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循环终Ⅱ:饵
微生柳与暂时监护人砂金的相处得算不上很好,也谈不上很差劲。
而砂金在知道她会说话后莫名局促了一阵子,到后面也能够坦然面对微生柳偶尔表现出来的嫌弃眼神了。
这是砂金失联的第三天。
平时就算他再忙多少也会在自动出水机面前投影一张大脸,操控着智能家居机器人跟在她身后乱晃。
招摇得很。每次微生柳都会烦到恐吓摄像头。
然后便看到砂金笑得像只孔雀开屏。
真是不让人省心的人类。
微生柳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觉得这个家的重担都压在自己身上。
阳台的窗户她惯会打开的,微生柳翘起尾巴,轻轻勾了一下,便自动推开。
正打算就这么逃出去,便听到门口有点动静。
脚步声不大像。微生柳听了一会,应该是个年轻女性,她瞄了一眼,认出是砂金的同事。
“哇小家伙你怎么站窗户边上啊!快下来!”
砂金似乎并没有告诉她自己会说话这件事。
——还是没来得及?
微生柳敷衍地“喵”了一声,毫不犹豫地扭头跳下。
“诶!小家伙!”
*
高空抛物在匹诺康尼算不算什么重大违规?
微生柳在半空坠落的时候猛然想起这个问题,随后意识到这间砂金买下的房子真的很高,等降落超过了三十秒后,开始意识到不对。
这时底下大剧院应景地响起知更鸟大明星的歌。
——希望有羽毛和翅膀。
微生柳:“。”
真的有就好了。现在只能把自己硬摔成粒子,虽然这点冲击力大概也不够的。
最后借助一个饮料铺子的顶棚缓冲了一下,但仍然还是“啪叽”一声栽到了草丛里。
微生柳昏头昏脑,隐约似乎听到这动静吸引来了不少人。
……稍微想把脑袋再埋进泥土里一会。
一阵脚步声。
“这是什么?猫猫糕?”
“哪来的?我的天,从天上掉下来的啊!我还以为我眼睛花了呢。”
“等等!为什么海选会场的选手也来了啊!”
“我听说最近主持人一直在找一个名叫微生柳的参赛选手,大概是找到这里来了。”
微生柳心里狠狠一跳。
“我还听说晋级双人赛的时候,有人用了一个盆栽当自己的搭档……”
微生柳顿觉不妙。
比起盆栽当搭档恐怕还是猫猫糕更有价值一些,一时之间她有种自己被人盯上的感觉。
努力把自己拔了出来——发出了类似罐头开盖的声音——然后她迅速遁走。
匹诺康尼的地形已经被她做成了导航,如今只需要找一个人,更是不在话下。
砂金的轨迹在大剧院附近,随后到了忆质里。
再然后,就消失了。
微生柳挪到那个忆质的入口前,皱着眉头,苦大仇深。
人怎么就这么会乱跑呢。
她叹口气,然后钻了进去。
*
微生柳从来没有进过忆泡,忆质,或者什么梦境里面。她也分不清楚,一会觉得这里像是什么人的梦,一会又觉得像久远的回忆,一会又一个人孤零零地走着,像是一个世界的尽头。
是噩梦么?
微生柳不大清楚。
毕竟她只是一只小猫咪。
她看到很多闪回的片段,分不清,陆陆续续的,有时像是仙舟那边的光景,一道金黄色光飞过,有时又像是一颗流星坠落。
她一边慢吞吞地挪动一边看。
漆黑的道路,不知道这又是谁人的梦境里。
一片漆黑之中,忽然听见有道低沉的声音。
“人有五名,代价有三——”
微生柳:“。”
她“啪”的一声就打算扭头跑了,总感觉是恶魔低语。
走到这场梦的尽头,微生柳见到一个书生气质的青年。
他站在一个角落里,见到微生柳,也没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
“这把枪名叫击云,”这位青年在微生柳的注视下开口,“从不离身。”
说话间背后那个嘴里嚷嚷着五三的阴影人又走过来了,微生柳扭头看过去,这位搭话的青年一把将“从不离身”的枪毫不犹豫地捅了过去。
“出去的路直走。”
顺便还指了个路。把她拎起来,往前放置了一截,避开刀锋剑影。
……真是个好人啊。
微生柳挪挪,这梦境里有一朵血红色的彼岸花,妖冶红艳,像滴了谁的血。
颜色还怪好看的。临走前尾巴被一朵彼岸花拦了下,微生柳看一眼,干脆用尾巴把它卷起一并带走了。
作为一只猫——好吧,猫猫糕,微生柳在拟态的时候会有意模仿这类生物的习性。
虽然也不太完全就是了。
她习惯收集好看的物品,比如玻璃珠,砂金玩腻了的宝石,以及尾巴上这朵彼岸花。
——“所以你为什么这么重?”
这是第二个梦境里,一个耳朵后面长翅膀的小朋友把微生柳举起来,如此疑惑地问。
“明明看上去也不算很大只?而且猫猫不应该都是虚胖么?”
她的身后,另一个长翅膀的男孩子很稳重地说:“可能这一只是实心的。”
微生柳:“……”
你才实心!
她喵了一声,狠狠用爪子踩了一下那个男孩子的脚,但是这种力道完全不会感到疼痛。
不如说微生柳敏锐地察觉到这个人微妙地眯起眼睛,而脸上仍然是温和的笑容。
大事不妙。
微生柳僵住,退一步,然后再退一步。
最后一退再退。
女孩子支着脸,温温柔柔地笑起来,她背后的那个男生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一个精致的笼子,同样温柔地询问:“妹妹,想要把它关起来么?”
微生柳深吸一口气。
随后使出梦境里能发挥出的最大力气,闪电一样“嗖”地卷了那个笼子跑开了。
……什么叫做逃逸速度。
这才是逃逸速度。
接下来的梦境里,有时候会被人邀请喝上一杯咖啡,然后干瞪着眼睡不着,有时候莫名其妙上了列车帮双马尾的不明生物打扫了老长一截车厢,有时遇到一个对着盆栽盛情感谢对方作为搭档的骑士——等等,联想到来之前匹诺康尼的讨论内容,微生柳好像隐约知道那个将盆栽作为双人晋级赛搭档的怪人是谁了。
总之,都是一群稀奇古怪的梦。
想要洞察有机生命,真是一个神奇的课题。
在走过许许多多的梦境之后,微生柳感觉终于嗅到了砂金的味道。
不知道又会是什么样子……总之不要一上来就那个笼子把她给关了。
虽然关了也当没关,她总有逃跑的办法。
但是在这之前,首先要解决一个问题。
微生柳卡在忆泡的缝隙里,开始怀疑人生。
一定是自己带的东西太多了。
这个梦境是一个漫天黄沙的地方,几乎睁不开眼睛。微生柳隐约听到硬币抛掷的声音,意外地撞见一双稚嫩的眼睛。
瞳孔的颜色依然很像是招摇的孔雀,然而完全没有后面见到的那样伪装好的从容,惊异很容易就能从眼睛上面看出来。
“砂金?”
微生柳没再像之前学猫一样的叫,大概因为有短暂的饲养经历,因此对他还算建立了短暂的信任关系。
面前这个孩子歪了歪头,眨着眼睛:“你是在找人吗?小猫?”
然后小声惊呼:“哇塞……会说话的小猫诶。”
微生柳好半天没有说话。
这家伙小时候……怎么是这种画风的?
微生柳:“你叫什么名字?”
“你好,我叫卡卡瓦夏。”卡卡瓦夏说。
他的手里还抛着一个硬币,另一只手握着一个腕表,整个人不比微生柳要高多少,甚至微生柳觉得自己一个头要抵卡卡瓦夏两个的大。
“你在这里干什么呀?”卡卡瓦夏带了一点鼻音地问,“天要黑了。你的家在哪呢?”
微生柳:“我没有家。”
卡卡瓦夏一时间露出相当复杂的表情,好像在懊悔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一句。
“抱歉……”
微生柳的尾巴稍微有些良心不安地抖了抖。
只能说这么半大的孩子终于让她焕发起了为数不多的慈爱关怀。
猫咪习性。都是猫咪习性。
正常现象。
微生柳这样心想。
毕竟猫这种生物,可不就是上尊老下爱幼,逮着中间使劲揍。
不过说到底带孩子的任务她之前也没有怎么做过,远远算不上什么专业人士,早知道之前下载几个育儿手册了……怎么养孩子来着?
“呃,那个不是。”微生柳尝试解释,“我应该有个家,但是负责给我送吃的人走丢了。我出来找他。”
“啊啊,这样啊。”卡卡瓦夏的表情变好了一点,他眨着眼睛问,“那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嗯,应该也不算找到了吧。他看上去现在有家的样子。”
“真是个坏人。”卡卡瓦夏皱起眉毛说,“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就跑了。”
微生柳在低头检查自己一路薅到的小玩意儿,数了数彼岸花的花瓣,试了下笼子的坚固性,总之就是假装自己很忙的样子,假装没有听到卡卡瓦夏义愤填膺的指责。
对不起。
她不是故意引导别人说自己坏话的。
但是下次还敢。
她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黄沙的深处突然传出几声急匆匆的脚步声。
“那个小崽子呢?!”
“狡猾的埃维金人——”
“把赖走的手表给我拿回来!”
卡卡瓦夏瞪大了一下眼睛,赶紧踮起脚尖,猛地把微生柳扯了下来。
微生柳的脑袋埋到他缺了一角的衣服里,从衣服里递出一声表达疑惑的呼噜声。
大概明白她的意思,卡卡瓦夏嘀嘀咕咕地解释说:“我可没有耍赖,明明是正儿八经赌赢了的。是他们耍赖,又想要反悔。”
微生柳笑了一下,说:“嗯。他们坏。”
卡卡瓦夏听到小猫也赞同自己,觉得不能把它一个人丢在这里,他站起来把微生柳抗在了肩上。
——就这一下,差点让他当场骨折。
“你怎么这么重呀!”
嘴里这么说着的时候,卡卡瓦夏已经快速奔跑起来了,肩膀已经承担不了了,他把微生柳顶到了脑门上。
一开始还放反了,微生柳的尾巴一晃一晃地保持平衡,但也一晃一晃地挡住卡卡瓦夏的视线。
微生柳小心翼翼地扒拉着他的脑门,把自己挪正了。
“我随身带了很多东西……大概是一路搜集到的纪念品。”
“啊?”卡卡瓦夏听上去那个有些迷糊了,但两条小腿跑得很快,这地方他很熟悉地形,三两下就把身后的人甩了没影,“但你就这么点大啊,怎么装下的?”
“我都会说话了。”微生柳平静地解释,“会一点魔法也不算意外吧?”
“哇——你还会魔法!”
这种小孩子表达惊讶的语气实在很让人受用。微生柳矜持地“嗯”了一声。
“那你还会什么呢?你可以刷的一下让天上下宝石吗?可以赶跑大坏蛋么?还有还有!今晚我想吃热乎乎的肉汤!姐姐做的,超级香!”
“太难的魔法我也不会啦。”微生柳懒洋洋地趴在他脑袋上,说,“现在光是找到下一个能够给我上供吃的冤……呃,生命体,就已经很困难了。”
大概是想起这只会魔法的小猫刚刚被丢下,卡卡瓦夏面露纠结,好一会没吭声。
确认真的没人再追他们,卡卡瓦夏总算把微生柳放了下来。
他们面前是一条分岔的路。
黄沙越来越大,沙砾拍打在脸上。
这个忆泡的质感过于真实了。微生柳心想。
小孩子也真的很好懂。卡卡瓦夏把她放到岔路口,旁边有一片小水池。他忙活这些的时候脸上一直浮现出纠结的神情,常常看她一眼,又飞速地瞥开。
微生柳假装自己没有看到。
然后她挪啊挪,把自己挪到忙忙碌碌的卡卡瓦夏身边。
“那你可以带我回家吗?”
第122章 循环终Ⅲ:饵
一个人长成什么样子真是跟他小时候没有任何关系。
完全看不出来,这么好骗。
微生柳在审视他。
还是说有机生命的幼年期都处于这样?像一盒没打开的崭新罐头,刚出厂不久还没有被贴上标签和价格。
卡卡瓦夏依旧是保持着把她扛在脑袋顶上的姿势,向着黄沙漫天的某一个地方走去,微生柳不知道这里算是哪里。
其实哪里也都可以说是一样的。毕竟只是一个忆泡。她安安稳稳地趴在卡卡瓦夏的脑袋上,就当是在坐摇摇车。
在卡卡瓦夏听到她能否询问回家的时候,明显眼睛亮了起来,很惊讶地“诶”了一声,然后迫不及待把她安置回自己的脑袋瓜上。
“回家!”他这样高兴地欢呼。
虽然知道是虚假的,但是情绪真实地感染到了微生柳。她也莫名其妙跟着开心起来:“好哦!”
“我有我的神奇小猫啦。”卡卡瓦夏高兴地说,“可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微生柳说:“微生。叫我微生就可以。”
卡卡瓦夏幅度很大地点点头。
微生柳意识到猫猫糕表面肌肤的摩擦系数相当低,所幸还有尾巴可以晃晃保持平衡。她奋力地扒拉了一下爪子。
卡卡瓦夏意识到这个动作的不妥,感觉把她扶正了。
“这是一个秘密。”微生柳晃晃尾巴,语气很严肃,“我会说话,也会魔法这件事情。”
卡卡瓦夏懵懂地小幅度点头:“好。”
他自觉责任重大,觉得自己找到了一颗最世界神秘的宝石,要好好地藏起来。
卡卡瓦夏的家在流动的黄沙之间,这是一个分散的部落,在背阴的山谷。有一位年轻的女性正弯着腰,提着一桶水走过来,见到卡卡瓦夏,正想说几句,又瞧见脑袋顶上的微生柳,微微蹙了一下眉。
“卡卡瓦夏?你又去哪了?”
“啊!姐姐,你看,我捡到了一只猫!”
微生柳感到自己被人小心翼翼地托举下来,她眨眨眼,看到卡卡瓦夏的姐姐。
这个星球过于贫瘠。能抚养一个孩子长大实在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姐姐走过来,弯腰望向微生柳,又望了一眼卡卡瓦夏,原本轻松的声音变得严肃不少:“哪里捡到的?你是不是又去招惹别人了?”
“啊、呃……”卡卡瓦夏吞吞吐吐的。
喔哟。
微生柳晃着尾巴,开始看戏。
“他们凶残,下手没有轻重。说过了不要去那边的。”
姐姐相当严肃地说着,把手中的水桶放下。
卡卡瓦夏认真地说:“不要怕,姐姐,我很聪明的。我从来是堂堂正正的赢。卡提卡人很笨,可是我很聪明。”
微生柳自在地缩在一边,挑剔地打量卡卡瓦夏的家。
这里与砂金定制的房间相当不一样。如果是一个分别见过这颗星球和匹诺康尼的人,很难将两个地方联想到一起,更别说认为眼前这个小豆丁和后来的公司高管是同一个人。
研究里有某种说法,意思是因为童年缺失了什么,会对一个人的未来成长有相当的影响。
越缺少什么,就越会潜意识地弥补什么。
比如微生柳研究过一个生命体,因为在生长过程中缺失一个纠正“错误”的严厉角色,会在一段感情中格外偏好被控制,被鞭策的感觉。
又或者是在认知尚未完全建立的时候,过早地接触到了世界的本质,精神阈值不断攀升,最后逐渐怠惰,失去运动的念头,安静地无意义等待。
微生柳审视着卡卡瓦夏。
那么,他是因为缺失珍宝之类的财富,所以砂金才会出手这么大方么?
还是弥补自己缺失的安全感?
她不确定。再观察观察。
便见姐姐拉过卡卡瓦夏走到一边。微生柳耳力挺好,他们的交谈穿过风沙,混着沙砾散落出来。
“卡卡瓦夏。”
姐姐的声音很严肃,从影子来看,她蹲在卡卡瓦夏的面前,方便与他平视。
“这是别人的猫吗?就算是你赢回来的奖品,随意将它与主人分开也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不是的。姐姐。”卡卡瓦夏认真回答,“是别人不要的。她被赶出来了。没有家了。”
风沙变得大了一些,姐姐沉默片刻,更加正经了一些。
“你想养它?”
卡卡瓦夏的影子点点头。
“养一只猫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姐姐语气放缓了一些,说,“你要对一个生命负责。你要承担你需要的责任。”
“你要保证一个生命的正常养分。会有很多琐碎的麻烦事,而你辛辛苦苦的付出可能并不能获得等值的回报。这不是依靠你的聪明和好运就能解决的。”
“还有很多的未知的困难,你真的想好要去养了吗?”
卡卡瓦夏依然坚定地点点头。像个男子汉一样说:“嗯。我想好了。”
微生柳趴在旁边的石块上,与姐姐拎来的水桶面面相觑。
但是她当然不是普通的小猫了。微生柳漫不经心地心想,绝对超值的。
在确认了卡卡瓦夏真的想养这只神奇出现的小猫之后,卡卡瓦夏的姐姐终于松口。
两个人从阴影里走出来,开始讨论的是另外一些别的琐碎的小事。
比如猫猫要住哪,喜欢吃什么样子的食物,需不需要把打来的水过滤。
卡卡瓦夏用纸箱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搭了一个小窝。
用装了一袋沙子的布袋子当作趴的地方,放置在清洗过的玻璃窗前,阳光晒过的被单,暖洋洋的味道,像蓬松的羽毛。
这个与匹诺康尼的房间比起来简陋许多,但是微生柳并不是喜好奢侈品的那种类型,毕竟在她眼里星星和发光的石头,矿物质并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是那几种元素结构的排列组合方式不一样。
卡卡瓦夏手里还握着一件小小的斗篷,折了一只饱满的五角星,串成长长的一条,像是装饰用的项链,挂在小窝上。
他做这些的时候很用心,等到终于摆放完成之后,抹了一把汗,视线再回落到微生柳身上。
银河有传言,埃维金人是最漂亮的小骗子,擅长用与外表一样美丽的话语迷惑人心。
狡诈那一面微生柳还没有见识到,但漂亮却是直观的。
他的眼睛在柔和的灯光下像一颗拍卖场的宝石。
光亮轻轻铺陈到这个空间。
漂亮的小家伙默不作声,看上去有些紧张。
“你还习惯么?”卡卡瓦夏小声说。
微生柳不知道他在紧张什么,思考了一会原因,想不出来,才慢吞吞地点点头。
卡卡瓦夏长舒了一口气。他凝视着微生柳,她的皮毛很光滑,打理得干净整洁,一看就知道在上一个家里被照顾得很好。
他突然想起姐姐的话。
“抚养一个生命,就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你要对它负责。你不能在路上随便见到了一朵漂亮的花,就要折下它带回家。”
从小就显得游刃有余的小大人,此刻难得有些动作迟钝,缓缓捏住微生柳懒散晃动的尾巴。
他好像闻到了带着太阳,银河温度的一种遥远香气。
比所有见过的宝石都要璀璨。
从天而降的,不属于此地的神秘礼物。
上一任主人会是个强大的巫师么?
万一有一天他改变了主意,要抢走这只珍贵的小猫怎么办?
“你喜欢这里吗?”卡卡瓦夏问。
微生柳点头点头,诚实地回答:“喜欢的。”
“不许说谎话。”卡卡瓦夏说。
微生柳笑了一下。想起这段星系里的传言,他们埃维金人才是最擅长哄骗人心的家伙。
大概因为这副漂亮的皮囊,所以说什么都愿意相信。
微生柳看到他的眼睛,她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小时候可比长大后令人心软许多。
微生柳:“当然。”
“那……比起上一个家,你更喜欢我家吗?”卡卡瓦夏垂下眼睛,声音变得小了一些,小心翼翼的,“要是他要抢回你,你会站到我这边么?”
星神在上。
大概谁都受不了这个漂亮的小家伙在自己面前摆出这副模样。像一个精心制作的棉花糖,软绵绵又飘呼呼。
对任何生命体的幼年期,尤其是漂亮的生命体,微生柳总是格外宽容一些。
她点头:“当然。”
想了想,微生柳补充:“要拉勾么?”
“诶?”
微生柳晃了晃尾巴,扫到卡卡瓦夏的手腕:“不过我没有手指,就勾勾尾巴?”
卡卡瓦夏愣了一会,然后满脸笑容地点头,重重应声:“嗯!”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微生柳翘起尾巴,勾住卡卡瓦夏的小拇指。
比起人类的小拇指,猫猫糕的尾巴还是大了一圈,这个拉勾游戏看上去更像是微生柳单方面用尾巴在强行蹭蹭,弄得卡卡瓦夏还有些痒,“咯咯”地笑了起来。
发现他这个弱点之后,微生柳相当好奇地进行多次实验。
……真的是,这家伙为什么,竟然会怕别人挠手心啊?
“你好烦啊哈哈哈。”卡卡瓦夏笑起来抱怨,但是手也没有松开。
“别玩啦!出来准备吃饭了。”姐姐在窗户外边听到卡卡瓦夏的笑声,不自觉也笑起来,“两个小家伙,别闹得忘记时间了啊。今天做的是土豆烧肉哦。”
*
在微生柳来到卡卡瓦夏的家里之后,姐姐倒是放心不少,起码卡卡瓦夏不会突然就跑到对面氏族的部落里去提心吊胆。
他们姐弟坚强地生活在这颗星球上,偶尔会有突然爆发的冲突,这时候他们便收拾好行李,拎起包裹匆匆奔赴到下一个居住的地方。
这就是砂金的童年么?
照理说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之后应该会渴望稳定的秩序,然而砂金表现出来的模样却并不像是拥有一个安稳的家,反而有种什么都无所谓了,赌上命也不在乎的无所谓。
为什么会深陷在忆泡里?
这个忆泡有什么特别的?
梦境里的时间与外界不太一样,微生柳也不知道外界过去了多久。
不过这里的日子还算不错,在姐姐出门的时候,卡卡瓦夏会把她悄悄从小窝里放下来,一个人一只猫猫糕玩一些跳格子的游戏。
猫猫糕的爪子握笔相当困难,反而是尾巴比较灵活。她卷起一根干枯的树枝,在沙地上写字。
“小微生,你难道其实是背负伟大使命的那种生物吗?”
卡卡瓦夏蹲在她的旁边,看到她写出来的一个又一个的公式,觉得跟沙漠里的蜥蜴爬行形成的走纹没什么区别。
“什么嘛。”微生柳推演着一个公式,她写下了很多个解,但没找到满意的一个,“没有使命啦,要是什么东西都要给它寻找意义的话,不会去思考这样哲学的问题了。我做事完全凭自己喜欢。”
卡卡瓦夏于是想起沙漠里的风沙。
风沙的力量相当强大。它能够轻易摧毁一个村庄,能让很多很多人一整年吃不上什么好饭。
风沙的出现也没有规律,就像这只神秘小猫的喜好也没有规律。
它们一样的威力巨大,一样的变幻莫测。
“你跟我回家也是因为这种喜欢吧。”卡卡瓦夏相当不客气地指出这一点,小孩子还不懂什么叫做迂回,他直接地问,“那你可以一直这么喜欢吗?”
“……”
微生柳尾巴尖的树枝发出清脆的“咔擦”一声。
用力过猛。
折断了。
虽然这段时间知道小朋友的喜欢从来不加掩饰……但是这种情况多少也有些微生柳的纵容。
微生柳哄孩子一样地说:“嗯嗯。”
卡卡瓦夏很直接:“你是不是又在敷衍我了。”
小孩子。都是小孩子。
大过年的。来都来了。还是个孩子。
不知道从哪听说了这几句真言,微生柳放平心态。
她转移话题的方式一向不太高明,但是卡卡瓦夏也每次都会配合她。
“要抓住一个东西,你会怎么办呢?”微生柳问。
卡卡瓦夏扭头思考了一下:“直接去抓不可以吗?”
微生柳说:“如果是普通的物体,当然可以。”
“那你的想去抓特殊一点的?你是要去打猎吗?”
微生柳诡异地沉默了一下,然后说:“就当我是吧。”
“我要去狩猎一个十分强大的东西。比流星还要快,比荒野上的风沙还要狡猾。”
“那是什么?”卡卡瓦夏已经完全不在意之前的话题,他的兴趣被勾上来,相当好奇地问,“你要去打败魔王吗?”
“我在狩猎啦!”微生柳说,“不要把世界想得那么黑暗——呃,还是想得黑暗一点比较好。”
已经完全变成给小朋友展示肮脏世界的可恶大人了,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生长的孩子还是黑暗一点比较容易活下去吧。
“听上去是个善于逃跑的家伙呢……”卡卡瓦夏思考起来,“警惕性很高吗?”
微生柳扭头想想:“是很高的。感觉也很强大。能够轻易抹去一个人存在的痕迹,之前的认知之类的……”
“我翻遍了整个——”微生柳悬崖勒马,改口说,“翻遍了整棵树也没能找到。”
“嗯……根据描述来看,这个东西警惕性很高,还很善于隐藏,不能轻易捕捉。对吧?”卡卡瓦夏说着,然后相当理所当然的语气反问,“做一个诱饵的陷阱不就行了吗?那个东西喜欢什么,擅长什么?最好在诱饵前面布置几个显而易见的陷阱,毕竟事不过三,先让对方放松警惕。谨慎的家伙总是会相信自己的判断,等到拆穿你布置好的陷阱,得到宝物的那一刻,就是你狩猎成功的时刻了!”
微生柳凝视着他。
“怎么啦……”卡卡瓦夏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怎么一直看着我?”
我错了。
微生柳心想。
这孩子真是和长大后一样的擅长做局啊!
这时候微生柳又轻易地捕捉到他们两个人除了外表之外的相似。
小孔雀一样的眼睛。
小孩子的直觉总是有种小动物的敏锐。
卡卡瓦夏蒙住了微生柳的视线,语气稍微有点不对劲:“不要盯着我的眼睛看了。”
突然被挡住的微生柳还没反应过来,卡卡瓦夏手掌的温度很暖和,像一片太阳晒到了她的面前。
微生柳:“嗯?”
“总感觉,你是在通过我的眼睛……”说着说着,卡卡瓦夏的声音变小了一些。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卡卡瓦夏还不是这样子。现在还敢对着微生柳抱怨了。
……都是自己纵容的。算了。
微生柳叹了一口气,相当好脾气地问:“什么通过你的眼睛?”
卡卡瓦夏向来有话直说,还没有学会用花言巧语掩饰自己的真心。他十分老实地说出自己的感受:“通过我的眼睛,在看别的人。”
微生柳:“……”
这小鬼精!
微生柳:“那我不看你了。好不好?”
卡卡瓦夏又摇摇头:“不可以。”
微生柳:“……”
看也不让看,不看又不可以。
微生柳:“那怎么办?”
卡卡瓦夏想了想:“我想听你上次讲的睡前故事。”
“上次”,指的是上一次搬家的前一天晚上,姐姐出去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只有卡卡瓦夏和微生柳留在屋子里。
那天晚上风沙尤其大,吹得小屋顶棚劈里啪啦地想,又听说像是要有一阵暴风雨,微生柳从温暖的小窝里睁开眼睛,发现对面的小床上只有一床被掀开的被子。
卡卡瓦夏又不见了。
微生柳敏捷地跳下去。
其它时候也就算了,她看窗外的天象,会有一场裹挟着暴雨的飓风,这种天气不适合待在室外。
她熟门熟路地用尾巴拧开门,在高处望见提着一盏灯的卡卡瓦夏。
一个人小小的,缀在房檐上。
小小的孤独。
微生柳攀爬到房顶上,下意识“喵”了一声。
喵完又意识到自己应当是会人话的。
微生柳:“……”
可见习惯真是一件相当可怕的事情。
卡卡瓦夏听见她的声音,转过头来,那种落寞又降下去了一点:“你来了啊。”
微生柳应了一声,越过几片瓦,蹦到他旁边。
卡卡瓦夏把她捞起来,放到怀里,一下又一下地捋她的毛:“……姐姐还没回来。”
微生柳用尾巴蹭蹭他。
卡卡瓦夏:“一开始是隔壁家喜欢讲劣质笑话的大叔,后来是关系不好也不坏的亲戚……然后是爸爸妈妈。”
埃维金人越来越少。
卡卡瓦夏安静地说:“于是我只有姐姐了。然后又遇到了你。”
微生柳应了一声。
她抬头看向卡卡瓦夏。
卡卡瓦夏也低头在看她。
她无比确信这人长了一双就算看什么都显得相当深情的眼睛,而在危险混乱的困境里极其容易对同伴产生依赖的感情。
……但是。
她努力忍耐着什么。
——但是这家伙把她的毛全都捋反了。她现在每一根毛都在叫嚣着逆反。
忍着没立刻从他怀里跳开都是她对他最大限度的包容。
“回去吧。”微生柳说,“风暴就要来了,找个安全一点的地方。”
卡卡瓦夏懂事地点点头。
这个糟糕透顶的世界,他拥有的好运得到了一只神奇的猫咪。
他抱着微生柳从高一点的房檐上下去,风越来越大,姐姐还没有回来。
后来姐姐说是因为风暴阻挡了回家的路,被迫停留在某个背风的地穴,但是对于一无所知的卡卡瓦夏来说,这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等待什么,最好还是要有一个具体的时间。就算从很早很早就开始计数,但没有约定的等待,就像一场不知道终点的旅行,可能会死在途中,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出发。
“我睡不着。”卡卡瓦夏说。
微生柳已经困得尾巴都晃不动了,她趴在自己的小窝里,都懒得把毛捋回去。
“睡不着么……”微生柳勉强睁开眼睛,长长地打了个哈欠,“那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吧。”
“嗯?好呀!”
“很久很久以前,长出一棵树。在成为一棵树的更久之前,这棵树应当是一个种子。”于是微生柳带着困倦的鼻音开始讲起,“种子从一颗毁灭的行星开始萌芽。”
她的声音因为浓厚的睡意而变得缓慢,没有平时那样条理清楚,带着点特别的懒洋洋。像是一间矗立在暴风雪里的小屋,里面滋滋燃烧着永恒不灭的篝火。有令人安心的力量。
“种子吸取养分,向上生长,开枝散叶。在漫长的岁月里,这棵树慢慢长得很庞大,充满了整个时间,也将自己的叶子填满了虚无空间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角落拼起来,就是一个银河。”
卡卡瓦夏原本因为等待而焦躁的心情,在微生柳有一搭没一搭的叙述里,也逐渐变得平静。
小孩子对童话故事总是没有抵抗力,也或许是此刻他太需要什么东西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就算这个故事没那么有吸引力,卡卡瓦夏也被勾起了好奇心。他总是被这只神秘的猫咪勾起好奇心。
好奇心就是一切的开始。
“然后呢?然后呢?”他期待地问。
“虽然宇宙遵循熵增的法则,但是一棵树的生命总会走到尽头。”
微生柳打了个哈欠,声音变得有气无力起来。
她不太擅长熬夜。
“于是就有了‘种子’。”
“这棵树决定要分出一点力量,去孕育自己的种子。只需要很小很小,几乎是整棵树最小最不可分的一部分,经过足够的时间,就能够生长成另一棵能够生长出银河的大树。”
“可是一棵树的成长,并不会使一帆风顺的。会有长着八个螯肢的虫群去啃食树的根系,也会有挥舞锤子的家伙用一把火烧掉树的枝干,冰冻的天气让树的汁液凝固,不能正常运转……又或者能有不知餍足的家伙,垂涎着想将树一口吃掉,而旁边还能够听见幸灾乐祸的笑声,也有的只会独自自闭,不会对树进行任何帮助。树认为祂们一定会对种子做出同样的事情。而就算祂们不对树做什么,随着熵增的法则,树也会自己死亡。”
“啊……那怎么办呢?”卡卡瓦夏担忧地询问,“那种子呢?那颗很小很小的种子呢?”
微生柳实在困得不行,挣扎着随便编了个结尾。
“然后一个机器脑袋趁着树睡着了把种子从奄奄一息的树里面掏出来偷走了!”
“什么啊这个结尾……诶?诶!你怎么就睡着啦?”
故事的结尾以微生柳随口乱说结束。
但她显然没想到这小家伙还记得挺清楚,并且耿耿于怀。
微生柳:“你还想听啊?”
她没什么讲故事的天分。到底是她讲故事的水平提高了,还是听众的品味变低了。
卡卡瓦夏用力点头,显然已经放心里好久了:“还想听!”
“可是我也不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尾。”微生柳说,“这是个‘正在进行时态’的故事。我只有几个无关紧要的小细节。”
卡卡瓦夏问:“是什么?”
有人接话的感觉实在是相当不错。微生柳很受用。
她小声地挪到卡卡瓦夏身边,神秘兮兮地说:“这个故事正在进行到一个高潮的部分哦。愤怒的树死掉后留下了一个用于保护种子的壳,正悄悄包裹住了她。祂知晓这个尚未成熟的种子的弱点,祂拥有种子没能拥有的一些意志。以那些意志和情感为诱饵,吸引种子沉溺在这个壳里。”
“为了不去感受终点所看见的一切疼痛和毁灭,祂避免了所有的开始——虽然已经有些晚了。”
“这个怎么能算是无关紧要的小细节呢!”卡卡瓦夏不满地说,“感觉接下来就要战胜邪恶的树了!大坏树!”
微生柳一梗。
总感觉把未来的自己也骂进去了。
“种子迟早有一天也会变成树的。虽然还不知道会不会长成这棵树的样子。”微生柳深吸一口气,说,“咱们还是不要太偏激了。”
卡卡瓦夏歪了一下头,虽然仍然不太认同,但还是尊重小伙伴的想法:“好吧。那我不说树了。噢!为什么一个机器头可以去偷一个种子啊?树不应该把种子藏得挺深么?”
“机器头能够解算这棵树的一切。”微生柳懒洋洋地说,“大概也算出了这棵树的灭亡,当然也能够算出这个种子。”
“那我也能算啊。”卡卡瓦夏说,“我也能算出来,我和姐姐,还有大家,我们总是有一天会死的。”
微生柳:“……”
好像还挺有道理。
但她是个恒不变量。
“但是种子不会哦。”微生柳笑眯眯地说,“只要银河尚且存在,种子是不会死的。”
“可是一颗永远不能生长的种子,跟死掉了又有什么区别呢?”卡卡瓦夏问。
微生柳想了想,夸他:“你说得对。”
第123章 循环终Ⅳ:饵
在卡卡瓦夏还想继续追问这个童话故事的细节的时候,微生柳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用尾巴轻轻挠了一下他的掌心。
“不可以了。”微生柳说,“今天你的限额就用到这里了。”
卡卡瓦夏乖乖地说:“好吧。”
即使有被自己惯出来的嫌疑,但是小孩子很懂得规矩和道理。
虽然这里除了姐姐之外没什么人教导他这些,因此卡卡瓦夏学到的道理和遵守的规矩都是以微生柳为中心的。
在意识到自己可能还扮演到了“老师”角色的时候,微生柳莫名拘谨了几天。
教导知识没有什么难度,挑战性的是抚养一个人类的孩子,看上去还是很乖巧的那种类型。
“你在想什么呢?小猫小猫?”卡卡瓦夏问。
即使告知了对方自己的名字,卡卡瓦夏仍然喜欢用“小猫小猫”这样称呼微生柳,孩子的声音格外天真,与他生长的这颗荒芜星球截然不同。
他敏锐地看穿了微生柳的思考,卡卡瓦夏说:“我也想知道。”
微生柳还在演算从博识尊那里共振得到的复杂公式,随意地说:“小孩子不懂这些啦。”
卡卡瓦夏坚持说:“我想知道。”
推演出自己诞生的过程有些困难,运算过于复杂,并且是建立在之前与拉帝奥共同推算了整整一个宇宙的时间量上,一些细节参量只能待定,只能编一个模棱两可的童话故事。
微生柳不太喜欢未知量,而今天卡卡瓦夏询问她的次数过于频繁了,她不得不停下了演算的头脑,转过去看他:“为什么?”
被人打断思考真是一件不算美妙的事情,这个小家伙最好有正经的问题。
卡卡瓦夏指了指他们头顶的无垠天空:“你在想那些东西的时候,就好像下一刻会跟黄沙一样飞走。你会飞到和星星一样遥远的地方。”
小孩子总是格外直白。
直觉也总是惊人的准确。
微生柳语气平静:“嗯。如果我真的要飞走呢?”
扮演了拆穿童话故事的可恶大人。微生柳心想,可能接下来她就会看到一个眼睛红红的小朋友了。
毕竟之前还是嘟囔着要她一直喜欢这个世界而留下来的样子。
卡卡瓦夏孔雀一样的漂亮眼瞳认真地注视着微生柳:“没关系的。你当然可以想飞。但是我也想搭一个高高的梯子,这样就能站得离你近一些。”
他比划了一下,生怕微生柳不信,又补充说:“我可以学。姐姐说我最聪明了。”
微生柳的尾巴还叼着书写数字和符号的树枝。
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发言。微生柳意识到这个问题。
长高了吗?
好像是长高了一点。
微生柳没有时间的概念,她有时候会遗忘掉在这个地方究竟生活了多久,也不在意周围时间的流速。
本来她还在紧张自己并不是特别擅长引导别人人生的那种类型,但现在看来卡卡瓦夏成长得很好。
或许其实是他的本性?对于有机生命的情感类问题,微生柳并没有深入研究过,只推演出基本的规则,就能够模拟出行为的模型。
她很会这些行为的逻辑,但并不了解这些深层次的动机。
只能进行一些假说来解释人们的动机。比如说生气的V因为博识尊把她偷偷顺走而怀恨在心,把她硬塞进了这个壳子里。
只要解释的数量足够多,那么总有一种可能能够到正确的答案。
但这时候卡卡瓦夏认真地在看她。卡卡瓦夏又念了一遍:“小猫小猫。”
微生柳:“嗯。我在。”
卡卡瓦夏像是被她类似人机一样的回答逗笑了:“小猫小猫。”
这回微生柳懒得搭理他。
卡卡瓦夏已经成长到不会追在她屁股后面反复询问“你会不会一直陪着我”这样问题的年纪了。
“我想做些什么,这样就能一直陪着你了。”
他更改了主语。
*
如果人的一生可以用几个关键节点进行解算的话,那么微生柳仍然没有见到卡卡瓦夏与今后砂金之间的状态过程。
但她有种预感,下一个节点应该快要到了。
莫名有些焦躁不安。
与变成了烦躁猫猫糕的微生柳相反,卡卡瓦夏很平静,在注意到微生柳的心情变化之后,他甚至反过来去安慰她。
“这是代表幸运的一种硬币。”卡卡瓦夏将一个圆形的货币放到微生柳小窝的枕下,他对她笑了一下,说,“祝你能有个好梦。”
微生柳收下。
现在她的折叠空间里,有一束彼岸花,有一个鸟笼,现在还有了一个小小的硬币。
纵然是异世界进行冒险的勇者也不会携带这样稀奇古怪的东西吧。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确实很快就睡着了。
睡觉会失去意识,死亡也会失去意识。
一觉醒来,是重生了一次,还是从虚无的棺材里掀开盖子站起来?
微生柳不清楚。但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确实又换了一个地方。
意识朦胧的时候,隐约听见了几个词语。
“囚犯”,“两面派”,“公司”……之类的。
然后一个人大声的叫喊彻底把她吵醒了。
“睡睡睡!就知道睡!这个家都要被你睡没了!还怎么去参加晚上的赌局!”
嗯?
这次我是要扮演一个懒惰的丈夫吗?没有多少经验啊。微生柳沉重地心想。
她睁开眼睛。
面前是一个很高大的男性,手里端着一碗不明物体,试图给人喂——幸好并不是自己——微生柳意外地恢复了人形的模样。
忆泡,很神奇吧。
她缩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放缓呼吸,观察四周。
荒漠上的土地,杂乱的脚印,以及开了一半的窗口,能闻到相当刺激的丑恶气味。
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人,正被那位男性掐着脖子喂药。
……不。
感觉这样喂下去病情会更加严重吧。
微生柳严肃地心想。
那个男性喂完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走了,临走前还“啧”了一声,脚步很重,关门的时候还踢了几脚。
摇摇欲坠的窗户掉落下灰尘。
微生柳继续安静地待了一会,确认他离开之后,才从角落里站了起来。
她往外看。
是很相似的一个夜空,她仍然身处在茨冈尼亚。眯起眼睛又仔细看了看天体的运动轨迹,像是过去了一段时间。
微生柳拂拭掉身上的灰尘,推开一半的木窗。
这个小房间实在过于狭窄,只能够放下一块根本算不得床榻的石头。
星光透过窗户照下来,石头上躺着一个人。
不如说,是相当熟悉的,一个长大一点的孩子。
微生柳蹲在他面前。
“卡卡瓦夏?”
微生柳歪头打量他,心里设想出几个可能性。
一,这是继承了忆泡记忆但没有继承现实记忆的砂金,能够认出她的声音。
二,这是没有继承忆泡记忆但继承了现实记忆的砂金,能够认出她的声音。
最后一个,也是最糟糕的一个。他是一个没有继承忆泡记忆也没有现实记忆的砂金,认不出她的声音。
那么,她就变成了一个深夜擅闯他人房间的变态。
微生柳在等待砂金的反应。
决定自己到底要扮演哪种猫猫糕变人,还是一个深夜骚扰的女变态角色。
虽然后者倒是没有什么可以借鉴的人格模型了……不过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在从前的经历中有见过这类特质。
她剩余的记忆也不多,隐约记得曾经跟拉帝奥一起推算过,她在一个循环里,而这个循环到底是类似宇宙的结构,还是世界树的一部分,都有待商榷。但可以肯定一点的是,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由V构建虚假的世界里,要找到祂本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就好比游戏里的虚拟角色要抓住制作人。
微生柳一边游离地思考,一边打量着砂金。
这是个虚假的模拟器,主题是恋爱。目的应该是抢救一下感情线。
而砂金没有睁开眼睛,他看上去十分的奄奄一息,无法对微生柳的声音作出反应。
微生柳:“……”
她认为现在需要抢救的不是感情线,而是感情线男主。
对于微生柳来说,比起救助她更擅长搞破坏。比起救好一个病人她更擅长永生。
首先,要救好一个病人,先要确认的是他的病因。
微生柳换了一只脚蹲,一直蹲有些脚麻。
她一只手搭上砂金露出的半截手腕,这个之前还骄傲地在说“要努力学习跟她站在一边”的家伙现在萎靡过头了。
在微生柳的过去里,没有多少同伴,更不用说追随她的人。算得上学生的大概只有一个合成的系统,两三个螺丝钉……过于朴素了,而且只有口头教育的部分。
与它们相比,小卡卡瓦夏显得相当清新脱俗,在教授知识方面外,她也多多少少会纵容他一点。
微生柳继续审慎地打量着砂金。
表皮过于苍白,营养不良,粗糙的衣服包裹着几个好了或者是新生的伤痕,脖子还烙印有一个编号,蜷缩着抱住膝盖,即使在这样的伤势以及昏迷下,依旧本能地做出这个防御性的姿势。
越看越有些心烦。
感觉就像是懒得照顾别人的性格,有一天心血来潮认认真真养好了一朵花,睡个觉的功夫被人挖了土还刨掉了根。
理智告诉她是虚假的世界里虚假的忆泡,情感却不这样想。
微生柳收回搭在砂金手腕的手指,语气不算很好:“既然醒了,也不用假装睡着了。”
在思考该扮演什么样子的角色以及回想该如何扫荡茨冈尼亚的空隙,微生柳一眼就看出砂金在装睡。
他大概在钓鱼,微生柳随意地分心向着,只不过没太在意。这并不重要。
保持警惕心在这里是一件好事,说明他不认识她。
砂金声音很嘶哑:“……谁让你来的。”
好问题。
微生柳说:“星神在上,或许是宇宙呢。”
砂金眯起眼睛,专注地看了她一会,随后突然绽放出一个过分灿烂的笑容。
“是么,那一定是银河带来幸运的使者吧。”这时候的砂金又恢复了成年体时的游刃有余,他甚至还带着笑音说,“朋友,我们就当见过了。有需要帮忙的吗?”
请不要在这种时候仍然散发魅力了。比起来还是你现在看上去更需要帮助吧。
微生柳这样吐槽着,然后没法不注意到砂金越发粗重的呼吸声。
微生柳不太擅长照顾别人,不如说,她不擅长除了自己感兴趣之外的一切事物。
依照她稀薄的常识,她应该找点什么药,混合着热水让他吞下去。
她没有带很多东西,毕竟她也不经常生病,而有机的药物对她没有什么反应。微生柳打算出去找药。
手腕却被人握住。这个人的体温过分高了,像触摸到炎热的矿石一样,又快速收回,只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衣角。
砂金带着病气,虚弱地说:“你要走了?”
微生柳皱眉,从记忆里扒出常识,说:“你在发烧。我去附近看看有没有药。这是你家吗?”
“还真是好心的小姐。”砂金笑了一下,懒洋洋地说,“没想到这种情况下还能冒出一个好心人……不愧是幸运值拉满的我啊。”
“不过这附近也没什么药店,我死不了。”他轻描淡写地这样说。
微生柳没有说话。她走近了一点,端详青年过于苍白的面容。
感觉很新奇。
通常来讲,一般都是她对别人说“我死不掉”这句话。
从前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这样安抚出口,但现在她学习到了很多。
“不要轻易这样讲。”微生柳深沉地说,“一般进行这样的发言就离真正的死期到来不远了。”
砂金并不在乎。
微生柳看出了他的随意。这家伙又与小时候不大一样了。
她问:“你姐姐呢?”
缺失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砂金扯起一边的嘴角:“你还知道我姐姐。”
微生柳蹙起眉。
砂金继续保持沉默,并且转过身去,给她留下了一个无情的后脑勺。
*
茨冈尼亚与卡卡瓦夏时期变得很不一样,人变得尤其多,上层与下层泾渭分明。
开采的机械轰隆隆地碾过尘土,这里有西装革履的人们,也有匍匐在地面的部落。
“埃维金人都是些聪明狡诈的骗子!即使变成奴隶也改不了他们花言巧语的天性!”
酒馆里,带点蔑视的闲聊声音回荡在昏暗的室内。
远处是开采矿石的机械臂,身后是纸醉金迷的上流聚会,微生柳乔装了一番,混杂在人群中不会引起什么注意。
她向酒杯里轻巧扔了个奶黄色的方糖,从这些掺杂过多情感和冗余的内容里提出自己关心的信息。
在公司将部族之间的矛盾点燃之后,抽身而退。现在的埃维金人大概只剩了砂金一个人,凭借他过人的好运气。
公司招人不会背调么?
微生柳记起匹诺康尼的时候,砂金完全就是公司高管的模样。真是一家度量大的集团啊。或许也是因为,他们大概从来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吧。
微生柳想起待过的黄沙,粗糙的枕头,和姐姐的炖肉饭。
她起身,正打算离开,却被人叫住。
“也许,你会对你的未来感到一些兴趣?”
微生柳转头。
昏暗的灯光下,有一位紫色兜帽的女性,精致的黑丝手套上,轻轻捏着两张意义不明的塔罗牌。
“每个人的未来都是要死的。”微生柳心平气和地说。
“好吧,好吧,小可爱。如果你要这样说,我也没有办法。”占卜师无奈地轻笑,她的笑声很慵懒,带着一点特殊的质地,“我可以为你进行一次免费的占卜。”
微生柳对这些不感什么兴趣。
“……还可以告诉你,关于这个忆泡的秘密。”
微生柳顿住,然后拉开一张椅子,在她面前坐下:“怎么称呼?”
“黑天鹅。”黑天鹅轻声说,“叫我黑天鹅就好。”
“无数的命运纠缠交汇,复杂的丝线如同混淆的灰度色泽……”黑天鹅询问,“你是哪一种呢?”
比起忆泡,这位名叫“黑天鹅”的占卜师似乎对她本人更感兴趣一点。
“你可以先讲重点。”微生柳说。
“丝毫没有乐趣的发言呢……”黑天鹅浅笑了一下,“好吧,不愧是天才俱乐部的人。聆听我们这些乏味的言论,在你眼里,算什么呢?”
微生柳歪了一下头:“算金鱼吐泡泡?”
她看了一眼酒馆里的人,又看了一眼外面的人。
很多生命就是这样,像金鱼,拥挤着生长在不算宽广的水域里,潮湿而粘腻,没有很多思考,按部就班地进行机械的劳作。
一条鱼,一条只知道吃东西的金鱼,然后膨胀,直到塞满整个水域,拥挤得连吐泡泡的空间都要没有了。
黑天鹅没有完全领会她的意思,她煞有其事地抽了几张牌,摊开在她面前。
“我看见……嗯,你跟这个忆泡的主人有过一些交情。这个心结成了锁住他的枷锁。”黑天鹅说。
微生柳:“如果没有联系,我也不会进来。”
黑天鹅轻微地摇头:“不是在这里。是在更遥远一点的时间里,我看见了这颗行星的爆炸,是你下注的一场豪赌,然后你的身影如同流星一样坠落到他看不见的地方,被一只机械蝴蝶载走。”
微生柳略感荒谬。
她认为自己并没有随手捏爆一颗行星的爱好。
她指了指窗外展翅的一只幽蓝色蝴蝶:“是指这个?”
黑天鹅顺着她的方向望过去,笑了一下:“说不定呢。”
微生柳决定结束对玄学的短暂信任。
察觉到她打算离去的心思,黑天鹅开口:“如果你想带他离开这里,最好复现一遍那个场景。”
微生柳看了一眼黑天鹅,确定她是认真的。
微生柳语气平淡地询问:“你是要我炸了这颗行星?”
黑天鹅:“嗯哼。”
微生柳:“……”
她姑且也算是个和平分子。
黑天鹅充满诱惑地说:“如果你不信任我的话,我可以去查询一下你的记忆。”
听到这里,微生柳突兀地笑了一下。
这是个虚假的世界,她知道。
虚假的世界,虚假的忆泡。
她是一只虚假的猫猫糕。
“是么。”微生柳把手放在她面前,很坦然,但这个坦然的姿势带了一些很淡的挑衅,“那你看看?”
“……”
片刻。
微生柳看上去心情不错,但黑天鹅的脸上看上去不太好看。
甚至连炸掉小行星的记忆也没有,干净得彻底。
微生柳走出酒馆。
“最后一句忠告。”那道若有若无的声音响起,仿佛就在耳边,“不要对陷阱里的小金鱼诱饵,产生多余的感情。”
微生柳顿住,转过身,原先坐在卡座上的占卜师已经不见人影。
服务生走了过来,贴心地询问:“怎么了小姐?是在找人吗?”
“刚刚这里有个占卜师。”微生柳说。
服务生神色迷茫:“没有啊。这里进入的人员都应该登记了的。”
黑天鹅如同退潮的海水一样消失了。
微生柳转回头,淡淡说:“不。没什么。我看错了。”
*
“你的声音很像我的一个梦。”
说这句话的时候,微生柳正在阅读公司的招聘简章,她站在砂金的背后,砂金停下脚步,她也跟着停下。
“这句话用来搭讪有些过时了。”微生柳漫不经心地说。
在白天的时候,买下砂金的那个人允许他进行范围内的自由活动。
微生柳之前在酒馆遇见了那个神秘的占卜师,虽然占卜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但是最终还是获得了一些用于基本的医药物品。砂金恢复得很快。
从结果上来看,就是听人虚空输出一些听不懂的,没有理论基础的虚假的套话,然后得到礼品。
……感觉跟公司的招聘会没什么区别。
“你要去公司?”微生柳在研究他们的任职需求,“感觉他们要找的是那种拥有五年工作经验的应届年轻大学生,最好有八段垂直实习经验对口,五篇顶刊文章的人……”
即使是她也认为这个要求过于离谱了。
砂金没有回话,他的神色有些茫然,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就盯着一个地方发呆。
微生柳点头:“嗯,就这样别动。”
微生柳:“你现在这样懵懂无知的样子就跟大学生里没什么高下的清澈愚蠢了。”
她故意说些调侃的话,然而砂金并没有接下。他转过身,孔雀一样绚丽的眼眸注视着她,开口问:“我们从前没有见过吗?”
“怎么这样问?”微生柳收起公司的招聘广告,她从高一点的地方跳下来,裙摆翻飞得像一朵浪花,“第一次见面你可不是这样的。”
“那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吗?”
说实话,微生柳也不清楚他们到底算是在哪里第一次见面。
在未来?在过去?在模拟宇宙?还是在虚假的忆泡?
混淆的时空。
混乱的忆泡。
“你的手腕。”微生柳指了一下,“有伤口。”
真是的,在她不在的时候,这家伙怎么就把自己搞成这样狼狈的样子。
不省心的投喂者。一个没看住就掉进忆泡,又一个转眼就变成这样可怜兮兮的样子。而她仅仅作为一个猫猫糕,实在付出了很多。还跑到这里来捞人。
“手铐的擦伤吧。”砂金像是习惯了,“怎么,这位心善的小姐还要来管我么?”
“我的药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微生柳占据有利地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伸出来。”
“原来是强势的那种类型吗?”砂金带点调侃地询问,“不太好惹啊。”
“再不伸手小心我把你丢进矿石里被凿。”微生柳笑眯眯地说,“伤口感染要是好不了你就死定了。”
砂金:“……”
难以想象到底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还是在威胁。
“好吧,好吧,朋友,看在你的份上。”砂金把手伸到她面前,语气轻松,“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微生柳。叫我微生也行。”微生柳说。
砂金的手腕因为过于缺失营养而消瘦,带点血丝的伤口格外醒目,不清楚这样直接敷上去会不会很痛。人类的承受能力阈值一般是多少?
微生柳手里拿着消毒棉签,面前的青年却很久都没有说话。
“嗯?怎么?”
是认出她了?但是之前明明都听不出来声音。
“没什么。”砂金任由她摆弄自己的身体,叹了一口气,说,“真是个好名字。”
“这个语气听上去可不像奉承。”微生柳说。
她低头在观察这个擦伤的伤口,并不大,但是在很严重地泛红,起了很小的一层泡,消毒棉签挑开皮肤,裸露出血肉。
“你痛就说吧。”微生柳先棉签在伤口附近轻轻裹了一下,抬眼见砂金没什么表情,才放了一点心。
与砂金不同,微生柳还把他当作是那个晚上睡觉前要讲故事哄着的小朋友。
砂金回想起之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他发着烧,意识有点模糊,但这个人清楚地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还有姐姐。
她是什么人?
从前认识的亲戚?还有幸存的人在吗?
但是完全不像是茨冈尼亚的外貌……不如说,真的就像是梦境里的幻想朋友。
他的视线下移,感受到伤口传来的镇痛,微生柳垂眸,专注地在消毒。
砂金“嘶”了一声。
“很痛吗?”微生柳问。
她把棉签放开,低头轻轻吹了吹。
少女温热的吐息轻拂过渗血的伤口,像是不属于这个荒芜黄沙的绿植。
很不真实。
有些痒。
“我觉得我记不住你的。”砂金突然说,“人长大了,就会忘记童话故事。”
这小子在说什么呢。
微生柳仰起头看他,笑容不变地加重了力道。
“是么?那你就这样记得我吧。在现在的痛苦里。记住这样的痛觉,我就是这样对待你的。”微生柳刻薄地给他上药。
砂金只是皱了一下眉,随后便轻松地说:“只是这样的程度,或许还是记不住吧。”
微生柳:“……”
这位朋友难道是有什么隐藏的属性要觉醒了吗?
她把棉签塞到砂金手心里,面无表情:“哦。那你自己来吧。”
*
“这个是什么?”
血红色的花瓣夹在书本里,变得干枯了一些,不过比起它的名字,变成这样倒是无可厚非。
彼岸花。
本来就是生于亡者的花朵。据说倚靠汲取血肉而寄生。
砂金从阅读的书籍里掏出这么一个干枯的书签,看了微生柳一眼,目光又挪到窗台下不知道他怎么找到的鸟笼。
他看了一眼微生柳,问:“那又是什么?”
微生柳托着脸在看着窗外发呆,闻言转过头,黄沙的昏暗照射下,这个青年微微皱眉,压低一点的声音显得有莫名其妙的压迫:“茨冈尼亚没有这种东西。”
茨冈尼亚当然不会有这种东西了。
因为这里不是茨冈尼亚。
“我不是你幻想出来的邪恶女巫吗?”微生柳说,“女巫随身携带一些路上看到的危险物品不是超级正常?”
砂金挥了挥这个干枯的花瓣书签:“你见过其他人?”
“是啊。女巫环游银河很常见的。”
明明刚刚还在说她是幻想出来的别有用心的坏人,现在怎么摆出一副要管教她的样子。
他现在可既不是短暂地给她投喂的饲养员,也不是让她会无底线溺爱的卡卡瓦夏了。
“这朵花沾上一点血就能活过来吃掉人,那个笼子会把你的心脏锁住。钥匙已经被我喂给一只蝴蝶。”微生柳懒洋洋地说,“识相一点的话就不要乱碰了。小心邪恶的女巫姐姐把你关起来吃掉。”
砂金看向微生柳。她坐在窗沿上,是他做梦时常常梦见的一个位置,那里应该摆放了一个小窝,用乱七八糟的小家伙堆叠起来的一个柔软的小窝……是一只温柔的,会给他讲睡前故事的猫猫糕。
微生柳霸占了那个位置,翠绿色的瞳孔与梦境中的神奇小猫重合了。
邪恶女巫,和神奇小猫。
她稍微有些气鼓鼓的,砂金仿佛见到她烦躁地在甩一条莫须有的尾巴。
砂金并不清楚那到底是自己对童年惨淡经历的一个美好幻想,还是真实存在又快速消失的水泡。
就像手上快要愈合的擦伤。再过几天,就不知道它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和带来的痛觉一起,消失在脑后。
“公司的招聘你准备得怎么样?”微生柳撇过头去,问,“这是你摆脱奴隶身份的好机会。”
事实上,那个购买了砂金的男人也只在乎砂金给他带来的回报,他知道将砂金带到任何一个赌场里,都绝不会空手而归。
握住他就是握紧了一棵发财树,是谁都不想收手。
公司的招聘会在茨冈尼亚邻近的伽伦德星,需要搭乘一艘用时很短的飞船。购买砂金的那个男人通常居住在那里。
一个被打上编号的奴隶没资格踏入那样的场合。
“你认为我能进去?”
微生柳从窗沿上跳下来,富有生机的翠绿瞳孔,仿佛一片吞吃生命的食人森林,充盈的绿□□惑他,吐露轻易动摇人心的话语:“如果你认为自己可以,那整个宇宙都会帮助你。”
砂金错开与她的对视,不自然地笑:“哪儿来的大话……”
微生柳耸耸肩。
她可不是毫无根据地乱说。
伴随她的动作,有什么东西从袖口里隐隐露出一个轮廓,圆形的,像是某种筹码。
那东西看着有些眼熟,砂金走上前,想要更仔细地观看。
微生柳避开,稍微有些慌张地把那东西塞了回去,警惕地望他:“怎么?”
“你怀里的是什么?”砂金问。
“不能给你看哦。”微生柳摇头,“是一个小家伙赠送的珍贵的宝石。”
“你认识的人也挺多的。”砂金说。
他看了一眼彼岸花,看了一眼鸟笼,这些在他眼中也变得没有那么重要。
毕竟,真正在乎的东西是不舍得露出来的。
他盯着微生柳的袖口。
如果眼神有实体,大概已经把她的衣服烧出了一个洞,然后他就能认出这是他小时候赠送给微生柳的好运货币。
鉴于这人固执地认为微生柳是一位邪恶女巫,还是小时候可爱。
微生柳收起来,扬起下巴:“不给你看。”
*
占卜师,一个靠胡言乱语获得金钱的职业。
微生柳开始对这个行业带上偏见。
他们站在路边,再次遇上了那个自称黑天鹅的占卜师。
看上去像是在特意堵人,微生柳拉过砂金就要路过。
“小女巫,你们算不算同行相轻了?”砂金挑眉问。
“不打算占一下吗?”黑天鹅温和地询问,言语很有诱惑力,“最近关于恋爱占卜全部免费哦。”
对这种事物没有多大的兴致,微生柳想转头就走。
完全没把微生柳的抗拒放在心上,黑天鹅开始自顾自地抽卡牌。
“哎呀。”黑色面纱的女性轻叹一声,听上去是情真意切的惊讶,“我眼睛坏掉了么?复杂纠葛的,有很多树枝的分叉哦。”
微生柳:?
砂金的眼神落到微生柳身上,眯起眼睛。
微生柳:“我觉得你在诋毁我。”
“小家伙,可不要随随便便怪我哦。”黑天鹅说,“毕竟占卜师也没有学过说话的艺术呢。难不成要我说,你是一个富有感情且又慷慨的人吗?”
听起来更不对了吧!
并且感觉旁边有个人的视线越来越不对劲。
你是在拱火吧。
微生柳目视黑天鹅,谴责地看她。
“你身边的这位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黑天鹅说。
微生柳:“……这都是因为谁呢。”
“珍贵的珠宝是不愿意轻易给他人看见的。”黑天鹅举起一张精美的卡牌,不知道她从这上面解读了什么信息,“但你现在在意的宝物,似乎已经收入囊中了。”
“我们走吧。”微生柳拽了拽砂金,没拽动,“不要乱听别人的话。”
砂金:“不。我反倒觉得还挺准的。”
微生柳:“……”
砂金走上前,好奇地打量。
黑天鹅也随之抽取了几张。
微生柳对这些东西没有涉足过,不过依靠她的记忆力,还是认出了几个牌面。
“愚人?”
“啊。你即将跳脱出某种状态,迎接一个新的开始呢。”黑天鹅笑眯眯地解读,“只是是一段混沌的虚无,还是某些过去的结束,就看你个人的想法了。”
“嗯……让我看看,猫?”黑天鹅两根手指夹起一张绚烂的卡牌,然后推到微生柳面前,“是一只可爱的小猫呢。”
微生柳感到砂金的注视越发沉重了。
压力好大……
“嗯,那这张——”黑天鹅慢条斯理地拖长了尾音,“应当就是一条金鱼了。”
砂金:“哦?怎么是金鱼?”
“一般来讲,选择陷阱里的诱饵,颜色越鲜艳,越容易引人注意,金色往往代表着财富。”
黑天鹅收好了牌,似乎她今天故弄玄虚的次数到了:“当然,小猫喜欢吃鱼也说不定呢。”
微生柳看了砂金一眼,发现他正在看自己,又错开目光。
不说就当作不存在。
他们在占卜的时候,陆陆续续有围观的众人,此时也纷纷涌上来。
要知道银河里到处都是喜欢听八卦的生命们,视频网站上流量最大的一般都是桃花和恋爱。
“我呢我呢!大师!看看我的!”
“我和他会永远在一起吗?”
“还有狐仙小姐,我们是真心相爱的,可是我买了她家的茶就再也联系不上了,能帮忙看看她在哪吗?”
“抱歉哦。今天的免费份额用完了。”黑天鹅离去前,看向最后一位询问的青年,委婉提醒,“比起询问占卜师,你最好还是先联络一下附近的防诈骗部门。”
“?”
太惨了。真是太惨了。被骗财又骗心了。
微生柳沉痛地摇了摇头。
前往公司的招聘会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各种各样的人群。
大概这个忆泡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本职工作,开始胡编乱造一些奇怪的家伙。
唱着肃穆哀歌的女性,浑身萦绕着悲怆的氛围。微生柳有些想要与她合唱,被砂金拉走。
一群不知道为什么在黄沙上面研究变态辣的奇人。微生柳跃跃欲试,被砂金拉走。
在泥地玩泥巴堆砌城堡的小朋友。微生柳掀起裤脚,被砂金拉走。
最后,他们在路途上遇见了一位受伤的运动少年,手边放着一个磨损过头的网球拍。
似乎是因为挫败而打算放弃。
他自暴自弃地说:“我拼命地学习如何成功成为一个好的运动员,我希望我能够赢得所有人的掌声。但是没有人教过我,你失误时,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别人。你的手掌磨得血肉模糊时,怎么清洗伤口,怎么包扎。你痛得无法忍受的时候,如何能够迂回克制不大声叫喊出声。你在起点看到早早有人在比赛开始之前就赢得了奖杯,而我还要在灼热的太阳底下打滚。”
这回砂金没有拉走微生柳了。
他停下,然后回答他:“因为这是没人能教的。有人天生就拥有能够获得的一切,而有的人只配在黄沙里打滚。对于有些人来说第二名已经是一种耻辱,然而有的人站在起跑线上的那一刻就没有所谓的尊严。”
“站起来,朋友。”砂金说,“不要停在原地。你得离开这里。”
微生柳也没有拉他一把的意思,一直静静地望着他们,这时开口说:“如果你现在一无所有,那就以后全都赢回来。”
砂金转过头,与她对视。片刻,那个少年支撑着自己,稍微有些吃力地站直。
他们继续往公司的招聘会走。
远处星舰的轮廓已经若隐若现。
那个购买下砂金的奴隶主像是发现了他们的意图,叫喊着从身后追了上来。
公司的招聘会在一艘巨大舰体上,环绕着伽伦德星和茨冈尼亚,像是一座桥梁。
这两个星系相隔得过于近了,微生柳还能看见驾驶舱里那个奴隶主的面孔。
从他的口型能分辨,大概在持续输出垃圾话,以及一下毫无意义的谩骂。
“好烦。”微生柳皱眉说,“不想听。”
“你可以把我放下去。”砂金平静地回应,“毕竟是冲我来的。”
“那可不行。”
她进来这个忆泡就是为了打捞人。
联想到黑天鹅之前说要复现一颗行星炸毁的场景,微生柳又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明明她是这样与世无争的一个好人,为什么总是要她干一些出格的大事。
她只想过平静的生活。算算宇宙,研究感兴趣的课题。
微生柳说:“你不是说我是邪恶的女巫吗。现在,该给你看看我的魔法。”
将简单的物体分离开会释放出能量。而将微观的粒子分散会释放出大量能量。
这一点已经体现过了。
星体爆破的瞬间,像一场巨大的烟花。
从忆泡里撕裂开一道通往现实的口子。
这是一条通往虚假现实的道路。
即将离开忆泡的此刻,砂金回过头。
“可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一直赢下去?”
“因为我相信卡卡瓦夏?”微生柳笑了一下,说。
*
忆泡里的度过的时间与外界不同,明明感觉有几年,但是进去之前,微生柳看了时钟,发现才过去五分钟。
一旁的砂金帽子带歪了,掉落出几颗形状各异的珠宝,他干脆大手一挥,分给镀金的小朋友:“你们拿去玩吧。”
微生柳:“……”
微生柳:“这位朋友你还好吗?脑子还清醒吗?一加一等于几?”
砂金站直,金色的头发因为晚风而吹得有些凌乱,孔雀一样的眼睛望向微生柳。
她现在依然保持着最后的人形,坐在高一点的地方。
“所以真的是神奇小猫啊。”砂金捂着额头站起来,“虽然你会说话,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是啦。因为不负责任的主人走丢了,还要我去捞人。”
附近行驶的交通工具发出提示音,街头涂鸦的灯光变换着光芒。砂金看向这个恨铁不成钢的少女。
一瞬间回想起了很多。
比如在忆泡里因为是不成熟的小孩子心性,每天还要听讲故事。又比如在没有认出她的时候,闹着说一些奇怪的话……如此种种。
砂金转而从捂住额头,慢慢变成了捂住自己的脸。
微生柳俯身,从底下钻过去,很有兴致地去看砂金的表情:“怎么?真尴尬啦?”
和从前见过的游刃有余不同,砂金此刻显然有种“黑历史都是高清”的感觉。
“你的记忆力怎么样?”片刻,从捂住的衣服布料中传来闷闷的声音。
“很遗憾。是过目不忘的那种聪明类型哦。”微生柳有种猫逗鱼的乐趣,“记得清清楚楚的。如果你需要的话我还可以建一个模在大剧院的荧幕上广播复现——”
“……不必了。谢谢。”
与砂金的局促窘迫不同,微生柳很少见到他这副模样,此刻很是新奇,她疑惑地询问:“有那样不堪回首吗?我反而觉得还挺可爱的。”
特别是卡卡瓦夏,小孩子,尤其是懂事的小孩子格外好玩。
说到这里的时候,砂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凑近了她。
这个角度能看见他长长的睫毛。
他睫毛真的好长,眼睛的颜色也绚烂得格外灿烂。
“嗯?你怎么了?”微生柳问,“是哪里不舒服么?”
“有些晕。”
砂金说,他靠近了微生柳一点,两个人的距离被拉扯得很近,砂金的手指触碰到微生柳的衣角,然后是袖口,灌进了一些夜色里的风。
微生柳眨眨眼,感觉到手腕有被捕捉到的感觉。
“是忆泡里待太久了?”微生柳视线看向砂金,提出一个猜测,他温热的呼吸此时几乎能够喷到她的脖颈上,不由自主的,微生柳绷紧了脊背。
——下一刻,袖子里的货币被人拿了出来。
“所以,果然是这个吧。”
完全没有虚弱的感觉,砂金站直,半截指套上,摆放着一个亮闪闪的货币。
“忆泡里的东西,还能带出来吗?”
微生柳:“……”
果然还是卡卡瓦夏可爱!
微生柳都不知道自己刚才在紧张什么,她麻木地说:“当然是我花了一些功夫了。”
她伸手,想去抢它。
砂金侧过身,凭借一点身高的优势,没有让微生柳拿到。
看着她伸长了纤细的胳膊在他跟前晃,想起之前网站上见过的视频,猫咪跟随着光点乱扑的场景,他从前也买了不少逗猫棒,然而总是被微生柳冠以一个关爱残疾人士的眼神,毫无用武之地。
现在倒是阴差阳错实现了这个愿望。
逗猫的乐趣之一,就是看她奋力也够不到才是有意思的。
毛茸茸的脑袋在面前乱晃。来势汹汹啊,砂金没忍住笑了一声。
……这个人怎么还有脸在笑的!
微生柳瞪他。
她又跳起来,撑着砂金的胳膊往上够,发梢蹭过他的脸颊。
砂金似乎愣了一会,总算才让微生柳拿回来。
“走吧,回家。”微生柳拿到好运货币,握在手里,转头对砂金说。
砂金无奈地笑了一下:“我可不认得路。”
这个地方与他进入忆泡的地方完全不一样,像一个迂回的迷宫,而他被困在迷途。
“跟我走,就不会迷路。”微生柳语气相当肯定地说,“我总会把你带回来。”
“不管在哪里?”
“嗯哼。”
她信誓旦旦的语气像是一个绝不会背叛的誓言。
砂金看了她一会,格外自然地把手搭在她肩膀上:“那就请带路吧,导航小姐。”
“把你胳膊放下来啦!”微生柳说,“有点重诶。”
“可是伤口很痛。”砂金说。
“嗯?你受伤了吗?”
“之前的擦伤。”
微生柳:“……”
再说晚一点伤口是不是就该愈合了,而且那是忆泡的伤口啊,怎么能带出来的?
“你还记得你在忆泡里坚强的样子吗!给我从背上站起来啊!”
“可是痛觉还在。”
这家伙……是在撒娇吗?
微生柳难以置信地扭过头去,发现对方用那一双眼睛就这样水灵灵地看着她……可恶!完全幻视卡卡瓦夏了!当时卡卡瓦夏就是用这表情获得了她的纵容,这小子用的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微生柳:“……好吧。”
微生柳认命地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当时就不该鬼使神差地心软那一次,有了开头就变成源源不断的麻烦。
“你……还要接着待在家里吗?”
身边那人突然问。
“怎么?真的打算把我扔出家门啊?”微生柳说,“你自己小时候就已经谴责过这个行为了。”
砂金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脑子却在头疼地思考。
他记得,临走之前拜托了同事托帕代为照顾她。
和一只猫共处一室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
“和我住在一起,传出去的流言对你恐怕不太好吧?”砂金故作轻松地说,“我可以搬出去。”
他搭在微生柳胳膊上的力道变轻了一点,慢吞吞地注视着地面。
没办法,他就是这样的人,伤口也好,试探也罢,他就是有私心。砂金心想,看着街边的灯光挨个路过。
他想要什么,就会去不顾一切地赢下来,什么都可以当作筹码。
“不太好吧?是你的房子诶。”
微生柳想了想,觉得为了养猫主人自己腾出去多少是有些鸠占鹊巢了。
“那我们——”
“砂金?啊你还活着呢。”
面前一位短发的干练女性见到路口上的两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你家猫——你家猫突然不见了!直接跳窗跑走了!我找半天也没找到!”
“砂——呃?”
托帕的眼神落到微生柳身上,古怪地顿了一下。
她认得这个少女——在苏乐达的玻璃瓶上,一张硕大的人气单人海报。
“你们……”
托帕视线下移,缓缓放在砂金搭在微生柳肩上的那双手。
托帕的大脑此刻高速运转。
虽然她对同事的私人生活一向不怎么管,毕竟公司定期体检,只要不患上什么传染病就行……但是还从未听到过关于砂金的传言和绯闻,他的身世并不是个秘密。
本来被同事拜托前来照顾一只猫。结果出门在外撞见了如此尴尬的一幕。
托帕艰难地开口:“你是为了这位小姐……才把小猫一只猫留在家里的?”
多么残忍的一个人!为了美色竟然让同事来照顾抛弃的小猫!
猫甚至还跑丢了!
错付了。都是错付了。
爱动物协会人士托帕表示对砂金的强烈谴责。
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心思,微生柳保持着沉默。
砂金:“……呃。”
他想解释,然而本来灵光的嘴皮子在此刻竟然毫无用处。
该说什么实话?
砂金终于缓慢地开口:“是这样。她就是我家猫。”
托帕:?
微生柳:?
砂金:“她变成了猫……也不对,猫变成了人,总之,把我救了出来。”
托帕:“好一出猫的报恩。”
完全不信任的模样。
砂金:“……”
托帕抱臂:“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微生柳思考了一下,谨慎发言:“同居过?”
托帕瞳孔地震。
“你看上去就是个未成年啊——砂金他——”
在托帕充满“我的同事竟然是个这样的家伙”的眼神中,砂金一把捂住了微生柳的嘴,不失礼貌地微笑道:“她开玩笑的。”
微生柳:“唔唔唔!”
她分明在陈述事实!
托帕带着一脸“看清这个世界真相”的沉重表情离开了。
“我认为有必要找个时间澄清误会。”微生柳说。
“这世界到处都是误会。”砂金说,“有一样不是。”
他的手指搭在微生柳的锁骨上,有些痒,微生柳转过头看他。
“我大概是……喜欢你。”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背着一只手,这是他在下注的时候常有的动作,微微地在颤抖。
与砂金格外紧张的姿态相反,微生柳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哦。就是这样啊。”
她甚至因为砂金略微低头,而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你之前说过很多次啦。”
*
砂金确实说过很多次。
在他还是卡卡瓦夏的时候,微生柳懒洋洋地在晒太阳,小孩子偶尔就会跑过来,手里捧着不知道从哪里搜刮到的灵巧的小东西,扬起很好看的一个笑容:“我喜欢你!小猫!”
后来卡卡瓦夏长高了,够到门框一多半的位置,他们一起坐在夜色的星空下,偶尔聊天,他就会用那双尤其好看的眼睛注视着她,坚定地说:“我希望能够更靠近你一点。”
微生柳点头:“嗯嗯。”
现在,更高一点的卡卡瓦夏长成了砂金,他在匹诺康尼的夜色里,有些紧张地说:“我大概……是喜欢你。”
而微生柳揉了揉他的头,她已经快要对这句话脱敏,随意应了一声,相当有经验地回复道:“知道了知道了。去玩吧。”
砂金:“……”
说完才意识到这已经不是卡卡瓦夏,微生柳严谨地更改了措辞,试探问:“呃……那一起回家吧?”
砂金盯她一会,然后蹙起眉毛:“你好像,更喜欢好运货币一些。”
“嗯?”
砂金记起了更多有关微生柳的细节:“你会给卡卡瓦夏讲睡前故事,教他知识。”
微生柳:“……”
微生柳:“对小孩子当然更有耐心一些,这是人之常情。”
“是么?”
“你难道现在想听我讲课吗?”微生柳说,“没想到是这样好学的类型。”
砂金的眼神似乎还在谴责她。
夜幕降临了,一轮硕大的月亮从云层的阴影后面钻出来,照映着街边停留的两个人。
“我有一个陷阱。”微生柳缓缓开口,突然转移了话题。
起风了,有些凉,微生柳下意识往砂金怀里钻了钻,这是猫猫糕时留下的习惯。
她听见这个人的心跳。
就像一场雨,先是淅淅沥沥的,几个水滴打在地面,屋檐,然后越来越大,急速地跳动。
“什么陷阱?”
“你知道的。”微生柳复述一遍当初卡卡瓦夏的话,“做一个诱饵的陷阱,找到猎物喜欢什么,擅长什么。最好在诱饵前面布置几个显而易见的陷阱,毕竟事不过三,先让对方放松警惕。谨慎的家伙总是会相信自己的判断,等到拆穿布置好的陷阱,得到宝物的那一刻,就是我狩猎成功的时刻。”
“你——”
微生柳从砂金的怀里抬起头来,表情没有半分戏耍的模样。
她的眼睛倒映着没有任何温度的月光。
在他们的头顶,天上有一轮背阴的月亮,一个模糊的人影,影影绰绰,徘徊在至高的夜空。
“当我喜欢你的时候,我就会抓到猎物了。”
微生柳说。
“真是残忍啊。就这样对待你的小金鱼么?也这样毫不留情地对待我了呢。”
混杂着月色之间,有第三道飘忽的声音。
那个模糊的人影开口,在祂开始说话的时候,四周的一切都消散成无序而庞大的数据流。
“在你的口中,我只是一个猎物吗?你以前可是这样亲昵地称呼我——”
“‘亲爱的V’。”
第124章 循环终Ⅴ
亲爱的V:
展信佳。
我已迷失在时间的长河。
最开始,仅仅是一个疑问。
故乡是什么?
一面飘扬的旗帜?拼搏站在比赛场地的信念寄托?亦或是停泊的暂歇之地?
在数据之外,我并不明白。
随后,我看见生命为莫须有的形而上争夺撕咬,踏入无形的意志而成神。
无法理解。
他们总是以长辈的语气,温和地告诫,我还没有长大。
但对于我们这类生命来说,他们成熟得过于快了。往往一个转身的功夫,一个眨眼的时间,种子已经萌发,生根,破土,开花,结果。
等到我想起的时候,他们已经枯萎。
我知晓你,正如你知晓着我。即使我们从未谋面。
困扰我的疑惑,是不是也曾是萦绕在你周遭不散的一处乌云?
微生柳
于寂静处
*
V是什么?
一个代号,指代一个生命。
一个罗马数字,代表“五”的含义。
“微生一。”
“微生二。”
“微生三。”
微生柳:“……”
这是在数数么?
那位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神明,祂懒懒散散地继续说完:“三生万物。”
“你是‘六’(柳),我是‘五’(V)。”
这个共同生根的世界,上一轮世界已经死去,而微生柳尚未萌芽。
“我很好奇,如果我真的抱有恶意,你打算怎么对付我?”V从月亮的背面站直,祂的手指轻拂过林立的墓碑,“我已经把你困在这里。”
“分离一个粒子会释放足够的能量。”微生柳说,“而如果我将自己彻底打散,分布在银河各处,会引爆整个宇宙。”
这是她最后能想到的方法。也是从红苹果导弹里获得的灵感。
“如果你因为愤怒而试图把我永远困在这里,我便打算点燃银河。”
“好可怕。”V这样说了一句,耸耸肩,“还好我没什么恶意。”
微生柳是祂的延续。
“上一个世界里——”微生柳好奇地问,“会发生类似的一切吗?”
“是吧。”
V轻轻蹙眉,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感觉祂并不想多提。
微生柳:“那你是为什么死掉的?”
她在模拟器里,第一个世界还没意识到不对,然而在与拉帝奥推演的时候,意识到她或许身处在一个循环里,随后开始推演。
但是越推演,越发现这个世界的尽头只是毁灭。
现在,她恢复了之前的记忆,想起从博识尊共振得到的题目。
宇宙有无穷多个的解,但每一个答案都指向死寂。
“你不是算过了么?算不出来呀。”V理直气壮地说,“死亡不可怕的。你看,我就死了。”
微生柳:“……”
倒也不用这么骄傲的语气。
“但你活着。”V说,“你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这就足够了。”
微生柳:“那你为什么还要弄个——”
“因为你是个木头。”V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的话。
祂实在过于了解她,如同她也了解祂。
同出一枝,即使从未谋面,也让微生柳在与V的第一次信件当中,就意识到祂们是同类。
微生柳:“。”
V:“过于提早的采摘,让你不知道该如何成长为一个完整的大树。”
“所以,这是一个由爱意编织而成的茧。”V继续说,“毕竟你需要破茧。那个傻不愣登的机器头在你尚未成熟的时候便摘下了,生怕我会做出什么坏事出来。真是的,以无机之心度人了。”
“是不是这帮无机的家伙总是这样。有迫害妄想症啊?都追到这里来了。”
V随意挥手,一只幽蓝色的蝴蝶停在身侧,在看了一会之后,又翩飞着离去。
微生柳注意到这个蝴蝶。
她在循环里见到过很多次这个蝴蝶。
“而我已经逝去了。”V轻声说,“记忆残破不全,往往得想上一阵子,才知道我除了守墓,还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情。”
“有时与你写信,会忘记原本的目的,像看到了一颗种子发芽。”
月光在祂们之间像一面镜子,照着过去,未来和延续。
“我只是赐予你一个萌发的契机,你接下来需要做的,仅仅是等待时间。”V轻声道,“你慢慢长大,不用着急。”
祂望向微生柳,笑容格外温和。
“我说过了,这只是一件单纯的礼物。”
“回去吧。”祂轻轻挥了挥手,连带着月光的阴影,收拢进翻飞的衣袖。
微生柳站着:“那我还可以给你写信么?”
像是没有料到这个问题,祂愣了一会,才眨眨眼睛:“好啊。”
“亲爱的柳?”
第125章 通关:奖励结算
微生柳从模拟宇宙里钻出来的时候,表针上的时间刚刚走过第一个格子。
这次完全没有被打捞呢!是靠自己出来的!
微生柳晃了晃脑袋,勉强用双脚站到了地上。虽然之前感觉过去了很多的时间,但现在却又她环顾一圈,发现这个小房间里挤满了人。
“你的呼吸有点呛到我了。”
“?你要不听听你在说些什么?”
“不是,但谁踩了我一脚……”
微生柳:“抱歉哦。我不是故意的。”
“啊,没关系——嗯??”
星转过头,僵立一会,才猛地反应过来:“小天才你回来啦!!!”
她直接上手一把扑了过去。
微生柳谨慎地后退一步,背后抵住一面墙。
说是墙感觉也不大像,冷冰冰的,很硬。微生柳扭过头,发现螺丝咕姆正低头看她。
肩膀上停了一只机械蝴蝶。
“你……”
他看起来想要说什么,但很快微生柳便被面前冒着黑烟的装置吸引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又看了螺丝咕姆一眼,最后看了从空间站奔赴过来的黑塔人偶一眼。
微生柳顿了顿:“……我干的?”
一旁没开口的真理医生现在说话了:“需要帮你加强一下视力么?”
微生柳:“……”
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她缓缓扭头。
黑塔人偶礼貌微笑:“你在里面,干了什么呢?微、生、柳。”
黑塔气场过于强大,一时之间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
星左右看看,银枝和砂金不知什么时候也停下了攀谈,向这个方向投来注视,真理医生手里捏着一根粉笔头,似乎想要在自己的论文分析里加上几笔。
向来沉默寡言的丹恒和向来从不沉默寡言的三月七两人安静坐在沙发上,星给自己找准了位置,脚挪挪,手动动,摆好瓜子花生苹果酒。
“真行啊你!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自己钻进去了。”黑塔说着说着,不忘把螺丝咕姆拉了过来,指了指他的铁皮眼眶,“你在里面倒是逍遥自在,我们就在外边抢修了整整一天一夜。螺丝咕姆的黑眼圈都熬出来了!”
“指正:螺丝族并无黑眼圈这一说法。”
黑塔:“……”
她闭了闭眼,掰着指头算了一下:“显示器过载烧坏了,代码堵塞,只有时间换算器坚强地工作了四个小时——四个小时你就在里面过了好几十年。你都干了些什么?”
“时空旅行?”微生柳不确定地说,“说实话一出来感觉记忆就模糊得差不多了……我是不是见到了什么人?”
“嗯?”黑塔走过来,上下打量她,“你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螺丝咕姆扫一下。”
“扫描完毕。”螺丝咕姆的电子眼睛并没有亮起,“并无异常。”
黑塔:“……”
这个速度……怕不是微生柳一出现就查过一遍了。
“非要说的话,感觉我现在多了一些东西。”微生柳捂住心脏的位置,轻轻地皱了皱眉,好像有一块冰融化,一个种子等待发芽。
她的视线缓缓向众人身后望去,越过沙发和摆放苹果的桌子。
几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角落里的砂金。
砂金整理了一下衣袖,挑眉微笑:“微生小姐?”
微生柳莫名对他有些怜惜之情,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和与宽容:“需要给你讲讲睡前故事么?”
砂金:“……”
众人:“……”
星忍不住在沙发的另一端大声吐槽:“为什么感觉你现在身上闪烁着那种奇怪的母性光辉啊!”
三月七剥了一个瓜子,塞到她的嘴巴里-
并没有从微生柳嘴里套到什么消息,黑塔可惜地叹了一口气,并且意外地发现微生柳身上淤积的负面症状竟然全部都消失了。
“我现在可以打十个。”微生柳自信满满地说。
黑塔与螺丝咕姆对视一眼,两人谨慎地保持沉默,走到一边,似乎在私底下交流着什么。
和不知为何开始说悄悄话的螺丝咕姆和黑塔人偶不同,真理医生倒是习惯了这种场合。他看上去格外的冷静,手里捏着论文,又在记一些什么。
真理医生看向微生柳,显然知道该如何引起她的兴趣:“黄泉小姐交给了我,代为保管你的系统。”
微生柳果不其然转过头:“嗯?”
真理医生与她对视,直到微生柳稍微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
真理医生慢条斯理地开口:“还有相位灵火。我想我看上去应当不是一个适合被托管的形象吧。”
微生柳:“……真是辛苦你了。”
“不客气。”真理医生说,“有酬劳么?”
微生柳蹙眉,她现在身上好像没什么合适回赠的礼物。
真理医生合上论文。他靠近了一点微生柳,头顶上的麦穗发饰闪闪发光。
他用手极其自然地拨弄了一下她的头发:“你是去泥地里打滚了么?怎么还沾了几片叶子?”
“嗯?”
微生柳抬眼看他。
这两个人身上散发着的学术气息过于浓厚,以至于在星眼里,真理医生这个动作与调试仪器的镜头没什么区别。
这时真理医生又开口:“没事。记得报酬就行。我下次再收。”
微生柳狐疑盯他:“你这么好心?”
“毕竟也没费多少功夫。”真理医生耸了一下肩,“我只是略微指点了一下那个系统,便打发它去照顾相位灵火了。”
微生柳眼神麻木:“……”
您还真是物尽其用。
星在一边持续嘀咕:“失踪的妈,撒手不管的爸,不会说人话的火焰,和破碎的它。”
三月七这次塞了个苹果堵住她的嘴,沉痛道:“你可少说两句吧!”-
微生柳被黑塔带走了。
差分宇宙的装置被搞坏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微生柳竟然对这种事情也有了经验。
黑塔:“……麻烦你也不需要在这种事情上面刷熟练度。”
微生柳无比诚恳地说:“我想你也应该需要习惯。”
黑塔本能地想要回避这个问题。
她们站在一间单向玻璃的会议室里,能看见外面几个人。
“螺丝咕姆呢?”
“他待会来。”黑塔问她,“你在里面真的一点也想不起什么吗?”
“是的。我忘记了很多。”微生柳说,“不过隐隐感觉自己有些变化。”
“或许这些东西能帮你。”黑塔熟练点开悬浮屏,“现在只有我们两个,刚刚螺丝咕姆看过了。”
微生柳凑过去看。
一个结算界面。
几张画片整齐地排列着,看的不是特别清楚,从她进入模拟宇宙那一刻开始记录。
第一张是银河在倒转。
黑塔:“在你将那群人从模拟宇宙里送出去后,我捕捉到天上星体运转的速率下降。”
第二张是阴霾的云层里,一个人影在月色下透露出来。
黑塔:“然后,这位已经死去的未知神明出现了。”
微生柳看见那道模糊的人影,不知为何,莫名心里涌上一层属于本能的依赖。
她应了一声:“嗯。”
“然后祂十分熟练地烧坏了我的装置。”黑塔深吸了一口气,“动作之娴熟,手法之精准,我怀疑你们沆瀣一气。”
微生柳:“。”
微生柳:“我可太冤枉了。”
黑塔对此表示怀疑。
然后她展示接下来的照片。
是一张通关位面的结算画面。
【恭喜通关!】
【发放奖励:完美种子(待萌发)】
【祝贺完成‘■█▄■’,‘██’,‘▄’以及‘■’四个任务!更多界面待解锁!】
微生柳:“……这能看出来什么?”
黑塔继续划到下一张:“在程序代码运行报错之后,莫名其妙弹出来的。”
她扒拉了一下,说:“应该是那位神明的杰作。给你展示的奖励说明。”
微生柳敏锐地看见黑塔迅速滑过了什么。
她眯起眼睛:“我怎么在一星奖励里看见了我的魔阴身盆栽?”
黑塔顿了下,继续说:“还不清楚祂干了些什么,根据这些信息——”
“起码也得是二星吧!”微生柳抗议,“把它放到财富位面的转转盘里去!”
黑塔:“啧。行吧。”
她看上去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有没有想过,你跟祂或许有点关系?”黑塔关掉界面,看向微生柳,说。
微生柳抱臂,问她:“你怎么有这种猜测?”
“你的负面症状。”黑塔言简意赅,“如果这是需要一位星神才能解决的负面症状,那么你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微生柳也不是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不知道,可能是我天赋异禀吧。”
她开了个缓和气氛的玩笑,然后才正儿八经地说:“可能这是给一个新生儿迟到的礼物?”
“不管怎样,反正我们银河的未来会越来越好。”
微生柳的语气过于笃定,以至于黑塔皱着眉紧紧看着她。
“你以后可不要这样随便对人许诺。”黑塔说,“他们会当真的。”
单向玻璃外。
砂金向列车组打听微生柳的事情,并且莫名觉得她与拜托托帕照顾的猫猫糕分外相似,他们偶尔向会议室里看几眼,而真理医生身前摆放了一本书。
书页遮挡的角落里,有一个精巧的装置。
是他刚刚借口说微生柳头发上沾了泥巴,而顺走的小东西。
——在她失忆的时候,随身记录场景的记录仪。
他仿佛看见神明。
像是庞大数据流里短暂消失的一簇,真理医生还想细看,一只机械蝴蝶振翅,停留在纸张的一角。
“擅自查看他人监控并不道德,拉帝奥教授。”
“真希望你能够一直保持这样高贵的品德。”真理医生平静地回话。
螺丝咕姆从他身后经过,那只机械蝴蝶从书页上又飞起,跟随螺丝咕姆沉稳的步伐。
他推开会议室的门-
黑塔已经先走一步,这间会议室里窗外是璀璨的银河,那个人影就安静地站在浩瀚的星系之下。
或许天才们总有相似的喜好,在闲暇的时候,黑塔,阮·梅,微生柳和螺丝咕姆会找到一处能看见宇宙的巨大落地窗前享用下午茶。
他们探索宇宙的内部,也欣赏它的表象。
螺丝咕姆走过去。
“午好,微生柳女士。”
微生柳回头:“啊,你来了?”
她看见螺丝咕姆的小蝴蝶。
不知道为什么并不是往常的青绿色,而呈现一种幽蓝的渐变。
盯久了,有些眼熟。
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你的小蝴蝶怎么变颜色了?”微生柳注视着停留在他指尖的蝴蝶。
幽蓝色的蝴蝶,银河一样的色泽,似乎跋涉过很多个星系。
螺丝咕姆看了她一眼,像是一个齿轮运转的机械古堡,掩盖了许许多多的模拟循环。
“欢迎你,开启这个新的世界。”最后,他只是这样说。
第126章 所行之途
关于螺丝咕姆最后的那句话,微生柳总是感觉别有深意。
她觉得他知道了些什么。
然而她不知道他应该知道什么。
并且她对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死循环。
完完全全的死循环。
最近的银河气象变得平稳了很多。没有电子飓风,没有相位灵火,日子过得平淡。
微生柳从常待的时空洞穴里钻出来。
这时她想起星给她看过的照片:山顶洞人。
微生柳:“……”
并不是很想承认自己与山顶洞人有什么关联。
山顶洞人会收到别人寄的信吗?并不会。
所以她不是。
V继续与她书写着信件。
V。
是她旅途的起点。
从这些散落的信件之中,文字也会产生共鸣。
她一直觉得像是在与自己对话,逐渐抽丝剥茧着自己。
但是。
最近,微生柳隐隐约约能感到对方过于热衷于八卦了。
并且简直是离奇过分的八卦-
亲爱的柳:
展信佳。
怎么办呢。
昨天一颗螺丝钉因为匹配不上合适的齿轮给把凿孔穿透了。真是可怕,这帮无机生命。
我无意间瞧见了,思来想去,随信赠送一个吸铁石。
V
于寂静处-
微生柳:“……”
这封信是在和黑塔,螺丝咕姆,艾丝妲一起享用午餐的时候寄送过来的。
微生柳没有什么好遮掩的,他们也不怎么感兴趣,也只有螺丝咕姆过来瞧了一眼。
微生柳看见螺丝咕姆的电子眼闪烁了几下,明白这是表示不赞同的信号。
呃……总感觉有种和别人一起说坏话但是被发现的错觉。
虽然说的不是他啦,只是一个螺丝钉。
那个吸铁石就跟随着信纸的展开滚落到微生柳的掌心,微生柳稀奇地说:“这还是V第一次给我送礼物。”
吸铁石并不大,一个有点分量的球形。微生柳举起它晃晃。
“砰”的一声,然后传来碰撞的感觉。
很快地吸住了潜藏在天花板上的一颗螺丝钉。
微生柳:“……”
螺丝钉:“……”
他们两个对视,微生柳从漫长的记忆里翻找出关于它的片段。
顿了一下,微生柳念出它说过的台词。
“我想起你了。”微生柳缓慢地说,“你想要把我关起来。”
“你们无机生命表达喜欢的方式就是把人锁住?你在天花板上干什么?”
这句话囊括的范围有点广。嗑瓜子的黑塔看了螺丝咕姆一眼。
“没、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螺丝钉没有上一次微生柳见它那样大胆,大概是知识会平等地磨练每一颗钉子。
“我来是说……”螺丝钉的声音充斥着一种上学过头的疲惫,“我搞懂你上次说的那几种酯类化合物,是以怎样的比例能够调配出蓝莓的味道了。”
即使是微生柳也被这个答案弄得有些懵了:“挺好?但是我应该不是你的导师?谁教你的?”
螺丝钉委婉地避开了她的问题:“嗯。现在可以把我放下来了么?”
“好的。”
V赠送的吸铁石材质有一种奇怪的质地。勾住螺丝钉的钉帽,它现在看起来像顶了个帽子一头栽倒在微生柳的手里。
微生柳把它掰开。
不知为何,螺丝钉显露出格外满意的语气,诚恳地说:“谢谢,真是帮大忙了!”
微生柳:“……”
好怪。
她掰扯了一下,总算送走这个不速之客。
然后她抬头,见到周围一桌子的人都在盯着她。
“你的交友范围还挺广泛的。”艾丝妲说。
“这算朋友吗?”微生柳不清楚这个定义,转过头去看螺丝咕姆,“要算吗?”
螺丝咕姆:“建议谨慎。”
“我觉得也是。”微生柳这样说着,突然发现同样清脆的“叮”一声,再次发出。
螺丝钉已经离开了。
那么只能是——
微生柳注视着同样作为铁质的螺丝咕姆。
他的指尖被牢牢地吸在椭球石块上,另一端是微生柳,两个人像是指尖相触。
不知道还有什么也能够通过吸铁石,像离子一样可传导。
螺丝咕姆罕见地保持了沉默:“……”
而微生柳突发奇想:“你说我要是拿这玩意儿去找博识尊——”
黑塔及时制止:“停。打住。收。”-
亲爱的柳:
展信佳。
近来,我发明了一个新奇的装置。
一个可以专心实时调控学习精力的出题软件。
检测到脑部信号,根据大脑构造确定极限,随后源源不断地根据智商水平出题,这样就能够一直做下去了。惩罚机制还没有想好,唉……真是难办。
请原谅我一天无所事事,只好摆弄这些小玩意儿打发时间。
V
于寂静处-
这种“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会要了大学生的命吧。
微生柳在把这个装置打算交给第一真理大学的时候,招待学生礼节性的微笑相当明显地停滞了片刻。
“这样就能针对性地对学生进行考核了!”院系主任倒是很高兴地同她握手,“微生柳女士,你的实验室我们还保存着。期待与你的第二次合作。”
旁边真理医生哼笑了一声。
“不过在正式启用之前,我还是建议需要增加实验看看效果。”微生柳说。
“啊,这个不是问题,我找几个学生就行。”主任这样回应。
这得是什么倒霉孩子。
微生柳保持微笑。
真理医生抱着书籍,开口:“我这里正好有几个可以用的。”
微生柳:“……”
她认为这个词好像不是很严谨。
什么叫做可以用的?
然而真理医生“啪”一声合拢了敞开的封皮书籍,朝她挥挥手:“也与你有关。”
我?
微生柳不明所以,跟上。
在见到真理医生口中“可以用”的那几个学生之后,微生柳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系统,和相位灵火。
以及一个螺丝钉。
“你是怎么把它们凑到一起的??”
微生柳大为震撼。
真理医生:“多亏了你改造过的联觉信标。”
沾染上微生柳气息的联觉信标就像一个在深夜散发出诱人气味的烤鸭,找不到微生柳,这几个家伙明晃晃地就扑上了真理医生。
微生柳:“。”
她就说,她就说……为什么一颗螺丝钉会知道酯类化合物。
“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微生柳尝试解释,“这并非我本意。”
真理医生瞥了她一眼,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不算麻烦。”
“哦……”
“等着吧。”系统愤愤道,“迟早有一天,会有那么一天……我能够让你执行我的任务。”
微生柳:“哦。”
微生柳:“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学习。”
她把V送给她的装置掏了出来。
“我等着你的课题。”微生柳说。
一旁的相位灵火也跳跃过来。
相位灵火有没有意识,这件事微生柳并不清楚。毕竟她当初也只算是跟丝丝喀尔匆忙见过一面。
要说它没有,现在这模样并不像假的。
要说它有,又不像螺丝钉苦大仇深,就这么一脸高兴地找题做了。
“难道其实是个爱学习的好孩子?”
微生柳不确定地问。
真理医生倒是见怪不怪:“先让它们学会就知道了。”
出于实验的基本准则,微生柳和真理医生同时过目装置为它们出的题。
螺丝钉的那份中规中矩。
系统的:证明对于闭流形上的任意光滑度规,演化方程存在唯一的短时间解。
相位灵火:如果f(-x)=f(x),那么该函数是奇函数还是偶函数。
微生柳看完,恍然大悟:“原来不是没有意识。只是有些——”
她想了想,换了委婉的说法:“反应迟钝。”
真理医生看了她一眼:“真是感谢你的体贴。”
不过抛开这些不谈,他确实对这个出题装置很感兴趣。
主要体现在实用性方面。
这样在面对其他人无聊的提问时,他就能一边放技能说“让我考考你”,一边真的飞速出题了。
还可以调整难度,恰巧设置在对方看得懂但是做不出来的水平。
达到一种令对面“沉默是金”的效果-
亲爱的柳:
展信佳。
整理信件时,我发现其中的一则。
你曾告诉我,你停留的诸多地方,只可称作途径之处而非故乡。
那你现在呢?
如今,你找到你的故乡了吗?
V
于寂静处-
诸多怪物boss的攻击蓄势待发,星咬牙支撑。
“但凡让我展开一次方程——我何至于此!!!”
她艰难地挥着球棒,这个差分宇宙的针对性也太强了吧!该怎么打啊!
“遇到麻烦了吗?”
战斗画面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格外眼熟的人影,轻描淡写地将来势汹汹的攻击散作了数据代码。
宛如天神一样地降临了。
星几近哽咽,仿佛见到了妈:“小天才——”
还剩下最强大的怪物是新来的步离人,但已经听说过威名,颇为忌惮:“你就是微生柳?”
“呵,不管你是有多大的底气,但是我这里,就得做好必死的觉悟,看招!”
“稍等。”
微生柳轻易地拦下了攻击。
她抬手:“让我先看一封信。”
步离人:?
星:?
星:“不愧是你。”
这跟黑老大打架打到一半说“抱歉,我妈喊我回家吃饭”有什么区别。
步离人和星莫名和平相处了一段时间。
毕竟要是想要打造一个充满和平的怪物房,只需要更具有破坏力的房主就行了。
然后两人同时梗住。
星:“……小天才你为什么还顶着怪物的红名??”
星如临大敌。
朝我来的?
便见微生柳难得蹙眉,似乎在沉吟思考。
然后,她问:“你的故乡在哪呢?”
星思考:“我也不知道啦!”
然后她无所谓地说:“我银河球棒侠的征途可是星辰大海!我到的每一个地方都是我的故乡!”
微生柳弯了弯眼睛:“好。那我也一样。”
一样?什么一样?
星面露困惑,还没来得及细问,便看到微生柳折叠了信件,展开一个空间,把它捋平整放了进去。
她正要点击开始战斗,一把被星勾住肩膀:“且慢!”
“嗯?”
“你先把阵营给我转换过来啊!难道要我打你吗!”
“嗨呀。真是不好意思哦。”
“完全没有反省的意思啊!”
有了微生柳的帮助,模拟宇宙通关得很快。出来后星碎碎念:“不行我一定要把这个存档……”
正存着,手机突然震动,传来消息。
星的手机一天要接受好几百条消息,精力充沛的开拓者乐于帮助全银河。
这次是仙舟罗浮发来的。
应当是事先设置好的投影,景元的身影出现在了空间站。
他咬文嚼字,礼节很是充足:“近日罗浮仙舟即将举行庆礼「星天演武」仪典,在此,景元代表神策府诚邀诸位莅临观礼。”
星看到微生柳,热情招呼:“小天才咱们一起去吧!”
“诶?”微生柳想想,“也行,最近我似乎并没有什么事?”
“那就这么说定了!”星笑眯眯地说,“我都快对盛会有心理创伤了,还是拉上一个人跟我一起上贼船比较安心。”
微生柳:“……”
微生柳提醒她:“你把贼船两个字说出来了。”
“没关系。”星满不在乎地说,“多拉一位个子高的,天塌下来就有人顶着了。”
微生柳:“……”
“这就是无名客游历在外的生存法则。”星竖起一根手指,“一般人我还不告诉他!”
两人说说笑笑,在接驳口,却意外看见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螺丝咕姆?”
机械贵族沉稳地站在星舰前面,不知等待了多久。
“听闻你们将要启程。”螺丝咕姆说,“我想送你一件礼物。”
一只幽蓝色的机械蝴蝶,轻轻扇动了一下翅膀。随后无比熟练地,停靠在微生柳的肩头。
“那就多谢了?”
微生柳感觉这只蝴蝶有些眼熟,但总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机械蝴蝶绕着微生柳的肩膀轻轻转了一圈,运动控制得相当平滑,完全看不出有滞涩的痕迹。
“它能检测到环境的变化,与数字生命的异常波动。”螺丝咕姆说,“或许能派上用场。当然,最好的情况,还是让它只发挥一种观赏的功能。”
星幽幽感叹:“……一般来说,这样的话就证明绝对会出事了。”
小蝴蝶与微生柳一起登上星舰。
在行驶的航线上,微生柳整理与V的交流信件。
许许多多的疑问,时间的兴衰,仍有很多未达的彼岸,等待一艘船。
她凝视舷窗外的景色,轻声说:“你好。”
远处的银河在闪烁,像宇宙缓慢地眨动了一下眼睛,小声回答。
所行之途,皆为故乡。
第127章 番外1:作业帮VS恋爱模拟器!
把系统交给真理医生带之后它消停了很多,微生柳很满意。
而星坐在她旁边,沉默了一会,然后试探说:“你是在说,它一开始在你手下混,后来被押送给了黄泉……目前是在被真理医生叩住写论文……吗?”
微生柳:“嗯呢。”
“……好恐怖啊!你不会这么对我吧!”
“你又没有要逼我做不喜欢的事,我不做还要杀掉我,我为什么要这样对你?”微生柳奇怪地说,“这样做也是有原因的啦,我听说有种制度叫做——”
“劳改?”星转了转眼睛。
“知识改造。”微生柳认真点头,“学习知识怎么能算惩罚呢?我是在奖励它。”
星双手合十:“信女愿下辈子荣华富贵换我永远不会获得这样奖励的机会。”
微生柳:“……连吃带拿啊你。”
每个月微生柳会定期找系统它们开组会,这回系统发过来了一份新的代码,是一个做好的APP。
【恋爱模拟器:想象一段不存在的征途!】
这是什么?
还没来得及等微生柳下载这个apk文件,这条消息又被快速撤回了。
【作业帮:专注为孩子的成长保驾护航!】
看起来是发错了。原来是作业帮。
但是点进去也只会是做题吧。好无趣。
这时手机探出熟悉的对话窗口。
久违的AI。
【柳六柳】:嗨嘿嗨!
微生柳:?
【柳六柳】:这个软件很有意思的哦!
【柳六柳】:就当是为了我,点开它吧!
微生柳:“……”
微生柳面无表情,手指已经按在了锁屏键上。
【柳六柳】:啊啊啊我错了!
【柳六柳】:你点点嘛,点点嘛。求求。反正你现在也没有什么事情嘛。
这个小AI显然知道该如何请求微生柳,软化的态度,合理的理由。
“好吧。”
微生柳于是点进去。
从前系统便拉过她进入游戏空间,经过这段时间后它的代码显然升级了不少,创造出了一个相当贴合现实的背景。
微生柳看见一段题目注解。同时传来系统的声音。
说实话,当初微生柳把它合成出来的时候没想过它能长成现在这幅模样,她觉得里面叛逆的原因可能是加入了一些丰饶孽物和巡猎箭矢,可能这两个不兼容,所以打起来了,才会呈现出破坏的性格。
“作业帮:辅导作业的不二选择!”
但是在微生柳没注意到的角落里,它的声音逐渐进化,几乎像是性转版的她在说话。
音色原来这么像的么?
微生柳不确定。
“帮助可怜的系统,完成它的作业吧!”
微生柳:“……”
不知为何,莫名有种逆子撒娇的狂野感。
“即将进行的课程实践:面向对象编程的情景演练。”-
“她的弱点?”
V吃了一口烤蘑菇,重复一遍系统的问题。
系统是从真理医生手里偷溜出来的。说实话,除了微生柳和黄泉,还没什么人能够镇得住它。
当然,现在还得再加上一个V。
系统面无表情地帮V在祂的坟头烤蘑菇。
“是的。我想知道。”它说。
V从月亮的背面走下来。
“数据集。”V说,“我可以给你一个模拟器的数据集。”
“看完你就知道,她不太擅长什么。”V笑嘻嘻地怂恿,“你多加点人吧,热闹一点。”
催化催化。
反正又记不得,都可以重新读档。
系统点开。
【恋爱模拟器】
【想象一段不存在的往事,回忆一段虚构的记忆】
里面有几个人物模型,它甚至认识其中一位,把它关在大学里一直写论文的奇怪石膏头。它多看了两眼。
“不过数据是封闭的,我要回收。你不可以动用我的数据集,你自己再生成。”V耸耸肩,“并且离开你的游戏世界后,谁都不会记得,你的工作全都白费哦。”
不就是再被微生柳打回课题。
这都是小事。
但是微生柳绝对不会主动对恋爱模拟器感兴趣,它想想,准备了两版。
要拉其他人还是很容易的。
系统将微生柳放置进【作业帮】。
将剩余的其他人放置进【恋爱模拟器】。
它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系统,能够做出两种不一样的程序世界。
【课程实践:面向对象编程实践与应用】
【恋爱模拟器:分手大挑战!】-
荒谬。
这是真理医生对自己的评价。
他不清楚自己白天究竟是吃了什么有毒的蘑菇才导致现在做了这样一个逼真的梦境。
之所以确定这里是梦——
他上着课,随后将粉笔头扔向某只路过的怪物。
怪物没有反应。
是梦。
随后,他又面无表情地看向面前漂浮的悬浮屏。
上面用一行硕大的黑体字提醒他完成任务。
【分手大挑战!】
【恭喜你,已经作为npc觉醒了!】
【任务描述:你拥有一个因为角色扮演游戏而捡来的“女朋友”。现在,学校举办了毕业典礼的双人舞会,你的“女朋友”想要邀请你参加,为了赶紧结束这个糟糕的现状,快去提出分手吧!】
【任务模式:多人竞技模式!】
【当前排名:0/?】
短短几行字充满着不忍直视的槽点。如果这是一段论文,真理医生必然要将它打回重写。
乱七八糟的女朋友,毕业典礼的双人舞会……第一真理大学的典礼上只有戏剧社的成员鬼哭狼嚎。只有最后结束掉这个荒谬的场景才算合理。
他站在第一真理大学的门口,这个梦境的构建也不符合宇宙气象学,隔壁就是仙舟硕大的舰身,像是临时硬拼凑出来的。
真理医生开始怀疑这个梦的主人到底是谁。
他今天难得穿着西装,也没有戴石膏头,胸口别了一枝玻璃玫瑰花,可以看出在他从梦中产生意识之前真的打算想要去与他的“女朋友”参加双人舞会。
荒谬。
这已经是他第不知道多少次想到这个词语。
真理医生瞥了下自己的打扮,莫名烦躁,正想脱下。
“未曾想到还能在此处碰见。不知阁下是否还记得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
真理医生转头。
罗浮仙舟的景元将军。
他一身古装,和这里路过的大学生格格不入,几个胆大的女生掏出收集拍照,小声交谈。
“动漫社还有这种人物吗?”
“这是cos的谁啊?”
“不管了。感谢慷慨的菩萨。”
这位将军显然是在何处都能够适应得很好,泰然自若。真理医生皱眉,从他的行为分析不出是npc还是跟他有一样境地的人。
景元从他的表情中揣摩出来:“看来阁下也遇到了难题?”
两个人交流一番。
他们的任务目标都是一致的,身为觉醒的npc,去向这个身体原本的女朋友提出分手。
“看起来我的任务目标是一个学生。”真理医生不愿用系统给出的称呼,只用目标代指。
景元颔首点头:“我的也格外类似,是早恋。”
真理医生听说过这位罗浮仙舟的将军,他公平地刻薄说:“通常来说,你已经过了早恋的年龄。”
“既然是难得早恋的机会,不如将军深刻体验一下?”真理医生说。
景元依然保持着情绪稳定的微笑:“这倒是不必了。”
两人没有再进行交流,各自离开,进行这个莫名其妙的游戏。
分手挑战的第一步,先要找到他们的“女朋友”。
真理医生掏出手机。
果不其然,这上面没有微生柳的联系方式,置顶是另外一个头像,一颗流星,备注前面加了个A,这样就能在通讯录里第一眼看到。
这个梦境在除了任务之外的细节都真实得令人犯恶心。
真理医生烦躁地“啧”了一声,翻看聊天记录。
【A.Meteor:饭?】
【真理医生:1】
【A.Meteor:23?】
【真理医生:-1】
【A.Meteor:……22:30?】
【真理医生:-1】
【A.Meteor:……】
【A.Meteor:20】
【真理医生:1】
真理医生:“……”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一台只会汇编语言的单片机。
两个人与其说是在谈恋爱,更像是谍战片里负责秘密通讯的地下工作情报员。
不过他竟然能看懂一些。
这个语言风格有些眼熟。
再加上天上的仙舟像暴风雨来临之前的乌云一样压着。
【真理医生:微生柳?】
对面没有回复。
但是他听见了微生柳不确定的声音:“拉帝奥?”
这个称呼也并不能作为她现状的凭据,得有更多的特征。真理医生抬眼看过去。
——她穿着第一真理大学的制服。
真理医生深呼吸了一口气:“你现在在干什么?”
没能想到在这里都能见到拉帝奥,系统的游戏空间构建得总算没有之前那么粗糙了。
系统让她负责一个项目工程的落地,主要任务是建立一个完整的复杂逻辑推理模型,面向对象的群体有学生,仙舟民,还有几个她去过的星系,整理他们的对话,场景以及画面。
微生柳歪头,想了一下:“搜集对象?”
技术手段是只能面向对象的程序编程。她正在执行第一步,搜集对象的数据集,随后私人化,再考虑之后的推理算法。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前的人,或者说是npc——微生柳并不能确定对方有没有意识,也算作自己的数据集,或者是系统拉了人进来,不过感觉它凭自己应该没那个本事,除非找外援——这位拉帝奥的表情突然一下变了。
微生柳:?
真理医生:“你要几个对象?”
微生柳:“一个当然不够呀。用完就得及时更换。”
对方的脸似乎又黑了一点。
观察了一会,微生柳确定了。
这是npc,拉帝奥问不出这种缺乏技术常识的问题。
第128章 番外2:作业帮VS恋爱模拟器!
“……”
面前的人瞥了她一眼,微生柳认为对方有在诋毁的意思。
这个长得尤其像拉帝奥的npc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及时更换?”
微生柳点点头:“是啊。结束了就该找下一个。”
“具体的数量呢?”真理医生认为自己心平气和地在问。
微生柳莫名觉得周围气压有点低。她想了想,这还真的不能给出一个准确的数字。
像是看出了她的为难,真理医生说:“大于三?”
微生柳点头点头。
真理医生:“……”
真理医生:“那么,如果我不选择结束,我想就能够一直继续下去了。”
这段推论的主语怪怪的,不过微生柳也理解,毕竟系统编写的人物模型并不完善。
微生柳绕着自己的一圈头发,面露遗憾:“那可就太糟糕了。”
真理医生:“糟糕?”
“还是要多一些比较好吧。”微生柳很有耐心地解释说。
不然就要过度拟合了,训练集的效果好,可不代表测试集的效果同样出众,得分辨哪些是噪音,踢出去。
“如果选择到了不匹配的干扰项,要及时淘汰。”微生柳质疑他,“这是基本的常识吧?”
真理医生似乎深吸了一口气:“建议你别叫再使用微生柳这个名字。”
微生柳:?
真理医生:“改名野生柳。”
他看上去眼神格外复杂。
微生柳:???
好莫名其妙的npc!
怎会如此擅自更改她的名字!
她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唯一的见证人还就是拉帝奥来着。
微生柳毫不客气地回击:“那么,我也建议你别叫真理医生了。叫假理医生。”
她趾高气扬,转身就要走了。
然而很快,面前的路被一朵玻璃玫瑰挡住。
微生柳回过头,看到真理医生站在她旁边,没什么表情地收回这朵玫瑰,然后说:“我同意了。”
微生柳:?
你同意什么了你就?
“走吧。去礼堂。”
他站在微生柳的旁边,个子很高,两个人也同时穿着款式类似的制服,微生柳的胸针颜色与他的领带一致。
建模跟别的npc还不一样。
微生柳知道,游戏里的关键人物都是特殊建模。
那就是隐藏支线?
不过她本身也要去礼堂采集服装样本,倒是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一路上他们都没怎么说过话。
真理医生的话其实并不算很多,多数学生跟他走在一起巴不得他别张嘴,而微生柳总是能跟他在随便的小事上进行一些没有任何意义的对话。这个场景还挺稀奇的,微生柳看了他几眼,发现对方的表情相当复杂,像是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事。
通常,微生柳只在进行实验的时候看到过他露出这种表情。
大概是cpu烧了。
微生柳确信。
大概是毕业典礼的缘故,来了许许多多的人,服装各异,来自不同的星球。
微生柳停下,举起特制的相机,开始拍照。
几个打扮看起来像是富商名流的人举着高脚玻璃杯,里面流淌着不明颜色的饮品,背景音是小提琴的伴奏。有一对少男少女在角落里偷偷拉手,然后男生光明正大地把她牵了出来。
微生柳拍下。
她在捕捉这些事物的同时,也感受到春天的热烈气息。
啊,这就是青春吧。
太阳的光线刚刚好,微生柳晃动镜头,取景框里突然出现了一颗闪耀着奇异色泽的矿石。
微生柳按下快门键。
“咔擦。”
但是镜头却被人轻轻抬起。
于是宝石只拍到了一半,另一半是轮廓鲜明的五官。
微生柳抬头,很惊讶:“砂金?”
还有支线?
不过她很快又坦然了。
要是任务那么好完成,就不像是系统的作风了。
她可是一个能跟银狼玩游戏打得有来有回的人——在她究极倒霉的运气debuff加持下。
虽然V剔除掉了她的负面buff,然而经过多次实验,微生柳不得不认清这个事实:她的运气差完全是自发产生的,并且过于差劲,以至于被当成了负面buff。
即使顶着这样的运气,微生柳与银狼打游戏赢的一个秘诀就是高效率。
指挥游戏小人刷怪的时候,她都会构建出路线,一次性就能将所有的事情都干完,绝不重复第二遍图。
一条龙收集。
那也就可以一条龙支线。
微生柳看看砂金,他脚下的这条路宽敞又明亮,散落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眼睛也像宝石,或者阳光。
“把我装进你的相框里了?”砂金问。
微生柳低头摆弄照片:“只有一半。”
“另一半在这里。”砂金笑着指向自己。
这个笑容露出了牙齿,相当招摇,整个人又正好沐浴在阳光下,仿佛一个聚光灯。
花枝招展的。
微生柳想,是孔雀。
这时真理医生淡淡开口:“你仿佛当我是死了。”
微生柳:“……”
微生柳顿了下。
好刻薄!
这个系统为什么在这样的细节莫名显得超级真实!
真理医生看向砂金,他似乎并不意外:“你又在这里干什么?”
砂金眯起眼睛,站直了:“玩游戏啊。没想到这次的竞争对手里,竟然还有你呢,教授。”
真理医生:“那么,就提前祝贺你拿到第一名了。”
砂金脸上温和的笑有点淡,看着真理医生的目光稍显防备:“不了。我这个人向来好心,不在乎输赢。”
“哦?那可真是稀奇。”
原来他们也在玩游戏。
那可能支线交叉了。
微生柳拍完系统指定的场景,接下来是礼堂里面,有一个甜品台的位置。
微生柳体贴地打算先让他们站桩过剧情,等到完成礼堂的拍摄再出来接任务。
但是这个游戏空间的拉帝奥,是个很擅长拦人的拉帝奥。
他再一次挡住了微生柳的路,问:“去哪?”
“礼堂。”微生柳说,“你们再聊聊?”
“没有什么好聊的。”砂金笑眯眯地凑过来,微生柳感觉他现在的样子和一只见到肉的金毛没什么区别,“微生小姐,把我叫过来,又一言不发,是要玩猜猜你在想什么的小游戏么?”
“嗯?”
微生柳疑惑:“我叫你了?”
砂金晃了晃自己的手机屏幕。
备注花里胡哨的,微生柳自动过滤冗余信息,她从缤纷多彩的表情包和热情洋溢的语气词里艰难地提取出关键信息。
——猫猫糕的身份暴露了。
微生柳:“。”
然而她并没有发出这些信息的记忆。
微生柳:“可我现在没有手机?”
砂金要比微生柳要高,他略微俯身,举着手机屏幕放到离微生柳合适的高度,一整个阴影拢在她身上。
像是完全忘记了还可以把手机交给微生柳手上这一选项。
微生柳皱眉仔细辨认后,突然发出了一声冷笑。
砂金和真理医生同时看向她。
微生柳压低声音,语气平静得像是即将降下暴雨的乌云。
“柳、六、柳。”
手机立马弹出一个窗口。
【柳六柳】:我在!
微生柳平静开口:“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柳六柳】:是系统让我提前模拟的!它说是预处理的数据集!
很好。
微生柳淡淡心想,出去算账。
“是我设置的一个智能回复。代替我发消息。”微生柳对砂金解释说,“添麻烦了。”
“没关系。”砂金不在意地说,“我看出来了。”
微生柳:“……”
那你还来!
砂金仿佛看到她眼中的感叹句,稍微收敛了一下笑容,目光转而变得怅惘,望向远处:“我也还从来没经历过校园的时光。现在看到,还挺新奇的。”
属于猫猫糕的记忆涌上来,微生柳想起埃维金人的历史。
微生柳:……我真该死啊。
微生柳语气变得缓和:“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了,你想逛逛么?”
“当然——”
“当然时间不够了。”真理医生淡淡开口。
他扫了砂金一眼。
砂金挑眉。
两个人没有说话。
微生柳恍然不觉,她抬头去看礼堂挂着的时钟,客观地说:“还有两个小时。”
“也不排除你进去的路程会被多余的事情拉长。”
“你别叫真理,也别叫假理了。”微生柳在一边幽幽地说,“你叫不讲道理。”
真理医生:“……”
砂金捧腹大笑。
“是啊。我们的时间相当够用。”砂金对微生柳眨了一下眼睛,摆出一个邀请的手势,“那么,现在就出发?”
附近的小铺上展示着许多文创周边,砂金挑来挑去,微生柳等了一会,然后他说:“每样都来一份。”
微生柳:“……”
微生柳:“所以你挑选的意义在于?”
砂金把一个刻着向日葵的胸针递给微生柳,漫不经心地开口:“浪费你陪伴的时间。”
他好理直气壮。
微生柳无话可说。
倒是卖文创的小姐姐噗嗤笑了一下,她善解人意地拿出一叠外套:“这里还有一对的款式。”
“他不是学校的人。”微生柳记起设定,说。
“没关系。”小姐姐一脸淡定,“只要不炸了学校,谁认得出是谁。难得来一趟,不参加舞会可惜了。”
“舞会?”砂金眯了眯眼。
“毕业典礼的双人舞会。”小姐姐说,“舞伴不限。上一届还有人带上了自己的机械臂毕设。可惜被发现在平滑轨迹的控制量不够,导师敏锐地发现了这一漏洞,让他打回去重写。”
微生柳:“……”
没必要的细节增加了。
砂金似乎对这个舞会很有兴趣,转头发现拉帝奥跟在他们后面几步远的地方,在与一个人攀谈。
那个人影是……景元?
好多人啊。
微生柳心想,真热闹。
不如再多来一点人,干脆速战速决。
像是感应到她内心的呼唤,一只幽蓝色的机械蝴蝶振翅飞了过来-
真理医生短暂地与景元达成了合作。
“需要我做什么?”景元笑眯眯地说。
“打赌。”真理医生偏头指了一下远处的砂金,“那个人在赌局上从来没输过。”
景元依然是那一副笑眯眯的温和姿态:“赌什么?”
“赌他能成为这场游戏的第一名。”真理医生说。
景元:“听上去,我应当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一身古装在这里相当显眼,懒洋洋的模样招惹了不少女生的注视。
周围的讨论声或多或少传进他们的耳中,而突然间变得格外安静。
像是意识到什么,真理医生本能皱眉。
“有机生命的情感就像潮汐。”一道优雅的声音响起,“是我没有看好月亮的方向。”
四周响起一片压低的惊呼声。
“是螺丝咕姆先生!”
“白天可看不到月亮。”真理医生抱臂,手里捏着一根粉笔,“难道你还要多余去捕捉太阳的光线?”
“假设:代码与细胞毫无区别,则数据的汹涌浪潮,也足以吞噬命运的汪洋。”螺丝咕姆缓步走来,一只翩飞的幽蓝蝴蝶越过人群,栖息在他的指尖。
“我记得你的机械蝴蝶是绿色的。”真理医生注意到这一点。
螺丝咕姆说:“数据空间中,会折射出不同的颜色。”
另一边,微生柳听见旁边人的嘈杂声。
隐约听见什么“螺丝”,“粉笔”。
螺蛳粉?
“……咕姆。”
姑母?
微生柳茫然抬头,视线捕捉到那只看上去分外眼熟的蝴蝶。
……啊。螺丝咕姆?
她越过人群,走过去。砂金跟在她身后。
在场的几人交换意味不明的视线。
“罗浮仙舟即将举行庆礼「星天演武」仪典,姑娘锻的刀尚保管于工造司。”片刻,景元率先开口,“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工造司的刀。
舞会。
逛校园。
螺丝咕姆看上去没有什么额外的安排。
微生柳思考片刻:“听上去我应该挺忙的。那就一起解决了吧。方便我分配时间。”
“……所以?”
“所以,我们建一个群吧。”
微生柳举起刚买到的手机,贴心地说。
“……”
【请收藏【魔蝎小说】moxiexs.com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