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怀抱
好几个护士,捂着嘴从急诊室出来,她们出来后,又换上了几个新的顶上去。
江橘白靠在长椅椅背上,吴青青在一旁低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人的手脚烂了长蛆能理解,可身体里面长蛆,她可是从未听说过!
“我也不知道。”江橘白总不能说是徐栾干的,吴青青本来就厌恶又畏惧死后的徐栾。
不过吴青青能自行脑补,她现在已经完全信了鬼神那一套,她双手合十对着医院墙壁拜了拜,小声说:“他肯定是招惹了什么脏东西。”
还真被吴青青给蒙对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吴青青清清嗓子,“陈老师,能不能让儿子回学校啊,他还要学习的?这不关他的事情,把他叫来,耽误他的功课,考不上名牌大学,你们谁负得起这个责啊?”
陈白水也面露难色,他朝徐马克父母看过去,“那既然跟江橘白同学没什么关系,要不先让他回学校上课?”
他是真担心这接二连三的意外影响到江橘白学习的状态,哪怕心理素质比大多数人强,也经不住这么造啊!
实在是命途多舛。
徐马克妈妈也有所动容,但还是不松口,“问问医生再说。”
医生很快就走出来给了结果,一众医生的表情都很复杂,担忧之中夹杂着不解,不解之中夹杂着兴奋,兴奋之中又带着淡淡的遗憾。
“虽然原因不明,但我们经过讨论,我们敢断定,这不是外力造成的,”医生抬手在自己的脖颈处比了比,“一般来说,伤到的都会是声带,以及给外部造成淤痕,可病患的情况却并非如此,他的脖子没有任何的外伤,他的患处是从身体内部而起,具体的原因还不明,但一定不是外力引起。”
医生说完后,吴青青和江梦华都大大地松了口气。
“现在可以让他回学校了吧。”吴青青说道。
徐马克父母的脸色不太好看,嘴唇嗫嚅了几下,推开医生,跑进了急诊室里面。
陈白水又负责送江橘白回学校。
“徐马克情况怎么样?”在车上,江橘白看似无意地问了句。
“棘手。”陈白水愁容不展,“按理来说,只需要把蛆虫都捉了,消毒上药就可以,但事实并不像我说得这么简单。”
那些蛆,捉不完,一直在长,一直在长。
晚上十点多,徐马克在市里医院的病床上醒来,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浓烈刺鼻。
他独自享用一个病室,病室里其他两张床都用床罩罩着,窗外是走廊,走廊墙壁上贴着绿色的箭头,上面印着白色的字体:污染区(病患通道)?
污染区?
搞什么玩意儿?
徐马克掀开被子,他手肘用力撑着床沿,拼了一身力气才得以爬了起来。
他发现了自己此时此刻的虚弱,低骂了声“我靠”,他眼珠呈现出一种灰白色,瞪着地板橙红色的地砖,“都怪江橘白那狗崽子,等我出院了,看我不找他算总账!”
在他的骂骂咧咧声中,他的身体终于从床上挣扎了起来,中途他好像还听见了咔嚓的一声,不过他没放在心上。
市里医院老旧得很,床架吱吱呀呀作响,正常。
他终于成功站到了地上,骂骂咧咧的声音也变小了。
徐马克感觉他的喉咙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痒了,之前简直差点把他痒死,他恨不得用刀片刮着挠。
市里的医院还是更靠谱,比学校医务室靠谱多了,学校医务室就是个狗屁,治治治,给他治一肚子蛆!
那天在食堂搞成那样,他之后在学校还怎么混得下去?
“哒”
“哒”
“哒”
徐马克推开通往走廊的木门,回望过去看见尽头上方的牌子,他才发现这里是传染科,独立在医院其他科室大楼的后面,并且医护和病患的通道都分开使用,病患使用的全部都被贴上了污染区的标识。
真是晦气,徐马克心想,他这算什么传染病?
他感觉肚子里烧得狠,想找到护士站问问,哪里有热水喝,而且,为什么他的病房里都没有家属陪护?
走廊空阔无人,冷清得能听见徐马克每一步的回声。
护士站的值班护士这会儿刚忙完了工作,趴在台子上睡觉,被脚步声吵醒。
谁这么晚了还在走廊上走?
护士扶了扶帽子,坐直身体,屁股离开了凳子,透过眼前的玻璃窗朝外面看。
看不清楚,她眯了眯眼,同时伸手打开了外面走廊的照明灯。
刹那间,她看清了站在那里的是个什么东西——一具无头身体立在不远处!
护士的脸煞白一片,她的声音消失在嗓子眼里,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不远处。
在对方居然开始朝她走过来时,护士低促地尖叫了一声,转身踢到了凳子,摔在地上,朝值班室跑去,“医生,医生!”
叫什么叫?
这种心理素质也能当护士?
徐马克见护士站没了人,门又是上锁的,他只觉得真倒霉,在大厅里转了一圈,不怎么高兴地往自己病室走。
徐马克推开自己病室的门。
咦,枕头上那个圆的是什么?
徐马克在那个圆的东西上面看见了自己的脸,他往后退了一步,却看清得更多,那是他的头,枕头上全是从他头里爬出来的蛆。
他的头没跟他的身体在一起吗?
怎么还分开行动了?
徐马克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他抬起手,盖到了宛如树桩一样的脖颈上方,就像一块冰碰到了另一块冰。
他的体温也太低了吧。
他往床旁迈出步伐,每一步都比上一步要艰难,他要把自己的头拿回来,安回到身体。
就在他手指要触到床栏,即将就快成功之时,他失去全部的意识,膝盖一软,倒在了地上。
已经爬了满床的蛆像雨一样往地上掉,又重新在徐马克的身体表面蠕动起来。
很快,徐马克的脖子里也往外爬出肥圆的蛆虫-
徐马克被送去医院的事情被江橘白现在所在的11班讨论了一整个晚自习。
提到徐马克,江明明狠狠拍着桌子。
“恶人有恶报,徐马克是他们三人组里面最恶心的,以前还闯女厕所,现在生病都生得这么恶心,就是报应。”
江橘白笔尖在试卷上没停。
他在想,人们以前认定的那些所谓是天道好轮回的现象,是不是也存在如徐栾一般的鬼祟在暗中推波助澜?
只是没人能看见它们,所以在人们看来,就是报应无疑。
前面的女生冷哼一声,“活该。”
她同桌也是女生,摸摸头发,“但是生这种病也太恶心了,要是我,我都不想活了。”
整个班里都在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徐马克的怪病,江橘白趁这时候,又多做了一张试卷。
徐栾会告诉他哪里对了,哪里错了。
下了晚自习之后,徐武星带着李观嬉,把江橘白堵在了教室后门,徐武星瘦了一大圈,看着简直不像个人了,而是一副骷髅架子。
李观嬉站在徐武星身后,他低头摁着手机,同样心神不宁的模样。他比徐武星和徐马克都要聪明,从不做出头鸟,没人抓得着他。
“徐马克……是不是你捣的鬼?”徐武星目光紧盯着江橘白,他看着江橘白身后那张惨白的女鬼脸,咽了咽口水,他脑子里一片混沌,嘴巴自己就发出了声音,“你一定从徐美书家的地下室带了什么东西出来,鬼?还是邪神?不然为什么和你过不去的我和徐马克都开始不正常?”
江橘白以为他是来找麻烦的,他靠在墙上,目光冷淡,“你有证据?”
他有个屁。
换做以前,徐武星早就一拳朝江橘白甩了过去,可如今他已经疲惫得连手臂都抬不起,更何况,那个女鬼一直跟着他,时隐时现。
徐武星潜意识里觉得,这个女鬼是为了江橘白才缠着他,她是故意的,就从那天晚上他故意将江橘白锁在宿舍门外开始。
一切都变得奇怪了。
“那你,”徐武星牙齿磨得嘎吱作响,“能不能帮我,有东西一直缠着我……”
江橘白怔了一下,不是找麻烦的?是求助?
“我帮不了。”江橘白确实帮不了,他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更何况,他帮谁也不会帮徐武星这几个人。
“你阿爷不是神棍吗?”徐武星表情烦躁起来,“我给他钱不行?”
“你有这个钱不如去请更靠谱的和尚道士,你都说了,他是个神棍。”江橘白轻轻推开徐武星,却没想到,只是轻轻一拔,徐武星就往后踉跄了几步。
江橘白眼神略意外,怎么短短时间,徐武星变这么弱了?比他还不如。
看着江橘白头也不回的离开,徐武星气急败坏,“江橘白,你他妈的见死不救,不讲义气!”
江橘白往楼梯下方慢悠悠走着,他说的是实话,江祖先确实不怎么靠谱,水平很次,徐武星自己不相信而已。
见江橘白真没帮自己的意思,徐武星恼怒得不行,气得在原地骂个不停。
李观嬉把手机收了,安慰他,“武星哥,你也别太着急了,叔叔阿姨他们不是给你预约了一个大师吗?等看的好日子到了,就能驱走你身上的邪气了。”
做法驱邪也要挑日子,徐武星不懂这个,只想快点拜托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个女鬼。
“欸?”李观嬉忽然看向了不远处,眼神惊讶又疑惑,“徐马克你这么快就出院了?你不是才转去市里医院手术?”
徐武星被李观嬉的声音转移走了注意力,他还以为李观嬉开玩笑,结果看过去,还真看见了人高马大跟一座山似的徐马克。
两人正想跟徐马克打招呼,再问问他手术情况怎么样,徐马克慢慢走到了照明灯灯下。
徐马克和李观嬉的表情同时僵住,同时朝后退了一步,脸上的神情变为了惊惧。
徐马克的两个眼眶似乎被掏空了,不,没有空,里面有蛆往外蠕动,然后掉下来。
他的脸变成了灰黑色,皮肤变得松软,皮下好像也有东西在蠕动,爬来爬去,皮肤如波浪一般上下浮动。
“武星哥,好痛。”徐马克开口,他双手捂住自己的脖子,“好多虫子,在我的身体里面。”
他朝徐武星和李观嬉走近。
李观嬉反应快,尖叫一声转身就跑,徐武星反应要慢一点,但李观嬉一跑,他立马也跟上。
江橘白刚下楼,站在跑道上就听见了楼上的尖叫和脚步声,很快,他看见徐武星和李观嬉两人几乎是连滚带爬从教学楼大门摔出来。
头顶传来空气被划破的声音,一块巨大的黑影如箭一般急坠而下。
而江橘白,正好站在这块阴影之下。
还没反应过来,江橘白就感到自己的手臂被人拽住,他的身体被大力带进了一个冰凉的怀抱里。
不等去看身后的“人”,黑影在眼前重重落下,徐马克的身体在跑道上砸得四分五裂,拳头大的肥蛆慌慌张张地从肉块里爬了出来。
第32章 标本
等江橘白回过神来时,地上只剩下了几大块被摔得稀巴烂的肉。
身后的徐武星和李观嬉搀扶着软倒在跑道上,徐武星这段时间本身就处于神经高度紧张的状态,此时更是直接眼白一翻,晕了过去。
一向淡定悠哉的李观嬉也面色剧变,看着不远处模糊不清的一堆,不停地吞咽口水。
“做什么做什么?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外面游魂?赶紧回宿舍!”
李主任拎着他的强光手电从右边的操场踱步而至,他晃动着手电,依次照过地上两人以及江橘白,发现他们的目光都好像紧盯着面前的一处。
李主任鼓着腮,像条已经开始发怒的河豚,把手电往地上一照,强光把已经渗透进跑道石子里的血液照亮得一览无余,泛着光,像暗红色的油漆。
江橘白看向李主任。
李主任手里的手电剧烈晃动起来,他的脸变成了青灰,眼睛瞪得溜圆。
“妈呀!!!!”他转身就跑,灵活得像被一脚踹出去的皮球,很快消失在了跑道。
但是没过多久,他身后跟着学校里的值班老师和值班保安,又跑了回来。
今晚是个不眠夜。
学校里有人自杀了。
自杀的人还是本该在市医院病房里的徐马克。
值班老师快速联系上了陈白水,陈白水作为徐马克的班主任,接到电话时,他还在给女儿辅导数学作业。
他赶来学校,又联系了徐马克的父母,陈白水刚一把话传到,电话那边就传来嚎啕大哭声。徐马克的父母此时此刻还在市里的医院,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徐马克一个人独自离开了医院,问过医院后,医院也不知道。
作为目击者的江橘白、徐武星、李观嬉被叫到了教务处。
医务室的女医生给徐武星吊了瓶葡萄糖,徐武星勉强清醒过来。
但清醒过来也没什么用,他受了惊吓,连一句完整清晰的话都说不出。
唯一还能正常回答问题的人只有江橘白和李观嬉,江橘白话少,李观嬉手舞足蹈地形容。
“江橘白下了楼,我们也要下楼,然后徐马克就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站在我跟徐武星身后,把我跟他叫住了,我们一转身,看见徐马克眼睛里全是虫子,身上也都是虫子,我跟徐武星被吓得直接就跑掉了,刚一跑出教学楼,徐马克就从楼上掉了下来!”
这事儿肯定不能是撒谎,一到夜里就拎着手电满校园巡逻的李主任,老早就看见了这三人,那黑影是后来落下来的。
看见几人明显都吓坏了,陈白水和其他老师商量着让他们先回宿舍休息。
在陈白水的周旋下,三个男生被值班老师亲自送回了宿舍,值班老师看着眼前的三条霜打茄子,想要宽解安慰,学习上不要太有压力,避免出现和徐马克同学同样的情况。
可转念想到这三人的成绩,值班老师又把想好的措辞都给吞了下去,他们应该没有什么学习压力吧?
刚一回到宿舍,熄灯了。
徐马克从教学楼跳下来自杀的事情,还没传开。
江柿把手机的手电打开,给江橘白当照明是用,“你这次学这么晚啊?”
“……”
"11班的压力是不是比咱们班大多了?"江柿又说。
江橘白把香皂和毛巾丢进塑料桶里,拎起来,抓了睡衣,看了江柿一眼,“没什么区别。”
徐武星和李观嬉一直在观察着江橘白的动作,江橘白拎着桶一出宿舍,他俩左右看看,立马也跟了出去。
江柿看着一前一后的三人,其实他更想问的是,江橘白为什么会跟徐武星还有李观嬉一起被老师送回宿舍?发生什么事了?
百思不得其解。
浴室隔间的水声前后脚响起,徐武星小心翼翼地一边张望一边洗澡。
他这段时间每天都处于惊吓之中,稍微一点响动,他就被吓得魂飞魄散。
他刚刚看见了江橘白在徐马克砸下来时的反应速度,也完全看清了江橘白面对徐马克离奇死亡的冷静和淡定。
徐武星有些佩服江橘白了。
不愧是老神棍的孙子。
他要蹭蹭对方。
江橘白心思没在徐武星和李观嬉身上,他握着香皂伸到热水下打湿,头发湿了后贴附在额前,五官被洗涤后越发清丽凌厉。
少年在思考着徐马克的死亡。
徐马克的死绝对不是正常的死亡方式。
首先,徐马克下午临近晚上才转去市里医院,像他这种情况,医院一般不会允许他独自出院活动。
所以徐马克是自己偷跑出来的;
其次,市里光是开车到徐家镇都要两个小时,徐马克自然不可能开车回徐家镇,但打车也不太可能,市里不会有出租车愿意跑有去无回的单子,而最晚一班的大巴车在晚上六点就已经收了工。
所以徐马克是怎么从市里的医院回到镇上的?
最后,徐马克的体型明显比最后一次见到时要大了一圈,甚至可以被形容为庞大。
他砸下来时,如一座小山压顶。
他摔成了几大块,边缘虽不清晰,但分裂得干干净净,像一种,硅胶质感的东西被掰了开。
江橘白联想起拼图,或者俄罗斯方块。
他出现在学校的时候,已经处于死亡后的状态。
江橘白脑子里突然出现这样的猜测。
将所有的疑惑串连到了一起,江橘白更是确定自己的猜测无误。
死后应该都会拥有闪现这个技能吧。就像徐栾一样。
想完这一系列的事情,站在花洒下被热水冲刷着的江橘白,竟然无端打了个寒颤。
隔壁隔间的徐武星时不时关了水竖耳倾听隔壁的动静。
怎么还没洗完?
他的皮都快被洗掉了。
难怪那么白……徐武星打算把头探到江橘白那边看一看对方到底还要洗多久,大不了催一催对方,节约也是美德懂不懂?!
只是他刚露出半张脸,在眼前朦胧的水雾中,徐武星看见站在雾里的,有两道身影,一个是江橘白的,一个略高一点,是谁…不,是什么东西?
江橘白伸手关了水,水雾很快就散开,眼前景象逐渐变得清晰,那道身影有些眼熟,可惜只能看清侧脸,比隔间白色瓷砖还要惨白的皮肤,内眼眦的血红一直扬到眼尾,尖巧的下巴刀凿斧削般的凌厉,水珠从他下巴滚落而下,可他头发没有湿,衣服也是干燥的。
等等,他为什么穿着校服?
江橘白为什么一副除了他自己完全没有任何人存在的样子?
徐武星心脏猛烈跳动,对方没有发现他,因为对方正专注地注视着赤身裸体的江橘白。
徐武星打开了水,热水浇头而下,他却半点没感觉到热度,浑身甚至感到越来越冷。
江、江橘白也被鬼缠上了-
学校把徐马克的自杀给捂下了,徐马克父母在学校进出了几天,最后一次离开的时候,两人脸上都是喜笑颜开的。
不过高中这么巴掌大的地方,又不是大学,谁在食堂放了个响屁都能被当成笑话传至整个年级,像自杀这种性质的“新闻”,哪怕学校想捂,也还是会流出一些真真假假的消息。
尤其是跑道上那一大滩血迹,即使几个值班老师和保安连夜用各种清洁剂冲刷清洗,后面还是能看见浅浅的印子,看见徐马克四分五裂的身体轮廓。
“高三有个男生从楼上跳下来了,好像是自杀。”
“什么?自杀!”
“对,好像还是为情自杀,他是个同性恋,暗恋那个叫江橘白的!”
“不是,我听到的版本怎么是老师说了他,他一气之下就从楼上跳下来了?”
“不是不是,是他得了怪病,治不好了,他活不下去了才自杀的。”
……
传闻在学校里飘荡了一个星期,即使没有官方通知,只是学生私底下猜测讨论,大家在路过跑道那块与其他区域格格不入的印记时,还是都默契地绕着走。
一个星期后,第二次月考即将开启,顿时,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从传闻转移到了考试上面。
猜出真相的全貌不会有什么奖励,但考试要是考得不好,却是会受到老师和家长的双重攻击,孰轻孰重,大家还是能分清。
在食堂里,徐文星嫌恶地看了一眼那天徐马克坐过吐过的位置,对江橘白说道:“我前两天去医院做了检查。”
江橘白拿着勺子的手一顿,“你生病了?”他打量了徐文星一会儿,看不出来生病的样子,自己的气色都还没徐文星好。
“没有,我担心徐马克是传染病,你有时间的话,最好也去检查检查。”徐文星好心提醒道。
“你还挺小心的。”江橘白完全没把那天的事情放在心上,弄脏了衣服他能洗能换已经算讲究了,还做检查?犯不着,江橘白又不是不知道徐马克为什么生那样的“怪病”。
始作俑者就在他的身边。
“你不知道吗?空气里一直都漂浮着我们肉眼看不见的有害物质,不仅是空气,任何地方,都有可能会出现损伤我们身体健康的物质。”徐文星语气温和,他看起来比同龄人要成熟许多,“徐马克的表现太反常了,我那天甚至还在想会不会是什么烈性传染病。”
他说着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对不起,在这方面,我一直都很小心,我有点洁癖。”
江橘白认真听完,点点头,“我能看出来。”
“吃完饭一起写题?”徐文星说完后,又邀请他。
这是徐文星在这个星期邀请江橘白的第三次,前两次,江橘白都拒绝了。
这一次……
“不了,我吃完打算回宿舍睡个午觉。”江橘白又拒绝了。
徐文星一笑,“猜到了。”
江橘白莫名,“猜到什么?”
“猜到你会拒绝我,”餐盘里的丝瓜条像青虫,徐文星将勺子立起来,把丝瓜条切成一段一段的,笑着说,“你比我以为得要难接近多了。”
接近?
江橘白不喜欢这个词语。
听起来,自己好像变成了猎物一样。
“我没什么好接近的,你这样的学霸,还是和跟你差不多的人一起玩比较合适。”江橘白语气淡淡地说完,他端着餐盘起身,身后的人唤了声“喂”,江橘白充耳不闻,在收放餐具的地方放下餐盘后径直离开了食堂。
徐文星对面的位置空下了,他愣了半天,最后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
但他看不见,在江橘白坐过的位置的旁边,徐栾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他。
徐栾勾起嘴角。
江橘白拎着瓶小卖部买的果汁回到宿舍,宿舍里有人在睡觉,有人在聊天打游戏,热热闹闹的,看不出一点高三的紧张氛围。
看见江橘白进来,小部分人面露不自在,自觉地把说话的音量降了下来。
“下午丸子的课,我不去,我直接睡到下午然后去食堂吃饭。”不知道是谁裹着被子说了一句。
“明天立冬,好他妈冷。”
“陈白水是不是说如果月考考得好,就带我们去露营?”
“如果考得好就露营?!那你别想了,考得好跟我们有毛线关系。”
“陈白水不想带我们出去玩儿可以直说。”
“要是江橘白没转走就好了,他现在的水平说不定能让陈白水答应带我们出去玩儿。”
江橘白站在窗边,仰头将剩下的半瓶果汁一饮而尽。
他正要拿牙刷牙膏去刷牙,宿舍门被人从身后砰地推开,11班的一个男生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他看着满宿舍不务正业的二流子,表情变得小心,在看见江橘白后,他开口快速说道:“徐游老师让你去他的办公室一趟!”
话一说完,他一溜烟就跑了。
李药香抛了手机,“学习好的都是神经。”
想到估计这一趟去了就睡不了午觉了,再回宿舍肯定得是晚上,晚上冷,江橘白从柜子里拿了件厚点的外套穿上后才离开。
他一走,刚刚还算安静的宿舍立马就变成了哄闹的菜市场。
“你们有没有觉得,江橘白最近变得有种学霸的感觉了。”
“你也这么觉得!我也是!他以前看人也是现在这死样,可以前给人感觉是下一秒就要迎面踹一脚过去,现在完全就是根本没把人当人,他头顶是不是也长了一双眼睛,回头你们谁扒开看看?”
“学霸都这么屌吗?我感觉徐文星就还好。”
“徐文星以前可不是现在这样,他是后来跟徐栾关系好了之后被徐栾影响变成现在这种好脾气的,以前……”小马跟徐文星徐栾一所小学初中,虽然没什么交集,但他认识他们,两个他都认识。
只是小马刚说到一半,说到忘我处,对面下铺的徐武星就幽幽地抬起头,“你找死?”
小马瑟缩着脖子,抓起试卷就蒙头埋进了被子里。
李药香:“……”-
江橘白的发丝在太阳底下翻着金灿灿的光,他皮肤白,偶然一道亮芒落在他的脸上,让他看起来像个橱窗里的美丽艺术品。
他走得很快,不到五分钟就走到了徐游的办公室,他喊报告时,徐游正拎着热水壶在往保温杯里倒水。
“来了?”来得正好,徐游热水壶都没放下,从柜子里拿了一次性杯子,给江橘白也倒上了水。
江橘白点点头,“是讲昨天的试卷?”
“是的,”徐游让他随便拖个椅子过来坐,他自己则在桌子上堆成山的试卷里翻找着江橘白的,“你来得还挺快的,先坐会儿,你的试卷我得找找。”
也就两分钟的功夫,徐游就找出了江橘白的试卷,试卷上面已经总了分数,73分。
“你这个成绩……”徐游坐下,说话时拿了支红笔在手中,“进步确实神速,难怪化学课代表和我夸你,听说你每天晚上都学到熄灯之后才休息?早上天不亮就起了?”
江橘白还是不太习惯被人夸,他掩在发梢下的耳朵尖变成微红,冷酷的表情也出现了些许的不自在。
“六个小时,够睡了。”少年说道。
他说完后自己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居然还学会谦虚和客气这一套了。
徐游打量了江橘白一会儿,“现在开窍了,早干嘛去了?”
江橘白没做声。
“好了,我们来看看你这次的试卷。”徐游把手中的试卷按在办公桌上打开,从江橘白做错的第一道题开始讲。
江橘白做题很有意思,他总是在一些细节的地方出错,或者直接忽略过去,哪怕这个细节其实设置得简单得过分,但他不放在心上,也不注意,大大方方地错。
再就是题目还是做得太少了。
江橘白能感觉到徐游很重视自己,并且没有让他感觉到不适,就像徐文星一样,但徐文星是同龄人,还是同性恋,双同加持下,江橘白觉得徐游要更好一点。
徐游就像温和包容的长辈,虽然他看起来也只有三十岁出头的样子。
江橘白记得江明明说过,徐游特别喜欢聪明的学生。
他那时候觉得,哪个老师不喜欢聪明的?换成他,他也喜欢。
可徐游的喜欢显然要比普通的喜欢和重视要明显得多,也多得多。
每次化学考试后的第二天甚至当天,徐游就会把江橘白叫到办公室给他单独、针对性地讲试卷。
说实话,江橘白挺心虚的,一个徐栾整天耳提面命就算了,陈白水徐游陈芳国都对他特殊对待,但他却不一定不会辜负他们的期望。
算了。
应该不会辜负。
后者几个老师倒不能成为影响江橘白的重要因素,但前者,他要是辜负了,对方能捏死他。
徐游足足连续不断地讲了四十多分钟,时间不知不觉就流逝走了,他讲完了才察觉到自己已经讲得口干舌燥。
可一转头看着少年认真听讲修改的样子,他又觉得再辛苦也值当了。
老师嘛,一辈子不就是忙这一件事儿。
徐游笑了笑,他喝了几口水润了润嗓子之后,发现江橘白目光没看着试卷,在看他的身后。
男人回头,“对这些感兴趣?”
江橘白是给眼睛放松的时候,才被徐游身后的玻璃柜子给吸引住。
也不算吸引,他对各种实验一直都不怎么感兴趣,他只是看了几眼,没想到却被徐游抓了个正着。
他看的是一整面玻璃柜子,有柜门,还上着锁,柜子里放着一排排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杯子罐子甚至还有类似鱼缸的大家伙。
而且它们都不是空置的,也没有布满灰尘,被擦拭得很干净,只是放置他们的柜子明显已经有了年头,绿得发暗,让人忍不住联想到苏马道河长满水草无波无澜的河滩,有点脏,还有点臭。
“里面是什么?”江橘白好奇道,还是坐在椅子上看着,没站起来。
徐游重新戴上眼镜,耐心地介绍,“是一些标本,动物的,植物的,人体的也有,再就是各种各样的试剂,那些五颜六色的就是。那些一般都不能碰,有的碰着了就能中毒,有的都不用碰,光是吸入就能中毒,所以我们平时做清洁工作的时候都要格外小心,做好防护。”
江橘白表示明白,“跟我们上实验课一样,需要做保护措施才能碰。”
徐游含笑,“是的,你要是对这些感兴趣的话,有时间我可以带你都试着操作一遍,但是一定不能单独操作,好些试剂虽然无毒,可是贵得很,碰坏了弄丢了,我们可赔不起。”
江橘白点了下头,目光从那一排排标本和试剂上方掠过去,他看得仔细,徐游也正像他看标本的眼神一样看着他。只是少年做什么都专注,未曾注意到对方的目光变化。
“人体组织的标本,那是心脏。”江橘白认得出,它们被摘取做了处理后才泡进福尔马林液体里面,虽然颜色可能不如在人体内时鲜活富有生机。
可由于保存完好细致,现在看着,好像也依然生机勃勃一样。
眼前整整两排都是,不止有心脏,还有胰腺、肾脏、胃以及做过处理后完整的一套血红的人体血管,血管还保持着在人体内的走势,勾勒出一道完整的人体身形。
江橘白甚至感觉到有些震撼和伟大。
“很漂亮吧?”徐游看着江橘白惊艳的目光,“其实这些标本,它们的主人越年轻体壮,它们的生命状态就会越好,形状颜色也会更漂亮。”
“就比如,你。”老师推了下鼻梁上的镜框,语气温和,听起来是一个博学广知的教师正在朝自己喜爱的学生倾囊相授。
第33章 尾七
老师后面那个字咬字咬得很轻,江橘白没听清,而且就在下一秒,上课铃就响了。
江橘白立刻就站了起来,跟徐游道别,“谢谢老师,那我先回去上课了。”
“等一下。”徐游叫住他,把他们班已经批改完的试卷都交到了江橘白的手中,“帮我把试卷带回去发给他们,告诉他们晚自习我要来讲试卷,让他们自己把错改了,到时候我要点人起来解题。”
江橘白抱着试卷回到班里,还把徐游的话也带到了,班里的所有人都开始一起鬼哭狼嚎。
江橘白站在讲台上开着,顿生恍若隔世的感觉——他居然也能站在讲台上转告老师的话了。
现在是什么世道了?
江明明把凳子往前挪着方便江橘白进去,他趴在自己桌面,脑袋跟着江橘白的身影转,“现在真的是学霸了哦。”
江橘白在位置上坐下来,“满分三百多的学霸?”
“……”
“哈哈,可是你原来好像只有几十分吧。”
江橘白太久没打架了,所有人都快忘了他经常给人开瓢的那些事迹,甚至敢直接当着他本人的面说他总分只有几十分。
江明明说完后,笑声戛然而止,他偷看了两眼江橘白的脸色,发现对方好像没恼,松了口气,下次还说。
下午连续两节课都是英语课,11班的英语老师同时也是2班的班主任,看着还很年轻,已经变冷的天,她穿着白底蓝碎花的连衣裙,外边套了一件很厚实的灰色毛衣,头发温柔地散落,讲课时说的英语动人又好听。
虽然江橘白不是很能听懂,尤其是英语老师全程英语授课,口中出现的中文字寥寥无几,许多口语说得简短又迅速。
江橘白但凡走神超过一秒钟,后面就全跟不上了。
英语课一结束,江橘白沉重的眼皮就再也坚持不住了,他趴在桌子上睡觉。班里其他人基本都跑去食堂吃饭了。
教室里静悄悄的,走廊外面的脚步声零星凌乱,时不时传到江橘白的耳朵里。
他睡得不沉,因为这么睡着不舒服,他又没睡午觉,此时的姿势再不舒服他也能坚持睡下去。
不管怎么样,都比上英语课要舒服多了。
江橘白迷迷糊糊地开始做梦,梦见无数鬼祟朝他扑过来,红脸的,白脸的,飘着的,鲜血淋漓朝他爬过来的,他身体猛地哆嗦一下,手腕上的铜钱撞在桌角,他一下就吓醒了。
少年还没清醒,被吓得坐直了身体,看见了蹲在自己桌子边上的徐武星。
徐武星双手还举着,似乎完全没想到江橘白会忽然醒过来,他一动都不敢动。
“你做什么?”江橘白皱眉,徐武星最近怎么神经兮兮的?
徐武星见自己是真被发现了,打算落空,只能哀丧着一张脸,“江橘白,你能不能把你的铜钱分我一个,我上网查了,他们说你戴的可能是灵器,可以辟邪的,你给我一个,让我也辟辟。”
见江橘白没有立刻答应,徐武星又立刻换了种说法,“我给你钱,行不行?”
“不行。”江橘白没问给多少钱,直接就拒绝了,“你去外面自己买。”
“他们的跟你这个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你这个我刚刚看见了,铜钱内侧一圈是红色的,而且整个铜钱都像是红色,只是乍看跟普通铜钱没什么区别,反正你这个看起来挺厉害,你卖我一个,我救你一命。”徐武星站起来,朝江橘白四周看了看,没看见昨天晚上在浴室里那只鬼。
真是邪门,跟着他的那只女鬼虽然爱跟着他,可从来不跟着他进浴室,看来哪怕是鬼,也是在乎男女有别的。
如果不是不穿衣服会被抓起来,徐武星早就在学校裸奔了。
可跟着江橘白的那一只不一样,他会跟着江橘白进浴室!!!
看起来,江橘白似乎还被蒙在鼓里,对自己已经被鬼缠上这件事情浑然不觉。
“怎么样?划算吧,一个铜钱换你自己一条命。”徐武星拉开江明明的凳子坐下,跟江橘白正式谈起交易来。
江橘白目光平静地看着徐武星,徐武星不像是在说谎,他好像真的知道些什么。
他知道什么才能让他大言不惭地说出救你一条命这种话。
“好,我跟你换。”江橘白只考虑了不到两分钟就答应了。
他把铜钱从自己手上解了下来,徐武星兴奋地伸手准备接,同时认定这交易已经板上钉钉,脱口而出,“你昨天晚上洗澡的时候,有鬼站在你面前。”
江橘白动作停了下来,“你说什么?”
“你昨天晚上洗澡的时候,有鬼站在你面前。”徐武星以为江橘白是不信有鬼存在,还特意着重解释,“你不信啊,我说的是真的,不仅你被盯上了,我也是,不然你看我这段时间怎么这么憔悴,简直是倒大霉,你回去也赶紧让你阿爷给你做场法事,把那鬼赶走。快点快点,把你的铜钱给我一个。”
江橘白又把铜钱戴回到了手腕上,他往后靠在教室墙壁上,“我信,但我不在乎。”
不在乎?
听听,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那你也把铜钱给我一个。”
“不给。”
“你能不能别这样?”徐武星急上了头,看起来像是快要掉眼泪了,“我求你了还不行吗?那鬼玩意儿缠得没完没了的,我真是怕了。”
“这个真的没用,”江橘白说道,“我没骗你。”他也是刚刚把铜钱解下来的时候才想起来,铜钱不止经过他和江祖先的手,也经过徐栾的手。
徐武星刚刚说他的铜钱跟别的铜钱有所不同,其实不是因为它有多大的法力,而是它被徐栾附着过。
就这么给了徐武星,不仅当不了徐武星的护身符,还有可能成为对方的催命符。
对于徐栾会不会杀掉不受契约保护的人类,江橘白没有任何的把握。
“那你还答应?”
“刚刚没想起来。”
况且,徐武星也是自作自受,如果那天晚上他不为了耍威风把江橘白关在宿舍门外,那女鬼也不会缠上他。
徐武星气冲冲地走了,一路走一路骂,回末班的时候,他脚下一绊,迎面撞上讲台,鼻血直接喷了一地,差点把前桌在比赛谁喝饮料喝得快的两个女生给吓晕过去-
月考那天,最后几个在走廊游荡的一定是末班的学生,考试都快开始了,末班里的人都还没到齐。
江橘白已经写了快半张试卷,他已经不是末班的学生了。
他快速地写着,其实还是有很多题不会,他大脑里题库里的题目太少,但他会的题目,基本都不会做错,除非他又犯一些不该犯的小错误。
监考的讲台上,体型肥胖的老师有点打瞌睡,他拿着一本书,摊开在腿上,看起来像是在撑着脑袋看书,其实人已经睡了一会儿了,口水都快滴到书上了。
徐栾站在监考老师的旁边,静静地看着台下埋头应答试卷的学生。
在不少人趁监考老师打瞌睡开始交头接耳的时候,徐栾垂眼,一脚踹翻了老师的凳子,胖老师沉重的落地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哎哎!你们班这凳子,是个水货啊。”胖老师狼狈地爬起来,揪揪自己的衣服,目光一扫,看见自己那本沾了口水的书落在不远处,好几个学生正盯着瞧。
“看看看,看什么看,想趁我没注意的时候搞小动作啊。”胖老师一把抓起书本,扶着椅子站了起来,“我告诉你们,我监考可是很严格的,要是让我抓到谁作弊,哼,那肯定要给他处分,重重的处分!”
江橘白不像其他人一眼瞧戏看热闹,他都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考试的时候就专心考试。
他的位置还是在教室最后面,但他现在呆的班级没有被树荫遮挡的部分,教室被窗外的太阳光照得如玻璃一样透亮,光线就犹如冬日一般凛然明朗。
不像以前,哪怕有太阳光,也被树荫给挡了个严严实实,他永远晒不到太阳,要是阴雨天,他所在的角落甚至要开灯才行。
少年低头做题时,发丝落下悬空,被金色的光芒包裹着,整个人都沐浴在金色里,校服蓝色的部分像一小片海洋,平静又富有生气。
这些题目不会做的话,哪怕是静静地欣赏一会儿美色也是享受呢。
和江橘白同一排但是隔了好几个位置,有一个女生撑着脑袋,满脸含笑地盯着江橘白,卷面空了一半没写。
只是都没看多久,她眼睛就阳光扎得一痛,她连忙捂着眼睛低下头。
想着,靠窗位置的阳光是烈了点儿,但也不至于烈到扎人的眼睛吧。
被扎了这么一下,她疼了十来分钟,眼泪流个不停,再不敢往那边看了。
江橘白当然不知道教室里都发生过或者正在发生着什么新闻,他终于写完了试卷,把笔帽盖上,伸了个懒腰,又趴下睡觉了。
月考结束后,班里放松了两天,就好像平安顺利地度过了某个人生小关卡似的。
成绩出来后,乌云飘上班级上空,风雨和彩虹一块出现,有人欢喜有人愁。
江橘白这次上了四百分,423。
这个分数,在11班都能排到中上游了。
他是末班转来的,班里有人欢迎他也是因为他长得还可以,单看脸才欢迎,要是将成绩等其他因素一同论上,那他们对江橘白的评价就很低。
简单来说,没几个人相信一个在末班混了两年多的人,会洗心革面开始好好学习。
三百多分也有可能是运气啊,毕竟这也算不了高分,也就在末班矮子里面拔高个,放在其他班,都是会被老师指着鼻子骂的程度。
结果这次月考,他们的脸就被江橘白扇响了。
陈芳国火眼金睛啊,还真从末班那种淤泥十米后的脏水潭里薅了一根好苗子出来。
难怪陈白水那天把江橘白送来11班的时候,跟吊丧一样的表情。
不过也没多少人真为江橘白感到高兴。
因为他们过的都是同一座独木桥-
除了吴青青和江梦华,还有江祖先。
吴青青这回从娘家的鱼池里捞了好几条大草鱼回来,专门庆祝江橘白一次比一次考得好。
江祖先虽说也高兴,但一想到现在江橘白的成绩,全是被徐栾给盯出来的,他心里就感到毛毛的,怪怪的,温情?或许有吧,但更多的是诡异。
一只恶鬼,它所做的都是图人命,现在被契约绑住了,它应该见着江橘白都敬而远之烦不胜烦才正常。
然而现状却是真变成了负责任的"家长",面面俱到。
为什么?
除非它有别的图谋。
吴青青全然没有这个烦恼,她在厨房里满头大汗地炒着菜,现在别说是炒几个菜,让她胸口碎大石她也完全能办得到,一身的力气用都用不完。
江橘白抓着一把瓜子,站在院子里磕。
隔壁家的端着一盆水从屋里出来,他估计也没想到能正好撞见江橘白,江橘白还没做出什么表情,也没说话,对方端着一盆水,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
“别把这些人放在心上,大惊小怪的,以前你出生,你阿爷给你和你妈泼符水,他们也搞过这么一回。”江梦华坐在板凳上,噼里啪啦地刮着鱼鳞,鱼鳞在光线下面泛着冷冷的银光,眼珠在眼眶里翻了一圈,白色朝着外,黑色朝着里。
“村子里很信鬼神,你又不是不知道,年年都要祭祖拜神,你前段时间……他们害怕也是正常的。”江梦华安慰道,“过两年,他们把这事儿忘了,自然就好了。”
比起暴脾气吴青青,江梦华显然是个脾气软和好说话,什么都能自己消化的中年男人。
不过吴青青说这不是脾气好,是窝囊废,撒娇的时候说他窝囊废~骂人的时候说他窝囊废!他说话在江家没什么威信。
“我知道,我没放在心上。”江橘白把手里嗑完瓜子的一把瓜子壳丢进脚边的铁桶里。
他是真没放在心上,村子里的人见他如见鬼也没什么错,甚至还阴差阳错地做对了,因为见他确实跟见鬼没什么区别。
“待会儿你把那鱼拎一条给徐美书家里送过去,另外一条去送给你们班主任,还有一条给徐游老师。”江梦华用杀鱼的刀一条一条地给江橘白指示分配,“记住没有?”
送鱼,江橘白没意见。
但是。
江橘白懒懒地点了两下头,“不都一样,还分哪条鱼送给谁?”
“那不一样。”江梦华正色,如同超市里的销售围着三条鱼转了一圈,指着中间那条说道:“这条中等的,肉多还嫩,给你班主任,你班主任家里好几口人,小鱼不够吃。”
接着,江梦华又用刀尖戳着另一条。
“这条呢,就是小了点儿,给徐游老师正好,你不是说他很照顾你,送过去。”
还剩最后一条又肥又大的超大号草鱼,江梦华清清嗓子,说:“今天是徐栾那孩子的尾七,待会儿吃了饭,你得过去陪一夜,放心,你阿爷跟你一起过去,这条鱼太大了,肉老不好吃,你正好,拿去给徐栾供上。”
“……”
江橘白自觉把声音放轻了,“怎么给徐栾的还是最差的?”
“给死人的要那么好做什么?这鱼个头这么大,我们吃也不好吃啊,给他不是正合适,反正又不用他吃,是你作为人家干儿子的一份心意。”江梦华跟吴青青不一样,吴青青对徐栾是又怕又恨,江梦华没那么恨,在他心里,鬼神鬼神,不能单纯用身份论,他反倒认为做了好事的就是神,做坏事的就是鬼。
这徐栾的身份虽说是个鬼,是死了的,还有怨气,可他对江橘白,那是没话说的,够意思的,江梦华觉得自家理应对人家客气点,周到点。
江橘白看着那条挂在树枝上大草鱼,它被沥干了水,大张着嘴,只剖了肚子,鱼鳞还没被刮掉,还能依稀能看出几分在水里时的快活模样。
少年目光一直从鱼尾看到鱼头,那发白的鱼眼睛忽然眨了两下。
“我靠!”江橘白连着退了两步,不仅踢翻了江梦华的水盆,还差点摔了。
“哎你你这是做什么?你站得好好的你慌个什么?”江梦华嘟嘟囔囔抱怨了几句,把半盆血水倒进水沟里,重新去水池边上接了盆水。
“整天就会帮倒忙,你以前是什么也会,现在是除了读书以外什么都不会,听说上大学什么都是自己做,自己学,你这个样子,看你到时候上大学怎么办?看谁给你做饭洗衣裳……”
江橘白被他念得头疼,难怪吴青青受不了他。
“我上大学住宿舍,吃饭有食堂,洗衣裳有洗衣机,用不着我自己上手。”
丢下这么一句话,江橘白抬脚就进了屋,在外面要被碎碎念,他还是在屋里嗑瓜子算了-
吃过晚饭后,江橘白洗了澡,把校服换了下来,拿上电动车的钥匙。
吴青青在厨房洗碗,头也不回,“你跟你阿爷去吧,我这次就不陪你去了,让你阿爷别喝酒,晚上多注意点你的动静。”
江橘白从门背后的挂钩上取了两个安全帽抱在手里,“你是越来越放心徐栾了。”
“嘘————————”吴青青突然转过身,竖起手指在嘴边,表情惊恐,“不要随便叫他的名字!不吉利!”
江祖先穿着明黄色的道袍从家里跑出来了,他戴上安全帽,笨拙地爬上后座,扶住车座下面的栏杆,另一只手抓着他的盗版七星剑,“可以走了。”
“等等等等。”江梦华小跑着出来,踮脚把三条草鱼给从树上取了下来,挂到电动车车把手上,那条最大号的,鱼尾甚至都拖在了地上,车身都差点被这条鱼给带翻了。
江橘白略显狼狈,“一定得带?”
“你小孩子家家,不懂为人处世,这都是人情,你不懂就照着办,”江梦华说道,“你看看你这什么表情,人家徐栾帮了你多少,让你给他捎条鱼,你看你这脸垮得……”
“知道了。”江橘白懒得听了,他宁愿和吴青青打交道,吴青青会骂人,骂人还有趣,江梦华只会唠叨。
电动车在坑坑洼洼的马路上歪歪扭扭,江橘白想开快点都不行,几条鱼甩来甩去。
这么冷的天,他的额头上甚至开始往外冒汗水。
江祖先在后面摸着小胡子,点着头,“你爸妈虽说有些小缺点,但大体上,还是很不错的,以后有他们的福享。”
江橘白烦得不行,“你别亲爹眼了,有本事你来开。”
老人在后面吹了个口哨,装作没听见。
一二十分钟的路程,爷孙俩愣是用了快四十分钟才到,江橘白把车停好后,拎起那最大的草鱼。
“阿嘎是不是给鱼喂饲料了?”
“这鱼哪儿算大,村子里那水库,听说有百来斤的草鱼。”
“你就吹。”
徐美书家的院子已经搭起了道场,跟上一次使用的道场是一模一样,但空气里的悲伤情绪散去了很多。
江橘白感觉到了微末的公式化走流程意味。
这再正常不过了,人死如灯灭,再好的人,死了也就是死了,活着的人只会为死的人悲伤一阵子,悲伤不了一辈子。
这才到尾七。
江祖先被两个“同事”迎走,临走之时,叫了徐逵,让徐逵带江橘白去徐栾的坟前。
徐逵一直不怎么喜欢江橘白,觉得他太横,太目中无人,不过既然是上贡……算他懂事。
徐栾下葬的地方距离家并不远,那一块正好也是徐美书家的祖坟地。
坟地前方是林立成群的房屋,身后则是山林,山林上是成片的柚子林,只不过这季节已经没有应季柚子了,只有种植在温棚里的柚子树还在持续开花结果。
山上光秃秃的,只有成片杂草,看着阴森,又莫名的凄凉。
江橘白拎鱼拎得气喘吁吁,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他改拎为扛,因为爬山坡,小腿也酸得厉害。
少年甚至产生了一个想法,既然徐栾现在是他的鬼父,不如把徐栾挪到他家祖坟算了。
那样还方便他跑来跑去。
正大胆设想着,一只手从他身旁伸过来,“我来吧。”
话刚落地,江橘白感觉自己肩上的重量乍然一松。
少年惊惧地回头,发现自己肩上的草鱼已经到了徐栾手中。
第34章 尾七2
徐逵在前面埋头苦走,半点都没察觉身后的异常。
脚下是树叶和黄白色的纸钱垫了一路,新的旧的,花圈绕着不远处那座新坟竖立,燃烧过后的蜡烛长长短短摆了一地,坟前的贡品照旧是橘子和柚子。
天已经暗下来了,却不算彻底,周围的景物在这种光线下仿佛正在融化似的,模糊不清的深蓝,像只能照射进几缕光线的海底,幽暗昏沉。
那条鱼一下砸在了徐逵的脚下,徐逵被惊得差点跳了起来,“你轻点!”
他回头瞪了江橘白一眼。
是徐栾丢过去的,又不是江橘白。
江橘白没搭理徐逵,弯腰用手拽着勾着鱼嘴的麻绳,把鱼拖到了徐栾的坟前,跟之前那堆贡品摆在了一块儿。
“亏你想得出来,山里放些果子还能留几天,你弄来一条鱼,我们前脚走,后脚就被黄皮子偷走了。”
“偷了就偷了。”江橘白蹲下来,抓起一把树叶,擦了擦草鱼身上的泥土。
徐栾说不定就在旁边,他还是应该把好点的态度拿出来,让他瞧一瞧,自己可算是有孝心的。
徐逵看着少年蹲在坟前那严肃谨慎的动作,抱着手臂嗤笑,“你跟你阿爷一个样,神神叨叨的。”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江橘白不为所动。
“嘁,你还说上成语了。”
“这不是成语。”
“……”
徐家的人好像不是个个都聪明,除了徐栾,还有徐美书,其他人都挺普通的,和江家村徐家镇的其他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看来这样的徐栾不是家族基因遗传下来的,而是幸存者偏差。
江橘白擦干净了鱼,又把沾满鱼腥味的手在地面树叶堆里搓了搓,他一边搓着手一边打量着徐家的坟地,阶梯状分布,很是威严气派,看着气势迫人,很有压迫感。
“那两个小土堆是什么?”坟地的不远处,大概四五十米的地方,堆了两座小土堆,像这样的小土堆,山上最多,从不惹人注意,但因为江橘白知道自己村子里有个未成年女孩被车碾死后因为入不了祖坟就被埋成了这样一个小土堆,所以他才会注注意到,并且顺口问了一句。
两个土堆的两旁各栽着一棵树,不是徐家镇常见的柚子树。
不是柚子树或者是橘子树,江橘白就认不出了。
“不知道。”徐逵回答得很顺溜,“土堆肯定是土堆成的堆啊,这还用问?亏你还是高中生呢。”
江橘白低下头,最后搓了两下手,再抬起头来时,那两个小土堆旁的枯树出现了绿叶,绿色的芽片,很快就被粉红色的桃花给遮掩住,满满两树的桃花,成了黑压压的后山里唯一的亮色,可桃树下的景致,却漆黑如墨。
太异常了,此时是冬季,山上怎么可能会桃花盛开,又不是在温棚里。
少年看向徐逵,企图从徐逵的脸上发现对方在撒谎的痕迹。
然而一无所获。
江橘白不会疑心是因为徐逵的演技太好,徐逵没那智商,也没那本事。
“弄完了走,冷得要死。”徐逵在一旁催促着,他话说完,已经走出很远了。
江橘白落在后面,他也只当没看见,反正来时是他带路,江橘白已经知道怎么回去了,回去也不需要他特意带路。
所以当江橘白悄无声息消失在他身后小路上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眼,看着幽深没有尽头的小路,两旁山林朝中间拢紧,他打了个寒噤。
还是年轻人胆子大。
江橘白在看见徐逵的身影在拐角的地方消失后,停下脚步,掉头往回走。
但却不是往徐栾的坟走,而是那两个小土堆。
脚下的小路绵软,风声从小路尽头呼啸而至,地上的香纸散发出厚重的气味,仿若堵住鼻息了。
桃花不再,绿芽展开成了满树宽厚的绿叶,米粒大小的果子在枝头簇拥着。
江橘白潜意识里感到了危险,可潜意识里,他想过去看看。
耳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若有似无的声音,催促着,召唤着,让少年过去。
后山侧边的小路远不如刚刚来时的路好走,乱石密布,山石里挣扎出交织成网的荆棘,江橘白每走一步,都能听见尖刺勾住他的外套,撕出细小又尖锐的声响。
山下徐家院子里敲起了锣打起了鼓,低声的吟唱徐徐传来。
越来越近的两个小土堆。
快要接近了,江橘白才看清了前方根本不是两个小土堆,而是一整群,起起伏伏如缩小版的山峦。
少年停下脚步。
徐栾忽然挡在了他的前方,“可以回去了。”
“徐栾,你看那里……”
那里……
江橘白的声音消失在齿关,他闭上嘴,屏住了呼吸——桃树很快就度过了它的四季,又变回了一开始的模样,桃树底下,站着一个身穿红衣的小男孩,他身形影绰,半透明,脸色惨白,嘴唇也是白的,只有一双眼珠漆黑无光,死盯着江橘白。
江橘白的视线越过徐栾的肩头,在那个小男孩出现之后,接连,每个小土堆前面都出现了眉眼差不多年龄各有大小的小男孩,都穿着红衣,用同一种无神的表情但怨气冲天的眼睛看着江橘白。
“徐、徐栾,那是……”
江橘白的目光从前方放到了徐栾的脸上,他倒吸一口凉气,“他们怎么跟你长一样的?”
少年没得到答案,后脑勺一痛,整个人软倒在地。徐栾接住他。
鬼祟怀里的是个活生生的人,胸廓规律的起伏着,皮肤白皙,颈项细弱却又透露着无穷的生命力。
晕倒后,这具身体任其摆弄着。
徐栾长叹一口气,他多么想将对方拖进自己的坟墓中。
他不想去追究动机和缘由。
他跟怀里的人早在结下契约的那一刻,就该是一体的-
江橘白乍然醒来,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吓了一旁的徐逵一跳。
徐逵真被吓得跳了起来,爹呀妈呀的叫了一通,“你他妈的能不能有个前奏?”
“我怎么回来的?”江橘白甩甩脑袋,他看了眼自己身下的行军床,他回到徐家了,徐栾送他回来的?
“我妈打牌回来,拿着扫帚打算去把后山路上的纸钱扫一扫,她刚一从后门出来,就看见你晕在了路口,”徐逵说完,面色变得怪异,“让你乱跑,你肯定是撞上什么东西了。”
徐逵想起之前家里地下室发生过的怪异事件,那几个死状凄惨的江家村人,徐逵不是无神论者,他觉得镇子里肯定有不干净的东西。
江橘白点了下头,“是撞上了。”
“……”徐逵又被吓了一跳,他捂住耳朵,“别和我说别和我说!去找你阿爷说,我听不得这个。”
徐逵像一头大猩猩一样跑了出去。
偌大堂屋只留下了江橘白一个人。
他低头看着地面,表情呆呆的,他本来就算不是特别聪明,以前他觉得自己笨,学习太差,可最近在徐栾的引导下学了一段时间后,他觉得自己应该不算笨,可也没那么聪明。
江家村和徐家镇的异常远超江橘白的想象,看似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世界,一早就是扭曲的。
那一片小土堆,有多少个,一个两个三个,他当时顾不上数,只是被数量震惊到了,可能是七八个,可能是十来个。
跟江家村路边那个女生的坟包一样,那些小土堆,难道也都是坟包?
未成年的,是徐家的后代吗?
可他们为什么会肖似徐栾?
徐栾又为什么阻止他继续往前走?
看徐栾的样子,不像是害怕,也不是忌惮,仅仅只是不想他走过去而已。
“吱呀”~
身后的门被拉开了,是江泓丽从里面走了出来,她扶着肚子,看起来满面愁容。
她身后还跟了一个人,江橘白看过去,发现是徐游。
“徐老师?”看见老师,江橘白的第一反应是站起来,立正。
徐游看见江橘白,比江橘白还要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说来话长,”回答问题的人是江泓丽,她温柔地笑着,“我们算了徐栾和小白的八字,意外地合,专门请小白来参加我们家徐栾的七日祭,能抚慰徐栾的亡魂呢。”
徐游哑然,显然是不太相信这种事情,“您还信这个啊。”
江泓丽笑了笑,没说话。
江橘白以前也不信,甚至因为江祖先的神神叨叨而对这种东西产生厌恶。
他看着徐游,说道:“徐老师,我爸妈让我送条鱼给你。”
免得他往徐游家里跑一趟了,他不喜欢跟老师呆一块儿,虽然没做什么坏事,可还是忍不住心虚害怕。
“好啊,什么鱼?”徐游答应下来。
“草鱼。”
徐游跟江泓丽道了别,江橘白跟在他身后走,
少年回头看了眼站在门口目送徐游的江泓丽,有些好奇,“徐老师你跟江阿姨认识啊?”
“嗯……我们以前是高中同学,后来成了大学同学,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徐游走在前面,见自己两旁无人,慢下来,回头招呼落在后面的江橘白,“走快点。”
同学?
江橘白又回头。
完全看不出来。
不知道是因为江泓丽太显老态还是因为徐游太显年轻,江泓丽看起来更像徐游他母亲那一辈的。
但江橘白不会明着说出来,他还没蠢到那个地步。
“哦。”
吴青青的电动车停在路口,那两条鱼还在,挂在车上,左边一条,右边一条。
江橘白小跑过去,把小的那条取下来,递给了徐游。
徐游看了一眼那条大的,“那一条呢?”
“那一条给陈老师。”
“陈芳国?”
“陈白水。”
以为是送给陈芳国时,徐游的笑还是情真意切的,带着对小孩子的揶揄,然而在江橘白说出陈白水这个名字时,他笑容明显淡了许多。
“陈老师都不是你的班主任了,你怎么不送你现在的班主任呢?”徐游好奇地问。
江橘白哪里懂人情上的弯弯绕绕,“我爸妈让我送的。”
“……”
意识到少年心性上的单纯,徐游脸上的笑意再次加深,他一手拎着鱼,一手拍了拍江橘白的肩膀,“不错,是要多听大人的话,大人不会害你。”
“回去吧,外边冷,老师先走了。”
徐游开着车来的,一辆黑色小轿车,江橘白直到看见徐游开着车消失在视野里,才转身回院子里。
江祖先敞着衣袍从台阶上急赤白脸地朝他跑来-
关于在后山坟地遇到的奇怪现象,江橘白毫无保留地全说给了江祖先。
江祖先听完后,脸色略沉。
他摸着下巴,沉思揣摩着。
江橘白啃着厨房阿姨送来的蜜瓜,看了他几眼,“你别想了,你想不明白的。”
“想都没想你怎么知道想不明白。”
“你水平不够。”
“你水平够。”
“我又不是专业的。”
“我也不是。”
江祖先的耍赖让江橘白无语住了。
片刻过去,在江橘白制造出来的“咔嚓”“咔嚓咔嚓”声中,江祖先说道:
“他们是徐家的人。”
“这个不用分析吧。”
江祖先眼皮抖了抖,接着甩了甩宽大的衣袖,用一连串的小动作掩饰尴尬。
“他们跟徐栾应该有亲属关系,但能肯定是独立的个体,否则徐栾不会拦着你过去。”
“这个没错。”江橘白点头肯定了江祖先一回。
“你说看起来年纪都不大,基本都在你和徐栾的年纪之下,那应该就是你们这一辈甚至下一辈的,”江祖先的面色正经沉了下来,“徐家这么多孩子夭折,为什么村里镇上没一个人提起过?”
“可能觉得不吉利?”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村里镇上都信奉鬼神之说,夭折的孩子通常被视为讨债鬼,连块碑都不会给立。
“吉不吉利是另一回事,我的意思是,这么多孩子的夭折,好像没一个人知道,”江祖先坐在院子里,抬头看着眼前全栋亮起灯通体光芒璀璨的富丽堂皇的洋楼,“就算不知道死亡,那出生总能晓得,徐家这样的大富户,有孩子出生,肯定会摆流水席……徐奎徐栾出生都摆过,徐栾出生还摆了一个月的流水席。”
“一个月?”江橘白差点被蜜瓜汁给呛到,“这么夸张?”
“我呢?”
“什么你?”江祖先莫名其妙。
“我生下来摆几天?”
江祖先想了一会儿,才说:“你出生时辰不对,身体差得很,你妈生你真是鬼门关走了一趟,你自己又走了一趟,到了满月之后才……”
“几天?”
“一天吧。”
“不过你奇怪得很,你从小就病病哀哀,九岁那年还重病了一场,说眼睛看不清东西了,我们带着你四处求医问药,连山里的老中医都去寻过,都没什么效果。”
“我知道,你们说了几百遍了,后来自己就好了。”
“实在是蹊跷。”
“这你也说过。”
江祖先:“我等会去后山看一眼。”
江橘白本来还是调侃的心态立马就变了,“你去?你准备怎么做?”
“找出他们的来源所在。”
“下一步做什么?”
“当然是超度他们,你以为这么多阴魂在后山滞留是什么好事?”江祖先把眼睛眯成两条缝,“不过说来也太怪,这种阴魂聚集的地方多是阴盛阳衰之地,并且,阴魂的滞留他们会给附近的人家带来病痛灾厄,轻则家中人小病不断,重则危及到生命。”
“但徐家风水这块没得说,阴阳调和得近乎完美。”
“你又说那一片种了不少桃树,槐树招鬼桃树辟邪,徐家镇少有桃树,如果不是有意为之,又怎么会有人在那里种下数量不少的桃树?”
江橘白忽然坐直,眸光犀利,“说不定是有人作阵诅咒徐家。”
“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孩子夭折,就连徐栾也中招了。”江橘白觉得自己的猜测准没错。
“狗屁!”江祖先两个字直接否定,“你会把你自己的孩子埋在诅咒自家的阵里?倒反天罡!”
“……”
江橘白被劈头盖脸批了一顿,他默不作声啃了几口蜜瓜,“你要去你去,我不去,徐栾不让我去。”
“他不让你去你就不去,你还真把自己当他下的崽了?”
“不听他的,他会找我麻烦。”江橘白惜命,而且徐栾杀不了他,只能玩他,玩不死,玩得半死,江橘白想都不敢想被鬼玩得半死是什么感觉。
“你也别去,这是徐家的事情,你别插手。”江橘白补充了一句,“你要是去了,我回头就让吴青青不给你饭吃。”
阿爷连跟李梓雅交手都能败下阵,更别提跟那群怨气冲天的野鬼对上。
江祖先也知道自己那两把刷子是纸糊的,“但我这心里过不去呀。”
江橘白知道,他要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管自己死活,当年那碗符水就泼不到吴青青身上,吴青青后面也就不会死活看不顺眼老爷子。
“那你暗示徐美书,让他自己请人做法事驱鬼。”
“那徐美书请我,我该如何是好?”
“你还挺自恋。”江橘白冷笑一声,低头啃了口蜜瓜。
爷孙俩在院子里吵了起来。
没过多久,一位大婶兴冲冲地从大门里跑出来,她双手不停在围裙上搓着,激动得热泪盈眶。
江橘白认识,这是徐逵他妈,是个热心肠的人。
徐逵他妈从爷孙俩身后一路小跑到自家丈夫旁边,哪怕是压低声音,说的话也叫旁边的人听见了,听见的人中也包括了江橘白和江祖先。
“小丽怀孕了!已经一个月了!”她富态的脸上挤满了笑容,“老天开眼老天开眼,不然他们俩夫妻真是没一点盼头了,白发人送黑发人……”
江橘白停下了和江祖先的争吵,他咽下嘴里残留着蜜瓜甜味儿的唾沫,茫然四顾。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就是挺惊讶的,惊讶的是徐栾的七日祭都还没过,七日祭,七个七日,七七四十九天。徐栾去世也才一个多月。
算是喜事吗?
看徐逵他妈喜笑颜开的样子,应该算吧。
但江橘白高兴不起来,他又不是徐家的人,他算是徐栾的人。
他目光朝道场掠过去,徐栾的黑白照还立在桌案上,香炉的香燃了一半,地上瓷盆里燃烧殆尽的纸钱被风将盆地的香灰吹得扬了满地。
“哐当”一声,江橘白看得入神,被忽然倾倒的黑白照给吓了一跳。
照片横着了,照片里的人温和的笑容在这种角度下被扭曲的面目。
一道身影挡住了江橘白的视线,对方身形颀长,周身气息幽暗,朝照片伸出去的手惨白如骨。
徐栾自己将自己横倒的照片扶起来了。
第35章 尾七3
江橘白装作没看见似的,将目光移开,但是再啃下一口蜜瓜时,他就觉得没刚刚吃得那么甜了。
应该是共情了吧,正常人或多或少都会共情。
要是自己死后没几天,吴青青和江梦华就怀上下一个,他不知道自己身为鬼的怨气会不会更重。
等等,怨气更重!
徐栾的怨气会不会变重?
江祖先在一旁看着江橘白不停变化的脸色,“你在想什么?”
“我觉得我们想的应该是同一件事情。”
爷孙俩对视上。
江祖先叹了口气,过去很久才开口说道:“徐栾他妈也才四十出头,再有个孩子本来也不算困难。”
“可这也太快了,徐栾这才去世多久,徐栾房间的味儿都还没散吧,”江橘白把蜜瓜皮重重丢到盆里,“两口子边哭边做,真恶……”
江祖先一巴掌拍在江橘白的头上,“嘴没有个把门的,跟谁学的这些荤话。”
江橘白不做声了,默默地在一旁继续啃蜜瓜,他其实已经吃饱了。
“别到处跑,我去道场上了。”江祖先起身,拢了拢外面的袍子,昂首挺胸,迈着外八字步,加入了道场内还在诵经的两位同事里面。
江橘白看着前方,徐栾已经不在那里了。
他把吃不完的蜜瓜放下,徐奎他妈从旁边端来了一大碗加了肉末的粥,“吃饱了晚上好守夜。”
看着眼前几乎可以等同于盆的容器,江橘白木然地抬起头,“我不饿,我不吃。”
还没入夜,江橘白就吃饱喝足后在堂屋的行军床上躺下了,时时都有人从堂屋路过,上楼的下楼的,出房间的进房间的。
他睁着眼睛听着外面道场里的诵经声,忽然坐起来,差点忘了,他还有一条鱼要给陈白水送过去。
江橘白立马穿上鞋,往外走去。
江祖先本来就不专心,少年一往外冲,他就半睁开眼抓了个正着。
“你去哪儿?”老人朝他喊。
江橘白停也没停,“去给我前班主任送鱼。”
他说完后倒是把脚步停下了,扭头目光犀利地看着江祖先,“你别想着趁我不在去后山,要是让我知道你去了后山,你就完了。”
“?”
老人手中的七星剑直指少年瘦削挺拔的背影,“你居然敢这么跟跟我说话!”
江橘白已经小跑到了电动车旁,插上钥匙,戴上安全帽,骑了上去。
只用带着一条鱼,后座也没带人,他把车速提得很快。
陈白水住在徐家镇镇上,两旁高楼修建得快赶上市里的楼房了,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照耀在骑着电动车的少年脸上,意气青春的面庞变得困惑迷惘。
桥头聚集着好几家KTV。
江橘白路过的时候,一群穿着校服的学生在KTV门口凑着零花钱,看样子是要凑钱开房唱歌。
江橘白扫了他们一眼,想起他以前跟陈港李小毛也是这么凑钱唱歌。
他很久没来镇上了。
穿过市中心后,四周变得寂静了许多,陈白水住在徐家镇上最高档的一个小区,每层楼自带露天花园,楼下的音乐喷泉跟随着舒缓的音乐起起落落,落下的水柱在灯光下光华璀璨如水晶。
江橘白把车停靠在路边,拎着整条鱼走到保安亭,里边的保安在看书。
少年抿了抿唇,心想,不愧是高档小区的保安。
他敲了敲窗户。
保安推开窗户,“你有什么事?”
"我找陈白水,他是我班主任。"
保安上下打量了几眼眼前的男生,挺高,挺瘦,挺白,挺穷。
“你等等,我打电话给陈老师说一声。”
江橘白站在空地上,看着保安拿起座机,翻着电话本,拨出了一个电话。
很快,他看向江橘白,“你在这等着,陈老师说他下来接你。”看起来不像个好学生,但听陈老师的口吻,似乎还挺喜欢这个学生的,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什么量,保安心里想着,用唾沫蘸了蘸手指,翻开书的下一页。
陈白水很快就跑下来了,在他的身后,跟着他的女儿,他女儿皱着眉头,怀里抱着一只布娃娃。
“我妈让我送条鱼给你。”江橘白见陈白水既然自己来了,他就不送上去了。
“豁,这么大一条鱼!”陈白水接了鱼,掂了掂,又看向江橘白,“忙不忙?不忙上去坐坐,你师母做了红烧肉。”
少年跟在陈白水后边进了小区-
小区比江橘白想象得还要大,从大门进入后,眼前仿佛还是春天似的,小桥流水和从未见过的树木,水里铺着灯,养着好几种颜色的鲤鱼,池边不知道是什么树,挂着金灿灿的果实,像黄色番茄。
穿过好几扇门廊,陈白水才带江橘白走进一栋楼内,大厅挑高数米,一层又一层的螺旋式吊灯从最高空垂下。
江橘白抬头看了好几眼,陈白水看见了,忍不住笑,“好好读书,以后你日子过得比我要好。”
“我随便。”江橘白说道。
他能活下去就不错了。
“没出息。”
一梯一户的房型,陈白水出了电梯就指挥着女儿给哥哥找拖鞋,小女孩拿出一双新的一次性拖鞋拆开,蹲下放在江橘白的面前,“要是不合适就说哦。”
师母果真如陈白水所说做了红烧肉,已经端上了桌,红通通油亮亮堆在小盆里,听见动静,徐司雅从厨房里探出脑袋,“先洗手!”
江橘白其实不饿,但他想吃红烧肉。
长身体都是这样的。他自己安慰自己。
师母很快又炒了几道小菜盛出来,三人都等着她忙完了才动筷,陈白水拿起筷子就给江橘白连着夹了好几块肉,小声说:“平时我跟你师母都是轮流做饭,今天轮着她了,我可没欺负她,让她天天在家围着灶台转,她挣钱比我厉害。”
江橘白还不理解陈白水这些话后面的含义,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徐司雅很热情活泼,黑得发亮的头发,粉白的脸,看不出年龄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黝黑的瞳仁,连瞳孔表面的花纹都清晰可见。
江橘白总觉得,一个人真正的衰老是从眼睛开始。
这种感觉,在同一天内看见江泓丽和徐司雅时,格外强烈。
“啊,还给徐游也送了啊。”徐司雅拖长了语气,“徐游应该很喜欢你这个学生吧。”
江橘白迟疑着点了点头。
陈白水给江橘白碗里又夹了块肉,“好好学习,不会的就问老师,除了学习,其他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
如果陈白水不是老师,江橘白会在心里直接认定陈白水说话跑题。
“你不喜欢徐游。”
“……”
“哎呀你这个,”陈白水脸一红,有些尴尬,看了眼徐司雅和努力刨饭的女儿,“我那不是不喜欢,大人之间的事情你别管,别管!”
徐司雅放下筷子,笑着说:“你老师和徐游,还有我,我们三个以前都是从徐家镇高中出来的,后来又一起北上读大学,我们的关系曾经很要好。””徐游这个人怎么说呢,比你老师和我都要聪明,正是因为聪明,所以他的很多想法可以称之为…超前,大概是超前吧,反正我跟你老师是无法理解的。只是因为观念不合所以渐行渐远,你老师不是不喜欢徐游,他只是希望你凡事能保持清醒,坚持自己的想法。”
江橘白能听懂,但他其实还不具备分辨真正好坏的能力,他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我明白。"
其实简单来说,陈白水就是不希望他跟徐游走太近,说了一大堆,具体理由半点都没有透露。
吃完饭,陈白水从书房里找出厚厚的几本资料,让江橘白带回去写。
江橘白心里压了一堆事情,带着资料,骑车行驶在回徐家的路上。
他觉得很奇怪,很多奇怪的地方。
可却没什么头绪。
江橘白想得出神,目光在扫过后视镜时,被自己肩膀后面那张惨白的脸吓了一跳。
电动车在路面滑出了几个“S”,江橘白吓得魂飞魄散,他停下了车,靠两只腿撑在地面才稳住,心跳还没慢下来,他扭头便吼过去,“你神经病啊?!”
徐栾从后面抱住江橘白的腰,“有我在,你是安全的。”
狗屁!
有你在我才不安全!
江橘白冷嗤一声,重新把车启动,身后的人还在,十分具有存在感。
风从江橘白脸上拂过,穿过徐栾的身体。
路过一片连一片的田野后,入目是一座座红瓦高墙的加工厂,厂内还没下工,机器工作的轰隆声如闷雷一样传至耳边。
头顶的云被身后市中心的霓虹灯照耀成不同颜色的块状,堆积在头顶。前方却是暗的,只有路边如灯带的微芒路灯。
“陈白水不喜欢徐游。”江橘白忽然开口道。他觉得徐游挺好的,11班的人信服他的同时也喜爱他,江橘白在徐游的身上看不见什么明显的缺点。
可陈白水……一个愿意为了家乡的教育发展,放弃城里体面高薪的前途,回到家乡里来的老师,更不可能坏到哪里去。
徐栾将下巴磕在江橘白单薄的肩膀上,“我是鬼,不是侦探。”
“……”被对方猜透想法,江橘白脸上有点挂不住,他绷紧脸,“哦”了一声。
徐栾的声音却在耳畔又徐徐响起,“我只对你和你的未来负责,我对你的老师们没有责任。”
“你活着的时候,他们难道不是你的老师?”
“不熟。”
又开了一截路。
“你们家后山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跟你长得差不多?”江橘白忍不住问道。
“不知道。”
“不知道?”江橘白觉得徐栾在诓人。
徐栾微微偏头,看着江橘白,“我真的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过去?”江橘白问,“而且,我为什么能看见他们?他们跟你一样强大?”
徐栾无端笑了起来,他唇色太红,红得诡异,浸过血一般,因此往上勾起来的时候,只让人感觉身后阴风阵阵的。
“他们不算厉害,但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能看见他们。我不让你过去只是我无法保证你过去是安全的。”
“不是有你在?”江橘白似笑非笑着说道。
少年的话刚说完,便感觉一只手从后面扶住了他的脸,他垂眼从后视镜看,那比普通人类要长不少的手指宛如蜘蛛的腿脚一样从耳后捧住他的半张脸。
“你愿意让我缠着你一辈子?”徐栾语气温和,但江橘白不禁哆嗦了一下,对方的声音像温热的一条舌头,顺着耳廓舔了一遍,接着爬进耳道,留下一片残留着热度的濡湿。
江橘白没做声,他当然不愿意,但说了,后面那玩意儿又要生气。
所以他不说。
徐栾在后面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黑漆漆的眸子、苍白的脸以及殷红的唇色,三项促成一面完整的鬼容。
“我看出来了,你不愿意,可是那没用,小白,那没什么用的。”他在江橘白耳边呢喃,环抱着江橘白的手收得越发紧,“我一定会纠缠你一辈子的,你只能祈祷我消失在你死亡之前,那样你就自由了。否则,你的下辈子我也会准时出现。”
江橘白心跳剧烈,他的脸色惨白程度快要赶超了徐栾。
“以后,我们也要一起住在像陈老师家那样的大的漂亮的房子里。”
江橘白把脸微侧,翻了个白眼。
徐栾的脸在镜子里转了转,左右后视镜呈现了不同的角度,江橘白没躲过对方的视线。
“……”-
回到徐家已经夜深,道场都已经收工,江橘白四处找着江祖先。
他以为江祖先跑去了后山。
正要去后山的时候,江祖先从堂屋左侧的房间里走了出来,身后跟着江泓丽。
“小白回来了啊?”江泓丽亲切地笑着和少年打招呼。
江橘白跑得满头大汗,他在床上坐下,“嗯,回来了。”
一群大人站在堂屋里说话,江祖先,还有他的两个同事,三人围着江泓丽说话。
江祖先话说得比较少,另外两位各种吹捧着江泓丽。
“徐太太不必忧心,您身体底子好,孕期只要好好休息合理饮食,孩子肯定能平安出世。”
“您只需要戴着我给您的护身符,保证您夜夜好梦,孩子也生得好。”
“一定是个男孩。”
“要是个男孩,徐先生也算是后继有人了,只是同徐栾那般的,终究是少数。”
江泓丽的神情变成黯然的灰色调。
两个道士见状,立马掉转话头,“江山人有何见解?”
江橘白看见江祖先忽然被点名,看他一哆嗦的样子,活像他上课走神还被老师点起来回答问题的样子。
“徐先生和徐太太的基因,怎么生肯定都是不错的。”
江泓丽笑得有些虚弱,“是吗?我倒是希望是个女孩。”
“若是个女孩……”后面的话,她没再说下去了。
堂屋小会散场,江祖先在江橘白旁边坐下,甩甩袍子,甩出一个厚厚的红包,他从里面摸出五百块钱塞到了江橘白手里。
“干什么?”
江祖先说:“给你花。”
“徐家给了你多少辛苦费?”江橘白好奇道。
江祖先比了个“1”和“八”。
“一千八?”
“一万八。”
江橘白怔了怔,他慢慢把五百块揣到了兜里,在江祖先完全没防备的时候,扑过去,“再给我五百!”
“滚滚滚,”江祖先把红包压在了肚子下面,“我不给,不给。”
“要不是我跟徐栾做契,你拿我命换钱,你再给我五百都不行?”
“是我救了你的命,谁拿你的命换钱了?”
“江山人?小白?”从外面进来的江泓丽看着抱在一起推来搡去的爷孙俩,一脸疑惑。
两人立刻坐了起来。
江泓丽笑笑,“江山人,上楼去休息吧。”
她又看向江橘白,“今天又要辛苦你守夜了。”
江祖先抱着红包忙不迭地逃上了楼,一溜烟就没了影。
江泓丽还站在原地,她蜡黄的脸上,皱纹横生,像一整块树皮上面出现了人类的五官,怎么看怎么别扭。
“你的性格比看起来要好很多。”她语气轻柔,又含有一点意外。
江橘白双手揣在兜里,“谢谢。”
江泓丽没打算跟他继续往下闲聊,她转道,看样子打算回房间了。
“阿姨,”江橘白忽然开口叫住她,看见对方停下脚步看着自己的时候,他又后悔了,他硬着头皮问道,“徐栾会伤心。”
他没头没脑地对江泓丽说道。
江泓丽只愣了几秒钟,接着柔和地笑起来,“徐家需要有人传承下去,徐栾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我跟他爸爸很伤心,也对他很失望。”
说完,她转身回了房间,干净利落地关上门。
江橘白愣愣地看着她紧闭的房间门,院子里的招魂幡还在飞舞。
他不太理解这夫妻俩为什么会对徐栾失望?
徐栾又不是自杀的,就算是自杀,作为父母怎么还失望起来了?
少年意识到,徐栾的神经病应该不是自发性的,而是遗传性的-
堂屋的门被关上了,不然晚上太冷。
江橘白听见大门一直嘎吱嘎吱个没完,明明窗户紧闭,但窗外的风声还是传进了耳朵里。
“叩叩”
“叩”
“叩叩”
有人在敲门。
江橘白在床上不停翻身,不堪其扰。
少年一脚踢飞了被子,烦躁了坐了起来。
扑面而来的鱼腥味以及忽然撞上面脸的湿凉让江橘白浑身僵硬石化。
是一张脸,不,是一个头,也不是,不止是一个头。
是桃树下的男生,居然长得与徐栾如此相像,简直像是同一个人!
它满目都是蠕动着的血色,唇角撕裂,露出血红的牙龈和颊肉,舌头盘在它的嘴里,舌尖时不时抬起落下,像蛇。
它认真地观察着坐在床上的人,像盯视着不可多得从天而降的礼物。
“我找到,你了。”它突然开口,盘踞的舌头伸到口腔外,舔了江橘白眼睛一口。
江橘白被舔得浑身凉透,他咬紧牙关,抓起被子就捂在了这东西的头上,外套都顾不上穿,拔腿就往楼上跑。
“阿爷!”
“江祖先!”
“救命!”
江橘白跑到了二楼,才想起来根本没有人告诉他江祖先的房间在哪儿。
他不敢多想,也不敢逗留,直接推开了走廊里第一个房间的门。
里面烟味和汽水的味道刺鼻,烟雾散开,一群男生拥挤在一张麻将桌旁边热闹地打着麻将。
他们朝江橘白这个误闯者看过来,“江橘白?你怎么来了?来来来,和我们搓两把。”
说话的人是陈港,旁边的人,李淼淼,陈巴赫……他们明明已经死了很久了。
江橘白毫不犹豫带上门,往前跑了几步,他深吸一口气,推开第二扇门。
李小毛背对着他,在床上玩手机小游戏。
看见他,李小毛兴奋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江橘白差点就往前走去,他不敢停留,重重关上门。
徐栾去哪儿了?
楼道里传来往上行走的声音,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接近。
“哒”
“哒”
“哒”
“你不想我吗?”
“你为什么不想我呢?”
“小白。”
“你为什么要跑?”
江橘白推开了七八扇门,他看见了很多死去的人,甚至还有试着嫁衣的李梓雅,李梓雅抛给他一只绣花鞋,“偷看我穿衣服!流氓!”
抱着绣花鞋的江橘白,被隔壁忽然打开的门给吸了进去,他被用力压在了门板上,他的后背紧贴上来一句冰冷的身体。
或许,说是尸体或者别的什么会更加贴切。江橘白脑子里成了一团浆糊。
“你脸上是什么味道?”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身后。
徐栾的手换过江橘白的脖子,他伸出几根手指便捏紧了江橘白的下巴,迫使江橘白将头侧了过来。那只被脏东西舔过的眼皮还残存着水光。
外面响起缓慢悠闲的脚步声,还有敲门与推门的声音。
“请不要聚众赌博,好吗?”
江橘白听见外面那道和徐栾像极了的嗓音黏黏糊糊地说道。
“鱼、鱼腥味吧。”江橘白声若蚊蝇,他开了口,才发现自己颤抖得厉害,“它好像吃了你的鱼。”
少年受到了惊吓,脸色雪白,但比鬼祟要生动好看多了,他眼底湿润着,不自觉地露出了泪光,唇上被他自己咬出血痕,说是活色生香也不为过。
就是脸上的味道,难闻。
徐栾低下头,他张开口,放出与外面脏东西一模一样的舌头,仔仔细细地舔着江橘白的脸,一处都不放过。
江橘白瞪大眼睛,推拒着对方,却被压得死死的。
最后徐栾来到了江橘白的下半张脸,他略作停顿,眼眶里已经看不见眼珠的存在了,仅剩下一片墨黑,“这里也要做好清理。”
他刮舔了一遍少年的下巴,手指微微用力就让少年仰起了脸,他柔软的舌舔舐着江橘白的唇面,从唇角到唇峰。
湿凉的感觉像一条蛇一样在脸上爬过去。
江橘白张口就要咬。
徐栾按下他的脖子,舌尖直接顶进了江橘白的嘴里。
第36章 睡觉
对方唇舌冰凉,像柔软的冰柱挤进了嘴里,江橘白倒吸一口气,便感觉自己胸腔都冷透了。
他的身体与徐栾的紧紧贴在一起。
徐栾是鬼祟,不是僵尸也不是木乃伊,他身上没有腐尸香火味,熟悉的柚子花的香气在身后猛烈地扑向江橘白,江橘白在瞬间变感觉到了眩晕。
少年的嘴被掰开,他垂下眼,甚至能看见那条湿滑的舌在唇与唇之间时隐时现。
徐栾将舌头全部挤进了江橘白的嘴里,舌尖探到了江橘白的会厌,呕吐感立刻剧烈刺激着江橘白的大脑。
他试图挣扎,双唇相碰,徐栾吻了下来。
江橘白的瞳孔瞪开,和普遍的瞳孔花纹不一样,少年的瞳孔纹路宛如一朵伶仃半盛开的花,像江家村的橘子花,在强制触碰下,花瓣可怜地摇晃起来。
徐栾将江橘白口中温热的津液席卷殆尽,江橘白听见了空气中显然的吞咽声,他的唇舌被吮吸得发麻发痛。
涌进鼻息的湿凉让人恍若置身于濛濛细雨的早春,他被如密如织的雨帘捂住口鼻,不得以呼吸。
外面的脚步声临近了,江橘白挣扎的力度小了下来,却让徐栾得以更深入。
江橘白被绞缠住自己的阴冷气息冻得发抖,他牙关被紧锁着张开无法合上,他瞪着眼,看着徐栾漆黑的眼睛里晕染出一层薄淡的血红。
脚步声远了。
江橘白下了狠口,一口咬在了徐栾的舌头上。
他以为会把对方咬痛,但没想到他好像把对方舌头咬断了?
徐栾被江橘白咬断的舌头还活跃在江橘白的嘴里,它企图继续深入,江橘白一口将它吐了出来,想都没想,挥拳打向徐栾。
面前的徐栾消失,接着出现在了江橘白的身后,他拥住江橘白,伸出已经重新长出来的舌头,空气里越发浓烈的柚子花香气迷得江橘白越发的眩晕。
“我觉得很舒服,你觉得不好吗?”
江橘白不是同性恋,更没有异食癖,他虽然没喜欢过任何人,也没对任何人产生过荷尔蒙幻想,但他确定自己不可能喜欢一只鬼祟。
他也相信,徐栾的行为,只是出于对方恶劣的的鬼祟本质,对方只是在戏弄自己,看自己恼羞成怒所以他才觉得舒服。
江橘白大口喘着气,身后脚步声再次临近。
这次跟上一次不一样,外面的东西拧起了门把手。
咔哒一声,门被推开了。
江橘白看着对面墙壁上拉长的那道黑影,瞬间就把刚刚的事情抛到了脑后,“我们没关门。”
徐栾缓缓松开江橘白,“忘了。”
这也能忘?徐栾你怎么不再多死几回?江橘白在心里破口大骂。
江橘白被徐栾推到了墙边。
少年在阴影里抬起头,看见门口对峙的两道颀长身影几乎完全同等,身形的宽窄、五官、发丝……他只能凭借神情与站位分辨。
与对面相比,徐栾居然也显得友善起来。
为什么他们会如此相像?
江橘白舔了舔唇,猛地想起来刚刚徐栾探进自己嘴里的舌头,与他刚刚在楼下看见那个东西的舌头,是一样的形状和长度?
为什么?
难道问题出在徐家这块地上?就像江家村产橘子,徐家镇产柚子,所以徐家地界产怪物?
"好、久不见了。"它开口,眼睛却是看着徐栾身后的江橘白。
江橘白咽了咽口水,什么意思?
在江橘白还在疑惑的期间,徐栾穿过了对方的身体,亲眼见着对方化作一缕黑色的烟,钻进了徐栾的眼睛。
徐栾回过头看向江橘白,脸上的神情与对方刚刚的神情,几乎重合。
他们是同伙!
这是江橘白大脑里冒出来的第一个信号。
“我想起来了一点事情。”徐栾一边说,一边慢慢走向江橘白。
江橘白手掌贴在身后的墙壁上,他回头看了下身侧的窗户,估计着二楼到地面的距离,直接跳下去的话,会不会摔断腿?
“只是一点,不是全部,但我不确定是否有全部存在。”徐栾两只眼睛的颜色不一样,哪怕是同样的黑色,也分深浅。
甚至,两只眼睛看着江橘白的眼神都不一样,一只疑惑,一只全是垂涎和贪婪。
“你,”他嗓音变得含糊湿凉,像从淤泥下沁出来的水,“小时候比现在乖。”
话音刚落,楼下传来江祖先的大喊,“江橘白!你跑哪儿去了?!”
江橘白看了眼窗下院子,再看向面前时,徐栾已经消失了。
房间的门朝内敞着,走道里昏黄的吸顶灯灯光弥散进来。
江橘白不再有四面漆黑得密不透光的感觉,他目光梭巡,发现自己身处的地方,是一个跟徐栾卧室布置陈设一模一样的房间-
徐家院子处处透露着诡异,处处都有着令江橘白感到不对劲地方。
什么叫小时候比现在乖?
他跟徐栾以前认识?
还跟跟刚刚那个肖似徐栾的东西认识?
还是说,他跟它们都认识?
江橘白不敢多待,他跑下楼,与四处找他的江祖先撞上,不止江祖先,徐家不少人也被江祖先给吆喝起来了,纷纷都在寻他。
“你去哪儿了?!不是跟你说了不要乱跑?你不好好在堂屋守夜,你乱跑什么?”江祖先真生气了,跳起来气急败坏地指着少年骂。
江祖先身后几个眼熟但叫不出来的名字的徐家人上前拉住江祖先,让他别气,小孩子玩性大,待不住到处走走,也能理解。
老人依然生气,他气呼呼地抓着江橘白从上到下地检查了一通,没发现哪里少块肉,最后视线来到江橘白脸上。
少年脸色白,唇角破皮的那一块红得像一片鲜红的花瓣。
“你嘴巴怎么破了?”江祖先质问道。
“我哪里……”江橘白下意识就要说自己不知道,但刚蹦出几个字,他就想起来了。
是徐栾刚刚啃的。
江祖先转身让众人都散去睡觉,拽着江橘白走到了屋檐下,“你跟我说,你为什么跑到楼上去?你嘴巴又是怎么回事?”
老人一脸严肃,能看出他没想歪,也绝对猜不到真相。
因为就连江橘白都没有鬼会啃人嘴巴的概念,上了年纪的人就更不可能有。
江橘白双手插在兜里,他看着飘落在院子各处的香灰,“刚刚撞鬼了,它跟徐栾长得一模一样。”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有个跟徐栾长得一模一样的鬼,但比徐栾弱很多,徐栾把它给吞了,然后徐栾忽然说起了我的小时候?”江橘白顿了顿,看向江祖先,“我小时候是不是认识徐栾?”
“我不知道啊!”
江橘白在江祖先的脸上没有找到撒谎的痕迹。
“徐家给我的感觉越来越奇怪了。”江橘白低声说道。
江祖先摸着下巴,“那咱们以后可得离徐家的人远点。”
“我们要不要去把秘密翻出来?”江橘白抬眼,目光漆黑,锐利地直射江祖先。
江祖先感觉自己半张脸都被孙子这一眼给看得热气腾腾的,他目视远处黑压压的夜色,他清了清嗓子,一只手坦然地垂在身侧,而处在江橘白视野盲区的另一只手抖成了筛子。
“我们小门小户的,你阿爷我这水平,去揭人家的老底?太天真!”
江橘白想了想,觉得也是。
反正基本都是徐家自己的事,他以前也确实不曾认识徐栾。
“那你再给我五百块。”少年半天没张口,一张口就是要钱。
江祖先脸上的热度一面褪去,“滚。”-
翌日翌日徐家,江泓丽给江橘白递去一封厚厚的红包,“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她说。
江橘白接了红包,说了谢谢,语气微顿后,又说:“希望你能生下个健康的孩子。”
江泓丽一怔,随机情真意切地笑起来,“谢谢,我也希望。”
爷孙俩被江泓丽目送着离开院子,江橘白撕开红包低头看了一眼,他没说话。
江祖先太了解他,要是比自己少肯定会跳脚,这小子肯定拿得比自己多。
“多少?”老人看似漫不经心。
“两万。”江橘白把红白塞进了外套里面裹着。
“你把我给你的一千还给我!
“不。”
两人是一路吵着回到家的,江祖先气得胡子都飞了起来,一到家门口,从电动车上跳下来就冲进了屋里,把正打算出门上班的江梦华吓了一跳。
“你小子,有点本事,能把我爸气成这样,他一直讲究修身养性……”
“我妈呢?”江橘白问道。
“还在吃早饭。”
江橘白进了屋,发现江祖先也坐在餐桌边上用着早饭,他数了两千递给老头儿。
又数了两千递给吴青青,吴青青看自己跟江祖先是一样的,她撇撇嘴,“你自己的钱自己留着吧,哪有大人拿小孩钱的?”
“……”
被点到的江祖先脸上掠过尴尬,又要将还给江橘白。
“别装了。”江橘白把他的手推回去。
“早饭我不吃了,我上楼睡个觉,下午直接去学校。”江橘白说道。
吴青青叫住他,“那你午饭也不吃了?”
“午饭吃,你到时候叫我。”说着,江橘白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楼梯。
江橘白的腿又细又长,爬楼三步并作一步都轻轻松松,他很快就站在了自己房间门口,站着不动,看着门框上左右昨天还没有的对联。
上联:金榜题名吉星高照
下联:学业有成步步高升
横批:江家之光
“……”
江橘白面无表情地看了会儿,踮起脚抬手就要将对联给撕下来,撕到一半他动作停下来,又贴了回去。
还是装作没看见好了,免得挨骂。
而且这种东西,能驱驱邪也说不定。
他走进房间,关上门,很快又抱着睡衣出来,下楼洗了澡才回房间睡觉。
家里的床怎么都比外面的床好睡,江橘白一躺下,那些纷扰他的杂事就都跑得无影无踪了,睡意迅速来袭。
他没关窗户,方便外面太阳照进来,照得床铺和房间都暖洋洋的,一片金色。
只有墙角一块地方是阳光找照不到的阴影。
一只苍白的手在少年熟睡之后从阴凉的墙壁之中伸了出来。
它手指细长,食指和中指轻柔地抚摸着少年的唇角,它拇指按着少年的下唇轻轻往下,露出几颗糯米一样的白牙。它将中指送进去,指腹触到少年柔软温热的舌,对方下意识就将它往外推。
修长昏暗的鬼影从墙壁中爬出半截身体来,他俯身,手肘与膝盖支撑着他,他鼻尖几乎快要碰触到了少年白若初雪一般的脸颊。
少年身上散发出还残留在皮肤上的沐浴露香气,阳光和温暖的棉被让他变得像一只刚从烤炉里取出的柔软馨香的面包。
他侧着睡,额前的碎发落一部分在枕头上,露出清晰形状锐利的两道眉毛,薄白的眼皮微微隆起,倔强桀骜的眼珠被深埋在了眼眶中。
徐栾跪在他的身边,手指细细地从江橘白的脸颊上抚过。
他的中指还停留在江橘白的口中,不自觉模仿起了抽与插的动作。
直到熟睡中的江橘白蹙起了眉头,眼皮颤了颤,有要醒来的样子。
徐栾消失在了他身旁,江橘白身后平坦的被面无端隆起了一块。
徐栾苍白的脸从江橘白背后出现,他从后面拥住江橘白,将还湿润温热的手指放进自己的嘴里,仔细地舔了一遍。
江橘白又没睡好,本以为在家里肯定能比在徐家的堂屋里要睡得好,结果他居然感觉自己睡梦中喘不过气。
一开始只是感觉呼吸不畅,甚至有隐隐的反胃感,他差点醒来时,那股令人不适的感觉便骤然消失了。
没过多久,他便开始做梦,梦见一只通体漆黑的章鱼,它湿润冰凉又柔软的触手将他紧紧地桎梏住。
章鱼将他锁得十分牢靠,他几乎完全动弹不得,挣扎不出,它其中一条触手分明勒紧了他的腰间,还有一条触手勒紧了他的胸腔,以一种环抱的姿势挤压着他体内的空气。
醒来时,江橘白昏昏沉沉的,墙上钟摆才指到一点的位置。
他又倒下去,闭上了眼睛。
这次那只章鱼没出现了。
江橘白睡得比之前都要好。
直到吴青青来叫他吃饭,他才醒来。
吴青青熬了一锅老鸭萝卜汤,其他的菜常吃,江橘白就抓着老鸭汤喝个没完。
他感觉特别渴,感觉嘴里焦干得像一片沙漠。
“水牛啊?”吴青青给他盛都盛不过来。
“我自己盛。”江橘白拿走吴青青碗里的勺子。
吴青青给他碗里又夹了一只鸭腿,另一只她不是很情愿地夹给了江祖先。
“学校里的伙食可不如家里,你多吃点,我做了几个小菜,你带到学校里去,吃饭的时候可以搭着吃。”吴青青脸上眼里都是对江橘白的心疼。
村子里不乏有成绩好的孩子,他们家长每天扎堆聊什么营养餐恨不得一个个化身成厨神,吴青青那时候还觉得她们小题大做,现在啊,这自己家里孩子一懂事,她感觉自己也得去跟她们聊聊怎么做营养餐。
“不带,我在学校吃得饱。”江橘白拒绝得毫不留情,直接把吴青青的一腔母爱都给拒绝了个精光。
吃完饭,江橘白拿上江梦华提前放在柜子上的生活费,换上校服。
母爱回归的吴青青拎着装好的几件毛衣和厚外套递给江橘白,又让江橘白穿上棉袄,不放心地嘱咐,“明天要降温,在学校不要耍酷,穿厚点不丢人,冷就把秋衣秋裤都穿上。”
“知道了。”
“对了,你跟徐栾那孩子的关系搞得怎么样?”
“……”
第37章 创可贴(2更)
上晚自习,陈芳国胳肢窝里夹着几本书而来,郑重其事地宣布了由于本次月考成绩比上一次显著进步,所以决定和隔壁末班联合冬游。
“末班也进步了?往哪儿进?”有人出生质疑。
陈芳国把胳肢窝里的书一下就拍到了讲台桌子上,“你们还别说,末班这次平均分比上回高了三十多分。”
不知道是哪个女生笑着高声接话:“肯定是看见江橘白成绩变好从末班转到咱们班,他们受到刺激了呗。”
“什么刺激?那是激励!”陈芳国纠正道。
“小芳,我们冬游去哪儿啊?”有人问道。
陈芳国:“上午我们去徐家岩体验摘柚子,下午我们去江家村的六爷庙,晚上我们就在六爷庙补冬。”
“不是星期天冬至……”
“我想吃鸡肉馅的糯米丸子!”
“差点忘了,难怪我来学校的时候我妈让我放学了早点回去。”
徐家镇和江家村对二十四节气比较看重,对冬至又最看重,因为冬至是镇子村子集体祭祖的日子,各个学校还会特意在这一天放假。
“那周三要祭祖?”
“周三祭了冬至那天祭什么?”
陈芳国摇摇头,“周三还是准备时间,我就是带你们去逛逛,缓解缓解学习的压力。班里哪几个是江家村的,举手我看看。”
江橘白趴在桌子上补觉,江明明撞了撞他,他把手抬了起来,人还趴着。
“就六个,到时候你们六个就当导游啊,东道主。”陈芳国撑着讲台,“对了,刚刚有人问要不要钱,那自然是要的,不过——这个钱你们已经靠自己挣到了,那就是在徐家镇摘柚子的辛苦费!”
班里同学丝毫没有被陈芳国振奋到,依稀有声音响起:“谢谢了啊,我上个月一放假就给家里摘柚子,我都快摘吐了。”
江橘白的家里只有橘子,没有柚子,所以他就算帮家里干活也是摘橘子。
但摘橘子估计跟摘柚子差不多,橘子结得更密,柚子更重。
不过他家的橘子一般都是花钱请人摘,摘完了当场称重拖走。江梦华要在徐家镇的加工厂上班,吴青青和江祖先两个人怎么都摘不完那半片山的橘子。
江明明激动得不得了,“听说六爷庙今年杀了两头牛和好几只大肥羊,我们可以吃顿好的了。”
“江橘白你怎么一到休息时间就睡觉?”江明明胆子肥了。
江橘白没理他,他现在觉得趴在教室课桌上睡觉比在家里的床上睡觉还要舒服。
周一下午的化学课,徐游特意到教室把江橘白叫到了外面走廊。
为的是感谢江橘白送给他的鱼。
“鱼很好吃,就是有点太大了,我一个人需要吃上很久才能吃完,幸好我母亲在世的时候教了我腌鱼的做法。”
江橘白一怔,他想起江梦华说的徐游老师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还没结婚,母亲也去世了?
“怎么露出这样的表情?”看着少年脸上的神色似震惊似哀切,徐游失笑。
他抬手揉了揉江橘白的头发,手感果然很好。
江橘白不习惯和年长的人这么亲昵,他反应过来,立刻将头偏到一边,躲了过去,回答道:“没有。”
他想自己总不能直接问“你为什么不结婚?”或者直接说“我觉得有点可怜”。
“要是觉得心疼老师的话,放假有空的时候可以来老师家里吃饭。”徐游完全看穿了少年心中所想,再怎么伪作漠然,想法也还是能被轻易看出。
江橘白点了点头,“好。”
徐游转身离开后,江橘白都还没来得及回教室,就又跟徐文星徐武星兄弟俩撞上。
徐武星看起来又瘦了点儿,他手上戴了穿褐色的珠子,脸色蜡黄,眼下青色的大小都赶超眼睛的大小了,他听见徐文星跟人打招呼,张开眼睛,费劲力气地看了江橘白几眼。
“你跟徐游老师关系还挺好的?”徐文星有些意外。
“他是我们班的化学老师。”江橘白靠在阳台上,太阳正当空,像刚碰到锅底的鸡蛋黄,鲜黄明亮,但还是有点冷。
少年身上穿的是吴青青手织的毛衣,是粉色和青色交织在一起的,毛线不够,下摆用黄色织了一大朵太阳花。
乱七八糟的好几个颜色凑在一件衣服上,江橘白却穿出了随性轻狂的少年气。
徐武星看得眼珠子都变得更浑浊了,都是末班的,凭什么江橘白人模狗样?
徐文星跟着江橘白一起靠在了阳台上,"你聪明,徐老师一直都比较偏爱聪明的学生。"
江橘白起先听见这句话还挺高兴,挺得意,但低头琢磨了会儿,又觉得这种偏爱对其他学生好像不怎么公平。
“人非圣贤。”徐文星忽然说道。
“那徐游应该也挺喜欢你的。”江橘白说。
“还好,他带我们班的生物,他更喜欢徐栾,哪怕到现在给我们上课,都时不时的会提起徐栾。”徐文星笑得有几分苦涩,又有几分欣慰。
江橘白没做声。
徐文星在旁边长叹了一声,仰头看起了天,“徐栾现在应该已经投胎转世了吧,应该已经开始他新的人生了吧。”
“不知道。”江橘白淡淡道。
他只知道昨天晚上他还在跟徐栾一起打鬼。
徐文星笑了笑,这回看向了江橘白,眼神变得有些落寞,“我怎么觉得你在躲着我?”
江橘白却没看他,“没有,你想多了。”
莫名的,徐文星这句话让他想起了昨天晚上徐栾对他做的事情,一开始并不像接吻,但紧随其后的一定是,男的跟男的接吻,徐栾也是同性恋?还是他是个神经病?
放在徐栾身上,后者的可能性明显要更大。
这让江橘白想起徐文星是个同性恋的事情。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徐文星说。
“不是,”江橘白正觉不适,徐文星话音刚落他就出声否定了,“我们是同学,不同班的那种。”
徐文星镜片后的眼神凝滞了片刻。
他反应不大,徐武星的反应剧烈,“江橘白,你他妈给我哥道歉,我哥之前还给你讲题!”
“对不起。”
“?”
少年回得太过于干脆利落,以至于徐武星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他的暴跳如雷在江橘白的淡然处之下,显得莫名其妙。
徐文星回头看了眼徐武星,“你先回教室。”
徐武星并不愿意,但对上徐文星不悦的眼神,他只得不情不愿离开,离开之前,还不忘丢下狠话,“江橘白你敢欺负我哥你就完了。”
江橘白一直看着徐武星的背影从末班的前门走进教室,对方形销骨立,衣服挂在身上,像极了一面幡。
“这次月考你考得很好,恭喜。”徐文星诚心道。
“你是年级第一,比我考得好。”
徐文星:“我没有上升空间了。”
江橘白这才奇怪地看了眼徐文星,“你总分七百不到,怎么没有上升空间?”
换做以前,江橘白肯定不会关注年级第一的分数,哪怕是年级第一,都得连续出现好几次他才会有印象。
徐文星哑然失笑,“你得知道我们高中如果不算上我和徐栾,历年来的最高分没有超过650的。”
江橘白不知道,他不仅不知道,他还想考个七百多试试。
要么不学,学了,他就想拿个第一。
但江橘白没告诉徐文星自己不知道,显得他很蠢。
“你的分数再提高不了了?”江橘白不解道,“很难?”
“……”
“应该还好,”少年口吻轻松,“徐栾不是都考过满分。”
“……”
徐文星忘了自己打算说的,震惊于江橘白说的,讶然道:“你想考满分?”
江橘白没说话。
但是从他的表情能看出来,他确实有这个打算。
“你知道满分是什么概念吗?”
“我知道,物理难得分,语文难拿满分。”江橘白低头看着脚下黑白相间的地砖,如电视屏幕里的雪花画面。
徐栾都行,自己也行。
徐文星看着江橘白的眼神逐渐变得复杂含混,之前的温和少了许多,多了审视与距离感,“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距离高考只剩下半年的时间,一般来说,你能在这半年里将分数提升到五百五左右,就已经算罕见的速度。”
“而且,一百到五百和五百到七百以及七百到七百五,它们的难度不是同样的,想拿到满分,我都做不到。”徐文星拉开了与江橘白的距离,“看在认识的份上,好言劝你,不要好高骛远,人心不足,最终受折磨的是你自己。”
江橘白蹙了蹙眉,不明白对方怎么忽然开始给自己上思想教育课了。
“因为你做不到,所以觉得我也做不到?”
徐文星扯了一下嘴角,“你哪里来的自信?”
两人互相挑衅的,之前的友好荡然无存,徐文星有着被否定的恼怒,江橘白也有着被轻视的漠然。
“你以为我们高中还会有第二个徐栾?或者说,你认为你可以成为第二个徐栾?”徐文星笑得别有深意,“不可能的,徐栾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人。”
“徐栾……”
“徐栾徐栾徐栾,”江橘白被徐文星重复念起的徐栾弄得嘴巴破了的那块地方发疼,他打断徐文星,回望过去,“你这么崇拜他,你是不是暗恋他啊?”
“……”
当天,11班所有人都看见1班那个习惯把笑挂在脸上的徐文星,黑着脸从他们班走廊冲过去-
晚饭后,江橘白在学校小卖部买了一张创可贴贴在唇角。
刚出小卖部,迎头撞上勾肩搭背来买零食的陈白水和陈芳国。
两人看见江橘白嘴角的创可贴,脸唰地一下就沉下来了。
“又打架了。”
“……”
江橘白懒得解释,掉头跑掉。
晚自习要上到晚上将近十点,江明明一个晚自习问了江橘白好几遍“你嘴巴怎么了”。
江橘白说蚊子咬的,江明明表情夸张,"我才不信,被蚊子咬了应该擦花露水,你为什么要贴个创可贴?"看他的样子,也没想歪。
江橘白埋头做着题目,“被我挠破皮了。”
“这样啊。”
“那你帮我看看这道题,行不行?”江明明小心地将试卷递到江橘白面前。
他本来还以为江橘白是跟人打架了,打架了说不定会心情不好,他怕自己不小心撞枪口上。
既然是被蚊子咬的,那江明明就放心了。
江橘白笔尖猛地一顿,他眸子闪了闪,眼神看似平静地瞥了江明明一眼。
江明明呼吸微滞,怎么了?被蚊子咬了也要打人吗?他只是问个题目而已。
“我帮你看题?”江橘白语气难得变得有些不确定。
自己吗?他还能帮人看题?
“对,你帮我看看。”江明明挪着椅子坐得离江橘白近了些,“就是这道填空题,我列了好几个公式,都没算出答案。”
江橘白脑门都有些发热了。
愣了会儿,望着江明明求知若渴的表情,江橘白握了握拳头,开口没什么情绪地说道:“我不保证我会做,就算会做,我也不一定能给你讲明白。”
“没事,你先看。”江明明看自己四周,就江橘白成绩好点儿了,还是同桌。
江橘白将江明明的试卷拨正,找到对方刚刚说的那道填空题。
“挺简单的。”他说。
“啊?”江明明把脑袋几乎快送到了江橘白脑袋边上,两人都快头碰头了,“简单吗?我怎么不觉得?我觉得好难啊。”
江橘白在草稿纸上先把答案算出来了,又验算了两遍,确定没有出错后,他才叫了江明明一声,开始给对方讲题。
也就三五分钟的功夫,江明明看着被江橘白用笔圈起来的答案,一拍脑袋,“真的简单,你好厉害啊江橘白,你进步好快啊!”
“而且你讲得比他们要好懂,你太强了吧,你脑子是什么做的啊,怎么这么聪明,你简直就是为理科而生的嘛,太牛了你!”
江明明从来没对江橘白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一直以来,他都有些害怕江橘白。江橘白的名声在学校里实在是算不上好,脾气太坏。
直到江明明说完了话,江橘白才丢下笔站了起来,“我去上个洗手间。”
江明明受了江橘白的大恩,直接跳起来把椅子全挪出去给江橘白让道。
江橘白面无表情地从教室后面走到走廊。
末班这会儿吵得很,他路过时,好几双眼睛朝他看过去。
少年把校服穿在了里边,在毛衣底下若隐若现,晚自习连续不停地做题让他看起来显得淡淡的萎靡,和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中和得刚刚好。
“才换走几天啊,拽什么……”
“就是…”
“11班不也就是个吊车尾的班吗?”
他们“窃窃私语”的分贝不算低,刚好全进了江橘白的耳朵里。
江橘白懒得搭理他们,他拐进洗手间里,没真的上洗手间,而是站在水池边上拧开了水龙头。
他弯下腰,接了捧水,直接往脸上泼去,他泼了好几次,脸上的热度才退下去不少。
他将水龙头拧紧,用力拧了好几圈,表情看起来有点走神。
要是江明明能再说一遍就好了。
好听,录下来,天天听。
江橘白从洗手间里离开后,蹲在坑里蹲到腿麻的李观嬉拎着裤子站了起来。
怎么神神叨叨的?
大冬天的,跑进洗手间不撒尿不拉屎,洗冷水脸?
跟徐武星一样,脑子坏了?
李观嬉手指搭上手龙头,他脸一僵,手背暴起青筋,妈的拧这么紧?
被李观嬉疑惑着的江橘白没回教室,他在末班外面的走廊站定。
左边是楼道,往下下楼,往上上头,但是是天台,平时上着锁的天台门此刻是敞开着的,风呼呼地刮得鬼哭狼嚎。
江橘白缓缓走过去。
少年低下头,他知道现下这种情况肯定不正常,但他的意识似乎主导不了他的身体。
脸颊上还没干涸的水珠,顺着下颌,滴落在抬起来的膝盖上面,将浅蓝的校服裤子染成藏青。
外面的风比想象得还要大,走到门边时,寒风从江橘白两边耳侧刀子一样刮过去,又冷又疼。
平坦的教学楼天台上面顺着岩板拼接的缝生长着一条条油绿的青苔,望出生了锈的围栏,像望着一道悬崖。
卫星接收器旁边站着一道模糊的人形黑影。
不等江橘白反应,对方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
少年被拽着衣领拖今天天台,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轰隆”一声,重重关上。
他被一把摔在了冷硬的墙上,接收器旁的黑影消失了,拽他进来的东西也不复存在。
对方从他身后的墙壁里探出手臂来,环住江橘白的脖颈,凉得像一条锁链从江橘白颈前横过。
江橘白微微昂起下巴,看见了徐栾不知何时抵在自己肩头的脸。
徐栾扭过头,鬼气森森地看着他,“心情很好?”
看见是徐栾,江橘白松了口气,他甚至主动松懈自己,直接靠在了墙上。
就像是主动将自己送进了鬼祟的怀里。
他脸上的水渍还没干,眼睫鼻尖都在远处照明灯的光线下闪烁着水晶一样的光芒。
“还可以。”
徐栾弯起嘴角,殷红的嘴唇在他脸上看起来像一道血红的口子。
“你喜欢他?”?
“喜欢谁?”
“你的同桌。”
江橘白差点跳了起来,但还没起身,就被徐栾的手臂给带了回去,他后背撞在墙上,闷哼一声,“我不喜欢男的。”
徐栾眼神柔和下来,但仍旧阴森吓人,漆黑的眼睛像翻涌的黑海。
鬼祟纤长雪白的手指刮弄着江橘白的下巴,指腹触到粗糙的创可贴边缘。
徐栾站在了江橘白面前,他周身绕着令人浑身发寒的死气。
低下头认真注视着江橘白时,江橘白依然忍不住绷紧神经,戒备地看着对方。
接着,徐栾抬手毫不犹豫地撕掉了江橘白唇角的创可贴,露出创可贴底下的那一抹艳色。
江橘白皱眉,“你神……呜——”
徐栾又舔他!
“不要遮住它,”徐栾冰凉的手指按在江橘白的唇上,“你是我的。”
第38章 冬游
江橘白此时还丝毫听不分明徐游的真正话音,徐栾不是人类,他不正常才是正常的。
他回教室,已经将江橘白视为偶像的江明明一眼便注意到对方嘴角消失的创可贴,那块破了皮的地方在江橘白的脸上看起来很是秾丽娇艳。
这蚊子好会咬。
“江橘白,你脸上创可贴掉了。”江明明以为江橘白是不知道脸上的创可贴掉了,他指指自己,好心提醒对方。
江橘白嘴唇被吸得微微发麻,破了的地方好像又重新破了一次,比之前要疼。
“你的题都做完了?”他蹙眉看着多管闲事的江明明。
“……”江明明缩了缩脖子。
江明明反正是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被末班的学生训斥学习的一天。
江橘白自己也没想到。
南方迎来的降温比吴青青说的还提前了一天,周日的当天晚上,宿舍楼外的风便刮得大有排山倒海之势,连窗户都被吹得哗啦哗啦作响。
陈白水穿得严严实实,特意跑来末班的几个宿舍,各个晃悠视察了一遍,还不忘捏捏有些人那薄得跟纸片似的被子。
“都换厚点的被子啊,别感冒了。”
“晚上早点睡,那几个总悄悄带手机的,我迟早给你们都收走了。”
“江橘白别看书了,对眼睛不好,早上早点起,去教室看。”
江橘白半躺着,“早上起不来。”
“那你晚上就使劲熬?”
“我在背文言文。”江橘白答非所问,他不喜欢背书,背了半个小时还在第一段。
陈白水念叨了几句,背着手出去了。
隔壁上铺的小马从被子里把头探了出来,他眼珠子骨碌转,“江橘白,我有件事想问你,你能过来一下吗?”?
少年靠在墙壁上的后脑勺微微挪开,抬起几分,顶上强光使他忍不住眯起眼睛。
小马也知道自己有事找人家还让人家主动过来很蛮不讲理。
但是……
“我肚子痛,求你了。”
“过会儿。”江橘白冷冰冰地回答完之后,又低下头看着书上的文言文。
他不会专门为小马跑一趟。
快熄灯了,江橘白下床去洗手间,路过小马床边时,顺便看了眼。
小马被子隆起,他埋在不知道在干什么。
江橘白伸手一把就把小马被子给掀开了。
“你他妈……”小马本以为又是爱恶作剧的李药香,骂人的话提前飚了出来,却在看见江橘白时,一整个梗住。
小马从肚子下面把一张皱巴巴的试卷掏了出来,“你帮我看看这道题。”
“……”
李药香蜷缩在旁边床玩俄罗斯方块,听见笔在试卷上划动的声音,他抬起头来,“小马你变了。”
“你不使劲还不让我使使劲了?”小马看着江橘白飞快地解着题,觉得对方还真是和以前不一样了,与以前相比,恍若隔世了。
“看你写,感、感觉还挺简单的。”小马趴在枕头上,小声说道。
“不简单吗?”江橘白语气平淡地反问。
“……”
江橘白做题不炫技,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写得清楚明白,他没说话,小马也不敢问,但小马看也能看懂。
"好了,"江橘白把试卷和笔丢回去,“类似的题都能这么解。”
他说完之后,也不管小马什么反应,转身走出宿舍去洗手间了。
这会儿的洗手间躲着几个末班的男生在抽烟,几个坑上都烟雾缭绕的。
看见江橘白,被围在中间的徐武星冷嗤一声,试着吐个烟圈耍帅但是没成功。
几个男生一齐伸头看着江橘白掏鸟。
徐武星也看了,但不屑一顾,“谁男的玩意儿长那么白?”
李观嬉嘿嘿笑了两声,“江橘白肯定撸得少。”
江橘白没理他们,把尿放干净了后目不斜视地出去了。
外面响起洗手的水声。
徐武星狠狠地咳嗽了两声,看着手里的烟,“今天这烟怎么这么呛?”
“没有啊,都是小卖部买的,两块钱一根,跟以前一样的牌子。”
“武星哥你是不是因为生病,所以味觉也变了?”
徐武星一听人说自己生病,心就不受控地哆嗦了一下。
他上周末在家,父母请的道士拎着他家买来的一只羽毛火红的大公鸡,直接手起刀落割开公鸡喉管,在家里所有房间的墙壁上都用公鸡血各画了一道符。
说来也奇怪,自打屋子里的墙上有了血符后,徐武星就没再在家里感觉到压抑过,只是一出了家门,那股阴冷的窒息感觉便又扑了上来。
道士给了他一个手串,红豆做的,道士在上面施了法,说能让邪气不得近身。
但也只是不得近身。
徐武星时常看见红色的影子站在不远处,朝着他所在的方向。
“你就是在放屁,武星哥看着精神着呢。”李观嬉狠吸了一口烟,搡了说徐武星味觉失灵的男生一把。
其他几人看着徐武星凹陷下去的、蜡黄消瘦的脸颊,不仅眼珠浑浊,就连眼白也微微发黄,眼白与瞳孔的分界线变得模糊,整只眼睛看起来似乎像是即将要融化了一般,众人不敢说话。
这岂止生病,这看起来都有点病入膏肓的意思了。
“你好着呢哥,”李观嬉用手掌拍了拍徐武星的肩膀,徐武星突起来的骨头顶了下李观嬉的掌心,他低头极快地扫了眼徐武星脸上两块高凸的颧骨,说,“这是标准的超模身材。”
其他人见李观嬉这么讨好者徐武星,也在脸上挤出笑,“是啊是啊,超模超模。”
被众人这么一顿捧着夸,徐武星刚刚悬起来的心又飘飘然地下落了回去。
“说得也是。”徐武星说道。
刚回到宿舍里,踢掉拖鞋,宿舍里的灯就灭了。
“熄灯了,睡觉睡觉。”
“我再玩最后一把。”
“今晚轮到我充电了,谁这么不要脸把插座占了?插队啊!”
宿舍里闹成一团,没有半点要睡觉的迹象。
江橘白躺了下去,他还没换被子,吴青青一开始给他带的被子就挺厚,他现在睡着也完全够用。
少年睁着眼躺了几分钟,又坐起来下了床,打开了每个人都专属的小柜子,他在里面把自己的MP3和耳机翻找了出来。
他以前的手机是个二手机,买来三百块钱都不到,但MP3和耳机他却咬咬牙用五百块钱买下了,纯黑色,机身小巧,空间巨大。
上次被徐马克拉拽到地上,外壳裂开了。
但被他重新合上后,音质也没受影响,只是外壳上多了一道白色的刮痕。
小小的一块白色光芒投射到江橘白的脸上,江橘白摁着MP3的按键,找着适合听着睡觉的歌。
他以前喜欢听节奏很强的重金属摇滚,越吵越好,但现在不行了,他喜欢安静一点的环境,可也不能太安静。太安静的环境让他觉得不是人呆的地方。
他随便打开了一首英语老师推荐的英文歌,塞上耳机,彻底躺了下来。
耳机里传来滋滋滋的电流声。
低迷的,断断续续。
江橘白以为是自己放错了歌,正要伸手去摸MP3,手指刚碰到MP3冰冷的外壳,耳机里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Don''t stay up too late。”
即使这句话比英语老师说得还要标准动听以及清晰,但是江橘白还是瞬间就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
他想都没想就将耳机摘了下来,压在枕头下面。
神经病。
无所不在,无孔不入。
江橘白磨了磨牙-
周三,江橘白拎着被他清空了的书包,在小卖部买了自己喜欢的零食和饮料装在书包里。
他背着书包,双手就空了下来,不像班里的其他同学,不仅背着,还手提着大包小包。
陈芳国拿了一只喇叭,吆喝着,“都过来把队排好!后边的快点儿,拖拖拉拉的,再拖就别去了,知不知道冬游有多难申请?”
在出发前,陈白水才跟他们透露,学校不赞同他们两个班冬游,高三了,冲刺阶段,别整天想着玩儿。
学校死活不肯答应,双陈软磨硬泡了好几天。
“反正再怎么努力,升学率还不是这么个死样子。”
“劳逸结合懂不懂?”
双陈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又是发毒誓又是写保证书,学校才点头让他们带学生出去玩一天,晚上九点必须全员一个不落地返回学校,否则就扣他们工资。
江橘白撕开一包薯片,站在队伍的最后面,耳朵里塞着耳机,他一边听着歌,一边吃着薯片。
耳机没再像那天忽然出现徐栾的声音。
江柿从末班队伍的尾巴偷偷站到了11班队伍的尾巴,他笑嘻嘻地跟江橘白打招呼,“我们一块儿。”
江明明站在江橘白的旁边,他对末班的人观感很差,“你是隔壁的,来我们班干嘛?”
“我以前跟江橘白是同桌,怎么不能来了?”
“江橘白现在是我们班的,以前是以前,你别越界了。”
“哇,你这个人,你歧视我们。”
“不能歧视?洗手间的烟味全是你们搞出来的。”
“能不能别吵了?”江橘白担心听不见两个班主任讲话,耳机音量调得很低,结果听见的全是吵架。
江明明和江柿立马就将嘴闭上了。
三人都是一个江家村的人,但江家村面积辽阔,下面分了七个组,一组多的能有六百多户人家,少的也有八十多户。
正好,三人都不是一个组里的。
“好了好了,出发出发!”陈白水挥着手臂,“后边的同学别掉队!”
班长戴着鸭舌帽,举着小旗子,两个班主任都跟在自己班级旁边。
头顶烈日炎炎,队伍拖得长长的。
“小芳,走着去啊?”
“难道还给你们配个大巴车?别做梦了,”陈芳国说,“走过去也就不到一个小时,浪费那个钱做什么。”
“我爸上工还骑摩托去呢。”
“你爸是你爸,你们是你们,你们正年轻,身体正好,就是要多锻炼多吃苦,以后身体才好,精神才强,老师都是为了增强你们的体魄,磨炼你们的意志!”陈芳国。
刚出发时还不算热,在有着太阳的前提下,甚至还冷飕飕的,走了十来分钟,一个个便开始满头大汗了,队伍开始断成几截几截的。
江橘白发现自己的耳机里激动人心的摇滚变成了机械女音一板一眼念出来的英语单词。?
他脚步顿了一下,从外套兜里把MP3拿了出来,发现正在播放的歌曲是高考英语词汇。
“……”
少年捏紧了MP3,绝对是徐栾干的,好不容易出学校玩一天都不放过自己。
江橘白往四周看了看,几乎算得上刺目的日光底下,看不出有任何的鬼影存在。
他直接把耳机摘了下来,跟耳机线MP3一起揣到了兜里。
徐家岩是徐家镇专门为一种新的柚子品种开辟的一块地方,面积不算特别大,只有二十多亩,全是温棚种植的品种,柚子树外形矮小但枝繁叶茂,结的柚子硕大金黄,入口比市面上大多数的柚子都要甜。
听说这个柚子不上市,只提供给高消费人群。
“嘁,有什么了不起的。”江柿就见不得徐家镇嘚瑟他们的柚子。
早在数年以前,江家村和徐家镇的经济还不分上下,只是在时代快速发展的冲击下,徐家镇抵挡住了冲击,迅速转型,而江家村守旧,现在成了徐家镇的附庸。
即使不服气,但这却是不得不认的事实。
去徐家岩不用经过镇上,从学校后面的小路便能抵达,小路弯绕曲折,人深的茅草后面是数年前人工挖出来的水库,水库的面积在省里都能排上号。
水面水光闪烁,波光粼粼,成群的鱼影在水面下滑过。
“都注意啊,别掉下去了。”陈白水说。
陈芳国,“啊就是这儿,这儿,你们哪几个被我逮住在这儿洗澡的?”
才没有人理会陈芳国。
江明明弯腰在地上捡了片薄薄的石块,斜着身子轻轻一抛,石块在水面上连续跃起,溅起水花。
“1、2、3、……6个!”江明明数完,看着石块沉下去,一扭头,看见江橘白居然停下来,在看着自己打水漂。
“江橘白,你也试试。”
江橘白把薯片口袋揣进兜里,弯腰随便捡了块石头,往水面丢过去,他丢了两个水漂。
这一幕有点眼熟,他以前跟李小毛还有陈港最喜欢在苏道河河边一边游泳捞鱼一边打水漂,谁打得最少谁回家就得把鱼背上。
在江明明的鼓励下,江橘白又丢了几次,最多的也就只扔出3个水漂,最少的则是直接沉进了水库里。
“江橘白,看来你在扔水漂这件事情上一点天赋都没有。”江明明遗憾地说道。
江橘白掉头走了。
他懒得跟江明明说,他以前最少也能扔出七八个水漂。
陈白水本来走在队伍中间,看见江橘白跟几个男生落了后,还在后边打起了水漂,他放慢脚步,正准备叫上他们时,江橘白就自觉又跟上来了,其他几个男生也很快跟上了他。
“怎么了?心情不好?”陈白水走到了江橘白旁边,问道。
“没有。”言简意赅的两个字,拒绝沟通的面无表情。
“我跟你讲啊,你这个样子以后上了大学参加工作了可吃不开,嘴巴甜点,脸上笑多点,整天丧着脸,看着都让人头疼。”陈白水看了他一会儿,看见他外套兜里露出来的薯片袋子,他伸手把薯片给人掏了出来。
“给我吃点儿。”
江橘白:“……”
“怪味儿,”陈白水嘴里嚼着薯片,把袋子拽平,看着上面印着的广告体,“少吃零食,没营养,越吃越瘦。”
见江橘白还是沉默不语,陈白水才正了正神色,缓缓而言,“你还年轻,没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现在过不去,以后也能过得去,你还别不信,时间确确实实能抚平一切你当下觉得过不去的事情。”
“我没觉得过不去。”江橘白没说具体是因为什么,他看着如浪一样被风吹得左左右右浮动的路边茅草,“我也不喝鸡汤。”
“你好赖不分。”
“薯片还我。”
“别这么小气。”
陈白水要去前面带学生,陪他走了会儿,又跑去了前头。
江橘白独自走在队伍后面-
徐家岩的温棚跟江橘白想象中的不一样,他以为是跟江家村的塑料温棚一样,一列一列,里边挂着灯泡。
他以为的是江家村版本,徐家岩温棚却是一座大型基地,外形看起来像一个个巨型白蘑菇,里边的棚顶高耸,人造日光比外面还要明亮温暖,柚子树的高度刚过江橘白的头顶,金黄的柚子沉甸甸地挂在枝头。
熟悉的柚子香气,让江橘白蹙了蹙眉。
这几乎令他感到徐栾就在自己身前后左右上下。
“能吃吗?”有人大声问道,“这个看起来会很甜!”
“能吃,等会离开没人还能带走一个。”陈白水说道。
江明明给江橘白送了双棉手套和一把剪刀,见江橘白表情晦暗地看着他,他疑惑,“怎么了?”
“没怎么。”江橘白本来打算躲树下偷懒。
大家的书包都被存放在了外面的储物柜,保证他们能轻松地干活。
目前有十几座温棚的柚子进入成熟期,可供他们摘取。
陈白水坐在椅子上,喝着刚接的开水,“其实也没指望他们能真干活。”
“幸好这个品种的柚子树够粗,耐造,”陈芳国点着头,忽然横眉瞪着一个方向,“李益!不许爬树!”
江橘白拉上外套的拉链,戴上厚厚的手套,他抬头眯起眼睛。
他只摘一棵树上最大的,小的他看不上。
很快,他筐里就满了一半。
江明明四处逛着视察,在看见江橘白的箩筐时,呆了一下,怎么都那么大?比他摘的大一整圈儿。
“你……”
一听见说话声,江橘白剪刀丢在箩筐里,“你想要?送你了。”
少年转身就走。
“我想要?”
“什么意思?”江明明是真没明白。
江明明很快就明白了,江橘白是溜走了,他溜走了,就等于,现在江橘白的箩筐也归他了,就等于,他把自己的一箩筐任务完成后,还得完成江橘白剩下的这半箩筐。
他看着筐里的剪刀,“你不能这么对我!”
江橘白在休息处休息去了,休息处有基地的科普栏,一张张图片做得很漂亮规整,还有基地工作人员的专栏介绍。
这么看,徐家镇的发展已经赶超江家村数倍,现在的江家村连跟徐家镇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
江橘白喝着自己带的饮料,站在科普栏前挨着挨着看过去。
基本都是徐家镇的人,有两三个外地的,江家村的只有一个。
江橘白的目光在看见科普栏最后一位工作人员专栏介绍时凝住,动弹不得。
徐栾为什么会在这个上面?
人类少年模样的徐栾,给人的感觉和鬼气森森的徐栾完全不同。
蓝底白衣的登记照,徐栾在镜头里笑得温和明媚,眼尾柳叶一般收拢上扬,很难有人不会对这样的少年心生好感。
江橘白举着饮料,他往身后看了看,发现没人注意这边。
他往前走了两步,想要确定不是自己出现幻觉。
照片下面是有关徐栾对基地做出的杰出贡献。
贡献?杰出?杰出贡献?
眼前文字写着,徐栾不仅参与了该品种的整个培育过程,同时还修正解决了好几处品种自带的基因缺陷。
而最让江橘白感到吃惊的一点是,他身后这片基地的柚子品种,以徐栾的名字命名,叫金栾。
“很震惊?”徐栾带着笑却阴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江橘白骤然就直起了身,与科普栏拉开了距离。
少年这一退,恰好就撞进了徐栾的怀里。
徐栾的身体柔软,但却冰凉,江橘白差点以为自己陷进了冰冷的井水里。
他迅速抽身,转过身,“你怎么白天也能出来?”
这对自己而言,也太危险了。
“谁跟你说的我不能白天出来?”徐栾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他用手指挑开桌面的基地手册,兴趣寥寥地点了两下,“这也是我写的。”
江橘白:“整个徐家镇都是你的。”
“我爸的确有这个打算。”徐栾托起腮,“但不巧的是,我死了,他的希望落空了。”
“可我又不想要徐家镇,”徐栾含笑看着眼前浑身戒备紧绷的少年,“我现在只想要你。”
江橘白攥紧了饮料瓶子,心里下意识在徐栾话的后面加了个“死”字,不然这句话不通顺,不合理。
“没看出来,徐美书还是个野心家。”江橘白坐在了徐栾对面的位置,尽量保持远距离。
“你判断一个人的方式是从外表?”徐栾问道。
“差不多吧。”江橘白觉得自己判断得挺准确的,他看徐栾就是个坏东西,这不是挺准的?
“那很容易受骗。”
“我没觉得。”
“江橘白!!!”一个戴着太阳帽的女生扶着帽子从离休息处最近的一棵柚子树底下钻了出来,她满头大汗,脸红着。
“你喝汽水吗?”她把自己藏在背后的汽水递向了江橘白。
江橘白感觉奇怪,“我不喝,我有饮料。”
“这个汽水,是葡萄味的,很好喝,你试试。”女生继续热情推销。
徐栾手指轻轻在桌子上敲着,他脸上笑意盈盈,只是眼底不见分毫笑意。
“什么声音?”听见桌子“哒”“哒”被敲响的声音,她奇怪地咕噜了句。
只是紧张和羞怯的心情,让她一时间只能听见,却做不到去思考外界带来的声音。
江橘白看见是徐栾故意的了,他再看了几秒钟面前的女孩子,瞬间就明白了女孩子的目的。
他想到前不久因为一封情书而被徐栾作弄到住院的五班的一个女生,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对方,“不用,我说了我不喝汽水,你听不懂话?”
少年表现得太冷漠了,还很冲,脾气好坏。
女生的脸一下子就涨得通红,尴尬又难过,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
她嗫嚅着嘴唇,“对……对不起。”
说完后,她转身就跑了,一边跑一边抹着眼睛。
江橘白暗自舒了口气,他不觉得自己是个多善良的人,但他也不想因为自己而给别人招去麻烦。
还是被鬼缠上这样的麻烦。
哭吧,反正也就哭这一次,总比被鬼吓哭要好。
徐栾回头看了一会儿女生离开的背影,直到对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茂密的柚子林里。
他回过头,昏暗如深夜浪潮的目光直接击打在了少年脸上。
“你在担心她什么?”
江橘白否定得很快,“我没有。”
"她在向你表白,她很可爱。"
“只是送一瓶汽水而已,同学之间相亲相爱,你别想太多了,”江橘白自己都觉得自己说得语无伦次,“我不知道她可不可爱,我没看清。”
“她刚刚戴了鸭舌帽?”徐栾莫名说。
“是太阳帽。”江橘白蹙眉道。
徐栾立刻笑了,“没看清?”
“……”
江橘白被对方压得喘不过来气,“我跟人说话总得看着人说吧,我又不会谈恋爱,而且你放心,就算谈了我也不会影响学习。”
徐栾露出兴味盎然的表情。
少年后悔这一通发泄了,恐惧从心底滋生,他脸色在人造的阳光下泛成惨白。
“我什么时候说过,在不影响学习的情况下,你可以谈恋爱了?”徐栾玩味地问道。
第39章 庙会
什么意思?
不影响学习也不能谈?
江橘白在感情这回事上面再迟钝,他也正处于情窦初开的年纪,他脑子里有这个概念,他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有另一半。
江橘白想说“你也管太宽了”,但没这个胆气。
他怕徐栾掐死他。
头顶日光白亮得使人眩晕,江橘白却头一回产生了自己身处的位置暗无天日实则暗无天日的错觉。
“不谈就不谈吧,以后都不谈,我孤独终老,行了吧。”江橘白踢了一脚桌子,站起来,从科普栏离开。
生气了。
江明明正在哼哧哼哧地给两个大箩筐里丢柚子,他满头大汗伸长手臂举着剪刀在繁茂的枝叶里翻找大个柚子的样子,像是在基地工作多年的工人,挑选剪下的动作都尤为熟练。
江橘白走过去,拾起另一把剪刀,跟江明明一块儿摘起柚子来。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江明明语气委屈。
“没有,过去喝了水。”江橘白语气冷淡。
江明明听出来了,他把脖子探长了,“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变得心情不好的样子?小芳骂你偷懒了”
“没有。”
“那你怎么黑着脸?”
“没有。”
“明明就有啊。”
“没有。”
“那你……”
少年手里的剪刀忽然掉转方向,指向了江明明的脸,江橘白面无表情,“你很吵,不要再说话了。”
江明明眨眨眼睛,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直到江橘白拿着剪刀离开,走到了另一棵柚子树底下,他才放开呼吸。
差点忘了,对方以前怎么着也是个脾气很坏的坏学生,一朝学好,可底子还是在。
被剪刀指着嘴巴的那一刻,江明明真的感觉就在下一秒,江橘白就要用剪刀把他的嘴捣烂。
到了午饭时间,两个班的学生在基地食堂用午饭,用午饭后休息半个小时,他们便要赶路去江家村的六爷庙。
基地的食堂比徐家镇高中食堂还要宽敞富丽,学校毕竟还是得按照规章制度办事,连教学楼都走朴素节俭风,可外边就不是了。
一个普普通通的食堂,弄得像电视剧里布满高科技的研究所。
江柿端着餐盘四处张望,“原来带我们来徐家岩不是摘柚子,是见世面啊。”
“徐家镇到底多有钱啊……”
他们中午吃的甚至是日本料理。
“什么料理?这不饭团吗?”
“我不吃生鱼……”
“烧烤?哦,烧鸟,鸟在哪儿?”
江橘白站在长桌前,手里拿着一个小碟子。
他在阿姨的示范下挑了一勺芥末,倒了酱油,用寿司沾着喂进了嘴里,被呛得当场就流下了眼泪。
他红着眼睛重新换了个碟子,这回连酱油也不要了,想吃什么直接往嘴里塞。
有的很难吃,有的很好吃。
他喜欢水果寿司,吃不惯生鱼。
后边大部分时间,少年都站在烤炉前,师傅烤一串他吃一串,把师傅吃得满头大汗。
“江橘白。”
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身后,叫得江橘白一愣,他没回头,接过师傅递来的鸡软骨。
徐文星站到了他的身侧。
两人上回因为江橘白的一句“你暗恋徐栾”而冷战……其实也算不上冷战,江橘白现在本来就不想和徐文星扯上关系。
对方不理他了,反而正中他下怀。
可真论起来,徐文星也没做什么使人感到恶心的事情。
“你怎么也来了?”江橘白莫名。
“压力太大了,放松放松。”徐文星笑着回答,仿佛那天跟江橘白的矛盾从未发生过一样。
江橘白觉得徐文星这个人,跟徐栾真的有些相似,都是这么云淡风轻,脸皮也都像是专门练过的。
“年级第一也有压力?”江橘白把串儿喂进嘴里,这比本地烧烤的肉块要小,但是味道要好不少,佐料味不重,又脆又香。
少年吃东西的样子格外好看,没有沾得嘴巴一圈都是,只是唇上覆了一层油亮亮的光,让他的脾气看起来都好了不少。
徐文星打量着他,也喝着汽水,点了下头,“昂,就是第一才压力大啊,怕下一次就不是第一了。”
江橘白:“那有什么,不拿第一又不会死。”
徐文星挑眉,“那你前几天还打算考满分?”
“打算是一回事,但我没说我非做到不可。”江橘白以自己的感受为重,他想考满分,是因为觉得徐栾能做到自己也能做到。
但如果做不到,他也不会折磨自己。
不值。
“你想得还挺开的。”徐文星眼神中有一丝羡慕,明晃晃的,只是江橘白低头苦吃,没发现。
江橘白难得笑了笑,“还行吧。”
他要是想不开,在与鬼做契,被徐栾缠上的那个时刻,他就该直接吊死在房梁上了。
不管怎么说,少年都还是想好好往下活的-
江六爷是江家村从伊始就开始每年进行祭拜的本土神。
每至逢年过节,江家村人就会每家每户都出一笔钱,凑成一笔祭祀用的经费,接着购买贡品,在节日当日,办一场隆重的祭神仪式。
江橘白小时候被吴青青带着参加过两回,很无聊,长大了再去,开始没多久就会和李小毛陈港悄悄从六爷庙的小门溜走。
庙每隔五年翻修一次,经费同样是全村人一起出,所以即使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打,庙宇依旧在江家村后山威严地屹立着。
爬上六爷庙有一段百步梯,说是百步梯,但从最底下看,就跟那云梯似的。
江橘白把外套脱了盖在头上遮阳,汗水从下巴往下淌。
徐文星走在他的旁边。
江柿用网兜拎着两个从基地带走的大柚子,但是太重了,他一会儿直接拖在地上,一会儿扛在肩上。
“六爷要是真的心疼他的子孙后代,就不该把庙建在这么高的山上!”
“我终于知道江家村的人为什么都那么瘦了。”
“我要是每年都爬七八回,我也瘦。”
“听说六爷很帅,是真的吗?”
“好像是,庙里有画像,身高两米,长得像二郎神!”
下午的太阳堪称暴烈,山道两旁几乎全是橘子树,最近的一批橘子已经被下了果子,树叶泛黄卷曲,但空气里还残存着橘子皮的味道。
江橘白的眼皮上都是汗水。
他用手背一抹,抬头看向山顶的方向,一愣,百步梯的最高处,一道发虚的黑影站立在那里,它正朝下俯瞰着。
爬上山时,太阳西沉,庙宇在他们眼前矗立,前院停着一辆大货车,还有几辆轿车,在宏伟高大的庙宇衬托下,显得十分娇小。
陈芳国和陈白水从门槛里迈出来,一派轻松。
所有瘫在地上的学生,包括江橘白在内,都愣住了。
徐家镇的学生最懵,“能坐车上来啊?!我还以为只有一条路!”
“小芳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自己开车上山让我们用双手双脚爬上山!”
“不得不说,这座庙不像是江家村的建筑物,太华丽了,房顶是黄金吗?”
房顶是黄琉璃,在要落不落的夕阳下泛着金灿灿的光芒。
上半部分有多灿烂耀眼,已经失去日光照耀的下半部分,就有多沉默肃穆。
大门高耸,赫赫巍峨,但内部没有灯光,看起来像一张黑色的深渊大口。
“这叫锻炼,锻炼懂不懂?”陈芳国手里端着一盅茶,“这个好喝,橘子皮和龙井茶,你们也去喝喝看?败败火。”
“去逛逛吧,拜拜江六爷,让他保佑你们高考顺利,学业有成。但是得按着规矩来啊,不能瞎拜,不让碰的地方不许碰,”陈白水站在院子中间,那棵年逾百岁,粗壮弯折的橘子树下,“后院有求签的地方,这两天不要钱,你们也可以去求一支看看。”
“徐武星,你干什么呢?”嘱咐完的陈白水,看见徐武星忽的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朝庙门方向猛磕头,地板撞得砰砰作响,撞了一头灰。
徐武星听见陈白水的声音,咧开嘴,他牙齿有些发黑,每条牙缝上面都出现了一道黑线,“嘿嘿,拜六爷啊,让六爷保佑我。”
徐文星走过去,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什么年代了,你还真信?别丢人现眼!”
“他们不是说六爷庙很灵吗?为什么不能信?”徐武星甩开徐文星的手,“哥,要不你也拜拜,让江六爷保佑你能一直是年级第一。”
徐文星:“我什么时候不是?”男生下巴微微扬起来。
徐武星贴到他耳边,"徐栾在的时候,你明明一回第一都没当上,劝你也拜拜吧,免得学校里出现第二个徐栾。"
“哗啦啦”
安静的暮色中突然响起水声,江橘白把前院池子上方的水龙头忽然拧开了,他外套丢在旁边的阳台上,蹲在地上,用双手接着水往脸上泼。
从少年脸上淋下来的水帘,在最后一抹金色的暮光下,像一串串往下掉的金子。
陈白水吼他,“江橘白!剧烈运动后不能直接用凉水泼脸!你赶紧给我把水关了!”
“哦。”江橘白已经洗完了脸,他抬手把水龙头拧紧,起身穿上了外套。
陈白水:“……”-
徐武星不喜欢徐文星待在一块儿,不自在,所以他趁徐文星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走找李观嬉去了。
徐文星也懒得管他了,找上江橘白。
“你怎么不是导游?”徐文星问江橘白,他看11班和末班两个班的都是江家村的在前边当领队,介绍六爷庙的神像和设施,分别代表了什么,以及在六爷庙中必须要遵守的忌讳。
“累,而且庙也不是特别大,墙上也有介绍,要什么导游?”江橘白说道。
庙宇正殿中的男性神像便是江六爷了,他年轻早亡,所以金身也是仿照他年轻时候的样子做的,但要更早一些,看面容也不过二十岁左右的模样。
前几年江家村人凑钱重新花大价钱给江六爷描了一遍金身,还做了纯金的发冠,绣了金线的红黑相间的长袍,连眼睛都是请专业的人所绘成。
江橘白记得,当时江祖先很想干这活,一是给钱给得多,二是这代表了实力。
因为不管是佛教神还是道教神,他们的眼睛都是最重要的一部分,并不是随便戳两颗眼珠子便成了。
而是要六根清净的修炼之人才能给予神像一双充满神力的眼睛,不然神像就跟街边五块钱一座的没什么区别。
但江祖先是个水货,没人用他。
“你信神吗?”徐文星站在巍峨庄严的神像前,他仰头看着江六爷的脸,轻声问道。
江橘白用手指擦掉神像鞋面上的一抹灰,“挺信的。”
“我不信。”徐文星的嘴角微微扬了起来,“我只信我自己,我的一切成就都是我自己达成的,神没帮我,也帮不了我。”
江橘白没说话,过了会儿,他才问对方,"年级第一?"
徐文星忍不住笑起来,“不止年级第一。”
“那还有什么?”学生除了学习,还能有什么?
不过江橘白也不是特别好奇徐文星的想法,他问一问,只是不让场面冷下来。
旁边几个女生给江六爷上完了香,江橘白走过去,拉开抽屉拿了一柱,用桌子上的红烛点燃,恭恭敬敬地给江六爷上了一炷香。
江橘白也不是特别信,要江六爷真的神力无边,那怎么徐栾都附身于他的神像了,也没见他出来把徐栾弄死,反而被徐栾所利用。
但要说不信,也不对。
因为前些年天大旱,橘子花谢了不结果。
眼见着一年收成都要泡汤,村子里集资在六爷庙求雨,没像电影里又是杀女人又是杀小孩,就宰了一头猪。
上午求的雨,雨晚上就下了。
那一年的收成到至今为止,都是收成最好的一年。
徐文星也学着江橘白的样子,给神像敬了一炷香。
等他抬起头来时,江橘白已经不在正殿了。
江橘白提前跑到了后院求签,其他人都没他快。
少年看了看四周,扑通一声跪在蒲团上,抓着竹筒使劲开始摇。
读签的是村子里的人,看见他就头疼,怕江橘白把竹筒都给摇裂了,用戒尺使劲敲着桌子,“轻点轻点!你这是大不敬!”
江橘白踌躇着,低头不知道该抽哪一支。
过了良久,他闭上眼睛,虔诚地,随便抽了一支。
他不敢看,递给了桌子后面读签的女人。
江棉一开始还在笑话他,笑话平时下河捞鱼上树掏鸟无法无天的小兔崽子抽个签还这么郑重其事。
平时不见他修习,也不见他来多多拜六爷,现下还突然诚恳起来了。
她摇头笑着接过江橘白手中的签。
只是下一秒,她在看清签文时,怔了怔。
她再次抬眼看向还跪在蒲团上的少年,不可置信,低头,过了半天,她嘴唇颤着,眼神复杂,“你怎么抽到了唯一一支凶签?”
第40章 庙会2
凶签?
江橘白跪着没起来,还有这种签?他以为签筒里都是上中下签,以为自己运气差点,抽个下下签。
“什么意思?”他问道。
江棉示意他把签筒递来,江橘白把签筒放回到了桌子上,江棉把签又放了回去,“你再抽一次。”
还能重复抽?
江橘白知道这确实不吉利。
他双手握紧了签筒,使劲摇了几下,签筒里直接飞出来了一支签落在面前的地上。
江棉快他一步,将签试了起来。
她脸色变得比刚刚更加难看。
又是凶签。
“再抽。”她语气严肃。
那支凶签再一次回到了签筒中,江橘白摇了两下签筒,捡了一支签出来,这次他自己看清了签上面的黑体字:大凶无限
江棉一把将他手里的签夺了过去,连着签筒一起,重重放在桌子上,她垂目端详着地上还跪着的少年,突然伸手揉捏着他的脸,江橘白感觉自己的五官都快要被她搓散了。
“你这面相怎么也不像是穷凶极恶之人啊。”江棉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村子里的传言是真的?”
江橘白躲开,站了起来,“别卖关子了,直说吧,这签什么意思?”
“这个凶签是什么时候的你知道吗?”江棉指着桌子上的签筒说,“这是咱们的江六爷亲手写下的,为的就是在关键时刻警醒后人,这支签已经近二十年没被人抽到过了,而你却一连抽到了三次!”
江橘白:“……那是挺凶的。”
“……”
“你让我怎么说你好,”江棉是村子里的人,她打量了江橘白一会儿,压低嗓音问,“你几个月前在徐美书家的地下室…村子里都传你沾上了脏东西,你自己有没有什么感觉?”
江橘白一时间没立刻给出回答。
“你说啊。”女人催促。
看出江橘白似乎是有担忧和踌躇,江棉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看了看周围,“你跟我过来!”
江橘白被江棉拖去了一个黑漆漆的侧殿,殿内面积狭小,进门便直面一排排不足二十厘米高度的六爷神像,每一尊神像前都染着一支花朵形状的红蜡烛,摇曳的烛光似乎给神像提供了活灵活现的神采,他们也似乎都在门被打开的那一刻,都看向了闯进来的少年。
身后的门刚被关上,江棉的手还扣在门栓上没来得及抽走,门忽然发出一声被大力撞击的巨响。
“砰”!
“砰”!
“砰”!
江棉大骇,她往后连退几步,撞到了江橘白身上,不可置信地回头,“你身上果然有不干净的东西。”
江橘白看着门外那忽远忽近的巨大黑影,他浑身凉透了,连江棉说话他都没听见。
他本以为六爷庙只是村子里的人为了寻找精神寄托,才弄这么一座庙出来,他相信有神灵的存在。
但因为有徐栾的存在,所以江橘白不相信的是神力无边。
然而江棉一带他走进这间侧殿,徐栾便怒了。
江橘白环顾着四周,徐栾居然进不来!
“发什么呆?快跟姐说,外面那是什么东西?你怎么招惹上的?”江棉拍了江橘白两巴掌,她明显是看不见外面如乌云罩在房顶的黑影,只能听见对方制造出来的声音。
江橘白惨白着一张脸,挑挑拣拣地说了全部事实的三分之一。
但也足够将江棉震住了。
“糊涂!”江棉呼吸深快,“江祖先这个老不死的,就他那三脚猫的功夫驱鬼?这不是害你吗?”
不过她又很快变脸,“但这也怪不了他,他也不知道那玩意儿附了神像的身,”江棉嘀咕着,忽的一声大喝,“放肆!那孽障居然敢冒犯六爷!”
江橘白:“有什么办法吗?”
“有。”江棉点头,只是眉眼间的愁色已经告知了少年,这个办法的可行性非常低。
“它自杀。”
“不知情的自杀也可,但一定要它自愿,自愿去死。”江棉双手在腹部绞紧,“它的来源是徐家的地下室?徐家怎么会有这么恐怖恶心的东西?我从来没听说过……”
“他已经死了,还能死?”江橘白不解。
“当然,人都能死,为什么鬼不能死?”江棉说道。
在巨大的连续不断的撞击声中,江棉越发镇定下来,她深吸一口气,“你先去那罐子里抽一张符出来,我给你包一把香灰,那样,它就近不了你的身了。”
“真的?”江橘白不惊不喜,情绪更多的是复杂。
少年如今对徐栾早就没有一开始的恐惧和厌恶了。
江棉按着江橘白的肩膀,迫使他跪在蒲团上,“快点,给六爷磕头,让他保佑你。”
江橘白每往地上磕一下,身后的门就被重重撞响一声,门框簌簌振动,像撞在江橘白的心口上。
他抬起头,发现江棉抱了个罐子到他眼前。
江橘白犹豫了一下,伸手从罐子里面拿了张符纸出来。
江棉一把就将他手中的符纸抽走,她走到旁边没有灯光的桌子,直接咬破手指,沾了一碟子紫红色的东西,在符纸上留下蛇形的笔画。
女人在正中间神像面前的香炉里掏了一把香灰包到了符纸里,包成三角状,最后半蹲下来将三角包系上了江橘白的脖子。
“就算它发现了也别怕,它拿你没办法。”
“再多的我也帮不了你了,我只能让它接近不了你,但让它消失,恕我无能为力。”
只是说完后,江棉又写了一张纸条,上面有地址和电话号码,“如果实在不行,你去找这个人,他说不定能帮到你。”
江橘白拉上外套的拉链,在烛火火光下,看清了纸条上的的字。
好像有点眼熟。
在哪里看见过。
他想起来了!
在回魂后,他被请到派出所问话,一名女警在送他到家之后,也给了他同样的地址和联系方式-
江棉站在江橘白的身后,看着少年拉开门,撞门的声响在门被打开的那一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
学生们的欢声笑语在围墙之外,不远处的檐角挂上一轮如钩弯月。
一道颀长的身影从侧门里走出来,他踏上台阶,一步,一步,脚步声轻盈,毫不费力。
看着影子如波浪一般在台阶上起伏,江棉的心提了起来。
“我找了你半天,你去哪儿了?”男生走到台阶上面,他看着江橘白说完话后,看了眼还在侧殿里的女人,“你好。”
是个学生啊。
江棉松了口气。
江橘白看着眼前的徐栾,他没干坏事,但是没来由地心虚,可能这对徐栾来说,不算好事?
“我进去拜了江六爷。”江橘白说道。
“你怎么,来了?”少年声音艰涩,除了自己,徐栾从不曾在其他人眼前出现。
徐栾朝江橘白伸手,“我刚刚说了啊,我找了你半天……”
他的语气顿住,像骤然消声的一道气流。
江橘白低下头,徐栾正准备牵他的手,只是不知怎的,对方又无端停了下来。
“它近不了你的身了。”江橘白记得江棉刚刚是这么说的。
“小白,你做了什么?”徐栾缓缓收回了手,他伪装出来的瞳孔慢慢地涣散了。
江橘白发现自己刚刚以为的不恐惧都只是自以为是的想象。
他还是害怕徐栾。
他现在更怕了。
“好、好奇怪,”江橘白装作懵懂不知,“我也这、这么觉得。”
徐栾只是笑吟吟地看着眼前惊慌的少年,但笑意未达眼底,甚至眼底开始浮上一层雾一般的红色,腥气朝少年迎面扑过去。
江橘白忽然就想吐。
徐栾朝他身后看过去。
江棉本来落下去的心,在这一刻,重新提了起来。
跟江橘白说着话的,不是人!
然而她还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站在江橘白面前的男生就陡然消失,眼前只剩下了一片空荡荡的空地,她看着江橘白的背影,发现自己的视野在慢慢朝上抬起,不受控制地持续上台,她听见自己脖颈发出“咯吱咯吱”被强制扭动的声音。
她的身体彻底被一道无形的绳索给吊了起来,她彻底看向了头顶上方的房梁,一道薄淡的黑影缠绕在房梁上。
将她吊离地面的也是这道黑影。
“你把他教坏了。”一道凉薄的声音传进江棉的耳朵里。
江橘白也能听见。
他恍然看见陈港被陈巴赫在地下室勒死那一幕。
少年面孔迅速褪成惨白色,他大步跑回到了侧殿里,仰头看着上方,上方空荡荡的,他什么都看不见,但他能肯定是徐栾。
“她没做什么,跟她无关,我就是抽了个签!”
“徐栾,你放了她!”
江棉胸腔里发出鼓风机一样呼哧呼哧的声音,她双目瞪圆,看着下方抱着自己的江橘白。
江橘白颈后一阵微风轻抚过去,“你知道该怎么做。”
江棉看着江橘白,她齿关里挤出“不”字。
江橘白低下头,把脖子上刚刚戴上去的三角包摘了下来,丢了出去。
女人在三角包落地的时候跟着一块重重砸在了地上,她鼻涕和眼泪呛了一脸,她紧急抬手从桌案上抓起一把滚烫的香灰朝江橘白撒过去。
江橘白偏头躲开,可耳边却响起一阵滋滋声。
徐栾站在江橘白的身侧,同样偏着头,他被香灰袭击的半张脸,出现了大大小小的一片被灼伤出现的黑洞,正往外袅袅冒着黑烟。
但又很快愈合。
“果真是鬼,是鬼……”江棉喃喃。
徐栾弯腰牵起江橘白的手朝外面走去,江棉大声叫他的名字。
“小兔崽子,老娘会想到办法救你的!”-
夜色深浓,六爷庙前摆起了长桌案,不少妇女彻夜忙着准备补冬祭拜所需要的食物,几架大蒸笼往上腾腾冒着白雾,空气里被各种肉香与蔬果香充斥着,水果清甜,糯米与羊肉同样沁香扑鼻。
在准备祭拜的食物之前,忙活的人们得先把这群学生喂饱。
院落被燃起了一大堆熊熊燃烧的篝火,有人往里倒了一箩筐红薯进去,火星四溅。
“能吃完吧?”
“我觉得没问题。”
“我也觉得没问题。”
江橘白坐在地上,他手指折断一根树枝,他面前已经被掰断了一大堆树枝。
篝火的火舌不断窜向半空,江橘白面无表情的脸不时就被火光照亮一次。
他给江棉带去了麻烦,他并不敢保证徐栾会不会事后再去找江棉算账。
江棉低估了徐栾,他也低估了徐栾。
徐栾杀不了他,但是可以杀其他的人。
他太天真了。
以为真的能跟鬼祟和平共处。
但其实只要稍微反抗,使对方感到不快,麻烦就会找上门。
江橘白抓起一把树枝往面前的篝火堆里一丢,溅起的火星带着火舌直接朝他的脸袭来。
他没躲,只是闭上了眼睛,他明显感觉火苗携着被烹煮得灼热的空气而来。
只是火苗还未来得及碰上江橘白的面孔,就被一道黑影给挡了回去。
江橘白缓缓睁开眼睛。
徐栾坐到了他的旁边,跟所有的学生一起,只是除了江橘白,没人能看见他。
“我戴个护身符,也没坏处吧。”江橘白拾起一根棍子往火堆里扔,呐呐道。
他自己能不能撇清无所谓,他得把江棉撇干净。
“她让你戴的?”
江橘白嗤了声,"我想戴就戴,而且我也不知道戴了之后对你有影响。"
徐栾的脸在火光的照映下居然显得比平时更加要阴森,火光在他的脸上摇曳着,他幽暗的目光和殷红的唇色,像刚刚从坟墓里爬出来一般带着浓浓的煞气。
“是吗?”徐栾说。
“不信算了。”江橘白手指掐着地上的树枝。
徐栾缓缓弯起嘴角,“我信。”
江橘白偷偷瞥了对方一眼,见对方的神色并不像还在记恨,他悄悄松了口气。
其实也挺好哄的。
下次不敢了还不行吗?
“我不知道你跟那个女人在殿内聊了什么,但是她带你进去的,我不喜欢那个地方的味道,下次不要再去了。”徐栾轻声叮嘱道。
江橘白点了下头,“知道了。”
他比平时都要温顺的样子让徐栾忍不住发笑,他抬手,冰凉的手指捏了捏江橘白的脸,"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你真的以为戴那么一个玩意儿就能摆脱掉我吗?"
江橘白的脸同样冰凉,但是有着活人才有的柔软。
少年身体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香气,不是普通的肉香。是令人闻了便发狂便想要贪婪地揉碎塞进自己的身体的香气。
并且,这种味道属于江橘白独有。
“小白,下不为例。”徐栾收回手,他笑意温柔,注视着江橘白的目光但凡换成出现在人类的脸上,也不会令人感到毛骨悚然,而是柔情蜜意。
“听见了吗?”他朝懵懂又委屈还隐隐气愤着的少年索要着答案。
江橘白腮帮子咬得发酸,“知道了。”他瓮声瓮气。
左右摆荡的火光在江橘白的视野里变得朦胧。
抱着一盘烤红薯走来的徐文星被红着眼睛的江橘白给吓了一跳,江橘白天不怕地不怕,老师同学一视同仁地呛,哪里露出过这么委屈的表情。
谁这么有本事啊?把人欺负成这样?
徐文星梭巡四周,愣是没在现场找出一个能做到的人。
“吃烤红薯吗?”知道少年自尊心强,徐文星当做没看见,直接端着烤红薯在他旁边坐下。
江橘白垂头,“不吃。”
徐文星只得坐在一旁,捧起一个滚烫的烤红薯啃着。
“他们等会要玩游戏,你要不要一起去玩?”徐文星问道。
“不玩。”
见对方情绪始终低落,徐文星才忍不住问,“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欺负?
徐栾那是欺负吗?
江橘白被徐文星一下点醒,对啊,徐栾是在欺负他。
“没谁欺负我。”江橘白蓦地起身,他拍掉裤子上的灰,“我去个洗手间。”
徐文星回头看着江橘白的背影。
其实他想说,江橘白委屈巴巴的样子比平时随时准备张嘴咬人的样子要可爱多了。
但他也知道这话肯定不能说,要是说了,江橘白说不定会真跟他翻脸。
徐栾似笑非笑地看了徐文星一会儿,才起身跟上江橘白。
六爷庙的洗手间还是老式的一整排蹲厕,窗户比厕所还低,要是不关窗,就跟在大庭广众之下蹲坑没什么区别。
地面用的还是水泥,没找平,坑坑洼洼,布满刮痕,墙壁上挂着橘子树的水墨画,只是被岁月腐朽,边缘缺角还泛黄。
江橘白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他直接转身,"我们能不能谈谈?"
徐栾眸光漆黑,“你以什么身份和我谈?我的孩子还是我的朋友,或者是别的身份。”
“……”谈话需要什么身份?
“以上的几个身份都没有和我平等谈条件的资格,”徐栾歪了歪头,脸上出现玩味的笑,“但是有一个身份可以。”
“什么?”江橘白不懂。
“如果你愿意,彻底属于我的话,你可以跟我谈任何条件。”徐栾语气温柔下来,仔细辨别,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蛊惑意味。
只是少年还没有分辨清的能力,他只感觉稀里糊涂的,“什么意思?”他以为,自己本来就是徐栾的,不是做了契?
徐栾嘴角朝两边牵开,“让我上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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