚厚一层褶皱,但被她发现意图,及时按住了手。
他退了退唇,去望她的眼睛,嗓音哑哑的,却柔得不成样子,带着轻哄的意味。
“给我看看。”
他想要看什么,不言而喻。
第60章 风传花信
【纪淮周!咬你!
——周楚今】-
他右腿抬上床面单膝跪着, 一条手臂支着身子。
而许织夏始终伏卧,只手肘叠抱胸前,压在被褥上, 肩背往上撑起些许高度。
脖颈扭过去,没两分钟,就被他亲得七荤八素, 感觉到裙摆上扯她才醒了下神。
问都不用问, 他一说要看, 她就懂了。
许织夏按住后腰棉裙厚褶上他的手,她嘴唇和双眼都在方才的亲吻间变得潮润。
望他一眼, 再闪躲向别处, 低低涩着声:“不要……”
纪淮周俯下脸去,唇落在她颈部,再慢慢蹭到她耳后,就如此若即若离地徘徊。
他呵出的气息跟羽毛似的, 扫来扫去, 许织夏痒得很,一个劲往后避,他就追过来。
她被闹得忍不住笑开,脸贴到了被褥,躲到无处可躲,按在他腕骨的那只手不得不收回来, 去捂自己的耳朵。
“——哥哥!”许织夏含嗔笑着叫停。
腰窝的手自由了, 他又揉了两下棉裙, 亲到她手背:“我这点待遇都没有?”
怎么还成他可怜了。
许织夏赧然, 但眉眼间残留着笑意:“你不是……看过了吗?”
他慢条斯理说:“哥哥看过了,男朋友还没看仔细呢。”
许织夏闻言瞥他。
就他歪理多。
许织夏不搭腔, 捂耳朵的手伸下去,把他的手从后腰拨开,而后翻身向床头,离远了他,钻到被底下去。
她手指头捏着被沿,盖到鼻端,被褥严严实实裹住自己,只露出上半张脸。
尤显青涩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他。
纪淮周提了下唇角,不慌不忙直起身,跪着的腿踩回地毯,状似正经:“要睡了?”
许织夏轻促地“嗯”了一声。
他就这么立床边上看着她,半晌不表态。
许织夏摸不准他在打什么主意,总不能过来真就只是帮她捉虫子的。
她没禁住小声催:“你杵着干什么?”
“等你安排啊。”
纪淮周悠然地抱着胳膊,对上她不解的注视:“你要是想我抱你睡呢,哥哥就借你浴室洗个澡,要是不想……”
他不往下说了。
许织夏被勾起好奇心:“要是不想呢?”
他隐约在笑,轻抬了下眉:“不想么?”
被他一反问,许织夏哑口无言。
她后知后觉到自己上套了。
这人永远能摸到她的脉,许织夏没法否认也不好意思承认,恋爱了,她感觉他的心思也变坏了。
明知她在亲密关系上脸皮薄,还老故意诱着她主动。
于是她也模棱两可地嘀咕:“随便。”
纪淮周敛眸笑了,转身去向浴室。
其实话一出口许织夏就开始犹豫,因为她忽然间有点想要脱掉里面的小裤子。
腰链一串碎钻,白日不影响,但躺着硌腰身。
平时自己睡时,许织夏的睡裙里面是不穿的,和他躺一块儿的那两三晚没脱,她倒也没有不习惯。
毕竟光面的不膈应。
但今天这套穿着睡觉肯定不舒服。
男女的洗澡速度难以相提并论,许织夏在被窝里还没踌躇出个结果来,浴室门一开,男人就围着浴巾出来了。
他浴巾裹得低,在人鱼线偏下,身材本就健美,刚出浴的样子又烘托出几分别样的性感。
许织夏还在纠结自己要不要脱,他人一到床前,她一眼没看就瞟开了视线:“……哥哥,你不穿件衣服吗?”
纪淮周把手机搁到边柜,正想回屋取睡袍和里裤,听见这话,他不可捕捉地掠过一丝笑,短暂打消念头。
“你适应一下?”
许织夏奇怪:“适应什么?”
他慢悠悠在床边坐下:“你哥哥习惯裸睡。”
许织夏意外,眼皮睁得更开。
兄妹再亲也不会越过成人的尺度,他们没聊过这话题,许织夏刚得知他也有这个习惯。
许织夏比不上他坦荡,意识到他今晚想裸着,她脸猝不及防地热了。
其实她也不想穿……
许织夏在矜持和舒服之间纠结得要命,随即又听见他问:“怎么,你都是穿着睡的?”
许织夏枕着看他,不作声。
他神情不知何时严肃了,真假难分,一只胳膊在她枕边支着,低垂着脸瞧住她:“没人告诉过你,睡觉穿着不利于生理健康?”
他在男友和兄长的身份间切换自如,好端端就管教起她了,但许织夏莫名理屈词穷。
“我知道。”她低声。
“是吗?”
那语气似是在怀疑她,许织夏下意识证明清白:“我自己睡的时候不穿。”
纪淮周要笑不笑:“是么。”
他又同样地问了遍,这回问得无可无不可,陈述的意味更重。
三言两语惹得许织夏有种被冤枉的委屈。
“我要脱的。”她闷声:“那哥哥回自己房间吧。”
纪淮周一副理应如此的态度,找不出一丝不安好心的破绽:“你脱你的,我在这里有什么关系。”
许织夏瞄着他。
他又说:“跟哥哥有什么好害羞的?”
这与当年她因月经初潮感到羞耻,他开导她的那句话简直异曲同工。
“没害羞……”她声音很小地嘴硬。
纪淮周含着鼻息薄薄笑出一声。
许织夏能揣测到他在捉弄,可是她没办法,总感觉他下一秒又要再问她“是吗”两个字,让她无言以对。
她冷不丁陷入自证陷阱。
穿着绝对没法睡,她原本就一心想着脱掉,只不过他在,她很为难,所以半推半就。
这会儿被推了一把,许织夏佯装若无其事,埋进被褥,人鼓在被下像只小团子。
她在睡裙里,寻到腰际那串闪钻的链子,一路勾到脚踝剥下来。
重新探回出脸,就迎上了那人的目光,笑容里带有不揭穿的深意。
许织夏被他瞧得不自在。
腰链和黑色蕾丝面料捏在手心很一小团,她不知怎么的,可能是想到他说他这年纪不玩纯情那套,她头脑一热,就朝他丢了过去。
那团东西落向他,纪淮周接住,指间有碎钻的冰凉,和一片轻薄柔软的触感。
他指腹摩挲了几下,不经意间被她这出人意料的举动击溃了部分理智。
他呼吸越放越沉,手肘压到她枕边,俯向她:“谁教你朝男人扔这个的?”
他嗓音一低下去,许织夏就没骨气地偏开了脸,嗫嚅:“哥哥不是要看吗?”
纪淮周勾唇笑了,觉得这姑娘故意在考验他耐性,他扯掉浴巾,掀开被子躺进去。
男人硬朗而高温的身躯忽而覆近,许织夏措手不及,躲都不能,就被他有劲的胳膊牢牢锢进了怀里。
这情形和在纪家逢场作戏时别无两样。
他当时也是什么都没有。
许织夏指尖抵在他心口,僵住不敢动了。
纪淮周搂着她腰,重新揉住那部分裙摆,唇凑近她的脸:“我想看的是什么,你不知道么?”
裙边随着他的声音上扯。
许织夏这下老实极了,忙探下去捉在他腕上,仰起脸,巴望着他:“没了……”
她现在只有一层棉裙了。
别人的恋爱是该循序渐进,需要有了解到接纳的过程,但他们已经相识了十七年,这个步骤早已提前完成。
只不过她在体验两性关系方面还是一张空白页。
纪淮周放慢着语调,在说话声里单膝推挤进她双膝间:“哥哥能不能享受一下,作为男朋友的待遇?”
许织夏一知半解,但心如有预感地怦跳。
她慢着声问:“什么待遇?”
他没回答,一瞬不瞬看住她,膝盖抬上去,抵住了原本那团小面料所在的位置。
卧室里有一只小猫叫起声。
又似乎没有猫。
许织夏急急抓住他两肩,一个失神指甲盖都把他掐出了几道月牙状的红印。
她眼巴巴的,呜咽声里拖出绵长的腔调:“哥哥别……”
纪淮周喉结咽了咽,掌心握住她后颈,哑着声:“不许撒娇。”
他们都太懂彼此,许织夏昂脸过去,啄了下他的唇,接着可怜兮兮地,用眼神央着他。
对视几秒,纪淮周舔了下唇,膝部中止压动,屋里那只猫的声音跟着消失不见了。
从小她一犯错就撒娇,偏偏他吃不腻她这套。
纪淮周深深沉下一口气,起身将浴巾围回去,没去抹掉膝上温温的水痕,径直大步迈向浴室。
许织夏脸不争气地红透了,忙不叠用被子卷住自己,只有乌黑浓郁的头发散在外面,有一支花鼓队在她心里急速击鼓。
听见哗啦啦的水声,许织夏发胀的脑中生出疑惑……他不是刚洗过澡吗。
不知为何,这回他待得特别久,迟迟没出浴室。
许织夏一点点染上困意。
半梦半醒间意识模糊,感觉他走出浴室后,又回了趟自己房间,过了段时间,眼皮上光源一暗,空着的那半张床轻陷了下,他从背后拥上来,隔被抱住她。
许织夏迷糊着,不自觉转过去,脸挤到那片温暖的颈窝,发出微弱的梦呓:“哥哥……”
“嗯。”他轻声回应。
许织夏渐渐安稳,睡沉过去。
他们约定了明天回家,但其实许织夏并不知道他父亲肯不肯放他走,她不明情况。
如果要回,他们要先回伦敦,她的行李在公寓,而他的护照之类无疑还在纪家。
但去了纪家,她怕他又是有去无回。
那夜,许织夏的梦境极其杂乱,一会儿梦到她身上只有那套小衣裳,躺在那间小小的船舱里,跟随着深夜海面的船身而晃,因为他的膝盖在顶;一会儿梦到他们回纪家取行李,又被追得满世界逃亡。
结果翌日,她在公寓的行李,和他在纪家的随身物品,都被完好无损地送到了曼彻斯特机场。
甚至他们坐的是纪家的私人飞机,为他们送行李的人说,已经为他们申请了回杭的航线。
许织夏万分诧异,恍然感觉自己这几日是掉了一个乌托邦里,而外面的世界在这短短几日里打了一场思想的仗,有人没有硝烟地反手定了乾坤。
而她一无所知,有他陪着,沉浸在乌托邦里快活,没有沾染上一丝尘埃。
飞机在云霄划出航迹云。
舱内奢华得如同空中五星酒店总统套房。
舷窗外天空湛蓝,许织夏收回目光,怀揣着纳闷,以及昨晚脸红心跳的亲昵后遗,很小声地唤对面的人:“哥哥。”
“嗯?”顾着她口味,就餐区的餐桌上是几道中餐,纪淮周放了碗筷到她面前。
“纪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许织夏一边问着,一边握起筷子:“家宿哥说,纪家现在就是个大火场。”
纪淮周低头剥着虾,去看她。
她歪着脑袋,一脸冥思苦想的模样:“而且那些人,怎么好像突然间都听你的了。”
纪淮周眼底讳莫如深,嘴角挂着笑:“管他们呢,哥哥自己的事情都来不及做。”
“你要做什么要紧的事?”
“谈情说爱。”
他不紧不慢地说,不紧不慢地剥开虾壳,不紧不慢地放虾肉到她的碗里。
这四个字,顿时把许织夏的思绪牵扯回昨晚,他膝盖的滑动和揉弄,在她两性的空白页留下痕迹。
当时的感觉复苏。
那支花鼓队又在许织夏心里放肆击起了鼓。
“不舒服么?”
他的声音自带成熟男人的厚度,音色不太端方,而是偏向野性,夹杂着慵懒劲。
这样的嗓音,淡淡的口吻,既显得他情绪风平浪静,又容易引人误会,他是故意轻浮。
许织夏正被艳事勾着魂,一不留神就误会了,羞愤地怨了他一声:“哥哥你不要问下.流话……”
纪淮周抬眼,不明所以:“我说你脸这么红,不舒服么?”
四目交接。
许织夏怔住良久,逐渐回过味。
“没有。”她故作冷静,埋头去吃虾。
纪淮周瞧着她表情,揣度顷刻若有所思,无声弯了下唇,拿起湿餐巾:“这就下.流了?”
许织夏敛住气息,缓缓看向他。
他擦着剥过虾的手指,看着她,慢悠悠地笑起来,遂了她的愿,故意轻浮。
“我们今今,昨晚叫得真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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