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噬魂藤和血神箭都激烈的震颤着, 想要挣脱禁锢。但在绝对的力量镇压下,它们很快便偃旗息鼓。正如正斗得激烈的乘风和乘袅,也似乎恢复了理智, 终于冷静了下来。
两人脸色都苍白如雪, 看向对方的目光中没有半分温度, 还带着难以熄灭的杀意。
直到此刻, 观战的众人才下意识长呼一口气,但急速的心跳仍然没有平缓,分明还沉浸在不久前的这场比试中。
不对, 不是比试, 确切的说是一场你死我亡的死斗。
若非无暇剑君及时插手,少君和帝女怕是要真的同归于尽了。那股磅礴的、凌然的杀意犹如实质,几乎要令人喘不过气来。
起初是难以置信,后来却是渐渐理解。
在权力地位和庞大的利益面前, 同胞兄妹又如何?相同的血缘非但不会让他们更亲近,反而会放大他们之间的隔阂,激起更汹涌的仇恨。
权力动人心,天下间,为了争夺利益,亲人反目的惨剧不知凡几。
乘风和乘袅不是第一例, 更不会是最后一例。
蔺霜羿直接把乘袅揽进了自己怀中,乘宿等人也赶了过来,接住了摇摇欲坠的乘风。
这一场少君之争, 到此为止, 却远远不到结束的时刻。不分出胜负, 永远也不会结束。
虽则兄妹二人的武器都刺进了彼此的要害,但因着蔺霜羿及时阻止, 所以伤势并不算太严重,修养一段时间便好了。
蔺霜羿的脸色还是很难看。
他的目光在乘袅胸前被鲜血染红的衣裳上停留着,属于大乘期的威势毫不客气的释放出来,带着滔天的怒火,直接朝乘风压了过去。
乘风登时闷哼一声,唇角又溢出了一丝血线。若非乘宿扶着他,怕是要狼狈的栽倒在地。
饶是如此,他也不好受。
本就失了不少血色的脸色几乎是瞬间煞白,冷汗侵湿了他的全身。整个人仿佛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但他咬紧了牙关,并未有任何求饶之语,甚至还笑了一声,只是隐隐带着几分讽刺:“剑君这是生气了,为什么?”
不仅是他,周围其他人也觉得不好受。
蔺霜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目光冰冷的看着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怒火。所有人都被这股凶悍的怒意笼罩着,一时,竟无人敢出声。
“我没事。”
直到怀中人轻轻握住他的手,轻轻软软的声音柔柔响起,“不要生气了。”
这股令人心惊的怒意才缓缓收敛。
周围众人这才稍稍舒了口气,却又觉得惊讶——剑君似乎过于重视帝女了一些,或者说,帝女对剑君的影响实在让人震惊。
唯有知情的几位昆仑长老心中了然,心中又是怅惘又带了几分紧张。
但蔺霜羿紧蹙的眉头并未松开,他的手掌抵在乘袅的背脊上,源源不断的灵力由他的手输进了她的身体里,蕴养着她干涸的筋脉,抚慰了她的伤痛。
在他毫不吝惜的输送下,乘袅身上的伤口在飞快的愈合,很快便恢复了七八分。
这一切,都在众目睽睽之下。
在场的都不是傻子,看到这一幕,心中基本都起了猜测。
“既然比试结束了,便先回去吧。”须臾,乘宿沉着脸开了口,又向蔺霜羿道谢,“今日多谢剑君及时出手。”
其他皇室长老也向蔺霜羿弯腰拱手致谢。
今日若非有无暇剑君,以他们之力,怕是无法立时令乘风和乘袅这对兄妹停手,届时,怕是便要酿成一桩双死的惨剧了。
这样的结果,是皇室无论如何也不想看到,更承受不起的。
乘风和乘袅皆是他们皇室复兴的希望。没了他们,皇室怕是真要一蹶不振,从此彻底凋零。
蔺霜羿却没有接这份感谢,而是冷声开口:“既是平局,该如何评定?少君之位,谁来坐?”
这话一出,现场一寂。
平局,意味着没有分出胜负。这看似是最平和的结果,实则却是最不好评判的结局。
也是最糟糕的结果。
无论是乘风继续做少君,还是乘袅取代他的位置,都无法服众,更重要的是,无法让对方心服口服。
由今日一战,谁都看得明白,这对曾经亲密无间的兄妹已然无法和解。
乘宏眉头紧皱,正要开口,乘宿却先他一步道:“少君之位,当然是胜者得之。此局既然是平局,当再加一局,直至分出胜负!”
他的表情是不同于以往的冷沉,堪称冷酷。他性格温和,向来都是以和为贵,希望家族和睦。而今,却也是他直接下了这般残酷的决定。
这话一出,其他长老皆是面色大变。便是乘宏也抿紧了唇,脸色黑沉。
“事情就这么定了,乘风,乘袅你们怎么说?”
乘宿却不顾其他人的焦急和阻拦,独断专行的下了决断。
乘风冷冷勾唇:“我没有意见。”
一边说,他的目光一边直勾勾的看着乘袅。
一场死斗,撕破了兄妹之间最后的一层温和的假面。从此后,他们只是为了同一个目标相争,直至不死不休的敌人。
乘袅也冷淡的回视他,淡声道:“我同意。”
说罢,她便移开了视线,脸上带着冰封似的冷漠,再无半点温柔。
“那下一局定在何时?”
这时,季家老祖忽然出声问道。
自季烆出事之后,季家元气大伤,自此行事都低调了许多。此回虽也来观战,但全程都很安静。
所以季家老祖此刻忽然开口,自是吸引了无数视线。
他却坦然自若,面上没了曾经虚伪的温和,面对皇室时堪称冷淡:“宿尊也说了,少君非只乘氏之少君,而是天下之少君。作为九胥子民,季某与在场诸位自也想见证这一时刻。”
有人忠于皇室,自也有人不甘居于人下。而后者,在没有绝对武力的镇压下,数量从来都是更多的一方。
皇室重新崛起,九胥的势力必然要重新划分,谁也不愿割舍自己的利益。
况且,这话还是由无暇剑君起的头,那便说明剑君也是此意。
因此无人反驳季家老祖的话。
就在这一片沉滞的安静中,蔺霜羿清冽如水的声音果然再次响起,然而出口的话却与众人所想背道而驰。
“下一局不急。”他语气淡淡,轻描淡写的开口,“本君今日前来,除了观战,还有另一要事与皇室相商。”
其他人不明所以时,昆仑几位长老无意识挺直了背脊。
不等人询问,蔺霜羿已经直截了当的说明了来意:“我心悦帝女乘袅,望与她结为道侣,不离不弃,共度此生。”
他冷漠的声音早已被温柔取代,带着不加掩饰的迫切,一字一顿的道:“今日特来向贵府提亲,还请宿尊允了无暇的请求。”
一边说,他一边向乘宿弯下了腰,仿若一个真正的谦恭小辈,而不是高高在上的无暇剑君。
这话实在出乎意料,直接震慑了几乎所有人。
他并未说多少好听的话,只几句堪称平淡的话语,却如重击一般敲击在众人的心脏上。
提亲……无暇剑君竟然向帝女求亲?
哪怕此前心有猜测,但猜测真的变成了事实,依然有很多人一时难以接受。
尤其是曾与皇室有过婚约的季家人。
季家老祖的眸中极快的闪过一抹愤怒和阴狠,却又只能死死压了下去。非但如此,他还不能表现出任何不满。
也没有立场和资格去不满。
乘袅与季烆的婚约早已作废了,而季烆才是过错方。
乘宿也似怔住了。
倒是昆仑长老们早心有准备,立时反应过来为自家剑君说话:“昆仑望与皇室结秦晋之好,剑君与帝女两情相悦,正是天作之合,还请宿尊准了这桩婚事吧。这可是天下大喜。”
话音未落,便听一声悠长清越的鸣叫传来。
数道祥光自天岳落下。
众人下意识望了过去,便见一只硕大的金色鸾鸟自天际飞来,高昂着脖颈,发出了悦耳响亮的清鸣。
无数漂亮的飞鸟环绕而来,围着它,齐声鸣叫,一同在天空飞舞。华丽至极,美妙无双,像是在迎接一场盛大的庆典。
如斯美景,令人震撼。
“这是……?”
众人沉浸在这场百年难得一见的美景中,失神惊呼。
就在他们惊讶时,只见领头的那只鸾鸟又高扬长鸣了一声,随即身姿优雅的飞了过来。
飞至上方,它抖动着自己华丽的双翼。
一道灵光落下。
蔺霜羿伸手一接,灵光落入他手,化作了一片白羽。
雪白无暇,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蔺霜羿捏紧了那片白羽,递到了乘袅的面前,幽黑的瞳眸只装着她一个人,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又清晰的传进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袅袅,你愿与我结为道侣吗?”
他的神情仍然镇定冷静,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平稳,似乎完全没有半点紧张不安。
乘袅与他对视。
有那么一刻几乎要被那双幽深的眸子吸了进去,心脏怦怦直跳,带着少有的兴奋和一点小小的紧张。
他们离得很近,近到她能清晰的听见他的呼吸声,以及那一声快过一声的心跳声。
很急很烈。
与她的一样,又不一样。
他的心跳比她块多了。
她还看见了他修长脖颈间凸起的喉结,在无意识的上下滑动,速度也快來越快。
时间在这一刹那似乎过得很快又很慢,所有人的目光都击中在了她的身上。
识海中,回天珠忍不住催促:“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接啊!”明明之前它最是反对这桩姻缘,此时却比本人还着急。
乘袅终于笑了。
她伸手,接过了那只轻飘飘的白羽,笑着应了一声:“好。”
这一日无疑是令人难忘的。
无论是那场兄妹相斗到你死我亡的死斗,还是之后无暇剑君的当众求亲,皆让人无比震撼。
当日,昆仑便把提亲礼送至皇宫,态度迫切,谁都看得出他们是多么想要快点定下名分。
皇宫正殿。
乘宿等皇族高层以及昆仑几位长老,连带着其他世家宗门的高层齐聚一堂,两份婚书摆放在桌案上。
乘袅与蔺霜羿上前,各自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
两道灵光同时升起又交汇在一起,天道应证。
蔺霜羿抢在乘袅之前,把两份婚书一起收进了自己怀中,语气自然地说:“我一起保管吧。”虽用的是商量的语气,却根本没有给人质疑和拒绝的机会。
这一桩婚约自此在无数人的见证下定下,红纸黑字,明明白白。
——他与她终于有了正式的名分。
第102章
是夜, 昆吾殿安静得吓人。
宫人和侍卫都下意识放轻声息,唯恐惊扰了这座宫殿的主人。
乘风坐在桌前,慢慢的处理自己身上的伤。蔺霜羿的及时出手, 让他仅受了一些皮肉伤, 失了一点血, 这点伤对于已是出窍高手的他来说实在不值一提。
所以乘风甚至连灵医都未传唤, 自己便能解决这点小伤。
他的脸色已经恢复了红润,一如既往的峻秀,只面上没有半点温润的笑意, 无论是神色还是目光都是毫无温度的。
黑影又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了屋子里, 叹息:“用一个大乘修士为祭,我以为你会赢。”
乘风脸色阴沉的抬头看着他,冷笑道:“我早说了,只是出窍还不够。”
他似乎被黑影激怒了, 修长脖颈间的青色血管几乎暴起,但他又努力在克制着这份勃发的怒气,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竟有些扭曲狰狞。
“乘袅的厉害,你们比我更清楚。”说到这,他又笑了一声,目光阴冷, “我打不过她,不是很正常的吗?”
“只是一个大乘期而已,你们在她身上已经损失了几个大乘期?”不等黑影回答, 乘风便充满嘲讽地道, “连大乘修士都不能杀了她, 何况我一个小小出窍?”
屋子里的温度缓慢的下降,很快便将至了冰点, 窒息般的寒意席卷了整间屋子。
乘风恍若未觉,仍然维持着带着讽刺和轻蔑的笑意:“她是我们乘氏崛起的希望吧?是堪比元祖的存在吧?或者比元祖还要令人恐惧,毕竟——”
说到这,他顿了片刻,才笑着道:“她能把你们彻底覆灭。”
黑影身上的气息凝滞了一瞬,近似怒气。
虽一闪即逝,但乘风敏锐的察觉到了这点微不可查的怒意,他笑得更开心了,漫不经心的道:“看来你们真的很害怕她。”
“哪怕她现在仅仅只是一个似乎抬手便能碾死的小小出窍修士,你们也在害怕她。”
良久,黑影才终于出声,只声音比之前还要沙哑几分:“你说得对,于我们而言,她的确是最大的威胁。”
他承认了,也笑了。
“所以我才找到少君,想要与您合作。”黑影又是幽幽一叹,“可惜,看来是我高估了少君的能力。与你妹妹相比,你似乎差得太多了一点。”
乘风脸上的笑意僵硬无比,脸色蓦然阴沉下去。
他又一次被黑影的话激怒了,漆黑的眼眸中汇聚着浓烈的风暴,汹涌的杀意几乎要溢了出来。
不过是短短一句话,黑影便又在这一场无声的战役中占据了上风,轻而易举地戳破了乘风的虚张声势。
乘风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呼吸粗重,极力的在压制什么,墨色的眼珠几乎成了血红,竟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是了,早在发现自己远远不如自己护在羽翼下的妹妹时,他就已生了心魔。他可以宠爱自己的妹妹,可以给她珍宝华服,可以给她数不清的宝贝,却独独无法忍受她超过他。
他决不允许她威胁自己的地位。
当然经过白日那一战,想必全天下都知道了少君与帝女不和,都想要置对方于死地。
黑影把这一切全都收入了眼中,那丝微弱的怒意很快被愉悦取代,他轻笑道:“我方才说错了,少君并不比帝女——”
“我要杀了她。”
乘风忽然出声打断了它的话。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黑影与他自己都心知肚明这个‘她’指的是谁。
他声音粗哑:“既然你们也想她死,那便该全力帮我。我说了,只是出窍还不够。难道,你们就满意平局?”
黑影定定看着他,乘风红着眼睛与他对视,眼里的恨意和嫉妒清清楚楚,完全无法掩饰。
“我要进阶合体……不,最好是大乘!”这一刻,乘风的眼睛亮的吓人,眉宇间带着一抹疯狂,“只有这样才能打败她,杀了她。”
黑影笑了一声,只是笑声冰冷:“少君未免太贪心了一点。偌大的乘氏已有数千年未有过大乘修士了。以你现在的情况,想要晋升大乘,至少需要两个大乘祭品。”
“那又如何?你们也别无选择。”乘风又勾起唇角,带着嘲讽,“无暇剑君来提亲之事想来已经传遍天下了吧?呵,只要蔺霜羿还在,你们就杀不了她。只有在比试场上,只有我,才有机会杀了她。”
事实的确如此。
他们派出了足足四名大乘修士,几乎是能派出去的最顶尖战力,也无法从蔺霜羿的手中要了乘袅的命。
而今,两人还定下了亲事。
明眼人都看得出无暇剑君对乘袅的在意和重视,有他在,他们想要达成目的几乎不可能。
蔺霜羿已经成了乘袅手中最坚固的盾。
比如今日,定下婚约,有了正式的名分后,蔺霜羿便以保护的名义,名正言顺的留在了乘袅的扶凤殿。
经过上次四名大乘围攻刺杀一事,乘袅身边的防护明显更加严密了。再有蔺霜羿在,他们再派人刺杀或者使用暗处的手段根本没用。
唯有比试台上,才是现在杀死乘袅的唯一办法。
或许以后会有其他法子,或许蔺霜羿会变心,会有失误的一天,但是——
“你们不想让乘袅强大起来,所以你们等不起。”乘风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黑影的顾忌,“我得了你们的帮助,足足献祭了一个大乘期修士,才能进阶出窍。而乘袅呢?”
乘风笑了笑,却难掩嫉妒:“想必你比我看得更清楚,她的进阶是没有任何后患的。两个月便从金丹到出窍,你觉得,她会花多少时间到大乘?半年,或者一年?”
黑影瞳孔微缩,很明显乘风刺中了他的要害。
他沉默了许久,才道:“高级祭品不是那么好弄。”
乘风道:“这是你们该操心的事。”
说着,他不以为意地说:“不过是几个祭品而已,以你的手段,以盘龙教的底蕴,能是什么难事?”
“盘龙教潜伏了这么久,如昆仑大长老这样的祭品,想来培养了不少吧?”
想要无声无息的杀死一名大乘修士几乎不可能。
昆仑大长老不过是死在了自己的贪欲中。他想要强大的力量,为此不惜与邪教做交易,便该做好付出更多代价的心理准备。
那份代价,或许是他的生命。
而这世上,从不缺满心都是贪欲以及为此不惜与魔鬼交易的人。
大长老不是唯一。
沉默在书房中蔓延。
乘风勾着唇,眼尾的红意几乎凝成了血,像是一只完全被心魔所控的。已经失去所有冷静和理智,只剩欲望和偏执的魔。
半晌,黑影沉声道:“乘氏血脉皆深陷诅咒,进阶大乘绝无可能,便是我给你提供足够的祭品,也不可能。”
数千年来,乘氏不乏天才,却无一人修至大乘,早有人猜测是否中了诅咒。而一代代天才的陨落,数代人的无用努力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但这么多年,寻了无数法子,皆一无所获。
所以听黑影这般说,乘风并未有多么惊讶,只面色阴沉了几分:“可是乘袅能够晋升大乘吧?”
“她不同,她是唯一的例外。”至于何处不同,黑影却没继续说,只道,“我只能帮你突破至合体。而你,必须在下一次的少君比试上杀了她!”
……
扶凤殿,灯火通明。
蔺霜羿虽留了下来,但并未与乘袅多么亲密,哪怕他现在已是她名正言顺的未婚夫。
他与乘袅自是分开住的。
两人的房间比邻,只隔着一道墙壁,以他之能,轻而易举便能劈开这脆弱的障碍走到她身边。
反正他们更亲密的事情都已经做过了。
但蔺霜羿压下这股冲动,规规矩矩待在了自己的房间里,仿若一个正人君子。
没关系的,不用着急。
待他们正式举办了结侣大典,便再不用忍耐。
他看着手中的婚书,如此告诉自己。
他们已经定下了名分,甚至还有了夫妻之实,没有人能够拆散他们了,但不知为何,明明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蔺霜羿仍然觉得不满足。
他的心仿若吊在了半空中,没有着落,依旧带着难耐的不安。
而蔺霜羿很清楚这股不安从何而来。
只要这抹不安不抹平,他便永远无法安心。
咚咚咚——
“剑君,你休息了吗?”
正这时,房门被敲响,女子柔和的声音传了进来。
剑君。
她在唤他剑君。
是了,即便他们今日已经定下了婚事,即便他们已做了最亲密的事,在无意识时,她还是唤他剑君。
而不是自然而然的脱口一声‘相公’,也不是他的名字。
蔺霜羿眸光一暗,立刻把婚书仔细收了起来,随即亲自起身开了门。门刚一打开,一具柔软的身体便扑进了他的怀中。
“我想你了。”
她在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仰头笑盈盈的对他说着甜蜜动人的情话,“想和你一起待会儿。”
蔺霜羿眸色越发晦暗。
以他这些日子的了解,倘若此刻是失忆前的无暇剑君,定然会温和的推开她,在结侣大典之前,规规矩矩的做一个正人君子。
可惜,他最讨厌做一个君子。
他是一只半妖。
半妖是贪婪的,是永远无法被满足的,是不择手段的坏蛋。坏蛋无所顾忌,无所畏惧。
所以蔺霜羿理所当然地揽住了女子柔软纤细的腰肢,毫不犹豫地把她带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便用力且不容拒绝的把她抵在了门板上,凶狠的吻了下去。
像是一只处于极度饥饿中的凶残野兽。
他甚至是鄙夷失忆前那个瞻前顾后的自己。
乘袅眼中闪过一抹笑意,没有拒绝这个凶猛到有些可怕的吻,纤长的手臂反而更紧的搂住男人的脖颈,迎了上去。
唇齿的碰触,呼吸的交缠也让她全身都热了起来,渐渐压过了心中的烦躁和愤怒,给予了她片刻的平静。
这一刻,她什么也不想去思考,只想沉溺在最原始的欲、望之中。
没有阴谋诡计,没有手足反目,没有家族兴衰,只有最极致的欢愉。
夜很静,也很热。
屋里的气息早就如火一般燃烧了起来,便如他们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夜中带着炽热的烈焰。
乘袅放纵自己的沉沦。
蔺霜羿亦是如此。
“唤我什么?”
他声音沙哑粗粝,带着沉重的喘息。
她也跟着喘着气,呼出的气息绵长灼热,低哑的唤了一声:“相公……”
窗外幽风吹来,烛光摇摇晃晃,带着明明暗暗的光芒,笼罩住整间屋子,仿若成了一个巨大且坚固的牢笼。床铺凌乱,衣裳扫落满地,乌黑柔顺的发交织在一起,已分不清彼此。
不知过了多久,乘袅累得睡了过去。
出窍修士的身体到底还是比不上大乘修士厉害。
睡着的她看上去更加乖巧柔和,淡粉色的唇角微微上翘,像是在做着美梦,光是看着,便令人心尖无比柔软。
明明才一起共度了极乐,他的心还是没有被填满,空出的地方甚至越来越大。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要把怀中的人全数吞进肚腹中。
蔺霜羿撑起手臂,凝视着那张安睡的俏颜,伸手想要抚摸她红扑扑的脸蛋。
只是当指尖刚碰触到那份柔软时,他忽然凝眉,脸色瞬间一冷。
他一挥手重新穿好了衣裳,下一刻,便飞身从窗户跃出了房间。
床上熟睡的乘袅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一片清明。
……
蔺霜羿出了扶凤殿,一路出了皇宫,出了帝都,最后停在了郊外竹林间。
与他一同停下的还有一道黑影。
“不愧是无暇剑君,果然敏锐。”
黑影转身面对他,隔着面具发出了笑声。
蔺霜羿没心思与他废话,开门见山道:“你故意引我出来,便是为说这些废话?”
黑影停了笑,轻叹:“看来果真瞒不过剑君。”
“废话少说。”蔺霜羿不耐,直接祭出了无暇剑,“要打就打,动手吧。”他的耐心明显比失忆前差多了。
黑影清楚的感受到了不耐。
他深深看了蔺霜羿一眼,没有动手,而是道:“剑君何必动怒?我是来帮你达成所愿的。”
“本君想要什么,还用不着你来帮忙。”
蔺霜羿听得烦,无暇剑直接朝着黑影的要害飞速刺去。一出手,便是杀招。
黑影惊险的躲过了这一击,但还是被刺破了衣裳,手臂上多了一道口子。腥甜的气息隐约在空气中散开。
一场刺杀,非但没要了他的命,似乎还帮了他,让他变得更强了。
同为大乘期,黑影甚至比温长荆还要强出一线,结果只一个照面便落了下风。
但黑影没管自己的伤,反而笑了:“剑君今日定然很高兴吧?与心爱的女人定下婚约,不久便能结为夫妻,抱得美人归,如何能不高兴?可惜——”
他话锋忽然一转:“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泡影罢了。”
“情人咒已解,两情相悦的真相实际只是一场利用而已。”
无暇剑骤然停在了半空中,剑尖对准了黑影的眉心,却迟迟未曾刺进。
“——你说什么?”
蔺霜羿瞳孔猛然紧缩。
黑影依旧稳稳的站在原地,仿佛没看见距离眉心只剩咫尺的剑,不疾不徐地:“我说,帝女所中的情人咒已经解开了。你对帝女情根深种,想要与她朝朝暮暮做一对神仙爱侣,又可知她对你是何心思?是喜欢你这个人,还是喜欢你能给她带去的好处?”
“剑君可能不信我的话,在此,我重新介绍一下自己。”他笑看着蔺霜羿,意味深长地道,“敝姓卫,中州卫王的卫。”
第103章
一个‘卫’字, 蕴含了大量的信息。
九胥甚大,五洲四海中姓卫的不算很多,但也绝不少, 然古往今来, 唯有中州卫王的‘卫’氏格外不同。
在乘氏横空出世之前, 中州卫王的‘卫’无疑是天下最尊贵的姓氏。能冠以‘卫’姓, 自然令人无比骄傲。
便如此刻的黑影,在提起自己的姓氏时,他的眼底自然而然的流露出高人一等的傲慢。
见蔺霜羿不说话, 黑影自是以为他被震住, 又笑着悠悠道:“以剑君的见识,想必也清楚我卫氏的能力。于咒术上,我卫氏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所以卫某敢以人头保证, 帝女身上的情人咒已经解开了。”
蔺霜羿仍然没有出声,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紧抿着淡色的唇瓣,身周气息冷凝如霜,仿若成了一块冷硬的僵石。
黑影自是感受到了他身周不稳的灵波,笑意更深:“没了情人咒, 帝女缘何还愿意与你定下婚约?以剑君的聪明,应该也猜到了,只因你足够强大, 又对她动了情, 与你结合对她有利无害。”
“你能为她提供数不清的帮助, 帮她扫清障碍,成就她的野心。至始至终, 她想要的都只是权力和利益,而不是你。”
“剑君,”黑影叹息一声,声音冷幽,“她只是想要利用你而已。”
蔺霜羿脸色更冷了一分,身周灵息波动越发厉害,足以说明此刻他的内心并不如表面平静。
黑影不再继续解释,只是用一种怜悯且同情的目光看着他。
蔺霜羿似乎被这种目光刺痛了,无暇剑猛地朝前进了半寸,但在抵住黑影的身体时,却是迟迟没有真正的刺进去。
他下颌紧绷,喉结急速上下滚动,双拳紧握,脖颈上、手背上的青筋几乎暴起,每一处都表明着他内心的震动。
愤怒、难过和不安……这些复杂的情绪应全都交织在一起,折磨着这位情窦初开的九胥第一。
黑影眼中极快的闪过一抹阴冷和快意。
他也没动,也未曾再出声,只是安静地与蔺霜羿对视,他知道自己已经在这场交锋中掌握了主动权,更占据了上风。
哪怕他的武力在蔺霜羿之下。
但他就是赢了。
果然,等待并未持续多久,不过几息,蔺霜羿便忽然出声,问道:“你以为本君会信你的话?”
他的声音沙哑,眼里更是带着沉重的压抑,明显是在极力克制。若是真的不信,他便不会是这般反应了。
情字,果真动人心,也果真好用。
便连曾经高高在上、一心向道的无暇剑君竟也败在了情之一字上,真是讽刺。
黑影压下心中嘲讽笑道:“剑君其实不用这般排斥我。事实上,我并不想与你为敌,我们可以不做敌人,甚至可以成为朋友。”
朋友二字,他说的意味深长,带着浓浓的笑意和笃定。
“你不是想要帝女吗?”黑影声音放低,像是蛊惑人心的妖魔,带着极大的诱惑,“我可以帮你得偿所愿。”
“我的咒术虽比不得卫九幽,但在世也无人能比。情人咒,并非卫九幽会种,我也会——”
声音在意想不到的剧痛之下戛然而止。
黑影急速后退,一掌拍开了刺进他身体里的无暇剑。霎时,一股温热的鲜血喷洒而出,浓郁的血腥之气充斥在空气中。
“蔺霜羿,你——竟还敢动手?!”方才的志得意满竟在瞬间化为了难以置信和愤怒。
无暇剑飞回了蔺霜羿的手中。
他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握住剑柄,目光如剑锋般冷锐,直直射向黑影,冷冷道:“杀你,有何不敢?”
方才那突来的一击根本毫无留手,若非黑影本身武力就极高,反应及时,怕是已经被一剑毙命。
黑影眼里的笑意已散得一干二净。
他如何也没想到,蔺霜羿竟如此不按常理出牌,难道是他错估了他对乘袅的感情?
“你还是不信我的话?”黑影呼吸急促了些许,“还是你不信我的咒术?我说了,我可以帮你完完全全的得到心爱的女人。”
他不信蔺霜羿不心动。
无情道因乘袅而破,足以证明蔺霜羿对乘袅的感情。
蔺霜羿的回答是毫不迟疑的又一道攻击。
他甚至都懒得再回黑影一个字,在得知情人咒已解的瞬间压抑后,他又极快的变回了冷静理智的无暇剑君,仿佛根本没有被黑影的话影响。
在他密不透风的攻击下,黑影渐渐落了下风,再这样下去,他必输无疑。蔺霜羿的杀气犹如实质,他分明是真的要杀了他。
黑影当机立断,转身便要跑。
然刚一动,却见周围忽地亮了起来,火光和灵光一起把整片夜幕都照亮了。原来不知不觉间,他竟已被数百个修士包围了。
那些修士基本都身着金甲卫的衣裳,领头的正是乘宿。
乘袅站在他的身边,正目光冰冷的看向黑影,冷声下令:“动手,抓住他!必要时刻,就地斩杀!”
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杀意和煞气。
纯善无害的脸庞此刻竟像是从地狱而出的修罗,哪里还有平常表现出来的半点娇俏可爱?
金甲卫们领命,训练有素的堵住了黑影的所有退路。
这些人来得这般快,且还能避过他的耳目,分明是早有准备!
黑影本就不是蔺霜羿的对手,若无乘袅突插一手,凭他的本事倒是还可以逃跑,可现在,退路全部被堵住,他已成瓮中之鳖。
蔺霜羿毫不受影响,杀招一招比一招更强更狠,他明明可以直接削掉他的脑袋,刺穿他的心脏,偏偏没有这么做,反而用更残忍的手段折磨着他。
黑影的身体很快便鲜血淋漓,极其凄惨。
他却忽然笑了,不顾自己的伤痛,放开了防御,伸手抓住了抵在胸口的剑尖,声音嘶哑,满是笃定:“无暇剑君,我等着你来找我。”
他不怕蔺霜羿愤怒,反倒更想看他失控。
因为越失控,越说明他内心的动摇。
乘袅眉头微蹙。
下一瞬,便见黑影竟抓住无暇剑用力朝自己的心脏处狠狠刺进,不等人众人反应,只听砰得一声。
他自曝了。
本就血肉模糊的身体猛然炸开,血肉碎块落了满地。
黑影竟是毫不犹豫的抛弃了这具身体。
蔺霜羿收回了无暇剑,冷冷扫了一眼地上的残碎,淡声道:“是化身。”
乘袅也早有准备,所以看到这一切并不意外。
这具身体与在卫九幽遗地里的温长荆一样,都只是一具化身罢了,所以那黑影才能毫不留恋的毁掉。
当然,化身也不是无穷无尽的。倘若那黑影真的能制造无数有着大乘修为的化身,那根本不需要再行这些鬼蜮伎俩,早便光明正大的杀尽敌人了。
化身毁去,本体不可能不受影响。
这一夜,总算不是没有收获。乘宿命金甲卫收拾战场后,便快步来到蔺霜羿面前,拱手道谢:“今夜多谢剑君相助。”
说话间他忍不住小心打量蔺霜羿的神色,眼中难得有些忐忑不安。
他们其实早便埋伏在此,所以黑影说的话,他们也听得一清二楚。虽则蔺霜羿并未被黑影蛊惑,但乘宿心中仍然止不住忧虑。
换做是他,便是不会同意与黑影合作,但心中怕是也难免会生隔阂。
况且今夜的行动,乃是他们自作主张,并未提前通知剑君,这不正应了黑影的话——他们只是利用剑君?
思及此,乘宿颇有些后悔,早知如此,他便该先把计划告知剑君。
“还请剑君相信,今日我在此可以立誓,乘袅绝不——”
“不用说了。”
然而乘宿话未说完,便被蔺霜羿冷漠的打断了。
他俊美的面庞冰冷如雪,目光也毫无温度,声音也比往常更冷:“时辰不早,本君先回去了。”
话落,他当真转身便大步走了。期间,甚至没有多看乘袅一眼。
这般反应,明显是被黑影的那番话入了心。乘宿心下发沉,忍不住瞪了在一旁一动不动的乘袅一眼,斥道:“你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去追,快去解释!”
“乘袅,你可得记住,我乘氏子女绝不能做那等忘恩负义之徒!”他沉着脸警告,“否则,便是你天赋再好,我乘氏也绝不能容忍!”
乘袅看着他,忽然笑了,“曾祖放心,现在我心里就只装得下一个蔺霜羿,剑君那么厉害,我哪里敢三心二意?”
“那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快去!”
“好好好,曾祖莫急,我现在便去。”乘袅轻轻给乘宿拍了拍背,这才笑盈盈的转身,去追人了。
因着耽搁了一会儿,蔺霜羿已经回了扶凤殿,回了自己的屋子。
不久前,还是红烛帐暖,此刻,屋里早就冷了下来,气息已经快要散尽了。那人走了,仿佛也把所有的温暖带走了,只留下了一室孤凉。
蔺霜羿没有再回榻上,而是坐在桌前,脸色沉肃。他身上还带着一股血气和孤煞之气,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霜,显得尤为可怖。
屋外。
“剑君,我进来了。”看着紧闭的房门,乘袅也没有敲门,也没等蔺霜羿同意,话音未落,便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蔺霜羿背对着她坐着。
没有回头。
男人背脊挺直,身周气息冷冽,全身上下仿佛都在散发着怒意和一丝淡淡的落寞难过。
回天珠忍不住道:“你这次真的伤了蔺霜羿的心了,他现在看上去好伤心。为什么不把计划告诉他?”
乘袅没回答,只是朝男人走去,又唤了一声:“剑君?”
没人应。
回天珠笃定道:“他肯定生气了。”
“剑君?”
蔺霜羿还是没回头,看模样正如回天珠所说,他生气了。
乘袅眸光微转,声音放柔,又换了一个称呼:“阿羿?”
蔺霜羿还是不理她。
“相公?”
她又换了一个称呼,声音又甜又软,比在床笫之间还要惑人。每每她唤相公,蔺霜羿便会克制不住的想要拥抱她亲吻她。
然而这一回,蔺霜羿却是置若罔闻,冷漠比方才更甚。
回天珠:“完了,这次他肯定被你伤透心了,说不定要和你分手。”
乘袅又朝前走了几步,却在距离男人只有一步距离时停了下来。她没有再往前走,也没有再继续唤他。
蔺霜羿拢在袖袍中的手指微微收紧。
因着背对着,所以他看不到乘袅此刻的神色,也不知她现在是何模样?无暇峰的守门小童告诉他,每当他拒绝她或者排斥不理她时,她都会伤心的红眼睛掉眼泪。
不对,情人咒已解,她不会再哭了。
那她现在在想什么?
蔺霜羿压下心里的焦躁,也压下想要转身去看她的冲动,强迫自己以冷漠相对。
正这时,身后的人终于动了。
蔺霜羿下意识屏住呼吸,用力握紧双手,心跳不自主加快。然而下一瞬,那股令他迷恋不已的馨香却忽然远离。
脚步声响起,却不是朝他靠近。
而是在远离他。
她要离开他!
蔺霜羿的心跳在那一刻几乎停滞,心脏急速下坠,像是堕入了万丈深渊,令他眼前发黑。
他想也不想便猛地转过身,想要去抓人,结果不等他动手,转过身的刹那,一具温热柔软的身体便扑进了他的怀中。
一双纤软的手臂环住了他劲瘦的腰肢,柔嫩的脸颊在他颈间用力蹭了蹭,带起了一阵阵令人无比留恋的酥痒。
蔺霜羿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反抱住了怀里的人,力道甚至更重。
落空的心脏却在那一瞬落在了实处。
“相公,别生气了好不好?”她像是一只黏人的小动物紧紧环绕着他,依恋着他,柔嫩的唇瓣在敏、感的颈上擦过,“不要不理我,我害怕。”
一边说,她一边抬起头,用软嫩的唇瓣轻吻着他。
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轻微的颤抖,很容易让人软了心房。
蔺霜羿故意伪装出来的薄弱心墙亦在那一刻轰然崩塌,简直是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
若非努力克制,此刻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沉沦进这场温柔乡中。
他凸起的喉结动了动,似是吞咽着什么,非但没有滋润喉咙,反而让其越发干涸,像是久久未曾得到甘霖的草木,急切的在渴求着那一丝垂怜。
“那黑袍人说的可是真的?”蔺霜羿声音干哑,垂眸,眸光晦暗,“情人咒已经解开了,是吗?”
他用手抵住了女子的亲近,却没有直接推开她。
一只手推拒她,另一只手却还牢牢地扣在她纤软的腰上。但凡她有后退的动作,他便会毫不犹豫地把人强硬地禁锢在自己怀中。
他紧紧盯着怀中女子的眼睛,面色冰冷,颇为骇人。
乘袅也没回避他的视线,平静的与他对视。
屋中顿时安静至极,只余他们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气氛似有些紧张凝滞。
“是真的。”须臾,乘袅点了头,“其实在我进阶出窍后,情人咒就已经解开了。”她收起了小女儿的柔弱情态,变得平静、镇定,甚至是有些残酷的冷静。
蔺霜羿面色越发紧绷:“所以你骗了我?”
乘袅忽地攥紧了男人胸前的衣裳,用力把他的头拉下,直到两人平视,她才一字一句地说:“蔺霜羿,你听清楚了。”
“——我爱你。没有情人咒,乘袅也爱你。”
胸口有什么东西忽然炸开了。
蔺霜羿再也装不下去,他扣住女子腰肢的手用力下压,令她完全嵌进自己的怀中,随即猛地吻了下去。
这个吻又急又凶,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凶狠,带着要把她拆吃入腹的狠戾。
他们急促的喘息着,灼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仿若噬人的岩浆,两股交汇变成了一条滚烫的岩河,在蜿蜒的河道中剧烈的翻滚着、燃烧着。
那条长长的岩浆河流,犹如半妖的欲、望,永生永世也填不满。
“乘袅,这是你自己说的。”
蔺霜羿压着她的唇,目光幽深。
无论是真是假,无论她是出于何意,真心也好,利用也罢,他都当它是真的。
“你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他也不会给她反悔的机会。
“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我,我不会放过你。”他会拉着她一起沉入无边地狱,哪怕是死,也不会放开。
乘袅喘着气,手抵在他的胸口,微微推开了些许,得到了片刻自由,闻言不满:“你不信我?”
“你要我信你,那该先拿出你的诚意。”蔺霜羿被她推开,没有再继续那个疯狂的吻,慑人的目光却仍然落在她已然红肿的唇瓣上,陈述事实,“你今夜又利用了我一次。”
“所以,你要我怎么信你?”
他眸色暗沉如深渊,看不到尽头。
乘袅想了想道:“那我们早点成亲?”
蔺霜羿眼底深处极快的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微光,面上依旧一片冷然,没有回答,只是直直凝视着乘袅。
正如他自己所说,乘袅要他相信她对他的‘爱’,那便拿出诚意来。
他们虽已定下了婚约,但还未定下婚期。
蔺霜羿伸手一挥,一本历书便出现在了书桌上。轻风一吹,书便被翻开了,正好显示的是今年的日历,几个黄道吉日被圈了出来。
字迹清晰,一眼便能看清。
最近的一个日子是下月十五,最晚的是三个月之后的初一。反正最长都没超过三个月。
乘袅瞄了一眼,唇角微不可查的翘了翘。
“我看看哪个日子最好,三月之后的初一倒是一个好日子。”这话一出,她明显感觉到锢住她腰肢的手紧了紧,乘袅故意顿了顿,才道,“那便下下个月吧。”
蔺霜羿没有出声,眉峰微蹙,明显是不满意这个日子。
乘袅没再逗他,温柔解释:“下个月十五固然是最近的日子,但未免仓促。这可是无暇剑君和帝女的结侣大典,一生只一次的结侣大典,自是不能马虎。”
一生只一次,这几个字明显取悦了蔺霜羿。
他绷紧的身体放松了几分,紧蹙的眉头也缓缓散开,沉声道:“那便定在两个月后,现在便把消息传下去,命他们明日便开始制作请柬,操办你我的结侣大典。”
说着,他已经拿出传音石联系了梅望雪,当着乘袅的面把事情吩咐了下去。做完,便看向乘袅。
真不好哄啊。
乘袅会意,也拿出传音石联系了曾祖,把此事告知。直到做完这一切,屋里凝滞的气氛才骤然散开。
冰雪消融,春风化雨。
“明日这消息便能传遍九胥。”
蔺霜羿终于满意了,唇角微微上翘,哑声道:“这是你给我的诚意,你答应我的。”
那黑袍人以为把情人咒已解开的秘密告诉他,他会愤怒会慌乱,但事实是,当得知情人咒已解的消息时,蔺霜羿起初的确震惊,但很快所有的震惊便化为了欢喜。
情人咒解开,乘袅却还愿意与他一起,欢喜又化为了狂喜。
情人咒乃卫九幽所种。
而他,于咒术上,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他无法掌控它,正如当初被种下此咒一般,他也无法预料它什么时候便能被解开。
即便毁了卫九幽留下的所有遗地,蔺霜羿的心内依然充满了不确定和不安。
他无法掌控情人咒,却能掌控自己。
是利用又如何?
是看中了他的价值又如何?
只要他足够强大,一直强大,强大到无人取代,只要他永远是最有价值的那个人,乘袅便永远也无法离开他。
所以是假话又如何?他愿意听这些假话。
正如他心甘情愿被她利用。
“不许反悔。”
他声音沉沉地说。
乘袅叹气,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做下保证:“绝不反悔。”
……
都不用一日,翌日一早,各大世家宗门以及散修盟便得到了无暇剑君与帝女将于两月后的十五成亲的消息。
婚期定得这般近,任谁都看得出其中的急切。
但事已成定局,无论其他人心中如何想,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正如无人能令无暇剑君改变主意。
蔺霜羿不是季烆。
他能有今日的地位和荣光,靠得全是自己,而非家族。所以,他不受任何人、任何势力的桎梏。
总而言之,消息一出,天下都震动了。
即便还未到结侣大典那一日,所有人都清楚,这一次的婚典势必要比上一次帝女与季烆的要隆重数倍。
昆仑和皇室都动了起来。
许是除去了那黑袍人,重创了盘龙教,九胥也迎来了难得平静。乘风一直在昆吾殿中闭关修炼,基本不出现在人前,便连乘袅的定亲礼,他也未曾参加。
这般态度,再一次说明了两人已无和解的可能。
乘袅也未再如曾经一般,时不时便去昆吾殿探望兄长。兄妹二人,已然是示对方于陌路人。
除此之外,一切顺利进行。
期间,他们又接连捣毁了几处盘龙教的分部,算下来,几乎快要把盘龙教连根挖起。
而今,只剩下盘龙教的总部。
待查清位置,必不会放过。
蔺霜羿已经常住在了皇宫,与乘袅朝夕相处。
在外人眼中,两人感情融洽,是天造地设的良配。已经没人再提季烆,当然也无人敢提。
曾经风光无限的季少主已然被慢慢遗忘了。
因着这桩喜事,皇室上下皆喜气洋洋,暂时压下了骨肉相争的晦暗和一切暗潮。这日,乘袅难得独自在扶凤殿。
蔺霜羿有事,暂时回了无暇峰。
备婚的这段日子,乘袅自然不会什么事都不做,相反她暗地里做了不少事。
首先便是去了藏书阁。
那黑袍人自称是中州卫王的后人,这一点,倒是与乘袅的猜测不谋而合。从一开始,她便不认为早被元祖击溃的盘龙教能够仅凭自己便死灰复燃。
这其中,定然有一个强势的人或者一股强大的势力领头。
卫氏虽是乘氏的手下败将,但它底蕴深厚,倒是符合这一点。卫九幽那么强大,他的后人和族人又岂是一般宵小?
乘袅去藏书阁把有关卫氏和卫九幽的书全都找了出来。全部看完之后,她又去拜见了乘宿,先问了一个问题。
“曾祖,元祖当年当真未曾婚配吗?”
乘宿点头:“自然,这族谱上写得很清楚,你问这个作甚?”
乘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又问道:“那明祖的父亲是谁,可有记载或者猜测?”
明面上,元祖的确没有过正式的道侣。她在位多年,未立帝后,也未曾纳过妃,后宫中空无一人。
既如此,那明祖是从何而来?
留影石虽能记录影像,保存的时间却不长,所以历代帝君都会留下画像。从画像上看,明祖生得与元祖极为相似,两人之间的血缘关系无从质疑。
但明祖的父亲呢?
族谱上记载,明祖之父早亡,但具体是谁并未明确说明。倒是有些猜测,说是明祖之父乃元祖倾心所爱,两人少时相识,两情相悦,只可惜天不假年,明祖之父不幸死于战争。
这都是万年之前的事了,乘宿自然也不知。闻言,摇了摇头道:“族谱上并未有记载,元祖的遗物中也未曾留下相关之物。”
这便是最大的疑点了。
倘若真是深爱之人,他死了,元祖便应留下一些旧物,以作思念之用。
乘宿问:“你为何突然询问这些旧事?”
乘袅笑着道:“没什么,只是有些好奇罢了。”她没有多说,辞过曾祖后,便回了扶凤殿。
进了屋,屏退了伺候的人,拿出了在卫九幽遗地捡到的那对鸳鸯佩。
卫九幽,陈微云。
她用指腹轻轻摩挲着这两个名字,须臾,落定在陈微云三个字上。
乘袅想到了在仙人秘境时发生的事,当时她只觉是卫九幽深恨乘氏,所以留下的遗迹也要吸干乘氏子女的血。
可如果换一个角度来看,却又是另一个说法。
她当时未曾多想,如今才发现这处至今未解开的疑点——没有钥匙,她当时又是怎么进入卫九幽留下的传承之地的?
或者说——她本身就是开启传承之地的钥匙?
如不久前在卫九幽的遗地,当时剑君专心与温长荆等人斗法,而她启用了得来的那道秘技,调动了她的半身精血,那时,他们都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寻找遗地的入口。
所有又是如何进入的?
沉思片刻,乘袅忽而咬破了自己的指尖,挤出了两滴血,分别落在了两块鸳鸯佩上。
血珠落在上面,竟是立刻就被玉佩吸收了。
这明显是不正常的。
但她却笑了,笑容里满是得意和开心。
“乘微,陈微云,原来如此。”她笑看着那对鸳鸯佩,心情甚好,“老祖宗,您这是送了我们一份大礼啊。”
……
两个月时间过得很快。
不知不觉,距离结侣大典只剩下三日。帝都又重新热闹了起来,皇宫内外也又一次张灯结彩,处处都透着喜气。
修士成婚与凡人不大相同。
凡人间,通常是女从男。女方出嫁,男方迎娶,若不是招赘,婚礼自是要在男方家中举办。
修士却不同。
修者向来是弱肉强食,无论男女,皆以强者为尊。乘袅与蔺霜羿,自然是蔺霜羿更强。
帝女与无暇剑君,若是皇室全盛之时,倒算得上是地位平等。
是以,按理来说,此次结侣大典该在昆仑举办。但让人意外的是,众人得到的消息却是在皇宫举行大典。
因此,收到请柬的各大世家宗门和散修都已经赶来了帝都,明显能察觉到此次皇室的不一样。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乘氏族人皆是满面红光,修为几乎都有上涨,颇有些意气风发之态。
这也是正常。
不说帝女与无暇剑君结侣带来的好处,便是皇室连出两个绝世天才,也是令无数人羡慕的大喜事。
哪怕兄妹不合,也无法抹灭这一点。
前来参加结侣大典的众人,皆是心情复杂。有看不得皇室好的人,忍不住恶意道:“这结侣大典还没正式开始,便这般得意,怕是会像上一次那样乐极生悲。”
周围的人自都知道上一次指的是什么。
毕竟距离上一场结侣大典也不过才过了堪堪一年,修士记性都好,当然还记得清清楚楚。
当日,季烆是如何为了其他女子抛下帝女的一幕幕可还记忆犹新。
有人暗自附和,希望历史重演,当然也有人不赞同。
“剑君和季烆可不一样,可没有一个有救命之恩的师妹。”世人都知道,无暇剑君的师尊平生只收了他一个弟子,而剑君性子清冷,从未传出过任何桃色谣言。
修行百年,没有一个红颜知己。在与帝女定亲之前,剑君修得可是无情道。
这一点,世人皆知。
“呵,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结果?”
“等着看吧。”
到底是在帝都,在皇室眼皮子底下,又摄于无暇剑君的威严,那人也不敢说得太过分。
其他人也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
转眼便到了结侣大典当日。
乘袅已换好了婚服,虽时间紧张,但这套婚服比之曾经的那作废的一套还要华贵美丽,几乎是上身的刹那便引得宫人惊呼吸气。
“好美。”
这套婚服乃是用最上等的蚕丝和鲛纱一同织就,无论是用料还是做工都是最好的,是蔺霜羿花了不少时间特意寻来的材料,再亲自炼制而成。
不仅美丽夺目,还是一件极品灵器,其中加入了他的一道剑意,不仅能承受大乘修士的全力攻击,还能反击。
乃是可攻可守的至宝。
红衣胜火,肤白胜雪,如诗如画。
乘袅戴上凤冠,更是美得不似凡人,仿若是九天神女下凡,令人目眩神迷。宫人几乎看呆了,直到一声钟响,才回过神来。
“时辰到了,殿下。”
乘袅抬步往外走,结果刚一出门,便看到了门口等待许久的男人。他亦是一身华丽至极的婚服,衬得他面如冠玉,俊美逼人。
“我们一起。”
看见她,他唇瓣上扬,罕见的露出了一抹笑意。
眉目间的冷峻和冷漠早就散去,薄唇仿佛染了血,红得妖异却美丽。
这本是不合规矩的,按照流程,在拜堂之前,新郎和新娘不该见面。但蔺霜羿从不是一个规规矩矩的人。
乘袅亦不是。
她看着他,笑着把手递了过去。
蔺霜羿紧紧握住。
两人携手,步伐一致的朝正殿走去。
殿中已经坐满了宾客,无论心中如何想,所有人脸上都挂着笑,欢迎这对新人。
蔺霜羿一直没有放开乘袅的手,他们长长的婚服交织在一起,如他们同样乌黑的发丝交缠。
“吉时已到,行正礼——”
“轰——!”
乘宿居于上首,起身正要开口,一道震耳欲聋的巨响却是猛地传来,霎时地动山摇!
整座宫殿都在颤动。
四周的红绸和红灯在这场震动中摇摇晃晃,一个接一个的砸在了地上。
顷刻间,喜气洋洋的正殿已是一片狼藉。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这番动静实在太大了,众人都大惊失色。是谁,竟敢在无暇剑君和帝女的婚典上作乱?
不对,这里可是皇宫正殿,便是大乘修士想要弄出这番动静都不容易吧?
正在众人揣测时,有宫人侍卫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大喊道:“不好了,有人强闯皇宫!”
话音未落,一道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殿门前。
说是熟悉是因那人曾是九胥的风云人物,在场之人都认识他,说是陌生,却是因他身上那恐怖的气息。
季烆提着剑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众人骇然的看着他。
“——大乘巅峰?!”
第104章
季烆的出现让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尤其是当发现他竟已是大乘巅峰修为时,更是难以置信。
须知,四个月前, 他亲手捏碎自己的元婴, 修为全废。
短短四个月, 竟成就大乘巅峰, 这实在是不合常理,骇人听闻。便是惊世之才如无暇剑君,或是近来风头正盛的乘氏兄妹, 也只是连跃两个大境界。
虽则也令人震惊艳羡, 但还算是在可控范围。
季烆的飞跃却是令人心惊不安。
他一个字也未说,周身的气势却似乎能碾压全场。斩天剑轻颤着,发出了刺耳的嗡鸣声,携带着刺骨噬人的冰冷煞气。
一时间, 全场僵滞。
能够进入正殿的宾客无一不是修为深厚,感受自是越发深刻,随着季烆一步步靠近,他们清楚的感受到了那股恐怖的几乎能压碎在场所有人的威压。
心中俱是惊骇不已。
“这……真是季烆?”
“不可能,才四个月而已,怎会成就大乘?!”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蔺霜羿与乘袅反应最快, 几乎在季烆出现的同时,两人脸上的笑意便倏然散去。蔺霜羿上前一步,挡在了乘袅的身前, 眸如寒光利剑射向季烆。
属于大乘期的威压顷刻间释放开来, 季烆却丝毫不受影响, 行动间不见半点凝滞。
他也冷冷看向蔺霜羿,四目相对, 剑弩拔张。
四个月前,季烆还只能被压在地上,仰头望着那高高在上的师尊,而今却是能与他旗鼓相当。
两人脸色俱都犹若寒霜,两股庞大的威压碰撞在一起,即便还未动手,却已掀起了巨大的气流,震得四周的人和物东摇西摆。
围在季烆周围的许多金甲卫甚至无法靠近半步,全都被挡在灵墙之外。还能安稳站定的,唯有修为深厚的数人而已。
那些修为稍低一点的修士与宫人侍卫,已是面色煞白,跪倒在地。这便是顶尖大能之间的战斗,修为不济甚至连旁观也做不到。
蔺霜羿已经祭出了无暇剑,银白的剑身微微颤动,那是遇到强敌才会有的反应。
是兴奋,是激动,也是戒备。
季烆手中的斩天剑也发出阵阵嗡鸣,似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冲向敌人。
曾经的师徒而今却是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的死敌。
“袅袅。”
季烆的视线越过蔺霜羿,直直看向了乘袅。目光落在那身艳丽的婚服时,仿若被烫到了一般,眸色急速晦暗沉滞。
他一手握紧了手中的斩天剑,另一只手却是朝乘袅伸了出去,掌心朝上,在等待期望着另一人的回应。
“跟我走,好吗?”
乘袅还未回应,无暇剑便如闪电一般射向了季烆。
斩天剑紧跟着出手。
砰——!
两道剑光猛地撞在一起,发出了一声震耳的声响,尖锐的响声犹如利针刺进人的耳膜,修为稍低的人甚至被震得耳间流血,竟是受了不小的内伤。
狂风乱石,混乱无比。
乘宿当即就开启了正殿的防御阵法,暂时护住了众人。他看着与无暇剑君斗得几乎不相上下的季烆,面色极为凝重。
便是那几位大乘期老祖竟也被这一击震得气血震涌,下意识退后了两步。除了蔺霜羿和季烆,在场唯一不受影响的便是乘袅。
她被蔺霜羿牢牢护在身后,完全没有遭受到一点伤害。
或者该说,两人都刻意避开了她。
所以乘袅安安稳稳的站在原地,只华丽的裙摆在狂风中飞扬,显得越发绚丽,并无任何狼狈之色。
但她的脸色却是从未有过的难看冰冷。
“他是我的妻,一个修行魔功的肮脏魔头而已,”在她开口之前,蔺霜羿已经率先出声,声音满含冷厉,“你凭何资格让她跟你走?”
“我的妻子绝不会跟一个魔头走。”
他一字一句的说着,语气冰凉又镇定,面上也无惊惶之色,唯有轻蔑和冷嘲。
站在他身后的乘袅却察觉到了他的骤然紧绷和微不可查的颤抖。
他并未如表面上那般镇定自若。
事实上,自季烆出现后,他就已经进入了极度戒备和紧张之中。情人咒已解,乘袅会忘了对他的虚假情谊,也会重新想起与季烆的深情。
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不确定,他也不敢去赌。
乘袅满心的愤怒忽而便散去了大半,她上前一步,与蔺霜羿并肩。蔺霜羿身体微僵,下意识想要再次把她挡住。
“没关系的。”乘袅却握紧了他的手,向他安抚的笑了笑,随即便面向季烆,笑意散去,只余冷淡,“今日是我的结侣大典,我凭什么跟你走?”
“季烆,这是第二次了。”她红唇微勾,似笑,眼里却毫无笑意,“你又一次毁了我的婚礼。”
她看着他,既冷且厌。
被那双冷漠的眼睛看着,季烆不由朝后退了半步,高涨的气势也跟着下落。他不由扫了周围一眼,只见现场一片狼藉,他微微抿了抿唇。
他想说自己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太生气太慌张了。
甫一出关,便得知了她将与其他男人成婚的消息,他几乎失去了所有理智和冷静,想也没想便冲了过来。
无人知道,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他的心有多么的慌乱惊惶。满心恐惧几乎要溢了出来,他无法想象她与另一人成婚的场面,更无法接受梦境成真。
所以他必须要阻止这场婚礼。
在此之前,即便他们解除了婚约,但季烆仍然抱有希望。他与她一同经历过那么多事,他们曾经那么相爱,甚至愿意为对方付出性命,怎么可能因为一点事,便彻底结束?
他还爱着她,一直爱着她,从未停止过,所以他不信乘袅对他没有一丝留恋。
他们之间的爱意不可能消失。
她只是生他的气,她只是对他有一点失望而已,他可以认错,可以挽回的。
然而此刻,看着对面那对并肩而立的新人,刺眼的红,同款的婚服,十指相扣的手,都是那般的扎眼,快要碾碎他最后的理智。
季烆的眼睛猝然红了,血色几乎爬满了他的瞳眸。
“……袅袅,跟我走。”
话到嘴边,最后只剩下了一句沙哑的祈求,“跟我走吧。”
乘袅只觉得烦,再看着一片狼藉,满心的好心情已经消失无踪,冷冷道:“季烆,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我说了,这是我的结侣大典,我就要成婚了,我有自己的道侣,为什么要跟你走?”
她越发收紧了与蔺霜羿交握的手,毫不掩饰与他的亲密关系。
“我的道侣是蔺霜羿,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最好的人。”
听到这话,季烆脸色苍白,蔺霜羿紧绷的身体却是陡然放松了几分,唇角微微上翘,扬起了一抹堪称灿烂又得意的微笑。
那是属于胜利者的笑容。
这笑容刺痛了季烆的眼睛,也终于令他理智全失,再无法维持强装出来的镇定,满心只剩下滔天的愤怒和汹涌的嫉妒。
“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吗?”季烆急切地道,“袅袅,你被蔺霜羿骗了他,他就是一个伪君子。他早就——”
“他是什么样的人,作为妻子,我比你更清楚。”然不等他说完,乘袅便冷冷打断了他的话,坚定地道,“我爱他,在我心里,他就是最好的存在。”
那一刻,季烆的心仿若被利剑击穿了。
他怔怔地看着面前口口声声对另一个男人倾吐着爱语的乘袅,竟觉得无比陌生,心口仿佛破了一个大洞,又冷又痛。
茫然又无措。
不过一年时间而已,怎会变成这样?
曾几何时,这些爱语全都只属于他一个人,她的爱也只给他一人。
她爱得直白又热烈,从不屑于去掩饰,而是大大方方的表现出来。对于其他男人,无论那人多么优秀,她从不会多看一眼。
她的眼里只有他。
只装着他一人。
这四个月来,他便是靠着这点希望坚持下来。他要变得强大,比蔺霜羿还要强大,然后戳穿蔺霜羿的假面,把她抢回来!
“我会杀了他。”他眼睛猩红,竟像是入了魔一般,喃喃道,“只要我杀了他,你就会跟我走了。”
“对了,你中了情人咒,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你只是中了情人咒而已。”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合理的理由来解释她对他的拒绝,又重新拥有了勇气。
方才平静的斩天剑终于再也按耐不住,毫不留情的朝着蔺霜羿攻了过去。
见他动了杀招,乘宿也立刻命令领金甲卫上去擒他。
蔺霜羿也面色沉肃,立时放开乘袅的手,便要回击。然而就在这时,一股浓烟忽然急速飘散,如迷雾一般充斥了整座宫殿。
这股迷烟来得太迅速,让人防不胜防,立时便有许多人中了招。一旦吸入了迷烟,身体里的灵力便变得凝滞,暂时无法调动。
当然,这点影响对在场众人并不严重,只几个呼吸便能迅速恢复。
他们都身经百战,自然不会被这点小伎俩控制。
对于蔺霜羿来说,这迷烟更是没有任何作用。然在雾起的刹那,他却是心头一沉,立刻想要朝乘袅奔去。
然而季烆猛烈的攻击如期而至,挡住了他一瞬间。
而就是这一瞬间。
文喜竟忽然落至乘袅身边,抓住她的胳膊,便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殿下,对不住了!”
见此,季烆也紧随其后,先是朝着追击的蔺霜羿和其他人扔下数个法器,阻挡了他们前进,随即便飞身而起,与文喜一道,很快不见了踪影。
蔺霜羿只来得及抓住乘袅的一片衣角,只听一声撕裂声,手中便只剩下了一小块碎步。
这一切分明是早有准备。
季烆和文喜勾结在一起,相互配合,甚至是里应外合,目的只是为了掳走乘袅。
“不好,帝女不见了!”
待到迷雾散去,参加结侣大典的人都还在,只少了最重要的新娘。
乘袅已经不见了。
“季烆,文喜。”
蔺霜羿面罩寒霜,哑声念着这两个名字,骤然攥紧了手心里那块红色碎步,如惊涛一般的杀气倾泻而出。
下一瞬,他身形一闪,立时消失在了原地。
……
“殿下,抱歉。”
文喜带着乘袅一路疾飞,最后进了一个山洞。山洞里早布有阵法,可以隐匿声息,便是大乘修士也难以发觉。
她并未绑缚乘袅,把人带进山洞后,便立刻放开,甚至还朝她弯腰道歉。
短短时间不见,不仅季烆修为大涨,文喜竟也不弱多少,而今竟已是大乘初期,足足比乘袅高了两个大境界。
便是文喜不绑住她,乘袅一时也无法挣脱她的禁锢。
有这般修为,也难怪她敢与季烆去抢亲。
“你若真觉得对我不起,那便不该助纣为虐。”乘袅面色冷漠,再无往日的半点温和,“文喜,今日是我的结侣大典。你该知道的,这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之一。”
“你与季烆坏了一次不够,还要坏第二次,我不知,我到底是哪里对不住你们了。”
文喜面色苍白,却只是低着头,哑声说着:“对不起。”
乘袅冷笑了一声。
文喜不敢抬头看,她知道,自己又一次让殿下失望了。她咬了咬唇,低声道:“殿下,无暇剑君并不似表面上那般光风霁月,他不是一个好人。您中了情人咒,所以才被他蛊惑,其实你真正爱的是季师兄。”
乘袅只冷冷看着她,并未说话。
这时,一道急速的脚步声传来,正是匆匆赶来的季烆。看见乘袅,季烆的眼睛亮的吓人,越过文喜,直奔她而来。
“袅袅,我——”
“季烆,我真后悔认识你。”不等他说完,乘袅忽然出声,出口的话犹如利刃,一寸寸刮着季烆的身心,“更后悔曾经爱过你。”
季烆脸色煞白。
文喜脸色也大变。
“没关系的,我知道你只是中了情人咒。”季烆很快恢复过来,甚至扯了扯唇角,露出了一抹笑。
“情人咒已经解了。”乘袅声音淡淡,冷静陈述事实,“没有情人咒,我也想与他成婚。”
季烆刚恢复一点血色的脸色又急速变得苍白。
不等他说话,乘袅继续道:“你要说我是被蔺霜羿蛊惑了是吗?你要说他不是一个好人是吗?”
“身为师尊,却暗地里觊觎徒弟的未婚妻子,并且不择手段,根本是个虚伪的小人。他不但打压你,还故意设计你,用尽了小人手段。”
“你放走文喜的留影石影像,便是他故意散出去的,目的便是为了让你身败名裂。”
“他不是一个好人,相反,还是一个怀着卑劣心思的强盗。”
乘袅每说一句,季烆的脸色便白一分。
“这些我全都知道。”
说到此,乘袅翘起唇角,勾勒出一抹极美的笑,声音悠悠:“那又如何呢?”
她还穿着那身艳丽夺目的婚服,即便是在昏暗的山洞里,她也是那般的耀眼,仿若最璀璨的星辰。
“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我也知道。比如,那夜你放走文喜时,我就在旁边,目睹了全程。当时的那场面,当真十分感人。”
季烆和文喜都仓皇抬眸看着她。
乘袅轻笑一声,却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话锋一转:“你知道当初是谁把你与文喜同种同命蛊的影像散播出去的吗?”
“阿烆,”她忽然靠近他,温柔又亲昵的唤了一声他的名字,语气轻快地说,“是我哦。”
她朝他柔柔一笑,微微歪头,颊边露出小梨涡,娇俏又可爱,纯真又无害。
——像是一个从天而降的美丽又善良天真的小仙女。
第105章
季烆和文喜还没反应, 回天珠先着急了:“你疯了吗?你在做什么?你在激怒他们吗?!”
“乘袅,你现在可是阶下囚!”
对比回天珠的焦急和紧张,乘袅显得无比淡定, 一点也没有阶下囚的认知, 脸上仍然维持着轻松愉快的笑容, 好整以暇的看着脸色苍白的季烆和文喜, 笑问:“生气吗?”
他们会落到今日,一切都要从那份留影石影像被公开开始。
文喜率先回神。
这件事师尊也曾与她提起过,也曾怀疑过殿下, 只是没有证据, 所以也只是怀疑罢了。
但即便如今得到了乘袅的亲口承认,文喜也无法生气。
当然,她也没有资格生气。
不但如此,强压在心底的羞愧反而更深了一层。归根结底, 是她的心先犯了错,才导致了今日的局面。
而殿下,是最无辜的。
“什么最无辜?你不过是被她骗了,她根本是心机深沉,早就在算计你们。”魔音又在识海中响起,满是冷嗤, “皇室出来的帝女,怎么可能无辜?若是无辜,又怎么能那么巧的录下你与季烆同种同命蛊的影像?”
“你和季烆又岂会落到今日众叛亲离、人人喊打的下场?”
“这分明是蓄谋已久!只有你这个蠢货, 才会觉得她无辜。”
文喜没有理会它, 她只是终于想明白了一点。正如魔音所说, 事情怎会那般巧合?那日可是季师兄与殿下的结侣大典,他拿出同命蛊与她种下, 是临时决定。
在此之前,她不知,季师兄不知,殿下也不知。
除非有人未卜先知。
但这一切都是他们个人的选择,一旦选择不同,未来也会跟着改变。
所以……殿下其实早就给了她机会,是吗?
思及此,文喜身子晃了晃,脸上失去了最后一点血色,气血翻涌间,一股腥甜涌上喉间又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她张嘴想要问清楚,一时间却连询问的勇气也没有。
“不,我不相信。”季烆也终于回过神来,他眼中的仓皇消失,重新变得坚定清明,“袅袅,你是故意这般说来骗我的,我不信。”
那时他们感情正好,那日更是他们的结侣大典,他不信乘袅会提前计划这些,更不信她对他再没了情意。
“袅袅,你陪着我一起上了问情台。”
季烆目光紧锁着乘袅,声音却无比嘶哑,提起旧事,似是极力的证明着他们之间没有结束。
“问情台上,生死相许,不离不弃,万人见证,岂能有假?”
在与她分离的这些日子,他便是靠着这份独一无二一的美好回忆才坚持到了现在。
闻言,乘袅唇角翘起的弧度更大了几分,她干脆利落的点头:“不错,问清台上的一切都是真的。”
季烆黯淡的眼眸中霎时亮起。
“那时,我的确还对你有情,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上问情台?”乘袅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阿烆,那不是爱的证明,而是我为你我的这段感情划下的终点。”
终点二字令季烆恍若堕入噩梦之中。
心跳骤然停滞,一股久违的剧痛传遍了四肢百骸,撕心裂肺竟也不足以概括。他摇摇欲坠,脸色竟比死人还要可怕。
“你满口爱我,却一直在伤害我。隐瞒,欺骗,直至背叛。大婚之日,弃我而去,与他人种下同命蛊。承诺解蛊,却一次次心软放任。直到现在,你与文喜的同命蛊也还未解开吧?”
“这份爱,真令人恶心。”
“你不顾我的脸面,踩下我的自尊,践踏我的爱意,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生气,不会在意?”
乘袅平静的看着他,叹惜般的说着:“阿烆,你该知道的,我的脾气不好。比起大度原谅,我更擅长睚眦必报。”
所以季烆怎么敢确定在他做了对不起她的事之后,她会不计前嫌的原谅他?她是那么善良的人吗?
“我们认识了那么多年,我以为你对我足够了解。”
这话,满含嘲讽。
“还记得我曾对你说的话吗?”乘袅笑着叹了一声,“除非是仇敌,其实我是很不喜欢骗人的。”
季烆僵立在原地。
他了解乘袅吗?
自是了解的。
他们曾是最亲密的爱侣,曾一同走过千山万水,曾同生共死,曾互许终生,怎么可能不了解?
在他们最好的时候,乘袅其中并未刻意隐藏真实的自己。
面对花晶莹的挑衅时,她从来都是直言直语,毫不犹豫的打击情敌,霸占着他,宣告自己的主权。
“阿烆,你是我的。”
“是我一个人的。”
在他不小心被花晶莹碰触时,她更是直白的表达自己的愤怒和不满。
她曾对他说:“季烆,你已经是我的人了,那必须洁身自好,只得有我一个。不许与别的女子有任何亲密接触,不许……”
“我生起气来可是很可怕的。所以阿烆,千万别惹我生气,知道么?”
她还说:“若是你真的背叛我,我就——不要你了。”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还言犹在耳。
他记得,全都记得。
那时,季烆是信了的。
真的信了的。
因为他了解她,清楚她是什么性子,知道她说得有多认真。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却不当真了呢?
那一层虚假的、轻薄的遮羞布终于被彻底掀开,便如他的自欺欺人,在这一刻,被彻底打破,再也无法复原。
情人咒解了。
乘袅与蔺霜羿成亲,不是为了与他赌气,也不是受咒术影响,她只是真的不要他了。
季烆只觉浑身的气血都在翻腾,筋脉涨的发疼,仿若要破裂了一般。归元功不是那么好修的,哪怕他天赋异禀,想要在短时间里修至能与蔺霜羿抗衡的水平,必得付出数不清的努力和代价。
这四个月,他接连强行突破,其实是在竭力压榨自己的潜力和生命力。
最后他成功得偿所愿,成了大乘巅峰的顶尖大能,能与无暇剑君一较高下,却也留下了无数暗伤。若不及时调理修养,必将反噬自身。
身体内部源源不断传来的剧痛便是对他的警示。
但此刻,季烆已经分不清是身体更痛,还是心脏更痛。
他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为什么?”
他身周灵息剧烈波动,竟有一种失控的危险,那曾经清亮的黑眸已经被血色染红,红得骇人。
这是走火入魔已深的征兆。
是心魔缠身的反应。
文喜忍不住唤了一声:“季师兄!”她想要靠近,为他压制心魔,却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阻挡,无法再前进半步。
她看明白了,此时此刻,季师兄的眼里只有殿下。
文喜不由转头去看旁边身着大红婚服的女子。
在那十年中,她听说过许多有关帝女与季家少主相爱的故事。在那些故事中,他们的感情深厚,他们是人们口中的天作之合,他们视对方为自己最重要的人,为此,可以牺牲自己的命。
每个故事都充满了美好。
而今,面对痛苦不堪的季烆,乘袅却显得尤为平静,犹如置身事外的一个旁观者。
她没有去安慰曾经深爱的恋人,只是语气轻淡地问:“你是想问我为什么现在要告诉你这些?”
“阿烆,”她又温柔的唤了他的名字,语气柔和甜软,却令人不寒而栗,“理由很简单,因为你意图伤害我的爱人啊。”
“伤害他的人,都该死。”
这句话的威力胜过九天劫雷。
季烆再也忍不住胸口剧痛,压不住喉间腥甜,猛地喷出了一口血。鲜红的血映在他惨白如雪的脸庞上,显得尤为刺眼。
曾几何时,他亦是她愿意用命去守护的爱人。
他恍然间回到了很久之前。
那时他与她才互通心意不久,正是柔情蜜意的时候。他们一同出门历练,他被敌人打伤,她亦是气愤不已。
“他竟伤了你,我要杀了他!”
即便过了数年,他也记得在看到他的伤时,她向来带着温柔笑意的脸庞在顷刻间变色,化为了蚀骨的愤怒和杀意。
最后,她也完成了自己的承诺。
她用冷酷的手段,亲手杀了那个伤了他的敌人。
那时,季烆为之心神震动,为之欣喜不已,为之心潮澎湃,如在云端。而今,讽刺的是,他也成了那个被她憎恶的敌人。
她用最残酷的话语化作利刃刺入他的血肉,用最冷漠的态度化作血藤绞碎他的心脏,直到这一刻,季烆才知道被她憎恶是多么的痛苦。
可明明不久之前,他才是她的爱人。
他们差一点就成为真正的道侣了。
所以,要让他如何去接受这个残酷的结果?
“袅袅,”他唤着她的名字,带着祈求和痛苦,哀求她,“不要再说了……”每个字似乎都像是从喉间硬挤出来的,如刀锋寸寸割过喉间血肉。
太痛了。
痛到只一句话便能要了他所有的力气。
乘袅无视了他的痛苦,言语比之利剑还要锋利:“我们到底曾经相爱过一场,我本来是想与你好聚好散的,你为何偏偏要令我生气呢?”
事实当然不是如此。
对于敌人,她从不心软。
即便是季烆,是她曾经心爱的男人。
“殿下,别再说了!”文喜终是忍不住开口阻止,“够了,季师兄已经很痛苦了。你的目的达到了。”
一边说,她一边欲要去扶摇摇欲坠的季烆,检查他的伤势。即便会因此受伤,一时也顾不上了。
识海中,回天珠也大声劝道:“快别说了,你激怒他对你有什么好?你现在可打不过季烆!万一他气疯了,杀了你怎么办?”
它急得在丹田里打转。
“放心吧,死不了。”乘袅置若罔闻,“他们不会对我动手的。”
回天珠不信:“你怎么肯定他们不会动手?”
乘袅没回答它,而是偏头,看向文喜,带着轻嘲:“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你的季师兄呢,为了他,不惜忘恩负义。”
忘恩负义四个字让文喜倏然顿在原地。
“你口口声声说要报恩,却是怎么做的?”乘袅讽刺一笑,“你觊觎我的未婚夫,踩在我的头上,一次又一次的欺骗我,背叛我。文喜,这便是你的报恩?”
“倘若这便是你所谓的报恩,那我收回这份救命之恩吧。我放你自由,你不用在救命恩人和心爱男人之间摇摆了。”
她的眼中、脸上全是自嘲和讽刺。
“不,不是的!”
文喜猛地摇头,“殿下,对不——”
“不要再对我说对不起,这三个字我已经听够了。”乘袅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声音极冷,“你若真觉得对不起,那便证明给我看。”
“只要你做到了,我便相信你真的把我当做救命恩人,而不是杀父杀母的仇人。”
“我一定可以证明的!殿下您说,只要您说的,我一定会做到。”
文喜眼带希翼的望着她。
这一刻,她忘了季烆,只满心想要得到殿下的谅解。
“我曾经问过你一个问题,我与季烆在你心中,孰轻孰重?那时你没回答我,现在便给我一个答案吧。”乘袅勾起红唇,不疾不徐地说,“一切从同命蛊开始,便从它结束。”
“文姑娘,现在你可愿亲手解开它?”
‘现在’和‘亲手’几个字,乘袅微微加重了语气,意思很清楚。她耐着性子与讨厌的人说了这么多,废了那么多口水和时间,便是为了这一句。
她现在的确打不过这两人,但不代表她便是输家。
想要解开同命蛊,除了集齐五行灵物这一费时费力的法子,另一种解法便是种了同命蛊的人,亲手剖丹取蛊。
季烆可以用这个法子,文喜当然也可以。
——救命恩人与心爱的男人,文姑娘,你选谁?
第106章
山洞里落针可闻。
文喜僵住了。
她先是看了乘袅一眼, 又下意识转头去看一旁的季烆。季烆也抬起了头,看向的却是乘袅。
文喜清楚的看见,季烆的眼神是多么的痛苦和难过。
可他爱的那个人并未施舍他一个目光。
“怎么不说话?”乘袅耐心的等了几息, 仿佛没察觉到山洞里凝滞僵冷的气氛, “我的要求很过分吗?”
过分吗?
不, 一点也不过分。
季烆只用四个月时间, 便从修为全废到了大乘巅峰,有了两次经验,即便再废了修为, 也能极快重头再来。
这一次, 或许还要不了四个月。
文喜站在原地,仿佛是站在了悬崖边上。
识海中,魔音兴奋地说:“你还犹豫什么?不就是剖丹取蛊吗?又不是让你杀人!反正对季烆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文喜不觉间握紧了欢喜剑。
“与其被选择,不如主动选择。”乘袅意味深长地说, “文姑娘,你是想把自己的命交在别人手上,还是做主宰命运的那个人?”
主宰命运,是多大的诱惑啊。
“你不是想报仇吗?同命蛊是你的弱点,只有解开她,你才能不受影响。否则, 季烆受伤,你也不好过。”魔音循循善诱,“乘袅说得对, 与其被选择, 不如自己先选择。”
“而且你可以照顾季烆, 直到他重修成功。”
“现在帝女退出了,她有了新的爱人, 你不用再顾忌会伤害到她了。你可以光明正大,可以勇敢的去追求自己的心中所爱。”
无论是殿下还是魔音,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充满了诱惑,文喜呼吸微微变得急促,她不由慢慢朝季烆走去。
季烆没有动作,依旧看着乘袅。
乘袅笑看着这一幕,视他于无物。
“季师兄,对不起。”文喜终于下定了决心,面色沉肃,“我会为你护法,直到你重修成功的。”
说着,她伸手成爪,欲要强行突破季烆设下的屏障,猛地朝他的丹田抓去!
他们都是大乘期,文喜虽低了季烆两个小境界,但她身怀魔种,真打起来,胜负难分。
轰的一声!
两道强劲的灵力相撞,发出了巨大的轰鸣,震得整个山洞都在摇晃,无数碎石细沙落下。
乘袅早便撑起了灵力罩,启动了身上的防身法器——她身上的喜服便是最好的防御法器。
所以她稳稳的站着,并未受到余波影响。
文喜动手了,季烆也反击了。
顷刻间,不久前还配合默契一同去抢亲的两人便打在了一起,虽非杀招,却招招凌厉,分明都尽了全力。
看到这一幕,回天珠都懵了,“……我以为她舍不得对季烆动手。”
“怎么会舍不得呢?”乘袅笑着说着,眼底却极冷,“无论是人还是魔,都是贪心的。有了强大的力量,自然想要满足其他的欲、望。”
“江山和美人,谁不想同时拥有?”
“你早就猜到了?”回天珠觉得这有些冒险,“万一他们没有如你所想,你怎么收场?”
“没有万一。”乘袅否定了回天珠的质疑,“从一开始,结果便注定了。”
若不能两情相悦,不想放弃,当然只能强取豪夺。有了力量的文喜,难道不想做一个掌控者吗?倘若她真是一个无欲无求的人,那便不会对季烆心生爱意。
而天性骄傲的季烆,绝不会愿意做一只没有自由的小雀。
人是他放走的,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季烆应该尝尝自己种下的果。
两个大乘修士的全力斗法,造成的震动和影响自是极大,山洞很快就被震碎,包括所在的这座小山,几乎也被踏为平地。
这般大的动静,想要人不注意都难。
乘袅没有趁机跑走,而是坐在一旁悠闲的欣赏着这场精彩的斗法。不得不说,文喜和季烆的确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各有所长,招招都很精妙,能让人学到不少好东西。
所以乘袅看得目不转睛。
虽然遗憾不能亲自动手,但这出反目成仇的好戏也挺精彩。
直到一丝极浅的冷幽檀香飘进了鼻间,她才动了动鼻子,忽地抬头,朝一个方向看了过去,露出了一抹灿烂至极的笑容。
“相公。”
她轻唤了一声。
不远处,一道熟悉的红影飞快的由远及近,不过几息,便到了近前。那人身着与她同款的喜服,俊美无俦,正是蔺霜羿。
回天珠恍然大悟:“你故意挑拨文喜和季烆反目,让他们打架,是为了给蔺霜羿提示吧?”
“不用提示,我相公也能找到我。”
当然,有提示会更快找到她。
乘袅张开了双臂。
不等反应,她已经被男人紧紧搂进了怀中,他灼热宽厚的手掌牢牢地锢着她:“抱歉,我来晚了。”
他宽阔高大的身躯仿佛还带着轻颤。
乘袅把脸庞贴在他的胸膛上,隔着衣裳听着那那一声快过一声的心跳,大方地道:“没关系,这次原谅你了。不过下次可不要再把我弄丢了。”
“不会有下次了。”
蔺霜羿的瞳眸几乎全部被染黑,他的拥抱有多炽热,脸色便有多冰冷。
庞大的威压和杀意犹如发怒的恶龙,几乎能碾碎世间所有。
蔺霜羿的到来没有任何掩饰,季烆和文喜自然发现了,但两人打得正起,一时无法停手。
乘袅看了看天色,竟是已快天黑了。
想到精心准备却又被破坏的婚礼,心头才被强压下的郁气和怒气又冒了出来,她正要开口说离开,蔺霜羿却忽然放开了她。
“等我。”
他在她眉心处烙下一个轻吻,眼里的墨色浓郁得令人心惊。
“蔺霜羿想干什么?”
回天珠疑惑,“现在时机正好,为什么不离开?”
文喜和季烆都修为大涨,战力翻了数倍,两人如何联手,他们怕是就走不了了。
乘袅微微蹙眉。
她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没有阻拦。
蔺霜羿在她身周布下结界,便朝着文喜和季烆飞身而去,挥剑斩了下去!这一剑蕴含着极强的灵力,带着滔天的怒气,剑气如雷,威势之大,竟直接削平了一个山峰。
季烆和文喜本能朝后急退,被这股强势的剑气生生分开,倒退了许多步才勉强站定了身体。
同为大乘,更能清楚的感受到这一剑的不同。
两人都面色凌然。
蔺霜羿没有看文喜,面向季烆,执起手中长剑,锋锐的剑尖对准了季烆,冷冷道:“动手。”
他看着季烆的目光中只有没有任何掩饰的厌恶和仇恨。
季烆亦然。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他们之间早没了师徒之情,只剩下恨不得即刻杀死对方的刻骨恨意。
这一战,早已不可避免。
季烆也抬起了斩天剑,冷笑道:“蔺霜羿,这一次,我不会再输给你。我会尽我所能杀了你。”
为此不惜代价!
在结侣大典上,他一心只想快点带走乘袅,所以并未真的与蔺霜羿交手。
而今,他亦是大乘期,更在巅峰,距离飞升只差一步,所以他有足够的底气说这话。
他是真的有了杀蔺霜羿的能力。
周围的鸟兽虫蚁都跑走了,沉重的威压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蓄势待发,风雨欲来。
“你不去阻止吗?”见乘袅只站在远处观看,并无动作,回天珠有些着急,忍不住道,“季烆已是今非昔比,论修为还要高出一点,两人都是最厉害的剑修,蔺霜羿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这一战,蔺霜羿没有优势,反而占据了更多的劣势。
乘袅却只道:“我相公一定会赢。”
她知道他现在满心愤怒,她又何尝不是?若非她修为不济,她也要畅快淋漓的打一场。
所以她不会阻止。
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忍耐其实是非常痛苦的过程,她忍过,体验过那种滋味,所以更不愿意委屈自己心爱的人。
回天珠还想劝,蔺霜羿和季烆已经同时出手了。
嘭嘭嘭——!
无瑕剑和斩天剑猛地碰撞在一起,凌厉的剑气撞击,发出刺耳的、比之天雷还要恐怖的震响。两道不相上下的剑意和剑光冲天而起,几乎能把天捅破。
两人的速度都极快,不过眨眼,便是数个回合。
不知何时,天完全黑了下来。
浓厚的乌云密布,惊雷和闪电交汇,黑压压的天仿佛随时都能压下来。
他们曾是师徒,季烆的剑术最初承袭于无瑕剑君,但他亦天赋异禀,少年时便能自创剑法,论起在剑道上的天赋并不弱于蔺霜羿。
曾经,无数人夸过他必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并不比蔺霜羿差,他只是输在了时间。
一股淡淡的血气弥漫在空气中,以修士的嗅觉便是再淡,也不会错过。
乘袅脸上早已没了笑,一双清亮的眼睛专注地凝视着不远处的战场,视线紧锁着那道高大的红影。冷下脸的她,显得格外的骇人。
即便心中笃定,但人心难控,终是忍不住担忧。
“殿下,现在叫停还来得及。”在两人动手时,文喜便退开了。她来到乘袅身旁,轻声道,“季师兄修习的是归元魔功,您定然听说归元魔君的大名。”
归元魔君,那是四千年前的天下第一。
“季师兄已领悟了自己的领域,在他的领域中,他是无敌的存在。”文喜道,“无瑕剑君想要赢,除非也修出了剑域。”
而她之所以能与季烆斗得旗鼓相当,是因她领悟了自己的领域。在一次次的被追杀中,在无尽的杀戮中,她领悟的领域强大不在季烆之下。
那股陌生的力量已渐渐被她掌控,成为供养她的养分。
说话间,季烆果然已经撑开了自己的剑域。
如文喜所说,除非比他更强,否则,在季烆的剑域中,必败无疑。
两剑相撞,又是一次碰撞。
咔嚓——
无瑕剑银白漂亮的剑身上出现了一道裂痕,而斩天剑毫发无损,在剑域之中,它输给了斩天剑。
识海中,回天珠惊呼了一声:“遭了,蔺霜羿真的要输了!”
剑修最重要的便是剑。
剑断了,剑修岂还能赢?
在季烆撑开的剑域中,他可以轻易要了蔺霜羿的命。或许,从今日起,这世上便不会再有无瑕剑君了。
文喜轻叹一声,欲言又止的摇了摇头:“殿下,还是——”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乘袅却笑了,她终于转头,看了文喜一眼,笑着说:“文姑娘,你知道吗?今年是个难得太平年,百姓安居乐业,虽偶有天灾,却少有人祸,算得上是海晏河清。”
文喜怔了怔,却无心深想这话的意思。
只见无瑕剑在断裂的刹那,竟化为两把一模一样的剑,重新落入了蔺霜羿的手中。在斩天剑劈下来时,竟轻而易举地挡住了。
双剑?
不,是万剑。
无瑕剑君其实早就不需要用剑了,只要他想,世间万物皆可化作他手中剑。他领悟的不是剑域,他的剑道,乃是一往无前的杀剑。
双剑再次化为一剑。
蔺霜羿执剑一挥。
吾剑,吾主宰。
只要他想,风是剑,气是剑,处处皆是剑。剑域又如何?当也已一剑破之。
轰!
斩天剑猛地断裂成两截,季烆被震退了数米。
他撑起的剑域,破了。
庞大又恐怖的剑气如排山倒海一般朝他汹涌压来,朝四周快速散开,所过之处,树倒山塌,寸草不生。
“小心!”
在剑气逸散开来的刹那,文喜瞳孔紧缩,欲要拉着乘袅急速朝后退,却发现那能碾碎万物的剑气落在乘袅身上,却没了半点戾气,而是化作轻风细雨,仿若是一个最温柔的轻吻。
然在战场中,无瑕剑犹如最凌厉的闪电,直直射向季烆的眉心。
季烆唇角溢出了一丝血线,断裂的斩天剑落在他的脚边。他没有动,而是忽然朝远处观战的乘袅看了一眼,忽而扯开唇角,哑声道:“我没输。”
他挺直着背脊,硬撑着不愿跪倒下去,全身的灵力汹涌翻腾,几乎要冲破皮囊。
这是——
同归于尽!
蔺霜羿却是不闪不避,冷笑一声:“我现在便可以杀了你!”
话落,他非但没躲开,竟然还欲上前。空中灵光震动,连带着整片天地似乎也在跟着摇晃。
乘袅终于出声,唤了一声:“蔺霜羿!”
季烆翻涌沸腾的灵力霎时凝滞。
蔺霜羿上前的动作也蓦然一顿,他人停下了,无瑕剑的攻击却依然如雷霆一般急射而去!
“不要!”
与此同时,文喜也大喊一声,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站在季烆面前,挡下了无瑕剑。
蔺霜羿亦飞身退开,不过转瞬,便落到了乘袅身畔。
虽打了一场,在生死之间徘徊了一次,他身上的喜服仍然完好无损,并不显狼狈,似乎没有任何损伤。
只乌黑的发有些凌乱,却不损他半分俊美,气势未收,反倒更添了几分刚硬的冷魅。
“我能杀了他的。”
他认真的看着她,漆黑的瞳眸照映出她的人影,竟显得有些委屈。
“我知道。我相公最厉害。”
可在杀掉季烆的同时,他也会受伤,受很重的伤。
她能放任他发泄,却绝不允许他为无关紧要的人伤害自己的身体。
乘袅伸手拉住了男人的手,他的手果然很烫,烫得竟有些疼,但她没有松开,轻轻晃了晃,仰头笑着说:“相公,不打了,我们回家吧。”
“好。”
蔺霜羿似乎被那句‘我相公最厉害’取悦了,周身的冷锐慢慢平和下来,薄唇微微上翘,眼角眉梢似都带了得意,竟如少年一般,意气风发。
他定定看着她,终是应了好,收紧掌心,把她的手掌牢牢攥在了手心。
乘袅感受到了他掌心里粘腻。
心头的火一瞬间暴涨,在临走之前,她转身看向文喜和季烆,笑着,眼里却冷若寒霜道:“文姑娘,我等你的答案。这一次,希望你莫要让我失望。”
说罢,她牵着蔺霜羿的手,一同上了无瑕剑,御剑离开。
他们紧紧靠在一起,身上的喜服也跟着交织在一起,火红的袍角,乌黑的发丝交缠成最亲密的姿势。
季烆下意识想要追上去,刚行一步,却见乘袅忽然转头,冷冷说了一个字:“滚!”
他顿时僵立在原地。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说这个字,带着浓烈的厌恶和憎恨。
无瑕剑上,蔺霜羿轻声说:“我的衣服破了。”他抬起衣袖,乘袅这才看到衣袖上有一道极其细小的口子。
“没事,换一件新的便是。如果你还喜欢这款式,便让他们重新做一件。”
乘袅握紧他的手。
“我们的结侣大典……”
“再办一次。”
蔺霜羿拉平的唇角终于上扬,他笑着,却有血从嘴里溢了出来。
那一刻,乘袅真的想要杀了季烆。
第107章
“姬先生, 他怎么样了?为什么突然晕倒,还一直唤不醒?”
竹楼里,乘袅坐在床榻边, 面色发沉的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蔺霜羿。行至半途, 蔺霜羿便突然晕了过去。
乘袅仔细检查了他的身体。
与季烆一战, 的确受了不轻的内伤, 但不至于令蔺霜羿承受不起,以至于昏睡不醒。
上次与温长荆等人斗法,他伤得更重, 也未曾失去意识。既然不是身体的原因, 那便是神魂了。
思及此,乘袅给乘宿传音报了平安后,便当机立断选择来找姬赤野。妖族与人族到底不同,她不愿冒险, 所以暂时不能回宫。
姬赤野的手指搭在蔺霜羿的手脉上,微微凝眉道:“他神魂上的伤加重了。”
果然如此。
无论是凡人还是修士,神魂的重要性都不言而喻。偏偏,神魂上的伤最难治愈。蔺霜羿失忆至今,已过了两个多月,神魂本就未愈, 今日与季烆斗法,更加重了伤势。
乘袅压下心里陡生的怒火,温声问道:“可有治愈的法子?他至今未还恢复记忆。”
虽则失忆的剑君也很有意思, 但到底是因伤而起, 令人心神难安。此前乘袅也为此担忧过, 但蔺霜羿表现出来的状态极好,这才让她放松了警惕, 以为不是什么大事。
可该死,神魂受损怎不是大事?!
“若是一年以前,这伤的确不好治。不过现在,倒是不用太担心。”姬赤野见她面沉如水,眉目间不掩着急和担忧,心下还算满意。
“什么法子?”
乘袅忙问。
姬赤野道:“神魂受伤,普通的灵药自然无用,想要治愈,非得直接作用在神魂上才行。但神魂乃是生灵最隐秘的地方,除非本人允许,否则无人能进。”
乘袅心有所感。
果然便听姬赤野继续道:“无瑕本就是大乘修士,此前又修得是无情道,对神魂的禁锢和控制势必更严格,非他最亲密最信任的人不可进。”
可现在不同了,老树开花了。
以蔺霜羿面对乘袅那副不值钱的样子,拒绝谁,都不可能拒绝乘袅。
“想要治他神魂上的伤,须得另一人以神魂进入抚慰,这般效果比之灵药更有用。”
简单来说,便是神魂双修。
乘袅与蔺霜羿虽已行了周公之礼,身体上已做尽了世间最亲密的情事,但其实不算真正的双修。
修士的双修,更看重的是神魂上的交融。
听了姬赤野的话,乘袅没有犹豫,直接道:“我现在就与他双修。”
“你可要想好了,他现在意识不清,你想要进入他的神魂,或许会遭到抵抗。届时,你也会受伤。”姬赤野虽很满意乘袅的态度,但嘴上依旧警告道,“无瑕是大乘期,你只是出窍,你们的神魂强度相差甚大。一旦他排斥你,你定会被重创。”
乘袅脸上并无任何畏惧之色,闻言,轻笑了一声:“他不会拒绝我的。”
声音轻缓,语气和目光都满是笃定。
“姬先生,请您为我们护法。”乘袅向姬赤野拱手一礼。
姬赤野定定看了她一眼,最终,点了头。
事不宜迟,乘袅并不想再拖下去。待姬赤野出去后,她便也上了床榻,与蔺霜羿相对而坐。
这是乘袅第一次做这种事,难免有点踟蹰。神魂双修,说来容易,具体该如何做?
正如姬赤野所说,蔺霜羿现在意识不清,无法正常交流。所以为了万无一失,最好以稳妥为主。
想了想,乘袅伸手开始脱男人的衣裳。
昏睡的蔺霜羿看上去难得脆弱,脸色苍白,唇色也失了不少血色,透着淡淡的粉,
毫无平常无瑕剑君的气势和威严,反倒越发突出了他的容色,只像是一位能任人为所欲为的病美人。
他生得极精致,清醒时气质清冷,气息冷硬,自然令人望而生畏,反而忽略了他的美。
乘袅一直知道他生得好。
此刻,瞧着靠在床头紧闭着双眼的男人,却觉得以前的自己还是太谦虚了。她相公岂止是生得好,明明是世上最好。
她忍不住倾身凑近,仔细的欣赏。
一边轻轻解开男人身上的衣裳,一件又一件,很快便把人脱光了。若是平常姑娘,此时定是羞红了脸颊,乘袅却饶有兴致的欣赏着面前的美景。
他们几次行房,乘袅都勉强压着本性,任蔺霜羿主导。
但其实她也是性子强势的人,自然也想做一个绝对的掌控者,即便是在床上。
幸而,乘袅还记得自己的任务,欣赏了一会儿,便开始了正事。比起蔺霜羿脱衣的速度,她也不差。
不过几息,两人便已坦诚相见了。
许是觉得有点冷,蔺霜羿的身体微微颤了颤,眉头轻轻蹙起,仿若有些不安。乘袅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明明昏睡着,他却如平常一般,本能地反握住了那只柔软细嫩的手。
微蹙的眉心缓缓舒展。
乘袅忍不住翘起了唇角,上前,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然后毫不迟疑的含住了他有些干涩的唇瓣。
蔺霜羿乌黑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大乘修士,哪怕昏睡了,意识模糊,身体也会自动防御,以抵抗来自外界的危险。但在乘袅靠近并做这般亲密的动作时,蔺霜羿没有任何反抗。
他微微张开了紧闭的唇瓣,凭借本能吸取着另一人的气息。
乘袅眼里的温柔笑意一闪而过。
她闭上了眼睛。
柔滑纤细的指尖顺着男人凸起的喉结缓缓往下,那温热的指尖像是火引,走过之处俱都生起烈火,转瞬便承燎原之势。
屋中的温度也在急剧上升。
指尖一点点往下,停在了那劲瘦结实的腰腹处,在上面轻轻挠了挠。男人的喉结急速滑动着,似是急迫的想要吞咽着什么,呼吸缓缓加重,身上的温度也急速升高,烫得吓人。
乘袅深吸口气,在身体相贴的刹那,与男人眉心相抵,已默念着心法,引出了自己的神魂。
还未反应,便觉一阵狂风席卷而来,下一瞬,她便到了另一个世界。
入眼的是一片黑沉。
漫长又深沉的黑暗似乎见不到头,唯有凌厉的寒风和狂暴的冰雪,似在阻碍着她的前行。
但又在碰触到她时,瞬间融化,化为了柔风细雨,像是另一人温暖宽阔的大手,无比珍惜又畏怯的抚摸着她的脸颊。
乘袅心有所感,忽而伸出手,抓住了抚弄在她脸上的那只手,唤了一声:“蔺霜羿。”
她紧攥着那只手,低头,在上面轻轻吻了一下。
“我想你了。”
声音又软又甜,像是在向他撒娇。
一束强光骤然而起,驱散了所有的黑暗。
狂风暴雪更是消失无踪。
不过转瞬,竟已是春暖花开。
被她抓住的那只手僵硬一瞬后,忽而反客为主,用力地把她拉了过去,一阵暖意牢牢包裹住了乘袅。
她落入了一个熟悉至极的宽阔怀抱。
乘袅忍不住喟叹了一声。
神魂果然比身体敏、感多了。
即便只是细微的接触,也像是极强的碰撞,带来的震动令人畏惧又忍不住想要更多。
他们抱在一起,仿佛彻底融入了对方的世界里。
“快点醒过来吧。”
她在他耳边轻声催促。
没有听到那道熟悉的声音,她也不急,只是柔柔补了一句:“再不醒来,我就走了。”
神魂世界中,瞬时掀起了一阵风云。
鲜花化作藤蔓,树木化作墙壁,世界化为一个巨大的囚笼,欲要把乘袅牢牢困在里面。
“……不许。”
沙哑的男音响起。
竹屋中,蔺霜羿猛然睁开了眼睛,本能地用力按住了怀里那具温软的身体。
一场神魂交融,竟已过去了整整一天一夜。
天又黑了。
“你终于醒了。”
女子柔软甜腻的声音幽幽传来,伴随着那股馨香,萦绕在他的周围,几乎完全包裹住了他。
竹屋里没有点灯,唯有月光透过窗户照映进来,为昏暗的房间里增添了一点微光。但即便是在完全黑暗的地方,高阶修士也能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蔺霜羿下意识垂首,对上了一双含着笑意的漂亮眼睛,然后是一张染满红霞的芙蓉面。
她眼尾泛着红,眼里带着朦胧的水光,红唇饱满水润,唇珠微微颤动着,像是刚被人用力采撷过,显得越发的娇艳欲滴。
再往下,是一片如雪的白。
在黑暗中,越发耀眼。
蔺霜羿先是下意识收紧双手,便觉一阵柔滑粘腻,大脑和心跳都停滞了半瞬,他才意识到那是什么。
瞳孔骤然紧缩。
浑身僵硬。
“相公,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还要继续吗?”
一边说着,那细嫩的指尖又一次在他的胸膛间划过,越过腰腹,直至隐没……
蔺霜羿猛地抓住那只柔若无骨看似毫无杀伤力的手。
“唔?”乘袅不解抬头,“怎么了?”
虽不是真的情事,但神交带来的刺激更强,她脸上的红霞仿若笼着水光,眉间满是慵懒魅惑,明明是个人,此刻却比妖精还要魅人。
若非蔺霜羿及时阻止,接下来的自是一场情事,如此前的几次那般激烈缠绵。
一边问,她一边用柔软的腮肉蹭了蹭他的下颌,像是一场盛大的邀请。
蔺霜羿胸口剧烈起伏,胸腔里的那颗心脏更是激烈跳动,心跳声竟犹如惊雷,在竹屋里尤其清楚。
“……不用继续了。”他的眼睛和按在她身体上的手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急忙移开,然而两人身上都无寸缕,根本避无可避。
处处都是春光。
有那么一刻,蔺霜羿想要不管不顾的继续。
他们本就是夫妻了,不是么?
但他很快压下了这种冲动。
“你好了?”
乘袅皱眉问。
不对,以蔺霜羿的性子,便是好了,也不会说出这种话,反而会立刻反客为主,继续这一场春潮。
蔺霜羿别开视线深吸口气,用被褥把怀中的女子裹紧,遮掩了所有春光,才哑声道:“我好了。”
把乘袅裹严实后,蔺霜羿又给自己穿好了衣裳,下了床。
穿上衣服的他,与之前似乎有些不一样。也不对,应该是与失忆后的蔺霜羿不一样。
此刻的他面色肃正,气息清冽,带着不染烟火的清冷,分明是世人眼中最熟悉的那位无瑕剑君。冷清克制,清心寡欲。
乘袅恍然大悟:“你恢复记忆了?”
蔺霜羿飞快的瞥了她一眼,下床后,又往一旁退了一步,越发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他喉咙干痒,沙哑的应了一声‘是’。
不等乘袅再问,便快速地道:“我记得失忆后发生的所有事。”
他忍不住扫视了一圈这间屋子。
他们虽离开了,但屋里还维持着他们当时洞房的模样,红绸喜烛皆都提醒着他,他与她曾在这里做过什么。
每一幕都无比清晰。
但正因为全都记得清清楚楚,他才更不能再放纵。他可不是那个被妖性控制的蔺霜羿,自然不会只顾自己的欲、望,反而耽误了正事。
他已是大乘期,倒是影响不大。可乘袅正是进阶的关键时刻,绝不能被肉、欲所累。
倒不是不能做夫妻事,只是不能沉沦。
可回顾记忆,那满心龌龊的半妖却引诱着她,做尽了不耻的事,实在自私至极。
“修士修心也要修身,不能沉湎于情、欲之中,这会有碍你的修行。”他抿着唇,视线却定在另一个方向,声音沉肃,“此前,是我耽误你了。”
乘袅定定看了他一眼,蔺霜羿感受到她的视线强忍着不回视。须臾,乘袅忽然轻轻一吹,喜烛亮了,屋里顿时亮了起来。
明亮的环境下,一切都更加清晰。
蔺霜羿无意识收拢手心。掌心里,已是一片滚烫粘腻,身体的温度非但没有降下去,反而越发高了。
幸而有衣裳遮挡,倒是免了尴尬。
乘袅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只是担忧地问:“那你的伤?”
“……神交即可,其他事皆是多余。”想到神魂交融的感觉,蔺霜羿喉结又动了动,喉咙越发干痒。
他强压着自己想要转头去看她的欲、望。
“好吧。”乘袅笑了一声,很是干脆的点头,“我听剑君的。”
怎是剑君?
蔺霜羿脱口而出:“你我已是夫妻了。”
“嗯,对,你是我相公。”乘袅笑眯眯地改口,很是懂事,“相公,我要穿衣裳了,你回避一下吧。”
未免沉沦情、欲,便是夫妻,也该保持一定的距离。
所以他该回避。
蔺霜羿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出了房间。只是看着紧闭的房门,不知为何,心头竟一阵空落。
屋里,乘袅剥开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无声的轻哼了一声。
第108章
山洞早已覆灭, 便连这一片的山峰也几乎被夷为平地,只剩满地的狼藉。乘袅临走前留下的那句话,清晰的传入了文喜和季烆的耳朵里, 并不停的循环往复。
季烆胸口剧痛, 翻腾的气血冲得他全身的筋脉几乎都要炸裂开来。
“季师兄, 对不住了。”
文喜咬了咬唇, 片刻,终于还是坚定的再一次执起了欢喜剑,“待结束之后, 我会为你护法, 直到你恢复修为为止。”
听到这话,季烆却是笑了一声。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乘袅的那一句句嘲讽和质问,他抬眸,仔细地打量着前方的女子, 忽觉得自己极其可笑。
“季师兄,你笑什么?”
文喜不喜欢他此刻脸上的那抹笑,只瞧着,便觉心头闷痛,又隐隐生出了一股愤怒,不由握紧了手中剑。
“我知道是我对你不住, 你数次救我,我却一直在拖累你,我——”
“动手吧。”
季烆却忽然打断了她的话。
他的眉目间多了几分倦怠和灰败。
“这对同命蛊本就不该落在你我身上, ”他扯了扯唇角, 却无法笑出来, 只有讽刺,“它早就该作废了。”
从他把这对本该只用在爱侣之间的蛊用在自己与文喜身上时, 便错了。
是他,大错特错。
他闭上眼,站在原地,未如之前那般反抗,等着文喜动手。
文喜的手朝他的丹田处伸出,却未曾即刻落下。她看着面前闭着眼,似乎连看她一眼都不愿,心脏处慢慢泛起了一股连绵的疼和怨恨。
“没有殿下舍命相救,便无我的今日。我亏欠她良多,更有负她对我的救命之恩。这一次,我不想让殿下失望了。”
季烆仍然闭着眼,没有任何回应,只唇边的讽刺更深了几分。
文喜五指攥紧成拳,脱口问:“季师兄,你喜欢过我吗?”
识海中,魔音桀桀大笑:“他当然对你动过心,否则凭什么救你?可他是个懦夫,他不敢承认,不会承认!”
“你心爱的季师兄与世间普通男人无甚不同,也会三心二意,也会移情别恋,也不过如此。”
文喜努力忽视这道刺耳的声音。
她不想被魔音影响。
“没有。”季烆的回答与从前别无不同,声音一如既往的坚定又残酷,“从来都没有。我爱的是袅袅,此生只爱她一个,怎么可能喜欢你?”
魔音:“他不可能承认的。因为他一旦承认,那他便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你也承认吧,你喜欢的男人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是吗?”文喜不愿被魔音蛊惑,却又不可避免的被其影响。她眸色暗沉,隐有红光闪动,唇角上扬,也露出了一抹带着讽刺的笑,“若真的未曾动摇,你何必几次三番的救我帮我?”
可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她是希望得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季师兄从未爱过她,她自是伤心难过,但季师兄如果真的对她动过心,她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反而充满了茫然和失落,以及一种比他不爱她还要深的难过。
“季烆,你在骗我,骗世人,更在骗自己。”
话音落下,她脸色陡然一厉,伸手便朝季烆的丹田抓去。
然就在这时,却见一道黑影急速飞来,狠狠一掌拍向了她。文喜本能抵挡并回击,却不想那黑影的目标竟不是她,而是季烆。
在她分身之际,黑影抓住季烆便快速离去。
文喜想追,却不想那黑影速度奇快,很快便甩开了她。
“想要救他,便来盘龙教吧。”黑影阴冷的笑着,声音粗哑,“文喜,本座在盘龙教总坛等你。”
话音未落,他已经带着季烆没了踪影。
文喜站在原地,脸色大变。
这边厢,季烆当然不会任由他人抓住,只是他才与蔺霜羿大战了一场,伤势甚重,消耗巨大,而那黑影能从已是大乘的文喜手中抓人,修为自然不在她之下。
季烆一时竟不是他的对手。
但更令人他震惊的不是黑影的突然出现,而是——
“归元功?!”他神色微变,心中陡然生出了一股浓烈的不安,“你怎会归元功,你是谁?”
一交手,季烆便发现了不对劲。此人竟然也修习的是归元功,而且功力不在他之下。
准确的说,比他更精妙。
回想自己得到归元功的过程,季烆心中隐隐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
果然,下一刻,便听黑影笑了一声:“你不是猜到了吗?”那笑声极为刺耳,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和嘲讽。
“我为什么会归元功?因为这功法本就是为我所创。”
季烆的心重重一沉。
他抿紧唇,毫不犹豫调动全身灵力,令其汇于丹田之处,便要自曝。然而,到底还是太晚了。
“到底是季家精心培养的麒麟子,反应就是快,可惜啊,还是慢了一步。”
黑影幽幽笑着,手掌压在了季烆的头顶。
季烆只觉身体里的灵力顿时散开,他无法调动一丝半点,全身灵力不受控制的急速朝着另一人涌去。他这四个月的努力,全都成了供养另一人的养分。
或者,从一开始,他这一身修为便是为了献祭给另一个人。
他终于明白这是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陷阱。
可惜正如黑影所说,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明明在得到此功法的时候,他便心生怀疑,却还是抵不住强大力量的诱惑,抵不住心中的欲、念,最终故意忽视了所有的不对劲,选择修炼这部魔功。
他太想要打败蔺霜羿,太想要与乘袅回到从前了,所以一意孤行。
正如他不愿直面自己犯下的错,所以不愿改过,只拼尽全力的去遮掩去掩盖。
因为一旦承认,他与她就再无可能了。
想清楚后,他只觉无比可笑。
兜兜转转他不仅弄丢了她,也弄丢了自己。
“季少主,你果然是个天才。我本以为至少得用半年时间,才能摘取这份果实,不想你只用了四个月。那么多修炼此功的人,唯你所用的时间最短。”
“可真是给我好大的惊喜。”
黑影笑着赞道:“你果真是一个极品祭品。”
季烆脸色如死灰。
他能感受到黑影身上节节攀升的气机,竟是比大乘修士还要恐怖,大乘之上可是仙人。但黑影遗憾的摇了摇头说:“果然还是不够啊。”
他需要更多更多的祭品。
……
神交果然有奇效。
蔺霜羿的神魂终于在缓慢愈合,只一次,便恢复了记忆,想必再来几次,要不了多久便能彻底痊愈。
此地属于妖族之地,很是隐秘僻静,适合疗伤。所以乘袅和蔺霜羿便在此多逗留了几日,期间又进行了几次神交。
神魂双修其实对彼此都有益。
几次下来,不仅蔺霜羿的伤势在治愈,乘袅也受益不浅。她能感觉得到自己已经触碰到了合体的屏障,想必很快便能顺利晋升合体了。
这样的进阶速度已是极快,但想到已是大乘的文喜和季烆,乘袅便不觉骄傲了,反倒多了一丝隐忧。
距离她醒来,才堪堪过了一年,却已是物是人非,局势大变。
时间太紧,她还需要更快才行。
不仅她等不及了,想必背后之人也早已等不下去了,否则不会如此费尽心思。不过此刻多想也无用,感受着修为的松动,乘袅压下了这份急切,笑看着面前的男人。
“相公,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如蔺霜羿所愿,神交时乘袅规规矩矩,身上也裹得严严实实,只神魂进入了他的识海。神交结束,便回另一间屋子修炼,很是懂事的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只是神魂交融带来的刺激犹在身体之上,一场神交下来,两人俱都出了一身的薄汗。
乘袅皮肤本就白嫩,热汗蒸腾之下,越发水嫩,双颊微微泛红,宛若朝霞映雪,又似鲜嫩欲滴的樱桃,娇嫩欲滴,惹人采撷。
蔺霜羿尝过那味道,更知有多诱人。
红霞被浪,白雪红蕊,交颈枕眠。
曾在这间屋里,在这张榻上,发生的一幕幕快速的从脑海中掠过,每一幕都生动清晰,让人过目难忘,满心绮念。
蔺霜羿喉咙发紧,明知不对,但有那么一瞬,竟还是想要撕开妻子身上那碍眼的衣裳。
“……好多了。”
他的声音难掩干哑,带着两分粗粝,仿若是喉咙间硬挤出来的。
那粗哑的声音令蔺霜羿背脊一僵,不自觉挺直了身体,心跳加速,也不知是紧张还是什么。
心脏怦怦直跳,身体更是热得发紧。
幸而乘袅似乎并未发现他的不对劲,闻言,朝他笑得灿烂又明媚,毫无防备:“那就好。神魂双修果真是个好法子,我也觉得自己修为有所进益,不久便能进阶了。”
“我们在这里也待了几日了,曾祖已经在催促,不如明日便回去吧。”说到此,乘袅脸上的笑意淡了淡,“曾祖传来消息,我哥哥进阶合体了。”
距离乘风上一次进阶,也才过了两个多月而已。
蔺霜羿满心的绮念在瞬间冷却,他口口声声要乘袅专注修行,不能沉沦欲、望,结果她做到了,反倒是他,差一点出尔反尔。
她满心都是修炼和正事,他却在想什么?他看不上那只龌龊的半妖,自己竟也没好多少。
蔺霜羿唇色淡了几分,哑声道:“好,明日我们便回去。”
是夜,姬赤野来了一趟。
他的脸色微有些凝重,单独去见了乘袅,神情阴沉:“近几日,妖族有数位长老遇险,其中两人被吸干精血和修为惨死,一人重伤。”
乘袅的脸上并未意外之色。
其实不仅妖族有人出事,人族这边亦是。短短几日,人族便有数个大能先后曝出死讯。
死法一样,皆是被吸干了修为和精血,成了别人的养分。
先是合体,再是大乘。
季家老祖、夜家老祖俱都暴毙,花家和容家的大乘老祖虽侥幸活着,却也受了不轻的伤,需要闭关疗养。
转眼之间,人族的顶级战力便土崩瓦解。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盘龙教。
在众人合力之下,盘龙教的分部已全部被捣毁,但总坛还在,盘龙教传闻中的教主和副教主也都在。
“你说得对,妖族也不能独善其身。”姬赤野眼中罕见的露出杀气,“背后之人自称中州卫氏,想必是意在天下。”
乘袅唇角露出一抹极冷的笑:“他必败无疑。不过,我可不觉得他做了这么多,是为了复兴卫氏。”与其说是为了得到天下,不如说背后之人是想要用整个天下去供养他。
他视天下为他圈养的祭品。
翌日一早,乘袅与蔺霜羿启程回宫。
他们的结侣大典被季烆和文喜毁掉,让皇室和昆仑都颜面大失。尤其是皇室,竟让敌人闯进了正殿,这实在是奇耻大辱。
帝都和皇宫都有防御阵法,只是阵法能有多大的作用,与启动阵法的人的修为息息相关。
皇宫的防御阵法乃是元祖亲设的极品大阵,又经数代改进,若能完全启动,便是半步真仙也能拦住。
可惜皇室多年未出大乘期,以合体修士的修为启动阵法,两者加持之下,按理是能挡住大乘修士,但也有例外。
比如数个大乘大能联手。
便如此次,季烆与文喜联手,加之二人都曾是宫中熟客,对皇宫很有了解,所以才能破了防御大阵。
季烆破坏的不仅是一场婚典,更是皇室早已岌岌可危的威严。当然,因为最近几日数个大能接连出事,闹得人心惶惶,关心此事的人并不多。
各大世家宗门,皆加强了戒备,进入了备战状态。
而就在这摇摇欲坠之时,乘风进阶合体,倒是冲散了许多阴霾,重新为皇室带来了一份希望。
至此,乘风已是合体,而乘袅还是出窍,两人之间似乎已没有可比性。
但挑战既发,自然没有收回的道理。
上一回,两人还算是旗鼓相当,但这一次,看好乘袅的人极少。毕竟出窍与合体,看似只差了一个大境界,实则却已是天壤之别。
何况,乘风还是一举突破至合体巅峰,已算是半步大乘了。
就在众人以为乘袅必输无疑时,扶凤殿上空却出现了一朵劫云,那是进阶的征兆。劫云占满了天空,乌压压的连成一片,看上去尤为可怖。
乘袅盘腿坐在院中,双眸猛然睁开,随即一跃而上。
蔺霜羿持剑立在一旁。
这番动静自然惊动了无数人,不仅是宫中和帝都,周围数座城池皆都有所感应。
“是帝女殿下,殿下要进阶了!”
昆吾殿中。
在劫雷落下的瞬间,乘风也在画纸上落下了最后一笔。
惊雷闪电间,天空时不时的划过一道银光,晦暗的天空中,那抹红影尤为夺目。她持鞭一挥,毫无犹豫的冲向了漫天雷云。霎时,一片金光照亮了整个天空。
也照亮了这间昏暗的书房。
有细微的光落在书案上雪白的画纸上,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跃然纸上,她生得精致漂亮,两腮挂着软肉,眉眼弯弯,红润的小嘴巴咧开,对着他露出最灿烂可爱的笑。
玉雪可爱,栩栩如生。
“少君,你妹妹进阶合体了。”黑影突兀的出现在屋里,望着慢慢散开的乌云,渐渐恢复祥和的天空,眸光晦沉,“你怕吗?”
“本少君为何要怕?还是你,”乘风冷冷勾起了唇角,嘲讽笑道,“——怕了?”
扶凤殿中。
蔺霜羿收到了梅望雪发来的传音。
“剑君,盘龙教总坛位置已确定。”
第109章
令人意外的是, 盘龙教的总坛竟然建在幽冥之地。
幽冥之地灵气枯竭,反而遍布死气和空间裂缝,一不小心便会踏进裂缝中, 迷失在其中, 加之也无甚珍宝灵草, 不是一个修炼的好地方, 所以平常少有人踏足此地。
但盘龙教总坛建在此处,说明此地定然有外人不知道的好处。
便连回天珠,也曾被封印在此地。
足以说明幽冥之地的特殊。
只是此地极其危险, 便是高阶修士在此处行走, 也极有可能重伤,甚至是陨落,所以乘袅才没有贸然前去。
当然,这一次, 怕是非去不可了。
不仅是昆仑查到了盘龙教总坛的位置,皇室也查到了,一些顶级宗门和世家也都有了线索。
事情怎会这般巧?
此前,他们费尽心力查了那么久,都一无所获。而今,她才刚进阶, 便得了这样一个好消息。
不是没人意识到这其中的不对,但盘龙教最近实在太过猖狂,数位大能接连受害, 人人自危, 已是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
各大世家宗门, 包括散修,几乎无人不想诛灭盘龙教。
只有盘龙教彻底消失, 他们才能安枕无忧。
此行,以皇室和昆仑为首,九胥有名有姓的宗门世家以及高阶散修几乎都出动了。加起来,足有上千个化神以上的高阶修士,这般顶尖战力,便是几个大乘期一同来了,也不敢轻举妄动。
已晋升合体的乘袅和乘风,自然也在其中。
作为昆仑的太上长老,又是九胥最强战力,蔺霜羿当然也不会缺席。
因怕走漏消息,让盘龙教逃了,所以此番行动极为迅速。得知了盘龙教总坛位置的消息,第三日,一行人便围住了幽冥之地。
幽冥之地外,正是晴光正好。然进入幽冥之地的范围后,却恍如从白日转瞬便到了黑夜,空气浑浊,灵气荒芜,一片昏暗晦涩。
此地灵气枯竭,死气无孔不入,所以此战最好速战速决。
自从靠近幽冥之地,不知为甚,乘袅心中莫名生起了一抹焦躁。不仅是她,回天珠似也感受到了什么,在她的丹田之中转来转去。
“我觉得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呼唤我。”回天珠转得越来越快,“我要进去看看!”
它与乘袅神魂相连,它的感受自也清晰的传到了乘袅的心上。
因着这种莫名的感觉,乘袅也情不自禁地朝深处走去。
“怎么了?”
蔺霜羿一直守在她身边,见此,立刻想要拉住她,然而乘袅竟然挣脱了他,身形一闪,竟直接飞身遁入了幽冥深处。
“袅袅!”
蔺霜羿瞳孔微缩,察觉到不对劲,想也不想便飞身跟了上去。
幸而他的修为到底高了一层,速度更快,很快追上了前方的乘袅,当即攥紧她的手腕,沉声问:“发生什么事了?你发现了什么?”
“我——”
乘袅神情难得恍惚,张嘴正想说什么,一股庞大的吸力却猛然朝他们两人席卷而来。
“不好,是空间裂缝!”
蔺霜羿脸色微变,这才发现他们竟遇到了最危险的时空裂缝,立时便想带着乘袅往后退,然而那股吸力实在太强了。
除非是仙人,否则便是大乘期竟也无法抗衡。
蔺霜羿想也没想便把乘袅拥进自己怀中,背过身,妄图以自己的身躯做墙,为她挡住所有伤害。
狂烈的吸力令乘袅瞬间恢复了清明。
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她眸色微冷,却无任何畏惧之色,只冷冷唤了一声:“回天珠。”
话落,在两人将要被彻底吸入进裂缝中的瞬间,千钧一发之际,却见一道白光从乘袅身体里射了出来,把他们一同笼罩进去。
回天珠乃是能回溯时空的至宝,有它在,他们自然不会迷失在裂缝之中。
乘袅只觉眼前一黑,一阵天旋地转后,再睁眼时却是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她竟回到了自己的扶凤殿中。
乘袅恍惚了一瞬,很快便反应过来,发现自己情况不对。她现在似乎只是神魂状态,无人能看到她,她也碰触不到任何人和物。
恰在此时,房门被推开了。
一个人走了进来。
看到那熟悉的人影,乘袅微微眯眼,只见推门进来的人与她生得一模一样。但最了解自己的人从来都是自己,她只看了一眼,便看出此人不是她。
但其他人明显没有看出来,所以才任由这个‘乘袅’进了房间。
“袅袅。”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充满了欢喜。
这是回天珠的声音。
乘袅循声看去,这才发现桌上放着一个盒子,回天珠正住在里面。此刻,见到‘乘袅’,它兴奋地从盒子里飞了出来,绕着‘乘袅’转圈。
“你终于回来了!”回天珠忍不住抱怨,“你这次离开了好久,我等了你很久。你说好要每天来看我的,你骗我。”
它伤势未愈,需要养伤,所以被乘袅带回来后,便一直待在屋子里,能够接触的人也只有乘袅。
乘袅恍然大悟。
这应该是回天珠的记忆,有关它口中的‘上一世’的记忆。
回天珠绕着‘乘袅’转了两圈,便想落在她身上,结果‘乘袅’避开了,没有让它碰触到自己,不等回天珠问,她便带着歉意的说:“我还未沐浴,身上不干净。”
闻言,回天珠只能遗憾的停在了半空中。
作为旁观者,乘袅自然看出了这个假乘袅只是找了一个借口搪塞,她之所以不愿与回天珠接触,无非是怕回天珠发现她是假的罢了。
此人幻术极好,当真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无论是外表还是气息,竟然都与她别无不同,难怪回天珠看不出差别。
“你眼睛怎么红了?”回天珠忽然发现假乘袅的眼眶通红,像是哭过似的,立刻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了?”
假乘袅嘴巴动了动,良久,才说:“回天珠,你愿意帮我吗?”
在回天珠的心里,它与乘袅可是朋友,当然愿意为朋友提供帮助,闻言,自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你要我怎么帮你?”
“一切都错了,既然是错误,便应该拨乱反正,你说是吗?”假乘袅的眼里似带着泪意,看上去竟不同平常的脆弱,但她很快便坚定了神色,“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好吗?”
回天珠喜欢听故事,当然不会拒绝。
乘袅若有所悟。
果然,下一刻,便听假乘袅讲了一个颇为熟悉的故事。故事的男女主人公,真是季烆与她。
故事内容与回天珠此前告诉她的一模一样。
两情相悦的男女主因为误会而分手,最终虽澄清了误会,却错过良多。他们彼此都已伤痕累累。
他们虽和好,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男主人公为救世,最终耗尽心力修为,仙途断绝。
所以女主人公也就是‘乘袅’愧疚又懊悔,即便站在了最高处,也少有开怀的时候。
“阿烆从未爱过文喜,他爱得一直都是我,文喜于他从来都只是一个同门师妹而已,是我误会了他,才导致今日的局面。阿烆不应该是这个结局的,回天珠,我想要改正这个错误。”
“只有你能帮我。”‘乘袅’目光紧盯着面前的珠子,仿佛入了魔一般,喃喃道,“只要回溯时空,便能从头来过。”
回天珠:“可是你知道的,我受了伤,目前的能量不足以回溯时空。”
“够了。”假乘袅一边流着泪,一边笑着说,“我已是大乘修士,加上我的命,便足够了。”
回天珠想劝她,但她明显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它怎么劝,她也不改决定。
“回天珠,帮我一次吧。”
她的手洞穿了自己的胸膛,挖出了自己的心脏,以心头血为引,以自身血肉为祭,以一身修为为桥,用自己的命启用了回天珠。
回溯时空,那是仙人才能做到的事。
便是大乘修士,一日不飞升,便亦是凡人。凡人竟妄图行仙人之事,逆天改命,又岂能不付出代价?
“回去之后,只要把这个故事告诉那时的我便好了,至于其他的事情,不要多说……”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声音却一声比一声坚定,“无论我怎么逼问你,你都不要告诉我。”
“你只要让我知道,阿烆从始至终爱的都只有我便够了。”
“你记住了,季烆只爱乘袅。”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嘶喊出来,声音尖锐又刺耳。
回天珠周身灵光猛然爆开。
地动山摇,天地变色。
‘乘袅’的血也流尽了,修为全都灌入进了回天珠中,她却释然的笑了,下一瞬,整个人便化为了齑粉,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咚——
唯有一把剑落在了地上。
那是文喜的欢喜剑。
整个世界都仿佛陷入了黑暗和沉寂之中。
回天珠身上的光越来越亮,几乎要占据世间的每一片角落,却终究还是差一点。仙人才能做的事,一个大乘怎够?
回溯时空一旦开启,便不能停下。
否则,世界都将被颠覆。
便是回天珠本身也无法操控这股本不该属于凡世的力量。
乘袅的神魂在这般逆天之术下飘荡着,摇摇晃晃,又仿佛被巨石压住,动弹不得。她慌乱了一瞬,却又很快镇定。
回天珠找到了她,所以这次回溯时空定然是成功了。
可没有足够的能量,又是如何成功的?
一股剧烈的痛意忽地自心脏深处传来,传遍了四肢百骸,甚至让她的神魂都感受到了这股疼痛。
她的眼睛忽然又涩又疼。
竟有水意从眼角簌簌滚落,一颗接着一颗。
乘袅猝然抬眸。
只见刺眼的银光之上,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毫不犹豫地朝着回天珠飞了过去。他穿着一身红衣,那是独属于婚服的颜色,衣摆飘扬间,满身风华,耀眼至极。
惊鸿一瞥间,乘袅看清了那张脸。
“——蔺霜羿!”
在回天珠的故事中,无瑕剑君本该早已陨落,所以他为何会出现?
看着那身耀眼鲜红的喜服,她心有所悟。
那人似是听见了她的呼唤,回头望了一眼,却什么也来不及说,便整个人都融进了银光之中。
再无踪迹。
他献祭了自己,以保证术法成功。
而彼时的回天珠的意识早就模糊,自然也不知道在最后一刻,是另外一人冲了出来,给它提供了充足的能量。
在它的认知中,是‘乘袅’以自己的命为代价回溯时空。
时空之术顺利完成,乘袅的神魂也被弹出了那不属于她的时间记忆,回归了现实。她被一人牢牢地护在怀中,毫发无损。
那个怀抱冷硬却又令人无比安心。
她仰起头,逼退了即将涌出眼眶的泪意。
“蔺霜羿。”她伸手用力的抱住他的脖颈,忽地一口咬在了他的脖子上,似咬着牙说,“……我爱你。”
蔺霜羿闷哼了一声,把怀中人扣得更紧。
第110章
有回天珠的保护, 即便两人卷入了时空裂缝,也未受伤,并很快便找到了回去的路。
不过几息, 乘袅和蔺霜羿便脱离了裂缝, 回到了现实之中。
回天珠安静地躺在乘袅的丹田里, 仿若沉睡了, 没有任何反应。
乘袅的心却久久无法平静。
此前,她虽猜到了一部分真相,知道启动回天珠的必定不是自己, 也猜到了那人或许是文喜, 但终究只是一知半解。
直到这一次,进入了回天珠的记忆空间,才知道了回溯时空的真正真相。
哪怕仍然没有上一世的记忆,乘袅心中也有了猜测。传闻中飞升失败而陨落的无暇剑君, 其实并没有死。
不但没有死,或许还另有一段故事。
一段与她之间,不为人知的故事。
她自以为自己的执棋人,自以为能掌控全局,结果证明,她还是一个凡人, 而不是算无遗策的神仙。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良久,乘袅终于松开了嘴,鼻音有些重, “你也看到了吧。”
与乘袅一样, 蔺霜羿自然也被卷入了回天珠的记忆空间, 看到了最后那一幕。
“不要难过,不要哭。”蔺霜羿伸手轻轻为她擦去眼角颤动的泪珠, 即便直面了自己的死亡,他仍然很平静,“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你无需愧疚。”
而且他不认为上一世的自己不会给自己留退路。
便如这一世,无情道破,他并未遭受重创,无非是因为他的道早已破过一回了。
回天珠的这份在短暂的记忆为他解开了许多疑惑。
“袅袅,你该高兴,因为你做的很好。”
他没有那个‘蔺霜羿’的记忆,可没有记忆,却还有本能。直到这一刻,蔺霜羿才明白自己为何会那么快的爱上乘袅。
因为爱她,竟已成本能。
所以在乘袅与季烆无暇峰拜见他时,他本该送她一把剑,却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换成了白灵鞭。
一根用他的血肉,完全为她量身定做的灵鞭。
乘袅到底不是软弱之人,抹了抹脸,哼了一声,便收敛了软弱的情绪,恢复了冷静。蔺霜羿说得对,她该高兴,因为最后赢得还是她。
这里到底是幽冥之地,是盘龙教总坛所在的位置,不是感情用事的地方。
“看来背后那人又得失望了。他以为把我们引入这里,能够把我们一网打尽,可惜,”乘袅得意的笑了,“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天命都在我。”
蔺霜羿喜欢看她神气飞扬的模样,喜欢看她笑起来的模样,他喉头微动,已生了亲吻的冲动。
然他方垂首,便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巨响。
那是两股庞大灵力相撞发出的震动。
有人在斗法。
感受到其中一股灵力上的熟悉气息,乘袅立时收敛了笑,从蔺霜羿怀中退出,毫不迟疑的朝斗法的方向飞了过去。
蔺霜羿怀中一空,微微蹙眉,也跟了上去。
……
在乘袅和蔺霜羿被卷入空间裂缝的时候,其他人已经找到了盘龙教的总坛,一举攻了进去。
因早有准备,所以盘龙教教众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
一路行来,几乎血流成河。
无论是仙道众人,还是盘龙教教众都明白这是一场生死之战,所以皆出手狠辣,毫不留情。
根据他们查到的情报,盘龙教有一个教主和两位副教主,应都是大乘修为。而仙道这边,大乘修士本也有三位,分别是花家老祖、容家老祖,以及无瑕剑君。
除此之外,还有数个合体大能。
战力略胜一筹。
是以,仙道众人气势如虹,战意高涨,一路杀了进去。盘龙教的教众被诛杀殆尽,无一活口,两个副教主也死在两位大乘老祖手中,唯独盘龙教的教主一无所踪。
“难道是得到我们围攻的消息,所以提前跑了?”
众人猜测。
若当真如此,那此战,他们看似赢了,却也败了。毕竟盘龙教主一日不死,便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而且能成为教主,修为势必在副教主之上。
想到接连被袭的数位大能,其中不乏大乘老祖,足以证明这位盘龙教主有多么厉害。若不能除了他,定会后患无穷。
思及此,众人皆面色凝重,忧心忡忡。
“我们把盘龙教总坛都翻遍了,也没发现盘龙教主的踪影,想必他定是逃出去了。”
“我们的人早便包围了幽冥之地,但凡有异,必会通知我们。所以他想要逃出去,没那么容易!定然还在幽冥之地。”
“也不知剑君和帝女去了哪里,莫非是发现了盘龙教主的踪迹,所以去追杀他了?”
“定是如此!”
这是众人都愿意看到的结果,附和者甚多。
但这只是猜测,没有见到无瑕剑君,他们也不敢肯定,因此,心中依然止不住忧虑。
梅望雪沉思片刻道:“幽冥之地不小,不如我们再分头仔细搜一搜,说不得会有线索。”
目前也只能如此了。
其他人也无异议。
考虑到盘龙教主定是大乘修士,危险性极高,所以每一队领头的都是两位合体大能。
乘风与梅望雪分在了一队。
两人都是合体巅峰的实力,合力之下,对上大乘老祖也有一战之力。
“那边似乎有动静,我过去看一看。”
一行人行走了一会儿,梅望雪忽然指着一个方向出声。话音未落,他便飞身而起,朝所指的方向飞了过去。
合体大能的速度自然不是普通修士能比,只一个眨眼,他便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中。
唯独乘风顺利跟了上去。
“梅掌门似乎对此地很有了解。”
两人一前一后落下,望着前方一望无际的晦暗,感受到越发狂躁的死气,乘风忽而开口。
话音未落,他却忽地转身,出其不意的朝梅望雪一掌打了过去。
梅望雪似乎早有准备,在乘风出手的前一刻,便已急速往后退去,恰好躲过了这一运用了十成力的一掌。
“少君这是何意?”梅望雪沉下脸,目光幽暗的看着乘风,“本座到底哪里做的不好,竟惹得少君动了杀招?”
乘风方才那一掌没有丝毫留力,倘若被拍中,不死也要重伤。
一击不成,乘风没有丝毫停顿又出了第二招。
俱是杀招。
梅望雪一味防御,并未攻击。
乘风却是冷笑一声,不管不顾,一招比一招狠辣果决。
“别装了。”他目光冰冷的看向梅望雪,“梅掌门,或者我该称呼你为盘龙教主?”盘龙教主四个字,充满了杀意。
梅望雪目光幽深的看着乘风,眼中极快的闪过一抹愤怒。
“盘龙教主,此话何解?”他皱着眉,全是被误解的愤怒和不解,“少君为什么要这样说?无论如何,也该给我一个理由。”
“你的伪装并非天衣无缝。你的身上与那人有相同的令人作呕的腐臭!”
乘风不想与他废话,只一心要他的命。
他想到了那试图以他的错误威胁他的黑影,眼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满溢的杀意。
与敌人虚以委蛇至今,这场戏,他早就想结束了。
有时候,并不需要证据。
他已是合体巅峰,隐隐比梅望雪还要高出一线,但数招下来,却根本没有真的伤到他。
梅望雪看似躲避的狼狈,实则游刃有余。
轰的一声!
两人掌心相撞,发出了震天的声响。梅望雪和乘风皆急速朝后退了数步,梅望雪唇角溢出了一道血线,看似伤得更重。
但唯有乘风清楚,他根本不是此人的对手。
方才那一击,受内伤的是他。
但没关系,他今日本就没想活着回去。合体巅峰,已是他能走到的终点了。
梅望雪脸色苍白道:“少君,我不知你为何会认定我是盘龙教主,但梅某敢对天发誓,我不是!此言若有假,我必遭天谴!”
乘风调动全身的灵力,不顾筋脉的剧痛,以身化剑,发出了自己最强大的一击。
这一击的威力竟不下于大乘期。
只是合体的梅望雪似乎避无可避,竟是直接被穿透了心脏,击碎了他的丹田,温热的鲜血顿时四溅而出。
然乘风却并无喜色,反而面色微变。
他并不觉得梅望雪能这般轻易被他所伤。
“师尊!”
恰此时,一道尖利的声音猛然响起。文喜如闪电一般飞了过来,接住了梅望雪坠落的身体。
“师尊,您怎么样?”
她想要为梅望雪止血疗伤,不惜代价的输送自己的灵力,然而梅望雪的心脏和丹田都已经被击碎了。
血止不住,伤口也无法愈合,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文喜的眼泪簌簌落下,脸色惨白。
“阿喜……”梅望雪不住的吐着血,每说一个字都极为艰难,“师尊不是盘龙教主……为我……”
话未说完,他终是不甘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无论文喜再输送多少灵力,无论她怎么呼喊,曾经最疼爱她的师尊却都再也无法给她回应了。
他死了。
她的师尊死了。
文喜看着怀中再无一丝气息的人,猛地抬头,看向对面显得无比冷漠的乘风:“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凭什么认为我师尊是盘龙教主?”
“少君,你有何证据?!”
乘风冷冷看着她,全无曾经的半分温和,闻言,冷笑道:“一个魔头凭什么来质问本少君?你,算个什么东西?”
看到文喜适时出现,乘风便明白了梅望雪的打算。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充满了蔑视和厌恶,眉眼冷漠甚至是残酷。明明不久前,他甚至不惜以伤换伤去救她,转瞬之间,却都变了。
文喜被这样的目光冻在了那里,她的身体和心似乎也与师尊的尸体一般,在一点点的变凉。
不,或许从来就没变过。
外界都传少君对她好,待她如亲妹,甚至还有人猜测,乘风对她生了情,否则,他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为何处处维护她?
文喜曾也误会过,但每当她想要试探时,却又被乘风不着痕迹的转了话题。
他看似对她处处好,但那种好,却像是天上漂浮的云,或许一不注意,便会散开,甚至是消失。
她其实不认为乘风喜欢她。
而今,她果然在乘风的眼中看到了对她的厌恶。
他讨厌她。
“你讨厌我……为什么?”
她觉得自己落入一个深渊中,冰冷潮湿,用尽全力都无法逃出去。
“我为什么不能讨厌你?”乘风面如冰霜,一步步走近她,弯腰,凑近她的耳畔,带着冷嘲,“为什么?因为你是我的污点啊。”
曾经的他妄图掩盖这个污点,以此证明自己没有做错,却不知道去掉污点最有效的方法从来都只有一个,那便是挖掉那块被污点污染的血肉。
不过,现在也还来得及。
“你以为你能与乘袅相比?”他冷冷勾唇,充满嘲讽,“两面三刀,自私自利,虚伪无耻,忘恩负义,凭你这样恶心的东西,根本不配与她相提并论。”
文喜觉得面前的男人熟悉又极度陌生,她忍不住说:“你不是想要杀了殿下吗?”
少君与帝女反目,兄妹相斗,在斗战台上欲置对方于死地的那一幕曾被无数人见证。
而今的九胥,谁人不知这场骨肉相残的戏码?
难道是假的不成?
“是真的。”乘风笑了一声,“斗战台上,她若是输了,我会杀了她。我若输了,她亦会杀了我。”
可最后,成了一场精心策划的平局。
他与她竟都在说谎。
他们现在是敌人,可曾经却也是最为默契的兄妹,默契到不用开口,便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台下如此,台上亦如是。
“不过这是我们兄妹俩的事,与你有何关系?”
“所以——去死吧。”
话音未落,乘风已经毫不犹豫地朝文喜的心脏拍去。
文喜整个人都仿佛陷入了寒冰地狱中。
在乘风的眼中,原来她是一个这么恶心的东西吗?她看见了乘风眼中不加掩饰的杀意和厌恶。
魔音桀桀大笑着:“你是魔种,你本来就不是人。”
身体的本能让她躲开了这一击。
却忘了师尊的尸体。
在这一击之下,梅望雪的身体顿时被碾碎成了无数血肉,散落在了空中,落在了她的脸上、身上。
她的师尊,竟是粉身碎骨。
“我要杀了你。”愤怒和恨意一点点汇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直至彻底淹没了文喜的理智,她的眼睛彻底被一片血色取代。
魔音:“杀了他吧。一个合体期而已,你轻而易举便能要了他的命,为你的师尊报仇。”
“杀了他。”
“杀了他!”
“报仇,报仇!”
文喜身上的气势节节高涨,压得乘风有些踹不过气来。但他没有躲开,而是笑了一声,然后冲了过去。
他的确打不过文喜,但可以与她同归于尽,便是不能要了她的命,也能重创她。
一个恶心的魔种,本就不该存在于世。
该死!
然而不等他冲过去,一道鞭影便落在了他们中间,挡下了文喜的攻击。紧随而来的,是一道极为锋锐的剑气,直接劈在了文喜身上,落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这一剑威力极大,落在文喜身上,却只是皮肉伤。
她的身体强度明显比同等级的修士强了数倍。
乘风转头,便看到了急速飞来的乘袅和蔺霜羿。
他扯了扯唇角,却没有笑出来。
三人同时朝文喜攻了过去,然而文喜看似失了理智,却拥有着野兽的本能,竟然毫不犹豫地转身逃走了。
她的速度极快,便连蔺霜羿一时间竟也追不上。
没多久,便追丢了。
“看到了吧?他们都厌恶你,他们都想要你的命。”文喜全身剧痛,越痛,便显得识海中的魔音越发清晰,“他们还杀了最爱你的师尊,你甘心吗?”
不,她不甘心。
“所以接受我吧,只要你不再抗拒我,你就能拥有至强之力。什么无瑕剑君,俱都不是你的对手。你就可以报仇了,为你的师尊讨一个公道!”
文喜眼里隐约的微光彻底黯淡了下去。
她身上的伤快速愈合,周身气节也极快攀升,很快便到了大乘巅峰。那一刻,文喜只觉自己全身都充满了力量。
可是还不够。
只她一人,还不够,她需要数不尽的帮手。
“很简单啊,人族排斥你,但你还有凶兽。”魔音嘻嘻笑着,“你是魔,你生来便能号令天下凶兽。”
“去吧,带领你的凶兽军团围攻帝都,要他们交出乘风。”
“去为你的师尊报仇!”
不,不能这样。
凶兽只知杀戮没有理性,会伤害很多无辜的人。
她不能再造杀孽。
便是师尊还在,也不会允许她这样做的。
“你的师尊都死了,爱你的人都死了,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好留恋的?”魔音循循善诱,“你不想伤害无辜也无碍,只要他们交出乘风这个杀人凶手,你再让凶兽退下不就行了?”
“若非他们逼你至此,你也不会这样做。”
“这不是你的错,便是你师尊知道,也不会怪你,只会怜惜你。”
是了,她只是要为师尊报仇而已。
文喜的目光渐渐变得坚定。
她仰头,忽然高鸣一声,那声音竟传得越来越远。随着声音所到之地,一阵阵刺耳尖锐的兽鸣紧随而起,响彻云霄。
无数的凶兽朝着她汇聚而来。
五州四海皆为之震动。
“不好,凶兽暴动,兽潮来了!”
帝都。
仅仅只是一夜,便被数不清的凶兽包围了。
文喜站在一只修为足有大乘期的凶兽的背脊上,望着那巍峨的城墙,一字一顿的道:“乘氏之人听着,交出乘风,否则,本座必将踏平帝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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