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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庙会3


    在徐栾话音落地的下一秒,江橘白脑子里面蹦出来的话还是“什么意思?”。


    作为一个乡下长大情窦未开对女生的兴趣还不如对打水漂的兴趣大的少年,他的生活中甚少出现良性相关的词。


    他懂一些,但不明白自己和徐栾跟这种事情能搭上什么关系?


    “你……”江橘白颤着嗓子,“你什么意思?”


    他明白了过来,他现在只想搞清楚,徐栾是他妈的什么意思?


    什么叫让他上?


    “你跟徐文星一样,你们都是同性恋?”江橘白不可思议。


    “我不是。”江橘白声音变小了,他知道自己跟徐栾之间的力量差距,他们甚至都不是同一种生物。


    徐栾朝江橘白走近,“没关系,你可以是。”


    “不…不…我不是。”江橘白躲避着徐栾的眼神,他忍不住往后退,后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不得不抬头。


    他想起徐文星,但徐文星的眼神要比徐栾温和收敛多了,徐栾的眼神就像院子里的篝火燃烧在了他的眼中,哪怕没有任何触碰,江橘白的脸都被炙烤得火烧火燎。


    在徐栾朝他伸出手的那一瞬间,江橘白将眼睛闭上,“不谈了我不谈了。”


    “我不谈条件了,”江橘白脸上出现切实的恐惧,“我不是同性恋。”


    徐栾缓缓放下手,“那怎么办呢?”


    鬼祟的脸上似乎出现了愁态。


    “什么怎么办?你要上你去找另外一个男鬼不就行了,你上我?”江橘白脑子里出现了一道模糊的画面,他脸一黑,摇了摇头,将那不可言说的画面从脑子里甩了出去。


    “太恶心了,”徐栾听了这个提议,微微蹙眉,“我只想上你。”


    “你他妈能不能闭嘴?!”江橘白像被刺激得炸了毛的猫。


    换做别的男的对江橘白说这些,这会儿,对方的头估计都已经在地上了。


    也只有徐栾,江橘白一是怕他,二是徐栾确实帮了自己不少,算不上友情,但也有恩情。算恩情吧。


    见徐栾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眼神乌沉沉的,以前像死气沉沉的枯井,现在的井底,汨汨往外冒着湿凉的水。


    江橘白咽了口唾沫,“你要上就去上别的东西,我跟你,男的跟男的,有违那什么,人跟鬼,人鬼殊途……你是不是发情期到了,鬼也有发情期?”


    少年害怕得眼前都泛了红,他从小跟人打架,惹是生非被爸妈揍,他都没怕过,


    但被鬼上这件事情前所未有、闻所未闻。他真的害怕。


    他害怕的样子格外好看,即使连说话都哆嗦着,也还是拼命为自己争取着。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有多诱人。


    但旁的人要是像他这样,那就是惊弓之鸟,丑态毕露了。


    “不可以吗?”徐栾问道。


    “……”江橘白往窗户的方向看了一眼,窗户低矮,他抬腿就能跨出去,但他想了想,还是别跑了,跑又跑不掉,回头一跑,把徐栾惹急了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扒他裤子……少年面无表情,“不可以。”轻颤的瞳孔再次出卖了他。


    面前的人态度如此坚决,徐栾默然了一会儿,“你不喜欢我?”


    “难道你他妈的喜欢我?”江橘白不可置信,他情愿徐栾只是单纯发情想上自己,如果动机是出于喜欢,那更恐怖了。


    “你觉得我是什么?”


    “我觉得你有病。”


    “……”


    树影婆娑香火袅袅的六爷庙,篝火旁一圈扭动摇摆的人影,以及散发着浓浓年代感的洗手间。


    这种时间,这种场景。


    江橘白:“你不会是在表白吧?”


    这个江橘白很懂,毕竟从小到大,喜欢他的女生就一抓一大把,即使他脾气很坏脸很臭。


    “你可以当做是。”徐栾轻声道,“不然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想要对你做那些事情。我活着的时候,没有跟别人做过,但是我很想跟你做,想把手指塞进你的嘴里,把舌头探进你的喉管,看着从你嘴角淌出的唾液顺着我的手腕流下;,想打开你的身体,看你哭……”


    江橘白的心脏在徐栾鬼魅一般轻缓又寒凉的语调中一寸寸收紧,他一点不想知道这些细节。


    “如果你想,你也可以这么对我。”


    “我不想。”江橘白拒绝得干脆利落,他不是徐栾,也不是鬼,也不是同性恋,他没徐栾那么变态。


    “可总有一天我会这么对你。”


    “我不觉得。”


    徐栾嘴角在此时扬了起来,似乎江橘白的不断拒绝和反抗根本没有让他放在心上,“没关系的,你本来就是我的。”


    “你慢慢考虑,但是小白,我的耐性没有特别好。”


    “在这种事情上,我还是更喜欢你情我愿。”


    徐栾一句接着一句,将江橘白砸得懵在原地。


    就在江橘白以为徐栾在说完这些能悄然消失时,以为这算是这场“谈话”的结束语,徐栾突然出现在了近在咫尺的地方,几乎贴上了他的面脸。


    “反正……早晚……”徐栾垂目看着面前六神无主的少年,手臂绕到他的脑后。


    “唔!”


    江橘白陡然被含住嘴唇,比前不久在徐家更像一个吻。


    少年瞳孔瞪得老大,他在徐栾的怀里剧烈地挣扎,但仍旧被桎梏得牢牢的。


    他浑身像是被井水包裹住了,凉得他忍不住将身体绷紧,忍不住朝徐栾怀里躲,可徐栾的身体凉意更甚。


    他的舌头躲闪不及,也躲无可躲,被徐栾整个含住吮吸,唾液发出啧啧的水声,江橘白听得一清二楚,脸上热度在瞬间腾起,他几乎眩晕过去。


    直到耳朵尖上传来一阵濡湿的凉意,他打了个冷战,神思清醒。


    脸侧出现了一张与眼前徐栾一模一样的脸,它没有完整的身体,它从江橘白身后紧贴着的墙壁之中探伸而出。


    它吻着江橘白的耳廓,颈侧。


    它途径的部位,竖起一片片细小的汗毛。


    恐惧在此时压倒江橘白心底全部的不适,他差点忘了,不止一个"徐栾"。


    “徐栾……”江橘白含糊不清地求饶,“我考虑,我考虑。”


    徐栾停了下来,但颈侧的舔吻继续着。


    少年战栗着。


    “给我一些时间。”


    徐栾发红的眼睛注视了江橘白一会儿,他舔了舔嘴唇,“好,我等你。”


    说完后,徐栾还甚至抬手整理好了江橘白乱掉的刘海,给他拉好外套,摸了摸他的脸。


    之后,他消失在江橘白的眼前。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归于平静。


    江橘白靠在墙上,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膝盖一曲,他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心脏跟着一块往下沉。


    但脚下是地面,屁股碰着地就停止下沉,心脏之下是未知的深渊,依旧在不断地往下掉。


    他用手掌捂住被舔过几遍的脖子。


    他目光呆滞地平视着前方。


    他想起江祖先之前说的,解契必须是在双方同意的前提下,这是一条路。


    还有一条路,那就是江棉说的,徐栾自杀。


    这两条路,不管那一条,达成的可能性都低得不能再低。


    同归于尽算了。少年将脸埋进膝盖之间。


    死也不给鬼上-


    江橘白离开太久了,徐文星和江明明在外面到处找他,直到看见他从洗手间的方向过来,整张脸都湿淋淋的,汇聚在下巴的水珠滴在胸前的衣服上,他也浑然不觉,酷酷地朝外面走来。


    "找你半天了。"徐文星走近,目光忽的一顿,“你嘴怎么肿了?”


    少年皮肤白,脸上但凡出现点深色,就格外显眼。嘴角那块破了皮虽已结痂的地方,已经分外惹人注意了。


    江橘白摸了摸,随即放下手,“洗手间有蚊子。”


    “冬天还有蚊子?”


    “不知道。”


    篝火旁已经开饭了,阿姨们做了丸子汤,还有各种各样的糯米圆子,裹着糖浆吃,还有和面线一起煮着吃,加了各种佐料和辅菜,香味飘得整个山头都能闻见。


    江橘白用筷子把汤上面的香菜葱花都挑走,又从汤底里挑出姜丝蒜块。


    等到他挑干净,开始吃了,一旁江明明都已经吃了一半儿了。


    “你好挑食啊。”江明明说道。


    江橘白情绪不高,“哦。”


    “?”


    过了会儿,江橘白抬起眼,“江明明。”


    “嗯?!江明明一下就打起了精神,竖起了耳朵,江橘白很少主动找人聊天,哪怕对方还什么都没说呢,他就已经开始受宠若惊了。


    就连另一边的徐文星都朝他看了过来。


    这也算是刮目相看吧。江明明想道。


    “你被男的上过吗?”


    “?”江明明愣了瞬间,接着脸色变得难看起来,难看后迅速涨红,他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摆手,表示没有。


    算了,这个问题还是问徐文星比较合适。


    徐文星是同性恋。


    徐栾之前还好意思提醒自己徐文星是同性恋,让他远离,徐栾自己又好到哪里去?


    同样都是乌鸦,明明徐栾看起来要更黑,他却还提防嫌弃别人。


    “徐文星,你是不是喜欢男的?”江橘白的脸在热汤的白雾缭绕下,好看得像一张色彩艳丽的年画,让徐文星一愣后再一愣。


    少年的问题更加使人怔然。


    徐文星手指蓦地攥紧了勺子,笑得有些牵强,不是羞赧,“你为什么会知道?”


    “你别管,”江橘白靠近了些徐文星,“如果你喜欢了一个男的,他做出什么行为,会让你觉得特别恶心,恶心得变得不喜欢他了?”


    第42章 然后


    徐文星愣了半天,哑然失笑,“你为什么会问我这种问题?”


    江橘白太明显了,徐文星又不蠢,对方很快反应过来,眉头拧了起来,“有人跟你表白了?还是个男生,是吗?”


    少年没有立刻给出回答。


    “我猜得不对吗?”徐文星说道,“应该是对的吧,否则你不会忽然问我这个问题。”


    “而且,你为什么会想到问我呢?”徐文星继续追问。


    江橘白用筷子搅着碗里的圆子面线,“随便问问。”


    “我是同性恋。”徐文星眸色沉沉,忽然说。


    江橘白继续搅着面线,没抬眼,也没做出其他的表情。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徐文星若有所思。


    “知道什么?”江橘白用筷子戳了一个圆子,喂到嘴边咬了一口,嘴唇一挨着滚烫的食物,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徐栾真是半点都没客气。


    真恶心。


    徐文星但笑不语。


    江橘白知道瞒不住了,“我感觉到的。”


    “对不起,我以为我伪装得很好,”徐文星表情复杂,眼神里还有着丝丝遗憾,“难怪前段时间你在我面前表现得那么奇怪,我应该吓到你了吧,因为我看你的样子,你喜欢的应该是女生。”


    江橘白没说话,他不想讨论有关性向的问题。


    实际上他并不反感同性恋这个群体,虽然江家村还从未出现过,但别人喜欢男的还是女的管他屁事。


    可在真正喜欢的人出现之前,江橘白也不敢担保自己喜欢的就是女生。


    李小毛和陈港从小到大都喜欢过不同的女生,哪怕幼稚,好歹也算对女生感兴趣。


    可江橘白却从未有过。


    但这些话,肯定不能对眼前这个在打自己主意的同性恋说。


    “你比我想象中的要更敏感。”


    江橘白感觉自己的鸡皮疙瘩起来了。


    对方恶心的程度和徐栾比起来,差不了多少。


    见江橘白一直没做声,徐文星止住了自己的话题,他移开目光,看向远处在打闹的几个男生,“让同性恋恶心的事情应该没有,因为每个个体都不一样,你如果想让对方讨厌你,应该做让他讨厌的事情。”


    江橘白心中又燃起了微末的希望。


    “但是,”徐文星意味深长,“如果一个人真的喜欢你,不管你做什么,他都会喜欢你,而不是讨厌你。”


    “他不是真的喜欢。”江橘白不仅对这点坚信不疑。


    他还坚信徐栾只是发情了。


    “你怎么知道?”徐文星感到好笑。


    江橘白捧着碗,面无表情,“你会相信我喜欢你吗?”


    “……”徐文星笑不出来了,因为江橘白确实不可能喜欢他。


    “那我……我们还是做朋友比较好。”徐文星面色恢复如常。


    江橘白点点头。


    庙会准备的饭食都使用了最新鲜的食材,也是江家村人力所能及提供的最好最丰盛的事物,比过年吃的还要好。


    但江橘白却味同嚼蜡。


    他一想到徐栾刚刚看着自己的表情都心底发寒。


    江明明坐在江橘白的旁边,愁眉不展,还探头探脑贼眉鼠眼的,好几眼之后,他被江橘白的目光抓了个正着。


    “你看什么?”


    “不是,我那个,我是眼睛我眼睛……”江明明眼见着自己搪塞不过去了,脸顿时哭丧下来,“江橘白,你刚刚为什么这么问我?你不会是想上我吧,我不要啊……”


    “你误会了,我只是问问而已。”江橘白无情道。


    哎?


    江明明哭丧的表情了变成了疑惑。


    说真的,在刚刚的猜测下,江明明心中的受宠若惊都要大过于被男的上的恐惧。


    结果是他想多了吗?


    江橘白吃得很少,他饭后坐在百步梯旁的长条板凳上看着山下。


    八点不到,村子里几乎家家户户都还点着灯,黄与白的灯光穿插在山野间,像蜿蜒的游龙,灯光是它的鳞片。


    风从山间吹来,江橘白拢紧了外套。


    身后响起喧哗声,江橘白回过头,看见陈白水从车里面拿了台音响出来,音响打开后响起刺耳的电流声,陈白水调试了一会儿,放起了山歌。


    “……”


    江橘白把耳机从口袋里翻出来戴上,比起“妹娃你听我说”这样的山歌,他还是更喜欢听摇滚-


    冬游后的当周周末是正式的祭拜日庙会,江橘白跟着吴青青江梦华又上了一趟山。


    他站在大殿中央,看着吴青青跪在蒲团上将头磕得砰砰作响,让六爷保佑他。


    江六爷已经尽力了。


    他已经明示了江橘白三次:大凶、大凶、大凶。


    他只是没说如何化解。


    江橘白没想其他的算不算凶,但被徐栾惦记着想上,对他而言就已经算大凶了。


    可这种事情,他连对家里人说都说不出口。


    抽签处,江棉忧虑重重地看着前来参加祭拜的少年。


    在侧殿,吴青青也拉着江橘白要拜,江橘白站在门外等,一扭头,看见徐游从旁边转角走了出来。


    徐游看见他,一脸惊喜,“这么早,我还以为你们学生都起不来呢。”


    江橘白疑惑,“徐老师你怎么来了?”


    徐家镇的庙会又不跟他们在一处,江六爷也只局限江家村。


    “年年都一样,听说江家村的庙会也办得热闹,我过来看看,你不欢迎啊?”徐游看起来心情不错,笑盈盈的,更显年轻了。


    “没有。”江橘白说。


    吴青青从身后出来了,她看见徐游,能看出是个老师,老师给她的感觉就是文化水平很高的样子,她朝江橘白抛去眼神。


    江橘白介绍,“徐老师,他教我们化学。”


    “哎呀,徐老师啊!我是江橘白的妈妈,小白在家经常跟我提起你,说你对他特别好!”吴青青整了整衣服,面对着儿子的老师,她看起来有些紧张。


    徐游没什么架子,跟吴青青很是聊了会儿,扭头看向江橘白,“对了,我那里有几本资料适合你做,我现在正好要回家一趟,你跟我过去拿?”


    江橘白当即就想拒绝。


    吴青青了解他得很,男生一张口要说什么她都能精准预测到。


    “可以可以。”吴青青使劲朝江橘白使着眼色。


    江橘白上了徐游的车,车里有一股很清雅的香气,有些浓烈,不过不算难闻。


    下山的路很堵,因为今天庙会,上下山的人与车都很多,在这种情况下,就没有什么交通规则可言,乱七八糟地堵成一片。


    “你吃早饭了吗?”徐游问江橘白。


    “在家里吃了才来的。”江橘白答道。


    徐游手指敲了敲方向盘,“下个月的月考,你觉得自己大概可以进步多少名?”


    老师开口问的便是进步多少名,可以想见对方对自己多信任了,江橘白回应的语气变得飘飘然,“四五十吧。”


    “应该不止,”徐游的眸子里被远处晨曦照耀着,瞳孔里闪烁着金色的光点,“上周你们班好几科都进行了随堂测验,我问了你们班主任,你每科的得分都比上一次月考高出百分之二三十,加上其他的科目,累计下来,你往前进步一百名都是最保守的估计。”


    徐游看起来特别关心江橘白的成绩,看起来是一名负责敬业的好老师。


    但江橘白却在飘飘然的心情中感觉到了微妙的不适感,“不少人都有进步。”


    “但是他们都不如你。”徐游浅笑着说道,口吻听起来却机械又漠然,评价的好像不是他的学生,而是一个个等待结果析出的实验样本。


    江橘白看着窗外,卖糯米圆子的推车路过,蒸腾而上的热雾与飘在山腰的云雾混在了一起,朦胧的白色混成一整片,分不出什么是雾,什么是蒸汽。


    “是吗?”少年淡淡道。


    之后的整段路程,江橘白都闭上眼睛装作睡觉,他没有真的睡着,所以能察觉徐游好几次扭头看向他。


    他应该为老师的偏爱和夸奖高兴才对,就像面对着陈白水和陈芳国的夸奖一样。


    但听着徐游的话,江橘白却难以真正地高兴起来。


    车驶进镇中心,又开了段路,江橘白觉得眼前景物熟悉,他定睛仔细看了看,发现徐游居然跟陈白水住在同一个小区!


    既然互相瞧不上,为什么还住在同一个小区又是同一所学校的老师……


    江橘白本就好奇心重,但他还是忍住没问,他承认自己的心偏向陈白水,要是他开口问徐游,那徐游岂不是就知道是陈白水向自己说了他的坏话。


    少年忍着,一声不吭地跟着徐游下车,上楼。


    听见钥匙互相碰响的声音,江橘白见门开了,极快地扫了一眼室内。


    “不用换鞋,直接进来吧。”徐游将钥匙串放在玄关,江橘白跟在他的身后。


    徐游拐去厨房倒了杯水出来,“你坐会儿,我去给你拿资料。”


    江橘白拉开餐桌边上的椅子坐下。


    和陈白水家标准的三室一厅户型不同,徐游的房子好像没那么多卧室,书房与客厅打通,成了一个宽阔的大横厅,沙发成了书房与客厅之间的阻隔,开放式的书房里几乎放满了书,一侧则全是装满液体的瓶瓶罐罐,跟徐游办公室里的那些很像。


    此刻的徐游,正蹲在书柜前给江橘白找资料。


    江橘白把椅子往前挪了挪。


    暗想,学校里能放标本是因为要当教学工具,家里也能放标本?


    动植物标本可以,人体标本应该……不行吧。


    耳朵突然被人碰了一下,江橘白身形一抖,看见徐栾拉开椅子在身旁坐下。


    江橘白瞥了他一眼。


    徐栾没出声,只是静静地坐着。


    少年终于忍不住了。


    “徐游书房里的那些,是什么?”江橘白低声问道。


    徐栾直接趴在了餐桌上,他手指在桌面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徐栾。”


    “你用什么来作为交换呢?”徐栾轻声问道,同时偏头看着身侧明明是有求于人却还一脸不情愿的少年。


    江橘白手指扣着水杯,漠然道:“我不想知道了。”


    徐栾却起了身,靠近了他,看着江橘白的眼神阴湿黏腻,“用一次接吻作为交换。”


    “我说我不想知道了。”江橘白看着前方,尽量忽视停留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即使他的半边身体都已经因此发凉发冷。


    “一些动物的大脑。”徐栾手指轻轻碰上江橘白的唇瓣,不急不缓轻柔地揉捏。


    即使口中说着不想知道,可一得知答案,江橘白的身体仍是下意识给出了反应。


    “他收藏这个做什么?”


    “你的同桌,还有徐文星,我的朋友,不是都告诉过你,徐老师喜欢聪明的学生?”徐栾轻笑着,“杀人犯法,可杀一些猫猫狗狗又不会。”


    江橘白心脏狂跳,连徐栾的手指在试探着往他嘴里塞他也没反应。


    徐游是一个跟徐栾一样的变态。江橘白在心里得出答案。


    男人拿着几本资料起身,转身朝江橘白走来了。


    江橘白一下就站了起来,徐栾的手指看似被不小心甩开。


    “你拿回去慢慢做,难度比你之前做的肯定都要大,但刚好适合你现在这个阶段做。”徐游贴心地说道。


    江橘白心情复杂地说:“谢谢老师。”


    “怎么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徐游注意到江橘白的脸色,多问了一句。


    “没有。”


    徐游:“那我开车送你回去。”


    “不用了徐老师,”江橘白拿着资料,“我还想去书店买几个练习本,买完我自己坐车回去就行了。”


    “麻烦徐老师了。”少年似乎算得上是跑着走的。


    徐栾却没有立刻跟上江橘白,他不紧不慢跟在了徐游的身后。


    男生脸色惨白,发尖垂在暗红的目光前,眼神一瞬不瞬地看着徐游。


    男人取出一块抹布,往上面喷洒了清洁剂,扬手擦拭着标本架,架子微微晃动,标本瓶里的液体也左右荡漾。


    每个标本瓶里都装着一块大脑,像布满血丝却已然变质的脑花,发黄发硬,在泛着绿的标本瓶里,像一块病变组织。


    每个标本的瓶身上都贴着标签。


    徐栾一一看过去。


    猪、牛、羊、马…品种还挺丰富-


    江橘白真去书店买了十个练习本,他结了账,站在晴空下,无端遍体生寒。


    应该的。


    有变态。


    少年用塑料袋装着买来的文具,又在街边的小超市买了几瓶村子里没有的饮料,边走边喝。


    他的目的地是市里的大巴车车站,坐大巴车回江家村,也就半个小时不到,下午才去学校,他现在还能回家睡几个小时。


    回村的大巴车停在广场上,之前一直都是镇上淘汰给江家村的大巴车,后来徐家镇政府大方掏钱给换了一批新的,跟得上时代的。


    此时还不到发车时间,江橘白从前门上了车,看了眼趴在方向盘上睡觉的司机,在最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


    少年又开始喝第二瓶饮料。


    一个背着菜篓的奶奶颤颤巍巍地上了车,在江橘白的前面坐下。


    坐下时看着他说:“饮料喝多了,得糖尿病的。”


    江橘白没礼貌,当着人家面,仰头喝了一大口。


    “……”


    “你是吴青青他儿子吧,等我告诉她去。”对方瘪着嘴巴说。


    “……”


    快到发车时间时,靠在窗户上昏昏欲睡的江橘白,朦胧的视野中出现了身形眼熟的男生。


    他几乎立刻就清醒了过来,对方直接朝他走来,坐在了他旁边的空位上。


    他坐下了,但没人能看见这个位置上有人。


    可见鬼,后面再上车的人却没有一个人来江橘白身边的这个“空位”。


    直到售票员上车来收钱发车票,她也没质疑为什么这个位置是空的。


    江橘白付了钱,耷拉下眼皮,开始翻着腿上的资料,尽量让自己忽视旁边的人。


    徐栾手指捏上他的耳朵,“装什么,你又看不懂。”


    “……”江橘白伪作的平静顿时就碎了一地。


    他想说你管不着,但他知道这句话肯定会惹恼徐栾。


    “哦。”少年冷漠以对。


    “我回答了你标本瓶内容物,你应该谢我。”徐栾提醒他。


    “谢谢。”江橘白现在只要一想到徐栾的目的是什么,他连长一些的句子都说不利索。


    徐栾手指从江橘白的耳垂滑到了江橘白的下巴,他未经江橘白同意,几乎是粗暴地用指关节顶开了对方的两瓣唇,用指关节,既能保证可以打开江橘白紧闭的唇瓣,又不至于如指尖那般锐利。


    鬼祟手指细长,看着江橘白瞪大的恐惧的委屈的表情,满意又享受地在对方口腔里转了一圈。


    好软,好滑。


    全车的人都好像看不见少年狼狈的反应似的,他们都专注地看着窗外飞快闪过的景物。


    徐栾抽手离开时,江橘白趁车身晃动,装作身形不稳,一本资料直接用力扇在了徐栾的脸上。


    江橘白弯腰拾起掉在地上的资料书,看了眼徐栾,“我不是故意的。”


    徐栾摸了摸他的头,“我知道。”


    他知道少年就是故意的。


    从镇里回江家村,一路上几乎都有人家,唯一有一段路,马路两边没有人烟,树林拥挤。


    冬日的太阳耀眼肃冷,打在车窗上,远远的,江橘白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中年妇女不停挥手拦车。


    车里大半的人都探头往外看,再把头缩回来时,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恐惧。


    江橘白却在疑惑,这么冷的天,这个女人为什么穿着裙子?


    大巴车车轮擦过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它在距离女人还有十多米的位置停下了。


    司机将车门打开,双手攥紧方向盘,整个人抖成了筛子。


    “我找人,谢谢。”女人上了年纪,但身材很好,凹凸有致,穿着一双凉鞋,踏上车时,鞋跟敲得很清脆好听。


    江橘白注意到,她鞋跟在前,鞋尖朝后。


    少年脸色顿然煞白。


    他咽咽口水,看向徐栾。


    女人手拿着一张照片,她黑洞洞的眼睛梭巡着车上众人,无视全车人的抗拒和惊恐,她从第一个座位开始询问起。


    “请问你见过这个学生吗?她是我的女儿。”


    “没、没见过。”


    “好吧。”她开始问下一个。


    前座的奶奶扭过头,声若蚊蝇地提醒江橘白,“不管她说什么,你就说没见过就行了。”


    女人很快就来到了奶奶面前,奶奶双手狂摇,“我没见过我没见过。”


    女人脸上滑下两道红色的眼泪。


    她脖子上出现了一道豁口,往外汨汨冒着乌黑的血,在白色的裙子上形成一道不停往下流淌的瀑布。


    她拿着照片,送到少年眼前,“请问你见过这个学生吗?她是我的女儿。”


    江橘白还真低下了头,他看着女鬼手里的照片,边缘磨损严重,但能看清照片里的人,女生留着长长的头发,脸上洋溢着甜美的笑容,幸福地看着镜头,看起来与他同龄。


    他好像见过。


    “拜托你好好想想,她经常走这一条路的,她叫唐梅,我唯一的女儿,我只有这一个女儿,她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说到此,她痛哭流涕起来,流眼泪的瞬间,她阴狠贪婪地瞪视着眼前的少年。


    “没见过。”少年道。


    女鬼只能去问其他人,最终遗憾地下了车。


    车上每个人都被汗水浸湿了里衣,但却没人说话,甚至比之前还要安静,安静得可怕。


    直到大巴车行驶到有了人家的马路上,车里的人才彻底松了口气,并且开始朗声说话。


    “他大爷的又来了,怎么就阴魂不散呢?”


    “之前不是凑钱做了法事吗?怎么还是在啊?”


    “法事有个屁用,她有怨气,不找到女儿不肯罢休的!”


    “她女儿都死了啊,她家办席我还包了五十块钱礼金,她到底找什么啊找?”


    坐在江橘白前头的奶奶才回过头来和他说:“她就住在那路边上,三年前她女儿在学校被屋顶给砸死了,她去学校讨公道,路上出了车祸,之后没过多久,就经常有司机说会在这路上撞见她找女儿,你只能说没见过。”


    “你要是跟她多说,她晚上就会来找你。”


    “经常开这条路的基本都知道她,你只要不跟她多说,她也不会害你,也是个可怜人。”


    “她几个女儿?”江橘白忽然问。


    “其实是四胞胎,”奶奶叹了口气,“不过她估计死了精神也乱了,觉得自己只有一个女儿。”


    江橘白默然片刻后,“是挺可怜的。”学校里的四胞胎女鬼,她们母亲居然和她们一样化作了孤魂野鬼在外游荡寻找。


    他靠在座椅上不再说话。


    他想跟人探讨,可此刻他身边只有徐栾,他不想跟徐栾产生任何交流,他怕徐栾在大庭广众之下上他。


    第43章 特训班


    江橘白拿着资料回到家里,吴青青和江梦华还在六爷庙,桌子上摆着过冬至做的各式各样的圆子。


    “我要睡觉,你自便。”江橘白把资料往堂屋的桌子上一放,逃也似的飞奔上了楼。


    徐栾站在楼下,只是转瞬,少年就不见了身影。


    江橘白躺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丝合缝,像一只巨大的蚕蛹。


    他快睡着了,徐栾就坐在他的床沿,静静地看着他。


    江橘白还要考虑多久?-


    月底年前的最后一次月考,成绩出来那天,徐游正在讲台上给他们布置着寒假作业,他不仅发了试卷下来,还自己出了一百多道题给他们。


    题目的难度和给1班的题目的难度相等,教室里发出一整片齐刷刷的倒抽凉气声。


    “徐老师也太客气了。”


    “我们不适合做这种题吧。”


    陆陆续续有看完成绩的同学从教室后门钻进来,凳子在地上拖拽个不停,“我草这次咱们班平均分比上回高了30,这不得把小芳乐死了?”


    江明明也跟着他们一块儿去看成绩了。


    他神采飞扬地跑来,拉开凳子,“江橘白江橘白!别睡了!”


    少年趴在桌子上,枕着一只手臂,另一只手搭在后脑勺,懒洋洋的几根手指完全看不出他以前打人的那股狠厉劲儿。


    “你猜你这次多少名?”江明明激动道。


    江橘白醒了,但没起,“多少?”他瓮声瓮气。


    “218名!”江明明尽管已经压了嗓子,可还是让前面两个女生给听见了,江明明没管他们,继续报数,“517分!”


    江橘白蓦地直起身,他脸上还有几道压痕,晃然还在梦里的样子。


    “多少?”


    “你考了517!快教教我教教我,把你的学习方法传授给我!”江明明羡慕得都将江橘白的本性抛于脑后了,他一把抱住江橘白,使劲摇晃,“你三个月前还是倒数,快快快,告诉我你怎么学的?!”


    学渣摇身一变成了学霸,还是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不仅江明明,就连江橘白自己都想拍拍脑子,他怎么学的?


    其实也就只是每天写完老师发的试卷,做完徐栾布置的题,睡前背课文,以及一台只能播放出英文单词和听力题的MP3。


    江橘白又趴回到桌子上,“如果做不完题就会死的话,你也能学得很好。”


    “什么?”江明明听岔了,“你怎么把自己逼这么紧?学不会就死吗?”


    除了江橘白以外的人,不知道徐栾对他做了什么,下达过什么指令,也只能这么理解了。


    “算是。”江橘白说。


    “看你们的样子,你们班这次月考考得很好啊。”徐游的声音从讲台上传到教室后面。


    老师的声音悠扬传来,江橘白手指动了动,但没抬起头来,也没什么大的反应。


    “比上次考得好,都超过7班了!”


    “是的,而且我们班上次第一名607,这次她620哦!”


    “还有还有,江橘白这一次考了517!”


    说到第一名时,大家的反应还不算大,但当有人把江橘白的成绩拿出来嚎了一嗓子之后,全班哗然。


    他们纷纷看向坐在教室最角落里的少年,以为对方也会对自己的成绩露出同样震惊欣喜的表情。


    然而江橘白在趴着睡觉。


    徐游表情也略显意外,“考这么好?”


    "是啊,我看了好几遍呢,我确定我没看错,"第一排的女生托着腮,“这就是天才吧,就跟之前1班的徐栾一样,天生就是学习的那块料,随便一学就把我们超过去了。”


    她的同桌附和道:“是啊是啊,感觉江橘白就是第二个徐栾,说不定他也跟徐栾一样,考一个满分。”


    “换做别的人我可不敢展望满分,可是江橘白这样的天赋,只要他别再像以前一样,考满分一定没问题。”


    徐游翻阅着手里的试卷,“的确是个很聪明的学生,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以前他成绩那么差,一直倒数,谁能发现啊?我们又不是先知,能知道他一学起来能这么厉害!”


    “徐老师你这么开心,你是不是想把他要到1班去!”


    徐游彻底笑起来,“我倒是想,你们陈老师能给吗?”


    “当然不会,小芳对自己学生宝贝着呢!”


    徐游看向对周围吵闹的动静完全没有反应的少年,他那一块落下无数太阳的光斑,像是特意给少年造了一个璀璨耀目的景来衬托这个大好消息,可作为被追捧的本人却对此无动于衷。


    真的跟当初的徐栾特别相像,都是一样的宠辱不惊、风轻云淡。


    可两人一个徐家镇,一个江家村,两地两姓,如何会如此相像?


    而且江橘白一个普通家庭普通出身的孩子,怎么会展现出与徐栾齐头并进的学习天赋呢?


    徐游实在是感到好奇得很-


    1班开设了寒假理科特训班,特训班教师集结了高中教学成绩最优秀的几名教师,带班的是1班班主任徐游。报名特训的同学不局限于1班,高三全年级都可以参加。


    不限人数也不限年级名次,老师们本以为报名的学生会不少,结果收上来的报名表加起来才不到30份。


    其中,江橘白赫然在列。


    陈芳国无奈摇头,“这些孩子们啊,这不是不知好歹吗?要我说啊,早就该强制,放什么寒假,不放寒假,二十多天够写多少试卷了?放假?简直是浪费生命!”


    “江橘白我很看好,很有学习的自觉性。”陈白说感叹道。


    陈芳国瞥了陈白水一眼,悄悄嘁了声。


    放寒假前的最后一次月考,江橘白这个名字头一回因为成绩进步而让年级所有老师注意到。


    虽说江橘白现如今是陈芳国班上的,可他出身是末班啊,是陈白水主动交到陈芳国手上的。


    陈白水逢人便说那是他的学生,自豪之感冲破云端,引得陈芳国十分不满。


    “唉,这样的学生要多上点心,徐栾那事情可不能再发生了,所有老师都得重点关注成绩尤其好的,进步尤其快的。”主任拧着保温杯,看着大办公室里的众教师。


    “徐栾……他那是意外嘛。”


    “你又知道了?医生警察都不敢肯定,你敢肯定了?”主任低声呵斥。


    “不要把学生想得那么天真善良,我们是老师,天天跟学生打交道,我们应该更了解学生最真实的样子,那几个,带末班的那几个,你们几个最清楚。”主任说道。


    徐栾是镇高中最宝贝的学生,满分呐,那就是全省,那也是凤毛麟角的。


    可人就这么无故没了,医学检查说是心脏骤停,那怎么好好一个正值青春身强体壮的男孩子,又没有基础疾病,怎么可能心脏什么骤停嘛。


    大部分人心里或多或少都存了疑影,只是事不关己。


    江橘白不想报这个特训班,强度还没有徐栾给的大。


    可寒假天天待在家,徐栾阴魂不散,那只会更令江橘白感到煎熬。


    比起和徐栾共处一室,江橘白宁愿整日待在教室里。


    吴青青不明缘由,得知江橘白寒假都不休息,要在学校参加特训,为江橘白的懂事流下两行热泪,连连说自己没白生江橘白这个儿子。


    放寒假的第一天给他们休息,特训班要在第二天才开始正式上课。


    江橘白将这一天的假期用来整理已经用不上的课本以及还用得上的课本。


    农村没有暖气这种东西,他在家也穿着厚厚的毛衣,在房子里搬上搬下,弄得灰尘漫天,动静不小。


    他从小到大的东西一直都是吴青青收着的,虽然他不爱学习,但吴青青还是将他从小到大的课本保存得很好很完整,每一年的教材用一个大纸箱封住,纸箱上用记号笔写着:小白,x年级教材。


    除了教材,还有一部分他小时候的衣服和玩具,吴青青舍不得送人,全部都储存在了一个小房间里。


    储藏室跟江祖先所住的阁楼差不多大,同样只开了一扇小窗,方方正正的一片亮光,落在浅黄的地板上,像一片,黄金。


    江橘白撕开一段胶带,歪头咬下一段,将多余的资料都封在了一个箱子里。


    少年毛衣衣袖挽了起来,额头覆着一层亮晶晶的薄汗,鼻梁微微透光,像一条笔直的灯柱,精致雪白。


    封好后,他一脚就将箱子踢去了墙角。


    盘坐在地面的阳光烂漫在这一脚之下荡然无存。


    箱子旁边的一个用黄色胶带裹了一层又一层也像箱子一样的东西吸引了江橘白的注意。


    他从地上拾起剪刀,原地坐下,用剪刀划开了缠满了胶带的箱子。


    打开之后,江橘白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看。


    录音带?


    光碟?


    中性笔?


    空白的笔记本?


    …一沓纸钱?


    几支白蜡烛?


    江橘白越看越疑惑,吴青青收着这些东西做什么?


    直到他从最底下抽出了一沓颜色泛黄的纸条。


    纸条没有被绳子捆上,只是放在下面,江橘白没注意,一下全乱了。


    看着一箱子纸条,江橘白随便捡了一张,上面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今天我们去哪儿玩?


    纸条有不明显的折痕,横一道竖一道,没有任何规则,应该就是写完了之后揉成一团,但最后全部都被吴青青给收了起来。


    江橘白接着又捡了几张。


    “他们嫌我身体不好,爱生病,都不跟我玩。”


    “你带我去你家玩吧。”


    “你家住在哪儿?”


    虽然这种口吻明显不是现在的江橘白的口吻,但纸条上的字迹,江橘白能辨认,是自己写的。


    他给谁写的?


    李小毛还是陈港?


    在江橘白的记忆中,他从小到大最好的两个朋友就是李小毛和陈港。


    给他们写这样的纸条也太恶心了。


    江橘白一头雾水。


    他把纸条看完了大半,发现都是一些自己的碎碎念,吃了什么,玩了什么,捉到了什么样的小虫子,做了什么样的怪梦,像是在说给别人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少年想起自己大病的那一年。


    地板上出现一道被拉长的影子,在江橘白的身旁折叠。


    细长的手指自江橘白的手中拿走了江橘白正在看的纸条,徐栾轻喃出声:“好想你,好想跟你一起玩。”


    “谁啊?”徐栾指尖略动,纸条被他卷了起来,掷回箱子里。


    江橘白被对方的忽然出现吓得半晌发不出声音,他清清嗓子,将箱子合上,“不知道。”


    徐栾细细地看着眼前的少年,眼神像针尖一样扎在对方的脸上,好像一旦发现有什么漏洞,他就会立刻从泄露的地方扎进去,撕开对方的皮,看看里面到底藏了些什么秘密。


    回答完之后,江橘白装作没感受到徐栾目光似的,假忙着手里的事情。


    “小白,你应该给我点甜头。”旁边那道声音轻轻的,带着丝丝凉意,柔软得像缠缚在面庞上的蛛丝。


    地板上的影子像水一样流淌到江橘白的身下,转而包裹住了江橘白的影子。


    “我太饿了。”鬼魅般的语调,迎面而来的潮湿黏腻。


    江橘白一抬头,他唇撞上徐栾的,对方不费吹灰之力就撬开了他的齿关,嘴里像是被灌进去了一口冰水,江橘白下意识想偏头躲开。


    但与鬼祟相抗,人类的力量太微渺了。江橘白被按倒在还没来得及收拾的一堆书籍上,陈旧的书籍散发出浓重的油墨气味,江橘白手指摸索着身下的教材,思考着哪一本能直接把徐栾敲个稀碎。


    连影子都顺着江橘白的毛衣下摆钻了进去,又湿又凉的触感布满了全身,衣物无法遮挡。


    徐栾无处不在这个认知在此刻的清晰度达到了巅峰。


    少年看起来只是仰面躺在地板上而已,只是眼神微微有些失神而已,午后明媚日光像金色浪潮一样覆盖着他的全身。


    地面上一道颀长的黑影,在少年的影子之上动作着。


    江橘白腮帮子发酸发涨,肌肉短暂地失去了伸缩作用,任由透明的唾液顺着口角淌下,淌进徐栾的嘴里。


    他甚至能听见徐栾的吞咽声。


    少年闭了闭眼睛,徐栾的恶心程度已经没有生物能比得过了。


    “咔哒”。


    金属磕碰的声音。


    扣子撞在了拉链上。


    那处鲜少有人碰过…哪怕是江橘白自己,都很少去触碰,甚至因为碰得太少,被徐武星那一堆人嘲笑颜色太嫩太白。


    在日光底下,像一段凝固了的牛奶。


    几只手同时握上来,但只有鬼祟本身的那一只手,细长,青白,比江橘白的皮肤还要白上几分,只是透着一股阴恻恻的惨色,再修长的手型也使人毛骨悚然。


    江橘白把头侧过去,他咬着牙,哪怕浑身都在因此而战栗,他也犟着一点声音都不发出。


    少年在鬼魅的手中,从他皮肤里沁出来的汗水,使他看起来像要即将开始融化。


    江橘白觉得自己简直是要溃烂了。


    他爽,但他意识抽离,他意识始终倔强,即使身体已经丢盔弃甲-


    江橘白扶着楼梯,软着腿挪去了洗澡间,他一身的咬痕,大部分是徐栾咬的,小部分是黑影干的,但横竖都是徐栾。


    手腕上铜钱撞响,红线没有在日久的佩戴中被磨变色,反而更加红亮。


    少年洗完澡,在睡衣外面套着一件厚厚的棉袄,几步冲上阁楼。


    “别念了。”他扒拉开江祖先,冒着腰在墙角那一大堆古籍里翻起来。


    江祖先睁开一只眼,“抽什么风?”


    江橘白轻手轻脚关上门,他拢紧棉袄,蹲在江祖先旁边,“我想弄死徐栾,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老爷子吓得抬手就捂住了江橘白的嘴。


    “瞎说什么?”江祖先大惊失色,“你跟他什么关系?你这是大逆不道!”


    江祖先话说完,慌手慌脚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符,贴在了门上。


    看着江祖先快被吓晕了的样子,江橘白波澜不惊地坐在地上。


    他想杀徐栾就是大逆不道?


    那徐栾想上他难道不是大逆不道?


    江橘白没把贞洁这种东西当回事儿,被鬼亲了摸了他也不会要死要活。


    他就是不想被上,就这么简单。


    “你不是跟他处挺好的吗?”江祖先给房间里四处都贴了符纸,才放下心来和江橘白说话,“上午吃饭的时候你妈还说你能考首都去,要不是他帮你,你能进步这么快?做人不能忘恩呐。”


    “你之前骂他孽障。”


    “你不要像那些不知变通的老道一样,不管它是不是孽障,它只要做了好事,那就是好孽障。”


    “……”


    江橘白靠在床沿,他腿此刻还能感觉到隐隐的酸痛,他被按着膝盖,分开双腿,内侧被刺激得小幅度得抽搐……不知道江祖先如果知情,还能不能说出徐栾是个好孽障这样的话。


    “我不想把一辈子搭上,”少年平静又淡漠,“我很感激他,我可以逢年过节去探望他,可以守夜,可以上贡,给他烧纸,但我不想被他纠缠一辈子。”


    “六爷庙抽签处那个女人说,要么双方自愿解契,要么徐栾自己找死……”


    江祖先捻了捻小胡子,“你别做梦了,他的怨气都能让他变成如此强大的恶鬼了,他怎么可能甘愿自己去死?解契……解契之后,没有了阻碍他的契约,他会成为第一个向你下手的恶鬼,不见得比现在好。”


    现在也没多好。江橘白心想道。


    算了。


    还是先好死不如赖活着吧。


    “还不是因为你太菜。”江橘白把怨气转而对向了老爷子。


    “……”


    “算了,我自己想办法,你别管了。”江橘白撑着地板起身。


    少年走到门口,一拉开门,与笑盈盈的徐栾正面撞上,他黑洞洞的眼睛端详着一脸意外的江橘白。


    “你们在聊什么?”


    他被挡在了门外。


    聊什么呢,不让他知道。


    “没聊什么。”


    江祖先看不见徐栾,只看见江橘白在拉开门的瞬间,身体紧绷成一根弦似的,接着好像是被''人''带着往楼下走。


    老爷子脸色凝重。


    小白性子犟,又傲,日日被鬼骑在头上,难怪不爽。


    他的确应该好好想办法,把这件事情给彻底解决了。


    特训班开课第一天,江橘白天没亮就起了床,他吃了一大碗吴青青煮的面条,一出门,撞上蹲在树下的江明明。


    江明明看见江橘白,立刻站了起来,“好巧哦。”


    “……”


    吴青青把书包递给江橘白,一看江明明就知道是江橘白的同学,她招呼道:“怎么不进屋啊?外面多冷,吃早饭没,我给你煮碗面条?”


    “吃了吃了。”江明明一直点头。


    走在去学校的路上,苏马道河水声不绝于耳,江明明本以为江橘白会好奇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他家门口,结果对方一个字都没问。


    江明明反而成了坦白从宽的那一个,"我妈让我多巴结巴结你,说你肯定是文曲星下凡。"


    江橘白手里喝着豆浆,“这不是说徐栾的?”


    大人们经常就拿文曲星形容徐栾,江橘白就是不认识徐栾,文曲星也听见过好多次,有一定的印象。


    江明明一顿,挥手,“徐栾那是上一届的文曲星了,你是应届的。”


    江橘白:“……”


    “你脖子上是什么?”天已经有些亮了,江明明瞧见了江橘白脖子上的一块红痕,在颈侧的位置,羽绒服衣领时不时会挡住,时不时又会现眼,本来不该注意到的,但江橘白皮肤太白了,所以明晃晃的。


    “我家狗咬的。”江橘白本想说是蚊子咬的,但不甘心,能骂一句徐栾就骂一句。


    “你家狗跳起来咬人啊,太可怕了。”江明明心有余悸,“幸好我刚刚没有进你家院子,不然它连你这个主人都咬,那还不得咬死我!”


    江橘白在外面污了大黑的名声,大黑其实是个怂包,它从不乱咬人。


    特训班总共三十来个人,因为由徐游领班,所以直接使用了1班的教室上课。


    报名特训班的三十来个人当中,三分之二都是1班的,他们是这个教室的原住民,举止神态都跟其他班的不一样。


    他们成绩好,哪怕表面上没有表现出尔等凡人的倨傲神情,但其他班的十来个人仍是感觉到了被排斥感。


    江明明坐在江橘白后面,他几次想戳江橘白的背,说1班的坏话,都碍于江橘白旁边的徐文星,忍下了。


    徐文星跟江橘白的关系好像从几个月前开始就变得挺好的。


    课间,江橘白拿着尺子在草稿纸上比划,徐文星看了他半天,他手心微微发热。


    实话说,这个特训班对徐文星的作用并不大,他已经到了瓶颈期,再想往上前进,需要的不是努力,而是天分。


    “徐老师在我们班上夸了你好几次,上次被他这么夸的人,还是徐栾。”徐文星主动与少年讲话。


    听见徐栾的名字,江橘白脸色微冷,但很快又恢复成了之前的表情。


    “哦。”


    “江橘白,我去接热水,你要不要?我顺便给你带!”一道清脆的女声从教室门口传来。


    江橘白抬眼过去,不认识。


    “不要,谢谢。”


    在女生走出教室后,徐文星忍不住笑,“那是我们班班花,她爸在政府上班。”


    江橘白:“跟我有什么关系?”


    徐文星不该说江橘白是傲慢还是迟钝了?或许两者都有。


    “她对你有好感啊。”徐文星说。


    “你不是喜欢我?为什么要告诉别人对我有好感?”江橘白淡淡道。


    徐文星脸上的笑登时僵滞住,他知道江橘白直接,但没想到对方这么直接,直接得让他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可是这样轻傲又目中无人的样子,居然比以前混不吝的坏学生标准模版要更加有魅力。


    “想看看你的反应。”徐文星看着江橘白的眼神,比之前还要沉迷。


    “别看了,”江橘白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草稿纸上,“我有对象了。”


    “什么?”


    江橘白笔尖按在纸上,他扒开自己衣领,指着那块艳色的红斑,“看见没,我对象咬的。”


    徐文星眼底的沉迷逐渐淡去,看着少年颈侧那再明显不过的吻痕,他不是很能笑得出来。或许徐栾可以做到,但他做不到。


    江橘白只是把徐栾当做挡箭牌,他不在乎其他人怎么看,他只希望这些人别烦他了。


    成绩变好以后,类似的人越来越多。很烦。


    反正徐栾也是要上他的,拿来用用,也不会怎么样。


    江橘白没去看徐文星的表情,他的注意力又回到了题目上面。


    他刚画完线,就感觉自己的脸被一只冰凉的手捏了一下,徐栾的声音几乎是含着少年的耳垂溢出:“好乖,以后记得都这么回答他们。”


    第44章 特训班2


    “你,”徐文星目光难得露出狼狈之意,“对象吗?什么时候的事情?”


    “不知道,忘了,反正是有了。”江橘白淡定道。


    “忘了?”徐文星不可置信,“我记得冬至的时候,你还没有……是你们班上的女生?”


    他们高中各方面的管理都比较落后,哪怕李主任天天拎着手电巡视着学校各个角落想抓捕偷偷在墙角牵手亲嘴的小情侣,只是鲜少成功。


    而恰恰是在主任们施加的高压监视下,青春期的荷尔蒙不淡反浓,在课上眉来眼去的男生女生都不在少数。


    早恋在他们学校并不算是一个稀奇事件,学校升学率不算高,配对率还是挺高的。


    “不是,我是,网恋。”江橘白说道。


    “网恋?!”徐文星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


    江橘白这种条件,现实里什么样的女生找不到,搞网恋?


    “怎么?你歧视网恋?”江橘白反问。


    徐文星:“我没有,我……我只是感到比较意外而已,在网上聊的人,有可能是骗子。”


    “那你们现在是见过面了?”不然脖子上的吻痕是从哪里来的?


    “见了。”江橘白不擅长胡编乱造,因为胡编乱造得补充细节,他却只能粗暴地丢出一个结果。


    幸好徐文星细心,他会带着答案询问,江橘白直接就拿他的用。


    “即使是见了面也得小心,网上骗子花样很多。”徐文星说。


    这个社会的同性恋太少了,徐文星知道江橘白不可能是同性恋,他也没抱希望对方能被自己变成同性恋,可心里清楚是一回事,看着他跟别人谈上…又是另一回事了。


    徐文星的心塌陷了一块,发着涨,涨得有些疼。


    这种感觉就好像看见徐栾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成绩排行榜第一名的位置上一样,他渴望,但可望而不可即。


    “我没什么可以骗的,而且就算她骗我,我心甘情愿。”江橘白觉得自己的日子已经够难过了,他没有精力再去照顾徐文星的心情。


    徐文星再次受到了惊吓。


    他没想到这种话居然能从江橘白的口中说出。


    “那你小心点,别真的被骗了。”徐文星强颜欢笑,还得不放心地叮嘱少年。


    江橘白“嗯”了一声,他放下笔,把拉开的衣领又拢了回去。


    下午两节生物两节化学,全是徐游的课,徐游上课的氛围在学校数一数二,即使他年轻,教学经验和功力也让许多资历深厚的老教师追赶不上。


    特训班上课的氛围也跟普通班的不同,11班上课不管怎样,班里都会有那么几个打瞌睡出小差的学生。


    但特训班里,每个人都全神贯注、精神抖擞,不像是在上课,像是在听首长做战前分析战略布局。


    身处在这种环境当中,江橘白并不是十分习惯。


    课间休息,他趴在桌子上出神。


    他前面椅子被拖动,一道人影坐了下来,江橘白抬起眼皮懒懒一看。


    看见是徐游,他即刻坐直,“徐老师。”


    徐游看了眼江橘白旁边的空位,“徐文星呢?一下课就往外跑。”


    “他去洗手间了。”江橘白说。


    徐游点点头,眼神略带关怀地看向眼前的少年,“你怎么样?”


    江橘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怎么样?”


    “能跟得上班里的进度吗?”徐游耐心地解释道,“特训班的难度要比你们平时做题题目的难度强上一倍,老师讲得也不会那么仔细,基本都靠你们平常的积累和自身的学习能力,我看你上课经常出神,是不是对这种强度有些吃不消?”


    徐游还是很负责的。


    少年心里一暖。


    “还好,能跟上。”理科包含的那几个科目,他完全能跟得上,他现如今落下的主要是文科,积累不够。


    徐游看着江橘白的眼神欣赏意味更浓,“明明这么有天赋,以前为什么不好好学?难不成是在藏拙?”


    藏拙?


    “我不是这种人。”江橘白说道,“就是突然想学了而已。”


    其实前期全靠徐栾威逼。


    现在觉得学习的感觉也还不错,主要是学了就能有收获,江橘白觉得其实也挺好玩儿的。


    “你家里人应该带你去检测机构检测检测智商,你的智商肯定高过平均水平。”徐游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差点忘了正事,”徐游话题转变,“徐栾妈妈怀孕过了三个月,要请客吃饭,让我把你也带上。”


    “带我?”少年一下怔住了,徐栾他妈怀孕摆席,他去做什么?


    “当时徐栾的葬礼,他妈妈说你帮了不少忙,一般小孩都会嫌不吉利,但是你却去了,说你是个正直的孩子,让你多去他们家走一走,说不定也能影响到她的孩子。”徐游温和地说道。


    她的孩子?


    江橘白反应过来,徐游老师说的“她的孩子”指的应该是江泓丽肚子里正怀着的那一个,不是指徐栾。


    徐栾已经是过去式了,肉体估计都在棺材里烂得没眼看了。


    他心情复杂。


    这一定就是徐栾想上自己的报应吧。


    开心。


    “什么时候?”江橘白问。


    徐游回答说:“周末,正好我们也放假,我带你一块儿过去。”


    “好。”江橘白点点头。


    徐游满意地看着江橘白。


    与徐栾相比,其实两人也不是完全相同。


    徐栾表面上看起来是个温柔又周到的少年,无一人不夸赞他的斯文有礼,但徐游和他接触得比较多,他知道徐栾的本性与外人所道的模样截然相反。


    而江橘白,看似不近人情,像条从小散养在村子里的野狗,但其实呢,心软又好说话,甚至都不用朝他多费什么口舌。


    比如徐栾,徐游还是更喜欢跟江橘白这样的孩子打交道,没什么坏心眼,不论老师说什么他都听。


    不像徐栾,很难接近不说,戒备心还尤其重-


    周日放学前,徐游发了20道题下来当测验,做完了就可以直接走。


    江橘白最先做完,写完了抓着草稿纸拍上讲台,拎着书包就出去了。


    少年下了楼,转去小卖部买汽水。


    小卖部老板看操场空空,不欢喜,“没下课你跑出来做什么?”


    江橘白拧开瓶盖,“他们做不完题,自己出不来,关我什么事?”


    继江橘白写完过后,徐文星也做完了,只是他没立刻起身交到讲台上,他看见徐游正在埋头批改江橘白的题。


    徐文星想等等看。


    在徐文星等待的过程,又有两个女生拿着测验题交了上去,她们没像江橘白那样直接离开,而是小声说:“徐老师,你给我们改了吧,我们想看看能对多少。”


    本来就是要直接批的,徐游也没赶她们走,当着她们的面,一分钟就能批完一个学生的。


    “你对了13个,你对了14个,很不错的正确率。”徐游夸奖道。


    两个女生高兴极了,挽着手臂,几乎是蹦蹦跳跳着跑出教室的。


    徐文星站起身,一手拎着书包背到肩上,一手拿着练习本。


    对于徐文星,徐游很放心,不过也仅仅只是放心。


    男人很快批改完成,“只错了1个,你的水平一直很稳定。”


    徐文星推了推眼镜,“江橘白做得怎么样?”


    明明那么有天赋,但是却对自己的成绩毫不关心,交了就不见了人影。


    徐游从最下面把江橘白敷衍了事的两张草稿纸抽了出来,其他人都用练习本,他从本子上撕下来两张草稿纸,不管是态度还是字体,都敷衍得令人啼笑皆非。


    “全对。”徐游说。


    “全对?”徐文星镜片的目光一滞,“一个都没错吗?”


    徐游缓缓摇头,“没有。”


    “我能看看吗?”徐文星低声问道。


    徐游将江橘白的测验题朝徐文星递过去。


    看着徐文星拿着题目开始低头看,徐游在心底浅浅地叹了口气。


    徐文星好胜心强,徐栾还在世的时候,他就一直被压着,徐栾去世后,他毋庸置疑成为了第二个住在排行榜上的第一名。


    只是如今,不一定了。


    徐文星目光从江橘白的测验题上一道道扫过去。


    少年一看就没怎么用心,字都写得快从纸上飞了出去,可即使字迹潦草,却依旧不影响他运用公式的准确和简洁性。


    别人要列四五个步骤才能推出下一步的过程,少年却两个步骤就能完成。


    这样的天赋,简直是使人感到胆寒。


    “真的挺厉害的。”徐文星由衷感慨道。


    不止如此,徐文星还发现江橘白做题大半的方式和习惯,都异常地眼熟。


    他没深想,也没花费多少时间,便想起了另一个人的做题习惯。


    徐栾。


    徐文星想起自己跟江橘白刚认识的时候,他也发现过一次江橘白与徐栾做题习惯的相似之处。


    上次只是一道题相像,现在是20道题,有15道题的解题方式与思路都像极了。


    这太奇怪了。


    他跟徐栾认识多年,未曾听他提起他与江橘白熟识,况且,徐栾虽然不吝啬向别人回答自己的学习方式和解题思路,可他聪明,他的方式一般人根本学不会.


    而徐文星同样如此,他也是一般人,徐栾慷慨解囊,可惜他资质平平,靠自己苦学才有今天的成果。


    江橘白的天赋与当初的徐栾不相上下。


    所以少年明明落下了那么多,却轻轻松松地赶上了别人多年努力苦学的进程。


    “怎么?碰见强敌就害怕了?”徐游叩叩讲台,轻声问道。


    徐文星回过神,“没有,我跟他是朋友,不是敌手。”


    徐游挑了挑眉,但笑不语。


    被当做话题焦点的江橘白,此时此刻正抱着一只篮球一个人在球场上投篮。


    他在这儿等徐游下来,和他一起去徐栾的老巢。


    他几个月没碰篮球了,手生得厉害,投了好几次都没进。


    加上身体大不如前,他玩了十分钟,就得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滚到跑道上的篮球,撞到一个人的膝盖上,弹回地面。


    徐栾轻易将篮球托在手中,丢进了篮筐中。


    江橘白:“……”


    特训班的学生此时也三三两两地从教学楼里走出来了。


    徐游和徐文星最后出来。


    江橘白抓起一旁的棉袄穿上,背上书包,走过去。


    “我车在那边,”徐游指了指不远处,同时跟徐文星说,“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晚上准时返校啊。”


    徐文星点了下头,看向江橘白。


    江橘白跟在徐游身后,洒脱不羁得不像话。


    想玩就玩,想学就学,看着比徐栾还容易惹人生气-


    在徐栾家里,江橘白看见了江泓丽隆起来的肚子,不过她太瘦了,三个多月的肚子也不是特别明显。


    徐栾家里好像装了暖气,所以江泓丽就穿了一件贴身的高领羊毛衫,所以江橘白才能看见她隆起来的肚子。


    江橘白觉得热,脱了棉袄,坐在餐厅里听一群大人说话。


    “这个孩子怀得我特别省心,比之前都要省心,”江泓丽如今的脸上充满了母性的温柔和慈悲,跟之前徐栾刚去世时候的神情大相径庭,“感觉出生以后肯定是个听话懂事又聪明的孩子。”


    她脸上的皱纹都好像比之前少了,阴森森的死气也淡了,整个人容光焕发。


    徐美书坐在她的旁边,体贴地给她捻了捻毛毯,“主要是聪明,聪明最重要。”


    江橘白陷在单人沙发里,看着电视机里跳动的画面,觉得这也变得太快了。


    徐游看见江橘白一直在发呆,将盘子里的花生糖果给他抓了一把,“你吃着玩儿。”


    徐游这一个动作,将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了江橘白身上。


    江橘白手指将糖果纸攥得窸窸窣窣作响。


    “听徐老师说,你现在进步很大,每回月考都考得比上回要好不少。”徐美书说道,语气里也不乏欣赏。


    江橘白:“还好。”


    他跟徐美书不熟,听对方说完话之后,他才朝徐美书投去一眼。


    徐美书虽说已经人到中年,但优渥自在的生活使他根本看不出实际年龄,他穿着考究得体,看起来像大学里的教授,一旁的江泓丽再怎么容光焕发,和他在一起,也还是好像差了一辈。


    江橘白发现徐栾和徐美书长得不怎么像。


    和江泓丽也不怎么像。


    就眉眼间有那么一丝相像。


    “来,”江泓丽忽然往前坐了坐,“你来摸摸徐栾的弟弟,给弟弟一点你的喜气。”


    江橘白看着江泓丽羊绒衫底下微微隆起的肚子,那里面正有孕育着一个新生命。


    他感觉到屋子里的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是如此的专注,他从未如此备受瞩目过。


    每个人的眼神都好像在鼓励江橘白,给他打气,但跟陈白水看他的眼神不一样,陈白水看着他是在看一个自己爱惜的学生,可屋子里的这些人……让江橘白感觉自己像一个物体,代表着吉祥。


    窗外日光照耀进来,加上暖气,无比温和。


    江橘白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僵硬地站起来,走到江泓丽面前蹲下来,江泓丽落在他身上的眼神爱怜得像融化在盘子底部的糖,黏腻却还牢靠,扯都扯不掉,躲也躲不开。


    少年手掌轻轻放到了江泓丽的腹部,温热,微硬。


    也就两秒钟不到,江橘白就要将手缩回去。


    谁成想,徐美书忽然倾身攥住他的手腕直接重重又朝江泓丽的肚子按了下去。


    “多接触一会儿。”徐美书沉声说。


    江泓丽估计也没预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她轻声地尖叫了一声“啊”,接着有些慌乱地看着江橘白。


    江橘白蹙眉,手腕动了动,强硬地将手从徐美书的手中抽走。


    “知识分子搞封建迷信那一套。”少年起身,重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徐游在旁边笑得不行,“你怎么一点礼数都不讲?”


    徐美书重新给江泓丽盖上毯子,他脸上看不出来被顶撞的气恼,反而有几分怆然,“我希望我这一个孩子能长命百岁,不要像徐栾,那么早就没了。”


    “所以就算是封建迷信,我也想试试。”徐美书说。


    江泓丽眼睛顿时就红了。


    江橘白蓦地就说不出来话了。


    江泓丽抬头,凄然地冲江橘白笑,“你跟徐栾是好朋友,你去徐栾房间玩儿吧,他房间有很多藏书,你想看什么书都可以自己取。”


    江橘白看着江泓丽骤然变得低迷,脸上没了刚刚的喜色,心底突然出现一抹淡淡的内疚。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一对夫妻,对新生命肯定比寻常夫妻要更期待和慎重。


    江橘白本不想去徐栾房间,但想到自己刚刚伤了人家的心,他一声不吭地转身从屋子里走了出去,往楼上走-


    徐栾房间的位置没变,他房间里的陈设跟之前相比也没有变化。


    床头柜和书架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床上还铺着被子,好像晚上会有人回来睡似的。


    江橘白打开通往露台的门,一阵刺骨的凉风立刻就涌了进来,他又将门推上。


    少年掏出手机,在床尾的沙发上躺下,准备玩会儿小游戏。


    虽然待在徐栾房间的感觉也不怎么样,但也比跟那群奇怪的大人共处一室的感觉要好。


    沙发末端奇异地下限,江橘白几乎是立刻就弹坐了起来,他看着徐栾。


    徐栾打量着房间,“我很久没回来过了。”


    他侧脸惨白,殷红的唇色像突兀的一条豁口。


    江橘白往沙发边缘挪了几寸,直到无法再挪动。


    “你可以继续住在这里。”他巴不得。


    "他们好像很喜欢你。"徐栾直视着前方,面前的墙壁挂着一副水彩画,画上面是两棵树,一棵树上挂着硕大的柚子,一颗树上挂着小灯笼一样的金灿灿的橘子。


    江橘白默然片刻,“哦,那又怎样?我又不喜欢他们。”


    “他们从来不喜欢我的同龄人,”徐栾缓缓扭头,“因为他们觉得他们既粗鲁又蠢笨,我的父亲不喜欢蠢人,所以我的母亲也和他一起不喜欢。”


    “哦,”江橘白反应平静,“那这么说,他们应该很喜欢你。”


    “或许吧。”徐栾语气不是很确定。


    江橘白不理解。


    他不喜欢徐栾是因为徐栾是恶鬼,不仅是恶鬼,恶鬼还想上他。


    徐美书和江泓丽怎么会或许喜欢他?


    “你考虑好了吗?”徐栾忽然问他,看着江橘白的眼神慢慢变得黏腻起来。


    江橘白蓦然与他对视,“没有。”


    “好吧。”徐栾语气温和,“我只是问一问,你不用太紧张。”


    “……”


    江橘白觉得徐栾的善解人意是装的,他见过真正的徐栾是什么样子,无遮无挡的恶。


    即使徐栾此时披着他作为人类的漂亮皮囊,也无法掩盖他是一个怨气极重的恶鬼的事实。


    “徐文星……”


    “我跟他没什么。”江橘白在徐栾的话都还没说完的时候,就回答道。


    徐栾翘起嘴角,奇怪地看着眼前全身心戒备着自己的少年,“我没说你跟他有什么。”


    江橘白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自作多情而脸热,徐栾带着凉意的嗓音响起。


    “如果有的话,你知道的,我不会让他活着喜欢你。”


    江橘白:“那你刚刚想说什么?”


    “让你小心他。”徐栾轻声道。


    江橘白内心对徐栾的警备和排斥变淡,他不解,“为什么?”


    “感觉……有奇怪的地方。”徐栾抬手,勾了勾手指,示意江橘白离他近一点。


    江橘白能看得明白,但他不想过去。


    徐栾嘴角的弧度往下沉。


    “……”


    江橘白往徐栾那边挪了一点,徐栾抓着他的手臂,一把就将他拖到了腿上跨坐着。!


    “如果跟你聊天的话,我想要这样。”徐栾的手臂从江橘白的腰后穿了过去。


    江橘白浑身被凉意包裹着,他垂眸能看见徐栾看不见底的乌黑双眼,对方一直在盯着他,不管是什么角度。


    “你别紧张。”徐栾仰起头,他手掌贴着江橘白的后颈,往下轻轻压,接着含上江橘白的唇,本来轻柔的动作在碰到江橘白唇瓣的瞬间变得粗暴。


    江橘白下意识挣扎,却被桎梏得更紧。


    徐栾的舌卷住了江橘白的舌吮吸拉扯,他吮吸尽了江橘白口中的唾液。


    江橘白也想不紧张,但凡徐栾是个人,他都不会这么紧张。他会非常淡定地弄死对方。


    徐栾轻轻舔着江橘白的唇,舌尖时不时会探进去扫到江橘白的齿面。


    少年耳朵微微泛红。


    他不服气横冲直撞,但顺着毛轻轻捋,他却吃这一套。


    “小白,我一直在怀疑我死亡的真正原因。我有一份嫌疑人名单,上面有我的父亲,我的母亲,徐老师,还有徐文星,”徐栾轻轻抚着他的背,“我希望你从现在开始,和他们保持安全距离,好吗?”


    江橘白瞬间就从被舔吻的晕晕乎乎中恢复清明。


    第45章 返回地下室


    江橘白想从徐栾腿上下来,但却被掐住腰,他只能就这个姿势,与徐栾聊起令人后背发凉的话题。


    “你名单上怎么全是自己人?”江橘白细想,发现这几个人他全都认识。


    “……”


    “无关人士为什么想要杀死我?”徐栾目光阴森,可抚着江橘白的动作依旧温柔,温柔得让少年被摸过的地方窜出整片的鸡皮疙瘩。


    徐栾这么说,江橘白差点都快以为对方知道自己心中所想了。


    “也是。”江橘白含糊着附和,“但是,为什么?你没证据。”


    “你去找。”徐栾说。


    江橘白一怔,“为什么是我?”


    “你答应过我的。”徐栾手指轻轻点着江橘白的后颈,“我们生死相依,你是我最亲密的人,我也是你最亲密的人,你应该帮助我,更何况,我们有契约在前……”


    “契约作废,”江橘白表情淡淡,“新的契约约定,你杀不了我。”


    “我几时说我要杀你了?”徐栾扬起嘴角,慢悠悠的,像看着一只对主人冷漠以对的猫,“就算没有契约限制,我也不会杀你,我舍不得。”


    从恶鬼口中说出来的“舍不得”,听起来更像是引人走向死亡的冥乐丧曲。


    可江橘白也不是盲目排斥记恨,徐栾对他其实还行,在学习上,比吴青青和江梦华还要负责。


    徐栾俨然是一只恶鬼,江橘白能找到惧他、怕他的理由,可恨却没有缘由。


    恶鬼舍不得杀掉人类,简直可笑。


    江橘白没接徐栾这个话。


    “我只是怀疑,我并没有证据。”徐栾说道。


    江橘白极快地瞥了对方一眼,心里在想,徐栾在怀疑父母是杀掉自己的凶手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我没有发现他们的异常,”江橘白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你爸妈挺迷信,徐老师……他是有点奇怪,但上次我们在他家也只是发现了动物标本,徐文星,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


    “嗯,我跟我父亲也不是很熟,跟母亲要好一点,徐老师对我很关心,他现在也同样关心你,徐文星是个对朋友很周到的人,对我是,对你也是。”徐栾轻轻捏着江橘白的手指玩。


    少年的手指没做过什么活,他在家是被当小少爷一般精养着的,只不过他自己喜欢上树下河漫山遍野地跑,手指上有几粒不容易发现的嫩茧。


    跟父亲不是很熟,这是什么鬼话?


    江橘白听不懂。


    “好巧,他们对我好,也对你好。”徐栾忽然道。


    江橘白没明白过来,“你吃醋。”


    “我为什么要吃醋,我又不喜欢他们,我喜欢你,”徐栾笑了笑,目光迫人,“我只是发现了共同点而已,小白,你没发觉,你就是曾经的我。”


    万众瞩目的人,从徐栾变为了江橘白。


    受到徐美书、江泓丽以及徐游和徐文星关心喜爱的人,也从徐栾变为了江橘白。


    家人、老师、同学……这些本来都是围绕着徐栾转的,此时此刻他们都开始围绕着江橘白转,就像当初徐栾的众星捧月一般。


    看江橘白怔愣住,徐栾竖起手掌,五指严丝合缝地与少年五指相扣。


    他青白的手阴气森森,缓缓的,像从地狱里攀附而来。


    “你觉得你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江橘白听见到这里,停下思考,蹙起眉,“你讽刺我?”


    “换个说法,你觉得我们有什么地方是相似的?”徐栾耐心极了。


    江橘白看着徐栾。


    “同龄。”


    “还有呢?”


    “都是男的。”


    “嗯。”


    “没有了。”若徐栾还活着,那江橘白还能说出第三条。


    徐栾发觉江橘白离自己远了些,快坐到膝盖上了,他伸手把人拽了回来,搂着他的背,语气森然,“你的成绩以前不好,可现在成绩优异,徐老师是因为你成绩好才关注你的,徐老师一定将你的情况说给我父亲听了,所以我父亲才对你和颜悦色。”


    “你不是徐家人,徐老师为什么要向我父亲说起你的学习情况?你的成绩好坏,与我父亲有何关系?”


    "徐文星一开始与你结交的意图并不是因为你的成绩,你成绩太烂了,如果他在意的是你的成绩,我想他并不会跟你结识,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你这个人。"


    江橘白语气不太好,“你说他为什么要贬我?”


    徐栾:“你以前的成绩烂是客观事实,我没有贬你。”


    江橘白在心底不满地嘁了一声。


    他等着徐栾继续说下去。


    他想知道为什么。


    但徐栾却没再继续往下说了,对方只是低着头,把玩着自己的手指。


    同时,江橘白感觉自己身体周遭的气温在下降,就连徐栾的体温也好似在往下缓慢地降。


    徐栾眼珠动了动,他抬起头来,眼睛似乎变得比之前更漆黑阴凉。


    “怎么办?小白,我想杀了徐文星。”


    江橘白心里一紧。


    徐栾与他聊天的这短暂的几分钟,让江橘白再一次差点忘记了对方恶鬼的身份。


    他在世时候的家人、朋友……他失去了作为人类时的情感-


    有了徐栾的提醒,江橘白下意识地跟徐家人都保持了距离。


    徐栾只是想上他,不会要他的命。


    比起身边形形色色的人,单纯只是恶心的徐栾,江橘白还是更要放心对方。


    吃完饭,徐游陪江泓丽在房间里谈话,江泓丽说想让徐游看看她的肚子。


    江橘白本想跟着一起,因为他好奇,徐游又不是医生,江泓丽为什么要让徐游看她的肚子?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去外面玩儿。”徐游将江橘白推到了堂屋里,关上门。


    江橘白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做不出来死皮赖脸非要挤进去看这种事情,转身出了门。


    少年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在徐栾提醒过后,他总想发现点什么,证明自己和徐栾同样直觉敏锐。


    但徐家的院子被专人清理得连一根杂草都看不见。


    四周万籁俱静,只有驻在树冠里的鸟在叽叽喳喳地叫,太阳明晃晃的刺眼,让人像是身处在冰箱的冷藏柜里。


    江橘白转身,绕到了后院仓库的院子里,徐家那只跟大黑打过一架的狼狗此刻正趴在笼子里啃着一根大棒骨,他看见来了陌生人,立刻站了起来,朝江橘白所在的方向弓起背。


    狼狗的脖子上拴着一条细细的铁链,从笼子里延伸出去,挂在悬空的钢丝上面,狼狗可以满院子跑着看家护院,但铁链固定了它的移动区域。


    它朝江橘白发出低吼声,唾液顺着口角往下淌。


    犬牙露出尖利的两排。


    蓦地,它凶恶的目光一顿,尾巴忽然就摇了起来,挂在钢丝上的铁链被拽得哗啦啦作响,它直接就从笼子里跳了出来。


    江橘白的身体下意识就想跑,徐栾在他身旁蹲了下来,接住朝他们冲过来的狼狗。


    徐栾身上的味道让狼狗感到害怕,不是人类的味道,是鬼的。


    但他是狼狗的主人。


    狼狗夹着尾巴使劲蹭着徐栾的下巴。


    “柚子,它是我养的狗。”徐栾同江橘白说道。


    同时,徐栾拽着江橘白的手腕,放在了柚子的头上,柚子乍然被生人触碰,尾巴都炸了起来,但由于主人的威压,它只能不情不愿地冲江橘白甩了两下尾巴。


    "它瘦了不少,小白,你找我父亲,把它带到你家里去。"


    江橘白正要拒绝,徐栾勾着他的小拇指,“拜托。”


    “……”


    少年眼皮耷拉下来,他打量着这只狼狗,毛发确实没之前油亮了,四肢也比之前要细了一圈,眼睛更是多了一丝浑浊。


    他看了眼不远处的铁笼子,里面垫着的垫子已经脏得看不出来颜色,大棒骨啃得一丝肉都没有,像一根干枯的柴棍。


    “行吧,但他如果欺负大黑的话,我就把他送走。”江橘白说。


    不情不愿的江橘白牵着不情不愿的大黑,一人一狗钻到仓库里,仓库被太阳照耀得暖洋洋的,虽然光线不算亮堂,可几个月前的阴森已经全然感受不到了。


    往地下室去的楼梯仍然朝上张着大口。


    见江橘白要带着自己一起下去,柚子四肢爪子一齐抓着地,拒绝跟他一起下去。


    江橘白回头看了眼,直接把柚子栓在了扶手上。


    爱去不去。


    不愧是徐栾养的狗,人恶心,狗也恶心。


    墙上有开关,江橘白下去之前,把灯先打开了。


    地下室使用的还是老式灯泡,灯丝光线微弱,时不时闪烁一下。


    地下室里的血腥气还没有消散,但闻着,已经不再是新鲜血液的味道。


    液体黏在布满灰尘的地面,干涸后散发出来的带着一股霉味的腥气。


    逼仄的气息随着江橘白往里深入,越发的浓烈。


    地面上还残留着血迹,不像是故意留下来的,江橘白弯腰仔细看了看,能看出用力擦洗过后的痕迹,但还是留下了印记。


    为什么会有血迹?


    他来这里……是想做什么?


    地下室,血迹……这里曾经死过人,不止一个,因为大面积的痕迹也不止一处。


    江橘白发现自己的脑海里只有非常模糊的印象,一些模糊的影子纠结在一起,拧成各种各样的形状。


    他记得江祖先给他喝过一碗符水,导致他记忆会出现一些缺失。


    但他记得徐栾,记得李小毛陈港陈巴赫他们都死了,却不知缘由。


    是死在这里的吗?


    “汪——”上方的楼梯口传来柚子的一声吠叫,它不仅叫了,还用爪子用力抓刨着地面,像是焦躁又忧虑。


    江橘白往前又走了一段路,看见了贴在墙上的各种各样的符纸,黄色的紫色的。


    符纸上的字迹也不尽相同,而符纸表面,一团一团的黑色血迹,晕染开,并且顺着墙壁淌下,像是从墙壁之中沁出来属于墙壁本身的血液。


    江橘白轻轻将手指触上去,他撕下一张紫色的符纸下来。


    封魂。


    江祖先和他说过,紫色符咒对画符人修为要求极高,一般修炼者轻易不敢使用,道行不够反而会被反噬。


    所以江祖先一直都只画一些自己水平以内的符。


    徐栾,他还记得徐栾,所以也知道徐栾是从地下室里跑出来的。


    那这些符咒应该就是为了镇压他而存在。


    也一定是徐美书请来的人。


    徐美书为什么要请人来镇压徐栾?


    还有个矛盾点是,徐栾死亡不过数个小时,徐美书就能请人画符镇压,徐美书是如何得知徐栾死后会化身恶鬼并且出现在徐家地下室的?


    还是说,这个地下室里本身就存在着另一只恶鬼。


    不是徐栾,是另外的,令徐美书都感到恐惧的。


    江橘白将手中的符纸重新贴回到了墙上,他走到了那个小小的房间。


    生锈的铁架床、书架、书桌原封不动,但都贴上了符纸,泼上了黑狗血。


    少年站在书架前,拾起一张眼熟的卡片。


    徐栾,我们一起考去最好的大学吧,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是徐文星写给徐栾的。


    感情真好啊。


    “徐栾,这里曾经是你的房间?”江橘白看着黑暗处,问道。


    “不知道。”徐栾出现他的旁边,从江橘白手中抽走了那张卡片,缓慢地撕开,再撕开,再撕开,卡片在他手中变成一堆碎片,“脏,别碰。”


    “你为什么不知道?”江橘白一把抓起桌子上的资料,"这是你的资料。"


    徐栾却低下头来亲了亲少年鼻尖,“你在担心我。”


    “……”


    在江橘白即将炸毛的下一秒,徐栾接走了对方手里的资料,他翻了一遍,"是我的,但是在我的记忆里,"他目光在昏暗的房间里掠过,“我没有住过这样的地方。”


    “能出去吗?这里让我很不舒服。”徐栾脸色比在外面更要惨白,连眸子都透露出一种猩红。


    他垂眼看着江橘白疑惑的眼神,抬起手,手指摩挲着江橘白的下巴,“我所说的不舒服不是这里的气氛使我变得虚弱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这里不对劲,压抑、窒息、疯狂……让我想异常地想要s你。”


    江橘白浑身的气焰顿时就熄灭了,他别过头,“是吗?我也觉得。”


    他甚至顾不得细想,脑子里里被徐栾几句话吓成了一锅浆糊,想都没想,抓着徐栾就往外猛冲。


    少年走在前头,徐栾被他带着走在其后,身后昏暗的仓库,暗色翻涌,不断有黑色的气雾钻进徐栾的身体里。


    徐栾的眼睛一分一寸地,越发血红。


    柚子在楼梯口狂吠不止。


    终于看见亮光了,最后几步台阶,江橘白预备一大步跨上去,他刚抬腿,手腕就被来自于身后的一道力给拖了回去。


    少年没有防备,直接被拖回了地下室。


    徐栾将他直接按在了楼梯旁的墙壁上,水泥糊成的墙壁粗糙,挂着衣服,方便徐栾直接将手从少年的衣摆下方探进去。


    江橘白的嘴被对方的唇舌挤开,他腮帮子被捏住,迫使他张大了嘴,他腮帮子发酸,连吞咽都困难。


    对方的唇舌发寒,像是冷气灌进了嘴里,让江橘白感觉自己的心肺都在慢慢变凉,可在啧啧的水声中,他面皮却越来越滚烫。


    柚子看见一人一鬼全须全尾的归来,终于停止了吠叫,它趴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下面“纠缠”着两人。


    感知到自己正在被狗凝视着的江橘白,脸上的热度简直要将他整个人都熬干,他试着去推徐栾。


    徐栾垂眼看着他,


    少年不情愿和羞恼的样子好看得像一幅画,并不全部是逆来顺受,眼底反而藏着恨不得咬死自己的情绪。


    可是这样只会让徐栾更喜欢。


    少年像一簇火苗,就像他面对着实力碾压的恶鬼一样,即使明知挣扎是徒劳的,也还是会偷偷反抗。


    火苗光亮热度都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但是却慢慢将徐栾煮沸了。


    是面对着徐栾,唯一一个露出真实的可爱的人类少年。


    徐栾接着吻他,更粗暴用力,但仅仅也只是吻,未免真的将人惹恼。


    直到吻得少年连呼吸都变得不畅,甚至目光变得微微涣散。


    徐栾怜爱地舔着江橘白的唇。[审核您好,已删]


    江橘白却忍不下去了,一脚踹在他的肩膀上,脸上还带着薄红,面无表情地冲了上去。


    走的时候,还没忘把狗牵走-


    柚子垂头丧气跟在江橘白身后,江橘白停下脚步时,它有气无力地趴在地上。


    徐美书听完江橘白说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抹真切的笑容。


    虽然是嘲讽的笑,但总算不像假人了。


    “你说它喜欢你,非要跟你走?”


    江橘白咳嗽了一声。


    柚子摇了下尾巴,用头蹭了蹭江橘白的鞋子。


    “我上回看见过他,他比现在壮实不少,我有养狗经验,既然你们养不好,就把它送给我,”江橘白语气还有些微微嘶哑,“徐栾活着的时候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他给我托梦了,希望我能照顾好他的狗。”怪异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动了真情似的。


    徐美书脸上的肌肉抖了抖。


    江泓丽捂住嘴,露出伤心的表情。


    过了会儿,夫妻俩点头,同意江橘白把柚子带走。


    聊完此事,徐游便要送江橘白回家,时间还早,江橘白还能回家呆几个小时。


    江橘白把狗关到后座,让它坐好,不要乱跳,不然就把它丢进苏马道河。


    柚子摆着一张酷脸,并不把江橘白放在眼里。


    车子上了路之后,徐游才开始跟江橘白聊天,“没看出来你还挺喜欢小动物的。”


    “还好。”


    江橘白情绪有些低落,他自己打完飞机也会低落,这次的情况要更严重。


    “看来徐栾是真给你托梦了。”徐游笑起来,看着江橘白无精打采的样子,可脸色又白皙红润,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见他实在可爱,徐游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那种东西,不用相……”


    “呜——”


    狼犬的狗头不知道何时伸到了两人中间,它发出的低吼打断了徐游的说话,看着徐游的双目目露凶光。


    徐游怔了一下,收回手,“怎么回事?”


    江橘白侧头,居然奇异般地看穿了柚子在表达什么。


    它不允许徐游碰自己。


    是因为刚刚看见了徐栾对他做了什么的全过程?


    所以在帮着徐栾守护徐栾的领地?


    少年脸色冷下来,抬手也给了柚子一巴掌,柚子被扇得一懵,哼唧一声,又返回了后座。


    江橘白心脏发紧,目光却平静,他对付不了徐栾,还管不了一条狗么?


    第46章 徐游老师的家里


    “这样的大狗,而且还是狼狗,估计已经很难养熟了,”徐游朝后看了眼,“你带回家,它说不定还会水土不服,不太好养活。”


    江橘白:“能不能活都是它的命,不是我的。”


    “……”


    送江橘白到家,吴青青已经站在院子里等了半天,她扒着车窗,热情邀徐游下车喝杯茶。


    徐游和善地拒绝了,“等江橘白考上首都的大学,我再来您家里喝茶!”


    目送徐游驱车离开后,吴青青对着江橘白依旧赞不绝口,“徐老师可真是个负责任的好老师,这样的老师就该当校长,只有这样的老师才能教得出来好学生啊。”


    吴青青什么都不知道,对着徐游就是一顿猛夸,江橘白想起之前徐栾的提醒,没有附和吴青青。


    吴青青也没指望江橘白附和,她自说自话一会儿过后,眼睛一转,看见了江橘白手里牵着的狼狗,她被吓了一大跳。


    “哎哟!这谁家的狗?”


    “徐栾的。”


    吴青青听见徐栾这个名字,脸一下就白了,没了血色,“你把他的狗带回来做什么?”真是晦气得要命。


    江橘白懒得劝解,直说道:“徐栾让我把它带回来的。”


    “……”


    吴青青的脸色白了黑,黑了绿,颜色变幻丰富,脸上挤满了骂人的话,可又没那胆量。


    “那家里大黑怎么办?养两个它们不会打架吗?”吴青青看了眼大黑。


    “它们以前见过。”江橘白取了柚子脖子上的铁链,踹了它屁股一脚,“进去。”


    柚子往院子里走了一步,趴在门口的大黑立刻就嗅到了它的味道。


    狼犬哪怕是瘦了一圈,看着也要比大黑魁梧,大黑是本地品种,徐栾这条狗应该是外地弄来的。


    大黑警觉地将背弓了起来。


    柚子沿着院墙,一步一步小心戒备地走着。


    两只狗几乎是同一瞬间腾空,扑咬到了一起,绒毛立刻就漫天飞。


    江橘白站在旁边看它们俩打。


    后来的要加入,新来的要保证自己的领地不受入侵以及自己的领导地位,早晚都得咬一场。


    吴青青抄起墙角的扫帚,“啪啪”地抽打在两条狗的背上,空气中灰尘扬起,还有吴青青响亮的谩骂声。


    约莫五分钟不到,大黑柚子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两狗脑袋上各被对方的牙齿刮掉了一块皮,眼睛都杀得血红。


    少年这时候才走过去,一狗给了一脚。


    “行了,打个招呼就差不多了。”


    “妈,大黑吃了饭没有?”江橘白回头问吴青青。


    “还没呢,我正准备给它弄,你吃了没,你要是没吃,我把你的饭也一起做了!”吴青青扶起被两狗打架撞倒在地的椅子板凳,拎着扫帚,贴心地说道。


    江橘白:“……谢谢,我刚刚在徐栾家里吃过了。”


    他走进厨房,蹲在地上打开柜子,找了一只不锈钢的小盆,比大黑饭碗的尺寸要大点儿。


    “够吗?”他拿着碗,问身后的柚子。


    柚子摇了摇尾巴,应该是够的意思。


    大黑在一旁低吼一声。


    江橘白看了眼大黑贴在地上的肚皮,“你用你原来的碗就行了,你太胖了,不能吃大碗。”


    村子里养狗不如城里讲究,但吴青青对狗对人都没话说,只是嘴巴厉害,她养狗在村子里也经常遭人指指点点,说她把畜生当人养,下辈子也要变畜生。


    锅里提前煮好了内脏和鸡肉凉着,内脏在集市里最为便宜,然后就是鸡鸭大胸,怎么做都很柴,平时也没人肯买,但在吴青青眼里,这都是喂狗的好东西。


    她还能骑着电车专门跑到宰牛场,等着一批人把好肉挑走后,买上几十斤边角料牛肉拖回家。


    时常有人路过江橘白家院子时,对着油光水滑的大黑流口水。


    江橘白把肉分好,各自还盖了一大勺白米饭,放到地上。


    柚子端坐着。


    大黑已经狼吞虎咽起来。


    江橘白跟柚子对视了几秒钟。


    少年想了想。


    “3?”


    “2?”


    柚子耳朵抖了抖。


    “1?”


    柚子立马就低头大口吃起来,吃相比大黑好看,但是进食速度起码是大黑的两倍。


    还挺守规矩的。江橘白想道,徐栾活着的时候应该训练过。


    吴青青收拾完院子,走回堂屋转了一圈,最后才走到厨房。


    “这狗看起来挺凶,怪让人怕的。”她说道。


    柚子看起来确实凶恶,不像狗,像狼。


    “我等会跟它说一声,我不在家的时候就让它听你的,它能听懂话。”江橘白将手掌放在了正在进食的柚子的头顶,柚子身体略微一僵。


    “你小心它护食咬人。”吴青青紧张起来。


    江橘白:“不会。”


    喂了狗之后,江橘白给柚子在大黑的狗窝旁边给它也铺了一个窝,柚子和大黑翻着肚皮,在江橘白的不远处晒着太阳。


    江橘白上楼,江祖先正在收拾着衣服。


    “你做什么?”少年本来是想找阿爷谈谈徐栾的事情,结果这一看,对方似乎是在准备着出远门。


    江祖先头也没回,“我要去找我师兄修习一段时间,寻找到破解之道。”


    “去哪儿?”


    “他家住在市里,我修习最少也要三个月,等我学成归来……”


    “也不一定能成功。”江橘白幽幽地打断了对方。


    江祖先表情滞住,“不要说这么丧气的话。”


    三个月……


    江橘白想了想。


    他那时候估计已经被徐栾上废了。


    江祖先说了自己要离开去修习之后,才记起问江橘白,“你上来干什么?”


    “就是,”江橘白犹豫了一下,说道,“徐栾的死好像不是意外。”


    “什么?”江祖先慢慢悠悠的神情几乎是顷刻消失,他黄豆大小的眼睛瞪圆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在最开始,徐栾就疑心过自己的死亡原因,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写了契书让我帮他查,只是后来被你做契给覆盖了,今天我去徐家吃饭,徐栾让我离他们一家人远一点。”


    “徐栾的遗书上面写,他从很早之前就开始觉得不舒服,去医院检查过,检查不出来原因。”江橘白说到这里时,胸口像是被几针极细的针扎了一下,他想,徐栾那么聪明的人,肯定是猜到了什么,只是就连他也查不出不适的源头,徐栾这样的人,会不会无助?


    “你觉得是有人害了他?”江祖先目光犀利。


    江橘白眼神略显不自在,“我没觉得,他觉得。”


    江祖先没注意到江橘白的不自在,他在地板上坐下来,看着香炉里烟雾袅绕,“医生都说是心脏骤停,有可能是因为他平时学习太劳累了,如果真的有问题,医生难道还查不出来?”


    “你现在怎么连他的话都信起来了?”江祖先眼神怪异,“鬼跟人不是同一种生物,你不要以为他们只是同一种生物的不同表现形态。”


    “人死了,成了鬼,满肚子坏水,谎话连篇,是这个世界上最坏的坏种。”


    江橘白靠在墙上,“我赞同。”


    “你赞同你还信他说的?”


    “遗书是他活着的时候写的,为什么不信?”江橘白淡淡道,“再说了,他又不会害我。”


    "……"


    老爷子拾起地上的布鞋,将少年连推带搡抽了出去-


    少年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面晒太阳,两条狗匐在他的脚下打着盹。


    太阳晒得脸皮发烫,身体却被空气裹着发冷。


    徐栾活着的时候,好像也是单打独斗,他的遗书里没有提起过他曾向父母求助。


    死后,同样孤立无援。


    他在家吃了晚饭才去学校,江梦华大方地给了他两百块钱在学校买饮料喝买零食吃。


    江明明很听他妈的话,又在院子外面等着江橘白。


    他看见了院子里那条威武霸气的大狼狗,“嘿”了一声,大黑在地上打了个滚,柚子的喉咙里呜呜呜地开起了小火车。


    江明明又定睛仔细瞧了瞧,“这不是徐栾家那狗吗?”


    江橘白拎着书包走出院子,“你怎么认识?”


    “我以前去过他家附近偷柚子,这狗在院子里冲我狂咬,特别吓人,我当时就把他记住了,”江明明现在还心有余悸,“徐栾有时候会带着它去镇子里到处逛,学校不少人都认得它。”


    “哦。”江橘白反应冷淡。


    “它怎么到你家来了?而且它还听你的!”


    江橘白随便道:“徐栾给我托梦,让我帮他养狗。”


    “可是你跟他又不熟,他为什么要给你托梦?要托也是托给徐文星啊。”江明明继续找江橘白的漏洞。


    “这种事情能用人类的逻辑解释?”江橘白不慌不忙,口吻冷淡。


    江明明见江橘白态度笃定,觉得也是。


    但……


    “徐家居然也愿意把狗给你?这可是徐栾的遗物!”


    没等江橘白想到借口,江明明先自己把自己说服了,“唉,也能理解吧,毕竟是过世的人的请求,他们也不好不答应。”


    “……”


    特训班三天一小考一周一大考,全班三十几个人几乎个个都快被试卷给埋了,每个人的食量也见涨,三十来个在食堂吃出了两个班加起来的饭量。


    三十来个人的特训班考试也照样有排名,学生少,试卷批改的速度更快,上午考完,晚上的时候成绩和排名就一块儿出来了。


    第一次小考,江橘白还在倒数。


    不过这能理解,1班的学生占了多数,成绩本来就比年级百分之八九十的学生要好,江橘白头两次落在后面也再正常不过。


    特训班大部分1班人都没把其他班的放在眼里,他们以为名次几乎可以一直固定,就跟之前的月考没什么区别。


    第二次大考,江橘白总分六百,直接一步跨到了特训班排名的中段。


    这下,有人坐不住了。


    他们觉得江橘白是在作弊。


    正常人谁能进步这么快,这才几个月的时间,江橘白就从百来分一路爬到六百分,天才也做不到这样!


    “你们有什么证据说人家是作弊呢?就因为他考高分?”徐游坐在讲台上,目光扫过教室里一张张不服气的面孔。


    这些蠢孩子,他们难道不清楚,就是因为他们不够聪明,所以才会被真正聪明的孩子轻易赶超啊。


    “徐老师难道是想包庇他?”


    “你们没有证据,口说无凭,我也不可能和其他老师重新出一套试卷让江橘白再做一遍,这对他来说不公平,”徐游目光锐利,“你们光是主张他作弊不够,你们还必须举证,不然就是污蔑。”


    “再说了,”徐游语气温和下来,“四个老师监考,难道没一个老师看见他作弊?再再说了,他每次考试都比上一次考得好,又不是突然考这么好的?你们是接受不了他成绩变好,还是接受不了他成绩变得比自己好呢?”


    班级里鸦雀无声。


    江橘白没关注他们吵架,他看着教室的窗外发呆。


    "行了行了,别郁闷了,大家这次考得又不差,都特别好,都比上次进步了不少,不要把眼睛放在别人身上,要放在自己身上,"徐游语气轻松地安慰着大家,他想了想,“这样吧,我等会跟主任说一声,明天下午我带你们去我家吃火锅,我请客,行不行?”


    班里低迷的气氛一听见老师请客吃饭,立马烟消云散,众人欢呼雀跃起来。


    徐游朝坐在窗边的少年看去。


    江橘白一脸漠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徐文星在看书,但明显没看进去,神游天外。


    当天晚上,学生还是得在校内吃晚餐。


    江橘白和江明明还有徐文星一起,江明明现在已经把江橘白当成和徐栾一样的人物看待了。


    整个学校里,除了江橘白,再没有人能跟徐栾当初的实力相较。


    如果徐栾还活着,两人说不定还能在排行榜上打个不相上下。


    “你太厉害了太厉害了,我应该早点跟你做朋友的,你的智商跟你本人看起来完全相反。”江明明激动得大口塞饭。


    江橘白瞥了他一眼,“你有病?”


    “是嘛,你以前就应该好好学习,让1班……”江明明一梗,看了眼沉默不语的徐文星,僵硬地拐了道弯,“让徐栾见识见识你的厉害。”


    说实话,刚刚1班那些人一窝蜂地咬定江橘白考试作弊时,其余十来个从外班来的都挺憋屈。


    怎么着,1班成绩好就是应该的,其他班成绩好就是作弊?


    江橘白嗤笑一声。


    他都没心情接江明明的话。


    江明明若是知道他如今的成绩全靠徐栾辅导,不知道还能不能说出刚刚这样的话。


    “班长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样子……”江明明伸手在徐文星眼前晃了晃,“你不会也跟那些人一个想法吧?”


    “怎么可能,”徐文星回过神,他笑道,“你把我也想得太扭曲小气了。”


    “再说了,江橘白跟我还差了五六十呢。”徐文星看着江橘白,眼神和语气皆充满了鼓励,“继续努力啊。”


    江橘白:“…我会的。”


    毕竟,努不努力,他说了不算。


    有鬼在身旁阴气森森地监守着。


    江明明觉得徐文星格局还挺大的,他不禁道:“说不定,江橘白个把月的时间就把这五六十分的差距给干没了。”


    徐文星眼镜后的目光微凝,点头,“说得也是。”


    江橘白看了眼徐文星,“没那么夸张,你不是说越到后面提分越难?”


    “说不定这对你来说没有问题呢?”徐文星假设道。


    “我不这么觉得。”江橘白现在已经感觉到吃力,一开始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吃力了一回,现在是第二回吃力。


    徐文星挑了挑眉。


    “算了算了不聊这个了,”江明明挥手,“聊明天我们去徐老师家吃火锅吃什么吧,我喜欢毛肚,我最喜欢毛肚了。”


    徐文星:“我喜欢脑花。”


    “吃什么补什么,”江明明的眉头皱得能夹死个人,“可是那好恶心。”-


    徐游一个人住,加上打通了多余的两个房间,供三十来个人吃个饭绰绰有余。


    他待学生亲近,还将书房的大书桌清理后搬到了餐厅给学生用。


    下午时分,正是吃饭的时候,对于大部分学生来讲,只要不学习,那做什么都格外让人有兴致。


    于是,餐厅里择菜的择菜,厨房里煮汤的煮汤,切肉的切肉,徐游只需要提醒他们厨具餐具具体放在什么位置。


    人多力量大,都不需要老师插手帮忙。


    但徐游还是忙来忙去,不放心。


    “徐老师你家厨具也太丰富吧!这些刀我都没见过!”一个女生举起一把纤长的餐刀,刀锋平滑锋利,闪烁着寒芒。


    徐游笑了声,"小心点儿,别割到自己了。"


    “好!”


    江橘白坐在客厅的地上,一边看电视剧一边剥大蒜。


    他最讨厌大蒜。


    但不知道是谁塞过来的。


    他蹙着眉,剥得一脸嫌弃。


    徐栾这时候怎么不出来了?


    “我不喜欢大蒜的味道。”


    “你不知道大蒜对我有伤害吗?”


    江橘白咬着牙把大蒜剥完,送去了厨房,逃到洗手间用肥皂洗了好几遍手,但指甲盖里还是残存着大蒜的味道。


    从洗手间里出来时,江橘白从书房路过。


    他看了眼在学生堆里埋头忙活的徐游,“徐老师,我想参观一下你的书房。”


    徐游高声回答,“你随便看就是,但是有些易碎品别乱碰啊。”


    “知道。”


    徐游的书房布置得很现代化,总之是江家村徐家镇很难看见的,是大都市里的设计,江橘白分辨不出来书架的材料,不是木头,也不是铁架,像钢和铝,看起来让人冷涔涔的。


    书架上有许多外文书,书封厚重,江橘白只是参观,没伸手去碰。


    他不是很想看书。


    少年好奇的是那些标本。


    江橘白在标本架前垂目认真看着,跟学校里的标本瓶很像,估计就是在同个商家那里购买的。


    瓶子都一样发着绿,像很久没换水的露天鱼缸似的。


    唯一跟学校标本柜的区别在于,学校里的标本非常丰富,动植物还有人类的,摆了满满一柜子。


    但徐老师书房里的标本则异常单一,江橘白不需要辨认,他一眼就能全部认出,都是脑子。


    大大小小的,完整的,不完整的,全是脑子。


    泡在福尔马林里面,纹路纵生,像腐烂变质的豆腐块,光是肉眼看着,都能够想象出它的味道和质感。


    标本瓶上都贴着标签便于辨认,江橘白凑近看了看。


    “牛?”


    后边紧跟着马,猪,羊…不止这几个,还有猫的,狗的,兔子,鸭子……


    等等?


    鸭子的脑子应该就比黄豆大一点儿?江橘白视线凝在贴着鸭子标签的瓶身上,但是瓶子里的标本,跟少年半个拳头差不多大。


    鸭子整个脑袋都没这么大。


    估计是贴错了。


    徐游择完一把小油菜,伸头看了眼还呆在书房里的江橘白,对方正用手指抚摸着瓶身,看得很入迷。


    徐游真的很喜欢这个学生了。


    对方一眼就能挑中整个书房里最具价值的物品。


    江橘白指腹沿着标签下去。


    薄薄的标签纸凹凸不平,江橘白手指一顿,他几乎快将眼睛贴上瓶身。


    标签下面还有一张标签!


    江橘白直接就给撕开一角,他本以为是瓶内容物换了新的,但标签黏在玻璃上很难撕下来,但当他撕开外面这张标签时,发现被覆盖住的那一张标签跟外面的新旧程度差不多。所以是同时贴了两张标签?


    少年回头,客厅和餐厅都看不见徐游的身影了,估计在厨房。


    他心跳到了嗓子眼,并且随着标签往下撕,跳动的频率越来越快,他身体像是被架在了全是红碳的烤炉上,紧张得浑身滚烫。


    底下的标签同样也出现了黑色的字体。


    江橘白看了眼上面的,写着牛。


    下面的也全部出现了,写着徐梅。


    江橘白的心脏直接停下了跳动,他被烤炉炙烤得焦干,血液蒸发,身体滋滋地冒着被烤焦的缕缕白烟。


    牛脑的标本瓶,为什么又写着徐梅?


    徐梅不是学校里那四个女鬼的其中一个吗?被坍塌的礼堂砸死的。


    这个标本跟她有什么关系?


    难道瓶子里的标本不是牛的,是……徐梅的?


    江橘白浑身仿若被冰封,他大脑已经无法思考。


    身后传来了徐游的说话声,江橘白拼尽全力,咽下唾沫,喉咙里如刀割一般。


    他颤抖着手指,把标签用力地贴了回去。


    瓶身后面绕来一只惨白的手,手指如竹节般修长,将两张标签压紧,完全看不出被人撕开过。


    江橘白从地上站起来,腿有些发软,脑袋也有些发晕。


    “怎么了?”徐游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温和的声音充满关怀地出现在少年的身后。


    江橘白心神俱震,他扶着桌沿,“我饿了,有点低血糖。”


    看见少年额头冷汗都冒出来了,徐游哑然失笑,赶紧拉开一旁的抽屉,剥开了一颗糖给江橘白,“马上就吃饭了,饿了怎么不早说。”


    被徐游手指碰过的糖……


    不知道是不是江橘白先入为主了,他闻到了福尔马林和脑花的味道。


    吃了糖之后,江橘白跑去洗手间,用手指使劲抠着喉咙,他拿出来的手指黏上血丝,橘子味的唾液和发黄的胆汁呕在了池子里。


    他用水冲掉。


    接着用水冲洗着手,打了肥皂,用力地揉搓着。


    “小白。”


    徐栾的声音出现在洗手间里。


    少年肩膀抖了一下,更用力地搓着手指。


    徐栾拽着他的手腕,一把把人拉到了身前,压在怀里。


    江橘白手指上全是泡沫,他呆滞地看着镜子里,以及靠在自己肩膀上脸色青白的恶鬼。


    “你不是说那些都是动物标本?”江橘白声音嘶哑。


    徐栾见江橘白冷静许多后,松开他,弯腰轻柔地给他洗着手,洗完后又用纸巾给他擦干了水珠。


    “我不知道有两张标签。”


    “你不是……”


    “我说过,我不是侦探。”


    这样的发现,比徐栾更要让江橘白心底发寒,他甚至不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已经发生了什么。


    难怪徐栾让他离徐游远一点,即使徐栾也不清楚是为什么。


    “那个,是不是徐梅的……”江橘白被吓坏了。


    徐栾抬眼,“我去尝一尝就知道了。”


    “?”恐惧和诡异的感觉在徐栾的回答下顷刻散了大半,江橘白恶心得不行,“你有病?”


    徐栾没说话。


    眸子黏在江橘白惊惶未定的脸上。


    少年长着一张天不怕地不怕倔强得犹如小牛犊子的脸,哪怕害怕,也绷着表情,绝不瘫软失控。只有从眼睛,才能看出他此时此刻的情绪。


    “徐栾,”江橘白的眼睛湿润,语气里难得出现了一回隐隐的依赖意味,“我怕。”


    将要天塌地陷了,少年异常清醒地知道谁才是他的避难所。


    可眼前的恶鬼却越发贪婪地注视着他,这像是一个信号,一个允许恶鬼攻城掠地的信号。


    少年脆弱的样子,除了引起恶鬼的保护欲,更多的是破坏欲、占有欲、爱\欲。


    徐栾漆黑幽深的眸子绕着一圈猩红,他手指顺着江橘白的脖子摸上去,拽住了少年脑后的几缕头发,轻轻往下拽了拽。


    少年白皙柔软的脖颈露出来,没反应过来的状态使他嘴唇微张。


    徐栾低头吻下去,冰凉地舌头探进江橘白温热微甜的口腔。


    江橘白被亲得脑子越发昏昏沉沉,他头一回忘记了挣扎,也懒得挣扎。


    虽然徐栾的怀里凉得像冰窖,可至少坏得坦荡,恶心得直白。


    直到,少年齿间溢出一声低\吟。


    两人身躯皆是一滞,鬼祟的瞳孔被染成血红。


    江橘白的耳根红成了同色,他退后,贴着墙,蹙眉,先发制鬼,“你叫什么叫?”


    第47章 脏东西们


    门外响起敲门声,江明明的声音传进洗手间,“开饭了开饭了。”


    江橘白推开徐栾,弯腰用冷水洗了把脸。


    江明明给他留了位置,连碗筷都放好了。


    1班与其他班的十来个同学楚河汉界泾渭分明,虽然都笑着闹着,但就是不坐在一块儿。


    “你要吃什么?”江明明很贴心。


    江橘白是饿了,但没饿到犯低血糖的地步,而且,他现在一点胃口都没有。


    他手里拿着一块外面店里买的米糕,慢慢吞吞得吃,也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是在吃东西。


    江橘白看着锅里不停翻滚扑腾的红油,想起陈白水再三提醒过,和徐游保持距离。


    他当时不明其由。


    如今明白了。


    可也不是特别清楚。


    标本瓶里的标本难道真的是人脑?江橘白忍不住扭头往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一颗颗大小不一如同干豆腐块一样的标本在没倒满的液体中浮浮沉沉。


    除了唐梅,其他的标本,也会贴着两张不同的标签吗?


    少年明显在走神,并且根本没怎么吃东西,江明明埋头猛吃根本没注意到,反而是坐在隔壁桌子的徐文星好奇地看向他。


    “刚刚徐老师催我们快点,说你饿得低血糖都犯了,我怎么感觉你这不太像饿了的样子啊?”


    江橘白咽下米糕,“饿过了。”


    桌子对面,一个男生端起了一个不锈钢菜盘,里边一张生菜叶,菜叶上面放着一个比标本新鲜数百倍的脑花,跟嫩豆腐一样摇摇晃晃,包裹着它的血管仿佛一张密匝的网。


    男生直接把整个脑花都倒进了锅里,翻滚的红油平静下来,锅底闷声沸腾,过了会儿,它才重新滚开。


    新鲜的脑花在十来分钟后才飘了起来,在汤面上滚动摇晃。


    江橘白看得一阵反胃,连筷子都无法朝锅里伸。


    “你吃脑花吗?”江明明还特意问了句。


    “我不吃。”就是没有标本这一出意外,江橘白也不吃脑花。


    “我也不吃,”江明明觉得自己跟江橘白还是有一些共同之处的,“他们说脑花的口感像加硬版的豆腐,但是看着很恶心,对不对?”


    “你怎么其他的也不吃?”


    江橘白把筷子架在碗上,“我又不是特别喜欢吃火锅。”


    徐游倒是什么都看明白了,他从冰箱里拿了两瓶可乐放到江橘白面前,“你刚刚要是不去盯着那些标本看,哪至于吃不下饭?”


    “徐老师好偏心哦,我们怎么没有可乐?”徐游的可乐刚一放下,对面就传来不满的声音。


    对面话都还没说完,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还飘在半空中,江橘白就将可乐朝他怼过去,“给你。”


    “……”


    男生讪讪地接走了江橘白手中的可乐,徐游的视线笑着落在江橘白的脸上,抬手揉了揉江橘白柔软蓬松的头发,“吃火锅没胃口,我去给你煮碗面?”


    老师的手掌温柔宽厚,不管是落在哪个学生的头上,都会让人感到受宠若惊。


    可一股凉意却从江橘白的脚底窜到了头顶。


    “谢谢老师,我就是饿过了,现在不怎么想吃了。”江橘白努力保持自己平时高冷不近人情的面孔。


    伪装者其实挺难做的。


    心底藏有秘密时,哪怕这个秘密不为任何人所知,也依旧令人产生全世界的人都要来刨开自己肚皮挖掘的危机感。


    徐游蹙起眉毛,“下次饭前别看这些东西了。”


    “嗯。”也没有下次了。


    江橘白在思考自己要不要报警。


    可他没有把握那些标本里面是人的……


    如果不是的话,那他在镇里高中估计待不下去了。


    江橘白想起徐栾说的话,要不,让徐栾真去吃一口品一品?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被江橘白自己给按下去了。


    徐栾没有素质,吃完后会亲人。


    晚自习七点半才上,大家都不急不忙地边吃边玩游戏江橘白只寥寥吃了几口,便说不舒服想要先回学校。


    看着立马要站起来跟上的江明明,江橘白走得飞快,“你继续吃,不用管我,我叫个摩托车直接回学校了。”


    少年在徐游若有所思的目光里离开。


    他走后,徐游以同样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回头看进书房-


    江橘白站在去陈白水家里的电梯当中,电梯门中间两道玻璃,映出他的一部分脸,他的脸惨白,哪怕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看起来也还是好像冷透了。


    他站在陈白水家的门前,踌躇不决大半天。


    耳边咔哒响了一声。


    面前的门忽然被推开,是陈白水牵着女儿正打算出门,他被门口少年吓了一大跳,连连后退,捂着胸口,"老天老天老天,你这是干什么?!"


    陈白水女儿也很配合,捂住嘴,“老天老天老天~”


    江橘白面露难色,“我有事想问你。”


    “?”


    “你什么态度?”


    陈白水拉着女儿又进了屋,江橘白跟在他身后,他以为江橘白是从学校来的,看样子是冷到了,拎着水壶就烧上了水。


    “说吧,问什么?”陈白水以为江橘白是要问什么题目,把头左一偏右一偏,“空手来的?”


    “要送礼?”


    “胡说,我难道是这个意思?”


    江橘白坐下来,扯了扯衣服。


    看见少年扭捏着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陈白水摸摸脑袋,“你到底什么事儿?”


    “是,”江橘白低声道,“徐游。”


    陈白水本来还玩笑着的神情慢慢变了,变得复杂,他敛起表情后,瞬间不再亲和,"他的事情,你来问我,我能知道?"


    “要是能问徐游我就问徐游了,”江橘白说,“陈老师,你为什么不喜欢徐游?”


    “准备考警官学校啊?”陈白水似笑非笑。


    江橘白顿了几秒钟,“徐游是不是热衷于收集脑部标本?”


    这回,陈白水脸上的似笑非笑都消失了。


    他眼底浮上一抹疑惑,更多的是不悦的厉色,“谁让你打听这些事情的?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学习……”


    江橘白打断了陈白水,"徐游请特训班的学生去他家吃火锅,我也去了,徐游的书房里有很多……标本。"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些标本,是动物的,还是人的。


    陈白水坐在椅子里,他两只手交叠在肚子上,十根手指不停敲打着手背。


    他待学生一直和蔼友好,脸上从未展露过苦色。


    “我跟徐游都是在徐家镇长大的,”陈白水吐出一口气,“他跟我,还有你师母,我们是发小,徐游从小就比其他的人要聪明机灵,想法多,他在我们三个人里面一直都是成绩最好的那一个。不管做任何事情,他都担任着当之无愧的领导者的角色。”


    “高中的时候,徐游开始沉迷生物和化学,后来我们一起上了大学,我跟他一个宿舍,从这时候起,徐游开始有了走火入魔的趋势。”


    “他经常把一些流浪猫狗带到宿舍,他的桌子上出现越来越多的标本,一开始他只是动物组织骨骼之类的感兴趣,把一些经过处理的骨架当成装饰物,后来他可能是觉得没意思了,又玩弄起了内脏、血管,然后是心脏,最后是大脑。”


    “我跟你师母并不赞同他使用研究的借口大肆杀害动物,因为为了收集不同的样本数据,有些动物被他活剖后,还要被强迫保持清醒和身体活性。”


    “后来他被隔壁宿舍的同学举报了,他认为是我和你师母做的,我们开诚布公地谈了一次话,”陈白水无奈道,“其实在这之前,我和你师母已经找他谈过很多次,研究可以,但不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更不能是为了观赏,更更不能为了创造比人类更具智慧的生物而盲目地视生命为无物,只是每次他都听不进去。”


    “之后我们渐行渐远。”


    江橘白往前挪了挪,“陈老师,你回徐家镇应该不全是为了教育事业。”


    陈白水盯着少年那张稚气的脸看了半晌,“你还真挺聪明。”


    “徐游心术不正,我不放心。”陈白水说道。


    “所以我一直让你离他远一些,因为在他的眼里,除了他自己,其他的人或者动物,都是数据,样本,”陈白水眼底流出丝丝冷意,“他大学最疯地时候甚至想让你师母献身于他的研究。你可能不知道,你师母名下有三四个专利,她很聪明。”


    聪明这个词在江橘白的耳边实在是出现在太多次了。


    “不过……他这些年好像没什么问题?我向陈芳国打听过,徐游自回到徐家镇一直在踏踏实实的教书,没有过奇怪的行径。”陈白水疑惑地摸着脑袋,“至于你说的他书房里的标本,可能是他以前……”


    “标本瓶贴着两个标签,一个是动物名,一个是人名,叫徐梅。”江橘白一鼓作气把困扰着自己的地方说出了口。


    徐梅……


    “三年前那个徐梅?”


    “我不知道。”


    陈白水慢悠悠的神态肉眼可见地凝固了起来。


    他猛地起身,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扯了外套就往外门外冲,“我倒要去看看他到底又在搞什么名堂!”


    江橘白早就提前有了心理准备,他挡住陈白水的去路,“你去了怎么和他说?说怀疑他的标本是镇高中的学生,你没有证据。”


    陈白水捂着胸口,气得不行,"报警不就有了!"


    只是等他把手机掏出来后,他又莫名停下了。


    “算了,晚上我去问问他再说。”他看向江橘白,“你就别管了,这件事情交给我处理。”


    “陈丫,去,送哥哥下楼。”


    江橘白几乎是被硬拽着走的,陈白水明显不希望他搅进这趟水里。


    要是现在报警,他就是唯一的证人,就像前几个月……他将要面临派出所没完没了的传唤,陈白水估计是怕影响他的学习,所以全揽在了自己身上。


    “早点回学校,别闲逛,特训班结束起码也得上个年级前两百了。”陈白水按了电梯,把江橘白推进去。


    江橘白转身,“用不着你操心,开学我就能在年级前五十。”


    “……骄兵必败。”


    江橘白下了楼,不远处人造水塘波光粼粼,起伏的石块上面长满青苔。


    一道颀长的暗影站在岸边,背对着他。


    少年视而不见,转身,轻手轻脚打算从另一道门离开。


    那道暗影出现在了江橘白的眼前。!


    “是人脑。”徐栾张开殷红的唇,轻声道。


    江橘白脑子里嗡地一声,彻底宕机-


    “停。”少年拍了下摩托车司机的肩膀。


    司机:“不,我不要。”


    “你不知道这段路闹鬼?你要下车你自己想办法,反正我是不会停车的。”司机换了档,加速。


    公路两侧荒无人烟,密林加深了夜色的厚重感,前路像一条没有尽头的黑色甬道。


    风如同刀片一样将少年和司机刮成丝丝缕缕的布条,接着从他们的身体缝隙中穿过,冷得衣服都黏在了皮上。


    车速其实并不快,一是因为上坡路,二是载客的摩托车普遍骑不快。


    江橘白估计着一个大概的位置,在摩托车路过弯道时,他一咬牙,直接从车上跳了下去。


    “嘿你个……”司机被突然跳车的少年吓了一跳,正打算把车停下,就见着一道浑身鲜血的白影从身边飘过,出现在了趴倒在田地里的少年脑袋边上。


    司机根本不敢停留,把车速调到最快,车灯很快就消失了。


    江橘白是从徐栾怀里爬起来的,他没摔疼,半点都没有。


    他撑着地面起来,还半跪在地上。


    滴答。


    滴答。


    像是水一样,温热的液体滴在少年的手背上。


    江橘白身形一晃,用一只手的指腹在手背上抹了一道,深红色的液体被抹开了变成了一整片鲜艳的红。


    是血。


    一张泛黄的照片送到了江橘白眼前,“这是我的女儿,请问你见过吗?”


    江橘白推开她的照片,“问你件事儿。”


    “……”


    她脖子上巨大的豁口往外汨汨冒着血,她脸上的组织似乎被打散又重组,眼睛没有在一条水平线上,两个黑漆漆的大洞一个在眉毛的位置,一个在脸颊的位置。


    她低头看着少年,愣了愣,又把照片递了过去,“请问……”


    “我找你有事。”江橘白再次推开。


    女鬼愣了很久,她衣服忽然极速变红,腥气浓烈刺鼻,她忽然将脸贴近了江橘白的脸,阴恻恻的眼睛注视着江橘白,似乎在思考着用什么方式杀死对方比较好。


    然而,下一秒,她忽然站直了身体。


    脸上的阴森褪去,就连脖子也不再冒血,她捋了捋头发,“你问吧。”


    不知何时出现在江橘白身后的徐栾拍了拍江橘白的头,“起来。”


    江橘白站了起来,看了看四周,冷得惊人,他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来,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最上面,藏住小半张脸,“你女儿叫徐梅?”


    女鬼点点头。


    她觉得这个少年身上的味道好香,好香好香。


    好想吃掉。


    “你几个女儿?”


    “一个啊。”


    要是他旁边没有那只厉鬼就好了。


    “徐兰徐竹徐菊你不认识?”


    “这三个名字让我感到不开心。”她眼睛变得猩红,她也不知是何原因。


    "徐游,你认识吗?"江橘白打了个喷嚏。


    香死了香死了。


    好想吃好想吃。


    徐游?


    徐梦双愣了愣,“有点印象,他好像是我男朋友。”


    江橘白目光一凝,“为什么那三个名字让你不开心?”


    “她们不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只有徐梅。”徐梦双答非所问。


    江橘白眯起眼睛。


    他刚刚明明问的是“为什么那三个名字让你不开心”,而不是“她们是不是你的女儿”。


    女鬼俨然已经忘记了自己为什么每天在这里游荡的初衷,她垂涎地盯着眼前的少年,可却因为对方身后比她强大数倍的怨鬼而不敢向前半步。


    江橘白垂眸沉思着,看着流淌到脚下的血液。


    徐梦双明显不记得除了徐梅以外的三人是谁,照片中也只有徐梅一人,但是除了徐梦双以外的所有人,却都在说着徐梦双有的是四胞胎女儿,而不是一个女儿。


    徐梦双又说徐游是她曾经的男朋友,


    “你结婚了吗?”江橘白忽然问。


    徐梦双小心地往前挪了一指,“我哪儿知道。”


    "……"


    当她再次试图往前挪时,一只手突然就直接捣进了她脖子的豁口里面,鲜血溅上她的下颌,也溅上了江橘白的脸。


    她的身体在一寸寸变得干瘪,像气球忽然泄了气。


    徐栾在进食,她成了食物。


    江橘白忙抬眼,“先别吃,把她留着。”


    他其实没指望徐栾能听自己的,只是抱了一点微渺的期望。


    所以在看见徐栾抽出血淋淋的手时,他的心情变得说不出来的怪异和不自在。


    徐梦双瘫软在田地里,她喘着粗气,抓着那张照片,搭在了江橘白的膝盖上。


    “你要是知道她在哪儿,帮我找到她。”


    还是好想吃,怎么办……-


    江橘白步行了快四十分钟才走回学校,他在教学楼旁边的水池洗了脸,凉水冲在脸上,他冷得不停打寒噤,打喷嚏。


    他回到1班教室时,发现江明明在教室里。


    江明明一回头,"欸!你不是在我们前面走吗?"


    江橘白从讲台上过去,到桌子边上坐下时,理由已经找好了,“头晕,在外面走了走。”


    江明明却忽的把眉头皱了起来,“你身上怎么臭臭的?”


    江橘白抬起手臂,果然闻见了自己身上一股烂肉味儿,估计是在女鬼那儿沾染上的。


    “那我回宿舍洗个澡,你跟徐文星说一声,晚自习我不上了。”


    在江明明震惊的目光下,江橘白直接又走出了教室。


    他外套口袋里还装着女鬼给他的照片。


    宿舍楼的值班老师打着哈欠来给江橘白开了门。


    他现在还住在末班的宿舍,末班没一个人报名特训班,放了寒假,整个宿舍就只有江橘白一个人住。


    江橘白把外套脱下来揉了揉就塞进了口袋里,宿舍没配洗衣机,夏天的衣服他还能自己搓两把晾起来,冬天的就别想了,只能带回家,交给家里的洗衣机。


    整栋宿舍楼除了江橘白和值班老师以外,再没有其他人。


    花洒一拧开,水花四溅的响声整层楼都清晰可听。


    江橘白低着头,他头发上不知道有多脏,清澈的热水途径发梢,流淌到脚下时便就泛着淡淡的红色。


    水花将视线渲染得朦胧,宛若被打碎的梦幻梦境。


    一大片红色闯入。


    江橘白吓得直接往后一退,他裸着后背撞在隔间的瓷砖上。


    看着穿戴整齐的徐栾站在眼前,正用热手搓洗着手上的鲜血。


    江橘白心脏砰砰跳。


    他每回都能被徐栾的出其不意给吓到。


    装什么。


    鬼又不是人,根本用不着清洗。


    江橘白吐槽完,才发现徐栾看似是低着头在洗手,他的脸也确实是朝下的,可他的眼睛确实在向上看,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江橘白这才反应过来。


    自己在洗澡。


    没穿衣服。


    他头皮一麻,心跳几乎都要停了。


    徐栾拦住他的去路,往前走了一步,热水同样也从他的头顶浇淋下来。


    鬼祟的脸像是在热水下融化了,看不清五官。


    江橘白好像被人从身后搡了一把,他撞在了徐栾的身上。


    热水和鬼祟冰凉的唇舌一齐挤进少年的口里。


    被吮吸的水声几乎大过了花洒往下浇淋的水声。


    可能没有,但是在江橘白听着却是如此。


    徐栾理所当然地吻着他,舌尖贴着江橘白的舌面轻柔地摩挲,下探。


    被热水浇淋这么久,徐栾的身体也没有变得有半点暖和,当对方的手指顺着腰际往下时,江橘白往后瑟缩。


    少年目光中流露出恐惧。


    徐栾停下吻他,目光赫然猩红。


    “上面,还是下面,你总得选一个。”


    江橘白湿漉漉的睫毛往下扑了一下,扬起来,他脸色煞白,耳朵的红还未褪去。


    上面啊,谁会选下面。


    徐栾塞了两根手指进江橘白的嘴里,他另一只手抓住了江橘白后脑勺的头发,柔软湿润的发丝衬得他的手指越发惨白可怖,即使没有任何的鲜艳之色,也总令人嗅闻到一股森冷的死气。


    少年脖子被迫弓起,他眼角泛开红色,泪水与流水混在了一起。


    江橘白舌根发麻,腮帮子发酸,看着徐栾模糊不清的脸却清晰得像印在脑海里的犹如黑洞般的眼睛。


    徐栾贴着少年的耳畔,慢条斯理地说起话来。


    “我讨厌那些脏东西贪婪地看着你,它们明知道你是我的。”


    “我想将你撕碎,咬碎,我想咀嚼你,把你连肉带骨咽进肚子里。”


    在徐栾的手里,江橘白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玩偶或者娃娃,任他玩弄。


    但还好,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徐栾用毛巾温柔细致地给江橘白擦干了身上的水珠,给他套上干净的衣服。


    江橘白比前段时间又瘦了点儿,脚踝不堪一握。


    提起裤子时,徐栾眨了下眼睛,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一口。


    江橘白完全没有心里准备,他吓得脚下一滑,手忙脚乱中,扑在了徐栾身上,他几乎是跨坐在了徐栾的脖子上,距离徐栾的脸不到半寸的距离。


    少年面红耳赤,手脚并用爬起来。


    他把穿过的脏衣服往徐栾身上丢,“洗了。”


    除了占空间的棉袄,毛衣和裤子其他的都穿来了,徐栾一件一件地拾起来。


    在他拎起最后一件时,江橘白一个箭步冲过去,语气漠然:“这个我自己洗。”


    第48章 生病


    水声哗啦啦的,流个不停。


    值班老师在走廊上跺了跺脚,声控灯亮起,黄莹莹的光,却透露出一丝惨烈的白。


    “谁用了水不关水龙头……”值班老师走到浴室门口,以为有人在里边洗澡。


    然而里边静悄悄的,之前茫茫热雾早已经散去,只剩地面水光像碎掉的一块块镜子,将手电的光又折射回值班老师的眼底。


    一脸疑惑的值班老师走到水龙头边上,伸手将水关了。


    他目光一瞥,望见池子里还立着一只塑料桶,桶里泡着几件衣裳,肥皂泡沫堆在池子末端的排水口。


    这下,值班老师更是断定有人用了水忘关。


    “太浪费了!”他说。


    他关了水龙头,往回重新走上走廊,一边走一边说现在的学生没半点节约意识,不像他们那时候……


    老师的身影在下楼梯的转角消失。


    浴室外的水龙头又无声启开,池子里水花四溅,白色的肥皂泡沫顺着池底往排水口淌,洗刷衣服的声音与水声混合在一起,俨然是有人深更半夜还在洗衣服。


    只是一眼望过去,只望得见喷溅的水花,望不见人影罢了。


    江橘白躺在被子里睡得正熟,鼻息间钻进一股皂荚的味道,他费力地抬起眼皮,走廊外面的声控灯是亮着的,滴滴答答的水珠从上方晾衣杆上刚挂上去的衣服衣摆处往下落。


    洗完了?


    一条冰凉的舌头沿着少年裸露在外的后颈往上舔舐。


    江橘白立刻就从半梦半醒的状态变为完全清醒,他翻了个身,对上黑暗中那双猩红冰冷的眼睛。


    “好累。”鬼祟的喉咙中发出一声叹息。


    “你亲一下我。”对方说道。


    江橘白充耳不闻,闭上眼睛。


    徐栾等待了一会儿,迟迟没有等到江橘白主动,他毫无温度的手掌贴在江橘白的后脑勺温柔地揉了揉。


    他低头吻上江橘白的唇角,舌尖探进去。


    江橘白闻见对方身上冰凉的气息,每回被对方堵住嘴唇,那股凉意也会随之而来,同时堵住人的鼻息,令人仿若置身一口不见天日的井底,空气稀薄,被周围的黑暗吞噬殆尽。


    少年不挣扎,徐栾迟早会停下来。


    要是挣扎,反而会引得对方越发兴奋,甚至玩出花样来。


    徐栾一下一下亲着江橘白的眼睛。


    他轻叹了一口气,对着江橘白爱不释手一般地开口道:“我只有你。”


    江橘白本来都懒得理他了。


    却在听见这句话时小心地抬起了眼皮,眼前仍是那双猩红的眸子,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他是什么生物暂且不说,他眼底的独占欲即使放在人类的眼中,也同样使人感到恐惧。


    江橘白慢慢变得疑惑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


    招惹上这些……这种可怕的东西。


    他想不通,索性不想,又将眼睛闭上了-


    江橘白感冒了。


    他早上从宿舍里一起床便觉得头重脚轻,刷牙时,更是被自己毫无血色的脸给吓了一大跳。


    昨天好像也没机会受凉,只是晚上坐了趟摩托车。


    换做以前,江橘白肯定不会因为吹了一会儿风就感冒,自打几个月前把魂玩掉了,再之后,江橘白居然产生了一种身体状态每况愈下的错觉。


    医务室寒假放假,江橘白跟门卫打了声招呼,在外面的药店买了盒感冒药。


    中午他趴在桌子上睡觉,接到陈白水的电话。


    “我已经跟徐游谈过了,他那些都是动物脑组织标本,贴人名当标签是他认为每个标本都分别符合不同的人类形象,我全部察看过一遍,发现不止徐梅,徐君徐兰徐竹也有。”


    “不仅有她们的,甚至他还把他自己的名字也贴了上去。”


    “……”若是徐栾没有去确认过,江橘白估计会对陈白水的说辞信以为真。


    徐游热爱脑组织相关的研究,行径跟正常人不同也能理解。


    可徐栾没必要骗他。


    那只能是徐游骗了陈白水。


    可江橘白该怎么向陈白水说呢?


    少年头疼欲裂。


    “怎么不说话?”陈白水问道。


    “感冒了。”江橘白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把手机放在耳边。


    “吃药没有?”陈白水的语气一下就变得焦急起来,顺便把徐游的事情也抛之于脑后了。


    江橘白:“吃了。”


    “你要实在是不舒服,你就回家休息,特训班也不是一定要上,再有几天就过年了,反正也是要放假的。”陈白水在电话那头说道。


    江橘白嗯了几声,挂了电话。


    他趴在手臂上,脸转向窗外,今天是个艳阳天,阳光暴烈得泛白,可因为是冬天,即使是明晃晃的烈日,也泛着冷意。


    要不报警算了。


    江橘白想到之前送自己回家的那名女警察,她看起来不像是一板一眼的老警员。


    心底有了新的打算后,江橘白心情好了些。


    他的水杯被一只手放在了他的桌面上,徐文星随之在位置上坐下,“我顺便给你接了热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江橘白瞎说一通。


    少年生了病,一张脸通透苍白,连唇色都跟着变淡了,疏朗的睫根被衬得漆黑,眼珠犹如黑玛瑙般透亮。


    真是好看。


    徐文星看了他一会儿,才温和开口劝慰,“你成绩已经很好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说不定就是因为学得太狠,才生病的。”


    江橘白“嗯”了一声。


    吃午饭的江明明此刻也回来了,他怀里揣着从食堂打包回来的一碗牛肉粉,放到江橘白桌子上,“我让食堂阿姨给你加辣了,吃了发发汗,说不定明天就好了。”


    江橘白早就饿了,有了吃的,他才把上身支棱起来,不再趴着。


    徐文星看他饿得手忙脚乱,不禁笑道:“你饿了怎么不跟我说?我桌子里有面包。”


    “我不喜欢吃零食。”江橘白揭开打包盒的盖子,热气顿时从碗里滚出来,混着呛鼻的辛辣,粉被浓浓的辣椒油和红汤给盖住了,煎蛋和青菜一齐被捂在下面。


    “面包不算零食。”


    “算,而且我不喜欢甜的。”


    教室里不止江橘白在吃东西,一般懒得去食堂,拜托同学帮忙带一份在教室吃也是经常的事。


    “好香啊,这哪个窗口买的啊?”有人把脖子伸得老长,“我在食堂怎么没看见这个粉?”


    江明明磕着瓜子背着书,“那是你不会吃,这是我自创的。”


    饭后,江橘白继续趴在桌子上睡觉,下午的时间用来随堂测验,徐游主持。


    对方拿着一沓试卷走上讲台。


    “班长把试卷发一下。”


    徐文星上去拿试卷,一张一张发下试卷时,油墨的味道在空气中散开。


    江橘白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能带病上课。


    换做以前,他早就溜了。


    徐游站在讲台上,看着教室里的众学生,目光最后才落在江橘白脸上,他眼神不像以前那般只有温和和欣赏,今天还多了点儿别的,有审视,也有打量,还有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悦。


    江橘白觉察到了。


    他装作没看见。


    他想,徐游可能猜到了,猜到陈白水之所以会去找他,是因为自己告密。


    他拿到了试卷,刚拿到,徐游便走到了他面前,不由分说伸手碰了他的额头。


    “陈白水老师中午给我打电话,说你感冒了,不舒服,他让我提前给你放假,让你回去休息。”


    江橘白正想说不用,徐游在他前面开口接着说道:“不过我觉得你应该能坚持,还有最后两天,再坚持坚持,不要耽误学习。”


    徐游温柔的语气听起来跟平时没有两样,江橘白抬头极快地看了眼对方,男人的眼神全是长辈对晚辈的爱护,老师对学生的担忧,没有别的。


    可江橘白觉得怪怪的。


    但却不知这种怪异的感觉从何而来。


    开始测验后,江橘白把心思放回到题目上。


    有一道视线一直在若有所思地从他脸上掠过去,被人注视,怎么样都会有一定的感觉。


    江橘白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不是可能,是一定,徐游一定认为是自己向陈白水说了标本的事情。


    少年手心无端冒出了细密的冷汗,他换了握笔的姿势,把手掌放在大腿上擦了擦。


    两节课用来测验,剩下二十分钟,徐游当着大家的面在讲台上批改试卷。


    跟前边一样,他批改到谁,就把谁叫上去。


    叫到江橘白时,他满意地笑开,“你这张试卷是目前为止我改到的分数最高的一张。”


    这次测验的题目是化学和生物,两科加起来两百分,徐游把分数总了出来,“178。”


    江橘白虽然头疼,但听见这个分数,还是忍不住飘飘然,“还好。”


    少年适当地谦虚了一下,只是从表情上不太能看出来他的谦虚,分别得意洋洋。


    徐游将试卷翻了两遍,“就是有几道题不该错的,你做题有个毛病我之前就说过你,只讲究速度,只关注明显的考点,不够细心。”


    “每次都会因为这个原因掉一些不该掉的分。”老师不满地嘟囔,像是无可奈何的宠溺。


    然而,徐游下一句的却是,“去走廊里站一会儿吧。”


    “……”


    徐游把试卷递了出去,无视教室里的鸦雀无声,以及那一张张疑惑的脸。


    他笑着,“快点。”


    江橘白顿了顿,接走自己的试卷,直接走出了教室。


    江橘白走出教室后,教室里的其他人才窃窃私语起来。


    “为什么啊,这么高的分数为什么还要罚站?”


    “感觉徐老师也是恨铁不成钢吧,江橘白好像每回都犯同样的错。”


    “他又不是78,是178,怎么样都会错几题的啊。”


    “徐老师对他要求也太高了。”


    江明明的下巴都快从脸上掉了下来。


    他瑟瑟发抖,以为自己也要被赶出教室。


    但面对着不到一百的分数,徐游却鼓励赞赏了他,说他做题的思路非常不错,值得其他人借鉴学习。


    什么呀,两科加起来不到一百分的学习思路谁会借鉴学习啊-


    江橘白一直站到了下课,被风一吹,他本来吃了药后好转的症状又加重起来。


    所以他又没上晚自习,提前回了宿舍,躺在床上,被高烧烧得昏天暗地。


    他敢肯定,徐游是故意的,于是为难他。


    啪嗒。


    宿舍里的灯忽的亮了。


    江橘白被刺目的白光照耀得更用力地闭上眼睛,直到越发靠近的脚步声出现,他才睁开眼。


    徐游穿着白天那身衣裳,手里拎着药店专用的塑料袋,他在少年床边弯下腰,手背贴了贴江橘白的额头,“嘶,好烫。”


    江橘白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


    上铺挡住了大部分光线,江橘白又靠着里边,他脸上被高温烧出来的潮红色使人看不清,可带着冷意的神情却是清楚的。


    “怎么这么看着我?”徐游好笑道,同时给江橘白捻了捻被子,“我给你买了药,你睡一觉,醒了记得吃。”


    徐游坐在江橘白床铺的床沿,“我也是为了你好,你总在同样的地方摔倒,我希望你能改掉你这个坏毛病。”


    “我对你要求是高了点儿,可那是因为你完全可以做到,你只是不够细心,没有把学习放在心上,一直抱着打发过去的态度,”徐游的眼底射出一道寒芒,“你本可以轻而易举做到,却因为态度问题屡次三番栽跟头,老师非常不高兴。”


    江橘白没有心思去分辨徐游话里的真伪,可能是因为生病了,人的情绪容易变得脆弱。


    他头一回为了徐游而感到憋得慌。


    徐游是除了陈白水和陈芳国以外,第三个对他没有搞区别对待的老师。


    他甚至比陈白水还有温柔细致,更符合大部分学生对一个“好老师”的认知。


    比起陈芳国就更不用说了,陈芳国对学生说的话一句赛一句的难听。


    然而就是已经获得了江橘白认可和信任的徐游老师,却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血腥的秘密。


    甚至为了这个秘密差点被发现,做出了完全违背他人设的事情。


    “我要睡觉了,徐老师你可以回去了。”江橘白嗓子像破了个大洞似的,嘶哑难听。


    徐游担忧地看着他。


    “是老师不对,不该在你生病的时候罚你。”徐游脸上的表情不似作假,他从外套衣兜里拿出纸巾,倾身给江橘白擦掉额头的热汗。


    过了半天,他叹了口气,更加担忧,“真的是不该,要是把脑子烧坏了可怎么办?”


    江橘白联想到了徐游书房里那些标本,以及最后徐栾的确定,他一时间气血翻涌,差点当着徐游的面呕出声来。


    徐游离开后,江橘白趴在床边干呕-


    吴青青此刻正在家炸小酥肉和各种圆子,她哼着歌,时不时端出去一小盘让外出修习但放年假的江祖先尝尝咸淡。


    不能吃多,都是过年做菜用的。


    她放在旁边的手机叮铃铃地响了起来。


    这么晚了?


    谁打的?


    吴青青关了火,用大漏勺暂时把热油里还没熟的酥肉给捞了起来,免得炸糊。


    她伸长手臂把手机拿到手里,低头看了眼来电人。


    儿子?


    这会儿不是在上晚自习吗?


    吴青青按下接通键,把手机放到耳边,“喂,不上课给我打电话干嘛?”


    电话里一直持续响着电流声。


    吴青青没听见说话的声音,以为是手机的问题,甩了甩手机,再度放到耳边,“喂,说话啊,不说话我挂了!”


    过了几秒钟。


    “妈妈,我是徐栾。”?!


    电话里确实不是江橘白的声音,可来电人却是江橘白。


    吴青青脸色煞白,差点直接把手机丢进油锅里。


    翌日天还没亮,一个女人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校门口,她大声叫喊,让门卫把校门打开。


    门卫还没说她大清早扰民呢,她就指着门卫的鼻子,“你们给我等着!”


    江橘白缩在被窝里,被人拍了几下脸,他起初以为是徐栾,自觉地把嘴张开了。


    “……”


    吴青青更用力地拍了两下他的脸,"起来!"她凶神恶煞。


    江橘白醒了,把嘴闭上。


    “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打算病死在学校里?”吴青青在放洗漱用品的那一块,麻利地把江橘白的帕子和脏衣服全装进口袋里,还从床底下把两双球鞋也拽出来装上了。


    “我吃过药了。”江橘白靠在床头,“你怎么知道我病了?”


    吴青青的气焰顿时灭得精光,她看看四周,猫着腰,“徐栾打电话给我说的。”


    “他还叫我妈妈,吓死我了!”吴青青的脸又变成了惨白,和鬼通电话这种事情,真是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过。


    江橘白从枕头底下把手机摸起来,他按了按,发现没电了。


    “没电了。”


    吴青青说:“他打电话哪里需要电?赶紧起来,回家。”


    江橘白这才从床上起来,他穿好衣服,叠好被子后,发现吴青青站在走廊里,正伸着手臂拽他那几件衣服,眼睛亮亮的,“你现在还知道自己洗衣服啦?”


    江橘白端着杯子拿着牙刷,“不是我洗的。”


    “那谁给你洗的?你们学校有洗衣机?”


    “徐栾洗的。”


    吴青青立马就把手甩开了,还在身上擦了擦。


    吴青青去找徐游拿假条时,江橘白没跟着一起去,他在操场上守着吴青青收拾出来的大包小包。


    他双手揣在兜里,摸到了那个女鬼给自己的照片。


    江橘白忍不住将它拿了出来。


    照片刚一拿出来,他脸颊就好像被一缕什么东西挠了一下,一只纤细的手臂从他身后伸过来,拿走了照片,“是我。”


    徐梅站在少年身后,待少年转身后,她问,“哪里来的?”


    江橘白也没兜圈子,好不容易能看见对方,他直言道:"你妈给我的,她在找你。"


    “妈?”徐梅青白的脸上出现疑惑的神色,“我不记得了。”


    “照片给我吧。”


    江橘白看着徐梅,她头发相当长,裙子上全是发黑的血迹,与她脸上阴森的暗色相比却算不得什么。


    她脸上同样还有残存的血迹,幸好五官还算清晰。


    江橘白仔细地端详着对方,发现她的眼睛和徐游的十分相像,只是目光的温度大相径庭。


    鬼祟的眼睛通常被怨气充斥着,令人望而生寒。


    她用手指轻轻抚摸着照片。


    江橘白在此时问她:“其他三个,跟你是什么关系?”


    “啊,我是姐姐,她们是我的妹妹。”徐梅说道,“她们一直都很听我的话,我们感情很好。”


    “你妈说她只有你一个女儿。”江橘白说。


    徐梅:“那她肯定不是我妈。”


    "……"


    “你怎么死的?”江橘白又问。


    徐梅抚摸着照片的动作变慢了,似乎是在迟疑着,她将眼皮抬了起来,目光疑惑,“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


    “被房顶压死的啊,房顶塌了,房梁正好压在我的身上,我就被压死了啊。”


    江橘白打了个喷嚏,“那你的头呢?”


    徐梅用手指着自己,“这儿。”


    “我的意思是,你的头当时有没有受伤,脑子还在不在?”


    “头当然也受伤了啊,流了很多血,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徐梅好像忘记了一些东西。江橘白蹙起眉头。


    风从侧面吹来,刮着他的耳廓,呼呼啦啦,他在冰冷的肃杀天气里。


    想起来,徐梅有些地方的表现与徐栾相似。


    徐栾好像也忘记了一些东西-


    这回是吴青青开车载着江橘白,她边开车边大声说:“徐栾跟我说徐游故意罚你站,我本来想把他骂一顿,但是徐游跟我解释后,我觉得他也是为你好!”


    江橘白懒洋洋地应了声,“你不是觉得他很好,怎么还想骂他?”


    “对你好我才觉得他好,对你不好我怎么不骂他?”吴青青理所当然地说,“你是不知道一个好的老师有多重要,你要是犯了错,他抽你一顿我都觉得少了,但无缘无故罚你,那就是这个老师德行不好。”


    “去年,你那个什么姑奶奶的孙女,小学六年级,这年纪也不算小了,在学校当小组长,给组员批改作业,改错了一道题,结果被她那老师直接扒了裤子打,打得血哗哗的,回家的时候一屁股血!”


    “然后呢?”


    “然后?然后肯定是你那姑奶奶闹到学校去了,让那老师道了歉。”


    “我就是怕你也被这样……”吴青青担心得很,她很清楚自己儿子的性格,顺着毛捋怎么都好说,不然能死犟。


    江橘白:“……你说我被人扒了裤子打屁股?”


    吴青青:“……我好像是想多了。”


    村子里已经有了过年的气氛,各家会在自己院子里的树上挂小灯笼,在窗户上贴剪纸,门上贴大红色对联,有那个闲钱的,还能把自己门前路边的树上也都弄上喜气洋洋的装饰。


    到了门口,江橘白下车,院子里一前一后窜出两道红色,飞扑到江橘白身上。


    江橘白一个不稳,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他摔得龇牙咧嘴,抬手给了两条狗一狗一巴掌,吴青青停好了车,赶紧回头把江橘白扶了起来。


    江橘白拍掉裤子上的灰,看清了两条狗身上的红棉袄,无言片刻,“你怎么还给它们买衣服?”


    “不是买的,我自己做的,你小时候那些衣服放着也是放着,正好裁了给它们做两件新衣服过年穿,怎么样,好看吧?”


    “……还行。”


    堂屋里烧着烤火的炉子,江祖先正弯着腰在往炉子里放红薯和土豆,见着他回来,“回来了?”


    江橘白:“我饿了,有没有吃的?”


    “你这嗓子比村口收破烂的那堆破烂还不如。”江祖先说道。


    江橘白在炉子旁边坐下,烤了烤手,江祖先从炉子里夹出来两个熟了的土豆到桌面,“待会儿让你妈带你去打个吊针,吊针好得快。”


    “嗯。”江橘白拿起一个烤土豆,吹了吹上面的灰,太烫了,放会儿。


    江祖先却拎着火钳,迟迟没有放下,目光格外锐利地看着他。


    "看什么看?"


    “你脸色不太对。”江祖先沉声道。


    “你又说屁话了。”江橘白拿走老爷子手里的火钳,添了两截柴进炉子,他好冷,把火烧大些。


    江祖先缓缓坐下来,眼睛一直转也不转地看着少年,对方确实是一脸病容,也的确有感冒的症状,可是除了感冒导致的,老人隐隐察觉到,还有些别的,不像是疾病导致的。


    “你跟徐栾关系是不是变得比之前好了?”江祖先忽然问。


    “……”江橘白不知道怎么回答,“怎么了?”他没觉得他跟徐栾关系好,但做的那些事情,也不像是关系差能做出来的。


    江祖先表情复杂,更透露出浓浓的忧色,“他是鬼祟,怨气又那么重,你是人类。若你的阳气能跟他旗鼓相当,是个什么厉害的山人天师,那无伤大雅,对你对他都没什么伤害。”


    “可很显然,你不是。”


    “我刚刚是感觉到你身上的阳气好像淡了一点,所以才好奇你们现在的关系。”


    江橘白拾起桌子上的土豆,可能是他太冷了,他拿着还没变凉的土豆,一点都没感觉到烫手。


    “你别操心了,我跟他关系一般。”


    第49章 年


    江祖先冷嗤一声,“同龄人嘛,哪怕物种都不同,也能玩到一起去。”


    “但我可提前跟你说了,鬼,祟也,一身邪气的玩意儿,你离它太近,阳气越来越弱,你会虚弱至死的!”


    江橘白低头咬了一口土豆,“哦。”


    “哦?你哦什么?”


    “我也没办法。”他说,“我要是有办法……算了,说了他又不爱听。”最后倒霉的还是自己。


    “你管他爱不爱听。”江祖先怎么觉着江橘白变得支支吾吾的,性子好似改变了。


    江橘白垂着眼皮,“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别管了。”


    按照常见的做契,他跟徐栾可能一辈子都见不上面,对方能在关键时刻出手帮他一把就算对方信守承诺了。


    然而如今他跟徐栾几乎是天天见,徐栾强势地进入并且开始掌控他整个人。


    江橘白也不可能把自己跟徐栾之间到底干了些什么告诉江祖先。


    老爷子能被气得直接归西。


    “吵什么吵什么,快过年了别吵架,”吴青青系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来,“我炒几个菜,你爸回来了我们就开饭,等吃了饭,我带你去镇上医院打吊针。”


    “去镇上打吊针?就在乡政府那卫生所打一针不就行了”江橘白满不在乎道。


    “那不行,那短命陈医生每回给的剂量都不够,故意把病拖着不给赶紧治好,挣的都是棺材钱……”


    江橘白不在大过年的参与诅咒他人的活动,他点了几下头,“好。”


    “我爸出去干嘛了?”他吃完了一个土豆,让江祖先给自己再夹一个出来。


    “打麻将去了。”


    江橘白吃完第二个烤土豆的时候,江梦华缩着脑袋搓着被冻僵的手回来了,他一头钻进堂屋,挤到老爷子旁边,把手恨不得塞进炉子里,他烤了半天,烤暖和了,才看见自己儿子。


    “你妈还真去把你薅回来了?”


    江橘白淡定地喝着水,“你不欢迎我?”


    “不是,昨天晚上你妈半夜接到徐栾的电话,她本来还怕徐栾是来害她的,吓得一晚上没睡,早上快四点的时候,你妈越想越觉得徐栾不至于骗她,她直接就冲你学校去了,看来徐栾的心思确实不坏哈。”早在最开始,江梦华一想到自己儿子跟鬼做了契,就日日吃不下睡不着,但现在越看越觉得,这好像还算是个好事儿?


    心思不坏?


    听见江梦华的感叹,江橘白嘴角泛开不明显的冷笑。


    徐栾心思不坏,那世界上就没有心思坏的人……鬼了。


    江梦华回来了,吴青青也将饭菜摆上了桌,她把烤炉桌子上的瓜子花生水果全都拿走,放了一只分两层的铜锅在上面,倒了一小盆热气腾腾的羊肉萝卜进去,浇上辣椒油,一时间香气扑鼻。


    “我赶集的时候买的锅,老板说这个锅最适合煮羊肉吃。”


    “羊肉吃了驱寒,你多吃。”江祖先看着江橘白说道,同时把自己的碗推到江橘白跟前,“给我添一碗饭。”


    “……”


    吃完了饭,江橘白和吴青青坐上电动车开往市里。


    吴青青怕江橘白吹了风再受一遍凉,用一条围巾绕着江橘白的脑袋裹了三圈,只露出一双眼睛,还把江梦华的一只毛线帽子也给江橘白戴上了。


    都快过年了,镇里越发的热闹,就连医院也跟集市一样。


    “哪里不舒服?”急诊的挂号护士问。


    “发烧,发烧。”吴青青趴在台子上说。


    “那挂内科,”护士递给吴青青一张挂号单,“往前走,右拐第三个门就是内科,你们前边还有五个人。”


    吴青青拉着江橘白,找到内科门诊,在门外的椅子上坐下。


    她昂着脑袋一直看着门框边上的小屏幕,上面有等着叫号人的所有人的名字。


    江橘白吸着鼻子,脑袋昏昏沉沉的。


    “我看了看,就你名字取得最好。”吴青青一脸骄傲地坐了下来。


    “……”江橘白仰头,“我名字不是阿爷取的?”


    他以为吴青青不会夸赞任何和江祖先有关的东西。


    “他取的归他取的,这个名字本身还是很不错的,你看,橘子又是我们江家村的支柱性产业,我们村的代表性作物。白呢,代表着无限的可能性,多适合你。”


    江橘白后脑勺靠在了墙上,围巾给他和墙壁上贴着的瓷砖隔开了,所以他没觉得凉。


    吴青青说的话在他脑海里无端循环了几遍。


    有点熟悉。


    “这不像是你会说的话。”江橘白慢悠悠睁开眼睛,一脸病色。


    “这是你小时候给我说的。”吴青青毫不掩藏。


    难怪。


    但这也不像是江橘白会说的话。


    不是他说的,江橘白敢肯定。


    于是,他又想起来杂物间那半箱子的小纸条。


    江橘白来了点儿精神,“妈,我上回在杂物间打开了一个纸箱子,里面有很多字条,是我写的?”


    东张西望精神奕奕的吴青青像被一根针冷不丁地给扎了几针似的,她的表情一下就变得痛苦复杂,“你没事跑杂物间翻那箱子干什么?”


    “不小心打开的。”


    看样子,肯定是他写的,只是不知道写给谁的。


    而且看吴青青的表情,那肯定是个晦气东西,可既然晦气,又为什么要特意收起来?


    “你别管。”吴青青一看就不想说。


    江橘白不再做声。


    房间里这时叫到了江橘白的号,护士也跟着走出来,“江橘白,江橘白!”


    吴青青比江橘白反应还迅速,“快快快!”


    江橘白幽幽地抬起眼,动都没动一下。


    “……”


    吴青青顿时就明白了江橘白的心思,她气得咬牙,一巴掌扇在江橘白的肩膀上,“行!我告诉你!你把针打上了我再告诉你!”


    少年几乎是被他妈拎起来推搡着踹进了诊室,看得护士一阵皱眉-


    江橘白在打针的时候,吴青青悄悄溜走了。


    他扎着针,想追上去都不成,护士按着他手腕,“别动,动了漏针又得再扎一针,遭罪的是你可不是我。”


    吊了会儿药水,吴青青又回来了,她手里捧着杯喝的,插上吸管后塞到了江橘白怀里。”珍珠奶茶。”吴青青一脸不高兴地坐下来。


    “我不喜欢甜的。”


    “爱喝不喝。”


    江橘白有事要问,不好跟吴青青对着干,他低头含住吸管喝了一口。


    珍珠奶茶是近两年才在镇上出现,三块钱一杯,便宜大杯。


    学校里很多人喜欢喝,经常也有小情侣送来送去,但江橘白不喜欢,他一直对带甜味儿的东西喜欢不起来,喝饮料都爱喝扎舌头的气泡水。


    江橘白没问,吴青青清了清嗓子,在一旁一脸怪异地开了口。


    “你九岁那年眼睛看不见了。”


    “哎呀也不是真看不见了,你当时说的是,能看见一些模糊的影子,但也跟瞎了差不多,因为你要在光线特别强的情况下,才能看见模糊的影子,就像你现在看我,我在你的眼里大概就是一团模糊的白色影子,你可能根本就看不出我是个人。”


    “当时我们还以为是白内障,在医院很是治了一阵子,没见好,就只能带你到省会的大医院看病。”


    “你的眼睛是好的,完全没问题的,不是白内障,但也没别的病,就是无缘无故的,看不见了。”


    直到现在,吴青青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医院治不好,我跟你爸只能带你回家。”讲到这里,吴青青有些不好意思地四处瞟,“你阿爷就说你是被鬼迷了眼睛,我当时不信,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后来你就经常一个人往外跑,有时候大半夜也往外跑,我就算是陪着你在一张床上睡觉,我眼睛一睁,你就不见了,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跑出去的,那段时间,我跟你爸差点被你折磨死了。”


    “而且你眼睛又看不见,大半夜的,能上哪儿去玩?我跟你爸这时候才相信了你阿爷说的话,你不是生病了,你是撞鬼了。”


    “然后就是让你阿爷驱邪,你阿爷说那还只是个小鬼,年纪不大,有怨气,但怨气还不深,他能解决。”


    “那鬼的藏身地我们不知道,因为从驱邪开始,一切就都是你阿爷负责,他怕我们破坏了他的法场,也不告诉我们。”


    “后来他就抱了那么一只纸箱子回来,说不能丢,要保存好,要是丢了,那鬼又会找上门来的。”


    “那些纸条,都是你写给那鬼的,你阿爷说是在一块坟地里找到的。”


    吴青青搓了搓手臂,觉得这人来人往还贴了红色窗花的医院莫名变得冷飕飕的,甚至连进进出出的一张张人脸都开始扭曲阴沉起来。


    这一定是心理作用。


    “大概过了一个多星期之后,你眼睛自己就好了,也没再半夜跑出去过。”


    江橘白却对这件事情完全没有印象。


    他沉默了良久,问道:“所以你也不知道我在跟谁玩?”


    “不知道,你阿爷估计也不知道。”


    “为什么他不知道?”


    “他要是知道的话,不早就跟我们说了,”吴青青嘲弄道,“就他那水平,他肯定不知道。”


    “他不是去了坟地?坟地是谁的他总知道。”江橘白冷静道。


    “……”吴青青很久没说话,像是突然才想起来自己应该不解,“你问这么仔细干什么?”


    不等江橘白说话,吴青青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跟之前与江橘白嬉笑打闹不同,她终于架起了母亲的姿态。


    “你体质不好,容易招惹脏东西,”吴青青嘴里对江祖先说的不屑一顾,但说的是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你就别打听已经过去的事情了,你现在身后还跟着一个呢,要是再来一个,你还活不活了?我跟你爸还活不活了?”


    她兀自嘀咕着,居然慢慢红了眼睛。


    江橘白头一回见头顶天脚立地谁也不怕的吴青青要哭不哭的样子,他所有问题都一股脑咽回了肚子里,饶是有再多疑问,他也问不出口了。


    少年抬头看着药瓶里不断上升的气泡,玻璃瓶上反射出路过的人扭曲的身影,像被泡发的蚯蚓尸体。


    “我不问了。”江橘白说,“你别哭了。”


    江橘白的心软在五分钟后就得到了负反馈,吴青青丢下他,拎着小布包说先去麻将馆打几圈麻将。


    “换药就叫护士,我们吃过饭才来的你应该不会饿,你要是饿了就喝珍珠奶茶,药打完了不要乱跑,我玩一会儿就回来。”


    “……”


    江橘白目送吴青青迫不及待地离开输液室,面无表情地加快了滴速。


    药打快了只是手背血管微微有些涨得慌,更难受的感觉没有了。


    三瓶药迅速吊完,少年挨了护士一顿骂。


    “滴速能是自己随便调的?”她凶巴巴的,却是为了病人好。


    江橘白没听吴青青的在医院等他,他叫了个有棚的三轮车,一路哐哐啷啷地去了派出所-


    大过年的,派出所里……居然也热闹,大厅里地上躺着七八个喝醉了的青年,滚来滚去。


    屋里传出中气十足的怒吼。


    “赶紧叫家长来接!再不来我非把他们几个关几天!”


    江橘白说自己找敏敏。


    “徐小敏啊,她去吃饭了,我打电话问问,估计是快回了。”


    江橘白被徐小敏的同事领到了她的办公室,对方见他年纪小,“这都快过年了,什么事儿这么着急?”


    对方看起来跟徐小敏差不多的年纪,还很年轻,虽然一脸和气又没什么攻击性的笑,可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扫视打量着江橘白。


    他看见江橘白手背上露出来的那截白色胶布,“生着病还往外跑?”


    除了鬼祟,江橘白不喜欢的物种又在此时多出了一种:警察。


    徐小敏很快就回来了。


    “不好意思,回来晚了,我吃麻辣烫去了,顺便还逮了个小扒手。徐晋你出去处理一下,他交给我了。”


    江橘白像个物品一样被青年警察交给了徐小敏。


    “找我什么事儿?说吧。”徐小敏摘下帽子,在自己的工位上坐了下来,她双眼亮晶晶的。


    江橘白把自己在徐游家里的发现简单地说了一遍,自然地隐藏掉了陈白水去徐游家里的那一趟……


    整个派出所里,江橘白只对徐小敏有印象,徐小敏之前给过他一张纸条,对方应该也不是一个墨守成规不懂变通的古板人。


    “你是说,你的化学老师是个杀人犯?”徐小敏愣了好一会儿。


    “你有什么证据吗?”她问。


    江橘白半张脸都藏在围巾里,他摇了摇头。


    “你们可以去做检测。”


    即使他心里一直认定徐游有问题,但他却也从未用“杀人犯”形容过徐游,他是他的老师。


    “你没有证据,而且,镇上,以及你们村子里,都没有意外失踪的人口,受害者是谁呢?”徐小敏一字一句地问,她虽然已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是温和的,可在谈及公事时,还是不由自主地变得不近人情起来。


    江橘白被徐小敏送出派出所。


    徐家镇被笼罩在灿烂的金色阳光里,目之所及没有一处阴暗角落,一家家商店窗户明净,四处都张贴着年画剪纸,过年的喜气氛围已经来到了。


    “这件事情你就别操心了,也不是你现在应该操心的事情,再过几个月就高考了?”徐小敏问道。


    “嗯。”


    “那你专心备考,考个好大学。”


    默然一会儿后,她往身后看了看,“你说的事情,我会跟我师父说一声,看我师父怎么说。”


    “当然,要是找上你的老师了,我们肯定会保护你的隐私,不会向他透露报案人的身份。”


    徐小敏走回所里,江橘白在路边站了一会儿,朝医院的方向走去。


    他其实也没真的指望自己能靠徐小敏什么,他只是想给对方提个醒。


    街上热闹非凡,来来往往的人脸上全都喜气洋洋,穿鲜艳的红色棉袄,穿来穿去的在各家店里买年货。


    空气里被各种干货与糖果的味道充斥着。


    年味将徐家镇都煮沸了。


    江橘白想起李小毛和陈港了,他以前最期待过年,过年能拿不少的压岁钱,拿了压岁钱可以到镇上买最惊奇的烟花爆竹,除夕夜那一晚,他们三个能在外面守岁一整晚,玩一整夜。


    徐游带来的恐惧和失望在此时反而淡了。


    随之袭来的是失去发小的余韵长长。


    少年低头揉了揉鼻子,把围巾往上拽了拽,都快要遮上眼睛了。


    手臂垂下来时,江橘白碰到了一抹冰凉,他手指下意识地瑟缩,却在下一秒被旁边的人伸手给抓在了掌心中。


    徐栾在青天白日下出现了,他垂下眼,语气焦渴,透露出一种诡异的温柔感,“你现在看起来好像很需要我。”


    第50章 年2


    “……”


    江橘白没这意思。


    但甩开鬼祟的手他好像做不到,而且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他无缘无故开始甩手,可能会被以为是有什么隐疾。


    徐栾的体温很低,低温不似疾风暴雨般迅速把人冰冻住,而是缓慢地,丝丝缕缕地,顺着皮肤毛孔,不知不觉地将刺骨的凉意渗透全身。


    沿路有卖鲜花的,卖面具的,卖蒸饺蒸米糕的,卖对联贴画的,卖盆栽的,卖气球的,大人牵着小孩,人挤着人,各自挑着自己感兴趣的买,好不热闹。


    路过天桥,江橘白注意到平时很少给眼神的算命摊。


    江橘白随便找了个没生意,踢开他给客人准备的板凳,坐了下来。


    算命先生戴着一副圆镜片眼镜,他半睁着眼,“算什么?”


    “我想算……”江橘白垂眼窥了一眼那还紧抓着自己的青白的手,对方没地方坐,索性在他旁边蹲了下来,此刻正单手托着下巴,全神贯注地看着算命先生。


    “我想算我的寿命。”


    算命先生听后,还是一副懒散的样子,“八字写下。”


    江橘白在纸上写了八字,对方拿过去看了看后,把纸条丢到炭盆里给烧掉了,随着火焰窜起,算命先生从他贴身的布袋里掏出几根像是羊角的东西,在桌子上摆弄了半天。


    徐栾看起来比江橘白自己还要关心江橘白的寿命如何。


    他眼神一瞬不瞬地紧盯着算命先生。


    仿佛只要对面说出一句他不爱听的话,他就能扬手将人从天桥的栏杆里边掀到栏杆外边。


    江橘白掏出手机玩了一把俄罗斯方块。


    方块码到最上方,游戏宣布结束时,算命先生清了清嗓子,说:“你这个八字,说好,好,说不好,不好,大吉,有,大凶,还不少。”


    他用一支圆珠笔画在发黄还有辣椒油的横格纸上拉了一条直线,然后把前边差不多四分之一的部分用笔画了个圆圈,“你的大凶,基本都集中在这个阶段。”


    江橘白本来只是想气徐栾,结果没想到这人还算出了些名堂,他往前挪了挪,“具体点。”


    “从出生开始,起码也要到二十五岁,你才能步入一个比较平缓安全的阶段。”


    “前面基本不用看,”他用圆珠笔把被圈住的四分之一涂得一团黑,“倒霉,特别倒霉,还容易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


    “你成绩怎么样?”他问。


    江橘白淡然道:“挺好的,快年级第一了。”


    “……”徐栾朝少年投去颇为玩味的眼神。


    “跟家里人的关系呢?”


    “也挺好的,父母老人都健在。”


    “你身体情况……”


    “不太好,小时候撞鬼,前几个月撞鬼,现在还在撞鬼。”


    对方的眉头用力地皱了起来,皱出来的几条沟壑堪比地理书上那几个世界前几赫赫有名的深海海沟。


    “我看你手上戴着铜钱,但颜色不太对,你给我看看。”他朝江橘白伸出手掌。


    “我不摘下来了,你就这么看吧。”江橘白把手放到桌子上,对方摘下眼镜,睁大眼睛,仔细端详着少年手腕上的这串铜钱。


    “施法的人灵力很是一般呐,不过应该是尽了力了,你这上面……”他如避世谪仙的淡然面容猛然绷紧如弓弦,“鬼镣?”


    “?”


    江橘白没想到自己只是随便找了个算命摊子算着玩儿,也能碰到真正的大师,对方一定要他加上自己的联系方式,并且让他以后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联系自己。


    他说他姓徐名清,但原来的姓名已经很少使用,让江橘白给他备注无畏子便可。


    无畏子说他手腕上的铜钱说是护身符可,说是鬼镣也可,人在上面施了法用来护身,可鬼也在上面施了法,用来束缚本人。


    戴上这种东西,别说这一世,下一世,下下一世,永生永世都要被鬼缠着。


    哪怕少年改了头也换了面,运气好投胎投个远地儿,不仅不在徐家镇了,甚至都不在这个省了,那鬼也能找着他。


    镣嘛,是为镣铐,起的就是这个作用。


    江橘白害怕无畏子说出什么“我来帮你解一解”这样的话,那对方可能真是过不了这个年了,所以江橘白匆忙付了钱,对方往他手里塞了张符纸。


    “这个不要钱,你收下便是,过了这几年,以后你的日子比谁都好过,天子命!”


    走下天桥,江橘白才发现一直牵着自己的手的徐栾不见了。


    他慌忙转身,只看见身着喜庆的男女老少,顶着一张张如同画上人的喜气笑脸从远处涌来,从身边擦过,留下一个个黑乎乎的后脑勺。


    一阵浸骨的冷意从远处的上空奔袭而来。


    江橘白抬眼朝天桥上看去。


    无畏子仍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他手里端着一杯珍珠奶茶,用力地吸了一口。


    在他的头顶,莫名聚集了一团黑雾,鬼祟蹲在他的旁边,黑洞洞的眼睛覆着一层森然的猩红,他正试探着朝无畏子伸手。


    无畏子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眼忽然抬起,另一只手小心地放进了布包里,似乎实在掏着什么东西。


    江橘白相信无畏子有跟徐栾来两个回合的能力,但对方此时此刻完全不知有徐栾的存在,徐栾在暗,无畏子在明。


    光是无畏子用来反映的时间,就已经足够徐栾把他从天桥上丢下去了。


    江橘白想要跑上去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少年几乎没怎么多想,他目光看着旁边一溜的美食小店,毫不犹豫“不小心”地推翻了已经放到了人行道上面的一口蒸锅,里边的滚水如喷泉般四溅。


    “哎呀!你怎么回事?”店家被倒在地上的几层笼屉还有正锅滚水吓了一跳,本想骂人,可一想到是自己把炉子搭在了道上,这小男生看起来也不像是故意的……


    “烫着没?”店家看见小男生裤子湿了一大片,“哎呀你这……”


    江橘白忍着腿上的痛,他余光朝天桥上瞥去,徐栾消失了。


    徐栾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少年身后。


    江橘白能察觉到自身后而来的阴气,他刚刚也只是顺手赌了一把。


    赌徐栾会在杀人和自己之间选择后者。


    他有时候挺恶心徐栾的。


    但不妨碍他很清楚自己在徐栾心目中的地位。


    喜不喜欢的先不谈,对方至今为止还没上着他,就不会放着他不管-


    少年挨了母亲一顿狠骂。


    “怎么啦怎么啦,又惹你妈生气啦?”父亲也凑热闹。


    吴青青给江梦华说了一遍后,江梦华也沉下脸,给了江橘白第二顿骂。


    江橘白走进浴室,那滚水泼湿了他一大片,全都在大腿上,脱下裤子后,被滚水泼到的地方已经全部红了,他取下花洒,用冷水浇着火烧火燎的地方,竟也一点都不觉得痛。


    “烫伤膏我放你屋里了,洗完澡自己擦啊。”吴青青没好气地在外面说道。


    “知道。”


    洗完澡,江橘白盘腿坐在床上,他用手指闭了闭被烫伤的面积,除了大腿根,大腿前一整片,直到膝盖,全部都被烫红了,大腿中段被烫得最狠。


    江橘白把桌子上那管烫伤膏拿到手里,挤了一大段药膏到腿上。


    他正要用手指抹开,徐栾的手指就比他先一步伸了过来。


    对方的手指很凉,比药膏还凉,也比花洒里的冷水要凉,江橘白大腿内侧那条肌肉不受控制地抖了抖,虽然很冷,但低温恰好缓解了灼伤的疼痛感。


    徐栾抹得很慢,每一寸都没漏下。


    他蹲在江橘白跟前。却没像平时,一眼都舍不得漏看,他此时只是专心致志地给江橘白抹着烫伤膏。


    反而是江橘白,觉得这位置好像不太对,拉着睡衣的下摆,把衣服拽到变形,挡在中间。


    “他给你的那张符,给我。”鬼祟的声音发着黏,抬眼望向江橘白。


    江橘白没做声。


    但把上午穿过的外套从椅子上拿到了手中,在两边兜里都找了一找,拿出那张皱巴巴的符纸。


    徐栾用没抹药的手指拿走符纸,黄色的符纸一碰到徐栾,徐栾的手指便往外冒出黑烟,他指腹变成好似被灼伤的焦黑,并且面积还在一寸寸扩开。


    “这种东西,你以为真的对我有用?”徐栾笑着,将符纸完全地握于手掌中,黑色的烟雾顿时变得深浓,但也就只是几秒钟,烟雾在眼前消失,徐栾手指松开,他手上看不见一点刚刚被烧伤的模样,掌心反而落下一撮符纸被烧毁的灰烬。


    江橘白眼底生出恐惧,更多的是茫然,无法反抗和摆脱的茫然。


    下一秒,徐栾沾满药膏的手指就趁此机会从布料的边缘滑了进去,湿滑的药膏正好给对方提供了方便,他几乎没怎么费力,就开拓了。


    江橘白的低落没能维持太久。


    他瞳孔蓦地变大,待到他从不可置信的情绪之中反应过来时,他耳朵通红。


    少年又羞又恼,更多的是被人掌控的愤怒。


    他一脚就朝徐栾的头踹过去。


    床下探出一只手臂,抓着他的小腿往下拽,更方便鬼祟的享用。


    徐栾手指用了力,他眼里的猩红几乎都要涌了出来。


    “你想跑,我看出来了,别跑。”明明对方在江橘白身下,但对方的嗓音却是贴着他的耳廓出现,


    江橘白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让自己神识不至于混沌,不至于被徐栾带着跑。


    [由于存在bug,我这边看不见哪里有问题,我只能把能删的全部删了,真的已经删干净了]-


    少年带着一身药味,扶着楼梯的扶手,慢吞吞地下了楼。


    他眼睛通红,哪怕是面无表情,都能看见隐藏在其下的不忿。


    他感觉自己腿还软着。


    堂屋没人在,所以也没人看见他的狼狈,他又洗了个澡,手指学着徐栾的样子往里边探,想把挤进去的药膏给弄出来。


    只是他不甚熟练,使用的力道也不对,加上生气,他扶着墙,直接给自己弄出了血。[自己给自己洗澡]


    眼泪混着热水从面上滚下。


    这跟之前的接吻抚摸都不同。


    这要屈辱得多。


    吴青青从外面回来的时候,见着堂屋里电视关着,家里静悄悄的,一上楼,发现江橘白还在睡觉。


    “那药水肯定有副作用,”她想道,并且弯腰摸了摸江橘白的额头,''哎呀,怎么这么烫?''


    没过多久,她拉着卫生所的医生来了。


    “我可说好了,你要是偷偷减药,我就告到镇子上去,让你的卫生所关门。”


    “哪能啊婶子,我是医生,干的都是良心事,做的也是良心人。”


    “呸,你不要以为我们都不知道你赚了多少黑心钱,”吴青青说,“你刚来的时候,骑个破自行车,这才来了几年,市里房子都买了!”


    陈医生不好再说什么了,一直讪笑着。


    更加没敢给江橘白的药减量,该是多少就是多少。


    “是受了凉,大部分是这个原因,其余的就是他好像有点受了惊,身体底子有点差,要多注意了。”陈医生对着凶神恶煞的吴青青,细心地嘱咐。


    江橘白昏昏沉沉醒来的时候,针已经拔了,他咳嗽了几声,坐起来时,发现没之前那么难受了。


    徐栾坐在他的书桌旁边,翻着书,一边翻,一边记录着。


    江橘白定睛看了会,确定对方是在给自己整理题集。


    他还是气不顺,手指拉开抽屉,从里边拿了一把伸缩刀出来,照直往徐栾的脖子插了一刀。


    刀锋近乎全部没入了鬼祟的脖子,但仅此而已,半点血花都没往外冒。


    徐栾坐着,静静地没有动,过了半晌,他才抬起手臂,不确定地摸了摸,摸到了刀柄,他缓缓把刀拔了出来。


    不到三厘米长的刀口在瞬间合拢自愈。


    徐栾扭头,看向跪在床尾的江橘白。


    少年双目通红,脸色是病愈后的惨白,嘴唇略失血色,头发散乱着。


    他即使给了徐栾一刀,也没有慌了神,平静的目光看起来好像可以再给徐栾第二刀,第三刀……


    徐栾看着他这模样,伸手抓起了江橘白垂在身侧的手,少年的身体僵硬得不像话。


    他把刀又还给了江橘白,放在了江橘白的掌心中。


    “真正c你的话,需要被你插上多少刀?”徐栾弯起嘴角,“来。”


    “……”


    江橘白眼前有一瞬间的眩晕。


    他恼怒于对方的厚颜无耻,自己的无可奈何,他胸腔内燃起的火焰足够将他的全部理智都吞噬殆尽,他看着徐栾的面孔在自己视野里嚣张至扭曲,并且提前就宣告了自己的胜利。


    江橘白直接又一刀往徐栾的面孔正中央插去,他听见人皮被扎破的声音,动作微顿,却在看见鬼祟弯起来的眼睛时,怒不可遏。


    少年把鬼祟的头插了个稀巴烂。


    他气喘吁吁地倒在床上,卷起被子。


    身后响起脚步声,很轻。


    徐栾轻轻吻着他的耳朵,用它那看不出原本面容不堪直视的脸,贴着江橘白。


    [这里删了,我好累]


    江橘白闭上眼睛。


    平静道:“滚。”-


    除夕那天吃完午饭,江梦华在院子里放了一挂爆竹,爆竹的红纸迸溅地满地都是,四面八方都传来了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江橘白和江梦华一块儿去给死了好些年的阿奶扫墓烧纸。


    路途遇上了不少同是去扫墓的同村不同组的人。


    “哟,这是小白嘛,长这么高啦。”


    江梦华拉着江橘白,“叫三婶婶。”


    “三婶婶。”江橘白也不认识,让怎么叫就怎么叫。


    给家里长辈烧了纸后,江橘白又拎着一袋子香烛香纸骑着电动车去了徐栾的坟前。


    再怎么恨,逢年过节的祭拜还是不能少。


    江橘白恨不得几锨子掘了徐栾的坟。


    他没从徐家院子走,也没有拜访徐美书一家的打算,他把电动车停在外面,直接从围墙外边,抄了小路,到了徐栾的坟前。


    坟地冷冷清清的,哪怕头顶着太阳,可后山山林繁茂,乌压压的树荫压在头顶,莫名阴森,叫人喘不上来气。


    江橘白从口袋里拿出一对蜡烛,放在地上,用打火机点燃后,又插了一炷香在香炉里。


    接着才开始烧纸。


    江梦华说要多给徐栾烧点,感谢他死了还要给人补习。


    江橘白不耐烦地烧着纸。


    正烧着,底下院子里的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接着传来说话的人声。


    江橘白下意识就想躲起来。


    他也真躲起来了,拎着口袋就往徐栾坟墓的后边钻,藏在了一处草丛里,幸好头顶有树荫,四处的草丛看着都黑洞洞的,不仔细瞧,也看不出草丛里藏了人。


    人声逐渐靠近。


    “哎,谁来给徐栾烧了纸的?”说话的人是江泓丽,她气色很好,穿着一件大红色的羽绒服,在这阴沉诡异的坟地里,鲜艳得极其惹眼。


    徐美书跟着也走上来了,“估计是江家那小子吧,看来还真的是关系很好,过年都还把徐栾惦记着。”


    江泓丽蹲下来,仔细看了看蜡烛,“刚走呢,这蜡烛还没用多少。”


    “怎么来了也不上家里坐坐……”女人叹息了一声,接过徐美书手里的袋子,又点了一对蜡烛给徐栾。


    他们带来的蜡烛比江橘白买的两块钱一对的要豪气多了,刻着盘龙,腕粗一根,霸气得很,愣是把江橘白那两根蜡烛比得跟两条韭菜一样。


    给徐栾烧了纸后,徐美书和江泓丽又转去其他长辈的坟前上了香,烧了纸。


    两人起身后,从徐栾坟前经过,江橘白以为他们终于要走了,却没想他们在岔路口站定了,脑袋朝同一个方向转去。


    江橘白也在草丛里朝他们看过去的方向看去。


    那边也是一块坟地。


    江泓丽的眼睛在江橘白看不见的地方兀自湿润了起来,“要不是……我真应该过去看看他们。”


    徐美书本来同样伤感的面色,在听见江泓丽的话后,顿生反感与警惕,“有什么可看的?他们连人都算不上,能给座坟已经不错了,不然你放眼整个徐家镇,有几个给夭折的孩子专门辟块坟地的?”


    江泓丽被呵斥得不敢再说话了,只是一脸凄色地跟在徐美书后面下了山。


    他们走后,后门关上了。


    江橘白听见关门声,才从草丛里钻了出来,他把手中剩的香纸都烧给了徐栾。


    紧跟着,他站到了刚刚徐美书和江泓丽站过的位置,这里刚刚好能将不远处那一片小土包纳入眼中。


    那里没半点过年的气氛,也不像其他过世的人,有人会去上柱香烧一叠纸。


    周围栽种的桃花在冬季只是一丛丛枯木,张牙舞爪的纸条,像极了朝天空伸出去的尖利魔爪。


    江橘白看了会儿,压下好奇心,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自他身体中,流出了一道若有似无的气息到了那片坟地,一道酷似徐栾的身形出现,脸色青白,眼神幽暗地盯紧了他离开的方向。


    江橘白已经骑上了电动车,他脑袋上扣着安全帽,还系着厚厚的围巾,不认真看,还认不出来他。


    回去的路上,一辆小轿车与他擦肩而过。


    还开着车的徐游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了他,眼睛注视着后视镜好久。


    江橘白骑着车绕了一圈,在镇上买了几瓶冰汽水,过年家里也买了喝的,但都是奶,他不喜欢喝奶。


    顺便带了口香糖和辣条。他还在超市里碰见了江明明一家,江明明爸妈拉着江橘白夸个不停,两张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从他们的表情中,差不多能猜测出江明明在家是怎么向他们吹江橘白的牛的。


    拒绝江明明一家一起去看电影的邀请后,江橘白骑车回了家。


    他喝着汽水进屋,一进屋,两条狗扑上来,吴青青还给他头上戴了一顶帽子。


    “什么东西?”江橘白把帽子一把拽下来。


    大红色的毛线帽,帽子的两端还坠着两个毛绒绒的球。


    “……”


    “我不要。”他一把丢开。


    吴青青老大不高兴,“市里小孩都戴这种帽子,好流行的。”


    “我给你爷爷也做了一顶,做的蓝色。”


    坐在堂屋里看电视的老爷子,头上正是一顶和江橘白的红帽子同款的蓝帽子,听见江橘白和吴青青吵嘴,他还嘚瑟地晃了晃脑袋。


    “把蓝色给我。”江橘白咬牙。


    “那不行,年轻人要戴喜庆的颜色,你体质不好,更要戴这种红的,辟邪。”吴青青正正经经地说。


    帽子重新回到江橘白头上。


    少年皮肤白,浓艳型的五官,再鲜艳的颜色他都压得住,赶不上他本身颜色的一般,什么颜色到了他身上都会变得黯然失色。


    只是他表情始终冷冷的,愣是将本应该艳丽动人的一张脸弄得不近人情的讨嫌。


    收了帽子,吴青青塞给他红包,三个,“我的,你爸的,还有你阿爷的。”


    江橘白回到房间里,门刚关上,他就被人从身后抱住,他手一抖,手里的易拉罐差点掉在地上。


    “新年快乐。”徐栾从江橘白的下颌亲到他的嘴唇。


    江橘白嘴里还残留着葡萄汽水的酸甜味道。


    徐栾捧住了他的脸,舌头在少年的嘴里搅了个天翻地覆。


    鬼祟的口唇虽然湿凉,但吻得深入又温柔,江橘白心脏砰砰跳着,头皮隐隐发麻。


    他忽然觉得自己前两天插徐栾的那数刀有点矫情。


    他并非不爽。


    江橘白的围巾被扯开,露出纤长的脖颈,他脖子被捂得暖和极了,徐栾的唇一贴上去,他就不受控地往后缩。[只是接吻没什么问题吧]


    接吻后,徐栾往他手里放了一件东西,“红包。”


    江橘白眼唇皆潋滟着水光,低下头时像被一只被玩累了中场休息一会的漂亮猫咪。


    他张开手指,发现是一块通体通透又温润的玉。


    “你从哪儿偷的?”江橘白脱口而出。


    不怪江橘白这么想,徐栾是鬼了,四个荷包一样重,翻过去倒过来抖也抖不出一毛钱。


    “我的陪葬品。”徐栾揉了揉江橘白的后脑勺,他没亲够,送完了礼物,跟江橘白说了不到两句话,又忍不住凑上去,含着江橘白的唇吮吸舔咬。


    江橘白被亲得狠了,忍不住弓起腰。


    少年眼睛湿润着,心底无比绝望,他觉得不用等以后了,他现在就已经废了。


    他理智上是抗拒的,可身体却诚实地回应着徐栾。


    江橘白恼怒自己的身体也真是什么都不挑,跟阴气冲天的鬼都能滚到一起。


    玩了快两小时,江橘白疲累得抬不起腿,但还是强打精神洗了澡,洗过澡后,他才彻底把自己丢进被子里,一觉睡到了凌晨。


    除夕,一年的最后一天。


    零点一过,村子里的爆竹声几乎是同时炸响,漫天都是绚丽的烟火,漆黑的夜幕在瞬间被撕裂,抹上颜料,朝四面八方倾泻流淌。


    江橘白趴到窗户边上,看着窗外,江梦华也点了烟花和爆竹,院子里炸得噼里啪啦的,头顶一朵朵烟花布满整个天幕。


    少年的脸被照亮,无比绚烂。


    在烟火明暗轮换的时刻里,江橘白视野里突然闯入与现下氛围截然不符的身影。


    他家院子外面的马路边,那棵老橘子树下,徐栾站在那里。


    徐栾穿着和江橘白一模一样的蓝白配色的校服,身形颀长,一双凌厉的眼笑意横生,可那样温和的眼神,出现在惨白异常的脸上,不合时宜。


    那是徐栾?


    不。


    不是。


    对方给了江橘白一种异常陌生的感觉。


    江橘白喉咙干涩,他下意识往身后看去,看见自己的房间里没有多出什么,他松了口气。


    然而。


    就在他再度看向窗外时,他窗户上多了一张纸条。


    “出来玩啊。”上面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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