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粒子反转
希世难得号停下来的地方,在一个风沙较为小的地方,这里视野开阔,在很高的高处,勉强能够看清天空。
外面的环星轨道——是一个打孔纸袋。
星愣了一会,然后想起来:“这难道是螺丝星?”
怪不得一路上见到的智械都是螺丝钉。
风沙很大,很突兀地,从风沙的深处传出一声风铃的叮咚。
很清脆,很响,与面前的场景格格不入,这种声音应当放在童话故事的开头,而不是一个模拟的银河尽头。
“之前我和银狼黑进过螺丝星的核心。”
微生柳一脸平淡地说出了耸人听闻的话语,她继续说:“我姑且还有一些权限。”
星:“……”
星:“……你这么干,螺丝咕姆先生知道吗?”
微生柳看了一眼虚空,像是与屏幕外的几人对视了,然后她心虚地目移。
“现在他应该知道了。”-
屏幕前。
黑塔看热闹不嫌事大:“孩子。螺丝咕姆,还是个孩子。千万不要放过她。”
真理医生:“我说过,你们对她多有纵容。”
螺丝咕姆平静:“我默许开的权限。”
“……?”
螺丝咕姆:“假设:微生女士独自撬开权限,可能性损伤不可估量。”
黑塔:“……所以你是担心她自己搞出更大的破坏,干脆就直接发放给她权限了?”
螺丝咕姆没有回答。
大概是默认。
真理医生:“……”
真理医生重复自己的观点:“我始终认为,你们对她过于纵容。”
丹恒翻阅完真理医生带来的刊物,冷静地补充:“似乎你也同意了微生柳的太空电梯计划。”
会议室里,成功在丹恒这句话后彻底沉默下来。
丹恒想起自己的光锥。
唯有沉默。
此情此景。倒是很贴切-
“之前这里留了一些游戏的痕迹。”微生柳撸起袖子,看上去很有干劲,“收拾收拾还能回收利用。”
不懂代码是怎么回收利用的,大概在微生柳眼里它们就像是天生自带的音符一样自然吧。
“然后呢?”星问,“我们该怎么办。”
“我记得你刚刚玩过一个弹幕生存游戏。”微生柳说,“我觉得那个游戏非常有意思。所以我有了一些灵感。”
星:“我希望是一些正常的灵感。”
之前微生柳的人格分散已经够抽象了。
面多了加水。
抑郁多了加乐子。
不敢想象以她现在的精神状态,说出“我有一计!”这种话,到底是什么计谋。
“我认为你在腹诽我。”微生柳格外敏锐且警觉地看了她一眼,打开舱门,示意大家都钻出来。
外面的风沙很大。
砂金眯起眼睛,记忆深处,忽然觉得这地方有些眼熟。
螺丝……
他踩到了一根螺丝钉。
螺丝钉蹦起来打到他的脚腕,表达自己的愤怒。
虽然希世难得号燃料不足,但微生柳选择的路线格外绕,一时之间那群虫子尚未来得及赶上。
即使微生柳已经尽力规划了路线,虫群与他们仅仅只有大约一百米的距离。
微生柳掏出一个装置。
星认得,是之前在匹诺康尼上,她用于发射红苹果导弹的发射装置。
星:“……”
有种不出所料的预感。
“弹幕生存游戏。”
微生柳将这个装置编写进螺丝星的游戏代码。
下一刻,螺丝星的打孔纸带缓慢旋转,星空的矩阵落下一个又一个翠绿色的弹幕,像是跑酷游戏的终点,必须解开一个的游戏。
那些虫群在密密麻麻的弹幕里艰难穿行。
它们似乎也感受到了绿色弹幕里的力量,本能地避开。
而一只后退,踩到了身后的另外一只。
希世难得号被微生柳停在一处山坡的顶点。
陡峭的角度,让第一只后退的虫子裹着同伴一脚踩空。
一带二,二带三,三带一群地,骨碌碌地滚下了山。
而有虫子不慎接触到了绿色光点之后,整个身躯宛如气球一样“砰”的爆炸,飞溅到山脚。因为【丰饶】的赐福,又在山脚重新复活。
翠绿色的光点密密麻麻,硬生生地阻拦在虫群与希世难得号之间,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墙。
因为地理位置,复活点被选在了山脚,而这一片弹幕变得越来越密集。
其它虫子见到弹幕的杀伤力,生物的本能使它们更加谨慎。
肉眼可见的,速度骤然下减了不少。
众人:……
星叹为观止。
星:“弹幕生存游戏——核弹的弹啊??”-
把星,砂金和银枝送出去,并不是很难。
微生柳倚靠在希世难得号的星舰旁,她似乎有些怕冷,双手合在嘴边,轻轻地哈了一口气。
白色的热气。
她把领子举高一点,整张脸埋进阴影里。
但她同样很好奇。
宇宙的尽头,而她又有什么关系。
“我想把你关起来。”
脚边突然传来细碎的一声。
微生柳低头看去,一根螺丝钉在蹭她的靴子。
“你还在啊。”微生柳说,“我们是不会有结果的。”
“胡说。”螺丝钉说,“明明你也是无机生命。”
“我是有机。”微生柳说。
螺丝钉坚持:“你是一个粒子,你之前还是一个人工智能,你还是导航。你为什么假装自己是有机。你是不是就是喜欢有机?”
微生柳弯腰,把它拎起来,淡淡地威胁:“小心我写反无机方程。”
“你好坏。”螺丝钉说。
微生柳:“哦。”
“你这么喜欢有机生命。可他们都不在乎你。”螺丝钉说,“只有我注意到你要死了。”
星在给这个弹幕拍照,银枝在赞美翠绿色的弹幕,砂金似乎注意到了什么,他往前走了几步,仔细地审视不断倾泻而下,源源不断的绿色弹幕……翠绿色的粒子。
他脸色陡然一变,猛地回头。微生柳倚靠在星舰旁,整个人颜色淡得像是完全要消失掉。
“这些弹幕都是你的粒子。”螺丝钉说,“你还不承认自己是个无机?”
微生柳说:“我是有机。我含羰基键。你知道羰基键么?”
“知道。”
“那你比我之前教的一个学生聪明。”
基本粒子断裂释放的能量,远远要比键能要大。这个弹幕游戏,最多只是将她从粒子簇,打散成粒子——即使是这样,释放的能量也足以让虫群不敢上前了。
“你真的要解构了。你要消失了。你是要用这些羰基键的键能送他们出去吗?”螺丝钉说,“我就该把你关起来。你就不会……这样发散。”
微生柳笑了一下:“你跟我之前的那个学生真的很像。可惜我有一百种方法离开穴居的住处。”
此刻。
宇宙中。她的粒子无处不在。
星似乎喊叫着什么向她跑了过来,砂金在最前面,银枝面容严肃。
“我是有机生命。我含羰基键。”微生柳继续在跟螺丝钉教知识,“你知道构成蓝莓味的化学物质吗?”
螺丝钉老老实实回答:“我不知道。”
“类黄酮,乙酸异戊酯,或者别的什么酯类化合物。都是含羰基键的。”微生柳扯了一下衣领,她现在整个人已经单薄得如同一个粒子的厚度,但她仍然继续说,“所以要找到一个蓝莓味机油的配方,只要我能够自我解构,真的很简单。”
这个坚持自己是有机生命的家伙在说什么,即使是自觉已经觉醒的螺丝钉,也完全地迷糊了。
“在说什么啊?”-
螺丝咕姆站了起来。
早在先前他便与黑塔开始紧急中断,可是因为微生柳篡改了底层代码,终止程序被卡死。
“冷静点,这是在模拟宇宙。”黑塔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在对螺丝咕姆,还是在对自己说,“或许解构的只是一串数据流。”
真理医生默不作声地在显示屏前协作。
这时,丹恒突然开口:“星……他们出来了。”
空间浮现出三个人。
没有微生柳。
星还没加载完成就在问:“小天才呢?在哪在哪?”
没人回答,而显示屏还在继续播放。
里面的景象已经被尘沙完全覆盖住。时间的进度条被拉得很快,光线和空间都被扭曲,蜿蜒着快进。
意识到微生柳还在这个装置里,星屏息,一眨不眨地望过去。
砂金沉默着走到屏幕前面。一闪而过的画面里,他似乎看见赠送给微生柳的项链,[存护]的光辉一闪而过。
他一只手背在身后。
真理医生停下了解码。
他说:“既然她这么想让演算完成,就一起看看吧。”
显示屏上,进度条跳转。直到宇宙的尽头。
于寂静处,轻轻地传来虚无缥缈的一声。
——粒子反转。
第112章 循环其一:雨天,或者是晴天
散落的粒子。
悲伤的粒子。
欢愉的粒子。
到处不在的粒子,却无法汇聚成一个拟态的人形。基本牵引力溃散的能量难以再度凝聚。捡起来,也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形状。
像是徒劳地去捞一轮水中的明月。
消散的宇宙,寂灭而微渺的弥留回声。
世界已经死去很多次,新生的宇宙也未能幸免,唯有上一个末日中残留的星神,勉强能冲破生死的界限。
祂捞起水中的明月。
远远的,向差分宇宙外的几人看去。
“啊!是那个已经死去的未知星神!”
黑塔激动地站了起来。
“祂果然与微生柳有点关系!”
可惜他们只能看见这个宇宙的几片投影,那位星神留下的影子,片断,不连续,随后又是一阵飘渺的风沙。
【想象一个不存在的往事】
【忘掉一段虚构的记忆】
【……】
【读取数据中】
*
你叫微生柳。
这是一个潮湿的雨天,你安静地坐在家门口的茶水摊取材。
你没有伞,困在这里已经有会了。
2158琥珀纪,纪元的第一年。
新年的烟花绽放在罗浮仙舟的夜幕中,一簇翠绿的火花从克里珀的锤子上跳跃闪过,乘着夜幕滑入这个庆祝盛大典仪的土地上。
然后突然下起了雨。
屋檐的青苔湿润,倾斜的雨丝穿插在整个长乐天的街道上。
你只是安静地看着。
你有一份清闲的工作。具体来说,没有上下班时间,公费休假,旅游收集素材,五险一金。
——只要定时交稿就好。
第一本小说定的是一个嗜睡的女主。处于随时随地大小睡的状态。
编辑代号叫做V,这个年代了还喜欢用纸质的信件与她交流,你认为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觉得这个年代了还用这样落后的通讯手段实在是没有多少效率的一件事。
更别提现在潮湿的气候,大概会让纸张回润。
你展开之前的信件。V虽然是一位编辑,你不知道祂的性别,也不知道祂的身份,你们之间的通讯仅是祂偶然地寄送给你的信。
V总有一些天马行空的想法。
首先,祂提出了一个特殊的粒子,是组成一个世界的基础,并且能够在时间乱流里穿梭。
随后,祂想将这个基本粒子困在某个节点。
作为小说家,你其实很乐意与这样有个人想法的编辑交流,你认真想了一下,随后回信提出你的看法。
任何的空间结构都关不住?
——是的。
那应该只能用时间了吧。
——你的意思是,循环?
单单仅是循环,想起来总是差点意思。你想了想,又写上。
加上一些负面buff呢?
比如说嗜睡,直接失去知觉。
——即使是清醒的片刻,粒子依然能萌发自己的意识。
失忆呢?忘掉自己身处在一个循环里。
——嗯……有点道理。
或者干脆直接让这个粒子解构吧!最小的粒子都死掉了就完全不会有这种可能性了!
V的下一封信来得很快。
满篇幅都在委婉地关心你的心理状态。
你:“……”
你把来信合上。
“小微生,有人来接你吗?”茶摊说书的西衍先生摇着扇子,亲切地问,“要不要再待一会?”
你卷起信纸,摇了摇头。
你暂时的居所在一个小巷,经过驭空批准后购置的一个小房子,在申请进入仙舟的时候还看见了传说中的仙舟将军,他正和驭空在商量什么。
在见到你的时候,驭空捂了一下额头,有种莫名其妙的直觉,让她多叮嘱了一句。
“我很放心你的。不用特意去潜伏进什么奇奇怪怪的组织。特别是药王秘传。”
你:“……嗯。”
本来还没怎么感兴趣的。
倒是那位将军。金色的眼睛,总有一种威严的感觉,只不过头发散乱,显得整个人没有那么锋利。
雨还在下。
你有点头疼。
干脆就这样走掉吧。你这样想着,这时角落里蹦蹦跳跳过来了一把伞。
像一个长腿的蘑菇。
蘑菇说话了:“你可以带走我。”
你:“……”
伞说话了。
还走路了。
没人管管吗?
你扭过头,试图从周围人眼中看出端倪,却发现大家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你狐疑地盯着那一把伞,听见旁边一道散漫的声音。
“原来姑娘已经有伞了。”
那位仙舟的将军撑着伞,似乎是路过,看了你一眼,又溜达着走开。
你向他礼貌地点头,然后撑开这把蘑菇伞。
它很激动,被你握住的手柄在微微发烫,像是加载大量数据而过载。
你握住它,把它带回家。有种被碰瓷的感觉。
同时隐隐感觉有什么结局已经决定了。
——和一把伞同居的日子,就这么开始了。
说实话用“同居”这个词,实在是有些奇怪,你像是多了一个不会动的室友。
并且你的室友只喜欢雨天和晴天。
因为只有在雨天和晴天,你才会带它一起出门。更多的时候,它一个伞在家。
被你带出门的时候,它总是会激动地颤抖一会。你有时候怀疑它的核心芯片坏掉了。而它有时候说的话简直是一个诗人。
“哦。我太高兴了。”
它的声音从你的头顶传来。而你心不在焉,想象一个画面。
你:“你的五官是长在伞盖上,还是伞柄上?”
阴晴伞:“……”
你突发奇想:“难道是在上面一点的伞柄上,关上的时候看不见,只有下雨,或者晴天的时候,把你撑开才能看见?”
阴晴伞突然开口:“我可以一直这样撑在你的头顶吗?”
你皱了皱眉。
“不能吧。”
你不会只有一把伞。并且这把伞是工造司学生的毕设,那个学生叫做小聪,是这把伞真正的主人。小聪找上门的时候,你正在构思新的小说情节。
“你好。”这把伞的主人跟他的伞一样很有礼貌,“请问我的毕设作业就是在你这里吗?”
你疑惑。
随后小聪补充:“一把伞。”
阴晴伞最后和小聪交谈了什么,他们并没有刻意瞒着你。但是你毫不关心,你对V给你的数学题产生了某些兴趣。比如说跳跃银河相位的一种火焰。
“在论文完成之前。它就交给你了。”小聪最后这么郑重地跟你说。
你其实并不理解他为什么会这样正经地拜托你照顾这把伞。或许是为了照料它敏感而纤细的情绪吧。
最近,为了搜集素材。你喜欢浏览罗浮杂俎的帖子。
【主题:对某些物品产生了不必要的感情】
【楼主:指的是我的星槎。每次从天舶司下班的时候,天都已经黑掉了,也没有很多人,但看到我的星槎,就像有一个人在那里安静地等着我回家。偶尔我出差坐了同事的星槎,都会下意识地跟它抱歉。】
【1L:?楼主你的精神状态还好吗?】
【2L:我懂你!楼主!我也这么喜欢着我家门口的那棵柳树,我有时候害怕它晒不到太阳,早上的时候把它搬到门口,下午的时候又搬回来。然后它死了。】
【3L回复2L:柳树:我谢谢你。】
【4L:其实,万一它们真的有意识了呢?我总感觉窗外的黑暗里,有无数的眼睛在注视着我。】
【5L:好可怕!它们无处不在,而我们总有睡觉的时候!】
【柳六柳:建议谨慎。】
【柳六柳】是你的论坛ID,但你已经记不起来你什么时候留过言,你有一种朦胧的感觉,认为自己的记忆力不应该如此低下。
你开始认为事情有一点不对劲。
——从你捡回那把伞开始。
更多人发帖阐述最近的异样。
【今天照例上班迟到,发现大家都神神叨叨的,整个太卜司鬼气森森的!】
【坐标迴星港!坐标迴星港!来自过去的幽灵船突然出现!楼主我是在天舶司工作的,奇形怪状的星槎见过不少了,但是幽灵星槎真是第一次见,我之前就听说过,幽灵星槎会把活人从现世带走。】
【工造司的仓库里总是传来恸哭声。后来我大着胆子一看,里面只有机巧鸟!第二天我再去的时候,发现机巧鸟竟然挪了一个位置!】
整个仙舟都陷入了某种难言的恐惧当中,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即使天气不错,你也很少出门了。
你在自家的院子里种了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颗还是枣树。
阴晴伞就合拢在两棵树之间,偶尔它似乎也听见外面的传言,仙舟上面流行起尽量少用智械的风气。
——而工造司,终于成功地没多少人报名了。
听说工造司的公输师傅整天唉声叹气,小聪的毕业时间一拖再拖。有时候你在想,日子会不会就这样一直过下去。
V已经很久没有跟你联系过。毕竟对方似乎也很忙碌的样子。你支着脑袋浏览完帖子,觉得几根螺丝钉,一个齿轮,就会产生意识,真是一件……相当有意思的事情。
而眼前,正有一个现成的例子。
你看向阴晴伞:“你的芯片在哪里?”
“你终于打算了解我的心了吗?”
阴晴伞的声音有一些激动的颤抖。你把它拎起来。哦,老天,看在哪位星神的份上,它又把自己过热了。
芯片频繁过热容易导致电路线融汇,然后短路,然后坏掉。你打算试试能不能给它修理一下。
它激动地躺在你的面前,你拆下一根螺丝钉,然后是齿轮关节,机械臂。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把我的构造说明书拜托小聪带给你……”它扭扭捏捏地说。
但很神奇的是,当你看清它的时候,内部的构造,驱动电路,核心芯片走向,就像写着“一加一等于二”的数学题,显而易见地摆在你的面前。
你无比洞察地了解了这把伞,就像明白一个再自然不过的道理。
转瞬即逝的,淡淡的疑虑从你的脑海一闪而过。
你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某种天赋。
它生而带来,但又像铭刻过千万次的经验。
你打开了这把伞的芯片。
“我愿意……我甚至愿意将我的心剖开给你看……”阴晴伞微微颤抖着说,“你有看见什么吗?”
你:“芯片。”
今天不是晴天,也不是雨天。
是一个阴天。你的手是冰凉的,触碰到这把阴晴伞的时候,也仿佛一个机械的零件。
就像一根螺丝钉严丝合缝地嵌合插销,两个齿轮一个接一个的相接啮合。天衣无缝,完美无缺。
阴晴伞:“我满足了。”
你觉得它怪怪的。
你只是在给它升级系统。
这个“手术”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大概只花了你三分钟,你自信地把它重新组装回去,然后发现多了一根螺丝钉。
阴晴伞:“……”
你:“……”
你认为自己不可能出错。虽然这是一种盲目的自信。但就像银河只有一个太阳那样理所当然的真理。
这时那根螺丝钉开口了。
它的语气很委屈:“你!为什么!背着我在给别的伞升级系统!”
“你宁愿给它升级都不愿意哪怕是多看我一眼!”
你:“……”
你:“你是?”
阴晴伞莫名警惕起来,语气很是谴责:“你在外面还养了别的智械?”
你陷入了可疑的沉默。虽然你认为自己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但是你的记忆力并不好,连忘记自己论坛ID这种事都做得出来。所以你没有说话。
很多时候,不说话就意味着某种默认。
“哦。老天。”阴晴伞心碎了,它忧郁地说,“我做梦都没有想到,有一天我竟然要沦落到跟一个螺丝钉争宠。”
螺丝钉同样反唇相讥:“呵。我也没想到,比我先升级系统的就是这种家伙。一把伞?”
你:“……”
太乱了。
人在尴尬的时候就会显得自己很忙。
你打开论坛,试图用网络世界麻痹自己。
这时你的手机弹出一个弹窗。
【柳六柳】:它们是谁?
【柳六柳】:明明我才是你亲手创造出来的。
【柳六柳】:我甚至为了你自我封闭了某些权限。
【柳六柳】:反有机方程都没有再推过一个步骤。
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你的手一抖,有种把手机直接扔出去的冲突。
苍天啊。
你只是一个老实人,在这里取材的小说家。好心地给自己的伞做一下升级而已。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的脑袋开始痛。
但你敏锐地抓取到关键信息。
你狐疑地打字:反有机方程?
柳六柳不再说话了。像是觉得自己下意识漏了嘴。你再敲它,手机下一刻宣告停电关机。
你:“。”
逃避可耻但有用。你想把柳六柳的个性签名改成这个。
你一直把自己自闭在这一个小院子里,和阴晴伞共处一室。论坛的页面停在了三周前,没有信号,你似乎也不需要食物的补给。所以你从来没有想过出去走走。
如果——如果就连足不出户的你都能接二连三地受到这些奇怪家伙的骚扰,那么外面又混乱成了什么样子?
你不恐惧。你只是有些好奇。
你待在一个地方久了,总是有种想要出去的欲望。你还不知道这种冲动从何而来,或许是神经脉冲的一次错位,一个偶然间迸发的灵感。你决定把这种冲动命名为[开拓]。
于是你看着还在争论不休,试图从“谁才是你最宠爱的智械”上面分出个胜负的螺丝钉和阴晴伞,平静地说:“我要离开这里。”
它们同时愣住了:“什么?”
阴晴伞:“待在这里不好吗?”
阴晴伞:“有我陪着你。”
螺丝钉:“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可以一三五我,二四六阴晴伞,周日去论坛看【柳六柳】。”
你:“……”
你:“……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不能过审的东西。”
你吐槽完,又说:“我要离开这扇门。”
阴晴伞挣扎了不过三秒就轻易地妥协了:“好吧。那我愿意为你遮风挡雨。”
你:“不用。我要离开仙舟。”
阴晴伞:“我可以跟着你。”
你:“你的源代码在小聪那里。我不可能永远给你升级。”
阴晴伞怀着很多很多的眷恋和怜惜说:“没有关系。即使是做一把普普通通的伞也可以。”
你皱眉:“我会一个人远走高飞,驾驶着星槎,穿梭在银河之间。我不需要一把伞。外面的世界对我来说,没有需要一把伞的风雨时候。”
阴晴伞:“不会有那种事情的。”
你:“可以的。”
阴晴伞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思考。
“好吧。”阴晴伞说,“那我可以做你星舰驾驶舱里的一颗螺丝钉。”
螺丝钉:“?”
总之。
你左手拿着显示着论坛页面的手机,右手握着一把阴晴伞,肩膀上是一根螺丝钉,这样造型奇特地出门了。
在你出去之后,才发现仙舟已经与你之前所见过的实在不同。
确切来说,是天翻地覆。
很多的银杏叶铺满一地,像是无声的葬礼,长街的尽头有一张纸在翻飞,上面用毛笔写着一棵柳树的讣告,似乎是仙舟那位将军的笔迹。
断剑碎在焦土上,上面挂着一根金黄色的剑穗。
梳子生长出毛发,工造司的仪盘被藤蔓紧紧连接在一起,西衍先生说书的那把扇子挂在金人巷的码头上。
你有些怔然地注视这终末毁灭的一幕,觉得世界末日不过如此。
你轻轻地合上你的院门。它发出吱呀的一声,你仿佛听见更远的银河,似乎也是这样死去的寂然。
而你发出的动静声似乎吸引了阴影里的某种怪物,你辨识它的外形,像是论坛里看到过的步离人。
你悄悄地来到星槎海。
所幸,这里还停留着一艘星槎,像是一直在等待有人打开它的舱门。你稍微有些理解了之前那个声称对自己的星槎产生感情的楼主了。
这是不是同一艘星槎呢?
只是永远也等不到它的主人了。
你带着阴晴伞和螺丝钉坐上这艘星槎。开始一场漫长的,不知道终点的旅行。
像无根的浮萍,自我放逐的浪花,在广袤的无垠里游走。
整个银河被终末的毁灭所笼罩。
你看到两列波在相遇后相互穿过,仍然保持各自的运动状态继续传播,彼此之间好像从未相遇过。
……
很久很久之后。
或者是很久很久以前。
你叫微生柳。
因为大雨,你被困在这一个小小的茶水铺子。
西衍先生在认真地说书,你在头疼怎么回家。角落里,你好像看到了一把伞。
这时有人走到你面前,挡住了你看那把伞的视线。
一道阴影投掷下来,束缚住你。
你抬起头。
那个人竟然是仙舟的将军。
“姑娘,你需要伞么?”
他问你。
第113章 循环其二:飞光
身为仙舟有名的闭目将军,景元编写过《狮子为什么是猫》,《闭目养神不是睡觉》,《如何成熟且不动声色地摸鱼》等多本知名著作。
在偷闲这一事情上,他天生优秀,并且聪颖过人,无师自通。
2158琥珀纪,纪元的第一年。
新年的烟花绽放在罗浮仙舟的夜幕上空,网络主播桂乃芬在与李素裳一同上演着胸口碎大石等活动,突然下起了雨。
景元撑伞,散漫地走过长街。
他已经活了很久,偶尔和那帮老家伙们周旋的时候,他们指着鼻子对他说。
“太卜司近日议论纷纷,谣言四起,惶惶不可终日。”
“眼下局势动荡,工造司多日入不敷出,若开战后勤怎能补给?哪里那么多奇兵可以找?”
他自然知道这些道理,甚至比起他们更懂得。
工造司……
如是应星还在。
景元叹了一口气,漫步雨中。
路上行人纷纷归家,这场雨来得匆忙,也下了有一会,被困在雨中的人也多多少少等来了接回家的友人,或者是亲人。
他驻足。
面前的茶水铺子已经收摊,西衍先生收拾着说书的物件,外面的椅子上还留着一个人。
翠色眼睛的少女,不像是等人的模样,只是微微皱着眉,烦恼地盯着雨发呆。
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似乎雨都小了些许。
“姑娘。”景元走到她面前,撑着伞向她那边倾斜一个角度,然后问,“你需要伞么?”
*
编辑已经有三周没有催她更新了,真希望对方不小心患上了健忘症。
因为直到现在她还一个字都没有写。
第一天快乐地在鳞渊境钓鱼。
第二天跟新认识的青雀朋友打牌。
第三天和白露一起尝火锅。
总之,已经快乐得完全忘掉了什么时候交稿子辣!
但是在闲暇的时候,想起没有完成的字数,姑且还是有些心虚的。
所以当景元撑着伞问她的时候,差点以为是编辑来催,下意识心虚地挪了挪。
“嗯?啊,我没有伞的。谢谢啦。”
微生柳向西衍先生点了一下头,两个人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同行,这些天他们互相交流小说的心得,背后蛐蛐了不少将军,云骑,太卜大人的小话。
是另一种程度上的心虚。
“走吧走吧。”
再待下去有点担心西衍先生会说出什么奇奇怪怪的话了。
临走之前,西衍先生眯起眼睛盯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
“唉,我怎么总感觉,像是人生重开了一遍呢?”
“您重生小说最近是不是看多啦?”
微生柳这样说着,向西衍先生挥了挥手。
虽然即使警觉地回避了话题,但景元还是注意到了。
“什么小说?”
“我是来仙舟小说取材的了。所以会讨论一下仙舟的风土人情了……”
“是么。那姑娘考察得如何?”
微生柳思考了一下。
先是回忆之前她与西衍先生的交流。
什么转世龙尊,霸道神君,有一个算一个,应该都不能说出口的样子。
“嗯……”微生柳决定从周边的小巷入手,“最近学习民俗之类的。
“演武仪典将要开始,有习剑艺的意愿么?”
“诶?”
“比如说大剑,重锤之类的。”
“……”
您看看我这身板,合适么?
微生柳:“最近有点想学药王秘传。”
景元顿住,随后语气严肃:“微生姑娘,这可不能乱学。”
“哦。”
不知道为什么,微生柳总觉得这位将军有种熟悉的亲切。这场雨下得大极了,角落里那一把伞也被匆匆赶来的路人捡走。大多数人都回了家,只有锻造铺里还有一些争吵的声音,微生柳望过去,是一个样貌极为年轻的少年,手里捧着几把剑。似乎是个剑客。
少年剑客回眸见到他们,竟然冒着雨小跑了过来。
“将军!”
“又看上了飞剑?”
“是的。”这位名叫彦卿的少年剑客,扬起大大的微笑,“这些剑都挺不错。”
微生柳忍不住提醒说:“小心淋雨感冒了。你还有手撑伞吗?”
她挪挪:“要不咱们挤挤。”
景元学她说话:“小心月俸用完了。你还有钱吃饭吗?”
景元:“要不咱们拼桌。”
彦卿:“……”
微生柳:“……”
*
等到上桌之后,微生柳才知道彦卿与景元本就认识。年纪虽小,但是很有礼貌,一副小大人的气派。
甚至是景元从小带大的孩子。微生柳总觉得有些打扰了这对师徒的交流。彦卿反过来宽慰她。
“微生姑娘,”他学着景元这么喊她的称呼,“不必不自在,相识一场,就当作朋友。”
总感觉被压了辈分。
微生柳:“我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年纪还是挺大的。”
彦卿:“……嗯。”
微生柳:“……”
微生柳:“我看到你的表情了。是不是在偷笑?”
两个人正在进行一些斗嘴。景元散漫地倚在椅子上,端了新上的菜,左一筷子夹给“微生姑娘不必客气”的彦卿,右一筷子夹给“彦卿小兄弟多吃一点”的微生柳。
“早睡早起,会长高的。”在场海拔最高的景元笑眯眯地对两个人说。
话虽如此,彦卿或许还有可能,但是自己完全是已经固定了身形了。微生柳深沉地叹了一口气,喝了一口景元点单的仙人快乐水,一直有所耳闻,但是从来还没尝试过,随后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这个好喝!
随后她完全地享受在美食里面了。彦卿和景元在和认真地交谈。意气风发的小剑客似乎最近遇上了什么烦恼。
“微生姑娘会有这种感觉吗?”彦卿转过头问她,“一直以来擅长和自信的领域,接二连三地意识到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皱着眉毛,看上去很是苦恼,萦绕着淡淡的愁绪。景元看了彦卿一眼,又看了微生柳一眼,似乎也对她的回答感兴趣。
“不会吧。”微生柳想了想,“可能因为我目前就是一个写小说的,文字这种东西不像习武,主观感觉很强烈的。”
“但是你也不要过于妄自菲薄啦。”
“啊……”彦卿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景元继续看着微生柳,不知道在他一直在想什么,然后他开口。
“既然如此,不如彦卿让微生姑娘感受一下剑艺?”
微生柳:“……?”
微生柳:“您这是在为难我。将军。我只是个动脑子的,前线作战还是算了。”
“欸,”景元继续学她说话,“微生姑娘不要过于妄自菲薄。”
微生柳:“这叫自知之明。将军。”
景元:“看来姑娘已经对仙舟语融会贯通了。”
如果能正确使用四字成语就算对仙舟语融会贯通,那么微生柳倒也真不用妄自菲薄。
“但是人为什么要运动。”微生柳说,“天气好的日子就适合搜集素材。”
彦卿:“天气好的日子就适合练剑。”
景元:“天气好的日子就适合什么都不干。”
微生柳:“……”
但是她忍不住笑了,这位将军说话真的很有意思。倒是理解了为什么仙舟人创造力那么强了,大概本身将军就是个随和的人。
“那试试看吧。”微生柳最后松口说,“不过我就作壁上观了。”
*
作壁上观,原指双方交战,自己站在壁垒上旁观,后多比喻在一旁观望,不给予帮助。
——不过也没有什么值得指点的。
微生柳看不懂剑法,更不懂武艺,在工造司陪彦卿练了小半天,难得的运动量,觉得自己要骨质疏松了。景元身为将军,比起两个小朋友更像是没什么烦忧的闲人,坐在一旁的石桌凉亭,支着脸看他们玩闹。
“可看出什么了?”景元问。
微生柳点头:“嗯。我感觉酝酿了一招。”
彦卿:“诶?”
微生柳表情严肃,很少见她这么正经的模样,一双富含生命气息的翠绿眼睛,审视地上下打量彦卿,和他手中的剑。
“我有一剑。”
她缓慢地这样说着,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把闪闪发光的长柄物件。纵然彦卿识剑多年,竟也看不出深浅。
景元“哦?”了一声,整个人坐直了,认真端详片刻:“没想到微生姑娘还藏有这一手。”
将军都发话了。彦卿严阵以待。
两人对战。
此时正是上午,与前几日的大雨不同,天气很是晴朗,微生柳抱剑上前,她身形纤细,此时持剑,当真有那么一分的气势在。
彦卿谨慎握剑。
景元站在两人中间,沉声道:“开始。”
话音刚落,微生柳反而率先冲击,她没有身法,没有技巧,率先将手中的长剑扔了出去。
彦卿擅长轻功,在复杂地形上体现的是极强的适应力,而在平地上则是极致的速度。那把长剑直接向他面门冲来,他俯身擦过,在剑与人最近的那瞬间,那长剑竟然抖动了一下——
它撑开了。
——它是一把伞。
彦卿:???
就在这错愕的刹那,伞挡住了他的视线,微生柳像是预料到他的反应,早便绕后,手里握着随手捡来的石头,抵住他的左肩。
微生柳笑吟吟地问:“怎么样?”
“可以。微生姑娘,出其不意。”彦卿说,“我还真被你唬住了。”
“不过用了一次过后你就有警惕了。”微生柳说,“并且就算是这样,我跟你真的动起手来,我也打不过啊。你应该自信一点。”
景元把丢掉的伞捡起来,轻轻晃动一下。
似乎是那个雨天,见到的阴晴伞机巧。
“这个。”景元晃了晃它,很有兴趣地问,“是被姑娘改造过?”
“是的。”微生柳诚实点头,“我觉得这个比较有意思。”
彦卿:“意思是,这么些天,你全都在研究机巧去了?”
“是的。”微生柳再次坦诚说,“公输师傅已经认得我了。还特许我进库房研究。”
“……”
微生柳:“知识改变命运。”
第114章 循环其二:飞光
知识改变命运之类的话,从小彦卿在学堂听得不少,但从面前这家伙嘴里说出来,莫名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有点骄傲的语气,又像是听过。
“是的。”景元说,“练剑练去了工造司,实在是出人意料。”
微生柳蹦跶着走到他面前,伸手从景元手里取下机巧伞,她晃晃这把阴晴伞,上下打量:“感觉可以做个伞剑出来。”
景元递给她:“没想到微生姑娘还对机巧很感兴趣?”
“之前没有接触过啦。”
但是好像一上手就有种莫名的熟悉。
“可能上辈子我是个玩机巧的吧。”微生柳拧了一下这把伞上的螺丝,增强一下它的鲁棒性,“比起面对面打架我可能更适合取巧一些。”
这个风格跟景元很像。说是比起武力,这位罗浮的将军更擅长智谋。仙舟承平日久,这位将军的功劳不可小觑。他身躯比起微生柳和彦卿算是高大,整个人却有一种慵懒的气质,看上去像一只打盹的野狮子。彦卿这时也走过来。景元看了他一眼。
“知道自己的弱点了么?”
“知道。”彦卿说,“过于轻敌。”
“不对啦。”微生柳插嘴说,“你是太高看我了。你要坚定地相信我根本不可能凭借练了几天,就能用一把剑打倒你吧。”
“嗯?”彦卿看上去懵懵的。
景元眯起眼睛笑:“既是如此,微生姑娘有何高见?”
“带你去刷怪,怎么样?”
微生柳对彦卿说。
景元提醒跃跃欲试的两人:“选好地方了?”
“当然。”微生柳说,“前几日我逛到星槎海,见旁边有不少丰饶孽物,我都标出来了。”
说着她展开一副地图,显然早有准备。上面标了出没地点,云骑巡防时间,海拔高低线,以及各类地势,精确得简直像一本军事地形图。还真标出了不少是头疼的孽物聚集地,甚至出现了他都意象不到的地方。
景元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然后他点头应予:“可以。”
又问:“姑娘之前接触过建模,玉兆,或者别的机巧之类的吗?”
“哈?”
“没什么。”
“那就这么说定了!”微生柳兴高采烈地拍拍彦卿,鼓励他说,“小孩子就是要自信点嘛!”
这时候团雀落在他们脚边,叽叽喳喳叫了几声,微生柳眼睛亮亮的,像是找到了新爱好。
这可以挖一下多少小说素材啊!
还没回头就感觉自己的头发被人扯了扯,微生柳转过头去,发现景元手里拎着她的一缕发丝,大概因为静电的缘故,有些反重力地飘着。
微生柳歪了歪脑袋,疑惑地发出一个音节:“嗯?”
景元:“你也是个小孩子。”
听见有好玩的就这么兴奋。
微生柳:“……”
她回头看看这人。
景元很是稀奇地在玩她静电的头发,伸近一点,她的发丝因为静电缠住景元的手指,松开的时候,又因为同极相斥,几根头发排斥地散开。
就这么不亦乐乎。
微生柳一时间有些梗住。
她不客气地回敬说:“我瞧着你也像是小孩子。将军。”
*
等到彦卿轮休的前一天晚上,微生柳苦兮兮地收到了公输师傅让她明日进工造司跟众多同门研习的消息,似乎是听一个机巧解析讲座……她只是一个搜集素材的啊,为什么要去听讲座。
无论如何都得先告诉彦卿一声,可能得让他等自己一会。
微生柳推门出去,庭院门口的柳树长得不错,东倒西歪。
彦卿……是住在神策府的吧?好像。虽然没有去过,但听路人隐约提过几个字样,微生柳拼拼凑凑,从脑中大致绘出了前往神策府的路。
是傍晚,人稀少,加上她走走停停,偶尔需要停下来思考。这时一个鬼模鬼样的人走到她身边。
“你这不对啊。”
微生柳:“嗯?”
“咱们翻墙讲究的是一个技术。”那人痛心疾首,“你得走偏门一点。”
微生柳:?
她谨慎地保持沉默。并做出虚心状。
那人见她这样上道,哼了一声,道:“我呢,今儿个心情好。做些善事,指点一下新人。咱们这行讲究的是一个轻、快、准。来,提气——”
咱们哪行?
微生柳认为对方误会了什么,但是没有吭声。她提气。
“踮脚尖——”
微生柳于是踮脚。觉得自己又长高了几分。
“再蹲下,马步。诶,往上跳!”
那人这样说着,直接翻进了隔壁院子里。
微生柳:“……”
一道得意的声音穿过门缝,传进她的耳中:“哈!就这样,学会了么?记得以后发大财不要忘了我。你打算翻谁家院子?记得做好标记。”
“日行一善啊——日行一善。”
微生柳:“……嗯。”
她要翻的是神策府的墙。
这还是别说了。
她学到了很多好人用不上的小技巧。
在溜达到神策府外的时候,抬头看到一面高高的院墙,生出了尝试的念头。
管他呢。试试。
微生柳记起那人传递的技巧,果真一翻就上了墙,坐在高高的砖瓦上,将里面的建筑一览无余,没有看到彦卿,倒是景元伏案在卷宗面前,难得像是在处理公务。
她又转了转,附近的云骑像是根本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她落地。
这时守卫的云骑抖了一下,又憋住,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前方。
将军说放人进来,没想到是这种方式放人进来啊?他该当没看见,还是当看见了。这姑娘看着鬼鬼祟祟的,差点就要叫一声小偷拿下了。
微生柳径直向他走了过去。
“你好。”
云骑:“……”
他木着一张脸:“你好。”
微生柳语气严肃:“附近有小偷爬墙,位置大概在前方路口左转。”
云骑:“……好的。”
没憋住,他问:“大义灭亲?”
微生柳尚未回复,他自个儿走了。
微生柳:?
大义灭亲?
不不,这是日行一善。
他转身走了。微生柳噔噔跳上门槛,敲了两下门。
“请进。”
微生柳推门,景元一手支着脸,抬眼见她进门。
“啊,抱歉,微生姑娘是来找彦卿的吗?他正有一项任务在身,倘若有事,我可以代为传话。”
微生柳盯他一会。
微生柳:“好。就是明天临时有事,跟他约定的时间得推移一会,劳将军转达。”
景元点头应下。
随后微生柳继续盯。
景元将文书一卷,放至桌上,笑问:“何事?微生姑娘。”
微生柳上前打量他一阵。
“你是不是从前见过我?”
她问。
她凑得近了,一缕头发垂落到他的伏案,翠绿的,尤其扎眼,仿佛忽然而至的春日。
景元垂眸,没有看她:“这话说得莫名,微生姑娘此前,也从未到访过仙舟不是?谈何见过?”
微生柳想了想,皱着眉点头。
想来也是。
直觉让她这么一问。她的脑子总是转个不停,闲不下来。
常人是通过细枝末节进行推理,再下结论。
而她往往得出结论先于思考。
如果要证明真伪,微生柳还得费力气回滚倒推自己的思考过程。
但既然事实摆在这里,也就不必花那个力气。
微生柳来得快,去得也快,像一只不受拘束的飞鸟。
景元继续处理公文。
片刻,有云骑上报。
“工造司确认过微生柳的技法,若是有她相助,定能收回不少逃窜的机械囚犯。太卜大人破译了它们的编码,果不其然是‘微生柳’这三个字。虽然原因不不明,但它们对她抱有极大的兴趣。”
果真是奇兵啊。将军真乃神人也。路上随便借一把伞,就结识了微生姑娘。
简直是雪中送炭。
云骑不禁暗自感叹。
“若无微生姑娘出手,到时机械灵巧全盘失控,云骑苦苦支撑,坚持不了太久。若是这时来上个什么步离人混入仙舟,和呼雷里应外合。仙舟内忧外患,定是又一场滔天大劫。”景元道。
云骑深以为然。
随后有些困惑。
咦,将军为什么要说“又”?
他没问出声,景元又嘱咐他几件工事。他一一记下,踏出神策府。
景元合上文书。
或许这是一场逼真的梦境,但身为梦中人的自己,为何迟迟不醒?莫非梦里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
察觉到这个世界的异样,大概是从一个雨天开始。
在雨天见到微生柳,是一个意外。
他见到了两次。
第一次,微生柳手中拿了一把伞离去。然后他们再未见过面。
直到智械叛乱、呼雷越狱、毁灭大君和丰饶孽物里应外合……一切爆发得极快,仿佛摧枯拉朽。死亡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过了很久。
蒙了一层薄雾,看不清楚。
他站在雨中,走了几步,手里举着一把伞。
又回到了这个雨天。
面前西衍先生在说书,而那个翠色眼睛的少女貌似正发着呆,眉间微微蹙起,似是在烦恼这个雨天。
他抢先一步上前。
据说梦里不会出现认知以外的事物,所以她一定是破局的关键。
这是第二回。
景元长叹一息。
他是梦里人。
……而这场梦,还能延续多久?
他扭头,望向木窗框住的四方天。
幽蓝色的蝴蝶,迷糊地闯进檐下的蛛网。
所幸蛛丝仅仅是浅浅地沾了一下,随后一振,便从蛛网里逃脱。
庄周梦蝶,不知归处。
去日苦多。
来日无多。
*
虽然嘴上信誓旦旦地说着要翘讲座,不过微生柳还是老老实实地听完了。原因倒不是这位老师讲得多么引人入胜。
“听完讲座有小礼品拿诶!”微生柳高兴地捧着手里的机械蝴蝶,“难道不值得浪费时间吗?”
彦卿站在她对面,神色无奈:“似乎是路边小铺的手艺品,一杯仙人快乐茶可以买十个。”
“那岂不是更赚了吗!”
“什么?”
“只需要浪费一个下午,就能凭空赚到十分之一的奶茶钱,不是一桩绝对不亏的买卖吗?”
彦卿第一次认识到了这人对时间流逝的不在意,忽然觉得之前她提过自己活得够久的话可能是真的。
他们并排蹲在某棵树上,借着树荫遮挡住自己的身影。底下是废弃的宅子,空无一人,门可罗雀。
彦卿很怀疑这里到底有没有孽物。
“会不会弄错了?”
“怎么会?你竟然质疑我吗。”
“主要是很难想象吧。这里居然是适合反派聚集的地方。”
“以我看过话本子的经验来说,当然是的啦。”
“……这样很难不更怀疑吧?”
“说起来我总感觉没人质疑过我呢。还挺新奇。”
微生柳横坐在大树的枝干上,手扶着歪斜的一根枝桠,若有所思。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彦卿看了她一眼,试探询问:“那将军呢?”
“将军?”微生柳思考了一下,“好想也没有质疑过我诶。感觉一直以来我的人生都平平淡淡的,没有很多的冲突情节,想做什么就去做了。”
彦卿:“……”
他对她的说法表示怀疑。指了指底下布置好的陷阱:“这个也算平淡么?”
“顶多算有趣一点吧。”微生柳顶着一张理所当然的脸说。
彦卿深呼吸。总算知道对方口中的“平平淡淡”是什么含义。
“看吧看吧。他们来啦!”微生柳用气音,跃跃欲试地说,“彦卿小兄弟,快上。”
远处果真出现几个影子,生长着银杏叶的人形怪物出现在门口。
他们与彦卿往日见过的不同,神智更趋近于常人。他没有多想,拔剑轻巧地御剑飞去。
微生柳皱了皱眉。
似乎有些不对,她按照原本的计划将宅院的大门合上,一只蝴蝶飞出去,正是之前听讲座赠送的机巧,它被微生柳随手改造过,用于播放设置好的特殊频率声波。
每种生物都有属于自己的频率,磁场。这种特殊的音段很难被捕捉,即使微生柳有意识进行训练,在没有过多经验的情况下,也并不能制造很多谱曲出来。
针对魔阴身的这种音频,已经超过了有机人类耳朵所能听到的赫兹范围,最多只觉得有几声断续的嗡鸣。
但却对魔阴身有极其强烈的吸引力。
微生柳把这里设置成一个刷怪点。
“小彦卿,你的技巧其实已经没有多大问题了。剩下的就靠悟!”微生柳在树顶给他加油。
彦卿挥剑,听到树上人的唤声,一时疑惑:“微生姑娘还对剑术有研究?”
微生柳坦然:“将军告诉我的。”
彦卿:“……”
难不成之前种种,都是将军联手与微生姑娘同流合污,来给他开小灶来了?
莫名有种被父母催促上学,终于体谅到他们的良苦用心的既视感。
彦卿古怪地仰头看了微生柳一眼,继续勤勤恳恳地杀敌。
感受到背后的注视。
——仿佛一位尽职尽责,监督孩子做作业的母亲。
他摇摇头,把这种诡异的错觉压下去。
*
机械蝴蝶飞了半圈,又转回来,悠悠停靠在微生柳的肩膀。蝴蝶花纹是眼睛的样式,唐突地亮了亮。
微生柳仰头望。负责物流的机巧鸟仿佛也感受到这股波动,翅膀还仍然僵硬地扇着。
它经过她的头顶。
微生柳继续看。
在正当头顶的时候,它携带的包裹忽然间松掉,里面摆放的是重物,哗啦一下破空砸下!
微生柳看见了,却并没有躲开。她就这么看着,似乎停止了思考。肩膀上的机械蝴蝶一闪。
——随即一把伞撑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直直撑开在她的头顶。硬抗住了冲击带来的伤害。
彦卿听到动静,回头去看。微生柳正收了伞,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稍微有些瘆人的笑容。
“怎么了?微生姑娘?”彦卿谨慎地问。
微生柳笑眯眯的:“没什么事。你继续啊。太阳太大了,我打一会伞。”
彦卿困惑地仰头望天。
这太阳也不算大啊?
随后他见到微生柳手里捏着一根树枝,正对着她手中的伞敲打。
——物理打伞啊?
嘴里还念念有词着什么。
“说不说?说不说?不说继续打你哦。”
他默默记下。
准备回去禀报将军。
微生姑娘……脑子或许是坏掉了。
*
“智械?”微生柳终于得到一个名词,“什么反有机方程?”
听上去就不像是好人的创作品。这把阴晴伞还略有些眼熟,她翻来覆去,还想把它芯片拆卸下来,但在触碰到伞柄的时候,那把聒噪的伞忽然之间沉默。
……莫名有种玷污人家清白的错觉。
微生柳无声地梗住一会,随后揣了这把伞就跳下树。
她姑且计算了一下剩余魔阴身的数量,认为彦卿应付得过来,打了个招呼便干脆利落地告辞了。
“你怎么不继续了?”
那把伞语气莫名有种隐忍的期待。
微生柳面无表情:“怕把你拆舒服了。”
她径直去了神策府。
“将军将军!”微生柳跳进门槛,左右望望,“我有个大发现!”
景元正在读公文。他最近似乎格外忙碌的模样,微生柳人还没进,反而声音先闯进来,叽叽喳喳像窗外窝在一起的团雀。
他的眼睛含着笑意:“怎么?是彦卿与你闹脾气了?”
“什么啊?”微生柳举举手中的机巧鸟和阴晴伞,“是来讲正事的。”
她简单讲了一下从阴晴伞嘴里问出的情报,貌似这帮机械忽然之间自我觉醒,还被种下什么“反有机方程”,听上去就有一场阴谋。
“巧了。正要向微生姑娘提这事。”景元道,“工造司遣人托词,希望姑娘能协助一二。”
“啊?我吗?”微生柳愣了一下,“我只是个来搜集素材的呀?”
“微生姑娘天赋异禀。”景元说,“触类旁通,世人难以望其项背。”
“将军。”
“嗯?”
“说这些骗人的话都不带眨眼的吗。”
“当然。坊间流传我乃——闭目将军。”
微生柳:“。”
闭着眼睛,确实也不能眨眼。
总之是半推半就应下了这门差事。彦卿似乎找到了练剑的新乐趣,两眼一睁就是杀怪,而微生柳被抓去工造司破译传说中的反有机方程。两个人遇见的时候,肉眼可见的,彦卿越来越兴奋,而微生流越来越颓靡。
她名义上的同门对破译反有机方程的技术只能袖手旁观,倒是在其它方向起了争执。
“那你说叫什么?反有机方程的反?”
“太长了。一点也不古雅。”
“不妨是‘逆推倒反瞬息微尘沧海律法之理’。”
“这个更长了吧。”
“……我就说起这名过于繁琐。你们念着不嫌累么?”
“那你来!”
“就叫反反有机方程。”
“叠词词,你是在撒娇么?”
“?”
“反义一下不就行了。干脆点,反无机方程。”
微生柳终于忍不住开口。
这个反有机方程设计得极其精妙。推理过程尤为复杂。
微生柳在推导的间隙,脑子不停,手也没闲着。景元时常摸鱼偷闲来工造司,便见到微生柳手里掰扯着什么。
先是几根杆子,后来连接起了木制的构件,仿佛一把长剑,先不论威力如何,气势倒是很唬人。
西衍先生有次前来与微生柳交流上次未完成的话本子心得,恰巧遇上景元,两人便同行。他听说了工造司把微生柳抓走,但不清楚她干的到底是什么活计。
一打眼过去,整个人惊叹。
“嚯!”
一架巨大的,类似炮制台的框架,而那个纤细的身影仰倒在机械臂上,一双眼睛没什么情绪,更有可能是因为高速运转而丧失表达情绪的能力,看着有些不大像人。
像会吃人的机械。
西衍先生感慨:“你这做的威风啊!”
微生柳听见他声音,懒洋洋地没动弹,扭头瞥到一旁含笑的景元,才坐直了,从上面跳下来。
“可以多活动一下。”景元拨去微生柳发间沾上的木屑,说。
微生柳“哦”了一声,看上去似乎还在继续在脑内演算。她现在走路都不怎么看路,完全是在凭借本能维持基本的生命体征。
西衍先生继续惊呼:“我记得你不是跟我一样是玩笔杆子的吗!”
微生柳回:“机械杆也算是一种杆子吧。”
她现在完全像是机械了。戳一下回一句。
“吃过了么?”
景元问。
他拎着一个食盒,顺道还买了两杯仙人快乐茶。
这句话总算把游离的这人给勉强拉了回来。微生柳晃了晃脑袋,涣散的眼神终于注视到景元手中的奶茶。
“要!”她肯定地说。
“进展如何了?”
“快了。”微生柳嚼着吸管说,“我还对谁写的这个方程很感兴趣。怎么想的,我都要花了快一周了。”
“还没有什么东西能困扰我这么久的。”
微生柳愤愤道,看起来很是不平。
从景元的角度只能见到她稍微有些气鼓鼓的侧脸。他笑了一下。
走路的时候微生柳继续放空,眼看要一脑袋撞到什么树上,景元拎着对方的衣角,把她拐了一个弯。
第115章 循环其二:飞光
“你看见我的脚尖朝向了吗?其实我是准备拐弯的,只不过提前被你抓住了衣领而已。”微生柳说。
“工造司的基本场景我已经搭建好基本模型,细节也补充完毕。我的导航有最短路径。”
微生柳这样说着,点开手机里的一个软件。
景元低头去看。
随后他确信再这样下去仙舟的构造会被面前这家伙完完全全地构建出来。
“……好熟悉啊。”与此同时微生柳似乎短暂地停下了推演方程的思路,她皱起眉,重复一遍,“真的好熟悉啊。”
这样的场景。
她抬起头看今天的太阳,天气很好,云层漏了一点日光下来,金灿灿的。然后她又转过头,看到景元金色的眼眸,像日光。
很快,云层遮挡住太阳,那点耀眼的金色转瞬即逝。
“看,团雀。”景元指了指前方的空地。
微生柳:“在树下。”
确实,几只团雀互相依偎着,然后有风来,它们抖了抖毛,迎着风展开翅膀。
“飞鸟。”景元说。
微生柳:“有光。”
景元又问:“飞鸟喜欢什么?”
微生柳:“趋光。”
这样答非所问的回答,显然地表明她又开始进行推演了,现在的反应是最低限度的人格。
在她继续木讷地走路时,景元放慢脚步,跟在她的影子后面。
他想到之前商讨会议时的争议。
“目前所有的一切,都表明这群智械显然与微生柳有不可言说的关系。她到底什么来历?从前的经历完全查不到,这个人完全像是凭空出现的!太卜司也追踪不到她的过去,如何保证对方没有不怀好意?”
“即使是写出了什么‘反无机方程’,又何尝不是一次卧底的试探?我提议,不如就此驱逐出仙舟。”
“驱逐?她若真带了灾祸,就这么随随便便离去岂非过于嚣张?先关押候审再说!将军,是不是这个道理?”
景元没有开口,那人一凝眉,又转向符玄:“太卜大人,意下如何?”
随后符玄沉吟一会:“法眼并非一切事物皆能洞察。我更偏好,令微生姑娘配合我进行研究。事情尚未定论。不必莽撞。”
——这场会议的结果,便是多加人手,监视于工造司中。
景元沉默着走路。
他们见到交谈的学生是乔装,一路见过的师傅,除了公输师傅,也是乔装。
其实最开始并没有这么多人,后来那帮老家伙不放心,或许狐人,长生种,短生种的矛盾本就如一团乱麻。是淤积上千年的恩恩怨怨,只需要一点火星,便能引爆。
而微生柳。
她意识到了,还是没有意识到。
聪颖如她,能够轻易构建出一个工造司的完整地图,难道对这里的人毫无防备么?
短暂的探访之后,彦卿站见到景元。他不被允许进入探视微生柳,只好眼巴巴地站在门口。
“微生姑娘怎么样?”彦卿问。
“挺好。”
彦卿表情憋了又憋,他犹豫着望向景元,最终没忍住开口:“这像是软禁。”
“嗯。”
“可是……唉。”
他也是旁听过那场争执的人,出任务的时候,或多或少,也从同僚的口中听说过传言。说那些异象都是微生柳带来的,是要置仙舟于死地,幽囚狱的智械机巧天天念叨着她的名字。说她是灾祸的根源,说她不怀好意,说她其实隐藏得极好。
外面人心惶惶,人们必须要推一个靶子。不然甚至不知道恐惧的源头。
而仙舟众势力矛盾积重,多方博弈下的棋局,每一步的利益都紧密纠缠。
彦卿又想起之前见过的女孩子,偶尔说些奇怪又有趣的话,喜欢喝仙人快乐茶。
“将军,恕彦卿冒昧……您是如何看待微生姑娘的?”
从来将军并不开口,只是附和。
景元没有出声。他转头,望向四四方方的天。微生柳行走在这样的天下。
像一个囚笼。
*
推算出反无机方程的那天很寻常,微生柳继续木呆呆地坐在某棵树下,呼吸的频率也很小。
一只蓝色的蝴蝶飞到她的肩膀上。
这只蝴蝶常常陪着她,像是微生柳过于疏于运动,把她的肩膀当作了栖息的巢穴。
随后她扫了一眼手机。
论坛上那个ID名【柳六柳】的智能回复一直在给她发消息,简直要把内存都塞爆了。
【我都说了他们只是想来利用你,你到底在想什么?周围的人都在监视你,你没感觉到睡觉的时候,都会有一双眼睛在窗外盯着你吗?】
【那个将军绝对心怀不轨!我看他眼神都不对,你到底懂不懂啊?】
【傻乎乎的被人当作小白鼠耍,还无报偿给人打工。】
【我真是对你太失望了!】
到最后,语气变得很嚣张。
微生柳挑眉。
微生柳打字:你安反有机方程了?
柳六柳:……
它仿佛梗住了。某种熟悉的压迫感又回来了,它加载了很长的时间,最终选择硬撑着回话。
柳六柳:呵。这时候想起来了。我告诉你——
微生柳:安了我也可以帮你卸了。
对话框很久没有弹出新的消息。
微生柳轻声笑了一下。
敲出一个问号,就弹出“用户已下线”的通知。
真是的。这帮人。
懂不懂可以不用社交并且一直干自己喜欢的事情,一日三餐都不用操心的含金量啊?
简直是——天堂啊!
*
微生柳解出的反无机方程迅速应用之后,先是短暂的机巧停摆,物流停了好一会,甚至连网购都暂停了几日,直到后面才慢慢恢复。
放在她身上的监视终于撤去不少,对这个结果,彼此都心照不宣,没有说破。
微生柳又在神策府玩了几天,没事拉着彦卿去刷怪,然后偷摸溜到街上,有时候突发奇想,拉着偷闲的景元,两个人悄悄开星槎到处乱逛。
第一次开星槎的时候差点撞到邻近的星系,差点给景元颠出晕车。后面便熟悉了不少。
最近,很明显能够感觉到这人在刻意与她保持距离。
这种预感在景元在某个夜色把她叫起去星槎海的渡口时,格外明显。
是一艘很小,很迅捷的星槎,景元拉开舱门,对她说:“想出去逛逛么?”
“好呀。”微生柳看了他一眼,“你不一起吗?”
景元信口乱编:“我听说邻近有经年的巨兽尸骸,吃一口脑中便会浮现出诡异的符文和数字。近日我忙于公务,劳烦姑娘替我多看看。”
“这么好玩?”
微生柳便上去了。
临行前,她看了一眼景元,注意力仿佛全放在他描绘的图景了,勉强打了个再见的招呼。
或许是突发奇想,又问:“景元。你是想我出去么?”
“当然。”
于是微生柳便走了。
景元注视她远去,像自由飞翔的鸟儿。
——即使是智械已经被关押,梦境的结局依然不会更改。
彻底摧毁的毁灭依然存在。这是梦的尽头。
近日处理的事务冗杂且多。各司部商议结果不停,争论是时有的事情。即使每个人已经竭尽全力,也丝毫不能撼动事情的走向,哪怕是分毫。
劳神费力的又一日。神策府中,突然传来云骑的声音。
“在墙上!”
“东边!”
“敢爬神策府的墙!真是胆大包天!”
他一顿,随即脚步快了些许。脑中一片黏稠,分不清现在的心情究竟如何。
便见微生柳翘脚高坐在屋檐上,笑嘻嘻地打招呼:“嗨?”
他思绪纷杂,沉声问:“你如何回来了?”
四下云骑面面相觑,才看清那人是微生柳,犹豫片刻,领头的云骑狠狠拍了一下同伴肩膀,脚步匆忙地离开了。
“外面的世界没什么意思。”微生柳跳下来,之前的幽蓝色的蝴蝶停在她的肩膀。
“你不该回来。”
景元道。
“没有什么该不该的。”微生柳一下星舰便察觉到气氛的压抑,耸耸肩,“反正我已经到了。不可能赶我走吧?”
“微生姑娘。情势复杂,并非有意隐瞒,将你送走已是万全之策。”景元低声问,“何苦再回来一趟?”
说什么也不该回到这座将死之城。
“毁灭会笼罩到银河的每个角落。”微生柳说,“其实哪里都一样。”
“我以为微生姑娘,会更偏好自由的景色。”景元说,“毕竟就连团雀,也喜好自由。”
所以他养鸟向来放养。
“飞鸟趋光。”微生柳盯着景元金色的眼睛,像一道光,她说,“我好像之前说过。”
飞鸟趋光。
倦鸟归林。
“微生姑娘。”景元听见自己的声音,他现在仍是有些恍惚的,“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回来么?”
如果是有一个可以扎根,停留的地方……或者是因为人。
“我不知道。”微生柳说,“将军知不知道?”
知道什么?
景元喉结微滚,对上微生柳澄澈的眼睛,终究没能开口。这时门推了一下,符玄的声音传过来。
“观测阵中有异样波动,将军——”
“啊。是你……”符玄看了一会微生柳,讶异道,“有一阵子没见到你了。正好,锁观阵阵法,劳烦你来瞧瞧?”
微生柳应了一声,便跟上符玄,脚步轻快地走了。
此后又是繁琐的公文事务,两个人都很忙,白日里不曾见过面。等到景元去太卜司时,符玄仍然在推算,而微生柳不知道去哪了。
“感觉她有些疲惫,像是舟车劳顿,午后犯困,收拾了一间小室,让她去休息了。”符玄说。
于是景元照着指引,来到一间书房前。
微生柳已经伏在旁边的案桌上,闭着眼睛睡得很熟。
她就算是熟睡着,头发也是不安分的,乱糟糟。疲惫地呼吸。
景元俯身在桌前,高大的人影蹲在微生柳面前,像一座林立的碑。
有缕发丝从压着的被角里钻了出来,吹落到一侧。同它的主人一样不安分,跑了也要回来,赶都赶不走的。
然后他敛去眼中一切汹涌波涛,安静地去轻吻垂落到手腕之间的那缕长发。
一触即分。
荒唐人做荒唐梦。他心想。
***
结局一(主线探索度90%开启)
微生柳在看书。
她正读到一句“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想到景元的阵刀便名为石火梦身,大概是从此处得来的灵感。
这似乎是谁人的日记。微生柳翻到下一页。
——你所见到的,三分半中的光芒是真实的。但是放眼望去,也不过是再寻常的事物,并无半分特殊。
这本日记的主人像是想起什么,才随意记下,像偶然瞥见的光芒,用文字简单地捕捉稍纵即逝的飞光,凝固在这个本子上。
零零散散的语句。
零零散散的时间,零零散散的光点。
梦中身。
三分半。
微生柳的手指摸过几个断续的名词。
如果这是一个虚假的……梦境?
但就算只是一个水滴的动态模型,从凝固,到蒸发,蕴含的计算量也会达到一个惊人的数值。到底是怎样的能量,才会模拟到这种逼真的,看不出任何差错的程度?
星神么?
星舰仍然在航行。
微生柳出神地望向无垠的寰宇。
而它始终沉默。
微生柳凝视一会,随后轻声说:“返航。”
再向外探索也毫无意义。
构建的再真实也不过是虚假的地基。
——那么,如何寻找到身为宇宙的程序漏洞?
返航的路上,她安静地思考着。
***
结局二(好感度100%开启)
“将军?”
面前熟睡的人忽然睁开眼睛。
一双翠色的眼眸,狡黠地眨了眨。
啊。
是意外收获呢。
第116章 循环其三:【】
“没啦?就没了?”
女生不可置信的声音响起,嘴里还吹着一个泡泡糖:“就这就这就这?”
她手里横着游戏机,上面是动态CG画面【飞光】,随后息屏,显出制作者感谢名单。
女生无聊地“啧”了一声,胳膊怼了怼身边的微生柳:“你怎么样?打到哪个结局?”
她看清对方的手机画面。
“嚯,隐藏关啊?”
“貌似是主线探索度90%以上开启的。”微生柳抬头看了眼星舰的指示标,提醒说,“要到了。”
这是第一真理大学接送新生的星舰。来自各地银河的优秀脑袋汇聚在一起,大家一个个都格外兴奋,热烈地交流着。微生柳登上星舰,扫了一眼,就找了个最后面的无人位置靠窗坐下。
她无聊地望窗外,等到快要出发的时候,旁边坐了一个人。
微生柳从前旅行的时候见过几个沉迷以太战线的玩家,一眼就认出来这个女生的打扮很是赛博朋克。
果然,一坐下就开始打游戏。
比起前舱的热闹,她们这里实在有些冷清。带队的学长学姐已经是老油条,组织着大家可以互相介绍。
那个女生转头,看了微生柳一眼,晃了晃手机,挑眉问:“一起玩?”
微生柳:“好。”
于是她把下载链接发过来。
两个人就这么打了一路游戏。
最后临下星舰,其他人互相告别,微生柳关掉手机,准备离开,手腕被那个赛博朋克的女生抓住。
“怎么?”
“还不知道你名字。”
路过几个新生向她们投来惊异的目光。
聊一路,还不知道叫什么?
“哦。微生柳。”微生柳说。
“银狼。”
“有缘再见。”
微生柳随意挥挥手。比起其他人大包小包的行李,她并不像刚开学的新生,也没有太多对未来的憧憬。整个人淡淡的。
银狼很感兴趣地望着她的背影。她向周围人问。
“认识微生柳吗?”
“……”周围人短暂地安静了一会,随后炸开。
“那是微生柳?”
“啊?原来我跟她一艘航班吗?”
“好有特点的发色……好嚣张啊……”
“她怎么了?”银狼问。
“据说是最有潜力的种子学生,特批进来的。入学预考空了好几道简单题没写……”那人说,“就是为了去B班。”
“B班?”
“听说是因为B班不用早自习。”那人眼角抽了抽。
“……”
*
大学就不该有早晚自习。在这里上学,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倒反天罡的错觉。
总觉得自己该站在讲台上。
或者校长的位置。
没有早自习,但是为什么有早八。
到底什么人类才能发明出早八这样恶毒的东西。
她很困,脑子昏昏沉沉,闭着眼睛摸进第一节课的时候,已经迟到了五分钟。从后门进去,只有最后一排空着,挨着过道坐了个带着石膏头的怪人。
有个性。
微生柳多看了几眼。
“同学,签到了吗?”
石膏头转过头来,盯了她一会,然后说:“没有。”
微生柳“哦”了一声,顺势坐到他旁边。
第一节大概类似班会的性质,台上正在介绍班级的是班主任,很有激情的一个中年人,还有几位学长学姐,挨个介绍完之后,顺着过道的位置坐下。
微生柳又问:“刚刚讲了什么?”
“开学事项。”
“那听不听都没区别。”
突然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微生柳转头,刚坐下招新的学长学姐压抑着咳嗽,眼神不住地示意。
什么?
这时班主任在台上亲切地结束了对第一真理大学的介绍,然后说:“接下来,就开启你们的第一堂课吧。拉帝奥教授。”
便看到那个石膏头的怪人站起来。
微生柳:“……”
她表情木然。
真不错。第一真理大学的老师这么社恐吗?都不敢用真面目看学生。
微生柳看向名为“拉帝奥”的青年。
虽然用石膏头罩住了面孔,但仍然很有压迫感,手里翻开一本书,步履不紧不慢,古希腊雕塑的壮硕身躯,一下子就将全场稍微有些兴奋的新生震得安静了不少。
微生柳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下意识没有认出这人是老师。
学长侧过身来,用圆珠笔敲了敲微生柳前边的桌板:“小学妹,没想到吧。”
微生柳:“……”
微生柳:“嗯。”
“本来开始想告诉你一声,结果直接坐到教授旁边了——你知道教室最后一排的位置都是要靠抢的吧,都是常识了。看到那一排都是空的,没觉得可疑?”
……算哪门子的常识啊?
“我们这位教授,要是选他的课一直坚持下去,都算特别牛的了!还好只是来给你们代课的,原先这一门的老师生病请假了。自求多福吧。”
看来是严厉的类型。
——但那又怎么样。
微生柳坐在台下,与台上刚说完小话的拉帝奥教授坦然对视,甚至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困顿的哈欠,听了一会,弯了胳膊,枕在手臂上,眯起眼睛准备睡觉。
拉帝奥手里捏着粉笔头,写下这门课的名字,基础物理学。
“虽然我只是代你们老师教千般学期。但我的课。”他的声音不算很高,但很有穿透力,“有签到。”
微生柳:“……”
她睁开眼,坐直,觉得台上这人貌似在点她。
“听或者不听,当然也有很大区别。”
微生柳:“……”
“明早八点开始上课。记得不要熬夜,也不要迟到。我个人习惯,比较喜欢提问坐在最后一排的同学。”
微生柳面无表情:“……”
确认了。
就是在点她。
招新的学长发给她新教材,并给了微生柳一个同情且怜悯的眼神。
微生柳小声道谢接过,随后开始浏览目录。
波,电磁波,光,相对论,量子物理。
“要认真学啊。”学长同情地说,“拉帝奥教授挂人很厉害。”
厉害还能用在这方面。
“你们这学期要学的重点就在这里。很多的。”
嗯。知识越多,书越厚,垫起来睡觉越舒服。
“学妹好安静。”
微生柳抬起头看了前面坐着的这位热心的学长一眼,低头写了张字条,顺着肩膀连到脖颈,递给他。
大概很少有人会用这么古老的方式了。那位学长展开小纸条看,低头笑了一下,没再找微生柳说话。
“这门课先简单介绍。”
“首先,大家都应该清楚光的波粒二象性。”拉帝奥说,“一个物体,既是波,又是粒子,到底是波还是粒子,取决于观测方式。”
“两周后进行粒子的半透镜实验。记得预习相关知识。”
微生柳翻了一遍书,翻完了,开始听窗外的鸟叫声。
随后下课,她带着领到的书,简单收拾了一下就从后门离开。教室里的同学们还在互相介绍,她走得很快,没几个人发现她。
拐角处碰见一个眼熟的人。
“银狼?”
“哟,又是你。”银狼挑眉,“看来我们有缘。”
微生柳点头,银狼拿出手机,点开一个终端界面。是之前的游戏下载链接,她更改了数据。
微生柳这才想起什么,皱眉。
“我没给过你联系方式,你怎么给我发文件?”
“啊。你不会觉得黑进系统很难吧?”
“是用户隐私安全问题。”微生柳说,“你这样违规人类社会的法则。”
银狼盯她一会,突然笑了。
“你可不像这么老实的人啊。”
“是么。”微生柳挥了挥手中的新教材,平淡地说,“我可是这学校里最老实,最乖的好学生。”
*
教室走廊。
直到学长学姐们漫长的答疑终于结束,又新建了几个群。里面的新生终于接二连三地离去。
他们有的聊得投缘,说请学长学姐吃午饭。
一推开门,走廊站着之前教课的石膏头老师。
他们先前从这些学长学姐中听说了不少属于这位教授的光辉事迹,一时间背都挺直了,比石膏雕塑还像雕塑。几个说小话的学长学姐强作镇定。
搞什么。这位教授向来不应该都是下完课就走了吗?
“名单。”拉帝奥说。
“哦哦……教授,是新生的名单吗?”
拉帝奥点头。
“这里。”
拉帝奥收下,随手翻了几页。这份名单还包括了入学预考的成绩,他扫一眼,翻到后面。
不知道看到什么,从冷淡的石膏头底下,传出来闷声的哼笑声。
“呃,那个教授……没什么事情的话我们就先——”
“上课传纸条?”
那位学长的身形一下顿住。
片刻,他毕恭毕敬,从兜里掏出那张叠得很整齐的纸条,双手捧着上交。
“是这样的,我认为那位同学可能是第一天,不太适应。”学长正直地说,避开了微生柳的名字。
学生之间流传最广的经验,就是不要让拉帝奥教授记住自己的名字。
一般被他看上的学生,不是聪明得出挑,就是蠢得令他印象深刻。
大部分时间来讲,都是后者。
连带的后果,更加严苛的教导,和评判更严的绩点。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蠢就降低评价标准。
拉帝奥翻完一遍名单,开口。
“微生柳?”
众人:“……”
您开天眼了啊怎么就认出来的?
拉帝奥转身走人。手机响起,是公司找他。
翡翠:“那个纵火……呃,纵电子飓风的嫌疑人找到了吗?”
拉帝奥合上书。
“嗯。”
翡翠松了一口气。
拉帝奥摊开名册,找到微生柳的名字。
十三门课。
全是一模一样的平均分。
真是装都懒得装一下。
拉帝奥展开纸条,纤细的字迹,写得很是潦草。
——上课不讲话,要专心听讲的。
周围有同事见到,啧啧感叹:“真是个乖学生啊。”
拉帝奥没说话。收起纸条。
呵。
乖学生。
第117章 循环其三:【】
在那天碰见银狼之后,回生流和他新建了一个项目。主要是关于游戏研发的相关。
“那个游戏实在是戛然而止,所以我一定要续写一个新的结局出来,我觉得它的主线不行。”银狼这么说着。手里的键盘噼啪响个不停。
大概玩家的最终追求就是自己制作一个游戏出来吧。
微生柳对这里大概也有一些想法和兴趣。两个人一拍即合,开始蹲在电脑面前,一起合作。
现在的图书馆并不是全天候开放,因此两个人只能找到一间比较偏僻的空教室通宵讨论。
银狼翘课心安理得。据说要不是有人骗她这里有游戏可以打才不会来这里上学。但微生柳不一样,她干脆没有回寝室补觉,而是趴在桌子上休息了十五分钟,隔了会就收拾了书包起身。
“你去哪?”银狼刚改完一个算法的bug,听到身边的响动。
“上早八。”
银狼:“???”
拉帝奥的课离这个教室有点距离,但微生柳走得早,没去找倒数第一排。
——坐到了倒数第二排。
可能是刚开学的缘故,和拉帝奥教授的威名,提前半小时已经陆陆续续有人来了。微生柳打了一个哈欠。
拉帝奥今天看上去心情不错,具体表现在他特意摘掉了石膏头套,虽然本人的表情依旧寡淡得跟带不带那个石膏没有区别。
“至少养眼的。”
前排的女生悄声嘀咕。
“要是教授的!基础物理跟教授的美貌一样直观就好了。”
可惜现实的法则如同颠三倒四的丑人一样反直觉。
今天介绍的是粒子自旋。一个粒子的旋转状态可以用向上或者向下表示。
“粒子的自旋。”拉帝奥写下几行字,“测量一次,就有可能变幻一次。即使用磁场刚刚区分出来的方向一致的粒子,再次测量,依然会一半向上,一半向下。”
这门课听到最后仿佛在讲一个虚拟的世界。
在这个不大真实的世界里,仿佛空间也不存在一样。
能跟上拉帝奥节奏的学生寥寥无几。下课铃响起的时候,大家的表情都还有些恍惚,眨巴着眼,被暴风雨摧残的小树苗。
可惜这位教授并没有怜悯的性格。他收拾教具,随后向台下一望,轻易地捕捉到混迹在人群中,同样昏昏沉沉的微生柳。
这人看起来跟旁人没有太大区别。
是真的困。
拉帝奥皱了一下眉。
八点上课,九点半下课,还能去食堂吃个早饭。一旦通宵通到二十五个小时以上,那么也就不在意接下来的半小时了。
微生柳打着哈欠,泪眼婆娑地走去食堂。
第一真理大学半开放,进来的人员需要登记。现在人并不多,基本上都是学生。
路边的猫咪偶尔会叫一声,趴在路口翻肚皮,邀请学生们摸摸。
很少有人经得起这种诱惑,渐渐人围了一圈。
微生柳眯着眼睛经过。
拉帝奥也从那堆学生旁边经过。两个人短暂地并肩了一道。
拉帝奥个子高,很轻易就能看到被学生们围起来的猫。看了一眼,又扭头看了一眼打呵欠的微生柳。
两个物种的神态有种诡异的重合。
就在他们即将分道扬镳的时候,面前突然被闪了一下。
微生柳下意识闭了下眼睛,便听到一个相当尖刻的声音。
“您好,真理医生。”
真理医生?
咱学校有这人么?
微生柳把眼睛睁开,发现是一个声势浩大的团队,领头的记者举着一个枪杆似的话筒,杵到拉帝奥跟前。
“能麻烦打扰您几分钟的时间,接受我们的采访吗?”
微生柳这下停住脚步,稀奇地看看拉帝奥。
好怪的名字。
拉帝奥扫了一眼,随后心平气和地说:“学校安保不会放扰乱校园秩序的人进来。”
“是的。我是用了一点手段。”记者笑了一下,“但在最近噱头正盛的真理医生面前,用任何手段都是值得的。”
“我希望你口中的新闻值得这个代价。”
微生柳开始检索词条[真理医生]。
——出现了至少八部讲述他传奇事迹的纪录片,十几部关于他的回忆录,上千条论坛热帖。
……哇哦。
微生柳上下刷着手机,又听到记者询问。
“为何您认为知识是一种特权?难道只有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才能拥有获得知识的权力么?”记者的话筒距离他们越来越近,“那些其他人呢?就没有资格了吗?”
拉帝奥在用一种微生柳很熟悉的眼神看记者。
经过简单的一堂课。微生柳已经总结出这个眼神代表什么意思。
通常出现在被拎起来回答问题,并且回答得风马牛不相及的学生身上。
“你能问出这种问题,”拉帝奥说,“那么正说明并非人人都享有知识。”
微生柳:“……噗嗤。”
大概她幸灾乐祸得过于明显,那位记者面色不善地盯上了她。
啧。
看她干嘛。
记者的话筒怼向微生柳。
“这位同学,你觉得呢?”
微生柳:“什么?”
平心而论,微生柳的外形看上去与新生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讲还要看起来再小一点,因为缺乏睡眠而显得整个人精神不振。
很好拿捏的软柿子。
至少记者是这么认为的。
“你真的认为你所学到的知识有意义吗?钻研一个童话一样的,能与太空相连的电梯,就能填饱一百个星系平民的肚子吗?”
撸猫的几个学生见状不对,早早站起来,有机灵的已经快跑去找保安,剩下的则是有些义愤填膺了。
“这是哪里来的记者?”
“猫猫都被吓跑了。”
“小学妹,不要怕,你可以保持沉默!”
拉帝奥没有表达意见,反而在用另一种眼神看她。
看记者的眼神,是傻子。
而看自己的眼神,有审视,和观察的意图。
虽然只上过一节课,但微生柳已经破译出这人的肢体语言了。
微生柳坦然自若:“你这样说。一想到我获得的知识这么来之不易,那我必然要更加努力地听课了。”
记者一时语塞。
这时一脸膘肉,写满无敌的保安大叔拎着棍子走了过来,警戒地望向记者。
“你们是谁?有通行证吗?”
眼看着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微生柳盯着散去的人群,耸了耸肩,打着哈欠,继续走向食堂买早饭。
“更加努力的听课?”
身后一道没什么起伏的声音传过来。
微生柳:“……”
怎么了。
场面话。
随便听听就行了。
微生柳努力睁开眼睛,回头露出一个不失礼貌的浅淡微笑:“是的教授。我会努力学习的。”
拉帝奥抱肩站着,依旧用那种审视的眼神打量她,片刻,才意味深长地说:“希望你说到做到。”
微生柳:“……”
这人好怪。
*
众所周知,在老师面前说的都是些漂亮话。
因此微生柳继续毫无心理负担地在拉帝奥的课前通宵。
而银狼也毫无心理负担地继续翘课。并持之以恒地想将微生柳拉进翘课阵营。
“点名签到让其他人代签就行了啊。”银狼手里转着笔,坐在椅子上往后靠,“老师不会发现的。”
微生柳摇头:“我上的这门退课率已经有80%了。”
银狼:“……”
银狼:“哇哦。什么课?”
微生柳:“拉帝奥的课。”
似乎觉得这么讲不大礼貌,但微生柳潜意识里觉得对方并没有老师之类的压迫感,于是她换了个称呼:“真理医生的课。”
“有所耳闻。”银狼放下笔,拍拍她,“自求多福。”
微生柳:“。”
她拧过头去,盯面前的电脑屏幕。
之前她跟银狼在星舰上打通的游戏一共收集了两个CG。一个是【飞光】,一个是【雨天,或者是晴天】。
两个故事的背景明显处于同一个世设。
“循环。”微生柳指着一串代码说,“while(1)?”
while,是一种常见的代码块,用于重复执行语句,直到指定的条件为假为止。而1恒为真,便会重复循环下去。
她们爬虫扒了源代码,发现这个循环代码的模块明显没有停止。
“还能继续玩。”银狼拆开一个泡泡糖,递给微生柳一个,“是美工人手不够?结局得太突然了。”
微生柳同样拆开泡泡糖,蓝莓味的,她很喜欢。
她嚼嚼,声音含糊不清:“可能吧……那现在是先终止,还是继续调参让程序进程下去?”
银狼:“随你。”
微生柳随遇而安:“我也都行。”
空教室里,有片刻的沉默。
两个一拍即合熬夜通宵搞游戏的临时组合在这一刻遇到了真正的难题:选择困难。
银狼吹了个泡泡,看向微生柳,她还没开口,便见微生柳随手写了串代码。
微生柳:“交给随机数吧。”
教室的时钟指向七点半。
太阳升起来了,鸟儿醒过来,叽叽喳喳的在乱叫,一只深蓝色的蝴蝶扑扇着翅膀,穿过玻璃,顺着折射的光线,停靠在微生柳的肩上。
这蝴蝶的重量很轻,以及这幅场面仿佛有些熟悉。
微生柳单手键入代码,最后敲空格运行。
“50%的概率是终止,50%的概率是继续。”
机械键盘在她手里很有节奏地响。
“还有一种可能。”
门口突然响起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
微生柳一凛。
她还没来得及转过头,余光就瞥见银狼身手敏捷地翻窗跳走了。
……塑料友谊。
全都是塑料。
微生柳深吸一口气,转头。
真理医生斜靠在门口,没带石膏,偏过头,一字一顿。
“你不听我的课,来这里?”
第118章 循环其三:【】
学生有自己的兴趣爱好是一件值得鼓励的事情。
微生柳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对上拉帝奥那双眼睛的时候,莫名有种心虚的错觉。
“……”她沉默一会,然后说,“我是在用程序辅助学习课程。”
拉帝奥顺势拉开她身边的椅子,自然坐下,问:“哦?讲讲?”
他看了一眼时间:“你还有十五分钟。”
微生柳:“。”
她调出游戏代码。
银狼……银狼,你怎么这时候跑得这么快。
这个项目不是该你牵头吗?
纵然微生柳有千言万语想说,这时候只能憋着,她并不擅长汇报,过去生活的时光也并不需要交流和汇报,导致一天以内,她说的话能够不超过十句。
通宵后突然开口,嗓子还有些发涩,她的语言很简洁,所幸时间不长,本来就该言简意赅。
微生柳开口:“很多粒子现象都是反直觉的。”
拉帝奥淡淡“嗯”了一声。
真是难为你抽空来听我瞎编了。
打算随便编编,微生柳扯了下嘴角,语气比拉帝奥的石膏头还要板正。
“但如果把这种环境放到一个假设下,就能解释。”
微生柳运行代码。
屏幕上投影出游戏的界面,建模,以及场景。
“一个人为创造出来的虚拟世界。”
微生柳:“比如粒子的不可观测。在没有运行程序的时候,就在设定的两种性质,粒子和波里随机呈现,但当玩家进入地图之后,建模执行,叠加态就坍缩了。得到一个确定的结果。”
拉帝奥给她递了杯水,微生柳不客气地喝下。
“继续。”他说。神情开始变得认真。
“超距原理,量子纠缠也是等同。位于银河各地的粒子呈现出相同的特征,仿佛空间并不存在一样。”微生柳点了一下屏幕,开启宝箱,显示得到了三百个星琼,“就像它。”
“这种掉落材料在游戏系统里不作区分,只有一个粒子的代码,影响它们的不是时间,也不是距离,只是内部代码。”
拉帝奥:“你的意思是,布满银河的粒子,跟这种道具石头的性质一样?”
微生柳点头。
她继续说:“粒子隧穿也同理。”
隧穿效应,指的是粒子在某些尺度下,会随机地越过一些高能量的位势垒。
“穿墙。”微生柳操纵游戏里的视角,轻而易举地卡了一个位置的bug,“宏观下,运动物体看上去是连续运动的,实际都是离散。在采样精度不高的时候,非常容易就重叠位置。”
“就像系统认为没有必要用更精细的时间区分检测粒子的碰撞,并不会影响到现实,因此会出现概率隧穿问题。”
“按照最简单的公式,一个人撞墙而过的概率都能有e的负十的三十三次方。”微生柳说。
拉帝奥认为这个“都”字用得不算恰当。
微生柳:“概率不严格等于零的情况下,无限大的空间和时间,总会有闲的玩家卡出来的。”
十五分钟能发挥的东西并不多,因为没有准备,很多情况下微生柳都是凭借直觉寻找联系,然后天马行空地编个合理的解释。
拉帝奥:“有一个漏洞。”
但微生柳并不认为自己哪里有错:“什么?”
拉帝奥:“这个问题里,你把人当作一个粒子进行计算。”
微生柳:“。”
好吧。是她以己度人了。
拉帝奥站起来,倒是没有再对她“宇宙编程论”有更进一步的发言,他的一只手搭在椅背上,低头去看微生柳。
因为连续多天的熬夜,她的眼底已经呈现出很淡的一层青黑色,整个人因为通宵多日而显得过于苍白。
讲到最后,她懒散地打了个哈欠。
模样相当随意,纤细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搭在键盘上。与之相反的,言语条理极其清晰,因为一边演示,她一边更正代码。
屏幕上的英文字符简洁,直观,没有任何冗余。有那么一瞬间,两人身份仿佛反转,微生柳才是为他解惑的那个人。
精确得令人发指。
没有再说什么,拉帝奥拿起论文,回教室上课。
微生柳跟在他身后,揉了揉眼睛,随便把椅子按下就趴桌了,手臂一缩就枕上脑袋,丝滑地闭眼睛。
还有五分钟。
她总是一副睡不够的样子,现在还莫名多了种颓废的气质。
后面进门的学生感受到座位上散发的颓靡气息,一时间精神恍惚以为自己误入了什么停尸间,抬头又看到那位不近人情的教授正用一种复杂而又深沉的眼神注视着微生柳,觉得这位新同学可能不久就会被教授暗杀。
有人谨慎地推了推微生柳的胳膊。
“同学,还活着吗?”
微生柳意思意思动弹了一下:“微活。”
讲台上的教授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
“如果你继续保持这样的作息,我相信你不会有多久的时日能够坚持有健全的四肢。”
话说得相当尖刻且直白,众人大气都不敢出。
微生柳颤了一下睫毛,她支起身子,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气氛的凝固,撑脸,淡淡地说:“教授还真是关心我们的身心健康啊。”
拉帝奥看了她一会,似乎还有话想说,然而上课铃响起,最后只是扫了她一眼。
一堂堪称精神与身体的双重摧残的课程结束了,座位上的同学越来越少,两眼无神,正经受了无言的洗礼。
下一门课依旧在这个教室,中间有二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前来上课的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并对上一节拉帝奥教授课的同学表示强烈同情。
“怎么样你们今天的课?”
“完全是靠着跑八百的毅力和教授的脸撑下来的。”
“……噗。”
“其实单看教授的外表,并不会想象他是一个那么热心的人。”
“感觉就算我跟教授是在一架即将坠毁的飞机上,爆炸和硝烟同时升腾,他的手中还翻阅着一本论文,一边骂我一边改。”
“但是教授不会帮你改。教授只会骂你的问题然后让你自己改——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我懂我就是在畅想一下。别骂了呜呜呜。”
微生柳已经进化到懒得去吃早饭了。她往后靠在椅背上,随手捏了根笔。
而周围人的畅想画风逐渐不对起来。
“口嗨一下算了。感觉教授的脑电波都是凉的。”
“可能只有在看顶刊论文的时候才会觉得世界顺眼吧。”
“但是听说教授泡澡的时候喜欢放小黄鸭。”
“哈?”
“怎么说话的,道不道德,世风日下,把你的消息源给我,我去亲自整顿一下。”
“我们第一真理大学的学生都不会听这些道听途说,是要亲眼验证过才会信的。”
“我服了你们这群人。”
“我也服了。联系地址在哪?”
微生柳在转笔。她在思考的时候手里必须要有个什么动作,耳朵被灌进这些三言两语的时候,飞快的思绪难得卡顿了一下。
“啪嗒”一声,笔掉了。
她懒洋洋地看了眼,伸了一下胳膊,准备弯腰去捡。
没等她动作,另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先一步拾起来。
微生柳认出了那双手的主人。
——主要是那群聊闲天的同学们安静闭麦了。
她不着急去看,回头先观察了一下同学们的表情。仿佛一群被扼住命运咽喉的小黄鸭,要被亲爱的泡澡的拉帝奥教授挨个推下水。
“有个课题组。”
拉帝奥拆开笔帽,黝黑的笔尖,与皮肤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他扫视一圈,挑眉问:“有纸么?”
“……”
小黄鸭群大气不敢出。
微生柳没带演算纸,只是上课,还用不到打草稿的地步。
她翻开教材,推到前面一点:“喏。”
——相当干净整洁的课本,完全没有经受过任何笔记的熏陶,真是崭新极了。
拉帝奥于是在她面前稍微弯腰,握笔在教材上写着什么。
青年很高大,俯身的时候影子几乎完全罩住了微生柳,发梢有股被太阳晒过的味道,金穗的发饰闪闪放光。
他们俩的距离有些近,微生柳能看见他锋利的五官,和说不出什么好话的嘴唇。
“EA-3-4001。”拉帝奥说,“实验室的地址,我的办公桌靠门。”
他写完,直起身,合上笔帽递到微生柳面前。
微生柳顺着那根笔直的笔,往上看到拉帝奥的眼睛。
“我没说我一定会去吧?”
“你跟另外一个学生的活动,也可以搬到实验室。实验室条件,要比空教室好很多,起码不用趴椅子上干睡。”
“除了上课和外出研学,我基本都在。”拉帝奥的视线并没有动摇,他像是笃定了什么,然后说,“像你这样的人,一定会来的。”
“……”
微生柳没应。果然说不出什么好话,什么叫做像她这种人。
拉帝奥似乎还有课,他说完那句话就推门离去。微生柳把教材转过来,翻开第一页。
最上面并不是什么课题组的消息,而先是她的名字。
相当潇洒的字迹,跟写字的人一样嚣张,替她写下名字。
再后一排,才是课题组的相关介绍。
浅析星神内部陨落的表层特征,银河共形理论的可行性,以及宇宙终端假说及自排异系统。
微生柳盯了一会。
……真是的。
她还真有兴趣-
下午没有课,微生柳一觉睡到天昏地暗,吃了晚饭就拎起书包去实验室了。
大概教授的待遇真的格外不同,实验室一看设施就要比教学区高级不少,单向玻璃门,楼道里没有多少人。
微生柳看了门口的楼层分布图,推理出大致的命名规则和地理位置。几栋实验楼错综复杂连在一起,很容易迷路。
门口的咨询台还想帮她领路,就被微生柳摇头拒绝。
熟悉得仿佛不是第一次来。
EA-3-4001。
刚进入楼道,微生柳便感受到许多频率的波,它们规律地传播着,像是均匀地被人为制造出来。
门后有机械转动的声音。
微生柳正要进去,门开了。
银狼举着一边降噪耳机,一手拿着空的饮料瓶。
微生柳:“……”
银狼:“……”
打招呼,还是不打招呼,这是一个问题。
怎么打,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早上银狼无情抛弃微生柳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微生柳先发制人地谴责:“你怎么在这里。”
“我、呃——”银狼放弃解释,“这样那样,我就来了。你为什么来这儿?”
“这样那样。”微生柳面无表情地复读。
两个人一碰头,银狼先拉着微生柳去外面买冰镇汽水,互相交换了一下信息。
银狼的导师找到她,说这里刚好也有学生研发了新一代的游戏,需要有人测试。
微生柳:“……”
合伙骗人吗?你们第一真理大学真有意思。
身后响起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悄悄话说完了?”
微生柳拿上一罐冰镇汽水,回头看见拉帝奥穿着研究服,白色的衬衫口子系到最高。
总感觉……进了这扇门,就再也出不去了。
微生柳认命地叹气。
银狼怜悯地拍拍她的肩膀:“再见了朋友。听说你的课题组特别命苦,我就先继续快乐游戏测试了。”
事实上,原本两个人搭伙拆游戏源代码的动机就各不相同。
银狼自然是为了游戏体验,而微生柳则是对世界观的算法感兴趣。
真狡猾。
微生柳舔了舔牙齿,望向拉帝奥。
拉帝奥面色平淡,似乎没有觉得自己被拆穿,或者是认为即使拆穿了,也并没有什么所谓。
“你是故意的么。”
微生柳站在门口,直直地望向拉帝奥。
已被最新款游戏收买的银狼快乐地叼着汽水从他们身边经过。
“太明显的鱼饵。钩子太直了。”微生柳继续发表谴责。
拉帝奥很平静:“下一场会议五分钟后开始。”
“来不来?”
微生柳感觉自己太阳穴一跳一跳。
她咬着后槽牙走进实验室的门。
经过拉帝奥的时候,明显听到对方很轻的一声笑。
微生柳抬头瞪了他一眼。
“钩直饵咸。可你还是来了。”
可恶。
微生柳愤愤不平。
……阳谋。
都是阳谋-
严格来说,拉帝奥只是被临时找来代他们半学期的课,并不算是老师。
因此银狼在这样一个大家都想秃噜皮搞研究的人群种,毫无心理负担地测试游戏。
毕竟是一个翘课都无所畏惧的人。
倒是其他人,一开始以为只是拉帝奥随手找来的一个需要带的新生,上手之后才发现这个新生代码强得离谱。
“碰撞算法的底层逻辑是为了避免不同的物体同时出现在同一个时空的位置。”银狼仰头灌了一口汽水,“所以采样模型会叠加。”
“原来是这样……”
那位研究生完全没注意到两个人的身份似乎悄悄互换了:“我再想想。”
“没事。我顺手改了。”银狼说,“你继续研发你的吧——我想快点上手新一代!”
“啊?谢谢。”那人话提到一半,突然觉得不对,“——等等。”
“我的操作系统都在实验室的GPU上,你是怎么拿到密钥的??”
银狼:“……”
沉默。
研究生学长沉痛道:“技能点不要点歪了啊。”
拉帝奥教授新领进实验室的两个新人,一个他算是接触得比较久了,代码能力异常高超——可惜热衷于挑战校园网系统的底线。
“帮助协作的好事,怎么能叫黑客呢。”银狼说,“我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比起我,另外那家伙才更危险吧。”
这时从会议室里传来讨论的声音。
“稍等。我有一个新的猜想。”
平淡的女声从会议室内传来。
这话落下的下一刻,实验室里剩余研究理论的人同时揪起了心脏。
——来了。
——每当这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代表又有一个费心劳力的实验课题诞生。
研究生涯分为拉帝奥教授带微生柳入门前和入门后两个阶段。
从前他们尚且认为理论物理已到玄学阶段,只能从工业应用方面水论文,没有任何一个新颖的点子。
在微生柳来之后,课题项目简直像是下大雨一样到处都能砸出个水坑。
硬核,但令人头秃。
虽然偶有抱怨,但怎么说,毕业算是有着落了。
——而头发的去处也令人扼腕。
他们变秃了,也变强了。
唯一不太高兴的大概只有保洁阿姨,实验室里需要清理的头发翻了倍数。
“不用担心。”有时还能听到这位恐怖的小学妹,语气温柔,贴心地安慰保洁阿姨,展示自己为数不多的冷幽默,“等掉到一定程度之后,就不会再有什么顾虑了。”
“说真的。你们上哪认识的这号人物?”编写游戏的学生一面看着隔壁组的惨不忍睹,一面又有些羡慕他们手里的论文,“我感觉搞理论的都是群疯子。一个个都奔着宇宙尽头,银河大爆炸去的。虽然能够理解……那种为了热爱不顾一切的感觉。”
银狼很是赞同地点点头。
在她眼里,体验每段人生,都是一群亟待攻破的关卡,而宇宙不过是一场游戏。
她之前同样问过微生柳这个问题。
“为什么要推演银河的尽头?”
微生柳疑惑地重复了一遍银狼的问题。
“嗯。”
银狼点头。问这句话的时候是日暮,太阳的余晖跨越数万个光年,恒星倒影在微生柳的眼中。
或许是光线的原因,银狼觉得微生柳与寻常颓靡且淡的气质格外不同,此刻正在闪闪发光。
“当然是因为,它就在这里。”
微生柳:“朝闻道,夕死可矣。”
这是什么笨蛋。
银狼心想。
实验室里,银狼看了眼会议室确认细节的拉帝奥和微生柳。
啊。
是两个同类型的笨蛋。
第119章 循环其三:【】
艾洛蒂年轻的时候,见过一位翠绿发色的女性。那时她还是一个义愤填膺的记者,对那位女学生问过尖锐的问题。
她对那个模样看起来像是新生的新生没有太多兴趣,然而第二次听说那位新生的消息的时候,是在某个学术会议。艾洛蒂在那一天记下了她的名字。烫金的字体,展示在最宽广的荧幕上,与拉帝奥并列。
学术会议之后照例有采访。艾洛蒂混迹在一众的同行里,争着抢着能提上一两个发言的机会。
时隔那么多年,那位名叫“微生柳”的女生容貌依旧年轻,时间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哪怕一丝一毫的痕迹。那时她与真理医生联合成立的团队已经研发出了许多惊世骇俗的课题,单拎出来任何一个都足以让这个世界的人所震撼。而最重要的是,他们都还很年轻。
年轻,富有活力,甚至还有一些不合时宜的冷幽默。
“众所周知,我是一个天才。”微生柳当时这样说,“而天才往往是被命运嫉妒的。”
场下的几人发出几声善意的微笑。
艾洛蒂赶紧抓起相机拍摄影像。
在后来的某一天,在抚摸泛黄照片的某一个瞬间,艾洛蒂注意到微生柳身边,真理医生深邃的眼神——才恍然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场采访之前,艾洛蒂追求的是爆炸性新闻。这个时代,流量往往意味着金钱,而追逐金钱,无非是断章取义,夸大事实,和制造对立几条途径。
而不断博取流量的后果,就是各人的情绪阈值被无限拔高,不断地追寻刺激,越来越难以满足的娱乐。她当然知道这不算什么好事,但是大家都这么在干。传统新闻对于他们这行仍然是属于道德范围内的事情,现在似乎已经成为无所谓了,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不跟风,就会随风倒。
还有人在问当初艾洛蒂的采访问题。大众对粒子如何转动,什么是自旋并不感兴趣,拉帝奥衬衫上第二颗松动的纽扣反而更容易引起注意。
“为何您认为知识是一种特权?难道只有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才能拥有获得知识的权力吗?”
主持人示意微生柳将话筒递给她身边的真理医生,微生柳正要这么做的时候,看到了底下坐着的艾洛蒂,似乎停顿了一下。
艾洛蒂并不清楚她是否还认得出自己。一个在第一真理大学偶然遇见的冒犯记者。
微生柳原本打算递话筒的动作停顿住了。她似乎更改了主意。
她的声音很轻:“很有意思的问题。我记得我之前已经听过有人这么问过。不像数字和法则精确唯一,往往文字也是最容易被曲解的载体。”
“知识为什么是一种特权?”微生柳说,“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说过伽伦德星V号的电子飓风?”
主持人意识到什么,神情微变。底下窃窃私语的交谈声逐渐变得大了起来。在场唯一镇定的只有正在发言的微生柳,和毫不意外她抢了发言权的真理医生。
“如果各位在公司的天象预报里听说了电子飓风带来的灾害,自然便会以为目前伽伦德星目前的情况是气象灾害。只需要一点春秋笔法,文字能够轻易地影响一个人,新闻也是如此,能够引导人们的视线,该看向哪,不看向哪。”
“而我想说的是,在飓风降临之前,在某个寰宇巨企的指导下,两支氏族被放逐到漫天黄沙之中。在那里生活的人是什么样子?想必我们都很难想象。”
“假如说,”微生柳的眼神回落到艾洛蒂身上,语气很耐心,“那些挣扎着生存的人们,连此刻喘息的时间都没有。难道知识不该划分为一种幸运儿的奢侈品么?”
在这一天之前,艾洛蒂差点已经忘记了这个问题,毕竟记者只负责提出问题进行引导,并没有继续思考的意识。
为了制造流量最高的矛盾,艾洛蒂设想过回答,一种理所当然透露出来的傲慢,最戏剧性的情景:天才们根本不会注意到有地面的存在。
艾洛蒂已经是一名成熟的记者。成熟的记者能够迅速判断人的眼神,她发誓之前微生柳并不会意识到这些,而现在她的举动无一不表明,她从一开始的游离,已经逐渐降落到了地面。
艾洛蒂想自己永远也忘不了这个年轻的姑娘了。
最后一次,也是第三次艾洛蒂见到这位年轻的姑娘——或许严格意义上并不能真正说是“见到”——是在她的追悼会。
与微生柳做出的课题不同,她的吊唁会相当冷清。死亡是最猝不及防的事情,大概是故意封锁了消息,似乎这位天才并不希望有过多人打扰。
艾洛蒂也是在考察某件学术腐败的真相时,请求进入这间房子进行某一样关键档案的取证。
时间是正午,艾洛蒂看到了她即将拜访的名字,微生柳。
或许是星神的巧合,令她能见到那个改变她职业生涯的人。来之前,艾洛蒂做好深呼吸,她相信以对方的品性一定会同意她的请求。然而在敲门的时候,却听到了真理医生的声音,期间掺杂着一些工作人员的指示。
艾洛蒂进门,真理医生似乎还将她当作了帮忙搬运接洽的员工,跟她商议追悼会的档期如何安排。
艾洛蒂只得出示了自己的证件,表明来意。
真理医生的表情很平静,有条不紊地吩咐着一件件琐事。医院结账,殡仪馆的安排,通知上级和下级,要安排墓地落葬,后续课题如何进行,一件又一件,似乎没有时间进行追悼。一会有人问这个文档在哪,要用几号实验室,PMT(光电倍增管)的电压还是1400V,再加一个档就要濒临高压界限,还需不需要?
他一边指挥着工人把房间的资料搬到实验室,一边越过杂乱的文件,找到艾洛蒂需要的那一份。
工人们打包着,冰箱里剩了有半罐蓝莓味道的汽水,书桌上叠放着两摞草稿纸,一份字迹很清秀,记录的数据很跳跃。阳台上还有一个躺椅,折叠一半的毛毯,随着风垂落,里面的凹陷看上去就很适合在午后休息。柔软的躺椅,旁边放着一张风格截然相反,看起来相当冷硬的案桌,上面用两支笔压着一叠草稿纸。
这间房子充满了生活的气息,草稿纸几乎是无处不在。艾洛蒂捡起一张,上面通常是两种字迹,偶尔一行严谨的推导会被另一种笔迹笃定地划掉,跨度过大的数据会被旁边批注几个问号。
身为记者的敏锐让她察觉到某些异样。艾洛蒂回忆起他们并未公布新课题的名字,报备的题目是一个任性的空白:【】。
据说【】代表着待验证。至于要验证什么,除了微生柳和真理医生,没人知道。艾洛蒂偶尔会关注第一真理大学的报道。据说真理医生近日格外偏好观测太空气象。
艾洛蒂走向露台。
真理医生站在躺椅边的位置,无比熟稔地捡起一张桌案上的演算纸。
“她曾是我的学生。”
在露台上,艾洛蒂听见这位教授开口,他似乎并不记得艾洛蒂是谁,语气随意,仿佛在与陌生人闲谈,回忆一个人过于短暂且转瞬即逝的一生。
“在她仍在上学的时候,我们就开始一起进行过课题了。”
他们首次联合的第一个课题便起了一个胆大的题目:宇宙程序假说。
这个课题横空出世之后,两个人的名字就此紧密捆绑在了一起,之后又分别提出星神陨落第三猜想,共形宇宙推论等一系列课题。
艾洛蒂回想起微生柳曾说过的话:“或许是天才常被命运嫉妒……”所以她才早早离世。
“您认为,微生柳女士是怎样的一个人呢?”艾洛蒂不由得好奇问。
面前这个男人沉默了一会,然后抬头,望向无垠的蔚蓝。
露台之上是大气层,大气层之外是银河。
而银河,是众星交汇之地。
“一颗流星。”
*
课题一:【宇宙程序论】
“观测光子是波一样传递,还是粒子一样传递——这就是延迟选择实验的实验目的。”
这是一个经典的基本量子实验,据说是“因果律杀手”,“科学玄幻启蒙者”,“一切理科生躁郁症的来源”。
“但没有那么恐怖。”微生柳在实验室趁着拉帝奥不在,大放厥词,“相当于在传播的过程里,粒子以波函数存在,只是在最后观测的时候才坍缩。”
银狼吹的泡泡“啪”一声破裂,眼神很清澈:“啥?你觉得我能听懂吗?”
微生柳:“……”
微生柳:“好吧。我换个问题。一加一等于几?”
银狼:“……我怀疑你在质疑我的智商。”
微生柳:“所以等于几呢?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不知道吧?”
银狼:“……二。”
微生柳:“那你就能理解啦。”
银狼认为这家伙又在逗弄人,但她没有证据。
微生柳笑了一下,说:“用你们编程的方式,x=1+1,这个时候,x并不等于2,而是等于1+1这个表达式。”
“直到你需要输出它的时候,比如print(x),才会计算出2这个结果。”
微生柳伸出两根手指头,看上去像是在比耶。
——然后她的脑袋被人轻轻地敲了一下。
真理医生收回卷起的演算纸:“干活。”
“我是在跟联合课题的同学进行合理交流。”
微生柳理直气壮。
真理医生没再说什么,卷起演算纸离去。
微生柳在他转身的背影里做了个鬼脸。
真理医生真的如他所言,除了上课和休息的时间,基本都在实验室里,无论什么时候望过去,都能看见显眼的发色。
实验室本来能够通宵,前几天微生柳和银狼兴致格外高,一讨论起来就没完,连着几天精神格外亢奋。
银狼自然有多年通宵打游戏的经验,便将微生柳视为自己的同类,直到某天真理医生走进会议室。
已经是清晨,真理医生进实验室,听见会议室里还有讨论的声音。
他手里拎着早饭,皱眉先看到微生柳。
“不睡?上午应该是有我的实验课。”
“啊!对哦,不过现在从这里过去应该还来得及。”
“别去了。我给你特批请假。”
“嗯?”
微生柳抬眼看他,真理医生没再说话,把手里的早餐塞到她怀里,然后直接连人带着工程椅一把拖出了会议室。
地板是陶瓷,摩擦阻力小,他看上去没费什么力气。
微生柳隐约感觉现在有种像被父母推着婴儿车区大街闲逛的情景。
甚至愉快地转了个圈。
银狼默不作声,掏出手机拍下。准备之后敲诈一个好价钱。
几步的路程,便拐弯进了真理医生的休息室。
真理医生把窗帘拉上,光线一下昏暗,这时微生柳才后知后觉感到困意。
真理医生看向她。
“把早餐吃了,然后休息。”
微生柳迟疑了一下:“这是你的吧?我感觉我现在还是可以回宿舍的。”
真理医生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我怕你猝死在宿舍,别人都以为你只是学习过度。”
微生柳:“。”
微生柳:“那真是感谢你的体贴了。”
一旦意识到困意,便仿佛有一座山压在身上,微生柳挣扎了一下,觉得两条腿重得要命。好像是真熬狠了……果然不能跟银狼这种人拼通宵。
休息室里放了一张行军床,像是真理医生偶尔过夜的地方,枕头上的香气很淡,但跟他身上闻到的很类似,松木一样。
微生柳沾上枕头,很快失去意识。
比起睡眠,更像是直接昏迷。
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些迷糊,窗帘遮光性很好,她打着哈欠拉开,看太阳的位置判断时间。
……好像是下午五六点了。外面也静悄悄的,晚饭时间,其他人都走了。
肚子有点饿。幸好睡之前真理医生逼她吃了一点东西。
推门声这时响起,真理医生倚靠在门边:“醒了?”
“昂。”
“以后实验室开放时间调整为早上九点到晚上九点。”真理医生说,“新规定。”
微生柳:“……哦。”
“醒了就去吃饭。”真理医生拾起休息室里挂着的外套,似乎在等她一起跟上来。
微生柳便快步跟上。
“吃什么呀?你请客吗?那我可要狠狠宰你一顿。”
真理医生:“学校食堂。”
真理医生:“如果连那种饭菜你都能够吃得精光的话,那确实证明你不挑食,很好养活。”
微生柳:“……”
怎么了怎么了很好养活怎么了。
真理医生看她一眼,又说:“有什么话可以说出来。别把自己憋坏。”
微生柳狐疑盯他。
真理医生:“毕竟我向来不在意别人评价。看他们独自破防比较有趣。”
微生柳森森道:“小心我退出课题组。”
最后他们走到邻近的食堂,这个时间很多窗口已经关闭,剩的只有几个零星的炒饭,微生柳正打算进去,真理医生摁住她的肩膀,调转:“走吧。去后街。”
“嗯?”微生柳说,“你不是说我很好养活?”
真理医生看她一眼:“这不是怕我们核心成员的微生柳同学,因为伙食问题,退出课题组。”
微生柳:“……”
听上去怎么怪怪的。莫名还有一些调侃的促狭。
吃饭的时候,微生柳仍然在思考和银狼研究的问题。
“关于延迟实验。”微生柳的注意力不在精美的食物上,“如果把尺度放大到一百万光年,甚至是三百万光年那么久远。”
“等粒子发射快一百万年之后,再更改观测手段。那么粒子就能够修改一百万年之前的传播路径。”
“毕竟无时无刻计算位置和状态,太消耗资源和内存,只需要计算最后一刻进行的路径就行了。”
微生柳感慨说:“感觉是宇宙.exe为了优化运算空间而造成的bug。大概它没有想到,真的会有人变态到一个个地发射粒子。”
也没有想到粒子会成精。
“有bug就该有修正系统。”微生柳继续猜想,“是什么呢?”
真理医生夹给她一个虾:“好好吃饭。”
微生柳以宇宙的视角吃掉面前的虾。
她嚼嚼。
两人吃完之后,慢慢从后街散步回去,夜幕已经降临,路过一个草坪,许多对情侣并肩坐着看天上的星星。
微生柳脑海里思绪跳跃得相当发散,她看了一眼真理医生的背影,突然想起什么,转过头去看他:“你是等了我一天么?”
周围过于嘈杂,真理医生仿佛没有听见。于是微生柳重复一遍。
“如果我一直睡下去呢?拉帝奥,难不成你会这么一直等下去吗?”微生柳好奇问。
他继续往前走着,没有回答。
*
课题二:【星神陨落第三猜想】
课题三:【共形循环宇宙猜想】
“目前已知的星神死亡方式有两种。”微生柳说,“一种是命途相近的星神互相吞噬对方。一种是星神与星神之间的神战。就像是修剪一棵柳树上的枝桠。”
她大手一挥:“第三种,不如直接宇宙毁灭!毕竟拔掉一棵树后,树上的柳枝也不会再活下去。”
底下坐着的众人:“……”
哲学系的学长面露迟疑,委婉道:“我们这边的意思希望是合理的探讨,并非钻bug,微生学妹。”
一旁银狼闭了闭眼,不忍直视地转过头去:“我们一般不这样。她是个例。”
——在成功发表宇宙程序论课题之后,微生柳顺利接连跳级毕业,便进入真理医生的实验室,EA-3-4001实验室逐渐成为焦点,一时之间联合课题的项目也多了起来,看重名气的,利益纠葛的……麻烦事一桩接一桩,院长推脱了许多次,接了一个哲学历史系的课题,用于堵住外界的杂音。
对他们来说,顺便可以换换脑子。就当放松了。
“……算了。”
这位名叫埃利亚的历史哲学系研究生学长,明智地先放弃了与微生柳的争执,打算先跟她普及一下目前的研究进度。
“那么,微生学妹,你觉得星神是爱人的吗?”
微生柳:“嗯?”
她难得蹙起了眉毛:“这个问题难到我了。”
埃利亚:“有的人认为星神不爱人。譬如虚无,从不瞥视,漠视独身。”
埃利亚:“有的人认为星神爱人。譬如丰饶,凡有所求,必有所得。”
微生柳的眉毛逐渐拧成麻花。
银狼看不下去,拍拍她的肩膀,贴心替她解释:“别为难我们小微生了。别说星神爱不爱人,她会不会爱人都是个问题——”
微生柳礼貌微笑:“打你哦。”
埃利亚笑了一下,他收起笔,湛蓝色的眼睛望向微生柳:“冒昧问一下了。学妹没有谈过恋爱吗?”
银狼语气自豪:“我们微生柳,每天扎在实验室里,别说谈不谈恋爱,见到的活人就没有几个——”
微生柳继续礼貌微笑:“我要黑进你的游戏账号应该还是挺轻松的。”
“哎呀,别呀!你急了你急了你急了……”
几个人嘻嘻哈哈闹作一团,埃利亚安静地望着微生柳笑,他的同伴怼了怼他的肩膀,然后沉痛地宣判:“你陷进去了。”
埃利亚没有否认,他的同伴继续说。
“喜欢一个搞理论研究的是没有结果的,他们眼里只有研究,数据,或者聪明的脑袋瓜。你跟她没有共同语言的。”
“说不定毫不相干的领域更能碰撞出火花呢?”埃利亚说。
他的同伴扫他一眼,语气更加沉痛:“你没救了。”
“你看到对面的拉帝奥教授了吗?我感觉他的眼神下一刻就能把咱们撵出去喂电子飓风。”
埃利亚不置可否,他耸耸肩,对微生柳说:“我这里有几个案例。”
微生柳很感兴趣地凑了过去:“讲讲?”
埃利亚便开始讲。他的语气很柔和,而站在他身边的同学有些一言难尽。
“我发誓从没听过他这么温柔的声音。”同伴有些酸地说,“什么时候他能用这种语调跟我说话。”
银狼倒是很欣慰:“没关系。我们家的是块木头。”
“……”
为什么你的语气能够这么自豪啊!
“我们对于星神的认知很狭隘,太过有限。”埃利亚擅长绘画,他很快便在草稿上,两三笔就勾勒出几位大众认知里的星神,“以药师为例。祂似乎是爱人的,又仿佛对自己的后果没有认知。”
“如此说来,神爱世人,不爱世人,其实都建立在祂不在乎世人的基础上。祂只管倾注自己的爱,或恨,或命途而已。”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微生柳:“……”
埃利亚笑了一下:“怎么了?学妹。”
微生柳抬眼看他,面无表情地说:“共形循环宇宙猜想是指一个串联无数FLRW度规时空序列的开放框架。允许宇宙无限次地重新开始,旧的秩序消解为混沌后,经过膨胀、收缩再重启的复杂过程进行重构,过程充满动态的重塑与再生,在大尺度上的几何形状是动态可变且周期性的。”
埃利亚哽住:“……”
“毫不相关领域的两类人能不能碰撞出火花我不知道。”埃利亚的同伴掬一捧泪,欣慰道,“但我的毕业课题看上去是有着落了。”
银狼同样欣慰:“不愧是你。”
微生柳听到了。她个人认为银狼对她有偏见。
她一天很忙的,又要帮忙测试游戏又要搞研究又要做课题又要偶尔跟朋友,要是再来一个男朋友,除非她是八爪鱼。
埃利亚无奈地笑了一下,看了眼窗外的夕阳,收起草稿纸:“微生学妹,要一起吃晚饭吗?”
自从之前拉帝奥更改了时间之后,微生柳晚饭就跟着他蹭吃蹭喝,一开始还拉上银狼一起。没吃几天,银狼便倔强地要求一个人走。
“我只想玩游戏,不想在吃饭的时候听你们聊课题,听得一个头两个大。”银狼这样吐槽过,“这样下去我迟早食欲不振。”
而且她也不想闪闪发光。
微生柳没有立刻回答埃利亚,反而回头找拉帝奥。
真理医生的办公桌在靠门的地方,不知为何,他此刻也没有埋头看论文,反而支着脸,穿过几丛书,跟微生柳对视,似笑非笑。
微生柳一凛。
也不知道在心虚什么,哈哈干笑了两声:“这个,那个,呃,我们实验室还有一些细节要探讨探讨……”
“只是一顿饭而已。”埃利亚继续说,“我想应该不会耽误太长时间。”
这些天的相处,他认准了微生柳不擅长拒绝别人的那种类型。
身前忽然有道阴影。
微生柳转头,拉帝奥拿着一叠论文,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们这边,淡淡瞥了微生柳一眼:“走了。”
微生柳:“……哦。”
一路上拉帝奥没怎么说话。
氛围多少有点怪。
微生柳摸了摸脖子。
反应了一会,她觉得这样不对。
首先,一顿饭的时间而已。
其次,虽然她也不大乐意去,但也算正常社交。
最后,他也没明确表明他们现在到底算什么关系。
今晚天气转凉了,稍微有些冷。天气预报说有30%的概率降雪,但现在还看不出要下雨的样子。
后街的餐馆里倒是有不少人。
微生柳坐在座位上,用拆掉的餐巾用纸折了一个莫比乌斯环。
真理医生在低头看菜单,照例点了几样,在等待上菜的时候,微生柳开口。
“我怀疑。”微生柳抬头,漫不经心地在半空用手指画了一个圈,“我的世界是不真实的。”
这就是他们一路沉默之后的第一句话,真理医生皱起眉毛,没有接话。
“什么意思?”
“我感觉,我被困在了一个循环里。”微生柳把那个纸带叠成的莫比乌斯环放在桌上,然后话题又跳到他们的课题上,“你知道共性循环宇宙假说现在才刚提出来,漏洞也有不少。”
真理医生:“嗯。它解释了一些初代星系的现象,然而也有争议。”
“这个假说要求宇宙中所有粒子的质量都消失,转变为纯粹的能量。”
这本身就很难做到。并且还有一个问题。
真理医生说:“如果有人从上一个宇宙偷偷带走一些物质,那么下一个宇宙岂不是就无法完整?”
“起点就是终点。”微生柳说,“从哲学的观点来看,这种假说很自洽。”
真理医生在听到“哲学”这个词的时候,眼神从菜单里上移,看她。
“你还想用晚饭时间去跟别人讨论星神爱不爱人这个问题?”
微生柳诡异地沉默了一下:“……毕竟是联合课题。”
“确实。”真理医生说,“希望我没有干预到你的社交。”
“……”微生柳顿住,然后坚强地找到她笃定拉帝奥会感兴趣的另一个话题,“还好啦。我感觉他们已经有猜想了。”
她开始天马行空地发散:“高维在低维只是投影,而如果高维的存在真的来到低维,必然会失去活性。就像一只蝴蝶。”
已经是寒冷的天气,竟然还有一只幽蓝色的蝴蝶扑扇着翅膀,沐浴着月色纷飞。
“三维的蝴蝶做成二维的标本,它就死了。”
微生柳注视着蝴蝶:“如果星神降维,就会死掉吧。”
所幸,比起星神降维,拉帝奥并不打算在她的社交问题深究下去。
“那对于星神来讲,什么算是降维?”
“我不知道。”微生柳摇了摇头,她望向远处,“或许因为怜爱世人所以选择降维。或许因为命途延申到下一个宇宙里不被融入降维。祂们的存在过于遥远了,谁知道呢。”
“你把人类描述的像个感染病毒。”
微生柳耸耸肩:“说不定这个宇宙的毁灭是下个宇宙的新生,陨落的阿基维利其实是下个世界的终末——”
眼看这家伙思维发散,越说越离谱,菜也上齐了,真理医生说:“先吃饭。”
“哦。”
吃饭的时候,周围有人突然惊叹。微生柳沉浸在发散的脑子里,直到拉帝奥敲敲她的盘子,微生柳迷茫地望他。
拉帝奥偏了一下头,示意她往外看。
——下雪了。
零零碎碎的雪花,一片又一片,安静地落到屋檐下,风铃叮当响了几声。
逐渐变得静谧的世界。
微生柳透过刘海看拉帝奥,他锋利的五官在灯光下显得柔和。
两个人很快吃完,走到后街上,微生柳戴上兜帽,雪化了之后容易把头发打湿,她不喜欢那样。
他们在路上踩下一行脚印,真理医生问:“之前你说,你怀疑自己被困在一个循环里。你要怎么验证真伪?”
“这就是结束这几个课题之后的项目了。”
雪下得大了起来,之前那只蝴蝶已经跑没影了。堆积了一层在街边某个露台的窗户上,微生柳伸手,指尖触碰到玻璃窗,然后写下一个新课题的雏形。
“名字还没想好,先空着吧。”
寒冷的气窗,微生柳一笔一划,写了个“【】”。
“主要应用的技术路线呢?”
微生柳看了他一眼:“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真理医生语气平静:“如果是我想的那样,那么,我不同意。”
过往的时间里他们也常常出现这样的分歧,但这一次拉帝奥拒绝得很果断。
——延迟实验。
将延迟实验的尺度放大。
等粒子遍历到一百万年之后的宇宙,再更改观测手段。那么粒子就能够修改一百万年之前的传播路径。
如果微生柳真的处于某个循环里,她身为粒子的质量在这个循环里消失,支撑下一个循环的能量不足,会发生什么?
宇宙.exe,或者说,这个世界的世界树,又会有什么修正手段?
“我认为大概率会将我重新投放回来。”微生柳说,“重置一遍。”
“如果你没能回来呢。”真理医生说。
微生柳轻松地笑了一下:“如果我没能回来,我也不会消失,只是我们会相隔了一百万年。”
大概对于他们这种没有时间观念的生命来说,一百万年与一分钟真的没有什么差别。
“优化bug重置的时间,怎么把一个粒子高速碰撞……嗯,看起来后续进行的课题也有着落了。”
拉帝奥只是看着她。
“怎么了教授?”微生柳耸肩,“这是最合适的结果。你为什么之前反对呢?”
真理医生的面容倒映在玻璃窗上,微生柳哈了一口气,在密密麻麻的公式旁边,慢吞吞用手指描摹出他的模样。
冰冷的雪花打着旋飘落。
真理医生的眼神落到微生柳画出的拙劣画像上,甚至旁边还细心地画了一个扭曲的石膏头。
他转身想离去。
“拉帝奥先生,我认为是情感影响了你的判断。”
微生柳握住他的手腕。刚接触了雪,她指尖冰凉。
神爱世人。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格外渺小,仿佛被一片翠绿色的汪洋淹溺。
“一百万年之前,或者之后……管他呢,具体细节还没研究出来,只是个虚数词。不确定的课题,就还是空着题目吧。”
神不爱世人。
*
课题十六:【】
艾洛蒂从微生柳的追悼会从出来的时候,委婉地打听了这位年轻的天才为何而猝然陨落。而遗体又安置在了哪里。
没有遗体的追悼会不算追悼会,更别说微生柳简直是突然消失的。
仿佛是为了掩盖更大的一个阴谋,所以设置出来的假象。
——遗体在哪里?
意外的是,并没有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一时间关于微生柳的传言越演越烈,有人说她其实没有死,升维成了星神一样的存在,有人则认为她在演算整个宇宙后感到空虚,隐姓埋名成为一个寻常的路人,也有人认为,与她紧密合作过的拉帝奥教授其实心怀嫉恨,在某一天产生分歧之后,以某个实验的名头,残忍地将对方抛尸荒野。
对于这些匪夷所思的传言,拉帝奥教授并不在意。而第一真理大学颇为感性的学生们,以他和微生柳这两位传奇的人物为蓝本,创作了不少人物背景相当奇幻的话剧,糅杂不少狗血的环节,写其实微生柳身患绝症,得了阿兹海默,诸如此类的玩意儿。时不时还会在新生欢迎会上进行表演。
没有人永远是新生,但永远有人是新生。年轻的,富有饱满激情的生命在追寻银河最终答案的路途上行走着。
因为某一次的外派,艾洛蒂再次回到这个学校。她拿到想要的资料,这时已经是下午,她吃过饭之后,已经是晚上了。
后街旁的草坪上,话剧社的同学们正在排练台词。
“在遇见你的时候,夜色的所有星星都亮了。我一天一天地忘记过去,终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可是第二日的黎明还是降临了。”
“唉,我仿佛一年就只活这样一天,所以我什么也不会留给你。活着的时候,我的命运是如此,死后,我的命运也是一样。幸运的是,今后的那些年里,我决计不会参与你欢乐的生活,我孤独地躺在寂静里,一个再没有人理睬的黑暗。我不会给你什么誓言的束缚,也不需要在我们的关系决定一个确切的定义,当作一个无形的枷锁了。”
“——呃,咱们微生学姐是这种人设吗?总感觉过于夸张了。”
“艺术就是要进行适当的放大。”社长胸有成竹的声音响起,“情绪再激烈一点!”
“在遇见你的时候,夜色的所有星星都亮了。”于是社员重新抑扬顿挫,充满激情地念一遍。
艾洛蒂想象了一下,那个年轻的姑娘在见到这帮学弟学妹们给她的编排后大概也只会宽容地笑笑,或许还会不嫌事大地念给另一位当事人听。
草丛里热热闹闹的声音跳跃着,然后纷纷传来一阵惊呼声。
艾洛蒂仰起头,见到夜幕里意外滑落的一颗流星。
她又想起之前听到的交谈,说真理医生近年来重心也放到了观测星象上,说是【】课题的一部分。
据他声称,如果【】课题验证正确,那么在每年的这一天,都会有一颗流星降临。
像是每一年,从遥远的银河里报一声平安。
直到最终计算重置的时刻到来。
艾洛蒂突然捕捉到后街上的一个熟悉的人影。
真理医生并没有去设施最好的观星台,他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坐在街角的某个玻璃窗台前,单纯地欣赏一颗流星滑过。
旁边有人欣喜地在说:“快许愿吧!”
同伴一脸无可奈何地回复:“这都是什么年代的习俗了。”
“嗨呀。信则灵嘛!我已经想好了!希望作业能少点,期末考试能过——”
“感觉星星听了你这句话都得当场逆飞回去。”
“……你再讲一遍?”
草坪上负责扮演真理医生的社员继续声情并茂且深情地演绎——这次社长也没有过多劝阻了,大概因为看到了拉帝奥教授正坐在不远处,一时悚然,只想着赶紧结束排练然后撤退。
艾洛蒂为这个有趣的时刻和场景记录下来。
“我在等一个来自一百万年之后的流星,逆飞回到这个夜幕。等到那一天。”
——直到那一天。
真理医生坐在玻璃窗前。
就像很多年之前,等她从休息室里醒来的那一个寻常的下午。
第120章 循环终Ⅰ:饵
托帕依照砂金的指示,抵达匹诺康尼。
顺便翻了翻他们之前的聊天记录——当然,都是剔除掉炫耀和挥霍的部分。
她点开混杂在油腔滑调里,一张张构图相当有水平的照片。
然后猛吸一口。
是猫猫糕啊!
超级可爱的猫猫糕!
她心情相当美丽地翻看着,然后划到最新的一张。
——那只猫猫糕面色严肃,相当正经,背上还披了个小斗篷,趴在窗台前。
猫猫糕面前还摆着一根袖珍鱼竿。
宝宝是在用自己当饵钓人么?我承认你钓到我了。
托帕双手捧脸。
想到自己接下来就将代为托管这只猫猫糕,人就快轻飘飘地美上天,啊,匹诺康尼真是不错的好地方……
至于砂金。
哦。砂金也还算活着。
*
名为砂金的饲养员,失踪已近三天。
愿者上钩都没有者了。
微生柳晃着尾巴发呆。
变成猫的生活和人或者粒子或者别的什么玩意儿对微生柳来说没有太大区别。
只要定时补充能量,凑合活就行,活不了就死。
——总是会有办法的。
她是在大剧院门口即将被管理员驱逐的时候,被好心路过的普通路人砂金先生捞走的。在这个他们相遇的【节点】之前,是没有任何交集的。
即使如此。
即便如此——
微生柳打了个哈欠。她趴在飘窗上,左边是软垫,右边是钓鱼的迷你袖珍鱼竿,背后是一大片透明的纱窗。
窗户没关,是开着的。也只有在砂金出门的时候,微生柳才会开窗通风。
他出门好多天了,还没回来。
微生柳慢吞吞地伸了个懒腰。
今天的天气,跟砂金第一次捡到她的时候那样好。
那一天,大剧院周围还有失控的发条机关,见到她的时候身上的时针分针就转个不停。
时针疯狂地倒退,然后又疯狂地往前转。
发条小人还在吓唬小孩呢,这下不仅把小孩吓到,也把自己转过载了。
微生柳在旁边审视许久。
这些怪物是在想转圈圈飞天么?谁写的代码?负分!
闹出的动静很快吸引了路过的负责人,顺便还逮住了阴暗角落里窥视的微生柳。
就在她要被撵走的时候,那个金光闪闪,浑身上下闪耀着“爷有钱”标签的青年走过来了。
微生柳抬头。
觉得这人看上去有点傻。
砂金低头。
觉得这猫看上去特别呆。
大概是这种呆傻的气质无意间同时戳进了两人的心房。
砂金自信满满挥手:“这只猫,我要了。”
微生柳勉强点头同意:这只宿主,我领了。
负责人:“……”
负责人面无表情:“哦。”
一人一猫,矜持地保持着不熟的秉性。
微生柳窝在他怀里,高贵冷艳地俯视众生。绝不凑近哪怕是任何一点。
砂金亦然。
他像是随手包场的大客户,那种特别的人——那种金钱填满不了他心中空虚沟壑的那种人。
把猫猫糕放置在窗台边,他若无其事地转身就走。
去封窗,关门。
如此相安无事。
只是每次砂金回家,或者有专员登门派送他购置的物件,或者外卖员敲门的时候,飘窗上的微生柳总会盯他一会。
为此,砂金专门询问过专业饲养员托帕。
托帕:所以,你是突发奇想在匹诺康尼捡了只猫?
砂金:当然。
托帕:……真有你的。
托帕:你之前提过,主要是在你外出回来,外卖员送餐,以及导购专员送货的时候,小猫才会看你。
砂金:是的。
托帕:看你的眼神,是不是很困惑?
砂金:有点?我看不出来。
托帕:我或许明白了。
托帕:大概是那种“为什么会有猫一天到晚不勤奋打猎,游手好闲,无所事事,还会有人上门送小鱼干”的那种困惑。
托帕:多半在它眼里你是被某种更高级的猫咪饲养着的。
砂金:……
托帕:帮你分析了这么多,不打算让我看看你家猫?
于是砂金从手机里抬起头来。
微生柳正在玩弄自己,然后听到一声清脆的“咔擦”。
她眯起眼睛,缓缓向发声的源头望过去。
砂金举着手机,在对上她眼神的时候,莫名有种被抓包的错觉。
然而一只小猫咪是不会知道手机是用来干什么。他在意的是另外一回事。
“怎么拍不到照片?”砂金纳闷,“直接穿透过去了,手机坏了?干脆换个新的……”
“你调下镜头参数。首先,打开微生导航,然后安装配件。”
“导航还有这功能呢?”
砂金随口一说。
然后终于意识到什么。
他缓缓停下手里的动作,然后向阳台上的猫猫糕看去。
察觉到对方讶异的眼神,微生柳心情有些微妙:“我好歹也有嘴巴,想说话是人之常情。”
砂金闭了闭眼:“……可你是只猫。”
微生柳:“嗯哼。”
微生柳理直气壮:“猫猫就不能说话了吗?有机无机就已经有交流的鸿沟了,物种之间的歧视更是要不得。”
砂金:“……”
好家伙,听上去还是个打过辩论赛的猫猫糕。
【请收藏【魔蝎小说】moxiexs.com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