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谁想冲你发脾气了?”


    杜云瑟低头看着秋华年, “方才先生留我探讨问题,稍微耽搁了一下,抱歉。”


    秋华年轻笑, “我们闲着没事, 在前院看看风景挺好的,你的学业要紧。”


    云成也出来了, 孟圆菱赶紧黏了过去, 抓着他的袖子说小话,云成的脸老成地板着,但目光一直放在孟圆菱身上,不时认真点头。


    郁闽左看右看, 瞠目结舌, 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啪地一声碎了。


    他吸了口气,满脸郁闷地说,“你, 我,杜云瑟, 我只是有些惊讶,不是有意冒犯……”


    杜云瑟淡淡道, “郁公子还是早些回去读书吧。”


    “要不是我的纸鸢……算了,我回去了,不如多看两卷书。”


    郁闽理了理衣襟,往内院闷头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道, “最迟下个月, 我也会到甲字班的。”


    秋华年没有回答,杜云瑟颔首, “我在甲字班静候郁公子。”


    郁闽深深吸了口气,头也不回地走了。


    秋华年看着他写满不高兴的背影,眼前突然被杜云瑟的手遮住。


    “嗯?”秋华年歪头眨了眨眼。


    杜云瑟的拇指擦过指肚,声音晦涩不明,“华哥儿太招人了些。”


    秋华年愣了一下,透着薄粉的脸颊有些发热,“别乱说,哪有?”


    杜云瑟垂眸,将情绪尽数压入眼底,正如他此前说过的,明珠择主,理所应当,但只有他才会是那唯一的良人。


    云成几人已经看过来了,秋华年莫名有些小心虚,招呼他们道,“我们出去找个地方野餐吧。”


    几人和看门的杂役打过招呼,走出清风书院山门,就近登上附近的一个小山坡,在一尾顺着石壁流淌而下的小瀑布旁找到一块平整位置。


    瀑布只有一抱之宽,深黑色的石壁在清澈而浅薄的水流后清晰可见,水珠溅在地面上,激起清凉的水雾,在水雾的滋润下,这一小片区域的绿意比其他地方更浓郁,一旁的杏树已经开花了,粉白的花瓣落了半地。


    秋华年取出准备好的深青色的布铺开,把带来的食盒放在布上。


    其余人都没见过这种“野餐”配置,不过他们早就习惯了秋华年的突发奇想。初春之时,坐在杏花树下,沐浴在缤纷落英中,一边赏景一边享用美食,还有什么比这更适合休闲放松?


    为了携带方便,食盒里没有热食和汤食,但秋华年花了很多心思,准备了不少冷食小吃,酸甜辛辣都有几道。


    糕点类是绿豆糕和栗子糕,内陷是泡发绿豆和栗子分别磨成的细糜,加入白糖和熟油揉搓均匀,再加入一点炒熟的芝麻提升香味,口感细腻极了。


    把内陷分成棋子大小,外面包上薄薄一层酥脆的水皮,能隐约看见里面的淡黄色馅料,像玉石一样半透不透,一口就是一个。


    现在冬天刚过,原材料不够丰富,等百花都开了,再结了果子,还能做青梅糕、桂花糕、雪梨山楂糕,玫瑰山药糕……一年四季,数不清的应季美食等着制作品尝。


    蜜饯类除了杏子和桃干,还有庄子上送的去年存的青梅蜜饯,有温泉的小庄子已经被秋华年完全承包了,庄子的种植和产出都归秋华年管,等今年结束,再和苏信白对账分钱。


    高粱饴和爆米花是广受好评的经典小吃,秋华年做了不少。


    除此之外,秋华年这次还做了一种新吃食,与其他小吃不是酸口就是甜口不同,这次的小吃是甜辣的。


    在家中做成之后,孟圆菱问他新小吃的名字,秋华年下意识说“北京烤鸭”,见孟圆菱满头问号,他才笑着起了个新名字。


    秋华年把装新小吃的盒子取出来,还没揭开上面的油布,充满刺激性的香味已经蔓延开了。


    他神神秘秘问,“这道小吃叫‘一品烤鸭’,猜猜是用什么做的?”


    他这么问了,那就说明原材料肯定不是鸭子,云成朝孟圆菱投去求助的目光,孟圆菱吐了吐小舌头,故意不给他透露。


    杜云瑟想了一下,配合着问,“寺庙多用豆腐制作素荤膳,莫不是用豆腐?”


    “答对了一半,虽然不是豆腐,但也是豆子做的,算是一种豆腐干吧。”


    秋华年揭开油布,露出里面又油又亮,看起来颇为酥脆香辣的“一品烤鸭”辣条。


    在说好要春游踏青后,秋华年就开始馋辣条了。为了清雅,襄平府许多贵眷出游只会带清淡的糕点,秋华年则不然。


    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哪有吃好喝好重要,没有辣条的小吃盒是没有灵魂的!


    他专门去了一趟红腐乳坊,让里面做豆腐的人帮自己做了两锅在现代被称为“素鸡翅”的豆腐干。


    这种豆腐干的做法和豆腐如出一辙,只是在点完豆腐后压制的步骤里,压的更薄一些,时间更久一些,压好后切割成鸡翅的形状,再晾晒成干,就做好了。


    把素鸡翅做成现代经典“北京烤鸭”辣条也不难,秋华年试验了几次,就成功了,后面又改进了一下口味。


    先把素鸡翅在炸过香料和葱姜的料油里炸透,再在锅里留底油,加白糖、酱油、少量的醋和白芝麻调成料汁,加入切成细丝的干辣椒增加辣味。


    接着把炸的酥脆的素鸡翅放进去,均匀地裹上粘稠的料汁,最后撒一把炒香的白芝麻,异世界古代版辣条就出炉了。


    虽然没有味精和蚝油,缺少了一些味道,但秋华年的口味已经与没有添加剂的古代美食相适应了,依旧吃得津津有味。


    他在厨房做东西的时候,巧婆子一直在旁边劝,让他别碰锅灶,说这不合规矩,哪有已经雇了做饭婆子还让主家下厨的。


    秋华年让她安心,说不会因为这个就扣她月钱,或者给苏信白告状的,巧婆子一连声地“哪敢”,站在厨房外面唉声叹气。


    直到前所未闻的香气从厨房里飘出来,巧婆子才不得不承认,秋华年做的这些新东西,她确实是不会。


    今早去祝府送春生的时候,秋华年给苏信白带了一盒“一品烤鸭”辣条,请他也尝尝鲜。


    几人在杏花树下坐了一会儿,小食吃的差不多了,杜云瑟和云成也该回去继续上学了,非休沐的日子,他们不能离开书院太久。


    几人收拾了东西,朝山坡下走去,杜云瑟和秋华年商量。


    “春生读书的事,我在书院问过了,有一位家风严明的同窗家中正好在开私塾,我想送春生去那里,春生年纪太小,玩心又重,我不太放心他去豪门望族的家学。”


    这也是秋华年所担心的,大户人家的家学鱼龙混杂,杜云瑟和秋华年目前还没有过硬的背景,秋华年怕春生去了吃亏,或者被带坏了。


    秋华年上辈子世界里的名著《红楼梦》中,贾府的家学就是那样,全都是招猫逗狗的,结党打架的,巴结奉承的,根本没几个人在认真读书。


    要正儿八经去上外面的学堂,两个孩子的大名也该提上日程了。


    “九九和春生乳名叫了许久,如今出去上学,该取大名了。”


    杜云瑟点头,“春生的名字是现成的,按云字辈排辈,从乳名中取一个字便好,与我对应,可取同音为‘笙’,九九的名字倒是要好好想想。”


    九九听两位哥哥讨论自己的大名,脚下雀跃了几分,眼巴巴的期待。


    秋华年笑着问她想叫什么,九九不好意思的抿了下唇,说只要是哥哥们起的都喜欢。


    秋华年仔细想了想,“取大名应当与乳名有所关联,九九出生在冬去春来的日子,不如就叫却寒吧。”


    “寒气退却,春光渐好,听着前面,想到的却是后面的意境。”


    孟圆菱摸着下巴说,“杜却寒?这个名字真雅致,就是不太像女儿家的。”


    在村里,姑娘和哥儿起名字大都要带些花草植物,或者鲜亮的颜色。


    九九却很喜欢这个名字,有几分诗词的风骨和道家的韵味,而且和她的乳名是同一个意思。


    她已经想好回去要怎么给存兰还有迟清荷写信,郑重告知两人自己的新名字了。


    一行人来到清风书院山门口,依依不舍的道别。


    这个时候,清风书院山门附近已经有不少贵眷在进出休憩了,许多人戴着装饰珠翠的帷帽,或者长纱席地的幕篱,看不清面容,只能闻到空气中的阵阵香风。


    看到杜云瑟和云成两个年轻俊美的男子出现,年轻一些的往旁边避了一避,胆子大些的,隔着纱看他们。


    孟圆菱莫名有些紧张,赶紧去拉云成的手,云成紧紧回握,有些人注意到后移开了视线。


    秋华年故意清了清嗓子,孟圆菱脸红了,但没有松手。杜云瑟屈起指节,点了点秋华年的眉心。


    “记得好好吃药,下次休沐我会早些回去。”


    秋华年替他理了下衣领,“别的我都放心,别累着自己。”


    秋华年看着杜云瑟的衣角消失在山门之后,略感怅然,虽然每天的日子都过得很充实,但没有杜云瑟在身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九九见秋华年和孟圆菱情绪都有些低落,活跃气氛道,“我们往山下走一走吧,把食盒放回马车上,去斗草和打秋千。”


    岫岩山山脚的位置,有一片小湖,小湖旁修了七八座凉亭,还有一大片空地,已经扎上了彩棚,是专门为这次踏青准备的。


    秋华年道,“信白应该已经到了,我们去那里找他吧。”


    三人下山找到等着的车夫,让他将食盒和餐布放回马车,然后转头朝小湖的位置走去。


    他们到地方的时候,加上各家贵眷带的下人们,已经有几十个人在这里了,好在地方宽阔并不拥挤。


    九九看着空着一半的十几架秋千,心里痒痒的,孟圆菱也有些想玩。


    祝娴远远就看见了九九,朝他们走来,贴身大丫鬟在身后跟着。


    “九九,两位哥哥,你们来啦。”


    “我们刚从山上下来,怎么不见信白?”


    “大嫂在那边的凉亭呢,苏家小妹妹不喜欢玩,大嫂在劝她。”


    还有小孩不喜欢玩的?秋华年有些不明白,跟着祝娴去见苏信白。


    苏信白看见他们,放下手中的茶杯,“已经去书院见过二位杜公子了吗?”


    “刚刚见过,还野餐了一顿,山里的小溪和瀑布都化开了,花也开得不错,你怎么不去山上走走?”


    不等苏信白回答,坐在苏信白手边的七八岁的小姑娘双手撑着下巴,摇头晃脑的说,“白哥哥,我求你了,你让我在这睡一会儿吧,我人都来岫岩山了,这不是已经踏青了么。”


    小姑娘脸庞圆嘟嘟的,长得玉雪可爱,头顶上两团小发揪随着动作晃来晃去,让人很想上手掐一把。


    苏信白淡定地喝了口茶,“我今日带你出来,不是来睡觉的,你至少得玩儿半个时辰才能回去。”


    小姑娘打了个哈欠,哭丧着脸,“早知道我就……”


    “嗯?”


    她撅着嘴小声说,“我就装病好了。”


    “那母亲至少要给你熬半个月药,再去寺庙里住几晚祈福。”


    小姑娘老实而沮丧地认错,“我错了,我只是说一说。”


    秋华年被逗乐了,“信白,这位是?”


    “我娘家的小妹,是父亲续弦所出,叫她信瑶便好。”


    秋华年问苏信瑶,“那边有许多孩子在打秋千、斗草玩,你不喜欢吗?”


    “喜欢,但我更喜欢睡觉。”


    “你昨晚没有睡好吗?”


    跟着苏信瑶的婆子无奈的说,“小姐晚上睡了六个时辰,今早在车上又睡了半个时辰。”


    六个时辰,那就是十二个小时了,虽然小孩子睡眠多一些很正常,但苏信瑶也是确实能睡。


    你若问她,她也有她的道理。


    “人每天用在睡觉上的时间是最多的,可见睡眠是最重要的,既然如此,为什么要为了不重要的事,影响做最重要的事呢?”


    苏信瑶说的头头是道,葡萄般的大眼睛看着苏信白,可怜巴巴的等他改主意。


    苏信白像是早就听惯了她的歪理,不为所动。


    “娴儿、九九,麻烦你们带着这丫头去打秋千吧。”


    苏信瑶求情无果,被强行镇压,一步三回头的被丫鬟婆子牵走了。孟圆菱摩拳擦掌地跟着他们一起去了秋千那边。


    “这里有茶水,你坐下润润嗓子吧。”


    秋华年喝了口茶,笑着调侃苏信白,“原来你带孩子是这样子的。”


    虽然不敷衍,也很有耐心,但浑身上下都写满了“高贵冷艳”四个大字。


    苏信白叹气,“信瑶自出生起便十分懒怠,早些时候她还不会说话,家里人怕她有什么隐疾,请了许多大夫,都说并无大碍。”


    “后来她长大了些,歪理邪说便一套又一套,能被人抱着就不坐,能坐就绝不站,我继母对她很是头疼,过几日祝家内宅的小学堂开起来,她估计也要去。”


    “苏家应该有自己请的先生吧?”


    “家里的先生和丫鬟婆子全被她驯服了,起不了什么作用。把她送到外面,和一堆同龄人在一起,才能叫她不好意思偷懒,稍微勤快一些。”


    秋华年还是第一次见懒成这样的小孩,不过苏信瑶虽然懒,人却是聪明机灵的,性格很讨人喜欢。


    秋华年把九九和春生的大名,以及春生打算去外面上私塾的事告诉苏信白。


    苏信白点头,“苏家的家学有我父亲监督,情况稍好一些,祝家的我不甚了解。春生的情况确实不适合去两边家学,杜公子有打算就好。”


    苏信白转而说起九九要去上的小学堂。


    “新请的先生已经到祝家住下了,是一位学问很扎实的老秀才,宫里出来的嬷嬷过两日也会到,届时教导他们礼仪和庶务。”


    “母亲打算四日之后,也就是二月二十日正式开始办学。九九的一应用度都和娴儿一样,由祝家出了,你不必操心,每日辰时三刻前将她送到祝府,酉时三刻再接回去便好。”


    “这太让你们破费了。”


    苏信白一句话终结话题,“你知道的,祝家不缺这个钱,我们之间的情分,也不需讲这些。”


    秋华年只能答应,苏信白的性格从不把钱财放在心上,秋华年如果一味推却,反而会让他不高兴。


    苏信白看着远处的春山,山上的草木发了芽,青翠的绿意浓烈欲滴,在春日暖阳中一片朦胧。


    空气清新的小湖边上,四处洋溢着银铃般的笑声,彩棚那边,苏信瑶被强行放上了秋千,九九在后面推了她一下,她尖叫了一声,连连告饶,很快又咯咯笑了起来。


    孟圆菱已经认识了几位朋友,被他们拉着去斗草,大杀四方,无往不利。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美好,静谧平和的时光在料峭春风中酝酿。


    苏信白轻轻舒了口气,“我有一件事要委托于你,不知你愿不愿意?”


    “什么?”


    “你上次说的悬赏收书稿之事,我决定试一试,但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外头的管事也不明白我的意思,你我要不要连手来办?”


    秋华年来了兴趣,“怎么个办法?”


    “我打算拿出一笔银子,单独办一个书坊,和祝家的分开,只有印刷工匠这些仍共用现成的。”


    “这样也好,免得亏损不定,交账的时候你和祝家其他几房不好说。”


    苏信白点头,“我想办一个我自己的东西。”


    “我们第一步是不是该想想收什么样的书稿?”


    苏信白早就有了想法,“要收市面上不常见的,不媚俗陈套的,读过后能叫人受益的书。”


    “那我们先把书稿大致分成几类,游记见闻一类,实践经验一类,世情评析一类……”


    秋华年和苏信白开了个头后,便兴致冲冲地停不下来了,你一言我一语一直讨论到天色渐晚。


    “我回去把今天说的整理成文,改日再与你商议。”


    苏信白先把累得生无可恋的苏信瑶送回苏家,又把祝娴送到大房院子,一回到自己住的小院,就让人在书案上掌灯,找出笔墨纸砚。


    祝经诚结束应酬回到家中,看见苏信白住的正房窗内隐隐约约的影子,愣了一下。


    “这个时辰了,夫人怎么还在书案边写东西?”


    “大少夫人打岫岩山踏青回来后,便一直没动过了,我们这些下人不敢打扰,点墨劝了也劝不动。”


    祝经诚皱眉,踟蹰了一下,朝正房走去。


    丫鬟帮他打起门帘,祝经诚跨门而入。


    苏信白坐在桌案前,笔杆无意识地抵着有些干涩的唇瓣,清冷的眸子凝视着案上的纸页,没有察觉到祝经诚的到来。


    祝经诚示意下人们噤声,放轻脚步靠近。


    他本打算告诉苏信白自己来了,无意中看清纸上的内容,竟渐渐陷了进去,忘了目的。


    直到烛火跳动,将他的影子晃了一下,遮在了纸页上,苏信白才猛的回神。


    他下意识抬头,看见祝经诚后惊了一下,“你?”


    “……我听下人们说夫人回来后便没有动过,放心不下,来提醒你早些休息。”


    苏信白点了点头,把视线从祝经诚身上移开,一时无言。


    祝经诚握了下放在身侧的拳头,“夫人在写什么?”


    苏信白犹豫片刻后开口,“我打算办一个书坊,收些不一样的书稿。”


    祝经诚的眼睛当即亮了,声音提高了几分,“果真吗?”


    “嗯?”苏信白发出疑惑的单音。


    “我只是有些高兴,你终于……”祝经诚吐了口气。


    他当真是高兴极了,下意识说出了心里话。


    “以你的才华,一直蹉跎在商贾之家的后宅里,我心中常常有愧,我——”


    祝经诚逐渐冷静下来,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苏信白轻轻抿着唇,冷着脸,一直不去看他。


    祝经诚在心里叹了口气,失落的道歉,“是我失礼说了胡话,你不高兴便冲我发出来吧,别藏在心里。”


    书案上的烛火啪的响了一声,打破了仿佛亘古不变的沉默。


    就在祝经诚以为苏信白不会回答时,眼睛一直瞧着别处的清冷美人微微抬起下巴,下颚线勾出漂亮流畅的弧度。


    烛火在他云雾般的眸子里跳跃。


    “……谁想冲你发脾气了?”


    第72章  九九乘法表


    祝经诚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那, 你……”


    苏信白咬了下唇,回想起秋华年的话。


    万一……


    可那怎么可能?况且就算祝经诚真的不恼他了,他也总不能主动开口问……


    苏信白身体往远处躲了躲, 下了逐客令, “夜深了,我也乏了, 大公子还是回屋休息吧。”


    祝经诚有些失落地嗯了一声, 转身要走。


    苏信白这才看见他的衣摆处有一大片脏污,没有更换处理,发髻也有些许散乱,不像祝经诚的习惯。


    “你的衣服?”


    祝经诚反应过来, 把脏了的那块衣摆藏在后面, “今日钦差赵田宇大人召集襄平府的商贾们去城外兵营走了一趟,我刚刚回来,没来得及换洗, 让你看着心烦了。”


    苏信白舒展的长眉皱起,心里升起不悦。


    那一大片污渍看形状应当是快马踏过泥坑时, 站得极近才会溅上去的。钦差无缘无故叫商贾去兵营,让人当面纵马扬威, 连更换衣物的空当都不给,究竟是要干什么?


    苏信白看着祝经诚脸上那习以为常的神情,没来由的心烦意乱。


    “夫人?”


    “你……”苏信白顿了顿,“小心一些,遇到为难的事, 可以去找我父亲。”


    “反正这个儿婿是他自己选的。”他咕哝了一下。


    烛光照映下, 惊喜在祝经诚的脸上渐渐绽开,“夫人可是在关心我?”


    “……”


    苏信白把笔搁回笔架上, 声音略微有些大。


    他起身绕开祝经诚,快步回到了里间,席地的软绢帘遮住了他的身影,叫人无法窥探。


    下人们噤声不语,祝经诚在原地愣了半晌,心底泛起柔软的暖意。


    信白好像,没有那么讨厌他了。


    他把视线投回桌案,将那份已经初步成型的新书坊计划读了一遍,记下了几个要点,打算明日抽空提前清理一番,免得家族内有那些不长眼的扫了苏信白的兴致。


    祝经诚走到里间前,隔着帘子说,“我去书房歇息了,夫人好梦。”


    过了几秒,苏信白嗯了一声,声音还是冷冷的,但尾音轻了不少。


    祝经诚壮着胆子问,“日后夫人收到喜欢的书,能不能先给我看看?”


    “……你想看就来取吧。”


    ……


    祝经诚带着笑意回到书房,等着他的贴身小厮释卷不明所以。


    “公子像被灌迷魂汤了,白日受了好大的气,这会儿居然笑了。”


    祝经诚笑意不减,叹息道,“自古以来,商贾虽手握万金之利,却处于阶层之末。王非王,侯非侯,绫罗锦缎、金银珠宝转眼成灰,世代不得向上,不过是官取利于民的一个工具,一个幌子。”


    “如今这幌子中有的竟被人用来给外族运输物资,资敌扣边,惹得朝廷震动,龙威大怒。钦差大臣动不得那始作俑者,可不是要拿着工具们出气做做样子?”


    “这些东西,看清楚了,也就受得住了。”


    祝经诚脱下脏污的外衣,抖了一下丢上紫檀木衣架,挽起袖子走到桌案旁。


    “可有人为此心疼我,尤其是他,我自然高兴。”


    祝经诚摊开裁好的纸张,略微思忖了一下白日的种种情形,提笔写了一封信,糊好交给释卷。


    “你再辛苦一趟,去清风书院将此信送给杜云瑟杜公子,切记避着些人。”


    “公子放心,好几次了,我已经熟门熟路了。”


    ……


    春游踏青之后,秋华年开始忙着准备九九和春生上学的事情。


    两个孩子之前启蒙都在自己家里,这还是第一次去外面上学,秋华年这个当家长的难免有些担心。


    担心九九与祝家亲戚家的小姐和哥儿们相处不好,因为出身乡村,平白受气。


    担心春生适应不了私塾先生的严厉管教,再次叛逆起来。


    九九和春生倒是很兴奋,只要能出门去新地方,什么都有意思。


    秋华年看他们这样,心里也渐渐安稳了。


    他坐在书房里清点两个孩子上学用品的单子,奶霜自己用爪子推开隔扇门,轻巧地跳了进来,脖子上的小金锁一晃一晃。


    秋华年弯腰把它抱起来,掂了一下。


    “你是不是胖了,嗯,小家伙?”


    “咪哦~”奶霜打了个哈欠,奶声奶气叫了一声。


    跟着跑进来的两个孩子顺手关上门。


    “华哥哥,奶霜是长大了。”九九笑着说。


    小猫长得很快,这才不到一个月,原本秋华年能轻松一只手抓起来的猫,现在用两只手才能捧住。


    狮子猫本就是中大体型的猫,奶霜吃饱睡足,蹭蹭蹭的往大长,白色的长毛像蓬松的雪团。


    秋华年把奶霜放在膝盖上,勾了勾它脖子上的小金锁。


    “你可真是只富贵的小母猫,才几个月大就勾搭上富哥,有纯金的小锁戴了。”


    奶霜舒服地抬起下巴,眯着眼睛喵呜,成功逗乐了秋华年。


    苏信白看奶霜特别投缘,奶霜也亲他,每次苏信白来,都会一改高冷矜持,目标明确地围着苏信白撒娇,这才多长时间,苏信白就专门打了一只有奶霜名字的小金锁给它挂上了。


    给人送东西,秋华年还好拒绝,给猫送他可真没有办法,只能富哥开心就好。


    秋华年一边挠着奶霜手感颇佳的下巴,一边给九九和春生看单子。


    “你们两个,一人一只书箱,一套笔墨和砚台,一只镇纸,一只软垫,一个饮水的杯子,这些东西都是一样的,家里原本有的就不买新的了。”


    秋华年对九九说,“信白说会送你一份和祝娴一样的东西,你到时候看看哪些能换。”


    九九已经想好了,“华哥哥,家里给我准备了的东西,我就不要祝府的了。”


    “我是怕你用的东西朴素了,在祝府被人小瞧。”


    秋华年没上过古代的学堂,不清楚校园暴力、校园霸凌之类的事情常见不常见。不过联想一下那个嫉妒杜云瑟到扭曲了的杜云镜,就知道学堂肯定不会完全没有矛盾。


    九九说,“我是去读书的,只要衣冠整洁,学习用功便可以了,如果有人因为这个笑我,那是他品行不端,不是我的过错。”


    秋华年摸了摸九九的脑袋,一年过去,九九长高了有十厘米,秋华年现在摸她的头手肘得抬高点了。


    “你能想到这里,哥哥很高兴。”


    秋华年又嘱咐春生,“到了私塾要尊重先生,上课时不能走神,不能与同窗们在学堂打闹呼喊,知道嘛?”


    “华哥哥放心,姐姐已经和我说过好多次了!”


    秋华年刮了下他的鼻子,“那就看你表现。”


    以后每日都要送孩子们上下学,秋华年想了想,决定把家里的马车最大幅度利用起来,雇佣一位车夫。


    来府城也有些日子了,除了刚来时见过一面,他还没有与舒家夫妻和黄氏姐妹好好叙过旧,趁天气晴朗,秋华年索性与孟圆菱一起出门访友,顺便打听一下哪里能雇到合适的车夫。


    两人到了舒意楼所在的贡院附近,黄家姐妹在府城新开的鲜味居也在这几条街上,上午不到饭点,两层的食肆客人还不多,黄二娘在大堂里招揽客人,黄大娘在柜台后面理账。


    看见秋华年,黄二娘眼睛一亮,把白色布巾搭在肩头,三步并两步迎出来。


    “华哥儿要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们都没好好准备。”


    “兴之所至就来了,哪能次次麻烦你们准备。”秋华年介绍孟圆菱,“这是我的友人,也是我们家族弟的夫郎,清福镇的小哥儿,叫孟圆菱。”


    孟圆菱一点也不认生,笑着和黄二娘以及过来的黄大娘打招呼,几人都是漳县出身,很快就熟络起来了。


    “怎么感觉华哥儿身边的人都一个赛一个的好看呢,我们姐俩儿都跟着沾光了。”


    “你们姐妹康健又勤快能干,当然好看了。”


    “哈哈哈,到底是华哥儿读书识字会说话,下次再有喝醉酒的王八羔子说我粗手大脚,我就拿这话回他。”


    姐妹二人把秋华年和孟圆菱让到食肆里,黄大娘和跑堂的伙计吩咐了几句,招呼他们去楼上雅间聊天。


    “上次没细问,大娘你们的食肆经营情况怎么样?”


    “府城比县里难立足,但只要稳住脚,赚得也比县里多。凭着百味试第一的名头,我们这几个月已经打出招牌了,祝府的小公子时常带人来我家用膳,给我们招揽了不少客人呢。”


    黄大娘能这么顺利地带着妹妹重回府城,秋华年和杜云瑟有很大功劳,她也不藏私,“现在食肆一个月的收入流水有五十多两银子,刨去房租、食材这些成本,落到手里有个二十多两。”


    这个生意是相当红火了,不过黄家姐妹以女子身份经营这么大的产业,遇到的困难和委屈绝对不少。


    黄大娘热情地说,“我这就去请意姐儿他们,你们等着,我中午露一手,咱们好好聚一聚。”


    食肆的食材都是提前清洗备好的,不过半个时辰,黄大娘就端上来一桌子美味佳肴,郑意晚和舒华采也带着如棠来了。


    十来岁正是女孩子的发育期,大半年不见,如棠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身姿拔高了一截,穿着银红色的夹袄,青绿色滚金线的百迭裙,乌黑的发髻上插了几枝含苞欲放的桃花。


    郑意晚说,他们给如棠请了一位女先生,教如棠一些简单的文字,还有记账与女红。


    比起诗书,如棠对算术更感兴趣,央求爹娘给她买了一本裕朝流传最广的算学典籍《算经》,可惜读不太懂,很是沮丧。


    秋华年听如棠这么说着,心头一动,有了些想法。


    得知苏信白打算办一个收实用书稿的书坊后,秋华年也想写一些书,一来赚钱补贴家用,二来给这个世界留下一些自己的痕迹。


    农书关系到万千农人的收益,没有确定的数据,秋华年不敢托大乱写,一本农书想成书需要很长时间,其他种类的书籍,秋华年之前一直没定下写什么。


    他上辈子是个理科生,做了自媒体博主后,练出了想点子和写文案的本事,但要写古代那种字字珠玑、引经用典的美文还是太难了。


    听如棠说完学算术的事,秋华年找到了合适的赛道,还有什么比简单易懂的启蒙类数学书籍更实用、更适合他写呢?


    在以经文典籍为尊的古代,读书人的算术水平普遍较低,很多人不用算盘算个两位数以上的加减法都捉襟见肘,九九和春生被秋华年抽空培养了一年,算术水平在同龄人中已经傲视群雄。


    如果有合适的启蒙类数学书,不但能提高大众的数学平均水平,还能方便真正对数学感兴趣的人入门。学会简单的有了基础,再去研读深奥的术学典籍,事半功倍。


    “《算经》对初学者太难了,不过如棠别放弃,等一阵子我送你本书,绝对能看得懂学得会。”


    如棠高兴地问,“是叫什么名字?我下午就让爹娘给我买。”


    “别急,书还没印呢,一旦印出来我第一时间送给如棠。”


    秋华年暗自腹诽,何止是没印出来,这书连一个字都没写,出书的书坊的名字也没定呢。


    吃饭中途,秋华年提起要雇一位车夫的事,说了自己的要求。


    其他两家人是做生意的,常年雇人做工,对府城怎么雇人都很有心得,给秋华年出起主意。


    “华哥儿你用车的时间固定,像我们雇伙计一样,叫他早上来晚上走,管中午一顿饭就行,不用在家里住着。杜公子和他族弟平常不在家,宅子里住一个车夫也不安全。”


    秋华年正有此意,“我还想雇个年纪大一些或者小一些的,反正一般只在城里赶车活不重,壮年的总有许多顾虑。”


    黄大娘补充,“要一家子都有稳定的活计干,有人担保的,那种来历不明的虽然便宜一些,但我们这种没背景的小户人家可不敢乱用。”


    她和黄二娘两个无亲可依的女人在外打拼,雇人时更加小心谨慎,生怕雇到一个祸害。


    “我心里有几个人选,华哥儿,索性这么着,我晚上去挨个问问他们的意思,有合适的明早带去你那里,你看看能不能用。”


    秋华年自无不可,认真地道了谢,看到了饭点食肆忙了起来,不打扰大娘他们的正经活计,告辞离开了。


    第二天黄大娘带来一个五十多岁姓周的老汉,据说年轻时在车局跑那种长途的马车,后来年纪大了熬不住了才退下来,赶车的技术很稳。他的儿子在舒意楼跑堂,老伴在鲜味居后厨帮忙洗菜切菜,一家人干活都勤勤恳恳,没有什么不良嗜好。


    秋华年和周老汉聊了一会儿,确认这个人为人老成,在车局干活的经历没掺水分,把他雇了下来。


    一个月四钱银子,中午管一顿饭,每天早上来赶车把九九和春生送去各自上学的地方,晚上再接回来,有时秋华年和孟圆菱需要出门赶一下车,再没有别的活了。


    这钱赚得轻松,还是给读书人家赶车,周老汉答应得心满意足,拍着胸膛保证一定把车赶得又稳又快。


    秋华年把车夫的月钱添在账上后,看着一条条支出项目,有种恍惚感。


    一年前他刚穿越到裕朝时,家里只有两个面黄肌瘦的孩子,路要靠双脚走,活要咬着牙攒着力气一点一点亲手干,库房里白米白面只有几斗,吃一顿鸡肉就能高兴好几天。


    这才一年时间,他已经住在府城的精致宅院里,有马车,有存款,雇了两个人帮自己干活,只要愿意,完全可以从早到晚都无所事事地玩乐。


    祝经纬早上遣人把上个季度的红腐乳坊的收益送来了,冬日红腐乳卖得更好,足足有四十两银子,秋华年把账对了一遍,银子收好,存款再次充盈起来。


    他抱起奶霜,在铺着柔软垫子的躺椅上一摇一晃地撸猫,用耳朵尖撸到尾巴,再坏心眼地逆着毛撸上来。


    奶霜一个激灵挣扎起来,跳到旁边的椅子上,谴责般喵喵叫了几声,把自己团起来,认真地一下一下重新把毛发舔顺。


    秋华年躺了一小会儿,认命般重新坐起来。


    他大概天生和躺平二字无缘,一想到各种计划,便迫不及待想去做。


    秋华年来到书房,铺开做草稿的便宜竹纸,提笔先写下“小学数学”四个字,末了又圈起来,补充“实用”、“实例”、“取舍”等字样。


    提起小学数学,秋华年和许多现代人一样,率先想到的是背起来让无数小学生欲哭无泪,可一旦背会,就真的扎扎实实用了一辈子的“九九乘法表”。


    九九乘法表并非现代人的发明,最早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很多典籍中都有记载,除了九九乘法表,华夏人还发明了十进制,在漫长的时光中传遍世界,成为世界数学的基础。


    不过这项宝贵的文化遗产,在目前的裕朝还没有被大众所重视。


    秋华年把九九乘法表按后世最常见的那种易于背诵的阶梯式样式默写出来,大笔一挥,在旁边写上“背诵”二字。


    所有学问都离不开大量的基础背诵记忆,此等利器,自然要全篇背诵。在异世界一起感受所有现代小学生的痛苦吧!


    一边回忆一边书写这些在遥远现代学会的东西,秋华年写得很开心,赶工了几日,在九九和春生上学前完成了一个小篇章。


    秋华年先把春生送去私塾,再和九九一起去了祝府,九九跟着祝娴去小学堂上学,秋华年则去找苏信白。


    苏信白起了个开书坊的念头后,这几天想法不断,许多计划写下来后又觉得不妥,推翻重新修改,几乎没有离开过自己的院子。


    祝经诚也有意识地把许多事务带回家里处理,时不时去正房转一转。


    在发现苏信白对自己态度有所缓和后,他大胆了许多,已经开始和苏信白讨论书坊建设,提一些自己的意见了。两人这几日说的话,比成亲几年说的都多。


    下人们带着秋华年走进院子时,苏信白和祝经诚正好都在,来通传的人也就快了一步,苏信白听见秋华年来了,下意识从书案前站起来,想把祝经诚藏到屏风后面。


    祝经诚被苏信白拉着袖子,满头问号,不知是该先高兴,还是该先配合。


    已经来不及了,秋华年走进院子,就看见两人拉拉扯扯的样子。


    苏信白像被烫到般立即松手,清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率先出来。


    秋华年笑了,“这是演哪一出呢?难道我来得不巧了?”


    苏信白面无表情,目光仿佛能戳破云层,无声地警告秋华年不要乱说,耳垂上的浅粉色渐渐蔓延变深。


    祝经诚落后一步出来,帮自家夫郎解围,“华哥儿是来和信白商量书坊的事的吗?我们已经商讨出了些结果,你听听怎么样?”


    秋华年顺水推舟,“我这里也有本新奇的书稿,大家一起看看。”


    在祝经诚身后,秋华年冲苏信白意味深长地一笑,无声地做了个“我们”的口型。


    苏信白身体绷得紧紧的,十分气闷,他刚才一定是昏了头,好好的在自己家里,一听见秋华年来了,为什么会想把祝经诚藏起来?


    不就是一起在正房里聊了会儿新书坊吗?又、又不算什么逾距的事情。


    比起新书坊的章程,苏信白和祝经诚都对秋华年说的新奇书稿更感兴趣,一进屋子就催促秋华年拿出来看。


    秋华年把用针线简易装订过的薄薄书稿给他们。


    两人都饱读百书,看见写在第一页的九九乘法表,很快便记起了出处。


    “我记得先秦之书《管子》中便有‘安戏作九九之数以应天道’之语。”


    祝经诚点头,“其他书籍中也有记载,不过大都是以‘九九八十一’开始,到‘二二如四’或‘一一如一’结语,华哥儿这样的写法,我还是第一次见。”


    “虽然奇特,但确实更加清晰,一眼便能看出其中的规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十分自然地讨论起来。


    秋华年面带笑意,提醒他们,“这是我写的供人入门的算学之书,目前只完成了一小章,后面还有些内容,你们别只看第一页。”


    祝经诚不解,“华哥儿怎么会想到写算学的书?”


    “我教孩子们算术时自己研究出了些门道,觉得现在与术学有关的典籍都太难懂了,索性写一本启蒙的,让有需要的人能更轻松地学会简单的算术。”


    “祝公子常年与算术打交道,应该对此深有感触吧?”


    第73章  “那你先好好管教他。”


    祝经诚是祝家寄予厚望的长子长孙, 路都走不稳便开始摸算盘看账本了。这些年管着家里的大小生意,肯定不是全靠账房和管事,本身的算术水平放在裕朝遥遥领先。


    秋华年在第一章里简单易懂地讲了“数”的概念, 然后条理清晰地传授了最基础的四则运算法则。


    接着以实用为目的, 引入了披上古代皮的方程,用许多具体的例子来掩饰列方程式的思路, 目前只写了生活中常用得上的一元一次方程和二元一次方程组的内容。


    谈到方程, 自然绕不开古代数学经典的鸡兔同笼问题,秋华年把这个例子放在了最前面。


    祝经诚是看过鸡兔同笼问题,还亲自上手算过的,理解起来比第一次看得人容易得多, 他看了几遍这种名为“方程”的解题之法, 下意识地点头,重新念了一遍秋华年写在方程概念之前的概述。


    “用方程解决问题,是一种顺向思维, 可以高屋建瓴般理清思路,让问题一目了然, 同时也更容易发现漏洞,调整布局。”


    祝经诚抚书惊喜道, “第一次读过去,还不知道‘顺向思维’是什么意思,心想是否有些言过其实。看完后面的再回过头来看,才知道这确实是最贴切的说法了。”


    “华哥儿,这些全都是你自己想的吗?怎么想出来的!”


    秋华年早就想好了说法, 他不想也不敢全部揽功, 只能找一些托辞。


    “我早年在乡间时,曾经在山里迷了路, 遇到过一位异族长相却会说汉语的人,他给我讲了许多术学之理,不过我当时年幼,又用不上,所以渐渐忘了。近期受信白开设书坊之事的感发,才准备重新拾起来,整理成书让更多人看到。”


    “那位异族人叫什么名字,现在哪里?”


    “他叫韦达,我遇到他时他已年过八旬,后来不知所踪,想来已经不在人世了。”


    祝经诚叹息,“我早听南方商贾说过,海外有异族之人颇通算术之法,想来这位韦达就是其中之一了,可惜无缘得见。”


    苏信白对算学不感兴趣,之前没研究过,不像祝经诚那样一下子就能看懂,不过还是把方程式的原理和思路大致理解了。


    “虽然是异族人传授,但你小小年纪便能学会,如今还能用本朝的语言和例子整理成书,聪慧与苦心都是绝佳的。”


    祝经诚附和苏信白,“华哥儿若是出生在大户人家,别被耽搁了,多少也是位神童。”


    秋华年笑了笑,接受了这些夸赞,神童什么的虽然有些夸张,但按裕朝人的平均数学水平看,小学时候的他也不是当不起。


    苏信白翻到后面的练习题,读了一下题干,“为何会有二十石的粮仓一边储粮一边放粮?一刻钟储存五石,放出一石,问多久可以填满粮仓……”


    把“水池一边进水一边放水”的经典问题稍加变形的秋华年理直气壮地说,“这只是锻炼列方程能力的一个模型,现实中情况会更复杂,但类似的问题也不是没有。”


    祝经诚若有所思,已经联想到了好几个实际问题,不过都不是用目前书稿上简单的方程式可以直接解决的。


    他忍不住催促,“华哥儿这书打算写几章,其余的什么时候出?”


    “我打算第一本只讲方程,后面还有两三章的内容,我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先提出一个思路,等更多擅长数学的人来完善它的实用方法。”


    华夏古代数学史出过许多烨烨生辉的人物,秋华年相信裕朝也有这样的人才,只是缺少启发以及展示才华的机会。


    苏信白点头,“书坊的章程差不多定下了,我过几日便会开始收稿。”


    苏信白给秋华年看自己的计划,新书坊的名字定为“齐民书坊”,借了已经流散失传的古书《齐民要术》之名,以此表达书坊“齐天下万民之需”的理念。


    收书稿的告示也写好了,届时会在贡院附近的布告栏和祝家产业张贴。


    书稿凡过初选,皆会给评语与五两银子的润笔费,可以修改后重投,如果最终选用刻印,还会再给二十两银子的润笔费。


    之前祝家的书坊收书,小说话本等常见的闲书统一是五两银子,名气极大者会提高到八两,其余书籍根据质量出十两到十五两不等。


    齐民书坊的开价在襄平府书坊中独树一帜,但要求也是最高的,按苏信白在收稿告示中所写的标准,没有点真本事,根本不可能过稿。


    看着一应俱全的章程,苏信白心头微烫,原本死寂如雪的精神重新活了过来。


    这个书坊真正办起来后,大江南北,世代春秋,他的名字都会与书紧紧联系在一起,而不是只在祝家的族谱上记一笔苏氏。


    他站在桌案前发怔,从清淡的眉梢到单薄的肩膀,全部映入祝经诚盛着柔情的双眸。


    ……


    除了隔几日去庄子上检查一下棉花育苗情况外,秋华年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数学书上。


    苏信白的收稿告示张贴出去后,在襄平府文人间引发了不小的讨论。


    那些平日靠写书为生的落魄文人,有的虽然眼馋高额的润笔费,但不会写齐民书坊要收的几种书,有的则暗暗有了想法,决定动笔一试。


    不靠这个赚钱的读书人们看见“齐天下万民之需”的理念和收稿告示上的要求,也各有想法。


    “就该如此,现在书坊里的书,除了圣人言语,其余的全是些男盗女娼,狐妖鬼魅之事,让人看着生厌。”


    “工学、农学、山川地理……虽然还是比不得经学的小道,但至少实用。”


    “这个齐民书坊是什么来头?主人家如此大的手笔,见识也不像寻常商贾。”


    “听说是左布政史大人家出嫁的哥儿开办的。”


    “我对这位公子有些印象,也是位少有文名的才子,后面嫁给祝家,好些人惋惜呢。”


    “祝家也是爱读书的儒商之家了,苏公子能开设齐民书坊,少不了夫君的支持,当时大家不看好这门亲事,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别人家的事谁说得准呢?”


    几位书生打扮的人一边议论收稿告示上的内容,一边穿行过有些拥堵的街道。


    前面碰撞堵住的马车移开了,行人和车马再次流动起来。秋华年隔帘听完外面渐行渐远的对话声,轻轻勾起唇角。


    他今日起得早,送完春生和九九上学后,准备去城外庄子上看看。


    棉花育苗有十多天了,在农书的指导下,庄子上所有干活的人都学会了育苗方法,因为襄平府的气温比漳县热一些,棉花苗的涨势比去年快,估摸着很快就该移苗了。


    考虑到不同地方的气候不一,秋华年在农书修订版中用棉花苗的形态而非具体天数来判断育苗期是否结束,这就需要观察大量棉花苗,进行特征总结。


    秋华年到庄子的时候,太阳刚升到半空,春日和煦,暖风阵阵,庄子的佃户们纷纷在外面翻地,预备着过几天移苗。


    庄子虽然有头牛,但一头牛肯定耕不过来四十亩地,绝大部分地依旧是佃户用农具辛辛苦苦翻松的。


    秋华年看着翻地的情景,想起自己去年想研制但最后没有成功的单人手推犁,如果那个东西做出来,农人们能省不少力气,节省出时间耕更多次田地,间接提高粮食产量。


    之前在杜家村,他研究东西只能单打独斗,现在到了襄平府,府城里有许多能工巧匠,他完全可以寻一位靠谱的,让对方拿着外形图纸根据描述深入研究。


    秋华年走神的功夫,庄头老邓头已经闻讯赶来了。


    “秋公子,您来啦?今日是先看棉花苗,还是先去田间地头逛逛?”


    “你带着周老汉去停马车,给马喂些草料,我自己逛一逛。”


    秋华年沿着小路朝田地中央走去,佃户们都知道这个年纪轻轻、秀丽无双的哥儿如今是庄子的管理者,见他过来,全都堆着笑意问好请安。


    秋华年偶尔停下来,看一看土地的情况,温声问他们一些关于庄子的问题,让佃户们激动不已。


    对没有自己土地的佃户来说,最怕的事情莫过于被庄子赶出去,成为居无定所的流民,所以秋华年这位管理者在他们眼中,比青天大老爷还让人敬畏。


    走到已经冒出绿叶的梅树林边上时,秋华年看见几个扎着双鬟的小孩,最大的也就五六岁,正牵着一只纸鸢在田埂上奔跑,清脆的笑声在空旷的土地上回荡。


    秋华年停步看了一会儿,几个孩子看见他,赶紧规规矩矩站好,纸鸢也掉了下来。


    秋华年捡起落在自己脚边的纸鸢,朝他们笑了笑,“继续玩吧,别让我影响到你们放纸鸢。”


    几个孩子你看我我看你,年纪最大的那个鼓足勇气说,“公子,我们是给家里人送完净水后来放纸鸢的,待会儿还要送饭,没有偷懒干吃饭。”


    佃户受庄头管辖,必须日日勤苦劳作,保证庄子主人的收益,这些孩子们虽然小,但也隐约听说过其中的利害关系,担心秋华年一生气惩罚他们家。


    秋华年摇摇头,过去把纸鸢交给孩子们,“这样吧,就当是我想看纸鸢了,你们放给我看,算你们在干活。”


    孩子们到底年纪小,闻言立即重新雀跃起来。秋华年看着纸鸢重新飞向空中,问身边的孩子,“这个纸鸢是你们自己扎的还是买的?”


    头上插着淡黄色迎春花的女孩回答,“是月哥哥给我们扎的,他的手可巧了,还会绣花打络子呢!”


    “月哥哥?”秋华年还没把佃户们认全。


    “月哥哥是和卫婆婆一起新来庄子上的,他身子不太好,不怎么来地里干活,在屋里收钱帮人补衣服做饭。”


    秋华年记起来,老邓头给的佃户名册上有一户新来的人家,是老姑母带着小侄子流浪到这边来的,那个小哥儿名叫卫月,和秋华年在漳县救助过的故人“卫栎”同音,秋华年第一次看见,就联想到了卫栎。


    也不知卫栎一个此前从未独自出过远门的年轻貌美小哥儿如今怎么样了,有没有找到能安稳生活的地方,脱离了心狠生父卫德兴的魔爪,却彻底无家可归,对他来说,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运。


    无论如何,秋华年当时的能力只能给他一个选择,卫栎选择了逃离,秋华年剩下能做的只有祝他平安顺遂了。


    秋华年花了一个多时辰时间,大致看了一遍庄子上已经翻好的田地,确保翻土深浅和垄沟间距都是完全是按照农书中的来的。


    到了午饭时候,老邓头挑庄子上厨艺最好的人,做了一桌饭菜,请秋华年去用膳。


    几人正往宅子的方向走,老邓头的大儿子突然急急忙忙跑来了。


    老邓头训斥他,“急什么急,平日怎么教你的?毛毛躁躁的冲撞到秋公子怎么办?”


    邓老大喘了口气,脸上的焦急忙乱不减分毫,“秋公子,爹,外面、外面钦差来了。”


    “你、你说什么?”老邓头也急了。


    “钦差!戏文里都说有尚方宝剑的御前大官!”


    秋华年皱眉,安抚邓老大,“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别害怕,把他们是怎么说的原模原样告诉我。”


    邓老大又前言不搭后语了几句,总算是恢复了语言组织能力。


    “刚才来了几位骑马穿官皮的人,说钦差大人的车马陷进坑里了,想就近找个庄子吃饭修整一番,找上了我们。他们快马来让我们准备,再有一刻钟大队人马就要来了。”


    钦差大臣赵田宇最近确实人在襄平府,光天白日的,冒充钦差可是灭族大罪,秋华年没有怀疑邓老大所言的真假,立即吩咐道,“把主家住的宅子的大门打开,庄子上的好吃的全拿出来,多叫几位帮厨的快快添几道菜,准备迎接钦差。”


    他到自家马车上把白纱长至膝间的幕篱取下来,戴在头上。


    秋华年平日出门不太喜欢戴幕篱和帷帽遮挡视线,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在马车上备了一个,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这位钦差大臣赵田宇,是二皇子的外公的得意门生,成为进士不过六年,便身居高位,在处理庶务上颇有才能。


    去年鞑子反常的装备和粮草被边军发现上奏朝中,朝野一片震动,几方人马斡旋之后,选出赵田宇来辽州细查此事。


    赵田宇到来后,用雷霆手段处置了一大批人,暂时斩断了鞑子获得物资的渠道,但罪魁祸首一直没有抓住,所以圣上一直未让他离开。


    秋华年没见过这位钦差大臣,只在玉钏的生父白彦文口中间接听到过。当时白彦文按赵田宇吩咐在漳县设宴款待本地读书人,顺带迎接他,白彦文还收了卫德兴送去的卫栎,准备作为礼物送给赵田宇享用。


    因为秋华年和杜云瑟的缘故,撷芳园宴会不欢而散,白彦文身败名裂。赵田宇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后面更是直接把白彦文赶回了京城,反倒成全了他自己的好名声。据见过赵田宇的王县令所说,赵田宇这位钦差给人一种看不透的感觉。


    秋华年不想和这种与权力纷争离得过近且心机深沉的人产生纠葛,用幕篱把全身遮的严严实实,打算待会儿请个安就立即告退。


    如果不是邓老大刚才已经告诉来探路的人,庄子的管理者正在庄上,秋华年都想全程躲着不露面。


    不多时候,又有人骑着马来传信,说钦差大臣即将抵达,庄子上所有人都被聚集在一起,迎接这位尊贵的大官。孩子们的纸鸢被藏了起来,佃户们低着头噤若寒蝉,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钦差,被砍了脑袋。


    秋华年站在最前面,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就是古代的特权阶级啊,因为他一句吩咐,所有人都要停下手里的活计,按他的意思等候迎接。


    在这位钦差眼中,一个庄子的农人和田地,轻如鸿毛,一文不值。


    赵田宇在一众小吏的簇拥下骑马抵达,没有下马,叫庄子的管事者出来说话。


    他今年三十出头,面容瘦削,留着小胡,一双眼睛极其犀利,光是盯着人看,就能叫心智不坚定的瑟瑟发抖。


    秋华年刻意压低声音,回答了几句,只说自己是祝家大少夫人请来管庄子的,没有详细解释其中的关系,庄子的土地还没种上作物,赵田宇不可能看出不同之处。


    赵田宇的管家丢给秋华年几块碎银,让他安排吃住,老邓头有眼力见的伸手接了,殷勤招待他们去宅子里休息,秋华年以自己已婚不方便为由,退到了一边。


    赵田宇打马经过一众低头的佃户,目光扫过一处,突然勒住了马绳。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去,被他瞧着的地方,一个穿着粗衣单薄瘦弱的身影正在不住地颤抖,仿佛下一刻就会破碎。


    赵田宇摸着马鞭,神情难测地说,“一个庄子的佃户,本该是裕朝的良民,为何见到本钦差会怕成这样?难道其中有什么隐情?”


    老邓头心头突突突地跳,强压着惧怕赔笑道,“就是个年纪轻没见识的小哥儿,听见大人的威名,害怕是有的,还请大人原谅他失礼。”


    赵田宇没有说话,他身边的管家骂道,“大人问的是他的身份,你快速速报上来,少说这些虚话!”


    站在一旁的秋华年深深皱起绣眉,赵田宇突然发难,怎么像是来找茬的?


    秋华年记得之前听苏信白说过,赵田宇对商贾很不客气,几次为难代表祝家的祝经诚。难道因为刚才听到这个庄子是祝家大少夫人的,他想顺手拿此做个筏子?


    老邓头擦了擦头上的汗,老老实实道,“这个哥儿叫卫月,是跟他老姑母一起来庄子上的,身份文书是齐的,都是本本分分的农人,绝无半点差错。”


    “卫、月?”赵田宇舌尖上吐出这两个字,有些许耳熟,“哪个‘月’字?”


    老邓头还真没注意过,“想来是天上月亮的月。”


    赵田宇嗯了一声,突然松开马鞭,凌空啪的一声后,那个抖动幅度越来越大的单薄身影终于支撑不住,抱着双臂跪倒在地,头依旧紧紧埋着。


    管家看了眼赵田宇的脸色,吩咐小吏,“让他抬头!”


    两个小吏下马要去抓人,秋华年吸了口气,进退两难。他能猜到赵田宇就是要在庄子上闹一些事情,逼苏信白乃至祝经诚出面,最好的办法就是装聋作哑什么都不管,可看着眼前的一幕,他怎么可能不管?


    小吏走到倒地的小哥儿身边,抓着膀子把他提起来,简单粗暴地捏着下巴,往上一抬。几缕青丝从他脸庞两侧滑下,露出一张布满惊恐和泪痕的脸来。


    赵田宇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倒是个美人,这个庄子,可真是人杰地灵啊。”


    秋华年抬起的脚顿住了,他看见了一张虽然只有几面之缘,但绝不会忘记的脸。


    这位跟着姑母来到庄子,心灵手巧会给孩子们扎纸鸢的“卫月”,居然真的是被狠父送人后又被秋华年救下的卫记调料铺的小哥儿卫栎!


    卫栎的脸上全是绝望,秋华年可以理解这种绝望。


    他被父亲当做礼物送给钦差大臣,好不容易逃脱,开始了新的生活,那位钦差居然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抓住了毫无反抗之力他,这叫人如何不绝望呢!


    秋华年吸了口气,几步走到卫栎旁边,伸手想把人接过来,小吏们知道他是庄子的管理者,与从左布政史苏大人家嫁到祝家的大少夫人关系匪浅,对他还算客气,但没有放手。


    秋华年拢了拢幕篱,对赵田宇说,“大人来庄子休整,令此处蓬荜生辉,是我管理不当,让胆子小的月哥儿扫了大人的兴致。”


    “虽然大人勤政爱民,深受圣上赏识,定然不会迁怒于一个乡野小哥儿,但我心里依旧戚戚难安,还请大人把月哥儿交给我,让我好好约束管教他。饭菜已经备好了,大人先去宅子休息吧,如果继续耽搁大人用膳,我们更罪该万死了。”


    赵田宇把视线移到秋华年身上,幕篱把他全身遮得严严实实,让赵田宇看不出究竟,只能大概判断出眼前言辞滴水不漏,绵里藏针的人年纪并不大。


    庄子上有聪明人,刚才突然想出的小计划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赵田宇似笑非笑道,“那你先好好管教他,回头我让人来检查管教的成果。”


    第74章  露出来的字里有个“杜”字


    两个小吏放开了卫栎, 秋华年压着情绪,让老邓头招呼赵田宇一行人去宅子里用膳休息,待他们消失在视线里, 立即让周老汉备马车回城。


    “我突然身体不适, 要回城用药,不敢再为这点小事去打扰钦差大人, 就不当面辞行了, 若之后大人问起,就按我的原话告罪。”


    卫栎靠在秋华年肩上,身体仍在不住地发抖,他轻的像寒风中的一枚枯叶, 秋华年几乎感觉不到他的重量。


    一个白发苍苍的妇人从人群中出来,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秋公子,我求求您救救栎哥儿, 他是个吃过太多苦的好孩子,您救救他, 我们下辈子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


    秋华年赶紧让人把她拉起来。


    据秋华年所知,卫德兴并没有亲姐妹, 这位卫婆婆究竟是不是卫栎的姑姑,还有待询问。不过现在显然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婆婆放心,我带栎哥儿回去,按钦差大人说的‘管教’他,不会让他有事的。”


    周老汉把马车赶出来了, 卫栎六神无主, 秋华年拉着他,他乖乖地跟上了马车, 卫婆婆紧张徒劳地小跑了几步,看着疾驰的马车在田野间渐行渐远。


    马车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家中,秋华年让巧婆子立即去祝府请苏信白来一趟。


    孟圆菱不明所以,见秋华年神情严肃,也跟着紧张起来,秋华年三言两语简单解释了一下,请孟圆菱费心照顾一下卫栎。


    孟圆菱心软,听了卫栎的遭遇,眼眶都红了,拉着人去自己屋里烧水洗漱,又找出干净的里衣给卫栎换上,让他去炕上睡一会儿。


    哄着卫栎睡着后,孟圆菱在书房找到了秋华年。


    “栎哥儿怎么样了?”


    “他害怕的很,但脑袋一沾上枕头,很快就撑不住睡着了。我帮他换衣服的时候看见他身上好几道伤疤,真叫人……”


    孟圆菱说不下去了,长吁短叹,忐忑不安地问秋华年,“华哥儿,我们是不是遇上大事了。”


    秋华年点头又摇头,“这事不是冲我们来的,等信白到了问问他吧。”


    赵田宇是听说庄子属于苏信白后突然发难的,秋华年只是赶了个巧,如果他当时不在,庄子上的事依旧会发生,而且闹大起来。


    两人说话间的功夫,苏信白已经到了,他连见客的衣裳都没换,家居常服外面披了一件夹缎斗篷便出来了。


    “点墨通报说,巧婆子说你从庄子上回来后脸色不太好,出什么事了?”


    秋华年把赵田宇在庄子上的言行复述了一遍,苏信白修眉紧蹙,心生不悦。


    “任凭如何,也该讲道理,若不是钦差的名头,他也就是个从五品的户部员外郎,三番两次挑衅生事,真当辽州没人能治他不成?”


    虽然已经出嫁,但苏信白毕竟是从二品大员家的嫡公子,一个本职从五品的京官,还真不被他放在眼里。


    秋华年没有苏信白那么了解裕朝官场职位,提醒道,“他能担任钦差,肯定在朝中有人,我们还是不能太大意。”


    苏信白冷静下来点头,“偏偏经——大公子今日不在府城。”


    苏信白索性站了起来,“你与我一起去一趟苏府吧,官场之事,还是问我父亲更合适。”


    “会不会太麻烦苏大人了?”


    “赵田宇一直冲大公子、冲我找麻烦,归根结底,是因为我父亲是辽州左布政使,否则普通商贾哪里值得他费这个心思?”


    秋华年听得有道理,嘱咐了孟圆菱几句,让他安心待在家中,好好照顾卫栎,自己则与苏信白一起坐上祝府的马车。


    坐在宽敞舒适的马车里,秋华年已经没有那么慌忙了,他看了眼苏信白,半是关心半是调侃道,“我还以为,你与苏大人父子之间的关系有些僵硬呢。”


    苏信白怔了一下,他确实为了婚事与父亲闹过很长时间的别扭,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苏家和父亲没有那么抗拒了?


    是因为最近与祝经诚关系缓和了不少吗?


    “今日衙门休沐,我父亲应当在家,我们到了先去后堂拜见继母,然后直接去书房。”苏信白转移话题。


    “你和继母关系不错?”


    “继母操持中馈多年,处事公道,对我从未有过偏颇,我应当敬她。”


    秋华年点头,“难怪你对苏信月和信瑶两位妹妹的态度截然不同。”


    “就事论事,信瑶也比信月可人疼的多。信月只比我小两三岁,自幼处处喜欢与我相争,我不愿搭理她。”


    话题打开后,苏信白给秋华年大致讲了讲苏府的情况,马车也行驶到了目的地。


    两人被下人迎接进门,在后堂见到了苏信白的继母寇夫人。


    寇夫人是苏大人在发妻病逝几年后迎娶的续弦,娘家祖父是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是正儿八经的京官家的小姐。她比苏大人小十余岁,今年只有三十出头,因为保养的好,看上去非常年轻,就是发型和衣饰有些庄重老气。


    寇夫人让人给苏信白和秋华年看茶,她坐在上首,心平气和,气质雍容。


    “我已经让人去书房告诉老爷了,老爷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就请你们过去。”


    “别着急,回娘家来好好坐一会儿,哪里有天大的事呢?”


    寇夫人聊了几句家常,转头说起了苏信瑶,“信瑶这些日子去学堂勤快了不少,与娴儿还有却寒玩的很好,娘多谢你费心了。”


    寇夫人口中的却寒,是九九的大名。


    秋华年每日都听九九讲小学堂的日常,祝府内宅的小学堂一共有八位学生,除了祝娴、九九和苏信瑶,还有五位祝家亲戚家的孩子。


    祝娴作为主人家的孩子,行事细心大方,身份最高的苏信瑶是个聪明的小懒蛋,加上苏信白时不时去看看情况,小学堂的氛围很不错,没有出现秋华年担心的校园矛盾。


    不过苏信瑶在学堂的表现,只能用“勤快了一点”来夸了。事实上,她除了每日坐在那里上学堂,其余东西是一概不管的,连课业都懒得写。


    苏信白对此心知肚明,“信瑶年纪小,慢慢就学会了。”


    提起小女儿,寇夫人脸上笑意明显了几分,“这个孩子我也不指望她多出息,富贵平安的长大,以后挑个家里人少、懂事会疼人的夫婿,无忧无虑过一辈子就够了。”


    无忧无虑,这何尝不是最奢侈的期望呢?苏信白笑了笑。


    几人坐了一会儿,书房的人来说苏大人闲下来了。


    “你们去说正事吧,我让厨房准备着,说完后正好用膳。”


    两人到了书房,见到了辽州左布政使苏仪。


    苏信白兄妹几人都是大小美人,苏仪这位做父亲的容貌自然不会差,他是元化元年那届恩科的探花郎,年轻时是傅粉何郎,上了年纪蓄起髯须,面容依旧清俊矍铄,仪表堂堂。


    因为休沐在家,他穿着常服,通身的官威收了起来,没有让秋华年感受到压力。


    苏仪听到秋华年的夫君是杜云瑟后,多看了他一眼,让秋华年不明所以。


    苏信白说了赵田宇的事,苏仪沉吟点头,“我知晓了,赵田宇很快便不会有精力计较一个小庄子上的事情,这点你们可以放心,不必惊慌。”


    苏信白又问,“父亲,赵田宇为什么会与苏家过不去?”


    苏仪抚须,“你以前一向不上心这些,如今倒是想知道了。”


    苏信白沉默不语,苏仪说,“为父为边境之州的布政使,虽一心忠君爱国,但也避不开党争各派的拉拢陷害。赵田宇这样的人,为父见过不少了。”


    “有些陈年旧事,我不好亲口对你讲,回头让你母亲讲给你听吧。”


    苏信白想到了什么,眼睫微微抖动,心情不知是喜是悲。


    苏仪公务繁忙,两人很快离开书房,寇夫人早就让人在外面等着,请他们去花厅用膳。


    苏信白回来好一阵子,一直没看见每次回家都要来阴阳怪气几句的苏信月,问带路的下人,“怎么一直没看见大小姐?”


    “花朝节春游之后,大小姐和方姨娘就一起被夫人禁足了,还没放出来呢。”


    这也有好几日了,苏信白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寇夫人对苏信月母女二人一直是爱管不管的态度,但她如果真的要下手整治,苏府里也没人拦得住她。


    秋华年早饭后直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早已饥肠辘辘,专心吃起了饭,苏府的厨子非常不错,每道菜的口味都是绝佳。


    用过膳后,已经得到苏仪传话的寇夫人留苏信白说话,秋华年想回避,苏信白却拉住了他。


    “今日的事是我带累到了你,你一起听一听吧,以后再有其他事我们可以直接商量。”


    见苏信白不介意秋华年旁听,寇夫人没有多言,应该是苏仪说过什么。


    寇夫人让下人们上了玫瑰花露冲的甜茶,做膳后甜点,接着屏退了所有人,关上了门窗。


    “老爷让我给你讲一讲当年你婚事的始末,已经有几年了,你听一听,别往心里去。”


    果然是要说这个,苏信白的心提了起来,但没有像曾经以为的那样无助逃避。


    “当时你年纪小,脾性也大,老爷不告诉你,也是为你好,毕竟这些事实在是关系重大。”


    寇夫人品了口茶,悠悠叙述,“你父亲背后没有大族支撑,一路走到从二品大员的位置,入了二皇子的眼。当时正是朝中给二皇子议亲的时候,二皇子背后的人见你年岁合适,又素有才名,想运作一番定你为侧妃。”


    “我祖父是太常寺少卿,太常寺主管祭祀和礼仪,他机缘巧合下提前得知了此事,立即暗中传信给我们。你父亲不欲掺合夺嫡之事,但也不敢明着抗旨违逆皇子,只能趁此事还未真正定下,先赶紧把你嫁出去。”


    “恰巧你父亲当时在辽州四处碰壁,打算与在辽州扎根多年但缺少官员庇护的祝家联姻,借此突破重围、立稳脚跟。”


    “当时你和信月都是适龄,我的意思是把信月嫁到祝家,就算是庶女,也是祝家高攀了。给你则在襄平府挑一个人品不错的小官,你父亲庇护起来也方便。”


    “然而你父亲亲自见过祝家长孙祝经诚后却改了主意,说信月不好,嫁到祝家恐怕不是联姻而是去结仇的,转手定了你的生辰八字。”


    “我知道此事你受了委屈,但世间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我们也只能选个尽量两全的法子。”


    “……”


    苏信白一时无言,没想到当初那场突如其来的惊世骇俗的联姻,背后还有这许多隐秘。


    苏信白不敢想象,如果当时曾外祖父没有提前得知,他真的被赐婚给二皇子远嫁入京做侧妃,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他更不敢想象,嫁给祝经诚的人是苏信月……


    苏信白一颗心起起落落,百转千回,最后垂眸开口,“祝经诚……确实是好的。”


    寇夫人有些诧异,勾唇笑道,“你现在能这么想,我和你父亲就真正放心了。”


    “赵田宇是二皇子外祖父的门生,二皇子对你父亲有所不甘,赵田宇来辽州后,一直在打压和拉拢他,你和经诚因为选侧妃的往事,也受到了些波及。”


    苏信白想到祝经诚每次从外面回来,那疲惫却对他永远柔情万分的眼神,有些揪心。


    “是我带累到他了。”


    寇夫人摇头教他,“祝家因为娶到你,这几年已经隐隐有辽州商贾之首的架势,祝经诚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你们夫夫早已是一体,谈什么带累。”


    “如果赵田宇变本加厉怎么办?”


    “朝中并不是只有二皇子一脉势力,你父亲在官场经营多年,也非全无还手之力,赵田宇来辽州也有小半年了,你瞧他可肆无忌惮了?”寇夫人宽慰,“这些事你父亲肯定有计较,你夫婿也不会毫无准备,你只需小心一些,专心做好自己的事情。”


    寇夫人语重心长,“一家子人,要同舟共济,各有所专,才能把日子好好过下去。”


    此前苏信白心思一直不在这些上面,寇夫人不好教他,今日关起门来说了些心里话,苏信白若有所悟。


    苏信白舒了口气,“听说母亲禁足了方姨娘和信月,她们怎么了?”


    寇夫人摇头,“心比天高,脑子都不清醒了,叫她们冷静冷静。”


    “当初二皇子要选你做侧妃的事,方氏隐隐听到了些风声,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打起了让自己女儿去做侧妃的主意。”


    “也不想想,皇子娶亲,就算是侧妃,那也是千挑万选的。你是什么样的,她女儿又是什么样的,你父亲连祝家都不忍心她去祸害,就算不谈嫡庶,她也差太远了。”


    “现在赵田宇一直盯着府上,我怕节外生枝,先把她们禁足了。”


    苏信白惦记着祝经诚,秋华年心里也有其他事情,两人知晓了前因后果,吃了颗定心丸,坐了一会儿决定告辞。


    临走之前,寇夫人叮嘱苏信白。


    “上次你回来,我当你实在不愿意和祝经诚过日子,让你挑几房妾室,别在子嗣上让祝家为难,被人说闲话,自己挑的总比以后别人塞的放心,但瞧着你不太情愿,就没继续说。”


    “知道你心意转变,我也就不劝你这个了。趁你和祝家姑爷都年轻,这几年好好添几个孩子,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


    苏信白脸腾的一下红了,眼睛里写满了羞涩无措。


    寇夫人见他这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的模样,疑惑道,“你……你成亲之前,我派嬷嬷教过你房中之事,可要再让她教一教?”


    苏信白头顶冒烟,艰难地挤出几个轻到听不清的字,“不用……我会。”


    寇夫人知道他脸皮薄,没有继续问,“那我和你父亲就等着抱外孙了。”


    “……”


    两人在下人的行礼中离开苏府,在马车上,苏信白脸上的烫意还未散去。


    他看了眼神情戏谑的秋华年,闷声道,“不许说话。”


    肯定没好话!


    秋华年笑了,“苏公子好霸道,连话都不叫人说,不愧以前是准皇子侧妃。”


    苏信白抿唇,“侧妃算什么,正妃我也不稀罕,我现在过得比去皇子府舒心多了。”


    “我知道,也就咱们两个人的时候笑一下,这事不能乱讲。”


    在古代,皇室威严浩大,掌握着天下人的生杀大权,最好一点都不要沾惹。


    “我要去祝府等大公子回家,你呢?”


    秋华年想了一下,“把我送到家就好了,我看看卫栎,然后去一趟清风书院。”


    苏仪今日听到杜云瑟名字后的反应,秋华年注意到了。


    过了一年多的平静生活,杜云瑟一直与他在微末中携手并进,秋华年有时都忘了,自家男朋友身上是盖着“皇帝严选”的暗章的。


    京中的事,杜云瑟有的和秋华年交了底,有的因为过于隐秘并没有说。来到府城后,杜云瑟大多数时间都在清风书院读书,不日日待在一起,秋华年不太清楚他还在做些什么。


    回过头想,杜云瑟休沐回来时脸上的疲色,不会只是因为学业繁忙。


    秋华年知道,杜云瑟是担心他的身体,不想让他担惊受怕,才有所隐瞒的,他无意怪杜云瑟,也不想现在就寻根究底,只是很想立即见到对方。


    ……


    送走苏信白和秋华年后,寇夫人脱了见客的衣裳,换上轻便的日常服饰,让人拿来府里的账目继续查看。


    书房的小厮来请她过去,她放下账目,起身出门。


    路过后院一处精巧的房舍,寇夫人看见门口有些凌乱,叫来人问。


    下人不敢有所隐瞒,“大小姐又砸了一批物件,管家正在叫人清理,本打算理清数目后再去禀报夫人。”


    寇夫人皱眉,“好好的只会糟蹋东西,只把必须用的挑便宜的摆回她们屋里,摆设玩器之类的都别设了。”


    寇夫人朝前走去,把房舍里传出的意有所指的咒骂轻飘飘丢在后面。


    到了书房,苏仪正在整理书信,见寇夫人来后,暂且放在一边。


    寇夫人看见有封御前黄签的信,上面盖着东西,露出来的几个字里有个“杜”字。


    寇夫人移开目光没有多看,“已经给信白说清楚了,信白对祝家姑爷的态度亦有回转,老爷可以放心了。”


    苏仪按了按额角,“祝经诚这个人配信白,是配得上的,但祝家毕竟只是商贾。唉,如果不是当时形势紧张,信月又……”


    寇夫人淡淡道,“当初我嫁到府上,看见信月不成样子,是想尽心管一管的。但方氏防我像防贼一样,信月自己也觉得我不安好心,闹到老爷面前,老爷叫我别再管了。如今这样,也是没什么办法。”


    苏仪叹气,“我并无意怪罪夫人。先把信月拘在府里吧,等事情平息,我们再给她挑个合适的人家。”


    第75章  我为华哥儿请了一道旨


    秋华年到清风书院时, 天近傍晚,书院先生已结束授课,留学子们自行温习。


    秋华年对山门处的看门人说明来意, 很快杜云瑟便出来了。


    杜云瑟穿着白色青领的上衫, 玄色下裳,束腰劲廋, 外罩着清风书院湖绿色的罩衣, 在夕阳中款步走来,君子如玉。


    “华哥儿怎么来了?可是家中出事了?”


    秋华年摇摇头,拉着杜云瑟的衣袖,“让周老汉看着马车, 你陪我去旁边走走。”


    山中花草正盛, 溪水潺潺,不知名的鸟雀躲在树荫里鸣叫。


    秋华年讲了白日发生的事情,杜云瑟牵着他的手紧了些。


    “你是不是在做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不方便的话, 可以先不用说。”秋华年虚遮住杜云瑟的唇。


    “我今日只是想来看看你。”


    秋华年在山水间展颜轻笑。


    杜云瑟深沉的眸子定定注视着他。


    “三日之后。”


    “什么?”


    “三日之后,是下次休沐, 我陪你去顾老先生那里重新开方子,再陪你好好游玩一番。”


    秋华年眨了眨眼。


    这是三日之内此事就有结果的意思吗?


    杜云瑟背对着夕阳, 英俊清贵的脸埋藏在阴影中,晦涩不明,一线发光的轮廓锋利如剑。


    但那双注视着秋华年的眸子里,依旧是秋华年最熟悉的温柔爱慕。


    “如果只告诉我一句话,你会说什么?”


    杜云瑟低声开口, “来到府城不久, 我接了一道圣旨。”


    秋华年的心跳漏了半拍,虽然不是从未想到过, 但依旧觉得紧张。


    杜云瑟拉起他的手,抵在唇边珍重地吻了吻。


    “华哥儿,好好种你的棉花,写你的书,实现你心怀黎民的抱负,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这不是杜云瑟第一次说要保护秋华年,但这次秋华年有了更深的实感。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杜云瑟已经默默做了很多。


    秋华年意识到,京中骤变回乡后,经过一年的韬光养晦与打磨,杜云瑟无论是心性还是谋划都已更上一层楼。


    一直在他身边过细水长流生活的秋华年,反而因为身在此山中,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真不知离开了秋华年的视线,褪下温柔的外衣,如今的杜云瑟,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秋华年想到这里,竟隐隐有些兴奋。


    说起钦差与圣旨面不改色,淡然说出三日这个期限的杜云瑟,与以往的形象天差地别,实在令人心动。


    秋华年带着期待安心回到家中。


    第一日,庄子上来人说钦差府上的管家来索要卫栎,秋华年没把这事告诉神魂无主的卫栎,找了个借口,拖了几日。


    苏信白告诉秋华年,赵田宇又从辽州商贾中找出几户与边境走私有关的,全都抄家下了大狱,令商贾人人自危。


    第二日,赵田宇登门拜访辽州左布政使苏仪,离去时面带畅意,之后苏仪便称病告假,不去衙门。


    与此同时,襄平府民间传出消息,说钦差大人要挪官仓之粮运往边关,官仓的缺损,由辽州百姓加税补足。秋华年从外出买菜回来的巧婆子口中得知此事,皱起眉头。


    第三日,秋华年没有让九九和春生去上学,派周老汉驾车去两处学堂告假。


    他有些心神不宁,家里其他人不知原因,都乖乖待在宅子里等着。


    午饭之后,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终于传到了一家人耳中。


    外头街市之中早已议论纷纷。


    “咱们襄平府的那位钦差大臣被抄家了!”


    “怎么可能,戏里不是都说钦差有尚方宝剑吗?谁抄得了钦差?”


    “光天白日下,大家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都指挥使司调了兵马,已经把钦差的宅邸围了,据说带头的居然是个极其年轻的书生。”


    “能动得了钦差,难道是另一位钦差?”


    “这谁能知道?据说抄家的罪名是贪赃枉法,他贪了那么多钱,还要拿百姓的粮食填官仓,真是活该!”


    “我听说辽州很多大商人为了自保,给他送了无数珍宝古玩,那些东西全部抄出来,得有多壮观?”


    ……


    襄平府城中心,坐落于繁华市井中的钦差府已被官兵团团包围。


    负责抄家的官兵们把钦差家眷控制在一处,几房貌美的小妾垂泪瑟瑟发抖。


    赵田宇一人坐在正堂,手边放着一盏喝了大半的茶,圣旨未到,暂时没有人敢动他。


    院中平坦的石板路上传来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赵田宇抬头,屋外的阳光十分刺眼,他眨了几下眼,看清了来人的长相。


    “……杜云瑟,你果然是太子的人,圣上对太子果然念着旧情。”赵田宇的声音嘶哑晦暗。


    杜云瑟穿着清风书院的湖绿色罩衣,仿佛只是一位闲庭信步的书生。


    他在门外垂眸看着赵田宇,眼中带着怜悯,仿佛在看一个可笑的失败的优伶,那怜悯深深刺痛了赵田宇。


    “成王败寇,不必多言,直接宣旨吧。”


    杜云瑟抬手让身后的兵卒暂且停下。


    “赵大人以为,自己今日之败,只因为党争吗?”


    “不然如何?”赵田宇怒道,“我对朝廷忠心耿耿,若非没有算到你这个变数,被你设计抓住了证据,怎会落到这般田地?”


    “忠心耿耿。”杜云瑟缓缓念出这四个字。


    “借钦差之名敲诈商贾敛财,无背景亦无重金贿赂者,一律不分青红皂白抄家下狱,便是赵大人的忠心吗?”


    赵田宇冷笑,“那又如何?我奉圣命执鞭笞责辽州商贾,此为职权之内!商贾不过下等贱民,抓了一批,还有下一批。只要我做好本职,遏制了边境走私,这等小事根本无有大碍。”


    “那三番两次夺利于民,意图取官仓之粮中饱私囊,赵大人又作何解释?”


    赵田宇言辞凿凿,“官仓之粮大多运往边境,我只取其中几厘,无关大局。夺利于民更是无稽之谈,若无我等朝廷命官用圣人之语指引,愚民百姓怎能得利?不过是让他们多交一些本就是他们沾光才得来的东西。”


    “我来辽州之后,截断走私路线,补充边境物资,兢兢业业,无一错处。”


    “杜云瑟,少假惺惺的做这些冠冕堂皇,颠倒黑白之言!”


    杜云瑟缓缓点头,勾起唇角,笑意不达眼底。


    “赵大人当真是,无药可救。”


    “你——”


    “在你眼中,商人是贱民,农人是愚民,只有士人最为高贵。”


    “可恰恰是你口中的愚民与贱民,养活了你这种不事农桑、高高在上的蛀虫。赵大人连田中五谷都未必分得清,有何颜面说自己指引了农人?”


    “……强词夺理,无稽之谈!”


    杜云瑟摇头,从袖中取出明黄色的圣旨。


    “我根本无需与你夺理。”


    “钦差奉旨查办商贾,我亦奉旨查办钦差。”


    “好叫赵大人知道,在杜某眼中,每一位黎明百姓,都不是小事。”


    他抖开圣旨,最后补充道。


    “这道旨意,一个月前便在我手中,大人最后一个月的表演,当真精彩。”


    “你——”


    “不必寄期望于左布政使苏大人搭救,你抓到他的把柄,一直是假的,祝家的破绽,是祝经诚故意漏给你的。”


    轻飘飘的言语,杀人诛心,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赵田宇大脑一阵轰鸣,看着杜云瑟的嘴唇煽动,耳朵已听不见任何声音。


    革职,抄家,刺面,发配,已成定局。


    连带着赵田宇背后之人在边境之地的布置,被一口气拔去了大半。


    抄家之人一直忙碌到深夜,十几大车金银财宝贴上封条,从宅邸中运出,短短半年便积攒如此之多,令人瞠目结舌。


    杜云瑟踏着夜色回到家中,见正房仍点着灯,快步走进去。


    “我还以为今日你回不来了。”


    “我知道你在等,怎么会不回来?”


    “都忙完了吗?”


    “告一段落了。”杜云瑟拉着秋华年坐下,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秋华年浅浅打了个哈欠,“不好说便先睡吧,你一定忙了许多日了。”


    “好,我去给你烧水。”


    秋华年扑哧一声笑了,“外面都在传神秘的年少钦差多么厉害,谁能想到他回家里,还要亲自烧水。被人知道,怕不是要惊掉下巴。”


    “为自家夫郎烧水,有何问题?”


    杜云瑟端着水回来,散开秋华年如云般的长发,半抱着他帮他梳头。


    秋华年也紧张了一天,舒服地靠在杜云瑟怀里,眯着眼睛蹭来蹭去。


    杜云瑟只能把他抱紧些,免得他滚下去。


    “这件事之后还有什么吗?”


    “自然是继续读书科举。”


    秋华年不满的撇嘴,“你都还没被正式录用呢,就要给朝廷打工,连工资都不拿,太亏了。”


    杜云瑟被他的话逗笑了,低沉悦耳的笑声惊动烛火。


    “谁说没有工资了?”杜云瑟学了秋华年的用词。


    秋华年眼睛一亮,顿时来了精神,“难道有赏赐?是金银吗?”


    杜云瑟刮了刮他的鼻尖,“小财迷。”


    “我可是要养一家人呢,不财迷一点怎么行?”秋华年有理有据。


    杜云瑟眼中盛满柔情,“不是金银,但我为华哥儿请了一道旨,华哥儿以后养家更方便了。”


    “什么?”


    “我上奏了棉花之事,请圣上先封你为乡君,以后农书正式上献,还会有更高的封赏。”


    秋华年知道,裕朝给女子和哥儿的身份封赏共分为四档。


    分别是公主、郡主、县主和乡君。


    皇帝子嗣为公主,亲王子嗣为郡主,郡王和国公嫡出子嗣为县主,庶出子嗣为乡君。


    除此之外,对朝廷有极大贡献的女子和哥儿,也有可能被封为乡君或县主,更上面的品级,便非皇亲国戚不可封了。


    对秋华年来说,乡君这个身份,除了有月俸领,更重要的是方便他做许多原本暂时不能做的事情。


    第76章  “你去买一壶春酒,骗他喝下去。”


    钦差大臣赵田宇突然被抄, 流放千里,消息一经传出,立即引发朝野动荡。


    在辽州落马的不仅是赵田宇, 二皇子及其外公在边境的布置, 大多都折了进去,暴露在阳光之下, 其中还隐隐牵涉到了平贤王。


    此事一出, 正如去年太子身上的江南结党贪墨案一般,二皇子势必会吃个大挂落。


    此前已经封王的三皇子,更加得意瞩目,风头无两。


    因为负责查抄赵田宇之人, 是教导过太子的文晖阳的弟子杜云瑟, 皇上对软禁太子的态度,也重新被有心者评估了。


    之前压错了宝或者蠢蠢欲动之人,心里都有了计较。


    无论时局如何风云动荡, 杜云瑟都按之前所约,在休沐之日陪秋华年一道去复诊。


    两人乘坐马车, 穿过繁华的府城市井,昨日查抄钦差之事, 仍是街头巷尾最大的谈资。


    秋华年在马车里听到不少人在议论昨日带头的英俊书生。


    有人说那书生是另一位钦差大臣,有人说那是京中的宗室贵人,还有些人编了些风月情话,虚构了几位红粉佳人,生生凑出一场夺情大戏来。


    秋华年听得乐不可支, 朝杜云瑟使眼色笑。


    杜云瑟无奈叹气。罢了, 华哥儿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赵田宇的家眷会怎么处置?”


    “赵田宇的发妻与孩子并未带到辽州,他的妻子是大族出身, 应当可以运作和离,不被发配。在襄平府的都是这半年收的小妾,连纳妾文书都没有,只能按丫鬟小厮来算,被收没充公了。”


    “充公?”


    “朝廷有专门的官牙,抄家所得奴人会被运往别地售卖,所得银钱充公。”


    “唉。”秋华年叹了口气,有些警醒,告诫自己一定要小心谨慎,在古代落入万劫不复之地,太容易了。


    他没来由的想起了十六,十六似乎就是家族被抄之后,充入掖庭,被训练成了暗卫。小小年纪起便吃足了苦头,连原本的名字都无人知晓了。


    杜云瑟拂起他鬓角的散发,“封号下来后,华哥儿便可以用下人了,到时候可以更轻松些。”


    秋华年点头,穿越到这个时代,杜云瑟又迟早要科举做官,秋华年没有特别排斥使用下人。不过他肯定不会像很多古代人一样,不把下人当人看的。


    “我去和信白问问,有几个就够用了,现在还不能铺张浪费。”


    周老汉按指引把马车赶到了顾老大夫儿子所开的医馆,其子医术虽不如父亲,但也称得上名医,医馆门口有许多人来往。


    杜云瑟提前递过帖子,顾家人把他们领到后面的宅子里。


    神医在任何时候都是很吃香的,顾老大夫虽然是被迫离京,但日子过得很好,宅院修建的精巧别致,家宅和睦,是颐养天年的好地方。


    秋华年坐在顾老大夫对面,顾老大夫拧着胡须望闻问切一番,缓缓点头。


    “你的身子比我去年预计的要好,可见保养得当,名贵药材也从未停过。”


    杜云瑟的神情一下子缓和了,郑重施礼道,“请老先生再赐下对症的新方。”


    顾老大夫摇头,“我只是个退隐居家的老人,当不起你这炙手可热之人的礼。”


    “医者仁心,方子我自然会开。你也切莫忘了自己最初的许诺,不要辜负了这一切。”


    顾老大夫写下方子,让家里人拿着去前面的医馆抓药,除了几样难得的药材,其余药都配齐了。


    这次他们二人有钱了,顾老大夫不再客气,连同诊金一起收了十两。


    价格昂贵,但也物有所值。毕竟襄平府很多权贵想找顾老大夫看病,都请不动人,排不上号呢。


    “这个方子药性不大,是细水长流的道理,你一直吃到今年冬天,再来找我看。”


    顾老大夫再次给秋华年诊了脉,重新确认了一下。


    “如果一直这么养着,再过几年,说不定还是能有子嗣的。”


    “不过还是要看到时候的身体情况。”


    作为一名医者,顾老大夫说的十分平常自然,秋华年脸上却开始发热。


    之前还看苏信白的乐子呢,现在也轮到他自己了。


    秋华年眼观鼻口观心,没去看杜云瑟,假装若无其事。


    反正和苏信白相比他还早呢,怎么样也能拖到个金榜题名吧。


    秋华年和杜云瑟告辞出来,杜云瑟扶着秋华年上了马车。


    秋华年把药放在一旁,发现杜云瑟的心情甚是愉悦。


    “听到还可能有孩子这么高兴?”


    “我是高兴你身子好了许多。”杜云瑟说,“至于子嗣,只要还有一点风险,我都不会让你生的。”


    古代有靠谱的避孕方法吗?秋华年没来由想。


    “避子的汤药由我来喝。”杜云瑟面色平静而认真。


    秋华年扭头看向车窗外,发丝下小巧的耳垂泛起嫣红,唇角不自觉勾起。


    ……


    十日之后,官驿的快马带来了秋华年被册封为乡君的圣旨,一同而来的还有圣上终于解了太子禁足的消息。


    据说是二皇子之事,让圣上意识到太子之错并非无药可救。


    太子趁机拿出秋华年的农书初稿,以及许多御书库所编农书,说自己禁足一年里潜心改错,研读农书,如今一心只在农桑之上,请父皇放他去皇庄种田,为天下农人作表率。


    与太子相比,纵容窃取民利之恶官的二皇子显得尤为可恶。


    圣上解了太子的禁足,不过仍未恢复他听政的权利,也未重开文华阁让重臣教导他。这个太子依旧是有名无实。


    秋华年的农书还未成稿进献,也没有确认效果,就得到了乡君的封号,除了杜云瑟的请旨,太子也在其中发挥了作用。


    接旨那天,杜云瑟从书院请假回家,二人一同沐浴更衣,接了圣旨。


    宣旨之人离开后,家里其他人才知道这个惊天的好消息。


    秋华年妥善收好明黄色的圣旨,放进雕花木匣里,供在正房上桌。


    这个东西,哪怕只放在这里,也是一道护身符。


    秋华年这个乡君是皇帝亲自下旨封的,礼部的人不敢怠慢,乡君的吉服和封赏也赶出来一起送来了。


    裕朝乡君所穿吉服统一用的是银朱色太平花纹宫绸,上绣祥云仙鹤,头冠用玳瑁珍珠。女子和哥儿的款式有所不同,但都非常端庄大气。


    因为不知道秋华年的身体尺寸,吉服多做了些放量,送到后请手艺好的绣娘稍加修改一下便好。


    名贵的银朱色宫绸,哪怕在室内依旧流光溢彩,上面的刺绣栩栩如生,宫廷织造坊的手艺,代表着裕朝的最高水平。


    吉服打开后,所有人都催促秋华年换上看看,秋华年也有些激动,去屏风后面脱了外衣,穿上整套吉服出来。


    银朱色的绸缎在他身上滑动,暗纹忽明忽显,丝绸的光彩映在娇嫩白皙的肌肤上,让年轻的美人仿佛散发着朦胧的光,如明月出云。


    杜云瑟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秋华年冲他展颜轻笑,仿佛从古画中走下来的小神仙。


    “好看吗?”


    “好看,你一直好看。”杜云瑟眸中含光。


    周围还有其他人,秋华年不好意思,转头去看别的赏赐。


    乡君每月领月俸十五两,每年还有三十石的禄米,足够让一家普通人过上十分富足的生活了。


    秋华年拿到了乡君的身份令牌,之后可以按时去当地衙门领取俸禄,月俸一月一领,禄米是秋收时一口气领的。


    令牌和吉服是标配的赏赐,除此之外,皇帝赏了他两名巧匠,令他认真研究农事,不负圣恩,巧匠无法快马运送,随后几日就到。


    太子也跟着赏了几匣上品贡药,理由是欣赏他所写的农书。


    让秋华年没有预料到的是,宫里的康贵妃娘娘居然也给了赏赐,足足有十二匹宫纱宫绸,还有两匣宫造首饰,极其丰厚。


    虽然康贵妃的理由是为同乡人贤才道贺,秋华年仍疑惑不解。


    经过杜云瑟的提醒和解释,秋华年才回忆起来,一年前杜云瑟和吴深无意中破获的拐子案,与康贵妃幼年被拐的弟弟有关。


    康贵妃当时就想赏赐,但因为许多原因并未做成,这次算是借着秋华年封乡君的理由,把前面的一起给了。


    说起拐子案,当时的受害人之一卫栎还住在宅子里。


    赵田宇被抄家后,卫栎已经没有了危险,但他流浪时熬坏了身体,惊惧之下一病不起,秋华年怜惜他,让周老汉去庄子上把他姑母卫婆婆接来,陪他再住一阵子养病。


    这位姑母确实不是卫栎的亲姑母,但两人都姓卫,在流浪途中认识,相依为命。


    卫婆婆正好有一位叫卫月的侄子,逃荒之时不幸死在途中,卫婆婆便让卫栎顶了这个身份,好能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家里的客房空着也是空着,秋华年告诉卫栎赵田宇已经伏法,让他安心养病,顺带想想以后的去处。


    卫栎双目怔怔,垂下两行清泪,突然跪在地上,要下半辈子当牛做马报答秋华年。


    秋华年赶紧把他扶回炕上,让他千万不要多想。他救卫栎是出于本心,不是为了报偿。


    秋华年被封为乡君的消息传出去,认识的人们都纷纷前来道贺。


    虽然只是最低一级的乡君,那也是正儿八经的封号,迈入了贵族行列。


    以后秋华年可以见官不拜,参与贵眷交际,呼奴唤婢,受人敬称了。


    离的最近,最早反应过来的自然是苏信白。


    圣旨早上传来,下午他便登门拜访了。


    “这下好了,虽然你的心不在争荣夸耀上,但有了乡君的身份,做什么都方便些。”


    “这样的大喜事,我的礼你可不许不收。”


    苏信白提前打预防针,当然是大手笔,他直接把那个种棉花的小庄子送给了秋华年。


    秋华年拿着地契哭笑不得,“这……”


    四十亩地的庄子,其中五亩是梅树林,还有盖的很不错的宅子与温泉,价值绝对在二三百两银子上,苏信白居然就这么大手一挥送了。


    “你因棉花受封乡君,这庄子在你手里比在我这里强上百倍。”


    “况且你对我的帮助与情谊,岂是一个小庄子能比的?”


    秋华年只得收下,“以后你孩子出生,我一定备一份厚礼还上。”


    苏信白清冷的脸瞬间不自在起来。


    两人在花厅说话,附近没有旁人,秋华年饶有兴趣的问,“怎么样了,进展如何?”


    苏信白装作不明白,“什么如何?”


    秋华年笑眯眯的说,“自然是情投意合,鸳鸯戏水……”


    苏信白急的去堵秋华年的嘴,“你怎么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秋华年呜呜告饶,“我这不是在关心你吗?你刚才还说我们的情谊呢,有为难的地方,我帮你出主意。”


    苏信白坐端正了,难以启齿。


    “难道是你不行?还是他不行?”


    苏信白吸了口气,知道自己必须立即开口,免得秋华年再口出惊人之语。


    “我与大公子虽关系缓和许多,但仍止乎于礼。几年一直如此,我该如何、如何……”


    苏信白抿着唇,扭过头去,修长的手指抓皱了衣袖。


    秋华年想了想,其实他也没有实践经验,和苏信白真是一个敢问,一个敢教。


    “要不你参考一下那些话本?”


    “嗯?”


    “话本粉戏里,这样的情节不少,你生得如此好看,稍微用用功,还怕对方不心动吗?”


    苏信白博览群书,那些不能明说的东西也好奇看过,“那也太过轻浮。”


    他不知想到什么,一张清冷的脸霎地红得透粉,像晶莹玉润的冷玉被添了暖色,长长的睫羽上下颤动。


    “夫夫之间,闺房之乐,怎么能叫轻浮?”


    秋华年笑道,“实在不行,你去买一壶春酒吧,骗他喝下去不就好了?”


    “……”苏信白沉默了片刻,“我就不该问你。”


    秋华年乐不可支,打算以后每隔几天就问问苏信白逗他玩。


    成为乡君后,秋华年有意办一次宴席,一方面为了庆祝,一方面也认一认人,好踏入交际圈子。


    他重新整理了一下家里现有的资产,掏出一匣子尘封的首饰。


    “我不太懂首饰的工艺和价钱,信白,你帮我看看这些大概值多少?”


    这些首饰是去年在漳县,撷芳园宴会上,秋华年从白彦文手里敲诈来的。


    因为当时还不清楚背后的利害关系,秋华年一直没有出手变现。


    现在钦差赵田宇都被抄家收押了,秋华年终于能拿出它们换钱了。


    苏信白大致翻了翻,他也没有比秋华年了解太多。


    “大多是银的和鎏金的,有几个上面的珍珠品相还不错,最贵的应当是这支累丝镶宝牡丹簪。我带回去帮你问问懂的人。”


    秋华年道,“没什么问题的话,顺便卖了吧,换来的钱我办一个小宴。”


    苏信白叮嘱,“这是你第一次以乡君的身份办宴,邀请哪些人,宴会上怎么安排都要想好。可惜我也不太擅长这个。”


    新的身份带来了新的技能需求,秋华年点头,“还有些时日,不着急,我慢慢摸索一番。”


    说到办宴,自然就要买人了。


    苏信白告诉秋华年,虽然私牙手里也有不错的下人,但有可能来历不明,而且没有办事经验。


    秋华年现在有资格去官牙买人,最好还是买官牙的,挑那种从罪官家里抄出来的,经验丰富的下人,而且按家按亲的一起买,别买孤仆,这样才治得住。


    秋华年受教,挑了个天气好的日子,先去领了自己的月俸,然后找上官牙说明需求。


    官牙的管事给秋华年行礼请安。


    “乡君来的正是时候,这个月打南边和西边送来了好几波人,还没被挑完呢,我给乡君推荐几个。”


    抄家被收走的下人和被没为奴籍的人,通常不会在本地附近处理,官牙会把他们按小家打散,送到远处发卖,让他们彻底翻不出水花来。


    秋华年的要求简单,要一个厨艺好的,一个会赶车的,最好还会些女红,其余的便没了。


    官牙的管事很快就想到合适的,“我们这里有一对刚过五十的夫妻,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孙女,之前是在南边某府的通判府上的,通判犯事被抄家,他们也被收官了。”


    “女人之前是在厨房里干活的,女红也会一些,男人是喂马的,自然会赶车。那小孙女也能干活,乡君家如果有年纪小的主子的话,可以先用着。”


    官牙的管事对这些下人的情况如数家珍。


    “怎么只有老夫妻和孙女?他们家其他人呢?”


    “他家儿子没等到抄家就死了,儿媳有几分姿色,被专门划到其他地方卖去了,怕是隔了十万八千里呢。”


    管事见秋华年不说话,忖度着意思说,“那小丫头今年十二,长相不随亲娘,十分普通,人也老实听话,乡君不必担心。”


    有的人挑下人专挑好看的,有的人却只要容貌普通的,管事见得多了。


    秋华年当然不是担心这个,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你带我去瞧瞧吧。”


    管事笑着应声,弯腰在前面引路。


    这三个人老的老小的小,也没个特别擅长的手艺,要买还只能买一家子,其实并不好卖。


    不过最好的不一定是最合适的,对秋华年来说,这三人已经够用了。


    官牙后院盖了几长排低矮的排房,里面一应是大通铺,等待售卖的下人们按小家庭住在一起。


    毕竟是要卖了赚钱的,官牙的人没有刻意磋磨他们,里面的下人们都还算衣衫整洁,脸色健康,但神情具是惶恐不安。


    管事领着秋华年过来,站在院中,所有人都规矩的低下头,忍不住偷偷瞄秋华年。


    见秋华年年轻面善,不像那种爱折磨人的主子,许多人都祈祷他能把自己一家买走,别继续挤在这里担惊受怕的吃苦。


    如果一直卖不出去,官牙也不会养闲人,谁知最后会落个什么下场。


    角落里一个形单影只的年轻姑娘咬了咬牙,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有些意动。


    这个哥儿这么年轻,自己出来买人,肯定是已经成家了。他家男人年纪也不会大,只要能进去,总有办法往上爬,只怕这哥儿有些心计,不愿意买漂亮的丫鬟回去……


    她掐着辛苦留住的葱长的红指甲,犹豫要不要拼一把。


    走神的时间有些长,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


    “皂儿,管事让我们各自去干活呢,你愣在这里干什么?”


    管事洞察般的目光已经看过来,皂儿咬碎一口银牙,只能转身离开。


    太可惜了,如果今日这个哥儿的男人陪他一起来,她就能找个法子摔一跤扭一下,扑进怀里勾引对方带他走了。


    下一次再有主家来挑下人,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她曾经可是像副小姐一样,从小陪着过去的主家小姐享福的,何曾住过这样腌臜的地方!


    都怪那个人面兽心的宋太太,表面上慈悲心肠放她走,实际不过是演个戏让迟清荷宽心,转头就给县衙送了帖子告她偷盗主家财物,她去县衙消奴藉,被逮了个正着。


    她被官牙收了后,运到西边去卖,好不容易爬上了小妾的位置,又得罪了正房夫人,被重新送回官牙,兜兜转转带回了襄平府。


    皂儿长长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回到襄平府,这万里挑一的几率,何尝不是天意?如果有朝一日她能发达,绝对不会放过害自己沦落至此的宋太太和迟清荷!


    ……


    秋华年没有亲眼见过皂儿,自然没认出这个当初为了自己能回家,教唆小姐迟清荷投河自杀的丫鬟。


    他的目光放在被管事带来的那爷孙三口身上。


    三人大抵知道自己不好卖,都有些忐忑,脸上堆着小心翼翼的笑容,祈祷能入秋华年的眼。


    秋华年温声问了他们都会什么,与管事说的大差不差。


    三人的脾气都很温驯,看手脚和身形,是常勤快干活的样子。


    秋华年问管事价钱,三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小姑娘转身拉奶奶的手,年长的女人赶紧示意她继续站好。


    “老的这两个一个二两,小的是三两,若是一家全带走,便宜个五钱,六两五钱银子就可以了。”


    不是青壮劳力,不是美人坯子,也没有特别的手艺,一个人不值一亩好地。


    秋华年沉默不语,从刚领的月俸中取出六两五钱银子,签了文书,拿过三人的身契,带着三个人回了自家宅子。


    已经买了人,那巧婆子和周老汉就不用了,秋华年给他们结了月钱,周老汉干了不到一个月,也按一月的算了。


    新来的三个下人见秋华年如此行事,心里更加放心,抄家之后被一路运到北境的心酸与紧张,终于彻底放下了。


    第77章  春暖花开去约会


    周老汉拿了工钱, 给新来的人指清楚常走的几条路就回家了,巧婆子还要留几日,交接清楚了账目和活计, 再回祝家交差。


    这家人本姓金, 老汉当初兄弟行三,叫做金三, 老伴常年被称为金婆子。


    至于小姑娘的名字, 金婆子说原先那个是之前的主家起的,不吉利了,请新主家再起一个。


    秋华年看他们的神情,知道这个名字不起, 反而会令他们不安。


    不过这个名字他不打算自己起, 而是交给九九。


    九九如今在祝家小学堂读书,同窗好友里无论是祝娴还是苏信瑶,身边都带着丫鬟, 秋华年打算让新来的小姑娘跟着九九,不要求她干什么活, 起个陪伴的作用就够了。


    秋华年对金婆子说,“我们家人口少, 宅子也不大,事情并不多。你和巧婆子多问问,以后管好一日三餐,再做些日常穿的衣裳就行了。”


    接着他吩咐金三,“你照顾好马, 顺便充当门房, 每日赶车送孩子上下学堂,早起把院扫了, 把水从井里打出来就行。”


    “等我妹妹回来,让你们小孙女跟着她,各项事宜由她安排。”


    “后院的罩房空着好几间,你们挑一间自己打扫了住进去。待会儿我开库房,给你们布,你们做一身新衣服穿。”


    “至于月钱,你们两个一月各二钱银子,小孙女拿一钱,以后是涨是跌再说。”


    金家三口这种正儿八经签了卖身契的下人,月钱是要比普通雇佣低的多的,遇上黑心点的主家不给也没办法。


    金三和金婆子都没想到能遇到这么宽厚的主家,用带些口音的官话连连感恩戴德。


    秋华年开了库房,家里的棉布有些积存,他指了三匹颜色合适的,让金婆子自己拿木尺和剪刀把做衣服的量裁出来。


    之后秋华年便回书房继续编自己的数学书了。


    云成每次回来都要检查孟圆菱的课业,孟圆菱也在埋头苦读,卫栎和卫婆婆轻易不出房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金家三人挑了一间后罩房,把柜里的铺盖全部取出来铺好,清扫了一下灰尘。


    金三不敢偷懒耽搁,去旁边的马厩看马的情况。


    金婆子领着小孙女裁缝衣服,希望能尽快穿上新的,让主家看着舒心。


    小孙女十二岁的年纪,已经算半大不大的姑娘了,自然会做女红,针脚缝的又直又快。


    金婆子低声给她说,“新主家当家的哥儿是乡君,男人是读书的,未来肯定平步青云。前主家抄家之后,咱们被一路运到这里,本以为以后有口饭吃就不错了,谁能想还有这个造化。”


    “我和你爷爷年纪大了,不敢多想,你一来就被安排去小姐身边,小姐现在还没有别的丫鬟,你可一定要好好伺候,以后到底怎么样全看自己了。”


    他们在南边某府的通判府的时候,只是下等仆役,最羡慕的就是那些主子身边的人,尤其是堪称副小姐的小姐的贴身丫鬟。


    小孙女抿着嘴点头,这些道理她自然明白。


    金婆子叹气道,“你把这个造化接住,以后不受苦不受累,我们也算对你爹娘有交代了。”


    晚饭时候,金三驾着马车把九九和春生接了回来,两个孩子虽然知道秋华年要买下人,但一时还是有些不适应家里突然多了人。


    九九给金家小孙女起了名字,叫珊瑚,是按她喜欢的首饰材料起的。


    家里来了一个同龄人,九九是高兴的,她让珊瑚睡在自己所住的厢房的外间,以后陪自己出门。秋华年有意培养九九处理这些事情的能力,没有插话。


    晚饭是巧婆子和金婆子一起做的,金婆子打南边来,手艺与北方不太一样,做出的菜别有一番风味。


    她还在摸索主家人都喜欢吃什么,巧婆子马上就要回祝家了,并不藏私,只要她问都告诉她了。


    巧婆子尤其强调,“咱家的华哥儿在吃上极有想法,自己也会做许多新奇吃食,他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他要进厨房你也别管,他叫你搭手你再进去。”


    金婆子全都牢牢记住。


    ……


    秋华年这个乡君的身份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因为是皇上亲自下旨封的,而且他的夫君还是奉旨查抄了钦差的杜云瑟,所以襄平府城有些颜面的贵眷纷纷递了帖子道贺。


    秋华年把帖子全收起来放在书房,集中查看,边看边列了个表。


    苏信白抱着奶霜坐在一旁,看秋华年在纸上写写画画。


    “你真是做什么事都要列个图表。”


    “图像比文字简明易懂的多,一眼就看清楚了,能列表的为什么不列呢?”


    这是秋华年在现代学习和工作中培养出的好习惯,杜云瑟已经学了去。


    秋华年把帖子整理出来,他一共收到了四十多张帖子,其中十几户是官家,二十几户是商家。


    因为此前没有交集,所以贺礼都不重,多是一些比较新奇的小玩意儿,秋华年最感兴趣的是有一户在渤海湾一带有大渔船的商户送的海鲜。


    海鲜最重要的是个鲜字,海虾和海鱼当即就吃了,一整筐生蚝秋华年让金婆子先留着,预备试一试做万能调味品蚝油。


    他现在已经能做生意了,好卖钱的新东西自然得试起来。


    秋华年通过苏信白的描述,对送帖子来的这些人家有了个大概印象。


    “我办宴的时候,给每家人都送一张帖子,不过其中应该只有一半会来。”


    又不是多么重要的宴会,秋华年的身份也没有足够高,那些有事情的或者不想出门的人,不会专门过来。


    不过就算心知肚明,帖子也还是要下的。这是交际场上的潜规则。


    到时候宴会上,还能顺便给新生意宣传造势。


    苏信白见秋华年像小狐狸一样笑弯眼睛,“你一定又在想什么主意了。”


    “哪儿有?不过是想想生意罢了。”


    “我打算挑个铺子买下,然后把店挂在金三名下,卖东西赚钱。”


    “你书还没编完,又有其他活计了。”苏信白摇头,他时常会感叹秋华年旺盛的精力。


    明明成天喝药的病弱身子,却充满了积极向上的生命力。


    “有句古话,叫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秋华年笑眯眯的放下笔,双手抬起,伸了个懒腰。


    苏信白膝盖上的奶霜,也恰到好处打了个大哈欠,团着尾巴换了个姿势。


    “别的我不管,齐民书坊已经收到了一批书稿,我挑出一些尚可入眼的,过几日请你一同审阅,你可要把时间留出来。”


    秋华年拿起旁边一本薄册翻了翻。


    “放心、放心,空了好几个时辰呢。”


    苏信白看那薄册上细细记着的全是事务安排,时间规划精确到每个时辰。


    “……”


    如果苏信白会一些现代词汇,那么他现在脑海里一定只有两个字——“卷王”。


    卷王秋华年的日程表并没有完全严格执行,被再次休沐回家的杜云瑟制止了。


    书房里,秋华年见杜云瑟神情平静,眼神发暗,有些心虚的移开眼睛。


    “咳,我让金婆子熬制了一种叫蚝油的调味品,晚上用它炖鸡吃,你歇息一会儿就能吃上了。”


    杜云瑟的目光从日程表上抬起。


    “华哥儿自己怎么不明白歇息的道理?”


    没藏好日程表,一时不查被杜云瑟发现的秋华年悔不当初。


    “也就忙这些日子,都是立即就能做的事,我想快点安排好。”


    一旦有了计划,秋华年就有些闲不住了。


    杜云瑟盯着他看了两秒,放下日程表,俯身把秋华年拦腰抱了起来。


    他们差着一圈的体型,秋华年被稳稳当当抱起,下意识抓着杜云瑟的肩膀。


    “你做什么,快放我下去!”


    “自然是带华哥儿陪我一起歇息。”


    杜云瑟抱着秋华年走出书房,穿过一进和二进院子,在满院花香中迈入正房。


    秋华年只能庆幸,幸好九九和春生上学去了没回来,不然他的脸可就丢尽了。


    刚刚孟圆菱绝对在门后看见了,被云成拉进屋前,还冲他眨眼睛呢!


    秋华年被放在炕上,不轻不重捶了下杜云瑟的胸膛。


    “你现在脸皮越来越厚了。”


    杜云瑟把笑意藏在眼底,意思很明显——什么时候薄过了?


    皮薄馅黄的现代人秋华年只能气闷。


    杜云瑟过来帮秋华年脱掉了外面的衣裳,只留下薄薄一层里衣。


    他的手隔着轻薄的衣料触碰秋华年的肌肤,滑过紧致的后背,漂亮的蝴蝶骨,还有纤细的小腰。


    触之即离,缱绻弥漫。


    不小心碰到痒痒肉,秋华年倒在炕上笑了一会儿,告饶道,“我改日程还不行吗?”


    杜云瑟也脱了外衣,放下帘子,在昏暗中把秋华年抱进怀里。


    吻落在他乌黑如云的发顶。


    “我盼你心想事成,大展身手,也盼你平安康健,百岁无忧。在书院闲暇时的每一刻都在想你,怕你不好好吃药,又累到自己。”


    “华哥儿,别忘了我们的岁岁年年。”


    杜云瑟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在昏暗中无比清晰,秋华年的心像被泡在温泉中,融化在了杜云瑟怀里。


    他不好意思的小声认错,“这几日确实是太忙了些,我会调整一下的。”


    杜云瑟只是怕秋华年不顾身体,哪里真的怪他了,见秋华年服软,不再纠结这个话题。


    两人依偎在一起小憩,秋华年闭目养神,半梦半醒的睡了一会儿,精神和身体都放松了许多。


    他这才后知后觉感受到前几日积累下的疲惫。


    是该休息休息了,他这个身体,可不能马虎。


    秋华年对杜云瑟说,“好几日没去庄子上了,差不多到了给棉花移苗的日子,我们明日去逛逛吧,还能泡个温泉。”


    苏信白把庄子送给秋华年后,秋华年就惦记着要和杜云瑟一起泡温泉了。


    现在家里有下人照应,九九和春生也各自有学上,秋华年可以轻松出门。


    杜云瑟自无不可。


    秋华年伸了个懒腰,仍然赖在炕上,侧躺着撑起尖尖的下巴。


    “赵田宇是不是要被发配了?”


    赵田宇被下狱后,没有立即发配,而是关起来问了许多口供。左布政使苏仪亲自负责此事,把二皇子一系人贪赃枉法之事坐实了。


    苏仪本不想参与皇子纷争,但这是皇上亲自下的旨,他也只能尽力办事。


    未来的事未来再说,反正这一次,他算扬眉吐气报了仇。


    “三日之后,囚车会在正午过襄平府主干道,将他押送出城。”


    这是要游街示众?


    秋华年点了点头,他对赵田宇没有半分好印象。


    虽然此人确实有几分本事,来到辽州后,利用二皇子一脉的资源,三下五除二就把给草原运送物资的商道找出来截断了。


    但他自视过高,贪财好色,鱼肉百姓,不将平民当作人看,桩桩件件都踩在秋华年的雷点上。


    “二皇子的人还会救他吗?”秋华年不太想让他在流放之地还能继续过好日子。


    杜云瑟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中一片模糊。


    “他会死在路上。”


    “谁要杀他?他已经被革职流放了。”秋华年睁大眼睛。


    “二皇子。”


    “……”


    杜云瑟摸了摸秋华年的头发,“华哥儿怕了吗?我以后尽量不和你讲这些。”


    秋华年摇头,倒不是怕,只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对人命没办法看得那么轻,哪怕他非常讨厌赵田宇。


    秋华年再次意识到,杜云瑟与自己的不同,杜云瑟是一个纯粹的古人,是一个杀伐果断、绝不会拖泥带水的政治生物。


    但也是与他心相通,有着治国安民的崇高抱负的他的爱人。


    秋华年仔细想了一下,“皇上把赵田宇派来辽州处理走私,等赵田宇和他背后的二皇子办好了事,又下旨对他们发难。”


    “这是在——”


    “借刀杀人,而后兔死狗烹。”杜云瑟淡淡的说。


    “那也是亲儿子啊。”秋华年叹息。


    “二皇子有夺嫡之心,他以为他的对手是太子,但当他将目光放在皇位上时,皇位真正的主人,同样会警惕戒备,这种时候父子又如何?”


    秋华年摇了摇头,“皇权之争离我太遥远了,我现在只希望十六不会有事。”


    杜家村短暂而温馨和谐的相处时光,一直留在秋华年记忆中,十六的帮助和照顾历历在目,秋华年希望这位许久未见的友人能够平安顺遂。


    晚饭时候,金婆子在门外说饭已经做好了,秋华年和杜云瑟起身,重新穿好衣服。


    饭摆在花厅,独特的香气已经在院中弥漫。


    “这是什么味道?好鲜香啊,有些像酱,但酱怎么会有这么鲜?”孟圆菱蹦蹦跳跳过来。


    “这就是我前几日说的蚝油。”


    孟圆菱又美美吸了一口气,“之前华哥儿你把那一大筐生蚝留着说要做什么油,我还可惜呢。谁能想到居然这么香!”


    金婆子熬蚝油的时候,孟圆菱正好出门了,没闻到味道。


    春生去外面私塾读书后,长大懂事了许多,没有再像以前一样遇见美食就闹哄哄的冲了,但眼中写满了期待。


    “别在外面站着了,咱们进去吃吧。”


    饭桌上是秋华年一家四口,加上云成和孟圆菱小两口。金家三人在他们吃完后再单独做饭吃,卫栎的身体还没养好,饭是给他送去屋里的。


    今天的主菜是秋华年专门吩咐过的蚝油仔鸡。


    将三黄鸡现宰后剁成碎块,加入葱姜料酒腌制,再加入一点蚝油增加底味。


    腌制半个时辰后,在锅里加油,大火放鸡肉直接翻炒,炒得鸡肉蜷缩脱水,微焦变黄,再加入酱油、白糖、蚝油和一点胡椒粉调味。


    最后加入没过肉的开水,盖锅盖炖煮一刻钟,一道鲜嫩多汁、口感丰富的蚝油仔鸡即便做好了。


    三黄鸡选的是上好的三个月的小公鸡,皮是黄的,肉是红的,口感极其紧致。


    而超出时代的蚝油的鲜味,则为这道菜增加了无可替代的光彩。


    在秋华年那个世界,蚝油是直到十九世纪后半期,才偶然间被南部沿海的一位商人发明出来的,一经问世,便成了华夏人餐桌上不可取代的大宗调味品。


    把蚝油拿到裕朝,给味蕾没有接受过现代食品添加剂的古人,绝对会让他们惊为天人。


    春生连连往嘴里夹菜,其余人也都比平日多吃了些,就连杜云瑟,都没有逃出它的魅力。


    “华哥儿,这蚝油是要拿去铺子里卖的吧?”孟圆菱吃完抹嘴,才想起问它。


    “没错,不过这个造价太高,所以我打算换个卖法。”


    襄平府距离渤海湾不算远,生蚝的价格勉强能够接受,但也不便宜,加上做蚝油需要许多人工,所以初期产量注定不会高。


    这次秋华年不走薄利多销,他要走饥饿营销的路子。


    古代贫富差距巨大,绝大部分财富集中在少数上层人手里,富贵人家一顿饭钱就能让贫苦人过一年。


    秋华年有了乡君的身份,算是进入了这个圈子,当然要抓住机会,好好赚富人的钱。


    过几日他在家里举办宴会,会分享用蚝油做的菜。


    等参加宴会的贵眷们对此味道念念不忘,百寻不得,再正式推出蚝油,用这超前的美味的调味品,大把大把的把银子从有钱人口袋里掏出来。


    “华哥儿,这蚝油是什么价格?”孟圆菱想帮自家二哥问问能不能在漳县分卖。


    秋华年摇头,“它在漳县卖不成,太贵了。我打算一只巴掌大的瓶子装的蚝油,卖一两银子。”


    孟圆菱睁大眼睛,“这岂不是几顿饭就能吃掉一两银子!”


    秋华年自信笑道,“有些豪富人家,一颗蛋就值一两银子,一道茄子要五六只鸡配呢,这算什么?要是便宜了,他们反而觉得配不上自己的家底,贵了才会抢着买。”


    孟圆菱想了一下那样的奢靡的饭菜,打了个激灵,不再提能不能在漳县卖了。


    云成眼底浮出笑意,在桌下牵起他的手。


    两人眉来眼去,情意浓浓,秋华年笑了一下,让金婆子收拾桌子,各回各屋过二人世界。


    ……


    第二日,等金三送孩子们上学回来,秋华年和杜云瑟准备去城外的庄子。


    云成和孟圆菱小两口还没起来,房门紧闭,窗户关着,里面静悄悄的,想来是昨晚偷偷闹了半宿。


    秋华年没打扰他们,给金婆子嘱咐了几句,和卫栎打了个招呼,便坐马车离开了。


    春意渐浓,郊外绿草如茵,禾苗碧翠,野花成片开放。


    到了庄子上,老邓头父子几人早已得信出来迎接,态度一个比一个恭敬。


    他们知道秋华年现在是庄子真正的主人,也知道秋华年封了乡君。


    除此之外,还打听到秋华年的夫君杜云瑟,就是之前坊间盛传的查抄了钦差府的青年书生。


    在老邓头几人的脑补中,钦差赵田宇来庄上找了麻烦后,短短三日,杜云瑟就抄了他的家,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秋华年和杜云瑟比钦差更不能招惹!


    “乡君,我们已经把三十亩地全部深翻过了,棉花苗也都长成了,您看什么时候移苗合适?”


    “我们先去看看棉花苗。”


    秋华年和杜云瑟去了专门腾出来的保温育苗的屋子,仔细检查了棉花苗的情况。


    秋华年懂种棉花,老邓头已经习惯了,见杜云瑟居然也对棉花知之甚多,老邓头一片愕然。


    这位不是能查抄钦差的贵人吗?怎么比他这老农民还熟悉庄稼呢?!


    秋华年和杜云瑟抽查了小半个时辰,确认总共几万株棉花苗都没有问题。


    秋华年让他们从明天开始往地里移苗,要严格按农书上的间距来,及时补苗,如果有不懂的就进城来问,不要因为害怕不说。


    秋华年和杜云瑟牵着手,在田间走走停停,吹着和煦的春风,回忆当初在村里种地的时光。


    忙碌之余,抽出这样一个平凡的日子,在春暖花开中,来一场轻松幸福的约会。


    中午,两人吃过庄子上准备的简单美味的农家菜,老邓头来说温泉已经收拾好了。


    秋华年来时就准备好了衣物,让无关人等出去,换上轻绢制成的里衣,拉着杜云瑟跃跃欲试去了后面的暖阁。


    暖阁早就彻底清扫过,中央的小池里引入了新的温泉水,水汽氤氲,荡漾心神。


    进了暖阁关上门,秋华年才后知后觉自己忽略了一件事。


    之前和苏信白来的时候,为了避免他们尴尬,庄子上的人在小池中央设了屏风。


    但这一次,秋华年是和杜云瑟一起来的,在庄子上的人看来,夫夫之间哪用得着什么屏风,所以小池上空无一物,毫无阻挡。


    秋华年心跳加速了几分,偷偷瞄了一眼杜云瑟的胸膛与小腹,飞快收回视线。


    第78章  “华哥儿穿着,叫我脱?”


    照常理说, 秋华年应当叫人过来,找个借口,让他们把屏风搬进来。


    但是……


    秋华年的目光再次飞速掠过杜云瑟挺拔的身姿、结实饱满的胸膛和劲瘦的腰腹。


    水汽氤氲中, 他的神情不甚清晰, 更有隐隐约约的味道。


    在杜云瑟看过来前,秋华年目视前方, 假装十分自然的穿着里衣走进温泉池中。


    温热的水浸湿轻软的绢纱, 贴在他瘦薄的肩膀上,透出漂亮的肉色。


    杜云瑟的呼吸沉重了几分。


    他原本打算出去让人搬一座屏风、或者挂一袭布帘,现在却无法移动脚步。


    杜云瑟喉结滚动,迈步走向温泉池, 被秋华年叫停。


    “你怎么不脱衣服?”


    “嗯?”


    杜云瑟愣了半刻, 哑声笑道,“华哥儿穿着,叫我脱?”


    秋华年理直气壮地指使, “弄湿了衣服还要晾干,多不方便。你、你把上衫脱了就行了。”


    说完他立即把发烫的脸半埋进水里, 只露出一双末尾弯翘的大眼睛,在水面上扑闪眨动。


    杜云瑟低笑, 声音如滑过琴弦尾端的重音,他从善如流地解开了上衫的衣带,背过身去,把褪下的上衫整理好挂在门后的木架上。


    失去衣物的遮掩,挺阔的肩膀、紧实流畅的腰线、自然起伏的背肌在水汽中若隐若现,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心惊肉跳的湿意。


    在杜云瑟转身的那一刻, 秋华年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不敢睁开。


    他听见了脚步声与水流声, 一步步靠近自己。


    接着被揽入了一个熟悉又不熟悉的怀抱,触碰到了大片发烫的皮肉。


    “华哥儿别闷着气,小心头晕。”杜云瑟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如常。


    秋华年睁眼,又赶紧闭上。


    这近在咫尺、毫无阻挡的饱满|胸|肌也太太太——


    秋华年吸了口气,从心的靠上去蹭了蹭。


    也太美好了吧!


    杜云瑟抱着怀中的人,手臂青筋毕露。


    秋华年身上那一层轻薄的衣物几近于无,湿透后反倒添上了别样的韵味。


    如果不是最后的理智仍在发挥作用,他下一刻就会把这只磨人而且自知的小狐狸按在池边,就地正法。


    秋华年不清楚自己处在怎样的危险中,他的心脏砰砰直跳,无法抑制。


    与杜云瑟互相确认心意这么久,两个年轻人一直住在同一屋檐下,虽然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但平日里的亲亲摸摸抱抱,肯定是有的。


    不过因为处于古代,两人亲密时通常都是黑灯瞎火,穿着里衣的。


    这样色香味俱全的香|艳场面,秋华年还真是第一次见。


    水汽氤氲的温泉池,美好的肉|体,亲密的相拥,近在咫尺可以看更可以上手摸的肌肉……现代最火的第一视角氛围感小视频也吃不了这么好吧!


    秋华年矜持地清了清嗓子,视线朝下看去,杜云瑟穿着下裤,紧实的腰腹裸|露在外,只可惜隔着摇晃的水面,看不太清楚。


    “华哥儿还要看什么?”


    “……”


    秋华年耳尖红到发烫,幸好有水汽的遮掩。


    杜云瑟的声音暗沉沙哑,如同黑暗中蠢蠢欲动的头狼,“还是……华哥儿要我全都脱掉?”


    秋华年终于察觉到危险的味道,赶紧摇头。


    他虽然一颗心通黄通黄的,充满理论经验,但毕竟从没经历过,真不敢在这儿彻底招惹狠了杜云瑟。


    但这么好的机会,直接放弃也有些可惜。


    秋华年在作死的边缘反复试探。


    他挣开杜云瑟的怀抱,往远处漂了几步,靠在温泉池边,保持一个自以为安全的距离。


    “我想摸摸腹肌。”秋华年快速补充,“就摸一摸!”


    “你稍微过来一点,对,就在这里,站着别动。”


    杜云瑟站起来,温泉池的水正好卡在他腰腹的位置,秋华年试探着伸出手,白皙纤细的指尖点了一下,轻轻覆了上去。


    杜云瑟虽然是一位书生,但从未疏于锻炼,擅于骑术,还略通武艺,他的核心力量有多强,秋华年是见识过的。


    手掌下的腹肌块块分明,形状漂亮,紧实而富有弹性,秋华年抽出一点心神数了数,先数出了六块,正待确认下面还有没有第七块和第八块,掌下的肌肉突然绷紧,烫得他心头一跳。


    一只青筋分明的大手紧紧握住秋华年使坏的手腕。


    秋华年抬头,对上一双晦涩深沉的眸子。


    清俊无双的男人薄唇轻启,“华哥儿不如摸一摸别的。”


    腾的一声,秋华年从心肺到大脑全部烧了起来。


    杜云瑟的暗示抑或是明示,他当然明白。


    兴奋自尾椎处升起,秋华年艰难挤出一声应答,下一刻,激烈的水声在暖阁内响起,他已经无暇再去思考任何事情。


    水声阵阵,惹人心醉,意乱情迷。


    杜云瑟单臂揽着秋华年的腰,防止他沉入水中,直到秋华年的手都酸了,杜云瑟才餍足地啄吻了一下他水润嫣红、印着齿痕的唇瓣。


    发泄过后,秋华年累得说不出话,懒洋洋挂在杜云瑟肩膀上,杜云瑟托着臀部把他从水里抱起来,秋华年双腿缠着杜云瑟的腰,就是不松开。


    杜云瑟只能抱着他去门边,拿了干净的衣服,背过身去让他换上,再抱着他去屋里休息。


    幸好秋华年早有所感,准备了不止一套衣服,不然他们只能湿着出暖阁了。


    秋华年抱着枕头趴在干净的炕上,盖着一层薄被,杜云瑟坐在一旁帮他擦干头发,怕他着凉。


    缓了一会儿,秋华年终于回过味来,有气无力的哎了一声,把脸埋进枕头里。


    杜云瑟怕他闷着,把他捞出来。


    秋华年不敢看他的脸,抱着枕头翻了个滚,连着被子一起翻到了里面。


    他不受控制地回忆起温泉里跳动的触感,以及惊人的形状和尺寸,白嫩的脚趾不自觉蜷缩,打了个轻颤。


    真的到了那一天,他、他会被|干|死在床上的吧……


    秋华年抱着枕头自闭了一会儿,突然没来由的问,“金榜题名,是乡试之后,还是殿试之后?”


    杜云瑟愣了一下,低声轻笑,“华哥儿想是什么时候?”


    乡试之后,就是今年秋天,殿试之后,就是来年春日。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时间并不远了。


    秋华年满脸通红,却在慌乱之后,不可否认的期待起来。


    ……


    那天之后,秋华年刻意清减日程,放缓了一点脚步,不过事情还是在他的规划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所有事务中,首先要办的自然是宴会。眼下正是最合适的社交时机,如果距离获封乡君的日子太久,会让人觉得他傲气了些。


    秋华年写了帖子,让金三挨个送上门去,又请来黄大娘做主厨,定下了宴会菜单。


    两三日后,送出去的帖子挨个回了过来,有二十三家答应届时前来赴宴,其他人家找得体的理由回绝了。


    秋华年开始安排座次,把身份近的,关系好的人安排在一处。


    对他来说,这些事做起来很简单。作为曾经的大厂pr,开拓与维护友好的媒体关系是他得心应手的本职工作之一,换成古代各家贵眷,也没什么大区别。


    秋华年的年纪和身份摆在这里,回帖里来赴宴的都是小辈,没有长辈。身份最高的是苏信瑶,比较特别的是清风书院山长家的闵乐逸。


    闵乐逸之前在辽州按察使家的宴会上和人大打出手,一战成名,后来襄平府的宴会都刻意避开了他,但秋华年给他送了帖子。


    与闵乐逸有夺猫之仇的辽州按察使家的人不来,苏信月还被拘在家里禁足,也来不了,不用担心闹出矛盾来。


    除了安排宾客,主人家自己也要好好打扮一番。


    苏信白把那一匣子首饰交给祝家懂行的管事卖了,换了三十两银子,给了秋华年。


    秋华年现在每月都有月俸领,还可以做生意赚钱,手头宽裕,直接带着全家去城里风评极佳的成衣铺子买衣服。


    成衣铺子可以挑款式和样子订做衣服,也可以选已经做好的改尺寸。


    时间紧张,秋华年选择后者。


    他自己和杜云瑟选择了两件配色和刺绣都堪称情侣款的衣服。


    主料都是上好的季青色连云纹提花缎的料子,杜云瑟订的是道袍,外面罩一层白雾色的半透鹤氅,秋华年的是上衫下裙,外搭对襟褙子,领抹上绣着水仙花。


    两人换上衣服出来,让铺子伙计量尺寸改进时,铺子里的人都惊呆了。


    饶是在襄平府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见过无数的美人贵眷,他们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当真是天造地设,一对神仙眷侣。


    九九挑了一件褪红色的襦裙,上衫是洒金贴里的琵琶袖,领抹和袖口都绣着迎春花,穿上俏生生的可爱又活泼。


    春生选的是窄袖束腰曳撒,黑底锦缎上绣着金色的虎豹纹补子,样式有些像现代世界的飞鱼服,春生一穿上,个子都拔高了几分。


    铺子伙计量好身材尺寸,记下他们的地址,约好三日内改合身送过去。


    这四身衣服都是用了上好的绸缎面料,重工刺绣的,漂亮好看的同时,价格也十分美丽。


    四件加起来,总共花了十二两银子,几乎值乡下一院砖瓦房了。


    曾几何时,秋华年连镇上铺子里棉布都买不起,现在花十几两银子买衣服,竟也不觉得心疼了。


    出了成衣铺子,今日的事还没办完,秋华年又带着大家去了隔壁的首饰店铺。


    秋华年不喜欢戴太多首饰,给自己只选了一支镶玉鎏金钗,一对珍珠耳珰,看起来没那么素就行了。


    九九挑了两支缠花,一支是玉兰的,一支是桅子的,好的缠花使用昂贵的蚕丝线制成,上面光华流彩,价格不比一般金银首饰低。


    秋华年又给她选了一只鎏金臂钏,一个八宝璎珞,一对打成铃兰花样式的白玉耳坠。


    九九觉得太多了不好意思,秋华年让她只管戴着。


    九九爱美,秋华年也喜欢打扮她。给自家小姑娘买新衣服、新首饰,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秋华年自己也开心。


    这些首饰加起来,一共花了八两银子,三十两银子己经花了大半。


    之后就是给院子扎起彩棚,购买食材、点心、茶叶、酒水……零零散散加起来,最后十两也花完了。


    一场中规中矩的小宴,就花了三十两银子,秋华年体会到了富人家花钱如流水的感觉。


    好在随着身份的提升,花的钱多了,赚钱的机会也多了。


    宴会当天,杜云瑟专门和清风书院请了假,陪秋华年一起接待客人。


    一大早,金婆子和金三就清扫干净院子,再次确认各项东西都是齐全的。


    两人之前在南边的通判府上经手过许多宴会,熟门熟路,这就是经验的好处。


    黄大娘和黄二娘也早早来了,这是秋华年的大事情,姐妹二人停了一天鲜味居的生意也要来帮忙。


    黄大娘是主厨,黄二娘打下手,卫栎和卫婆婆待不住,也到厨房帮忙。


    巳时之后,陆续有宾客上门,金婆子把客人们迎接进门,金三则指引马车去后街上停放。


    家里一进院子的会客厅和二进的两个花厅都布置了茶水,供宾客们休息闲聊。


    秋华年和杜云瑟忙着和客人们说话,九九接待年纪小的客人,春生亦步亦趋跟着他一起。


    孟圆菱也来帮忙,他活泼开朗会说话,又有秋华年的介绍,很快就和一些人聊热络了。


    有些自持身份的,和秋华年打过招呼,便与交好之人找个地方闲坐了。


    有些想讨好秋华年和杜云瑟的,则一直在他们附近搭话凑趣。秋华年把人认了一遍,一切都看在眼里。


    主院中搭了彩棚,摆了五套租来的精致的黄花梨木雕花桌椅,预备着宴请客人。


    后面罩房前的空隙也摆了几个桌子,用来招呼宾客们带来的下人。


    九九带着年纪不大的客人们去一进院子玩秋千,有祝娴和苏信瑶帮忙,大家都和和气气的。


    此前与秋华年家不熟的人看见,心里都对九九有几分赞许,有些还动了心思打听,秋华年一律回绝了。


    开什么玩笑,九九才十岁出头,他才舍不得,只是定亲也绝对不行!


    杜云瑟虽然没出声,但也是一个意思,有想法的人只好歇了心思。


    来参加宴会的人都带了恭贺的礼物,孟圆菱自告奋勇帮忙登记造册,东西暂且收进库房,回头闲了再看。


    闵乐逸除了带正经礼物,还带了许多给猫的玩意儿,进门聊了两句,就直奔奶霜而去。其他贵眷们不爱和他说话,他也乐得如此。


    宴会几日前,清风书院的山长闵太康纠结犹豫再三,厚着脸皮找到杜云瑟,请杜云瑟给自家夫郎说好话,稍微带一带闵乐逸。


    秋华年听得好笑,决定回头单独请闵乐逸出来聊聊。


    闵太康是杜云瑟目前学校的校长,对杜云瑟一直赞赏有加,多有关照,这个面子秋华年还是要给的。


    午饭时候,真正的重头戏来了。


    黄大娘自从拿到蚝油这种调味品,便彻底沦陷进去,根据秋华年的叙述,寻找改进出了好几道将蚝油的特色发挥得淋漓尽致的菜品。


    方才鲜美的香味从厨房飘出来,就已经有许多宾客注意到了。


    矜持的尚且等得住,性子大方且和秋华年聊熟了的人,已经忍不住问了。


    秋华年卖关子道,“这是我自个儿研制的一种私房调料,味道鲜美非常,可以加在许多菜里,这次是为了款待大家才专门拿出来的。”


    秋华年强调了私房,也就是说不卖,打听的人都有些可惜。


    他们知道,目前府城十分流行的秋记红腐乳就是秋华年研制的。


    秋记红腐乳在襄平府打开销路后,陆续有商人从京城附近买到方子,也做这门生意,但味道就是不如秋记的,销量也没有秋记的好。


    如果新调料也和红腐乳一样售卖,他们就能买回家了。


    品尝过宴席上的美味佳肴后,有此遗憾的人更多了。


    许多菜品他们明明常吃,但一加那种名为蚝油的调味品,味道立即不一样了。


    就连最上乘的海鲜也没有这种鲜美!


    吃过加了蚝油的菜,此前吃的那些菜瞬间黯然失色。


    有些爱吃的人忍不住劝秋华年,希望他能把这蚝油做成生意。


    秋华年笑眯眯的打着太极,没有否认,但也没有答应。


    既然要饥饿营销,那就得一开头就把胃口吊足了。


    秋华年不松口卖蚝油,反而会让今日品尝到美味的人更加念念不忘,将它当做新奇珍贵的体验,口口相传出去。


    这和现代那些外国奢侈品走的是同一个路子,明明能做许多,但就是要限量,就是要限制身份购买,让人们趋之若鹜的追求溢价商品。


    与那些华而不实的奢侈品相比,秋华年的蚝油至少用量扎实,也实实在在的好吃。


    吃过午宴,撤了桌子,宾客们又在院里闲聊游玩了一会儿,申时之后才陆续告辞离开。


    秋华年已经累得站不动了,让金三他们看着收拾院子,自己脱了外面衣裳,半倚在炕上看今日收的礼。


    上门来赴宴的人送的礼比之前厚许多,种类五花八门,有香料,有绸缎,有屏风摆设,还有名贵的笔墨纸砚。


    所有礼物加起来,价值超过了办宴的花费。


    不过这也意味着以后他们宴请秋华年,秋华年也得带差不多价值的礼物去。


    许多人家都是把收到的礼物收起来,需要时再拿出来送给别人,只起一个中转作用。


    家里读书人多,秋华年把笔墨纸砚拿出来用,再留了一个精致漂亮的苏绣炕屏摆在炕上,其余的都收进了库房里,妥善保存起来。


    不出秋华年所料,蚝油的名字,短短几天就传遍了襄平府上层圈子。


    在秋华年的有意推动下,它一时成了琼浆仙露的代名词,没有吃过,简直是人生一大遗憾。


    许多人明里暗里给秋华年递话,希望能讨要一些蚝油,有的人甚至神通广大的找到了那日的主厨黄大娘,想从黄大娘口中探听风声。


    因为秋华年明说了蚝油是哪两个字,还有的人试图用生蚝来仿制。


    但他们中真正吃过宴会上菜品的都是少数,更没有一个人见过黑色粘稠质地的成品蚝油,怎么可能仿制得出来。


    只能徒劳的浪费材料,始终不得其法。


    就这样发酵了十来日,递上门的帖子越来越多,秋华年终于“勉为其难”的松口了。


    他拿出五十两银子的积蓄,在襄平府繁华路段买了一间四十平左右的铺子。


    商铺比宅子贵一些,好地段的商铺更是难买,但听说秋华年要用铺子卖蚝油,许多家资丰厚的人直接上赶着要卖给他,只盼他早点开起来。


    秋华年不着急,又花二十两银子,在府城偏僻的地方买了一座小院作蚝油工坊,同时与一家在宴会上聊得不错的,在海边有大渔船的商人约好大批量购买生蚝。


    这七七八八的花下来,家里储蓄的银子没了大半,但秋华年也终于有了自己的产业。


    铺子和院子的所有权自然是秋华年的,这点裕朝的法律不会管。


    秋华年让金三象征性的把这两个地方从自己手中租下来,以他的名义开铺子和工坊,但金三的身契又在秋华年手里,所以产业实际上一直属于秋华年。


    这样就规避了商户的问题。


    其实裕朝法规允许奴仆经商,本就是开给达官贵人们的后门。


    只有普通人会受到商户的限制,哪怕经商发达了,也世世代代脱离不了商户的身份。


    院子买下,原材料也到位,正式制作提上日程。


    制作蚝油的第一步是把生蚝肉从壳里取出来,然后用刷子刷的干干净净,让上面没有一丝黑色杂质。


    这是所有步骤中最耗时,最耗人工的,秋华年雇了几个有担保的、住在附近的人做这个活。


    接着把生蚝肉切碎,放进锅里加水加盐熬煮,熬煮上数个时辰,生蚝肉会渐渐缩小,锅里的液体变成深褐色的粘稠物质。


    到了这一步,锅里的已经是最简单的手工蚝油汁了,但拍摄过蚝油制作视频的小卷王秋华年自然不会止步于此。


    他在现代,一向是以卷闻名,能做到极致的绝不敷衍,才在人才济济的生活区里杀出一条血路。


    虽然古代没有味精能加进蚝油里增鲜,但其他香料并不少。


    秋华年按照记忆写了能配齐的香料方子,实践调整了几次,确定了最好的配比。


    这第三步,就是把香料熬煮成汁,与过滤出来的蚝汁混合在一起,重新放进锅里熬煮浓缩,直到成为半流不流的质地,再起锅装瓶放凉。


    与红腐乳一样,整个配方的精髓与不传之秘也在香料配比上,只要无法破解香料方子,哪怕照猫画虎的学去其他步骤,也复刻不出一模一样的美味蚝油来。


    秋华年吃一堑长一智,在高粱饴配方泄露后,更加注重自己产品的“独特性”。


    这个独特性不只指产品本身,也指外在的附加价值。


    比如身份加持、比如捆绑销售、比如饥饿营销,比比皆是。


    秋华年现在是皇帝亲封的乡君,不必担心因此得罪人,遭遇不好的事情了。


    遇到不长眼的,实在不行,他就往后一躲把圣旨供出来。


    第一批蚝油做好后,秋华年买下的铺子也简单装修好了。


    他翻开历书,选了一个宜开张的黄道吉日。


    铺子的匾额依旧是请杜云瑟写的,古朴遒劲的字迹被能工巧匠翻刻在黑漆实木上,上面挂着鲜艳的红绸。


    随着鞭炮声响,红绸落下,新铺子的名字落入所有围观者眼中。


    第79章  “外祖家的人除了一个,全死绝在丰山县了。”


    随着红绸落下, 黑漆实木牌匾上的描金大字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秋记六陈”。


    六陈铺子是粮食店的意思,也可以引申为杂货店,柴米油盐、小吃调料, 乃至日用百货, 无一不包。


    秋华年给铺子起这个名字,是因为他不打算只卖蚝油。


    秋记六陈是一个总名称, 以后他还会添加新产品, 开设更多分店。


    目前六陈铺子里除了噱头最大的蚝油,还有高粱饴、爆米花、一品烤鸭辣条,以及从祝经纬负责的红腐乳坊那里进来的红腐乳。


    铺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柜台专门定做了现代蛋糕房里常见样式的柜子, 没有玻璃就用薄纱糊上可推拉的柜门, 将美食直观地展现在客人面前。


    府城的什么都比县里乡里贵,秋华年给高粱饴和爆米花都提了价,高粱饴零售两文一条, 八条一整包卖十五文,爆米花十五文一包, 一品烤鸭也是十五文一包。


    秋华年专门定制了印着秋记六陈图样的油纸,统一包装。


    原本冲着蚝油迫不及待进来的人看见这些新奇的、色香味俱全的零食, 不由自主停下脚步,询问价格。


    其中高粱饴和爆米花在漳县卖了许久,襄平府城有人仿制,但无论是卖相还是香气,都远不如秋记六陈铺子里的。


    至于一品烤鸭, 秋华年之前只在自己家做过, 铺子开业拿出来,请人免费试吃, 辣条的魅力,轻轻松松就俘虏了一大批人。


    最后还没见到蚝油,所有人手里先拎了几大包零食。


    秋华年雇了经验丰富的伙计,与孟圆菱一起在铺子里忙活,不过他现在毕竟是乡君,迎来送往的活不用做,也没人敢叫他做,只用坐在铺子里面把握大局就行了。


    铺子开业第一天,秋华年并没有把蚝油拿出来售卖。


    蚝油的出产率很低,一百斤带壳生蚝只能得一斤左右的蚝油,成本高昂,同时费工费力,目前注定无法大规模生产。


    物以稀为贵,秋华年打算把这点做到极致。


    他对所有来打听蚝油的人说,“蚝油目前还在做着,大概三日后能得一批,也就二三十瓶。”


    “实在是这东西做起来费工费力,金贵的很,以后铺子每逢五、十之日开售一次蚝油,每次卖二十瓶,大家想买的可得尽早,迟了就没有了。”


    定时限量销售,排队来买吧您。


    被派来买蚝油的大多是达官贵人家的仆役,他们听见秋华年这么说,没有觉得不高兴,反而觉得本该如此。


    不这么金贵,哪里值得主家费心呢?越难买,买到了越显得他们办事利落不是吗?


    至于一两银子一小瓶的价格更不算什么了,想尝尝蚝油的,谁家差这点钱。


    秋华年已经定做了上面有秋记六陈标志的小瓷瓶,一个瓷瓶大概能装二两蚝油,也就是耗费二十斤生蚝原材料。


    靠海的地方,生蚝相对来说并不贵,秋华年和那户有大渔船的商贾大批进货,压了价格,一斤带壳生蚝只要十文钱,二十斤就是二百文。


    其余人工费、添加香料的钱、包裝费等杂七杂八加起来,平摊到每瓶差不多是一百文成本。


    总共算下来,一瓶蚝油售价一两,成本三钱银子,如果每次开售的二十瓶都能卖完,一个月卖六次,总共销售一百二十瓶,净利润就是八十四两。


    秋华年列表算清楚这个账后,忍不住吸了口气,光是蚝油一项,一个月的收益,都比得上一个小庄子一年的收成了。


    果然还是高门贵户的富人家的钱好赚啊。


    如果不是机缘巧合下提前封了乡君,他也做不了这么大的生意。


    高粱饴、爆米花等小吃,秋华年已经不自己做了,制作场地也在新买的小院里,他雇了工人完成基础步骤,只在最需要保密的配方环节,自己动一动手,或者让孟圆菱来。


    秋华年现在也不怕配方被人偷去了,就算有人一比一复刻他的零食,也没有秋记六陈这样的大客流量的铺子卖它们。


    每隔五日来一次,在铺子门口排长队买蚝油的达官贵人家的仆役们,是对秋记六陈最好的宣传。


    买不起秋记的蚝油,买点秋记的物美价廉的小零食也算赶了潮流嘛。


    那别出心裁的包装纸,还能作为装饰摆在家里,显示自己用了秋记的东西。


    铺子开业第一天,准备好的零食一卖而空,秋华年和孟圆菱回到家里,对着账本算一天的收益。


    “高粱饴是最卖不动的,不过也卖了不少,一品烤鸭早早就卖空了,爆米花稍微慢了点。府城的成本比村里高,这一天的净利润有个二两多银子。”


    在秋华年的指导下,孟圆菱已经学会了更简明的偏现代式的记账方法。


    秋华年边看边点头,“府城的人没那么稀罕糖,重油重盐的东西卖得更好。铺子刚开始生意最红火,后面稳定下来肯定要降一些,零食一个月大概能赚三四十两吧。”


    “加上蚝油,那一个月岂不是超过一百二十两了!”


    孟圆菱兴奋地叫起来,眼中全是高兴,没有一丝嫉妒之色。


    秋华年笑道,“我看你今日在铺子里能说会道的很厉害,以后我雇你做铺子掌柜怎么样?”


    “啊?华哥儿我不行的。”孟圆菱连连摇手。


    “哪里不行了?你认识字、会记账,从小帮着家里经营豆腐铺,擅长和人打交道做生意,外头的掌柜很多都不如你。而且比起从外头雇人,我更信你。”


    孟圆菱作为被雇佣的掌柜,前头有金三顶着,不算是经商。不然那些穷困潦倒,只能去做账房先生的童生和秀才,就要被一网打尽了。


    孟圆菱被秋华年说的满脸通红,他一直很崇拜秋华年,被偶像认可的感觉,让他飘飘欲仙。


    “那我来试试,我有不懂的华哥儿你要教我。”


    “放心,我也不是完全撒手不管,就是怕忙不过来。”


    秋华年除了秋记六陈,还有棉花庄子以及数学书的事要忙,苏信白的齐民书坊审稿时他也要看一看,不可能全天只管着铺子和工坊。


    秋华年比照着襄平府最上等掌柜的工钱,给孟圆菱开了一月三两银子的钱,孟圆菱摩拳擦掌,发誓一定要管好秋记六陈。


    他从清福镇来到府城后,离开了熟悉的生活环境与亲友,云成又常常不在身边,也没有正经事情做,其实一直有些不适应。


    秋华年把这些都看在眼里,现在终于找到了能让孟圆菱发光发热的地方。


    云成回来休沐时,孟圆菱开心地拉着心上人的手,像黄鹂鸟一样叽叽喳喳地讲自己管铺子的事情。


    云成严肃着脸认真的听,末了在孟圆菱眉心的红痣上亲了一下,孟圆菱抬手捂着额头,赶紧左右看看,发现没人注意松了口气,圆鼓鼓的小脸羞得通红。


    ……


    卫栎的身体静养了十来日,终于渐渐好转。


    知道赵田宇被抄家,以后再也没有人会威胁到他,他放下了最大的心结。


    但有时午夜梦回,仍会想起流浪时的痛苦记忆,想起回不去的家与狠心的爹娘。


    秋华年在书房里整理即将完成的数学书草稿时,卫栎主动找了过来。


    秋华年没想到会看见他出屋,愣了一下,请卫栎坐下。


    “秋乡君,我们已经在贵府叨扰多日,实在难以心安,明日我就和姑母回庄子上吧。”


    为了攀龙附凤,卫德兴下了不少功夫培养卫栎。解开心结后,卫栎的教养在言辞谈吐间自然体现出来。


    秋华年把手里的草稿放在一边,“你想好以后要做什么了吗?”


    卫栎点头,“比起被关在深宅里,我更喜欢在庄子上自由自在,脚踏实地种地的感觉。我和姑母虽没有血缘,但早已亲如一家,我以后就在庄子上好好奉养姑母。”


    “是秋乡君的庄子的话,我不怕有人欺负我。”


    经过这么多事情,卫栎也成长了,没有之前那样胆小懦弱了。


    秋华年放心了,“正好明日我要去庄子上看看工匠,你们乘我的马车一起走吧。”


    到了第二日,九九和春生的学堂都赶上休沐,两个孩子许久没去别处玩过,央请秋华年带上他们。


    于是最后,一起去庄子上的加上九九的丫鬟珊瑚,一共有六个人,幸好家里的马车足够宽敞,并不拥挤。


    皇上赐下的两位能工巧匠前两日到了,秋华年见两人风尘仆仆,让金三先把他们带到庄子上安顿,休息好了再说别的。


    这两位能工巧匠,都是入了宫籍的奴仆,人身并不自由,如果没有被赐出来,会在宫里的制器坊孤独终老一辈子。


    虽然只能听秋华年差遣,但能够出宫,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大造化了。


    秋华年到了庄子上,先让卫栎和卫婆婆去他们的住处休息,嘱咐过安全后,放九九和春生去玩,然后叫来两个工匠问话。


    这两个工匠是一对年近三十的兄弟,本家姓木,十几年前外祖父和舅舅戍边不利被查抄五服内亲眷,他们当时年纪不满十二,没被发配戍边,但也被没入宫廷为奴。


    幸好两人从小心灵手巧,被制器坊的人看中要走,没有受更多搓磨。


    入了宫,原本的名字不能用了,两人按制器坊学徒时的排行有了新名字,一个叫木丙七,一个木丙八。


    丙七和丙八都没有细谈当年落罪之事,秋华年也没揭人伤疤多问。


    兄弟两人都经验丰富,各有所长,丙七擅长设计各种机关巧物,丙八的动手能力更强,擅长雕刻钻磨。


    秋华年问了几句,确定这兄弟二人心性不错,没有奸滑之气。


    “你们是圣上赐下来的,不出意外一辈子都要跟着我走了,我不拘着你们,只要你们好好完成我交代的事情,不要外泄图纸等机密,你们可以在庄子上包几亩田耕种,想娶亲生子,我也不拦着。”


    丙七和丙八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见了惊喜与安心。


    两人纷纷表示,一定会按秋华年的吩咐办事。


    秋华年把自己做到一半的单人手推犁图纸拿出来,让兄弟两人细看。


    丙七琢磨了一下,对秋华年一直解决不了的难题,有了些想法。


    秋华年让他们好好做,如果真的能做成,他会给予奖赏。


    安排好了工匠,秋华年出门,在田间地头漫步行走。


    三十亩棉花已经有一大半完成移苗了,剩下的一些正在赶工,碧翠的棉花苗在地里排列成行,一望无际。


    等过了缓苗期,这些棉花苗就会茁壮成长,经过三个季节的浇水、施肥、控旺、防虫,最后变成一团团洁白的棉花。


    秋华年走了一会儿,突然看见春生从远处跑过来。


    长高长壮实的小家伙撅着嘴,显然不太高兴。


    秋华年拦他,“不是跟姐姐去玩了吗?这是怎么了?”


    春生刚才只顾着生闷气,没看见秋华年。发现秋华年在这里,脸色一下子变了,支支吾吾的不说话。


    秋华年笑着摇头,“你现在不说,我待会儿问九九是一样的。”


    “快,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秋华年把春生牵到小路边的大榕树下,挑了块干净石头坐下,摆出一副谈心的架势。


    家里的两个小孩,九九是向来不用人操心的,春生去外面上私塾后也成长了许多,秋华年好久没遇到孩子的成长小问题了,甚至有些怀念。


    春生坐在秋华年脚边,双手托着下巴,可爱的脸皱成一团,颇有大人意味的叹了口气。


    “华哥哥,你说我以后是不是交不到朋友了?”


    “嗯,为什么这么说?”


    “刚才我们在那边碰上庄子里的孩子们玩陀螺,我也想玩儿,就加入了他们。”


    “他们把最好的陀螺给我玩儿,还一直让着我,次次都叫我赢,我全都看出来了。可我不想这样,我只是想好好玩陀螺,我——”


    春生沮丧地低着头。


    “姐姐告诉我,因为华哥哥是庄子的主人,而我是华哥哥的弟弟,所以他们都会怕我,怕惹我不高兴,连累到家里。”


    “我在私塾的时候,只能专心读书,没有朋友玩,来到庄子上,也没有朋友玩。”


    “我想回我们杜家村,我想云康了。”


    春生说着说着,眼泪不争气地从眼眶溢出来,他抬起袖子狠狠擦了一下,捂着脸不叫秋华年看。


    春生今年刚满七岁,放在现代就是小学一年级的年纪,还是个小孩子。


    秋华年揉了揉他虎头虎脑的圆脑袋。


    “春生想要什么样的朋友?”


    “能和我玩到一处的,不会故意让着我的,经常能见面一起玩的朋友。”


    秋华年温声问,“以前春生有云康这样的好朋友,但现在云康离得太远了,春生感觉寂寞了对不对?”


    春生吸着鼻子连连点头。


    “但是人都是要长大的,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的朋友,只有学会告别,才能交到新的朋友。”


    “你看像你姐姐,在村子里的时候,她和存兰玩的最好,到了府城,也新交了祝娴这样的好朋友。春生也可以交到新朋友的。”


    “可是、可是,去哪里交呢?”


    “春生在私塾的时候,有没有遇到喜欢的同窗?”


    春生摇头。


    “那比较特别的呢?”


    春生仔细想了想,犹豫着说,“有个同窗特别讨厌,每次我不好好写课业,他都会揭发我,但上次我不小心弄脏了讲义,他主动借给我他的让我补了。”


    秋华年笑了,“你是真的觉得他讨厌吗?”


    春生撅着嘴,脚尖踢着地上的小石子,不说话了。


    “这样吧,九九的同窗我认识几个,你的同窗我还没见过,下次你们私塾休沐,我给你几张空白帖子,你请一些同窗来家里玩。”


    秋华年笑眯眯地调侃,“让我好好瞧瞧你讨厌的同窗是什么样子。”


    春生张了几次口,逃不过秋华年的镇压,只能答应下来。


    ……


    午饭时候九九带着珊瑚回来了,两人拎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装满了新鲜的野菜。


    秋华年看见后眼睛一亮,“这是从哪里找来的?”


    “庄子旁边的山上有许多,我们没敢往里走,就在山坡下随便摘了摘,珊瑚会爬树,还摘了些香椿。我知道,华哥哥肯定想吃。”


    去年春天的时候,家里一贫如洗,他们很长时间是靠吃鲜嫩野菜过日子的。


    许久没吃过,秋华年还真馋了。


    他叫庄子上的人把野菜接过去,香椿炒鸡蛋吃,其他野菜用水炸过,剁碎后加醋加盐加辣椒凉拌,午饭再做一道腊肉粥就行了。


    庄子是一整个自给自足的农业基地,秋华年作为庄子主人,想吃什么都有。


    精致的菜肴吃惯了,偶尔吃一顿野菜,反而更加美味。一大盘香椿炒鸡蛋很快就被消灭了,凉拌野菜也以你一筷子我一筷子的速度飞快见底。


    来添菜的庄子上的阿叔见他们把野菜吃的津津有味,忍不住暗暗摇头。


    秋华年见状笑道,“阿叔怎么了?”


    阿叔回答,“到底是贵人和我们不同,我们都说肉好吃,乡君家的贵人们怎么反倒爱吃山上到处都是的野菜?”


    “野菜也有野菜的好吃,我们家也是从土里刨食过来的,哪来的贵人讲究。”


    “以后我们来庄子上,大家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用刻意让着,不然反而让孩子们不自在了。”


    秋华年稍微点了一下,没继续说。


    阿叔听明白秋华年的意思,出去后叫来庄子上的孩子们安顿了几句。


    春生放心了,又美美夹了一大筷子野菜。


    ……


    秋华年一家人玩到吃过晚饭才回城,天色渐暗,庄子上的佃户们纷纷结束劳作,回家歇息。


    佃户聚居区域角落,一座三间的草房,窗户和门都换了新的,地面也平整过了,篱笆修了一半,看架势最近几日就能完工。


    丙八扛着一捆柴进来,丙七递给他半个馍,他就着陶碗里的水几口吃了,抹了把嘴。


    “帮庄子上修了几辆板车,混了好几日的吃食了。在宫里待的久了,都快忘了外面的人是怎么讨生活的。”


    丙七笑道,“当初没进宫的时候,我们也不用讨生活啊。”


    “……”


    兄弟二人沉默下来,默默出门坐在院子里看天上的月亮。


    许久之后,丙七叹气道,“咱们算命不错了,刚进宫就被制器坊挑走,虽然制器坊在皇城最边角,不能去后宫走动,见不着贵人,没有什么前程,但至少没当太监,没稀里糊涂得罪人丢了小命。”


    丙八摸了摸后脑勺,“我就是突然出了宫,有点……”


    “别多想了,回头咱们一人租一亩地,好好办秋乡君交待的差事,攒两年钱,说不定还能讨个媳妇呢。”


    “不过咱们在宫里做的都是奇巧玩物,这农具真没做过,地也不会种,还得好好下功夫钻研。”


    丙八囫囵点头,面露犹豫,“大哥,你看那秋乡君……”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丙七摇头,“这世上苍生有千千万之众,总有那么些容貌相似的。就像宫里的那位贵人,出生乡野,祖上隔了十万八千里,没有一点关系,却和先皇后长得那么相似,现在离后位仅一步之遥,这都是因果造化啊。”


    康贵妃的传奇经历,就连一直待在宫城角落的制器坊的工匠们也如雷贯耳。


    “我知道,外祖父本家的人除了一个,早就死绝在丰山县了,想想罢了。”


    两人又沉默了一阵子。


    “出宫之前,我们那日傍晚在制器坊门口匆匆瞧见的一面的,就是舒哥儿吧。”


    “……应该是吧,他肯定也被收进宫里了,可恨我们这么多年,一直没打听到。”


    “真是舒哥儿,他怎么、怎么也不来和我们打个招呼,也不知道他现在叫什么……”丙八鼻子一酸。


    丙七抬头看着月亮,手扶在额头上,坚毅深邃的五官撒着一片银霜。


    “我瞧舒哥儿的打扮和气势,他这些年过得怕是不简单,不来认我们这两个没用的表兄,肯定有他的道理。舒哥儿安排把我们送出来,我们就好好在宫外活着吧,说不定有一日,还能再见。”


    “大哥你的意思是?”


    丙七没好气地拍了下弟弟的后颈,“如果没人帮忙,出宫这样的好事,能落在我们两个没钱没靠山的罪臣之后身上?”


    “我们前脚在制器坊门口看见舒哥儿,后脚出宫的名额就定在我们身上了,你也不动脑子想想。”


    丙八抹了把脸,心里比起感动,更多的是忧心和心疼。


    “当年外祖父还在时,舒哥儿是我们内外几家最淘气受宠的小孙子,我们这些年还有彼此,但他、我一想到他现在,我……”


    丙八的话堵在喉咙里,哽咽无声,丙七用力拍着他的肩膀,抬头看天。


    无边黑夜中,那是一片万里同明的圆月。


    第80章  “……有多想要你。”


    襄平府位置偏南, 又靠近渤海湾,春日比漳县来得早许多。到三月初时,城中早已四处鲜花盛开, 绿草弥漫。


    秋华年家宅子中的蔷薇花、紫藤花以及花圃里的各色玫瑰都盛开了, 每日晨起昏时,都能嗅到浓郁的花香。


    城里没有鸡鸣, 但有更夫打锣, 秋华年隐隐听到五更的锣鼓响过没多久,院里就有了动静。


    他懒懒打了个哈欠,躺在炕上隔着窗子问,“是菱哥儿起来了吗?”


    金婆子在外面回话, “乡君, 菱哥儿收拾一下,要去看工坊和铺子,他让你继续睡着。”


    孟圆菱被秋华年委任为掌柜后, 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每日大多数时候都在外面看生意。


    秋华年撑不住, 眯着眼睛在枕头上蹭了蹭。


    “叫他吃饱再出门,注意安全。”


    吩咐过后, 旋即继续陷入黑甜的梦乡,睡起了回笼觉。


    再次睁眼,天光已经大亮,院子里静悄悄的。


    秋华年起身,披着衣服出门, 金婆子给他打来洗漱的水。


    清晨的阳光清新温暖, 带着露珠的花瓣上洒着金光。


    “待会儿剪几枝花插在瓶子里,送到书房去。”


    金婆子应是, 秋华年洗漱过后,简单吃了些早饭,乘马车去了之前去过的祝家书坊。


    书坊后院的苦舟楼里,苏信白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秋华年登上二楼,透过开轩看下面的花园与小湖,春日的风景比冬日更加美丽,和风阵阵袭来,空气中裹着花香,沁人心脾。


    秋华年今日是来交数学书的稿子,顺便审审其他书稿的。


    齐民书坊的收稿函贴出去快半个月了,在重金润笔费和“齐天下万民之需”理念的鼓舞下,苏信白已经收到了一批书稿。


    这些书稿许多不是现写的,而是之前就写好,但始终没有投出去的,齐民书坊的出现给了它们新的机会。


    剔除那些换汤不换药的,苏信白初步选出了三本书稿。


    两本是游记,一本是经商心得。


    虽然文字风格、所写内容区别很大,但都有自己的可取之处。


    苏信白让人上了粉嫩的桃花酥、薄如雪片的云片糕、添了陈皮的绿豆糕和翠绿色的青团子。


    四样糕点都造型小巧精致,摆在高脚瓷盘里,看着十分诱人。


    他邀秋华年坐在窗边,一边欣赏楼外风景,一边品茶吃茶点,在悠然闲适的气氛中翻阅书稿。


    解开心结后,苏信白越来越会享受生活了。


    点墨笑着说,这些糕点连同做糕点的师傅,都是祝经诚特意为苏信白寻来的。


    苏信白低声训斥他多嘴。


    秋华年挤了下眉眼,苏信白扭过头去,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美食美景不可辜负,秋华年只当今日是来放松的,在花香中一页一页翻看书稿,不时与苏信白交流一两句,在手边的纸张上记录一下。


    中午时候,苏信白带的小厮去外面的食肆打包了几样饭菜。


    四菜一羹,里面团鱼、鲜虾、鸡豚具备,口味偏清淡,苏信白吃得不多,他们吃过后也不怕浪费,点墨等下人会收拾下去吃完。


    直到日头偏西,秋华年才细看过了三本书。


    “两本游记,一本重山川地理,一本重风土人情,都是极好的,尤其山川地理那本,记的是西北那边的地貌,与辽州大有不同,可以增长见识。”


    “经商心得那本,虽然别出心裁,但有些简陋,写书人应该是懂经商的,不如把书稿返回去,叫他再详细补充一下。”


    苏信白点头,“我最拿不准的就是这本,既然你这么说,就返回去让他重改吧。”


    “你的算书和两本游记,我先叫人去画图和刻版,过些日子就能印出来了。”


    时下虽然早已有活字印刷术,但想加入插图,精致排版,依旧需要新雕版面。


    苏信白和秋华年聊了两句,说到了过两日的上巳节。


    “三月三上巳节,襄平府无论贵眷还是平民百姓,都会去爱河边上踏青祓禊,你今年收到帖子了吗?”


    “收到了好几张,邀我那日出去踏青,不过因为都不太熟,我回绝了。”


    秋华年现在是乡君,不时会受到邀请交际的帖子,他有的会去,有的则不去,除了必要的全凭心情。


    苏信白点头,“娴儿那日想邀请九九和信瑶出门游玩。”


    “那就让她们去吧,反正有许多下人跟着,不怕出事。”


    苏信白看了秋华年一会儿。


    秋华年笑了,“你有话便直说吧,光在这里猜,我能猜到什么。”


    其实秋华年已经猜到了大概。


    三月三上巳节,不只是祈福、驱邪、祓禊的日子,还可以看作古代情人节。


    互有好感的年轻人会在这日相约出游,已婚伴侣们也会在这日祈福求子。


    苏信白大概是想叫祝经诚一起出门,却拉不下这个脸来。


    苏信白还是定定地看着秋华年,轻咬了下嘴唇。


    秋华年好笑告饶,“好了好了,我明白了。回去就写帖子,以我和云瑟的名义,邀请你们夫夫二人上巳节一起出游,可以了吗?”


    苏信白骄矜地点了点下巴,终于满意了。


    他吩咐下人多做几样秋华年爱吃的糕点,给秋华年带回去。


    “这是贿赂?”


    苏信白清冷的脸上闪过一丝羞恼。


    “这是堵你的嘴。”


    ……


    转眼到三月初三,上巳节是裕朝的大节,清风书院放了假,云成和杜云瑟都回家了。


    一大早,九九就和祝娴他们出门玩了,云成小两口也早就看好了活动地点,春生则想去庄子上玩,秋华年让金三好好跟着。


    家里的人各有各的去处,秋华年和杜云瑟也换上了轻便簇新的衣物。


    秋华年做衣服的时候,喜欢给自己和杜云瑟挑一样的料子,做不同的款式,走在一起,谁都看得出来是情侣装。


    杜云瑟对这个爱好毫无异议,甘之如饴。


    别说只是几件衣服,哪怕秋华年想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他身上,他也不会犹豫。


    两人穿着同款布料的衣服出门,在节日氛围浓厚的大街上步行,朝爱河方向走去。


    踏青的节日,乘坐马车反而没意思了。


    上巳节最重要的习俗是水边祓禊,通过清洁身体,祓除疾病与晦气,去灾辟邪。


    杜甫曾有诗云:“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襄平府虽比不上京城,但作为一州都府,也足够繁华。


    越靠近襄平府最大的河流爱河,路上的行人便越多,到缘正街时,已经是摩肩接踵,纱衣如云。


    空气中充满了兰草的香气,人群中随处可见戴着幕篱或帷帽,被下人们拥住的贵眷,银铃般的笑声引发无限遐想。


    秋华年和杜云瑟牵着手,防止被人群冲散。


    缘正街沿爱河修建,道路两边摆着许多小摊,售卖上巳节用的香烛、彩蛋、兰草。


    秋华年挑了个人相对较少的小摊,买了两捆扎成束的新鲜兰草。


    摆摊的阿叔见秋华年和杜云瑟大大方方牵手出行,知道他们肯定是夫夫,笑着推销。


    “哥儿要不买几颗彩蛋?都是这两日才下的新鲜鸡蛋,上面画了高禖娘娘的像呢,在水里一定浮得起来!”


    高禖是主管生育的女神,上巳节这天,已婚的人会去高禖庙祈福,给熟鸡蛋画上吉祥花纹,放进水里,如果能浮起来,就是求子嗣成功了。


    秋华年的手顿了一下。


    “华哥儿,我们去河边袱禊吧。”杜云瑟叫他。


    秋华年犹豫片刻,买了两颗花纹一模一样的彩蛋。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杜云瑟笑笑,“走吧,去河边。”


    他们虽然邀约了祝经诚和苏信白,但不急着去找二人汇合。毕竟上巳节这么好的日子,谁都不想去当电灯泡,也不想遇到电灯泡。


    秋华年和杜云瑟走到河边,顺着打开的河堤下到河畔,这里已经有许多人在游玩,有些胆子大的女郎和哥儿,故意用扎成束的兰草沾了水,洒在俊俏的郎君身上。


    杜云瑟抬起袖子,挡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水滴。


    秋华年微微眯眼,用兰草沾了洁净的河水,抓准时机,轻轻一抖,洒了猝不及防的杜云瑟半身。


    人群中有人在叫好,还有人喊再来一下。


    秋华年弯着腰笑疼了肚子,杜云瑟眼中闪过无奈,护着秋华年找了个稍微空旷的地方。


    他用自己手里的兰草沾了一点水,轻轻扫过秋华年的脸,在眉心殷红的小痣上留下晶莹的水珠。


    “百病祓除,百毒不侵。”


    秋华年眯了下眼,旋即睁开,几滴水珠顺着他清丽的脸滑下,像清晨挂满露珠、含苞待放的梨花。


    河畔有人卖折枝芍药,按上巳节的习俗,男子若有意中人,往往会以芍药相赠。


    杜云瑟买了一支盛开的粉白芍药,插在秋华年的鬓边。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杜云瑟脑海里闪过这句千年前的古句,把惊艳收入眼底。


    身周的声音太嘈杂了,杜云瑟有些幽暗的不悦,他瞧见许多长纱遮身的幕篱,觉得华哥儿也该戴一个才对。


    不过华哥儿不喜欢,所以他只是想一想便罢了。


    秋华年不知道杜云瑟充满占有欲的心思,他玩了一会儿水,渐渐有些累了,对杜云瑟说,“我们去找信白他们,然后去高禖庙吧。”


    两人按照帖子中的约定,到了缘正街上的一座茶楼,祝经诚提前重金订了雅间。


    本该早就来了的祝经诚和苏信白还没到,秋华年笑道,“他们不知道在哪里玩呢,可别把我们彻底忘了。”


    杜云瑟叫了茶点,两人坐在雅间里,透过打开的轩窗欣赏爱河两畔游人如织的美景,等了小半个时辰,苏信白和祝经诚终于到了。


    两人手里拿着兰草,身上衣服有些湿,应该已经在水边袱禊游玩过了。


    苏信白手里拿着一支纯白色的芍药,进雅间的时候,悄悄往身后藏了藏。


    秋华年假装没看见。


    “你们迟到了,快自罚三杯!”


    苏信白不好意思,祝经诚替他说,“是我们二人的错,还望云瑟和华年不要怪罪。晚上我做东请客,备薄酒赔礼。”


    “自然不会怪你们的。”秋华年稍微加重了“你们”二字,苏信白抬了下眼,立即看向别处。


    四人坐了一会儿,继续去离此处不远,修建在爱河边上的高禖庙。


    他们之中,虽然有两对年轻夫夫,可一对因心结和误会浪费了几年时光,一对因为身体原因和仪式未全不愿逾矩,没有一个是符合求子条件的。


    如果高禖娘娘显灵,看见他们恐怕也会无语。


    ——连夫夫之实都没有,怎么保佑,总不能有感而孕吧?


    四人虽对此心知肚明,却都没有提出异议,各怀心思地走向高禖庙,仿佛这只是一个必须完成的习俗。


    每个人心里在想些什么,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秋华年早就发现,自己之前所在的世界,与目前身处的世界有许多相似之处,仿佛平行时空一般。


    比如主管婚姻和生育的高禖神,现代世界也有,但现代世界的高禖神最早是成年女性形象的女神,后来渐渐演变成了男性形象,而裕朝的高禖神依旧是女神形象。


    爱河边上的高禖娘娘庙香火不断,屋舍俨然,上巳节这天,游人数不胜数。


    哪怕是高门贵眷,也得乖乖排队。


    四人排了许久队,才进入庙中,被引到正院,这里引了爱河的活水,开了一条浅浅的蜿蜒曲折的小渠,颇有曲水流觞的雅趣。


    不过上巳节这天,曲水里漂流的不是酒觞,而是五颜六色的彩蛋。


    为了叫香客们不失望而归,曲水边还站了几个拿着长杆网的道童,务必让所有彩蛋都不沉底或卡住,顺利漂到对应的人手中。


    “高禖娘娘慈悲,只要是平日积善积德,真心来求姻缘求子的,必不会让他们愿望落空的。”


    秋华年原本不怎么信神,可穿越的事都发生了,不由得他完全不信。


    他从袖中取出之前买的两颗彩蛋,对杜云瑟说,“云瑟,你去下游等着。”


    庙里那些伴侣两人一起来求子的,都是一个人在上游放彩蛋,一个人在下游等彩蛋顺水漂下来,捞起后分食。


    杜云瑟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秋华年莞尔一笑,“身体的事以后再论,这么好的日子,先求一求。”


    “我就是觉得,在这个世上生活一辈子,有缘的话,有个与你与我都血脉相连的孩子,挺好的。”


    “好。”


    杜云瑟郑重点头,撩起衣摆去下游处蹲下。


    秋华年走到上游,提着一口气,轻轻将两颗彩蛋一起放入水中。


    彩蛋在浮力的作用下起起伏伏,一直贴在一起,没有被转弯阻挡,顺顺当当一路漂到了下游。


    曲水边的小道童齐声唱和,“姻缘美满,贵子临门。”


    杜云瑟把彩蛋小心翼翼捞起来,才松了口气,虽然知道不能盲目信神,但此时此刻,他心里还是安定了许多。


    高禖娘娘保佑姻缘美满,那华哥儿的身体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秋华年过来找杜云瑟,两人像身边其他来求子的伴侣那样,分食了鸡蛋。


    苏信白站在稍远的地方,平静地看着眼前的曲水求嗣图,祝经诚也没过去,就默默站在苏信白几步外。


    苏信白垂着手,袖子里藏着那支卖花小童推销给祝经诚的芍药花。


    看见秋华年和杜云瑟的彩蛋顺利漂到了下游,祝经诚找话题道,“待会儿可以去恭喜他们了。”


    苏信白嗯了一声,“你不去买彩蛋么?”


    “什么?”高禖庙里人声嘈杂,祝经诚没太听清楚。


    苏信白轻轻扬起漂亮的下巴,“那边庙门旁,有人卖彩蛋。”


    祝经诚看着他,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祝家大公子目光怔愣,像是还没听懂。


    苏信白皱眉,轻轻吸了口气,把手里的芍药花丢在祝经诚身上,扭过头去,“你不想买就算了。”


    祝经诚匆忙接住花枝,发现是自己之前在河畔买下的那一朵,他原以为苏信白早就扔了,没想他竟一直拿在手中。


    祝经诚脑中如开天辟地般闪过光芒,立即拿着芍药,撩起长衣下襟,不管不顾挤入人群跑向庙门口。


    苏信白瞧着他的背影,吐了口气,乌发遮掩下的耳尖在阳光中粉得透明。


    ……


    秋华年和杜云瑟走完整个曲水求嗣的流程,回头寻一起来的友人,一时没有找到。


    秋华年环顾四周,最后在曲水边上看见了二人,瞧着也是去放彩蛋的。


    秋华年笑了笑,心想自己那份还苏信白的礼可以备着了。


    “我们别管他们了,去给高禖娘娘烧香吧。”


    秋华年和杜云瑟走到神殿前,上了布施,点燃线香,在烟雾缭绕中各自许下愿望,一齐叩首。


    两人没打扰苏信白和祝经诚,出去找到跟着他们的小厮,表达了先行告辞之意,晚上那顿祝经诚“赔罪”的酒宴就先欠着好了。


    等苏信白和祝经诚出来,秋华年和杜云瑟早已不见踪迹。


    苏信白抿了下唇,祝经诚关切地问他怎么了。


    “……回头华年又要笑我了。”


    “我们两人是正经夫夫,笑又怎么了。”祝经诚勾起唇角,小心翼翼地问他,“那夫人,我们也回去吗?”


    苏信白轻轻点头,祝经诚赶紧让小厮叫马车过来,两人一路回到祝府的小院,厨房上了晚饭,俱是食不知味。


    好不容易到了天黑时候,苏信白自行去里间洗漱了,释卷等人也像往常一样给祝经诚收拾好了书房。


    “大公子,水已经烧好了,您现在去洗正好。”


    苏信白掬水的手顿了一下,清澈的水顺着指缝流下,服侍的丫鬟小心看着他的模样,不知该不该递帕子。


    祝经诚余光看了眼被绢帘半遮着的苏信白,轻咳一声,“不用了,你们都退下吧。”


    房里没人动,像是都没听明白。


    苏信白拿过帕子,擦净纤长的手指。


    “都出去吧。”


    这一声后,屋里伺候的下人们终于反应过来,纷纷快步退出屋子。


    点墨脸上已经忍不住浮出笑意,最后一个出门,把门扇妥善合住,挥手叫院里的下人们全都退远些,千万别打扰到主子们。


    上巳节,高禖娘娘,真灵验啊!


    随着门扇关闭,正房彻底成了一个私密的空间。


    博山炉里暖香袭人,锦被华衾惹人向往,昏暗烛火跳动,映亮美人的容颜。


    祝经诚情不自禁朝苏信白走去,苏信白有些紧张,但没有避开。


    “夫人,我们……歇息么?”


    苏信白眼睫快速抖动了几下,烛火在他眼下投下根根分明的影子,“等等。”


    他转身去紫檀木打的缠枝花纹炕柜里摸索一番,取出一只小小的精巧酒壶。


    “这是?”


    苏信白抿着唇,脸色冷冷的,脖子却都红透了。


    他薄唇轻启,“酒。”


    做什么用的酒,祝经诚已经意会。


    “谁教你……”祝经诚摇头轻笑,“你是几时买的,哪里用得着这个。”


    他从苏信白手里接过酒壶,苏信白犹豫一下松手。


    祝经诚看了一眼,笑叹道,“早叫我知道,信白,何必等到今日。”


    苏信白局促又羞涩的视线中,祝经诚打开酒壶口,轻轻嗅了嗅,“是上好的春|酒,以补助兴,于身体无碍。”


    苏信白突然有些不悦,“大公子对此道颇有研究?”


    “做生意难免接触三教九流,家中怕我着道,早早就专门教过了。夫人切莫冤枉我,为夫为你守身至今,誓无二心。”


    苏信白愣住了,“你、你何曾?”


    “八年之前,京中元宵诗会,我便见过你。”


    苏信白震惊不已,还想再问,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祝经诚扬起酒壶喝了半口,就着这个姿势揽住苏信白,俯身吻上他的唇瓣。


    “唔……”


    苏信白无助地仰着头,抓着祝经诚的胸口,香甜的酒水从嘴角流下,一路滑入严实的衣襟。


    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祝经诚的眼神像要择人而噬。


    “信白,叫你想到要用酒,是我的失职。”他抱起站都站不稳的夫郎,走向床铺,“我会告诉你,我究竟有多心悦于你。”


    苏信白头晕目眩,耳边传来祝经诚沙哑的低喃,“……有多想要你。”


    那酒的效力真的这么厉害吗?苏信白迷离地想着,蜷缩起膝盖,被祝经诚压在身下,半强迫地迎合。


    他白到透明的肌肤浮出一层薄汗,唇齿间压抑着低|吟,烛火在墙壁上投出暧昧的晃动的影子。


    芙蓉帐暖度春宵。


    这个夜还很长很长,足够有情人在情动中互诉衷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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