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何兮真恨不得自己能原地消失,可事实是他消失不了,只能僵着身体,满脸惊魂未定地望着床边双目赤红,已经怒到浑身发抖的周以澄,心里不住重复着三个字:完蛋了!


    裴轻淮昨晚真的把他往死里整,身上那些被掐的咬的痕迹好歹有衣服遮挡,脖颈上的吻痕却不行,就这样袒露在衣领外。


    加上他手腕上还有再明显不过的淤痕,整个人又是一副被狠狠折腾过后苍白萎靡、没法动弹的惨样,周以澄绝对一眼就知道他消失的这一晚已经发生了什么事。


    何兮不知道周以澄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如果是打电话还能隔着屏幕哄哄他,可如今被他亲眼看到一切,真的毫无心理准备!


    喉间气息慌张地战栗着,张了张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周以澄呼吸声越来越重,盯着何兮的眼瞳都在不住地震颤。


    万箭穿心、五内俱焚都不足以形容他此时的伤痛愤怒!


    才分开了一个晚上,就一个晚上……


    他想立马回到昨天,杀了那个松开手的自己!


    “那个,周……”何兮小心翼翼地刚试图开口缓和一下这可怕的气氛,周以澄霍然转身,浑身杀气地大步朝着外面走去。


    何兮大惊,他知道周以澄这绝对不是要离开,而是要去找裴轻淮。


    怎么办,怎么办?!肯定会打起来的。


    这两个人现在的情绪都是失控的,要是动起手来肯定会出大事。


    何兮一想到这个,人都要麻了。


    “周以澄,你站住!”何兮急忙叫道。可是周以澄根本不听他的,很快到了门口并且打开了门。


    眼见他的身影即将消失,何兮心急如焚,已经顾不上身体还难受,奋力爬了起来,赤脚下了床。


    结果才走了两步就软绵绵扑通跪倒在地上。


    这系列动作牵扯到某处,疼得他叫了一声,浑身冒冷汗,腰都直不起来了。


    好在他搞成这幅狼狈的狗样子是有用的,周以澄迅速去而复返,单膝蹲在他面前,双手扶住了他。


    何兮急忙反手抓住他的一只手腕,防止他又起身离开。


    “不许去找他。”强忍着身体不适,抬头对上周以澄震怒的黑眸,何兮坚决地说下去,“周以澄,我知道你生气,也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是你不要去找他,更不要跟他动手听到了没有?”


    何兮这种完全偏向裴轻淮的话语让周以澄根本无法接受,他不敢置信,眼底冒着凶狠的火光,抓在他胳膊的上的手指死紧,几乎要掐入他的骨头里。


    “不要跟他动手?他逼迫你,你却阻拦我维护他?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不是维护,我是……”何兮心头顿时涌上无尽的苦涩,无力地央求道,“是我为了一些目的欺骗他的感情,是我过分,是我对不起他,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你生气就冲着我来,别去跟他起冲突好吗?”


    裴轻淮原本就因为他母亲对待感情极端偏执。


    是他先去招惹裴轻淮,给了希望,又将他推入地狱。


    是他把裴轻淮逼得崩溃失控走到这一步,遭受这些也是自食其果。


    他没办法违心地说自己能坦然镇定地接受昨晚发生的一切,但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恨裴轻淮,更不想再继续伤害他的感情。


    他只想在自己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让昨晚的事就这么过去……


    周以澄脸上蒙着一层浓重的阴霾,死死盯着何兮,咬牙切齿道:“你说的这些我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你遭受这些我绝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那你想怎么样呢?跟他动手打得你死我活双双躺进医院,已经发生的事能改变吗?”如今周以澄才刚跟乔易天相认,乔裴两家之前相交甚好,要是因为他打出什么仇来,那他真是难辞其咎。他已经够对不起这些人了,他真的不想闹出什么事端来了。


    况且这两人本该是相爱甜蜜的一对啊,现在却被他弄得要反目成仇。是他的出现,搅乱了他们原本应该有的人生。


    何兮心里觉得很诡异很不好受。


    何兮眼神充满恳求:“周以澄,你别去找他好不好?”


    周以澄回望他,就在何兮以为他有可能态度松动的时候,却听他冷声一字一字道:“不好!我跟他,不共戴天。”


    何兮有料到他可能会很难说通,但是没想到他这样油盐不进,脑门都突突地抽疼起来。


    他本来就身体不舒服,一想到如果无法阻拦这人,原本就乱糟糟的事态一定会变得更糟糕,就更加心神不宁,情急之下甩开他抓住自己的手,说话也不由重了些:“周以澄,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不需要你去替我出头,一点也不需要!我都已经这样了,你就别他妈给我添堵了行吗?!”


    何兮其实说完就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太过了,可是撤回已经来不及。


    他僵着身体,看到周以澄脸上的表情陡然就变了。


    原本盛怒的他目光怔怔的,眼眶迅速潮红。


    何兮唇动了动,还没发出声音,就见他的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从眼角坠落,看起来痛彻心扉。


    何兮就怕周以澄哭,一哭他的心都是酸疼的,难受得喘不上气。


    何兮着急又懊恼,艰难地抬起手擦他湿漉漉的脸蛋,语气瞬间缓下来。


    “唉,你别哭啊。”


    周以澄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陡然闪过一样银白色的东西。


    仿佛是闷头一棍敲在后脑,周以澄猛地攥住他擦完泪刚要收回去的手,僵硬地盯着他手指食指上那枚银色的戒指,片刻后,才终于转动眼珠,含泪的黑眸用力钉在何兮惊慌的脸上,那眼神仿佛要一寸寸地扎进他的皮肉里。


    “你……戴他给你的戒指?”


    何兮迷迷糊糊高烧了一晚上,醒来的时候裴轻淮又在旁边盯着,他整个人都乱成一团,一时间都忘记了这个戒指的存在,所以刚才才会不假思索就用那只手给他擦眼泪。


    结果就送到周以澄眼前,被他看到了。


    这跟火上浇油有什么区别?


    “没有没有,不是我戴的。”何兮连连否认,他想自己的手收回取下戒指,可是周以澄不松手。


    只好又用另一只手伸过去取,周以澄却先于他将那枚戒指拔下来,腮边的肌肉都狰狞地抽动一下。


    “那你还留着?”周以澄面上泪痕未干,声音却冷若寒冰,“我现在就给它扔了!”


    扫了一眼角落里的垃圾桶,周以澄又扭头看向病房内洗手间的方向。


    何兮看明白他的动作之后惊了,他这是要扔到马桶里冲走!


    周以澄刚要站起身来,何兮连忙拽住他的胳膊。


    “不行不能扔!”何兮急切道,“回头我还要还给他的。”


    这枚戒指他不会留着,但他已经践踏了裴轻淮的真心,就算不要,也要找个时机原封不动地还给他才行。


    他伸手去抢,周以澄的手扬起,碰都不让他碰。


    何兮本来就没什么力气,因为刚才动作不小心太大,伸手没抢到,身体陡然一软,没稳住往旁边倒去。


    周以澄下意识里用手扶他,何兮却趁着他这个没有防备的间隙,将他手里的戒指夺走了,藏到了身后。


    他这个动作无疑又是往周以澄心上狠狠插刀子。


    周以澄满是泪水的眼中不知道是怒气更重,还是痛苦更深,他的嘴唇都在不住颤抖。


    “好,好。”周以澄用力地点头,眼泪疯狂地涌出,恨声道,“他都这样对你了,你不仅维护他还非要留下他的戒指。我不过想对他动手,你就千般阻拦还说我给你添堵是吧?既然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满意,那我就什么都可以做!”


    “周以澄!”何兮气得喉咙涨疼,他简直有嘴说不清,明明刚才都解释的很清楚了,他不是维护裴轻淮,是因为愧疚,他也不是要留下戒指,而是要还给裴轻淮,这人却非要固执地在他的话里自找不痛快,误解他的意思。


    他怒瞪着眼前这个让他头疼无比的人,气息一促,沉下声音:“我还在发烧,你非要跟我吵吗?”


    周以澄手背用力蹭掉下巴上的眼泪,张开双臂,将地上的他拦腰抱回床上。


    “我不跟你吵,你也别想再拦我。”就着俯身放下他的姿势,周以澄垂眸望着臂弯间紧紧抿着嘴唇的何兮,漆黑湿润的眼瞳里俱是令人心颤的决然,“今天,我跟他之间,总有一个要倒下。”


    周以澄抽出抱他的手臂,正要直起身体来,何兮却突然扬手,圈住他的脖颈往下按。


    周以澄猝不及防被他这股力道带的直接栽在了他身上。


    两人的脸一上一下,隔得很近,气息都紧紧缠绕在一起。


    “周以澄。”何兮望进他乌沉沉的黑眸里,下定了决心般深吸一口气,道,“我喜欢你。”


    他之前其实就隐约察觉自己对周以澄的感情不太一样,但他前世是个切切实实的直男,从未对男人有过什么想法,所以对这种感情也就模糊处理了。


    可是昨晚再那种情况下,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叫出周以澄的名字时,就陡然明白了自己的内心。


    虽然还是有些不可思议,但他应该是喜欢上周以澄了。


    他喜欢上一个男人。


    原本他都要离开这个世界,不该给周以澄任何希望了,以免分离的时候他更痛苦……就在一分钟前,他哪里能想到自己会跟周以澄表白心意呢?可是眼下他实在阻止不了周以澄,只能豁出去回应他了。


    他的话一出口,周以澄的身体瞬间被定住了一般,愣怔地望着身下的何兮,胸口用力起伏着,脸上的神情霎时间变幻不定。


    好半晌后,周以澄一手抚上他苍白的脸。


    “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何兮自然是顺着他:“我之前说三天给你答复,我现在就回答你,我确实喜欢你,周以澄,我心里有你。我对你的感情,跟对别人都不一样。”


    此前周以澄多么渴望听到这句话啊,如果换做别的时候,他都要开心得疯了,可是此时他闭了闭眼,却没有太多的激动和喜悦。


    他哑声道:“你这时候提前给我答复,是有目的的对吗?”


    何兮也没办法否认,因为他确实想用这句话来安抚周以澄。


    “我就是想让你知道,我爱的人是你,我的心完完全全在你这儿。”何兮深深地凝视住他,“所以周以澄,你真的没必要跟他争什么。你乖乖的,听我的话好不好?”


    第七十二章


    周以澄面色紧绷着,眼神晦暗不清地盯着何兮。


    这人的想法太天真了。


    就算对他表达了爱意,可这并不代表他就满足什么都不在乎了。


    他的喜欢就是要占有全部,从头到脚一根头发丝都不容别人觊觎碰触。


    可偏偏因为昨天情急之下做了错误的决定,导致了无可挽回的事情发生。别说动手和争抢,他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但这人铁了心要阻拦他,如果自己真的硬来,违背他的意愿生出什么事来,他肯定会生气失望。


    才刚获得他的敞开的心扉,周以澄不想就这样失去。


    纵然心底里还由一万个不愿意,但是眼下这种时机,再多的怒火和痛恨他都必须暂时压住。


    至于裴轻淮……他不主动去找,难道裴轻淮会放过他吗?


    两人迟早会对上的。


    何兮的眼睛直直回望裴轻淮,看出他的情绪并没有好转,心中叹息连连。


    也是,好不容易表明心意却是为了摁住他,换谁谁也不高兴。


    不过这时候他没答应,也没说不答应,看起来还是比方才要有余地一点。


    何兮决定再加把劲儿,想了想,勾住他脖颈的手往下用力,把他往自己怀里带。


    周以澄的身体缓缓压低,两人的嘴唇贴上。


    何兮眼睫轻颤,不太熟练地主动亲他。


    周以澄气息瞬间就急促起来,虽然怒气未散,但是身体的反应很诚实。


    他含住何兮的唇,深深地吻起来。


    这算是两人互表心意之后第一次接吻,何兮莫名觉得亲的时候,后背仿佛有电流爬过,麻麻的,酥酥的,跟之前几次感觉都不大一样。


    其实从一开始跟周以澄相处,何兮心里就挺喜欢他的。


    当然,并不是现在这种喜欢。


    他就是觉得周以澄这个人长得清纯漂亮,性格温柔善良,还挺对他胃口。


    所以就算当时被周以澄认错强吻了,内心也没有觉得特别反感。


    直到后来,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面对待周以澄时就有些改变了。


    有什么事下意识里都想着他,不愿意伤害他,他送自己手串时特别高兴……


    不过他坚定地认为周以澄和裴轻淮是一对,再加上自己从未喜欢过男人,所以他对自己的心意反应很迟钝。


    如果不是剧情崩了,周以澄突然向他表白,如果不是昨晚遇到那种情况脑子里还想着周以澄,他恐怕一辈子都没办法察觉到了。


    何兮本来就还病着,胸闷气短,亲了会儿后都有些喘不上气,忙用手稍稍抵开了他,两人双唇分开。


    接吻果然还是有用的,周以澄原本堆积在眉眼间的火气都被冲散了许多,眸光都变得水润了起来。


    何兮还在微微喘息着,抚摸一把他柔软的黑发,声音很低,语气却霸道:“以后还想不想亲?想的话,就必须听我的。”


    周以澄抿唇,垂眸看了何兮好一会儿,将脸埋入他的肩头。


    然后,牙齿狠狠咬住他的耳垂。


    何兮吃痛:“周以澄!”


    周以澄咬完,又亲了一口,贴在他耳旁说:“我想要的,可不只是亲你。”


    何兮当然明白他话里什么意思,脸颊瞬间不受控制地滚热起来。


    裴轻淮和周以澄都喜欢他,但是,一个是攻,想要他的后面,一个受,想要他前面的那玩意儿。


    昨晚他逃跑无门,已经被迫有了惨烈的体验。


    他要怎么告诉周以澄,男人之间做这种事并不舒服,屁股真的会像被生生撕裂了一样剧痛!会流血,还会发烧住院,下不来床……


    而且,他跟周以澄还没试过,虽然心理上爱上他,但不知道生理反应能不能跟上。


    毕竟他面对的是跟自己相同构造的男人,他真地很怕在周以澄面前丢这种脸。


    可是周以澄看起来很想要的样子,何兮也不忍扫他的兴。


    而且如果在这种时候婉拒他,绝对是火上浇油。


    “我……”何兮心一横,道,“给你给你,你想要的都会给你。”


    刚才出于无奈已经向他表明了心意,收回也来不及了。


    周以澄真的很爱他,但他根本没办法给周以澄未来。


    或许,不出十天半个月他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与其为了怕自己离开后他会痛苦,故意冷着他远着他,还不如在这剩下的有限时间内,尽量回应他的感情,好歹以后还能给他留点念想。


    能行的话当然是好的,大不了到时候备着点药,以防万一。


    总之离开这个世界前,一定满足他一次,不能让他失望。


    周以澄听他这么说,抬起脑袋,黑沉沉的眸子盯着他。


    “兮兮,我要你所有的爱,我要你所有的关注,我要你的一辈子。你答应了就不许反悔,否则,我上天入地都会死追着你不放。”


    何兮突然干咳了两声,咳声中隐约透着一丝丝的尴尬。


    原来,他刚才并不是说那种事……


    可是他哪里来的一辈子给他呢?


    何兮无法应下,只认真却隐晦地道:“我会尽我所能对你的,周以澄。”


    周以澄指腹在他脸颊上摩挲片刻,低头吻他的鼻尖。


    “周以澄。”何兮忽然问,“你知不知道你第一次吻我是什么时候?”


    在周以澄的记忆力,肯定是上次宿舍楼道里。


    毕竟第一次的时候他中了药,神志不清醒。


    这时候告诉他真相,他肯定会吓一跳。


    岂料下一秒,却是周以澄的回答令他瞠目结舌!


    “酒店。”周以澄说到这儿,语气里有控诉的意味,“我还没亲够,你就丢下我跑了。”


    什、什么?!


    何兮瞪大了眼睛,震惊到失声,不敢置信地望了他许久。


    原来,他记得。


    原来他一直知道是他。


    可是那天过后他什么都没提,就好像什么都发生一样。


    如果不是自己今天故意这么一问,那他永远都被蒙在鼓里了。


    何兮恍然惊道:“周以澄,你该不会那之前就已经喜欢我了吧?”


    周以澄嗯了一声。


    何兮觉得很不可思议,紧接着又难过起来。


    “你这么喜欢我,我还那样对你,差点害得你……你当时一定很伤心是不是?”


    周以澄不回答这个问题,只说:“我知道,你一定是有什么苦衷不得不做这些,所以我一直在等。今天,终于等到了。”


    何兮眼神都不由恍惚了一下。


    他的心情很复杂,这人怎么这么聪明啊,不仅早就知道他不是原来的何兮,还猜到了他被逼无奈的内情。


    那后面被绑架的事件他肯定也是心知肚明,但是知道他有难处,从来没有拆穿他,更没有质问他。


    只是上次实在是被刺激狠了,才喝了酒跑来学校强吻他,说忍不了了,不想等了。


    而他却会错意,以为他说的是跟裴轻淮之间的事。


    如果早点认清周以澄的感情,知道剧情已经崩了,那他就不会走到订婚这一步了……算了,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如果。


    况且,就算没到订婚这天,欺骗就是欺骗,他跟裴轻淮之间的状况并不会好多少。


    周以澄兜里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


    “看看是谁。”何兮很轻地拍一下他的肩膀。


    周以澄微微支起身体,掏出手机来。


    “秦阿姨。”他回答后接了电话。


    何兮就听他嗯,嗯,嗯,最后说了句好,然后挂断了。


    “她现在怎么样了?”何兮忙问。


    秦霜能跟他打电话,应该暂时没事了,但是何兮还是要问问具体的情况。


    周以澄收起手机,全都告诉他了。


    何兮这才弄清楚,原来是乔易天特地帮忙安排了医生为秦霜诊治,他早上带着秦霜转到这个医院,刚好碰上了裴老爷子,于是跟在他后面过来的。


    何兮不由在心底暗暗庆幸,好在老爷子把裴轻淮叫出去了,不然哪里还由得他在这里劝说,两人早干起架来了。


    不过,他们出去也有一会儿了。


    何兮扭头朝着门敞开的病房外看了一眼,说不定裴轻淮就要回来了。


    周以澄俯下身,手臂再度穿过他的后背和膝盖,打算抱起他。


    “秦阿姨那边已经安顿好了,我先带你离开这儿。”


    “等等。”何兮忙按住他的手,“我还不能走。”


    他现在真的害怕跟裴轻淮相处,他很想离开这里。


    可是他也知道,裴轻淮现在已经被他逼疯了,什么都干的出来。


    如果他就这么偷偷地走了,只会导致事情愈发不可收拾。


    是他欺骗了裴轻淮,就算道歉已经不起任何作用。


    但至少,要给他一个解释。


    周以澄手上的动作僵住,他这么做已经是最大的退让了,没想到他还要留下来!刚才被强行压下的怒火再度翻涌起来,目光凌厉死死盯着他道:“你究竟什么意思?!”


    ……


    裴老爷子就在病房外等裴轻淮,他出来后,老爷子立马转身,径直走到了楼梯的通道处。


    裴轻淮虽然一路跟着他,但是脑袋不时地朝着来的方向望。


    人在这里,心却没跟来。


    裴老爷子一看他心神不安的模样,都有些不忍心对他说什么重话了。


    从小到大,何曾见过他这样?


    若是那孩子只是身份作假那也罢了,反正轻淮喜欢,他也不会阻拦。


    为什么偏偏连感情也是欺骗的,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这样做有什么目的,又有什么意义。


    “轻淮,你跟他谈过了没有?”裴老爷子知道他心急回去,也不浪费时间了,直接开门见山,“他之前为什么那样对你,总得有个理由吧?”


    他跟何兮接触也有段时间了,虽然他有些小闹腾,但是很招人喜欢,不像是无聊耍人玩的性子。


    他实在想不出这孩子为何突然改口说不喜欢轻淮。


    “没谈,没什么好谈的。”裴轻淮终于把心不在焉的视线收回,看向老爷子,“不管他为什么,背叛就是背叛,我不会放过他。”


    “你哪里是不放过他,你是不放过你自己!”裴老爷子痛心疾首,“你就应该及时问清楚,你不问憋在心里,最后痛苦的只有你而已!”


    裴轻淮怔忪。


    何兮从第一次见面,就直白地对他表示好感,再后来,他更是热烈地释放自己的感情。


    他的爱意太真切太动人,也太迷惑人心。


    他深深的陷进去了,到头来却被告知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暴怒,他绝望,他无法接受,可是他不想问何兮为什么。


    因为问了之后,只会让他更加看清之前他以为的美好甜蜜有多么的支离破碎。


    这是在一刀一刀地剜他的心,这是对他的凌迟酷刑。


    他不会问的。


    他只要让这个人付出代价,他只要这个人留在身边,永远都没办法逃离。


    裴轻淮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一言不发。


    裴老爷子满面愁容地看了他一会儿,重重叹气。


    他多希望的裴轻淮能认清现实及时抽身,可是,他也明白,这孩子已经泥足深陷,出不来了。


    “轻淮。”一夜没睡的裴老爷子脸色疲惫,但是语气很重,含着浓重的警告意味,“他固然是对不起你,可你昨晚再怎么也不能……你这是不极其正当的手段!爷爷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以后做什么事之前一定要冷静再冷静,千万不要再这样情绪失控,听到了没有!”


    裴轻淮恍惚望着他。


    事实上他根本无法冷静,只要何兮那边有一点风吹草动,他绝对控制不住自己。


    可是对上老爷子泛红的眼睛,一团热气哽在喉间,他不想让老人为他担忧。


    “听到了。”裴轻淮说。


    虽然得到了他的保证,但是老爷子还是忧心忡忡。


    他目光挪开,看向旁边的墙面,顿了顿才问:“那孩子现在怎么样?”


    “还在低烧。”


    裴老爷子又沉默几秒:“你好好照顾他,还有,不许不接我的电话。”


    “嗯。”裴轻淮倾身抱了抱他,松开对他道,“爷爷,你也好好保重身体。”


    知道他惦记病房里的人,说再多他也听不进去了,裴老爷子摆摆手,叹气:“我先回了。”


    裴轻淮送他进了电梯,电梯门刚关上,他就转身大步地朝着病房走去。


    虽然离开的并不久,虽然他身体虚弱无法下床,应该不能趁机逃跑,但是在靠近那扇门之前,裴轻淮的脸色仍是冷沉的可怕。


    直到他到了门前,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到床上安静躺着的人影,紧绷的下颚这才有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松动。


    他用力地推开门,长腿迈进去。


    何兮正胸口起伏,满头冷汗地躺在床上喘息。


    他不能让周以澄跟裴轻淮碰面。


    周以澄对裴轻淮有敌意,裴轻淮对他何尝不是呢?


    毕竟,他昨晚在那种时候叫了周以澄的名字,看裴轻淮那骇人的神情,应该是什么都清楚了。


    所以他刚才怕裴轻淮快回来了,想让周以澄先离开病房。


    周以澄听他还要单独留下来跟裴轻淮谈一谈,差点要一口吞吃了他!


    他又亲又哄又求都不起作用,最后还是用再也不理吓唬他,拼了老命地才将人给请出去了。


    但他笃定,周以澄一定没离开,就在周围某个地方呆着。


    何兮心脏突突猛跳,一边祈祷着周以澄不要乱来,一边努力想着措辞,待会儿裴轻淮回来之后,要如何向他交代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


    门那边砰的一声响。


    何兮被吓得手都抖了一下,神色惶然扭头望过去。


    裴轻淮回来了。


    对上他深不见底的黑眸,何兮原本搭在小腹上的双手紧张地交握在了一起,喉结上下滑动。


    原本想好的那些话,全都堵在了嗓子眼,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裴轻淮很快在床边站定,低头扫了他一眼。


    头发比方才离开时要乱了些,脸也比刚才更红,气息也很乱。


    或许头发乱是因为他翻身了,或许是因为发烧才脸发烫气息虚,但是裴轻淮刚才出门前一直盯着他,熟悉他的状态,莫名觉得他此刻有些微妙的异常,心头陡然升起一股警觉。


    前情证明,他的警觉向来都不是没道理的。


    危险地眯了眯眼睛,裴轻淮抬头迅速环顾一周,又抬脚快步走到病房的卫生间,拧开门锁,锐利的目光往里扫视。


    里面当然什么都没有,但是看他一回来就疑心找什么人的举动,还是惊得何兮头皮阵阵发紧。


    他这是,察觉有人来过吗?


    一无所获的裴轻淮最终折返回来,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了。


    他抓起何兮左手,眼睛端详他食指上的那枚银色戒指。


    周以澄出去之后,何兮为了在谈话前不激怒裴轻淮,匆匆把戒指套回去了。


    裴轻淮握他的那只手的食指也戴着一枚戒指。


    跟何兮的是配对的。


    何兮心中忐忑,被他盯得手指都蜷缩一下。


    裴轻淮看着看着,突然冷冷掀眸:“你刚才取过戒指了?”


    第七十三章


    何兮本来就提心吊胆,猝不及防被他一句话吓得嘴唇都颤了颤。


    他这才注意到,刚才的确是把戒指套回手指了,但是因为魂不守舍,仅仅套上了而已。


    其实这个戒指就是他的尺寸,原本戴在手指最合适的位置,现在却有些松垮地圈在指节附近。


    就这样一个微小的差别而已,一般不会有人在意,偏偏裴轻淮敏锐察觉出来。


    这种过于强烈的疑心和掌控,让原本何兮心中原本的不安愈发的蔓延扩大。


    何兮又想起他说过,敢取下戒指就把他手指全部掰断。


    被他握住的地方仿佛过电一般又麻又痛,连忙地将手抽回来,不敢跟他对视。


    “我、我没有。”


    裴轻淮面无表情睨他片刻,寒声逼问:“刚才都干什么了?”


    何兮眼睫慌乱地扑扇了好几下,极小声地说:“就躺着,没干什么。”


    “是么?”裴轻淮身体微微前倾,手触碰上他还发烫的脸颊,缓缓下移,修长的五指虚虚地抓在他的脖颈上,“你最好别又被我发现说谎。”


    他并没用力,但是何兮却觉得自己的喉咙真的被死死扼住了,几欲喘不上气来。


    何兮浑身僵硬地闭了闭眼,但又怕被他察觉自己的异常,很快又颤颤巍巍地睁开。


    他努力地默默调整自己的呼吸,好让自己不至于被憋死。


    裴轻淮目光冷沉盯着他紧促起伏的胸口,握住他脖子的手接着一点点往下,漫不经心似的给他整理了一下衣领。


    何兮就这样大脑空白地躺了几分钟,突然听到旁边裴轻淮拉抽屉的动静。


    潜意识里觉得他这个动作跟自己有关,何兮转动眼珠,缓缓望过去。


    裴轻淮拆了刚才护士拿来的药盒,剥出两颗胶囊,又从水壶中倒了一杯温水。


    “药吃了。”


    何兮手撑着床面,慢慢地、一点点地坐起来了。


    裴轻淮目光漠然地看着他的满头冷汗,并没有伸手去扶他。


    对现在的何兮来说,坐着并不舒服,但他还是勉强保持着坐姿,接过他手中的水杯和胶囊,就着水把药给吞了下去。


    裴轻淮等他吃了药,水杯放回柜子上,正要坐回去,何兮倏地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裴轻淮。”何兮叫他名字的时候,垂着眸没有抬头看他,“我……我有话跟你说。”


    裴轻淮盯着他的发顶,能感觉到抓着自己的那只手在控制轻轻战栗着。


    裴轻淮眼皮猛地跳了两下,已经对他要说什么若有所感,咬牙道:“闭嘴,我不想听。”


    可是何兮怔了怔,仍是鼓起勇气继续:“当初,我是带着目的才接近你的。”


    裴轻淮甩开他的手,掐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脸来。


    “我说了。”裴轻淮一字一字地道,“我不想听!”


    “其实。”何兮湿润的黑眸迎着他渗人的目光,声音不轻不重,“你本该跟周以澄才是一对。”


    这句话,如同在空气中扔下一道惊雷。


    裴轻淮瞳孔一缩,钳制住他的手骤然脱力松开。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裴轻淮呼吸沉重,满脸荒谬与恼怒。


    “我没有胡说。”没说之前,千难万难不知如何开口,一旦这个口子破了,何兮便不再犹豫,将刚才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的话,一口气说出来,“突然就有一天,我的脑子里出现一个声音。它告诉我你和周以澄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周以澄以后会跟你相遇,最后相爱,成为幸福的一对。”


    “但是你们的故事需要波折和考验,所以让我必须冒充他的身份,跟他争抢你,成为你们之间的阻碍。”


    “它实在太诡异了,一直纠缠我,我不敢不听它的,只能按照它的吩咐去做。”


    “我以为这次订婚宴上,你和周以澄会拆穿我的假冒身份,苦尽甘来在一起,可是没想到……所有的剧情都崩了。”


    什么系统,什么穿书,什么他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叠加起来元素太多太复杂,如同天方夜谭,说出来裴轻淮只会觉得他在信口开河瞎编。


    何兮刚才想了又想,才决定往玄学方面去靠。


    虽然简化了,但说的也是事实,至少让可信度提高那么一点点。


    不过显然,也没高到哪里去。


    因为裴轻淮越听,脸色越差。


    “这就是你刚才绞尽脑汁编出来的理由?!”


    他本不愿意听这人任何狡辩,可是没想到,竟然说他本该跟周以澄才是一对!


    这人甚至都懒得去编一个更加合理的借口!


    这番话就像是把之前扎他的刀子拔出来,又狠狠捅一刀,疼得他心脏都麻木了。


    何兮焦急地冲着他摇头:“我没有编!这都是真的,裴轻淮,我现在没有必要对你说这种谎。”


    情急之下,他抬手抓住了裴轻淮的衣角,字字恳切:“我本来只是你们人生中的配角,我做各种坏事就是为了破坏你们两个的感情,你讨厌我,憎恨我,看都不想看我一眼才是应该有的剧情。我一直都是这样以为,所以我才肆无忌惮地那样缠着你。”


    裴轻淮压抑着眼底的涌动,双手用力扣住他的双肩,神情冷戾地俯视他。


    “那好,既然你说这是一个故事,那你来告诉我,你这个所谓的配角会是什么结局?”


    “我的结局……”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何兮的呼吸都停滞了几秒,忍着肩膀上的疼痛,仰着脸看他,低声道,“我坏事做尽,最后被你们所有人唾弃痛恨,心有不甘过得很不顺。”


    他的话刚落音,裴轻淮便更加笃定此事是他胡编乱造,嗤笑一声:“你坏事做尽破坏我的感情,得罪了我,就只是过得不顺?我会有这么心慈手软?”


    何兮嘴唇半张,哑声道:“因为周以澄和你在一起后很幸福,让你不再同我计较,所以……“


    “够了!”裴轻淮的怒吼声震得何兮耳膜都麻了一下,“何兮,你究竟还想骗我到几时?”


    如果可以的话,何兮真的很想把脑子里的系统掏出来给他看。


    但是,他掏不出来。


    而且狗系统昨晚就消失了,叫它它也不应。


    何兮升起一种无力感:“如果我真想骗你,为什么不编一个听起来更恰当的苦衷呢?你信我,好不好?”


    裴轻淮满肚子邪火,根本不想跟他继续掰扯这件事的真假。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也不会原谅你,你死了这条心!”裴轻淮直接一句话掐断他的妄想。


    何兮眼里闪过泪意:“我……”


    他哽了哽,才继续:“我从没有奢求你的原谅,裴轻淮。就算我有不得已,我骗你的感情是事实,你恨我是应该的。我只是觉得,至少应该给你一个交代。”


    裴轻淮呼吸紊乱,语调冷硬如坚冰:“我不需要。”


    何兮怔怔道:“可是我想给。我想让你知道,你的感情很珍贵,我并不是故意耍你伤害你。是我太坏了……是我负了你。”


    裴轻淮抓他的手不受控地更加用力。


    他脸上笼罩着阴森,眼眶却是一片潮红。


    “你这些虚伪的抱歉和交代通通拿去喂狗吧,我一个字都不想再听。”裴轻淮恨恨地盯着他,咬字很重,声音却在发颤。


    什么道歉,什么交代,不过是为了理所当然地甩开他。


    做什么白日梦!


    “你敢背叛我,就要付出代价。”裴轻淮逼近他的脸,眼神里、话语间俱是一种要和他不死不休的执拗意味,“我不会放过你的,以后你人生的每一天,都是你的劫难。


    何兮手心里湿濡濡的全是汗,呼吸不畅地跟他深不见底的眸子对视片刻,恍惚地挪开了视线。


    其实,已经预料到会这样。


    本来他也没指望裴轻淮听了他的话之后,就会性情大变突然跟他和解,放过他。


    他的目的也只是在离开前,给他一个解释。


    只是,恐怕又要惹他生气了。


    因为他的人生,估摸着也没剩几天,不够他出心里的恶气了。


    ……


    何兮躺回去还没一个小时,体温又烧起来了。护士来量了体温,裴轻淮的面色沉得快滴水。


    何兮又挂上了药水,昏昏沉沉间脑袋歪过去,朝门边的方向望了一眼。


    也不知道周以澄在哪里,可千万别进来了。


    他发高烧呢,实在没力气劝架。


    “裴轻淮。”何兮嗓子被烧得干哑,裴轻淮正没什么表情地给他调慢点滴的速度,他抬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央求,“能把我的手机给我吗?我不回家,得给我爸妈打个电话。”


    刚才裴轻淮拿手机的时候,何兮看到了自己的手机也在他的兜里。


    “我已经打过了。”裴轻淮垂眸看他,丝毫没有要给他的意思。


    知道要不回来,何兮识相地不再坚持,半阖上眸子。


    过了一会儿,床头的呼叫器响起护士没什么起伏的声音:“23床家属,过来拿检查单。”


    裴轻淮抬头盯了药水瓶,又瞥了眼床上似乎安静睡着的人,起身出去了。


    何兮本来就身上痛,一烧起来骨头缝都是疼的。


    他难受地缓缓吐了一口气,床边传来窸窣的动静,手被握住了。


    何兮心脏猛地一突,挣开眼皮,床边坐着的果然是周以澄。


    他蹙着眉头,下颚紧绷,白皙漂亮的脸蛋上仿佛蒙着一层寒霜。


    何兮第一时间看向门口。裴轻淮还没回来,但是去护士台拿个东西,要不了多久。


    何兮仿佛一脚踩在了生死线,浑身冷汗热汗交加。


    “你来带我走吗?”


    周以澄握紧他的手,感受到他比刚才要滚烫许多的温度,咬牙摇了摇头。


    他烧太高了,必须要接着打针,强行带走他肯定会有危险。


    他不能为了自己的私心,不顾他的性命。


    何兮也知道他摇头是碍于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否则,这人刚才一进来就已经将他抱走了。


    “那你快离开,别跟他碰上。”时间紧迫,既然不带他走,那周以澄就必须离开,何兮脑子再烧得混沌,也谨记着这要命的一点,赶紧将手抽出来,推了推他催促,“在医院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你先回去照顾秦阿姨,等我好点了一定会去找你的。”


    周以澄不动,无声看着他的眼神里透着莫大的委屈。


    明明都说了喜欢的人是他,却要不停地赶他走。


    他才应该光明正大地在病床边,守着他照顾他。


    现在却要他躲躲藏藏,呆在见不到人的地方,发疯了似的揣测这个病房里正在发生什么,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更憋屈的是,他还必须要听话答应。


    何兮被他湿漉漉的眼睛看得心头抽痛,正想豁出去拔针随他一起赶紧离开算了,周以澄俯下身,吻了吻他的额头。


    “兮兮,快点好起来。”


    他低语说完便猛然站起身,生怕自己意志不坚定一般,不再多看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何兮眼睛酸涩地目送他离开,前后间隔不超过十秒钟,刚关上的门便又被推开了。


    病房门口,裴轻淮垂眸盯着手里的检查单。


    何兮一看到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医院的走廊很长,周以澄一定还没走远,裴轻淮刚才多半是在低头在看检查单,所以走过来时才没注意到他。


    裴轻淮正要迈进来的长腿陡然一顿。


    脑袋突然警觉地转向右边。


    正是周以澄离开的方向。


    “裴轻淮!”何兮脱口而出叫他的名字,裴轻淮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收回了还没完全转过去的视线,看向他。


    “我……”对上他幽邃的黑眸,何兮慌里慌张地扯了一句,“我想上洗手间。”


    裴轻淮给他穿上拖鞋,让他自己举着药水瓶,将他横抱起来。


    进了洗手间,裴轻淮将他放在地上,药水挂在挂钩上,手臂从身后拥着他,拽下他的裤子。


    “不用不用。”何兮察觉他要干什么,惊道,“我自己可以,你在外面等我就行了。”


    裴轻淮置若罔闻,手上动作继续。


    何兮本来只是想让他扶自己下床,根本没想到会这样给自己挖坑。


    他脸上烧红的更厉害了,浑身都在抖。


    裴轻淮紧紧贴着他的身体,自然感受到了。


    昨晚只要他动一下,这人就是这样在他怀里哭着发抖。


    真是可怜死了。


    “怎么了?”裴轻淮嘴唇贴在他的耳边,疑惑道,“我碰不得?”


    何兮很清楚,与其和裴轻淮反抗,不如速战速决。


    他眼睫簌簌地扑闪着,闭上眼睛,快速解决了,又飞快地摁了冲水。


    裴轻淮刚拎起他的裤子,何兮便试图从他怀里出来。


    “你、你去洗手。”


    何兮本来想等他洗手,自己先往外面挪。


    一回忆起刚才的画面,他耳朵都嗡嗡响,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谁知,裴轻淮竟连洗手都不松开他。


    保持着跟刚才一模一样的姿势,将他拥到洗手台前,只是这时候他的手伸到了哗哗流水的水龙头下面。


    何兮被他锁在了怀里,只能老实地一动不动。


    等泡沫全部被冲干净,裴轻淮抽了一张擦手纸擦干了手,这才重新抱起他,放回了床上。


    刚才那番折腾,何兮出了一身的热汗。


    等三瓶药水打完,他的衣服已经湿透。


    裴轻淮用热水给他擦洗,换干净衣服时,他没再徒劳挣扎。


    护士又来量了体温,待她离开,裴轻淮扬手拉上了绿色的床帘,隔绝了能从门上玻璃望进来的视线。


    何兮本来刚因为退下点热度松快一点的身体又狠狠绷起来。


    他……这是要干什么?


    裴轻淮低垂着眉眼,都没看他一下,脱了鞋,上了床。


    然后,他在何兮身边的空位躺下了。


    病床本来就不宽敞,躺两个成年男人之后空间更是局促拥挤。何兮被迫紧靠在他身侧,手脚僵硬都不知道该怎么摆。


    裴轻淮躺下后,一只手臂搭在眼睛上,什么都没做。


    何兮听到了他的呼吸声越来越重,似有些不对,终于没忍住缓缓扭头看了他一眼。


    只见他脸色和唇色都很苍白,额角那里青筋扭曲地跳动着。虽然手臂挡住了眉心,但是那里一定是因为难受紧紧蹙着。


    他头疼病犯了。


    何兮想起了第一次见他的场景。


    当时裴轻淮对他不假辞色,他怎么可能想到,有一天,裴轻淮会因为他犯病。


    何兮心口发闷,想了想,打算悄然起身。


    “干什么?”


    他才刚一动,裴轻淮就出声,嗓音嘶哑。


    “你头疼。”何兮小心翼翼地说,“我去沙发上,给你腾位置。”


    裴轻淮保持着刚才的动作,静默了几秒。


    搭在眼睛上的手臂动了,他侧过身,将何兮拢入怀里,一手摁住他的后脑勺。


    何兮就这样,被迫将脸埋入他的胸膛,动弹不得。


    头顶传来他冷冽的声音。


    “你哪儿都别想去。”


    第七十四章


    “以澄,以澄?以澄,你怎么了?”


    秦霜一连叫了三次名字,病床边原本失神的周以澄终于收回了些神思。


    他立马从椅子里站起身询问:“秦阿姨,怎么了?”


    秦霜现在只能进一些清淡的饮食,床升起来,架了小桌板,桌板上摆着周以澄给她买来的粥和青菜。


    吃了几口,她一抬头就看到周以澄眼神都飘远了,完全就是魂不守舍。


    从刚才回来之后就这样了。


    秦霜心里觉得很奇怪。毕竟周以澄对她一向都是很孝顺,今天转院过来却突然在楼下跑开了,半天才回来。


    她不是说非得要周以澄守着她,但是,她觉得周以澄这个行为很反常。


    也不知道刚才是见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


    “我是让你也赶紧吃饭,我听陈管家说,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秦霜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血色,声音也很虚,但是比昨天下午时状态好一些。


    周以澄心里堵得慌,根本没胃口,可是怕她病中挂心,还是捧起一小碗粥,勉强吃了起来。


    秦霜见他食不下咽的样子,终于没忍住:“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以澄,能不能告诉我?”


    周以澄将手中的粥碗放回桌板上,也没有要隐瞒她的意思:“兮兮生病了,也在这个医院住院。”


    这下,换成秦霜吃不下了。


    她脸色都变了,瞪大眼睛望着他。


    所以他神魂不属的是为了那个何兮?


    秦霜难以理解地道:“他都对你做这种事了,你还在关心他?!”


    “秦阿姨,我知道你因为我才对他有意见。”周以澄解释,“但他不是以前那个何兮了,你可以重新认识一下他,他真的很好很特别。”


    秦霜根本不理解也不相信他那句“不是以前的何兮”,她只觉得周以澄这颗聪明的脑子突然犯糊涂了,居然为何兮说好话!


    “以澄,你就是太善良了!他小时候怎么对你的,你不记得了吗?”秦霜急得眼睛都红了。


    她从不强行干涉周以澄的思想,也不妨碍他交友,她也自认没那个资格。


    可是听到周以澄给何兮说话,她就难受。


    有的人就是天生的坏,何兮就是这样的人,自幼被宠的无法无天,骄纵蛮狠,性格恶劣。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再怎么好,能好到哪里去?


    他偷以澄的东西,假冒他的身份,又怎么可能好?!


    她觉得周以澄是被何兮给蛊惑了,所以才一时被蒙骗。


    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她必须要让他清醒过来!


    “以澄。”秦霜抓住他的胳膊,苦口婆心,“你年纪还小,容易被哄骗,但是阿姨不会害你。我是过来人我看得很清楚,他就是个祸害,你千万不能因为心软就把他当朋友啊!”


    “我没有把他当朋友。”周以澄说。


    秦霜表情微愣:“那你……”


    “我爱他。”周以澄望着她,语气平和而坚决,“我以后会和他结婚,在一起度过后半生。”


    秦霜眼前一黑,嗓子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半晌都没能发出声音。


    周以澄把何兮当朋友,对她来说已经够糟糕了。


    没想到,事实远比她想的还要具有冲击。


    原来上次一起吃饭时,他承认有喜欢的人,说的就是何兮。


    以澄这样一个优秀又上进的孩子,为什么会爱上何兮那样卑劣无耻的烂人呢?


    都怪她……都怪她!


    如果不是当初她身体出现问题,就不会把孩子交给张晓菁。


    不交给她,以澄也不会遇上何兮,不会被偷信物,更不会鬼迷心窍。


    当初周小姐对她那么好,帮了她那么多,她却害得她的孩子陷入这种不该有的境地。


    怎么办?难道就这样随他去吗?


    不,坚决不行。


    “以澄,我还没告诉你。”秦霜松开抓他的那只手,抬起来捂住了心口,突然挪开视线不看周以澄了,她颤声道,“其实前天我知道他冒充你的身份后,去他学校找他了,他为了防止我去拆穿他的身份,将我推的摔在地上晕倒,并且没管我就走了。他想害死我啊,这样心思狠毒的人,你确定还要喜欢吗?”


    周以澄那边一直没有回音,安静得仿佛她刚才没有说出那番话。


    她本来就不擅长撒谎,更别提是在周以澄面前。


    又等了片刻,周遭寂静得太过于诡异,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她终于重新扭头去看周以澄。


    对上她的眼神,周以澄背往椅背上靠了靠,才淡声道:“他不会这样做的,秦阿姨。”


    他目光澈亮清明,说的很笃定,对何兮好像没有一丝的怀疑。


    相反,秦霜有种被他一眼看穿的感受。


    她呼吸不畅,慌乱而又激动地道:“他怎么不会?他就是这样的人!以后他也会这样害你!”


    周以澄起身,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几下,帮她顺气。


    能理解她维护自己的心情,但是明显跟她解释再多也没用,只会让她情绪更加起伏。


    周以澄垂眸沉吟片刻,只对她进行了最后的表态:“秦阿姨,我真的很爱很爱他,我不能没有他。”


    秦霜张口结舌。


    周以澄又道:“我知道你不相信他,但是你至少可以相信我的感觉。”


    秦霜粥也不吃了,心事重重地躺回病床上。


    周以澄只能将桌板和上面的食物都先收起来,她消化需要时间。


    以前无论他做什么,她都是支持的。


    他坚信,等她以后真的跟何兮相处了态度一定会改变。


    ……


    何兮就这样反反复复烧了两天,也浑浑噩噩地睡了两天,到第三天情况才稳定一点。


    虽然还是有点温烧,但是精神状态好些了,也能自己下床走动了。


    这几天,裴轻淮一直都守在病房里,全程都没有离开过。


    李尧给他拿了换洗的衣物,工作用的电脑。他晚上就睡在那张陪床的沙发上,白天就在床边,有时候会打开电脑敲键盘,接几个电话处理一下工作上的事。


    从那天头疼犯了之后,他的脸色就一直不大好,经常会抬手揉按眉心。


    何兮留意到他每天都吃止疼药,但是来送文件的李尧悄然对何兮说,他以前都不吃的止疼药的,因为根本没多大用,全靠忍。


    这次估计是实在难受到忍不过去了,才吃药缓解试试。


    他这是一种精神上的病,最好的治疗方法,就是让他的情绪好起来。


    说完就用一种希冀的眼神望着他,好像希望他能对裴轻淮做点什么。


    何兮无声地挪开视线。


    他也想给裴轻淮永久的解药,让他不要这么痛,可是,他给不了。


    这天中午,何兮正坐在床上的小桌前吃饭。


    前两天发烧没胃口,加上屁股痛的厉害,他都只吃了一点粥,今天的午餐换成了米饭,几份清淡的素菜,还有骨头汤。


    不过都是现做好送来的,饭菜很烫,他小口小口吃的很慢。


    裴轻淮没吃,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黑眸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的脸看。


    两天下来,瘦得下巴都收了尖儿,之前总是在他耳旁吵吵闹闹,这两天却出奇的安静。


    难受的时候就睡,醒了就发呆。


    喂他吃东西,他张嘴就吃,让他吃药,他也配合。


    如果,如果能一直这样乖乖的呆在身边……


    兜里的手机嗡嗡响起来,裴轻淮眼睛仍然望着何兮,摸出手机时,手滑了一下,手机掉在了地上。


    ——哐当!


    何兮正埋头吃了口饭,被这突然其来的响动吓得眼睛都闭了一下,哆嗦地松开了握着勺子的手。


    紧张又无措地含着硬是无法咽下去的一口饭,他僵坐在床上,动都不敢动,更不敢去看裴轻淮。


    那晚过后,何兮本来就怕裴轻淮。加上他这两天因为头疼,眉眼间更是压制不住的阴沉戾气,好像随时随刻都会被触发怒火。


    何兮神经都是一直紧绷的。


    所以刚才骤然一声响动,便下意识里以为是自己吃饭太磨蹭惹他生气了。


    一片死寂过后,他才反应过来,好像……只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


    何兮没有回头,但是知道裴轻淮目光一直盯在他脸上。


    不会刚才没生气,现在因为他这个过激的反应而生气吧?


    他艰难地吞咽了好几下,才终于把饭给咽下去了,因为嗓子发紧,咽得他都噎住了。


    床边人影终于动了,站起身来,两秒钟之后,一杯水搁在他面前的小桌上。


    何兮赶紧抱起水杯喝水,总算是顺过气了。


    裴轻淮将他手中的杯子拿走,然后,勺子塞回他的手里。


    “吃。”简短地命令。


    何兮掀起眼皮,偷偷觑他一眼,对上他看不出情绪的脸之后,又飞快地撤回。


    余光里,裴轻淮捡起了手机,身影晃动,走到窗边去了。


    他一走开,周边凝结的空气都瞬间流通起来。何兮背脊一松,暗暗舒了口气。


    裴轻淮一手插兜,一手拿着手机,侧身站在窗边。


    刚才的电话已经挂断了,眼尾扫了一眼继续埋头吃饭的人影,这才拨回去。


    “明天能出院了吗?”电话那边老爷子也不废话,单刀直入。


    “如果今天晚上不发烧,应该可以。”


    “嗯。”裴老爷子顿了顿,“轻淮,牢牢记着我上次跟你说的话。若是你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我不会坐视不管的。”


    裴轻淮抬头望了眼窗外,寒潭似的黑眸倒映着天空灰蒙蒙的阴霾。


    他一如既往地应声:“知道了。”


    裴老爷子何尝不知道裴轻淮口头答应只是念及他的身体,不让他总是挂心。但是,多警告几遍,多少还是能将他拉住一点。


    裴老爷子等了一会儿,没再说什么,挂了电话。


    十几秒后,裴轻淮兜里又震起来。


    这次震的不是他的手机,是何兮的。


    裴轻淮另一手掏出手机,扫了一眼屏幕显示,沉默着接了。


    “手机还给他。”仍是老爷子的声音,他俨然笃定接电话的人是谁,“有父有母的人,你不让人家联系算怎么回事?”


    裴轻淮道:“出院了还。”


    裴老爷最后气息沉了沉,再次把电话挂了。


    何兮吃东西的时候,偷偷竖起耳朵听裴轻淮讲电话。


    一听就知道是老爷子打来的。他听到裴轻淮说了句出院了还,是老爷子不希望裴轻淮再跟他这个可恶卑鄙的骗子继续纠缠,让他把手机还给他吗?


    裴轻淮说出院了还,他现在身体好多了,明天,最迟后天就能出院。


    可他现在就想拿到手机。


    周以澄应该每天晚上都有来看他。昨天半夜他迷迷糊糊醒来时,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到外面有一张人脸。


    虽然光线昏暗,但是何兮一下就辨认出那隐约的轮廓是周以澄。


    当时他鼻子一酸,心都碎了。


    明明他什么都没错,却被自己赶走了,只能在半夜眼可怜巴巴地来看他一眼。


    如果能拿到手机,至少还能给他发消息,安抚一下他的情绪。可他只能因为自己的一句话空等。


    何兮能感觉到,周以澄早就已经忍到极限了。


    等出院了,一定想办法跟他先见一面。


    ……


    下午,何兮体温总算正常了。他正侧身倚靠在窗户边,看着窗外铺天盖地的雨幕,门外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中年男人的声音:“轻淮。”


    何兮心头一跳,是乔易天。


    他把秦霜安排来这边诊治,周以澄也在医院里,他肯定是特地过来看他们的。


    他来这个病房,也是找裴轻淮有什么事。


    反正,应该是跟他没关系。


    还是当做没听见好了,免得把气氛搞僵。况且他脖颈上吻痕明显,跟他打照面也很尴尬。


    原剧情里,乔易天是被原主气病了的,现在他能四处走动,听声音也很正常,应该是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何兮默默地心想,若是被他气病了多不值得。


    心念转动间,何兮站直了身体,由侧身改为背对。


    眼睛怔怔地继续盯着外面,突然觉得有些闷。


    他抬起手来,将窗户往外推开了些,一股凉意卷着雨珠拍打在他苍白的脸上,他深深吸了口气。


    乔易天亲眼看到听到自己声音之后,窗边那孩子就立马背过身去了,连看都不朝他这边看一眼。


    乔易天心口都抽了一下,黯然地又望了一眼他消瘦一圈的背影,这才随着走出来的裴轻淮往旁边走了几步,面对面地站定。


    乔易天并不知道订婚那晚发生的事。


    他跟裴轻淮关系很亲近,但是有些方面裴轻淮不会在他面前展现,所以事实上,他对裴轻淮的了解有一定的盲区。


    那晚他带何兮离开时,裴老爷子立马感觉不妙,而乔易天只以为他们会吵一架,解释误会。


    何兮生病住院了,他以为就是单纯的病了,更没有想到别处去。


    那天晚上过后,何兮没再联系他,他也堵着一口气,不主动与他联系。


    这两天他都有来医院,刚才因为还有行程要赶,已经坐车离开了,路上跟裴老爷子通话问起裴轻淮,才得知他就在这个医院陪护病人,而这个病人是何兮。


    他又立马折返回来。


    结果,只给看了一个背影。


    这孩子,没有丝毫留恋,说断就断得干净,比他狠多了。


    乔易天怅然所失,裴轻淮望着他的表情,没有出声。


    最后还是乔易天率先开口:“轻淮,你跟兮兮把误会说清楚了没有?”


    “嗯,说清楚了。”裴轻淮轻眨了一下眼睛,神情很自然,“他以后不会离开我了。”


    乔易天点点头:“那就好。我就说他对你感情那么深,怎么会不愿跟你在一起呢。”


    “乔叔叔是特地来看他的?怎么不进去。”


    “我……”乔易天确实是在知道何兮在住院才特地折回来的,可是一想到刚才的背影,话到了嘴边就变了,“不是,我来医院找以澄。之前你没接我的电话,顺便过来问问你。”


    裴轻淮看着他,眼珠仿佛瞬间凝住了:“他也在这个医院?”


    “是啊。”乔易天说,“我给他养母安排过来在这里住院,就在楼上。”


    “什么时候?”


    他的表情看上去没变,但是乔易天却明显察觉他情绪骤然的涌动,也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顿了顿回答道:“前天早上。”


    ……


    何兮正趴在窗口,冷风吹得他头发都在乱飘,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紧紧拉上了窗户。


    瞬间隔绝了外面飘摇的风雨声,耳边都安静了下来。


    安静得只能听到裴轻淮贴近的呼吸声。


    何兮的后颈随着他灼热的一呼一吸,阵阵发麻。


    他转身说:“我回床上了。”话还没落音,裴轻淮一手扣住他的腰,一手握住他的后脖颈,迫使他扬起脸。


    刚才他贴在窗边,脸颊上都是潮湿的水汽,头发上眼睫上也沾了水珠,整张脸看起来湿漉漉的,就像一只淋过雨的小动物。


    何兮睁圆眼睛惊怔地望住他,气息变得急促,似乎在绷着神经提防他接下来最有可能的举动。


    裴轻淮本来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见他如此反应,便不由分说地对着他没什么血色的唇吻下去。


    脖颈被固定住,何兮想躲也躲不开,只能闭着眼睛呜呜地承受这个又深又重的吻,双手不断地抵在他胸口。


    双唇刚分开,何兮便挣扎着用尽全力推开他,脚下急匆匆地回到床边,背对着他躺了上去。


    刚躺好,护士端着托盘进来给他查血氧和心率。


    指夹一夹,护士惊了:“心跳怎么这么快?何先生,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何兮使劲摇头,裴轻淮走到床边,对护士道:“他没事。”


    数字还在往上跳,护士又瞥了眼睡在床上根本没动弹的何兮,惊疑:“可是这心率……他刚才有剧烈运动吗?”


    “我们刚才接吻了。”裴轻淮如实地交待。


    何兮的脸埋入枕头。


    护士静了好几秒,才磕巴地哦了一声,留下一句待会儿再来查,红着耳朵疾步出去了。


    裴轻淮拉开椅子坐下,目光平静地盯着他圆乎乎的后脑勺。


    刚才进来时,他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将这人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地掰断,碾碎,让他疼,让他怕,再也不敢隐瞒,不敢欺骗。


    可是看他回避的样子,突然就改变主意了。


    第七十五章


    晚上洗漱好之后何兮就爬上床了。


    他面向门口的方向侧身躺着,半张脸贴在散发着消毒水气味的白色枕头上,眼睛时不时地朝着门口的方向飘去。


    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到外面偶尔有来往的人影晃过。


    他几乎是无法抑制地想起周以澄半夜在门外委屈望着他的场景了,心脏就像是被蛰了一下刺痛。


    好想去找他,之前也答应了会去找他。


    但是裴轻淮盯他盯的太紧,连在外面走廊走动一下,都会被紧随而来的视线笼罩。别说离开去找周以澄,一秒钟都没办法脱离他的掌控。


    何兮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到了晚上都没发烧,明天出院应该是稳了。


    可就算出院了,裴轻淮这个样子可能放他自由吗?


    周以澄因为他发烧顾虑他身体才一忍再忍,如果明天还是无法跟他见面,他一定会爆发的。


    裴轻淮之前还说让他赶紧好起来,出院有事要办。


    要办什么何兮不敢确定,但是他知道,这件事一定不会让他好过。


    一想到未知的明天,何兮的心仿佛摇摇晃晃地往下坠,始终落不到实处。


    一旁的裴轻淮合上了电脑,皱眉闭上眼,手指曲起用力抵着眉心,等那脑袋里的阵阵抽疼缓和一些才站起身来。


    他从柜子里拿了换洗的衣服,眼尾扫了眼躺在床上的人,进了洗手间。


    他洗澡去了。


    听到门咔哒关上的声音,何兮半支起身体来紧张地朝着那边看了一眼,脑子里突然翻腾起来的想法还没清晰显现,身体却已经自动爬起来穿上拖鞋朝着外面走去。


    他能走动了,但还不太利索,加上心里发虚,步伐很急但是并不快。


    他其实连周以澄在几楼都不知道,只是凭借着一股想离开的冲动本能往外奔。


    只是还没摸到门边,心中漫起的一股不祥的感觉迫使他突然停下来。


    他折身加急脚步,回到了床边。


    还没来及爬上去,又是咔哒一声,刚关上没半分钟的洗手间门开了。


    何兮垂着脑袋,顶着冷冷扎过来的目光,手上假装很忙碌地整理着床单和枕头。


    屋内死寂了片刻,刚抬起一条腿上床,裴轻淮听不出情绪地响起:“过来。”


    何兮保持着这个要上不上的姿势几秒钟,才故作镇定地抬起头来看向他。


    裴轻淮的深色衬衣敞开着,露出紧绷结实的腰腹,应该是衣服脱到一半,突击来检查他在外面干什么。


    若是他刚才已经出了这个门,都不敢想象现在会是什么情形。


    何兮喉头动了动,却咽不下那种被牢牢困死的浓烈窒息,他嗓音紧绷道:“我已经洗好澡了。”


    他没出门,但是他下床了。


    裴轻淮应该是知道他刚才想跑。


    何兮不敢过去,他害怕。


    虽然这里是医院,他的身体还没完全康复,按理说裴轻淮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但是现在的裴轻淮无法按理来论断。


    惹火了他,他什么都会做。


    裴轻淮语气加重,又说了一遍:“我叫你过来!”


    何兮望进他漆黑如渊的眼底,嘴角颤动一下,抬起的腿缓缓落回地上。


    他最终还是没能迈动一步,是裴轻淮把他一起拽进去的。


    何兮心如擂鼓,后颈发凉,好在他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进去后,裴轻淮把他扔到一边后洗澡去了。


    裴轻淮脱了衣服,打开开关,微微扬着头,水幕冲刷下的脸俊美无暇,如同一尊冷玉雕像。


    洗手间很大,何兮缩在角落里站着,耳旁是哗哗的水声,无处安放的眼神不小心瞥到了他的□□,惊人的一眼后,手指一蜷,视线飞速地移开了。


    屁股又开始隐隐作痛。


    换做以前,他跟寝室的同学之间什么没看过,毫不在意,甚至还会互相嘴贱笑闹几句。


    现在却不能了,因为他会不受控制地回忆起那个暗无天日的漫长夜晚。


    他站在角落,随着热气氤氲逼近,周遭的空间仿佛缩得越来越狭窄。


    他的呼吸都开始不顺畅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水声停了。裴轻淮朝着他这边走过来,何兮瞬间汗毛起立,气息停滞。


    裴轻淮只是隔着水雾瞟了一眼宛如石化的他,伸手拿架子上的衣服。


    直到换好衣服,拽着他出去,裴轻淮全程并没有对他干什么,好像只是为了把他一起关进去看管着。


    逃过一劫,何兮像是重新活过来,在他身后偷偷地不住换气呼吸,然后老实地爬床上躺着了。


    然而,他剧烈心跳还没有彻底缓和过来,裴轻淮头发弄干后,径直走向床边,在他背后的位置躺下来。


    手臂箍在他的身上,两人紧紧挤在一起。


    何兮一动不动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确定,裴轻淮今晚这是不睡沙发了,要跟他一起睡。


    他躺不下去了。


    先不说他根本没办法在裴轻淮的怀里安睡,他一想到若是周以澄今晚再过来,看到他被裴轻淮抱着睡,估计会立马踹开门冲进来。


    何兮何尝不清楚,努力地不让他们两人碰面起冲突并不能解决本质问题。


    就算不碰面,两人之间不可化解的矛盾早已埋下。


    但他就是想在自己离开前,竭尽全力地维持好这份平衡。


    剧情已经被他搅得够糟了,他不想走之前还给这两人留下无穷的后患。


    何兮正绞尽脑汁地想着要怎么才能说动他下床,灼热的气息贴近,裴轻淮一下一下地在他后脖颈轻啄。


    何兮缩着身体想躲。


    “裴轻淮……裴轻淮,我……”何兮思绪一片空白,只想着说点什么转移他的注意力,脱口而出,“我明天能出院了。”


    裴轻淮停下了。


    “所以?”他问。


    何兮是背靠在他怀里的,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也听不出语气的喜怒,但咬咬牙,还是豁出去了:“我好几天没上课了,得回学校了。”


    他说这话之前已经预料了几种可能的结果,但唯独没有裴轻淮现在的这种。


    “嗯。”裴轻淮在他耳边说,“明天我送你去。”


    何兮呆住了,他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因为裴轻淮这些天都死死盯着他,他刚才根本都没报什么希望,结果他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答应了。


    他是真的答应,还是生气说反话?


    何兮静默了将近半分钟,终于没忍住从他怀里翻了个身,悄然观察他的脸色。


    裴轻淮目光幽静地任由他看,没有克制怒火的痕迹。


    好像……确实不是说反话。


    那就是真的答应了。


    不答应何兮会焦头烂额,答应得太快了,他又胆战心惊,总觉得后面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但是,不管怎么样,比想象中要好一点。


    等回学校了,他就可以拿到手机,然后找到机会和周以澄见面了。


    何兮刚要转回身去,却被裴轻淮的手摁住。


    两人隔得极近,裴轻淮往前一凑,就吻上了他的唇。


    何兮脖颈后仰,挣开一次,嘴巴却又很快重新被堵上。


    何兮继续反抗又不敢反抗太过,这人已经答应了放他回学校,他害怕自己这个时候再躲避,会遭来变故。


    唇舌都被他占据,何兮原本抵在他胸口的手撤走一只,反手摸索着去碰床边的床帘,想要拉上隔绝外面可能望过来的视线。


    伴随床帘哗啦一声轻响,裴轻淮骤然松开了他的唇,乌沉沉的目光垂落在他的脸上。


    “怎么了?怕被谁看到?”


    何兮舌尖都麻了,默默收回手不敢看他:“没,没谁。”


    何兮说完,听到裴轻淮讥讽地冷笑一声。


    那一瞬间,何兮觉得他什么都知道了,知道周以澄喜欢他。


    也从乔易天那里知道周以澄在这家医院,猜到他会每晚过来病房外面。


    所以故意跟他睡在一起。


    就在病房里陷入一阵诡异的静默时,隔在床边椅子上的手机嗡嗡的震动起来。


    等它响了一会儿,裴轻淮才微微侧过身,探手去拿。


    何兮这才看到,响的原来是自己的手机。


    这些天手机都在裴轻淮那里,谁打电话谁发消息,他一无所知。


    他眼睛一瞥屏幕,上面竟然显示的是乔灼言的名字。


    何兮有点吃惊,乔灼言怎么会给他打电话。


    更吃惊的是,裴轻淮看到来电显示之后,接通了,摁了免提。


    这太猝不及防了,何兮嗓子卡壳了一下,才仓促出声:“喂?”


    何兮只听到乔灼言那边一呼一吸的声音。


    何兮又喂了一声,这下,乔灼言终于开口了,声音听着有种说不出的沉闷:“你……什么时候来家里把画拿走?”


    画?何兮这才想起,订婚宴那天晚上,乔灼言送了一副肖像画给他。


    他后来去找周以澄,就放在会馆了。再后来,他哪里还顾得上这幅画。


    何兮其实有点不明白乔灼言打这个电话的用意。


    乔灼言一直不喜欢他,这份礼物是迫于乔易天才送的,现在都知道他是个夺人身份的可恶大骗子,他不送也绝不会有人说他了,何必多此一举?


    何兮是真想不通,稍稍迟疑,最后还是直言问出来:“为什么要我去拿?”


    他不配拿啊,而且还要他去家里。他现在,怎么可能还会去乔家。


    “我……”乔灼言似乎被他问住了,词穷哑然了片刻才又低声说,“我画都画了,总不能砸在自己手里。你若是不来拿,那我给你送去。你现在在哪儿?”


    何兮懵了懵,道:“不用了。”


    满头雾水间,何兮不经意撞上了裴轻淮的眼睛。


    他这时候的眼神不像之前那样凌厉,攻击性强,仿佛带着一种深沉的注视,何兮思绪都空白了一下,他听见自己说:“不用麻烦了,你要是嫌占地方和碍眼,就自行处理掉吧。”


    乔灼言没接话了,过了会儿挂了电话。


    挂电话前,何兮听到对面的气息隐约有些哽咽,或许是他听错了。


    “你向来就是这样曲解别人心意的吗?”裴轻淮握紧了黑屏下来的手机,忽然道。


    何兮下意识里道:“什么?”


    裴轻淮看了一眼他无知无觉的脸,胸口很重地起伏两下,淡漠地闭上了眼睛,没再出声。


    何兮被他搞得也混乱起来,曲解什么心意,曲解乔灼言吗?


    乔灼言当着他的面说讨厌他不是一回两回了,看着比原剧情还要烦他,他现在又一下伤害了那么多他在乎的人,裴轻淮,周以澄,还由乔易天……乔灼言心里应该快恨死他了,怎么会是曲解呢?


    总不能是乔灼言舍不得他吧?


    这绝无可能。


    何兮在他怀里挣不脱,也翻不了身,实在没办法入睡,只能望着他握在手里的手机渐渐失神。


    ……


    十九楼病房里,夜已深了,歪靠在椅子里许久的身影动了动,站起身来。


    昏暗的光线里,床上的人轻轻翻了一下身。


    “以澄?”


    周以澄霎时脚步止住,没想到她醒了,俯下身去轻声询问:“秦阿姨,怎么了?”


    秦霜没回答,阻止他去开灯的手,问:“这大半夜的你这是要去哪儿?”


    周以澄不想刺激她,只道:“我出去一下。”


    秦霜安静了一会儿,含糊地说:“我有点不太舒服,你还是别离开太久了。”


    “哪里不舒服?”周以澄接着问。


    秦霜声音又低了些:“头很晕。”


    周以澄身体缓缓挺直,原地静立片刻,给她盖好了被子,屁股重新坐回椅子上。


    秦霜似乎在黑暗里看了他一会儿,也没问他为什么不出去了,又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周以澄从兜里摸出手机来,怕扰到秦霜休息,屏幕调的很暗。


    看了眼上面的时间,已经凌晨一点多了。


    他有找人帮着打听,他知道何兮今天一天终于没再发烧,明天应该就能出院了。


    这些天,因为秦霜的病情,陪着她各种做检查,守着她打针,和医生谈话,又因为何兮给他下了死命令,不让他去病房,他只有在每天半夜的时候,会下楼一趟。


    这种只能站在外面,看得见却摸不着的切齿煎熬,反倒让他那原本如岩浆沸腾的脑子稍微冷静一点下来。


    就算把何兮强行抢夺了回来,就算将他锁在屋子里时刻盯着,裴轻淮也不会就此罢手。


    更何况,何兮还明显对裴轻淮心怀愧疚。若是裴轻淮对他再做出什么,他也只会原谅。


    他不想这样把何兮夹在中间一直拉扯,他不想分分秒秒都这样痛苦难熬。


    他需要快刀斩乱麻,彻底解决后患。


    他要何兮的全身心都只属于他。


    手指在最近通话的页面滑动着,手机微弱的光映照下,乌漆漆的眼珠仿佛浸在一片冰冷的湖水里,有种沁人肺腑的寒意。


    这几天给他打电话最多的就是乔易天,陈管家,还有裴家老爷子。


    手指一顿,停了下来。


    他已经了解过了,裴轻淮此人不可一世,矜傲凌人,他连他父亲都不放在眼里。


    唯一能对他产生影响的,就是这位老爷子了……


    何兮坚决不想他跟裴轻淮起冲突,但有些事,躲是躲不过去的。


    周以澄对着手机沉思,原本都已经黑屏的手机突然亮了一下。


    周以澄猛地坐直了身体。


    是微信消息,何兮发来的。


    他气息一促,手忙脚乱地点开来,并且把屏幕调亮了一些。


    何兮给他发了一个抱抱的表情包。


    那天赶他走的时候,何兮说了手机不在身边,还让他先不要打电话发信息,没想到,这个时候竟然能收到他的消息。


    周以澄原本没什么波澜的眼睛瞬间闪动起来,就算只是一个简单的表情包,却也瞬间抚平了一些他心底的躁动和郁气。


    正要退出去给他打电话,又来了消息。


    何兮:先别打电话,别发消息,今天晚上也别下楼。


    何兮:我明天出院后会回学校。


    何兮:到时候我会找你。


    何兮:你一定要乖乖等我,好不好?


    周以澄抱着手机,将他发的字句来回地看,脑海里自动补充了他说这些话时候的神情还有声音。


    又有一条信息跳出来。


    是一白一灰两只小熊抱住蹭脸的表情包,看起来很柔软亲密,旁边还蹦出一颗红色小爱心。


    如同一缕阳光洒落,周以澄那些阴晦的心思散开了些。


    他长睫微颤,闭上眼睛,将手机按在了自己猛烈跳动的心口处。


    何兮还打算再哄哄他,揽着他的人突然动了一下。


    何兮本来就是悄悄从裴轻淮手里拿走的手机,一点动静顿时把他惊得魂飞魄散,赶紧把手机熄屏塞回他怀里,呼吸都不敢用力。


    等了好一会儿,裴轻淮都没有再动,也没有再说话,他抹了抹额头的冷汗,总算暗暗松了口气。


    他闭上眼睛,思绪仿佛在大海里飘摇,浮浮沉沉了好久才勉强入睡了。


    第七十六章


    第二天早上,检查结果都出了之后,何兮终于可以出院了。


    手续都办理好了,裴轻淮在一旁接电话,应该是工作上的事,一连接了两个。


    何兮就惴惴不安地坐在床边等着。


    他真的会轻易放自己回学校吗?不到学校那一刻,他都无法确定。


    十分钟后,通话结束。裴轻淮将脸埋在手心忍耐地静了几秒,眉心紧蹙地去倒了杯水,又吃了两粒止疼药。


    如李尧所说,吃药对他来说效果不大。


    他头疼犯了几天了,到今天都还没好,何兮看着都替他难受。


    原本剧情是派了周以澄来治愈他这个老毛病,皆大欢喜,甜甜蜜蜜,结果,现在却让他搞得越来越严重。


    现在都这样了,那等以后他离开了岂不是更……


    裴轻淮望过来的时候,何兮不动声色地立马从他身上收回了目光,盯着地面看。


    不多时,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皮鞋。


    何兮顺着那条长得不像话的腿往上看。


    裴轻淮睨着他:“还没呆够吗?”


    何兮赶紧站起身来。


    裴轻淮牵住他的手,拽着他一起下楼。


    车子和李尧已经在门口候车区等着了,何兮上了车之后才惊觉只有李尧跟上来了,裴轻淮没有。


    他在外面关上了车门,双手插兜,微微偏头,神色冷峻地地透过车窗盯着他露出讶异的脸。


    何兮还来不及有一丝一毫的反应,车子便往前驶出,就这样开走了。


    何兮懵了懵,不敢置信。车开出一段距离了,他还在转身看被留在原地的裴轻淮。


    是他自己关的车门,绝对不可能是司机不小心落下了他。


    既放他回学校,又不跟着上车……何兮的神经丝毫没有放轻松,反而生出一种一脚踏空坠入悬崖的心悸。


    裴轻淮究竟要干什么?


    何兮最后只能试探地问坐在前排的李尧。


    “李助理,他……”


    “哦。”李尧仿佛知道他要问什么,不等他问完就很贴心地给了回复,“裴总有很重要的事要办。”


    刚才一直在接工作上的电话,所以是要去处理这几天积累的公事?


    这样也说得通,但何兮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眼皮跳起来,一直跳动到学校了都没有停止。


    李尧打开车门:“到了,何少爷。”


    李尧可能是习惯了这样称呼,何兮也不刻意纠正他了,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李尧也没多说什么把手机还给了何兮,何兮抓着手机往里面走。


    他没有立马给周以澄打电话,走了一段路之后,悄然回头看了一眼。


    却发现李尧正不近不远小尾巴似的缀在他身后。


    何兮脚下一滞,李尧对上他投过去的视线,遥遥冲他一笑。


    果然还是有让人盯着他。


    何兮竟没有太多的意外,甚至觉得这样才是裴轻淮能干出来的事。若是李尧没有跟上来,他反倒会提心吊胆地生出更多的猜疑,怕后面有更糟糕的事等着自己。


    何兮继续闷头往前走去了。


    他先去药店买了一张膏药,遮住了脖颈上还没消散的吻痕,这才回了寝室。


    何兮以为李尧会留在楼下,却没想到他竟跟着一起上楼了。


    “放心吧何少爷,我只是看着你,不会限制你的行动的。”


    何兮面对他客气有礼貌的笑脸,忍了忍,也没有为难他,毕竟他也是听裴轻淮的。


    李尧一路尾随他上楼,倒没有一起进寝室里,就在楼梯口徘徊等候。


    何兮进去之后就把原本敞开的门关上了。


    这几天裴轻淮给何兮请的是病假,寝室的室友们看到他回来,都围过来吵吵嚷嚷地关心。


    何兮打起精神来和他们说了几句,然后握着手机径直去洗手间给周以澄打电话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好久没听到他的声音了,何兮在号码拨出去的时候,心脏跳得极重,嗓子都发干。


    他以为周以澄会很快接电话,出乎意料,打了三次他那边才接。


    “怎么了?”何兮连忙问。


    他很清楚,昨天给他发消息后,他一定抱着手机等他电话,若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他绝对会秒接。


    甚至都有可能已经提前来了他的学校。


    周以澄那边呼吸明显有点乱,有点沉,他缓了缓,才哑声道:“秦阿姨又晕倒了,医生刚来看过。”


    何兮愣住,难怪了。


    “那她现在怎么样?”


    “暂时没事了,但一直说头晕不舒服。”周以澄的语气压抑又疲倦。


    何兮一想到秦霜的结局,顿时什么私心都没有了,他忙嘱咐道:“那你就留在医院里好好照顾她吧,等她情况稳定了我们再见面。”


    周以澄没有应声。


    气息颤颤了片刻,他痛苦道:“我好想你,我好想立马能见到你,兮兮。”


    就算李尧一路跟着,何兮也打算无论如何都要甩开他跟周以澄见一面的。


    根本没想到发生这种事。


    对周以澄来说,秦霜就是母亲一样的存在,再怎么想见他,他也不能丢下刚晕倒的人跑来找他。


    而他也不能去医院。


    毕竟可想而知秦霜是有多痛恨他,去一趟只会刺激得她更严重。


    况且要是一个不慎被裴轻淮逮到,那就直接闹到她面前了,场面只会更加棘手。


    “我也想你呀。”何兮总觉得这是老天爷故意的,故意用这种迫不得己逼着他们无法见面,他强压下心中酸涩,最后也只能说,“但是你现在还是好好守着她吧,我们以后会有时间的。”


    守着她以后才不会留有遗憾。


    只是……何兮也不知道自己跟他还有多少时间。


    从洗手间出来,何兮坐在座位上大脑放空几分钟,就听到室友们稀稀拉拉地往外走的动静。


    “何兮,走啊,要上课了。”有人叫他。


    “哦,好。”何兮都忘了什么课,看了眼他们手里拿的书,这才从自己的桌子上抽出相同的课本,随他们一起下楼了。


    接下来两节是大课,几个班一百多个人在阶梯教室上。


    这种课,大家都愿意往后面坐,这样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玩手机开小差了。


    何兮他们去的有些迟,后面都被占满了,他们寝室的几个就坐在中排靠前的位置。


    “那是谁啊?”何兮的对床室友用胳膊戳了戳他,示意他看门口那个一晃而过的身影,“从寝室就一路紧紧跟着我们到教室,好像一直在看你,你……”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一惊:“你该不会是欠高利贷了吧?”


    何兮本来恹恹的,一听他这话,难得被他逗笑了。


    “是啊,欠了一屁股的钱呢,你借点给我?”


    “去去去。”室友挥手,也明白是自己猜错了,“也对,你那个表哥一看就超级有钱,你要借钱也找他借,怎么可能借什么高利贷。”


    他口中的表哥就是裴轻淮,上次他来寝室,何兮就这么向室友介绍的。


    一听他提起裴轻淮,何兮又心累了,偏偏旁边的人又继续追问他表哥有没有女朋友之类的话。


    何兮没劲儿搭理,摊开了书本,偏开脑袋枕在书上,闭上了眼睛。


    室友这才放弃了孜孜不倦的打听,转身去跟后面的同学说话。


    虽然上大课会有人逃课,但这科的老师点名十分严格,所以今天来的人还挺齐,阶梯教室都差不多坐满了,嗡嗡嗡的声音宛如一个大型养蜂场。


    直到这阵阵的吵嚷突然消声,老师端着保温杯进来始上课,何兮这才拍了拍自己的脸,振作地抬起了脑袋。


    ……


    周以澄匆匆去医生那里拿完单子回来,一进病房,看到原本躺在病床上闭眼休息的秦霜正在看手机。


    手指缓慢地戳屏幕的频率,好像在给谁发消息。


    周以澄以为他精神好些才看手机,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她抬眸看到他之后,眼里却闪过一丝明显的惊慌,忙把手机塞到了枕头下面。


    “你、你回来了。”


    周以澄眸光几不可察地凝了一下,才出声:“嗯。”


    他将单子放进柜子的抽屉里,又抬头望了眼打了一半的药袋,这才坐到床边的椅子上。


    “现在怎么样?感觉好点了没有?”周以澄那双清湛的眼眸充满了关怀。


    秦霜回望住他,紧了紧牙关才开口:“没有,还是很难受。”


    虽然乔易天有安排人过来看护,但是守着她,跑来跑去带她做检查的仍然是周以澄。


    这些天他忙得打转,晚上也都不怎么睡,饭也吃的少,肉眼可见的人都消瘦了。


    “以澄,你还没吃早饭呢。”秦霜爬起来,要给他拿搁在旁边桌上的保温桶,“这是你爸爸特地让人送来的,你趁热吃点吧。”


    周以澄起身扶住她:“不用了秦阿姨,我不饿。”


    秦霜焦急:“你几天都没好好吃东西了,怎么会不饿呢?”


    “您病成这样,我实在没胃口。”


    “我……”秦霜一时语塞。


    “您头还晕着,就躺着休息吧。”周以澄扶着她,让她躺回去。


    周以澄坐回椅子上削苹果,秦霜能少量吃点水果,不过得用热水泡一泡。


    周以澄削完,将苹果切成一牙一牙,热水泡好之后拿来,用叉子叉了一筷喂给秦霜。


    秦霜勉强吃了一块,忍不住道:“以澄,你也吃一块吧。”


    周以澄摇头,说不想吃。


    秦霜脸色难看,欲言又止片刻,最后也不吃了。


    周以澄也没有勉强,就把装苹果的小碗搁置在旁边的柜子上。


    就在满室静谧的时候,秦霜枕头下的手机震了一下,她没有去看。


    周以澄沉默了良久,神色平淡问:“秦阿姨,你刚才在给谁发消息?”


    秦霜紧张地垂着眼,不看他:“就是隔壁家的张奶奶,知道我住院,问候我几句。”


    “那你怎么不继续给她回消息?”


    “待会儿再回。”


    “哦。”周以澄顿了顿,说,“你刚才是打字发的消息吧,张奶奶识字吗?”


    秦霜一滞,不说话了。


    周以澄又问一遍:“刚才在给谁发消息?”


    他语气不重,但秦霜听得心脏都抖了抖。


    她知道已经瞒不住了,满脸惶然,过了好一会儿才豁出去,重新看他:“裴少爷的那个助理,他说只要我死死拖住你,坚决反对,你就绝不会跟何兮在一起。”


    周以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眸光倏地暗沉了下来,透着一股凛然幽凉。


    “他什么时候联系的你?”


    “就是……就是今天早上你去找医生的时候,进来找的我。”她越说声音越小。


    因为上次在会馆,是李尧带她进去的,她对李尧比较信任,再加上她心里太厌恶何兮,所以李尧的三言两语就说服了她。


    “所以你就在我要离开的时候,故意装晕?”


    秦霜脸皮绷着,没有否认。


    周以澄望住他,喉结艰难地滑动一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了。


    他胸口堵住了似的阵阵闷痛。


    秦霜:“以澄……”


    “秦阿姨,我从小没有了妈妈,只有你是真心对我好,我也一直把你当成了我的妈妈。”周以澄依然没什么表情,但眼睛已经不可抑制地泛红了,“至少,我以为不管发生什么事,您都是站在我这边的。”


    秦霜又是愧疚又是心疼,但心中的那份笃定并没有消散。


    “可我就是不想让你去找他。”她坐起身来,急切得抓住周以澄的手,苦口婆心,“他那个人究竟哪点好啊?天下优秀善良的人这么多,你为什么偏偏就是要他?你这不是喜欢,你只是鬼迷心窍一时糊涂了,只要你远离他,以后一切会恢复正常!”


    周以澄:“所以您就联合别人来装晕骗我,眼看着我为你担惊受怕?”


    秦霜一听这话,气势顿减。


    她嘴唇嗫嚅片刻,说出了那句全天下父母最喜欢说的一句话:“以澄,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秦霜从不想绑架他的意志,可唯独在何兮这件事上例外。


    在她眼里,何兮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坏最毒的人,她觉得周以澄要是跟他在一起,绝对会毁了一生。


    她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落入深渊。


    这一次,她宁愿当一个坏人。


    她紧紧抿了抿唇,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你要是去找他,以后就别再来看我了。”


    周以澄眉心狠狠一跳,难以置信地盯了她几秒,那种扑面而来的窒息感让他受不住地昂头闭了闭眼。


    他知道何兮这件事很难解释,她也不会容易接受。


    他以为只要给时间引导她跟何兮相处,让她重新认识何兮,她会慢慢接受的。


    就算她实在固执不肯接受,那他也不强求,尽量避免两个人相处就行了,他相信自己能维持好。


    他独独没想过,她竟会趁他不备联合外人一起背刺他,现在还拿这种冷酷的话来要挟他。


    这可是他从小到大最信任的亲人!


    在秦霜惊愕的眼神中,周以澄抽回自己的手,腾地站起来。


    “秦阿姨,你跟他对我来说都是极其重要的人,我不想、也不会在你们中间做选择。”


    秦霜喃喃:“以澄……”


    “我今天会去找他,我一定要找他。我说过,我很爱他我不能没有他。”周以澄黑眸里翻涌着令人心颤的决然,“我会跟他在一起,也会跟他结婚,您要是还愿意认我,那刚才的话我就当做没听过,我会一如既往的孝敬你照顾你。您若是不愿意,那我尊重你的选择,以后不会再去打扰。”


    秦霜身体一震,面色顿时比纸还白。


    “我会让人过来看护你,你好好休息。”周以澄说完这句话,片刻不再多停留,绕开病床,便大步坚决地朝着外面走去。


    “以澄!”秦霜慌张地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但是周以澄头也不回地就这样离开了。


    怎么会这样?难道,真的她做错了吗?


    秦霜呆呆地盯着旁边柜子上那一碗苹果,低下头,终于忍不住掩面而泣。


    ……


    课间休息,除了个别的去上洗手间,多半的就是留在座位里聊八卦,玩手机,又恢复到了养蜂模式,嗡嗡声不绝于耳。


    何兮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拨弄着手机,页面停在了跟周以澄的微信聊天界面。


    他一直没发消息过来,是秦霜的状况不大好吗?


    何兮一想到这个就心神不宁。


    难不成她一定要跟原剧情一样的结局?


    原剧情里,秦霜不在后,周以澄至少还有裴轻淮时时陪伴。


    可是周以澄现在爱着的人是他,到时候他再离开,周以澄就会遭受双重打击,该多难熬啊。


    唉……要是秦霜能继续活着就好了,给周以澄在这世上留个牵挂,也免得他滋生一些消极的想法。


    何兮支着脑袋的松开放下来,眼睛不经意瞥到了手指上的银色戒指,神情不由微微怔忪。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响起一浪高过一浪的惊呼声,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


    何兮最爱看这种热闹,换做以前必然已经飞奔到走廊里,巴巴地伸出脑袋往下探个究竟。


    但今时今日,他丝毫没这个心思,抓起一支笔转着,继续发呆。


    他身边的室友却坐不住了,不住地问“怎么了怎么了”,教室里其他同学有的探头往外面瞄,也有人跑出去看。


    随着那阵阵“卧槽”的惊呼声越来越逼近,好像往这边来了,就连讲台上坐着喝茶的男老师都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往外面瞅去。


    门口的人不知什么时候越积越多,有的是从楼下跟上来的,有的是其他班级的人出来了,那些人脸上或惊讶,或兴奋,或感叹,有的女生掩嘴,脸都红了,他们都同时睁大眼睛看向同一个方向,像是在迎接着一场世纪盛事。


    比方才在楼下更轰动的高呼声,汹涌潮水般全部汇集在了这间教室门口。


    何兮扔在无意识里地一下一下转笔,心不在焉地盯着面前的书本。


    他置身事外,毫不关心,但是身边那个对床室友却突然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卧槽!”紧接着又急促用力地连拍了他好几下,“何兮何兮,你表哥来了!”


    表哥?何兮大惊,猛地抬头望去。


    走廊里,自动分开的人群中走出一个肩宽腿长,俊美贵气的年轻男人。


    他手捧着一大束鲜红热烈的玫瑰花,身披雨后晴天的暖阳金光,仿佛携着盛大的爱意而来。


    他从容止步于门口,望过来的黑眸温柔,扬唇微笑,就连每一根头发丝都是耀眼夺目的。


    “何兮。”


    何兮已然呆滞,手中的笔啪嗒掉在桌上。


    无数道目光唰地一下投向了他。


    外面的人群,教室的一百多人几乎有默契地压制住了起哄的冲动,同时安静下来,激动地举起手机对着他们两人拍。


    老师茶也不喝了,睁大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


    “出来。”万众瞩目的静寂中,裴轻淮好听的声音在教室里清晰回响,“跟我去领证。”


    片刻后,何兮听到教室里里外外,炸锅了一般疯狂沸腾了。


    第七十七章


    何兮终于深切地知道裴轻淮之前说出院后要办的那件事是什么了。


    他越是不愿意跟他继续牵扯,那裴轻淮越要轰轰烈烈地故意来这么一出,顶着那张夺人眼球的俊脸,手捧鲜红的玫瑰花,在所有人的惊呼注视下,无数镜头的簇拥里,一路穿行过校园找到他上课的教室,强势地向他生活之中最无法逃避的这群人高调宣告他们要领证的消息,让他猝不及防,避无可避。


    在一阵高过一阵、几乎能掀翻屋顶的起哄声中,何兮终于如梦初醒。


    他满头冷汗地站起身,急匆匆迈着发僵的双脚出了座位,大步冲下了阶梯,直奔笑容款款的裴轻淮,紧紧攥住他的手腕。


    “我们先出去。”何兮声音压得很低,尾音都在发颤。


    裴轻淮黑沉的眸子望住他苍白的脸,淡淡一笑,动作非常自然地偏头凑过来,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就像是往原本就沸腾的油锅里又加了一把火,这下不仅是起哄了,尖叫声口哨声此起彼伏,轰动的吼叫声引来了更多的人围观,外面走廊越来越挤,黑压压全是年轻的脑袋。


    向来严肃的男老师也没管,反而歪着脑袋看他们这边的热闹。


    八卦的事情在年轻人之间总是传的很快,何兮再清楚不过,不用等十分钟,今天在这个教室里拍到的各个角度的视频和照片,会被传遍整个学校。以后每一个人都会认得他的脸,也会记住裴轻淮。


    从前在这里,何兮遮掩将他介绍为自己的表哥,如今,裴轻淮狠狠报复回来了。


    裴轻淮直勾勾盯着何兮,将手中那束玫瑰递过去。


    何兮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没再犹豫,赶紧接下了。


    他知道如果不接的话,裴轻淮不仅不会走,肯定还会接着做出什么惊人的事来。


    何兮一手抱着花,一手拽着裴轻淮的手腕闷头往外走去。


    在场所有的眼睛和镜头都自动追焦,对着他们两人挤开人群离开的背影,直到再也拍不到了,这才陆续收回了视线,激动地继续喧闹。


    裴轻淮那张脸就是活招牌,不干什么都回头率极高,更何况还有个人手捧大束鲜红玫瑰花,使劲儿拽着他走。


    何兮这一路上被盯得都汗流浃背了。


    终于到了人少些的地方,何兮气喘吁吁地停下步子来,还没想好要怎么跟他开口,裴轻淮却不由分说反握住他的手,拖着他继续往前。


    “裴轻淮,裴轻淮!”何兮急得直唤他的名字。


    刚才裴轻淮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去领证,肯定并非只为昭告天下。


    他现在是真的要带他去领结婚证。


    可是裴轻淮早已不复刚才在教室里时的温柔,他冷着脸,对何兮的叫唤充耳不闻。


    他腿长,比刚才走得快,何兮本来就还没恢复好,只能一路踉跄地跟他来到了车边。


    驾驶位上下来一个中年男人,很狗腿地跑过来替他们开车门。


    “裴少爷,请!”


    何兮一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爸!”


    司机竟然是何卫国。


    何卫国搓着手,望向他嘿嘿笑:“兮兮你也上车,我送你们去领证啊!”


    在医院住院这几天,何卫国和张晓菁一次都没去看过他,何兮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见面。


    瞪着他,何兮胸口气血一阵涌动,根本来不及说话,就被裴轻淮推进车里了。


    因为何卫国的意外出现,何兮只能强迫自己屁股贴着椅子坐好,抱着花没有妄动,裴轻淮也坐进来。


    何卫国关上车门,屁颠颠地回到驾驶位,启动了车子。


    何兮沉默地看着前面兴高采烈开车的何卫国。他看着丝毫没有被逼迫,反倒是有种能开到豪车的兴奋,和希望快些赶往目的地迫切。


    他觉得自己已经不用去问他为什么会成为裴轻淮的司机了。


    他多少了解自己这对父母,眼看着要一辈子跟着他享受荣华富贵了,结果却因为他身份曝光一切都毁了。


    差点得到一切的时候失去,美梦稀碎,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在这种时候,只要裴轻淮稍微释放点信号,这两人一定会上赶着把他往裴轻淮怀里推,这是他们最后的救命稻草。


    别说当司机了,更多事他们都愿意做。


    何兮余光瞥到裴轻淮手里拿着一抹红色,他顿了顿,扭头望去,目光一凝。


    那是他的户口本。


    裴轻淮翻看一下便合上了,和自己的户口本叠放在一起。


    这是他早上去何兮家里拿的,他一开口,那对夫妻就忙不迭地将户口本交给他了。


    “今天领完证之后,你就不住校了。”裴轻淮淡声道,“我在你学校附近有一套房子,以后搬过去跟我住。”


    这辆车前后有隔板,隔音效果顶级,何卫国在前面听不到他们说什么,继续平稳地开着车。


    何兮愣了半晌,才艰难出声:“裴轻淮,我不能跟你结婚。”


    “我是在和你商量吗?”


    确实不是商量,他的语气是在通知。何兮收回目光,恍惚地望向窗外。


    怀中绚烂艳红的玫瑰将他的脸衬得愈发没有血色。


    他不说话,裴轻淮又接着道:“你顺着我,他今天只是当司机为我开车,你若忤逆我,我有的是方法让他们引火烧身,万劫不复。”


    何兮信他说的话。


    就算张晓菁和何卫国没有那么贪婪,裴轻淮这种阶层的人,想坑他们跟玩儿一样轻松,更何况他这对父母本身就不太靠谱,裴轻淮挥挥手,他们不仅不会跑,反而还会主动咬钩。


    像是为了更加证实他所想,半路何兮接到了张晓菁的电话。


    她刻意忽略掉了那天晚上他坚决取消订婚宴的事,一直试探劝说加引导,总结一个意思就是裴轻淮知道他身份之后还接受他,该有多么喜欢他看重他,要他一定要跟裴轻淮结婚,不能辜负错过。


    她还在继续喋喋不休,何兮面无表情地挂了电话。


    裴轻淮不仅在他身上下手,他父母也不放过,全方位的步步紧逼,确实是好手段。


    但他真的不能跟裴轻淮结婚。


    他没剩多少日子了,结这个婚也只能让裴轻淮以为彻底拥有了,却又很快失去,这对他来说太残忍了。


    况且还有周以澄,他若是跟裴轻淮领了证,周以澄这朵小白花就要变成食人花,把他一口吞了。


    可无论他心里怎么想,车子最终还是开到了民政局,何卫国给他们开了车门之后就留在原处等。


    何兮把花束留在了车,被裴轻淮拽得一个趔趄。


    眼见着离大门口越来越逼近,何兮边走边望着阳光下他看不出情绪的俊脸,现在恐怕只有自己晕过去才能中止这件事吧。


    这个念头刚闪过,何兮脑子里发出了一阵重重的嗡鸣,他感觉就像被人在脑袋上猛敲了一棍子,眼前发黑,往前倒去。


    他竟真的晕了……


    裴轻淮手疾眼快地接住了他,一开始还以为他又在骗人,可是那股火气还没冲上来,就眼见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滚,身体都软下去了。


    裴轻淮急忙抱起他折返回停车的位置,对着从车窗里惊讶探出脑袋的何卫国道:“去就近的医院,快!”


    何兮刚被抱进医院时就转醒了,但因为被消失已久的狗系统突然冲击,脑子还是有些昏沉,身上也满是热汗。


    其实只要继续装晕混到民政局下班,今天就躲过去了,可他当奋力挣开一条眼缝,就看到了裴轻淮之前还冷冰冰的脸上掩饰不住的焦急,鼻尖上都沁着汗珠。


    何兮没忍住,还是抬手扯了扯他的衣襟。


    裴轻淮立马低头看他,对上他睁开的眼睛,原本蹙着的眉头骤然就舒展开了一点,但并没完全放松。


    裴轻淮没说话,沉着气息继续抱着他往里走。


    “我没事了,不用进去了。”何兮靠在他怀里小声说。


    “已经来了,让医生看看。”


    “真的没事。”何兮脑子还有点乱,脱口而出,“就是刚才脑子里突然有人说了很多很多话,有点承受不住……”


    何兮的声音越说越小,悄然观察裴轻淮的反应。


    上次说了他就不信,这次不会以为他是为了不领证,故技重施胡诌吧?


    裴轻淮脚下很明显停了一下,面孔也再度僵冷住,但最后没有发怒,也没有看他,只是继续往前走把他抱进急诊。


    医生检查的时候,停好车赶来的何卫国见何兮已经醒了,长长松了口气。


    听到医生说没什么大碍,躺下缓缓就好了,何卫国抹着脖子上的汗去给张晓菁打电话说这边的情况了。


    何兮还有点犯晕,被裴轻淮抱着放到了病床上。


    他抬起一手搭在自己的眼睛上。


    面上看不出,心里却在骂骂咧咧。


    这狗系统,之前因为无法知道全部的剧情,每次做任务的时候都毫无准备,被搞突击。


    这特么都快嘎了,它竟然突然修好了bug把后面剩下的所有剧情来个开闸泄洪,全部都告诉他了。


    车撞墙上才知道要拐了,鼻涕流进嘴里知道要甩了,还有个屁用!


    “有用。”系统很有理地说,“如果后面还有任务,你就知道该做什么,如果真的没有任务了,你至少知道自己会怎么死的。”


    “……滚啊!”


    但其实,系统说的有道理。


    一个男主的感情线改变,他得死,两个男主的感情线都改变,他会回到自己原来的身体里,再也没办法醒来,跟死没有任何区别。


    之所以没有在剧情绷的那一刻立马消失,按照现在的发展来看,他应该是要走完原主剩下的剧情。


    在原主变成植物人的时候,也就是他魂消魄散之际。


    他其实刚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剧情,但信息量太多,这时候才得以细细地消化理清。


    事情还要回到订婚宴那天说起。


    原主假冒身份曝光,又因伤害秦霜,被他们报警让警察带走了。


    但是由于秦霜受伤的地方是监控死角,还没有任何人证,凶器也被搞卫生的大爷给收拾走了,原主没被关多久就放出来了。


    他一出来张晓菁就哭丧着脸告诉他,周以澄和裴轻淮已经订婚了,一切都没可能了。


    他把房间里的东西都砸了个干净,跑去酒吧买醉。


    黄天赐刚巧看到他,尾随他一路跟过去,想趁着他喝醉酒占点便宜。


    原主对黄天赐的态度就是有事儿撩拨几句,没事儿翻脸让滚蛋。原主本来这种时候很烦他,但又因为还有人爱他,让他觉得自己不至于那么的凄惨。


    他翻搅着满肚子的坏水,对黄天赐说,如果真爱他,就帮他办一件事,让他去给周以澄一个狠狠的教训。


    黄天赐却趁机提出条件,要原主答应和他结婚才肯去办。


    原主才看不上他,但还是故意满脸笑盈盈地答应了他,嘱咐他最好把周以澄给打废。


    黄天赐本来就是个家里有点小钱的混子,没什么大脑,又被原主答应结婚迷失了心智,第二天就套着面罩,拎着棒球棍去偷袭周以澄。


    结果周以澄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挨到,就被及时赶到的裴轻淮给一脚踹飞。他弄了一身伤,落荒而逃。


    原主一点都不关心他的伤势,骂他没用,更不会提结婚的事。


    黄天赐不甘心,自己因为他受了伤,再怎么也该给点福利。黄天赐提出要原主跟他谈朋友,还抱着原主想亲一下,却被原主甩了个巴掌。


    原主本来就嘴毒,被他恶心得口出恶言,狠狠侮辱了他一番。还说之前答应结婚就是说说而已,他居然还当真了,真是痴心妄想。


    黄天赐觉得被他戏耍,一下就被激怒了,他竟将原主拖进仓库里,要对原主用强。他差点就得逞了,但因为他身上还有伤,原主拼命地挣扎侥幸逃出去了。


    黄天赐已经怒红了眼,又开车追着他撞,撞倒了他一次,车子后退,想再次碾压他,原主却顽强地爬起来往旁边巷子里躲。而黄天赐因为车子失控,自己撞到墙上晕了过去,原主这才逃过了一劫。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没两天,裴轻淮雷霆手段让原主在学校臭名昭著,最后被退了学,家里的店子被砸了也开不下去了,周以澄的那个房子也收回,一家人被轰了出去,一时间竟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了。


    而且原主还将被起诉诈骗。他到了乔家,奢侈享受,花钱大手大脚,证据确凿,涉及的巨大金额够他判的了。


    张晓菁和何卫国每天一个不停地哭,一个不停地抽烟,过得愁云惨雾。


    原主是个没有正常逻辑的恶毒配角,他现在走到了绝路,当然觉得是周以澄害的。


    周以澄幸福一天,他就痛苦一天,所以他临死前也要拖个垫背的。


    裴轻淮为了防他再次对周以澄不利,给周以澄配了两个保镖,但那天刚好被原主钻了个空子,趁着周以澄难得落单的时候,将他打得半晕,准备将他绑走报复。


    岂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天晚上同样有人出手要绑原主。对方人多,原主根本打不过,大惊之下,当即把周以澄推出去,说他集团的有钱少爷,要绑就绑他,一定可以得到很多赎金。


    然而那些人就是冲他来的,并没有放过他。


    又怕周以澄看到出去乱说,于是,连同他一起绑了手脚,带去了城郊的一处烂尾楼。


    这只“黄雀”正是裴翊。


    她因为老公劈腿导致流产之后,精神状态时好时坏,婆家已经彻底不管她了,她就天天在街上游荡。


    直到前两天,她碰到了那个勾引他老公的女人,顿时大受刺激,上前对她又撕又咬。


    那女人怕了她了,实在没办法了才吐露真相,说是有人出钱故意让她接近她老公的。


    裴翊根据她给出的消息这才搞清楚,原来始作俑者是原主。


    裴翊恨意滔天,花了巨大的价钱找了四个人去绑原主,结果一下绑了两个给她。


    裴翊一开始本来只针对原主,手里拿着水果刀对着他又哭又骂,原主看出她精神不对,仗着倒在旁边的周以澄半晕无法辩解,开始狡猾地转移裴翊的仇恨。


    他说那一切都是裴轻淮逼他做的,因为她妈妈是小三,害了他妈,所以裴轻淮早就恶心她痛恨她,想要以牙还牙。还说裴轻淮知道她孩子流掉以后,特别痛快。


    裴翊果然眼眶发红,胡言乱语地咒骂裴轻淮。


    原主又循循善诱地告诉裴翊,旁边的周以澄就是裴轻淮最深爱的人,只要对他动手,裴轻淮会生不如死,这样就能为她失去的孩子报仇了。


    他很成功,裴翊的仇恨瞬间就换了对象。


    她握着水果刀,发疯地朝毫无反抗之力的周以澄刺去。好在周以澄的身上有定位,裴轻淮及时赶到,一拳头就将她砸在了地上。


    原主本来在故意刺激裴翊的时候,已经慢慢地把绳子磨开了,在她即将对周以澄动手的时候,他找到机会都打算逃跑了。


    但是裴轻淮突然出现了,天神降临一般救下了周以澄,白费他刚才一番唇舌和苦心。


    他心里痛苦扭曲,凭什么这两人好好的,而他以后就要面临无穷尽的黑暗?


    他不允许。


    他不好过,所有人别想好过!


    他捡起落在了地上的水果刀,朝着裴轻淮的脖颈间刺去,刚被裴轻淮解开绳子的周以澄迷迷糊糊看到了面容狰狞的他,奋力一扑,将裴轻淮护在了身下。


    刀子最终没有落在他们两人的身上,裴翊在旁又哭又笑一阵之后,突然暴起朝着原主狠狠撞过去。


    原主脚下连退几步,失去平衡,就这样满脸惊恐地从没有围栏的四楼掉下去了。


    至此,原主的疯狂作死之路就此落幕。


    变成植物人的他无法再干坏事使绊子,在医院躺了三年之后,终究还是在裴轻淮和周以澄举办婚礼的那天彻底没了。


    裴轻淮和周以澄之所以三年后才办婚礼,是因为周以澄遭遇绑架后没过一个月,秦霜就因病离世了。


    他们虽然已经领了证,但婚礼推到了三年后才举办。


    裴轻淮历经波折终于跟心爱的人在一起,从此只有甜,没有苦,每天春风满面,头疼的老毛病也痊愈了,周以澄得到了应有的一切,感情幸福,家庭和睦,毕业后帮着乔易天打理公司,事业有成,除了因为秦霜的离世心里有些遗憾,此后一生都过得很顺遂。


    原本躺在床上的何兮突然爬起来坐着了,双臂抱着膝盖,脑子里幻灯片似的不住回放着这些剧情,眼睛失神。


    虽然剩下剧情看起来比较多,但是节奏飞快,数数日子,从订婚那晚到被从裴翊烂尾楼推下去,其实也只间隔了十一天而已。


    今天已经是订婚宴后的第四天。


    也就是说,他在这个世界还剩下七天。


    虽然早就预料到自己很快就要消失了,但当这个数字清晰起来的时候,何兮还是不由一阵心尖儿抽搐。


    第七十八章


    何兮坐在床上一动不动,思绪都快飘到外太空了,直到面前突然出现了一瓶水,他这才回神。


    握着水瓶的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都不用抬头看就知道是裴轻淮。


    何兮接过已经拧开的水,喝了两口顺了顺气。


    余光偷偷扫了裴轻淮两眼,实在不知道该干什么说什么,只能继续又小口小口的喝水磨时间。


    “说的什么?”


    裴轻淮出声得太突然,何兮愣了一下才抬头去望他。


    裴轻淮双手插兜站在病床边,对上他惊讶睁圆的眼睛,眉目锋利,又沉着嗓子问了一遍:“你刚才说有人在你脑子里说话,说了什么?”


    对于上次何兮给出的所谓解释,裴轻淮是一个字都不相信。


    刚才何兮突然晕倒,又说有人在脑子里说话,仿佛那一切都是真的一样,但他仍是没有改变之前的想法。


    直到买完水回来,见何兮抱膝坐着发呆,眼神黯淡无光,嘴角无意识耷拉着,看着有一丝委屈,甚至有些悲伤。


    他站在床边盯了良久,被何兮那种突如其来的沉寂刺中了心脏。


    很有可能这幅模样也是他装出来的,毕竟他骗起人来总是毫无破绽,可最后还是不受控制地问了一句。


    他就想听听何兮会怎么回答。


    原来他真是在问这个,何兮迟疑了一下,只回答道:“就说了很多很难听的话,它就是这样,一个不高兴就胡言乱语,弄得我头晕脑胀。”


    他语气认真,裴轻淮却敏锐捕捉到他短暂的停顿和眼神中细微的闪烁,就像是没料到会被这样问,随口编了一些话来应付。


    裴轻淮眼神都冷了冷,挪开视线,这个话题就此无声终止。


    刚才真是昏了头了才会又因为这可恨的骗子产生一丝动摇。


    何兮重新躺下后,注意到裴轻淮抬起手腕看时间。


    医院离民政局不远,但是现在已经是午休,要领证也只能等到下午了。


    何兮知道裴轻淮不会因为他来医院就轻易放过他的,他现在已经醒了,等到时间了肯定还是会带他过去。


    他蜷缩着身体装睡,裴轻淮就坐在旁边也没有拆穿他。到了两点,直接抱起床上的他出了医院。


    何兮装不下去了,睁开眼睛。


    何卫国已经把车开到了路边停着等他们,眼见着越来越近,何兮心里一阵打鼓,突然从他怀里扑腾着下地站着了。


    “裴轻淮。”何兮跟他面对面,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就算去了民政局,我也会跟工作人员说我是非自愿,这个证是领不成的。”


    下午的阳光热烈,何兮却因为裴轻淮陡然迸发寒意的眼神后背发凉。


    可他不会跟裴轻淮领证,总不能待会儿再去民政局晕一次。


    何兮咬咬牙,接续道:“那天晚上的事我一点也不恨你,真的,但是更多的我没办法给你了。我就是这么无心的人,你不要白费力气了。”


    “无心?”裴轻淮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望着他的眼瞳里隐隐泛起了猩红,“你是真无心,还是只对我无心?”


    何兮气息倏地一乱,不跟他对视。


    裴轻淮掰过他的脸,逼他看着自己:“所以,你连自己的父母也不顾了?”


    何兮沉默几秒,低声道:“我管不了他们。”


    他已经想明白了,裴轻淮用张晓菁和何卫国要挟他按理说是很好的手段,但裴轻淮不知道,这两位并不是他的亲生父母。


    他对他们感情也不太深,被要挟虽然的确有顾虑,但他们是非要自己送上门作死,自己也不必为了他们不顾一切。


    更何况,还有七天他就要消失了。


    这七天,裴轻淮还不至于对他们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七天后,他都不在了,裴轻淮也就不会再揪着他们不放了。


    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是这样的回答,裴轻淮惊怒地点头,一连说了几个好字。


    他以为自己心脏已经麻木,不会再轻易被他勾起怒火,但这人为了甩开他,竟然连亲生父母都可以不顾了。


    就这样避之不及,视他为瘟疫。


    何兮眼见他脸色很不对劲,下意识里往后退了两步,转身就想跑,但很快地被裴轻淮逮住了。


    这次没有抱,而是直接将他扛在了肩头大步朝着车边走去。


    何兮挂在他身上,惶恐地拳打脚踢地不住挣扎。


    裴轻淮身上释放出一种很危险的信号,跟那天晚上强迫他的时候有点像,但又不完全一样。


    总之让他预感很不妙,本能的觉得不能跟他走。


    “兮兮,裴少爷,这是怎么了?”


    何兮一听到何卫国惊讶询问的声音,病急乱投医叫起来:“爸,爸,你别开车!”


    “开车,还愣着?!”裴轻淮喝道。


    本来还有些不知所措的何卫国没再犹豫,连忙哦了一声,钻进了驾驶座。


    裴轻淮把何兮塞进了车里,紧接着自己也坐上去。


    何兮身体歪倒着都还没坐稳,何卫国一脚油门就飞驰上路了。


    裴轻死死抓住他,将他摁在了座椅上。


    何兮不再像刚才那样老实的坐着,他拼命推打裴轻淮禁锢自己的双手,直到用尽了了力气,这才停止了折腾。


    何兮大口喘着气缓了好一会儿,眼睛发红地看着他。


    “你究竟要带我去哪儿?”


    车子疾速行驶在路上,眼见何兮也不挣扎了,裴轻淮的手松开了对他的桎梏,给他扣上了安全带。


    “既然给你的方案你不肯配合,那么只能按照我原本的打算来了。”


    何兮恍然怔住,努力地消化他每一个字。


    原本的打算,是什么意思?


    他究竟要干什么?


    裴轻淮在隔板上摁了一个开关,对前面的何卫国报了个地址。


    何卫国一听,立马道:“好像有点远呢,裴少爷。”


    裴轻淮根本不搭理他,何卫国识趣地不再多话,自觉地调了导航。


    本来就紧绷的何兮立马慌张地抓住他的手腕问:“去这么远的地方干什么?”


    裴轻淮漠然地瞥他一眼,毫无起伏道:“学校附近的房子你不愿意住,那就给你换一个绝对安静的地方。”


    何兮猝然松开他的手,一层阴影迅速笼罩心间。


    偏远的,绝对安静的地方?裴轻淮这是要把他找个地方藏起来吗?


    眼睁睁地看着车子拐了个弯,道路越来越偏,何兮心急如焚。


    不行不行,只有七天了,他绝不能就这样被裴轻淮困住。


    他还要去见周以澄。


    手机虽然还在兜里,如果现在给周以澄打电话,百分百不等接通,裴轻淮就会把他手机夺走砸出窗外。


    就算小几率地打通成功告诉周以澄,裴轻淮只要换个地方就行了,也不会让周以澄找到。


    怎么办?


    待会儿要是真的被裴轻淮关起来,手机一收,那就真的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他真没想到,出院之后,才获得了一节课的自由,就又栽了。


    求裴轻淮是没用的,对于何卫国这个卖儿贼,更是不再有一点的奢望了。


    何兮扭头看向路边不断倒退的树木,除非他中途跳车,否则,他今天没可能逃脱。


    跳车……


    何兮目光陡然僵直,心脏疯了似的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


    这个念头就像不受控制一般迅速蚕食了他所有的神经,令他抛开了所有杂念,生出一种不可思议的巨大冲动来。


    他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回头看了一眼后方的路况,暂时没有车过来。


    裴轻淮一直在盯着他,想知道他看什么,也顺着他的视线也往后看。


    就他分神的瞬间,何兮突然动作利落无比地解了安全带,打开了车门就往下跳。


    裴轻淮脸上的表情瞬间裂开了:“何兮!”


    他的身体飞快地做出了反应,扑向他伸手抓住了他的一只胳膊。


    车门大敞,何兮半边身子都出去了,身下就是的柏油路面,坚硬危险,摔下去肯定会受伤。


    但是他仍然没有迟疑地用力反抗着,竭力想摆脱掉裴轻淮的手。


    “停车,停车!”裴轻淮急怒大吼,另一手颤抖着解开自己的安全带,迅速靠近他,试图两只手把他往里面拽。


    可是还没等他伸出另一只手,何兮挣开了他,在车子急刹住的前一秒掉了下去。


    何兮摔得身体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五脏六腑都震得生疼。


    他懵了几秒,刚撑起身体来,就看到滑出快两米远的车子里,裴轻淮几乎是扑着下车的。


    他眼睛通红,大步直奔这边而来。


    何兮顾不上还没缓过来的疼痛,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转身就跑。


    可不出几秒脚步声已经到了脑后。


    何兮仿佛被狠狠踩了尾巴似的惊惧,猛地转过身来,伸出一只胳膊推他,不让他靠进,大声道:“你别过来!”


    裴轻淮额角青筋迸起,胸口剧烈起伏,迅速扫视他身上的伤,手背上脸颊上都是血痕,裤子腿擦破了露出里面带血的膝盖,刚才走路脚也是跛的。


    明明拽住他了,他还是那样坚决无比地跳下去了。


    那一秒,裴轻淮半边身子都麻了,失去了知觉一般。


    裴轻淮以为自己会控制不住地怒吼,可事实是,原本揪起的心脏霎时间被一股强烈的悲哀侵袭,他望着浑身是伤的何兮,几乎要呼吸不上来了。


    “你宁愿不顾危险的跳车,也要甩开我?”裴轻淮嘴唇颤抖着,红得快滴血的眼睛里弥漫起一阵水意,“路上但凡有点坚硬的东西磕到你的脑袋,你就没命了,你为了离开我,连命都可以不要!”


    他最后一句,语气陡然加重,逼近一步,何兮立马拖着跛脚连退两步,乌黑水润的眸子害怕地望着他。


    然后,下一秒,何兮扑通对着他跪下来了。


    裴轻淮仿佛霎时间被人紧紧扼住了喉咙,掐断了所有的情绪,身体僵硬,眼珠也不会动了。


    他看着跪在面前的人,就这么安静地空白地看着。


    何卫国刚才快吓死了,本来在车边探头探脑,踟蹰着不敢靠近。此时见到何兮突然下跪的情形,一下傻眼了。


    “我给你下跪,我给你道歉,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何兮无力又绝望,他怕裴轻淮又把他拖回去,他不想被裴轻淮关起来,为了央求他,哽咽到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说些什么了,“裴轻淮,我坏事做尽,欺骗你伤害你,我一定会遭到报应的,我一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但是你先放过我几天好不好,就这几天,我求你了!”


    亲生父母舍弃不管,行驶途中跳车,现在,又不惜下跪咒自己。


    裴轻淮从订婚宴那晚起,就知道何兮不爱他。


    他还以为那已经是痛苦的尽头。


    到了今天才刻骨铭心地体会,原来这场凌迟是无穷无尽,永远望不到头的。


    只要这人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件事,都足以击溃他。


    裴轻淮就像是失去了语言和行动的能力,眼神怔怔地站在那儿。


    他的身体明明一动不动,可看上去却又好像已经摇摇欲坠。


    何兮满脸湿漉漉的泪痕望了他片刻,心一横,扶着膝盖爬起来转身继续跛着脚逃跑。


    “兮兮!”


    何兮听到何卫国焦急的高喊声,头也不敢回地崩溃喊道:“你别跟着我!”


    最终何卫国没有跟上来,那令他头皮发麻的脚步声也没有跟上。


    何兮忍着脚上和膝盖的疼痛,沿着路边,坚决地一步一步地前行,他的身影渐渐变小,消失。


    裴轻淮缓缓收回了视线,垂眸盯着何兮刚才跪的位置。


    地面上有些许的血渍,是他膝盖伤处留下的。


    明明膝盖已经伤了,却跪得那样果断,不怕疼一样。


    裴轻淮一动不动盯着那块位置看了好久好久,那团红色也早已经干涸。


    裴轻淮终于转身。


    何卫国已经焦灼在车边守了快两个小时了,他也不敢去催促裴轻淮,这时候见他动了,激动地上前迎他:“裴少……”他急忙住嘴了。


    他看到了裴轻淮冷冰的脸,和眼角的泪痕。


    裴轻淮上车了,何卫国大气都不敢吭,连忙坐进了驾驶位。


    ……


    何兮一口气跑了好远才停下来。他手机屏幕已经稀碎,但还是神奇地支撑着他叫了一辆车才彻底报废。


    他不敢站在路边等,而是躲在一棵路边的大树后面,直到坐上车,他都没有看到裴轻淮的车折返回来。


    他顺利地回了学校,但没有回寝室,而是先在附近找了一家手机店,借用员工的手机登录了自己的支付软件付款,买了个新手机。


    也顾不上处理自己身上的伤,他拿着新手机坐在店外的长椅上,通话记录已经没有了,但一登录微信,发现周以澄从中午开始发了很多很多消息,说医院那边情况已稳定,要来学校找他,又问他为什么不接电话。


    最后的消息停在了一句“兮兮,我到你学校了”。


    何兮心里咯噔一下,周以澄已经来他学校了,上午的事那么轰动,那他会不会听到了什么?否则怎么后面都不再发了。


    也不对,如果他听到了,只会发更多的消息打更多的电话来问他。


    在不确定的紧张中,何兮忙拨号打回去,响了一声对面就接了。


    “周以澄!对不起,我手机摔坏了,这时候才给你打过来。”不等对面说话,何兮就忙解释。


    周以澄那边顿了顿,嗓音听起来平静柔和:“兮兮,没关系。”


    他情绪很稳定,像是还对上午的事毫不知情的样子,何兮暗暗松了口气问:“你现在在哪儿?”


    “在外面。”周以澄回得很含糊,反问,“你呢,在哪儿?”


    “在学校附近。”何兮抬手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我想你了,周以澄。”


    周以澄那边呼吸一促,道:“我马上过来找你。”


    通话结束后,何兮这才想着去诊所里处理自己身上的伤,万幸的是脚只是别了一下,并没有严重扭伤,休息两天估计就好了。


    但现在还是有点影响走路。


    又一走一跛地找了家商店把自己摔烂的裤子给换了。


    对着穿衣镜照了照,膝盖的伤遮住了,但是脸上和手上的血痕遮不住,待会儿只能跟周以澄说是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摔成这样的……唉,就看他信不信了。


    周以澄约何兮在送佛珠的那片草地上见面。


    何兮原本想跟周以澄约在校外见的,就怕他来了听到什么风声,又要跟他争吵,何兮不想跟他把宝贵的世间浪费在争吵上面。


    可周以澄坚持要来学校,他也没办法,只能答应。


    大不了到时候看他有生气的苗头,就抱着他狠狠地亲,堵得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何兮坐在地上吹着风,等了快四十几分钟,望眼欲穿,却还是没看到周以澄的身影。


    最后周以澄的人没等来,到等来了他的电话。


    “兮兮,我在你们学校的未央湖边,你过来吧。”周以澄说,“我想跟你一起在这边看看夜景。”


    未央湖离这儿不远,何兮虽然隐隐觉得他有点奇怪,但还是很快应声:“好啊。”


    “我就在桥上等你。”


    “嗯,我马上来!”


    这个未央湖不算大,但也不算小,周以澄站在横跨湖面的拱桥上,乌沉沉的黑眸直勾勾地盯着正沿湖边往这边走的修长身影,柔声挂了电话,手机塞进外套兜里。


    拱桥的围栏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个灯柱,灯柱上是一个圆圆的橘黄色的灯,就算天已暗,也将桥面照得很亮堂。


    周以澄在灯光的笼罩下,静静地等着那个穿着一身深色的人影上了桥,站定在离他两米远的位置。


    周以澄望着他冷峻凌厉却泛着一丝苍白的脸,冲他微微一笑:“来的很快啊,裴总。”


    第七十九章


    拱桥之上,一深一浅两道长长的身影,隔着两步远的距离相对站着。


    周以澄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夜色灯光下,精致五官更显昳丽动人。


    裴轻淮面无波澜,漆黑的眼眸审视他。


    此时的见面是周以澄主动打电话约的,他没有犹豫就答应赴约了。


    两人迟早都要见这一面的,只是和预料的不同,周以澄一直在笑。


    周以澄应该很清楚订婚宴那晚发生的事,看到他,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你找我来,就是为了对着我一直笑?”裴轻淮很清楚,周以澄不可能对那晚的事释怀,心里说不定梗着一根刺在流血流脓,痛苦得要死。


    可现在却压着心中的恨意,表现得不露破绽,没有上来就冲他挥拳。


    他今晚多半是别有目的。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我今天找裴总是有事相求,自然是要友好一点。”周以澄牵一下嘴角,继续笑,看着他的眼神变得无比真挚诚恳,“裴总,你就大发善心,放手成全我和兮兮吧。”


    裴轻淮眉心狠狠一抽,寒声道:“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听你的?”


    “我知道,你有钱有势想要什么都有,可是感情是例外,没办法勉强的。”周以澄轻声叹息,“兮兮根本不爱你,你再怎么逼迫都没用,他的心永远不会在你身上。”


    “那又如何?我不需要他的心,只要能得到他的人就够了。”裴轻淮面孔扭曲了一下,冷笑道,“还有,谁告诉你逼迫没用的?”


    在医院那几天,三个人其实都知道是什么情况,但是因为何兮病着,没有一个人打破那种虚假平静,咬牙和血吞勉力维持着。


    到了如今,也都摊开来不用装了,尽挑能给对方捅刀子的话说。


    周以澄先发刀,裴轻淮立马就还回来。


    周以澄原本维持得很好的表情瞬间裂了,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关节都因为太用力而发颤。


    他努力调整表情,看上去仍在笑,但黑瞳里如淬冰雪,一点笑意也无。


    “你侥幸得逞一次罢了,我根本不在意!”他嘴上说着不在意,说这话时却根本控制不住地咬牙切齿,“裴总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还是不要再做一些强取豪夺之事,否则要是不小心闹大对你产生什么不利的影响,那就得不偿失了。”


    裴轻淮根哂道:“不是你不在意,是何兮不让你在意吧。每天晚上在病房外面偷看不敢进去的滋味好受吗?”


    “好受,好受得很。”周以澄飞快地接话,仿佛接慢了一秒都会显得底气不足,“兮兮不让我进去,因为他能给你的只有这一份愧疚。对我不就同了,我受了这样的委屈,他不知道该多心疼我,昨天半夜就迫不及待地给我发消息说想见我呢。”


    裴轻淮眸光阴沉没说话,下颚狠狠紧绷住。


    “不过裴总速度挺快,居然从我的养母下手了。不得不说,你很会抓人的弱处。”这一点,两人到是想到一起去了,周以澄冷呵道,“不过我要让裴总失望了,不管她同意或反对,我都是要跟兮兮在一起的。”


    “只要有我在的一天。”裴轻淮一字一字道,“你们休想。”


    周以澄目光不经意扫了一眼出现在湖边的身影,离得还有些远,他忽尔道:“我听说你今天带兮兮领证去了,怎么样?领到了吗?”


    他的语气比方才还要激烈尖锐,甚至有些挑衅:“应该没有吧,他只会跟我领证,为了我就算拼了命也不会向你妥协的。”


    裴轻淮被“拼了命”这三个字刺得心脏一痛,眼底如蒙了一层晦暗的阴影,气息都战栗起来。


    周以澄近了一步,压低了声:“裴总,其实,本来我跟你才是有感情牵扯之人。”


    裴轻淮猛地盯住他:“你……”


    “兮兮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才接近我们两个的,他跟我说,他不爱你却要装作喜欢你,在你面前演的很累很烦呢。”


    裴轻淮知道,后面那句话何兮一定没说过,周以澄是在故意激怒他。


    可是一想到何兮今天跳车下跪,跛着脚都要不顾一切甩开他就是为了奔向这人,强行压抑的情绪还是瞬间爆发了,浑身血液剧烈翻涌。


    “你闭嘴!”裴轻淮怒道,“你别以为仗着是乔叔叔的儿子,我就不会对你怎么样!”


    “不,不不不。”周以澄摇头,纠正道,“我是仗着兮兮爱我。他对我感情有多深,对你就有多抗拒。他这么烦你厌你,你还非要强迫他,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悲吗?”


    裴轻淮的呼吸越来越粗重。


    湖边,正往桥这边走的人影似乎发现了这边的状况,脚下的速度明显加快,越来越近。


    “我们两个都爱上他,为什么他选的是我而不是你呢?”周以澄嘴里边说,脚下边逼近裴轻淮,很快就到了他的面前,声音也更加清晰,“因为你没那个命。”


    “执迷不悟有什么用?”


    “不被爱的人,从一开始就已经输了。”


    他说的每一个字仿佛化成了一支支带着毒的箭羽,漫天飞来,深深扎满了裴轻淮那颗原本就满目疮痍的心。


    裴轻淮双目赤红,嘴唇都在颤抖。


    原本就濒临情绪失控的他就像是毒性发作的疯子,揪住周以澄的衣领,一拳头砸了过去。


    周以澄踉跄后退一下,嘴角已经出血了,但他不还手,对着裴轻淮同情道:“怎么了?被戳中恼羞成怒了?”


    裴轻淮冲过去攘着他又是狠狠一拳头。


    这次周以澄后退的步子大了些,直接撞到了拱桥的围栏上。


    围栏其实不高,但他的个子高,撞上去之后,身体失去了平衡,往后栽去。


    扑通一声,他竟从几米高的桥上掉进了湖水里。


    “——周以澄!!!”


    裴轻淮如有烈火焚烧的脑子在听到这一声惊呼时,更加嗡鸣不止。


    他呼哧喘着气,冷眼立在原地,看着满脸慌张的何兮奋力拖着一跛一跛的脚跑过来。


    霎时间,他明白周以澄今晚约他见面的目的了。


    何兮本来开心地来和周以澄见面,却没想到远远看到桥上有两个人面对面站着,看那另外一个身影很是熟悉。


    他心生不好的预感,连忙加快了脚步,可还是打起来了。


    还眼睁睁地看着周以澄从桥上掉下去。


    何兮心急如焚,扑到围栏边,想也不想地就要往下跳,可就这在这时,陈新奇却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来,扒开他,先于他跳下去了。


    何兮满头大汗,忙下了桥,在离他们近的湖岸边等着,终于,把浑身湿透的两人给拉了上来。


    现在早晚温差大,湖水沁凉,周以澄被冻得面色惨白,咳呛出不少的水。


    何兮赶紧脱了自己的外套将他裹住抱在怀里,又立马抬头去看满身水正坐在旁边地上喘气的陈新奇。


    何兮里面就剩一件薄薄的t恤了,没衣服可脱了,陈新奇抹了把脸,对上他担心的目光,摆摆手表示没事。


    “兮兮。”周以澄躺在何兮的臂弯,头发还在滴水,眼睛湿漉漉的,看上去有些受惊,也有些忐忑,低声说,“我只是求他成全我们,我没有跟他动手,我有乖乖听你的话。”


    “我知道我知道,我看到你没有动手。”何兮一听他这话,心里别提多难受。


    借着路灯的光,周以澄突然看到他脸上的伤痕,瞳眸紧缩,语气都有些变了:“你的脸怎么了?”


    余光里一道身影在靠近,何兮没回头看,都感受到了那迫人的低气压,顿了一下才道:“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不要紧。”


    他说着话,却一直分神留意着旁侧。


    感觉裴轻淮下一秒就到跟前了,何兮后颈一僵,双臂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周以澄搂紧了些。


    周以澄贴在何兮的怀里,倏地抬起眼眸。


    裴轻淮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在何兮看不见的角度里,周以澄挑眉,对着裴轻淮无声勾起了嘴角。


    何兮神经紧绷着,然而裴轻淮只是在原地站定片刻,脱了自己身上的外套,扔给了陈新奇。


    因为呛了很多水,怕引起肺部感染,最后还是把周以澄送到医院检查了。


    陈新奇的一通电话,乔易天和裴老爷子都被惊动了,前后脚地赶到医院。


    他们率先看到的就是周以澄嘴角的伤,和虚弱苍白的脸。


    “医生检查过了,没什么大碍,只需要观察一晚不发烧就行了。”周以澄说着捂嘴偏开头咳嗽了几声,缓了缓,才继续对眉头紧蹙的乔易天和脸色难看的裴老爷子说,“因为得知兮兮喜欢的人是我,裴总只是一时冲动了,并不是有意要对我动手把我推到湖里的。”


    他向裴老爷子恳求:“裴爷爷,您千万不要责怪他,否则我会过意不去的。”


    乔易天本来因为两个孩子打架的事搞得心乱如麻,听到周以澄说“兮兮喜欢的人是我”这句话时,饶是什么大场面都见惯了的他也是神情一震。


    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所以说……他们是因为兮兮才动手?


    裴老爷手抓拐杖坐在椅子上,沉着脸瞥了眼曲着一条腿,抱着双臂倚在墙边的裴轻淮。


    他保持那个姿势很久了,衣襟松垮,头发凌乱,一直不说话,也不争辩,只是用完全看不出情绪的眼眸盯着周以澄和何兮握在一起的那双手看。


    他很平静。


    平静到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裴老爷子继续坐了十来分钟,和蔼地对周以澄说了一些安抚抱歉的话,拍了拍他的手让他好好休息,然后站起身来。


    转身面对裴轻淮时,瞬间就变了脸色,厉声喝道:“还站在这里干什么?给我滚出去!”


    在裴老爷子的瞪视下,裴轻淮终于动了。


    他不紧不慢地站直身体,何兮忍不住偷偷朝着这边瞟了一眼,刚好撞上裴轻淮望过去的目光。


    那一眼,何兮不知该如何形容,只觉如坠冰窟,心都漏跳了一拍。


    他迅速挪开了视线。


    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裴轻淮已经不在病房里了,他仍是没有缓过神来。


    ……


    裴老爷子走在前面,裴轻淮跟在身后,两人一路无话走到了车边。


    裴老爷子突然转回身来,高高地扬起了一只手。


    裴轻淮不闪不躲,这只手却始终没有打下去。


    裴老爷子望了他良久,手垂落下去,神色疲惫颓然。


    “您还是打吧。”裴轻淮沉声道,“打完消消气。”


    “消气,你让我怎么消气!?”裴老爷子一听这话,才压下去的火气又被勾起来了,低吼道,“那是你乔叔叔的儿子,就算你跟他有矛盾,也绝对不能动手!你还把他打下水了,你究竟想干什么?想要他的命吗?!”


    裴轻淮静静地看着他,不否认,不辩解,不说话。


    固执地沉默着。


    裴老爷子头都要气炸了,缓了缓呼吸,才嘶声道:“我说过,你要是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我绝不会坐视不管。”


    他有多疼爱裴轻淮,此时就有多痛心。


    “你心里已经魔怔了,再放任你下去,绝对要出事。”老爷子不容置疑道,“你去我那儿呆着,不许离开半步,之后看你的表现再说。”


    说完转身准备上车。


    裴轻淮脚下不动:“爷爷,我不……”


    “轻淮,我不想你毁了自己。”裴老爷子头也没回,打断他,“如果不想我被你气死的话,就听我的话。”


    裴轻淮恍惚地看着他苍老瘦削的背影,明明应该毫无忧虑在他的疗养院种菜写字下棋,过着他悠闲的日子,现在却因为他到处奔走,为他操碎心。


    揉了揉酸涩的眉心,最终,裴轻淮还是迈开步子,随他一起上了车。


    ……


    乔易天现在跟何兮是处于一种极其尴尬的境地,虽然同处一室,但两人都别开眼睛,互相不去看对方。


    更别提乔易天突然知道了周以澄和何兮的关系,一时间思绪被搅乱,更是不知道该跟周以澄说什么。


    病房里从老爷子和裴轻淮走之后,就陷入了一片寂静。


    最后还是周以澄提出自己没什么事,让他先回家。


    乔易天想了想,他应该是想跟何兮单独相处,便识趣应下来,站起身,和守在门口,同样检查后无碍的陈新奇先离开了。


    何兮本来还坐在床边失神,温热的气息陡然逼近,还没反应过来,嘴唇被吻住。


    何兮本能地张嘴回应。


    周以澄勾住他的脖颈,亲着亲着就揽住他的腰将他压在了身下,扣住了他的手指。


    他像是要把这几天的空缺都一次性补回来似的,也不顾嘴角还有伤,吻得又急又重。


    等松开时,何兮喘着气,眼神都有些放空了。


    周以澄又低头在他嘴上轻啄,抱着他,吻着他,感受着他近在咫尺的气息,空荡荡的心终于得到了些许填补。


    裴轻淮先将他一军,他反将回去,很公平。


    现在裴轻淮被老爷子给领走了,以后就算他不肯罢休,也会受到掣肘。


    免去跟他周旋,这样他就能跟何兮有更多的时间相处了。


    何兮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周以澄的面颊,忽然轻轻叫他的名字。


    “周以澄。”


    “嗯?”周以澄弯起眼眸看他,“怎么了?”


    他眸光晶莹,心情很好的样子。


    何兮卡了一下壳,抿唇笑笑:“没什么,就是想叫你的名字。”


    刚才亲眼看到裴轻淮挥拳动手,又亲眼看到周以澄从桥上掉下去,实在太慌了所以无暇想太多。


    可刚才静下来,他心里隐约生出一些怪异。


    周以澄明明是约他在桥上见面,为什么等他到的时候,是和裴轻淮站在一起呢?是两人突然撞见,还是……


    他刚到就出事,未免也太巧合了。


    未央湖的湖水很深,之前还淹死过学生,稍不注意就会出意外,周以澄如果是故意的,那就是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可是……或许就是他想多了,一切确实只是巧合。


    周以澄来学校找他,裴轻淮不打算放过他,也来学校找他,两人就这样不经意碰上了。


    周以澄说他是求裴轻淮成全他们,裴轻淮怎么可能同意。


    一点就燃的关系,起冲突是必然的,裴轻淮先动了手。


    但是周以澄落水应该是意外,裴轻淮再如何失去理智,也不会要他的命。


    可到底还是动了手。


    之前那样努力地避免两人碰面,果然都是白费功夫。


    只要他夹在中间,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


    何兮恍然了不知道多久,回神发现周以澄正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脸上早已完全没了笑容,眼神都透着股凉意。


    “跟我在一起,你不高兴?”


    刚才想事情忽略他,他生气了。


    何兮也没有多余解释,抬手圈住他的脖颈,主动吻住他。


    这天晚上,两人相拥挤在狭窄的病床上,说一会儿话就会忍不住亲到一起。


    何兮在此之前,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如此黏糊。


    可是一想到跟他时间不多了,便又觉得还不够黏糊。


    到了快凌晨四点,两人才靠着眯了一会儿。


    天亮后,周以澄没什么发烧剧烈咳嗽的症状,便跟何兮一起离开了医院。


    第八十章


    可能是因为昨天晚上看到周以澄掉到了湖里,跑得太急,何兮脚伤有点加重,这天离开医院的时候,走起路来更艰难了。


    周以澄不由分说就把他背起来。


    他背的很轻松,在路上走着走着还故意转圈玩儿,何兮头都要被他转晕了。


    何兮双臂圈着他的脖子,趴在他的肩头,突然想起之前周以澄也崴过脚,可那时候为了任务,对他态度很恶劣。


    心里冒出一股迟来的愧疚,何兮突然在他耳朵上亲了一下。


    周以澄脑袋朝他这边微微偏了偏。


    “兮兮。”


    “嗯?”


    “你的嘴唇好软。”


    何兮脑拉长脖子,撅起嘴巴又在他脸颊上亲了亲。


    “谢谢。”周以澄说。


    何兮顿时被他逗乐了:“亲一下还谢谢我?这么讲客气的吗?”


    周以澄笑:“谢谢你这么喜欢我。”


    如果何兮喜欢的人是裴轻淮,拼命想逃离的人是他,那无法想象自己会有多崩溃多阴暗,又会为了得到他做出怎样丧心病狂的事。


    好在何兮选择了他,他才能在何兮面前维持住美好的形象。


    何兮觉得他的思路怪可爱的,在他耳旁笑出声。


    “那我岂不是要谢回去?”何兮心念一动,顺势问道,“那你跟我在一起,都想做些什么啊?我陪你。”


    七天太短了,只要是周以澄想做的,他想在这段时间尽量满足。


    何兮一看他突然勾起的嘴角就意识他要说什么了,连忙抬起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巴,咬牙道:“那件事就不用说了,说点白天能干的!”


    周以澄在他的手掌下笑,笑声有点闷闷的。


    何兮松开手,催促他:“快说快说。”


    “做什么都行,只要是跟你呆在一起。”周以澄微微收敛笑意,极其认真地回答。


    “就这样啊?”只是简单呆在一起,好像太浪费了点。


    “嗯。”周以澄背着他,停在一处路口等红绿灯,语气轻松甜蜜,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以后我们的时间还长呢,只要想做什么立马做都来得及。”


    何兮心梗了一下。


    他突然不说话了,周以澄扭头,何兮正垂着脸,虽然看不清表情,但是能明显感受到他好像瞬间低落了下去。


    周以澄忙问:“怎么了,兮兮?”


    “没怎么,你不说具体的,我就只有自己猜咯。”何兮郁闷地哼一声。


    周以澄失笑,正要张嘴,刚好绿灯的小人闪动起来,于是先背着他过了马路,这才将他小心地放在地上,转过身来跟他面对面站着。


    “有,其实有很想跟你做的事。”


    何兮眼神期待地望着他:“什么啊?”


    “我想跟你一起……”周以澄眉眼含笑,满满的清爽少年气,“上课!”


    何兮微微一愣,这人真是走极端,愿望要么不纯洁,要么纯情之极。


    周以澄牵着他的一只手晃了晃:“之前看到有情侣坐在一起上课时,我就会忍不住想,总有一天我也要跟你这样。”


    “好啊周以澄,你上课不认真,居然走神想我!”何兮故意揶揄他两句,痛快道,“不过我答应了,你今天什么时候有课?”


    周以澄靠近了些,把那张清纯漂亮的脸凑到他跟前:“我想去你学校。”


    何兮脸上的神情骤然僵住。


    他还以为是去周以澄的学校,原来,周以澄是打算去他的学校。


    换做从前肯定毫不犹豫,可是昨天裴轻淮才去他学校高调现身,当着所有师生的面说要跟他领证,闹得沸沸扬扬,全校皆知。


    若在关注度还没过去的今天带周以澄去学校,被热心同学问上一句“你领证了没”,那岂不是要把周以澄给气哭?


    而且这种情况,如果他带着周以澄光明正大的公开关系,绝对会被卷入各种不好的揣测和非议当中,将他们三人的关系被当成饭后八卦乱传,他不想这样。


    他只愿最后跟周以澄能过得平顺一点,开心一点,不要充斥什么不好的回忆。


    周以澄捕捉到他的脸色变化,眸光微动:“怎么了?你不想我去吗?”


    “当然不是。”何兮用力地摇头,“我就是……”


    昨晚发生的一切让何兮明白,有些事越回避越没用,还不如咬咬牙直接面对。


    这样才能避免浪费时间在一些不必要的思虑挣扎上。


    何兮暗暗吸了一口气,望住周以澄的眼睛:“其实,昨天上午裴轻淮来我学校了。”


    何兮把昨天上午学校发生的事简略地说了一遍,周以澄没有动怒,也没有激动,目光沉默地回望着他。


    何兮心里略感意外,他反应竟然这么平静?又端详他脸色片刻,才接着道:“我就是担心你会被传一些难听的话……周以澄,我只想跟你开开心心的。”


    周以澄不怕被说难听的话,他就想要全世界都知道何兮是属于他的。


    可一对上何兮乌润润的黑眸,心里头的那股强劲的念头就慢慢消了。


    周以澄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脸颊的伤今天已经变成了青紫。


    昨晚他都检查过了,何兮脸上,手上,膝盖上都是伤,脚也别了,手机屏幕都碎了,这绝对不是摔一跤这么简单。


    他很想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就伤成了这样!但何兮明显不想让他知道裴轻淮拉他去领证的事,所以只能生生忍住了。


    可这时候既然他自己主动说了,那他一定要问清楚。


    “所以你身上的伤,根本不是摔跤对不对?”


    “不是。”何兮怕吓到他,可还是选择了说实话,“我中途,跳车了。”


    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周以澄仍是被他惊得瞳孔都颤了颤,双手紧紧扣住他的肩膀:“跳车?你不要命了!”


    难怪昨晚说何兮为了他拼了命都不会妥协时,裴轻淮反应那么大。


    原来,他是真的拼上了命!


    周以澄一时间又急又气又怒,但又舍不得对他说一句重话,咬牙切齿地看着满眼无辜的他,一把将他紧紧搂进怀里。


    “就一点轻伤而已,我没事。”何兮笑了一声,手在他的背上轻抚。


    静了静,何兮又用一种神秘的语调低声说:“而我就算真出事也不要紧的。你忘了,我根本不是何兮,我跟这个世界的任何人都不一样。就算真出什么事,我也有办法回来找你。”


    周以澄听前面还有点恼他说话不吉利,听到后面惊疑地松开他,唇动了动刚要问,何兮却对他竖起手指,严肃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周以澄本来就清楚他的不同,他都这样讳莫如深了,那自然不敢再多问一句,就怕对他产生什么不利的影响。


    “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周以澄情绪稍稍缓和过后,主动把话题转回来,“吃完了坐车去我学校。”


    “还是先去我学校吧。”


    “嗯?”周以澄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又改主意了。


    “就当我们是在早恋,不能让老师同学发现。”何兮弯起眼睛,嘿嘿地冲着他笑,“但是趁着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我们就偷偷地牵小手,然后……”


    何兮飞快地凑过去,在他唇上啾了一下。


    “这样!你说好不好?”


    何兮觉得自己真聪明,这样不仅避免一些麻烦,还能在纯洁中找点小刺激。


    周以澄看起来也喜欢他这个主意,莞尔一笑:“好。”


    两人先去吃了早餐,周以澄把何兮背回了寝室。


    寝室里有两个室友在,因为他们特别八卦,何兮回来时提前给他们都发了消息,让他们别问领证的事。


    果然他们如常一样跟何兮打招呼,关心了一下何兮的伤,又欢迎了周以澄这个来过一次的朋友,没提别的。


    他们起来的迟,没几分钟就一起下楼吃东西去了。他们一走,屋里就只剩下何兮跟周以澄。


    门一关,两人就自然地搂搂抱抱亲在了一起。等听到室友们回来的说笑声,腻歪在一起的两人才分开。


    何兮起身去洗手台边准备洗手的时候,瞟到手指上那一抹银色。后知后觉戒指还戴在手上。


    他不动声色取下来,塞进自己的裤兜里,这才拧开水龙头洗手。


    边洗边想,离开前,想个办法把戒指还给裴轻淮才行。


    下午,何兮没让周以澄背,跛着脚带他一起去上课,除了因为他脚伤周以澄很正常的搀扶着他,两人并没有任何特别亲密的举动,甚至都没说话,表现得就像是朋友。


    但一路上他跟周以澄还是收获了百分百的回头率。


    当然了,看他是因为昨天发生的事,室友说他如今已经成了全校最有名的人,看周以澄,那必然是因为他容貌出色气质好,过于吸睛。


    大家对他们的关注的点都是不同的,没有人发现他们两人的关系。


    两人选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看来周以澄是真的很想跟他体会一把校园恋情,居然在上课的时候给他递小纸条。


    他满脸正经玩这种小把戏,何兮当然很配合,放下托腮的手,接过纸条忍笑展开来看。


    ——周末一起回家吧。


    何兮提起笔,想也没想给他写了一个字:好。


    待会儿上完课就放假了,这时候忍一忍还好,晚上总不能让周以澄跟他一起挤在寝室,碰不能碰,摸不能摸,会憋坏的。


    回到家房门一关,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而且,张晓菁一直给他打电话,正好回去一次,让她别再白折腾了。


    就在他思绪飞转的时候,小纸条又扔到他面前,来劲儿了这人!何兮看了后,又唰唰唰写字给他回复。


    就这样小纸条又来回飞了一节课,何兮手都酸了,但是心里甜丝丝的。


    下课了,最后一排的人正好都离开座位了,何兮竖起书本,两人默契地压低脑袋,凑在书后接了个吻,手也在桌子下面牵住了。


    “兮兮,我想跟你做的事已经做了。”周以澄黑眸温柔地看着他,问,“你呢,有没有想要跟我一起做的事?”


    何兮摸着自己的耳垂想了想,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他眼里闪着动人的微光,笑容明亮,“我喜欢吃桔子,我要你给我种桔子树!”


    种桔子树?周以澄忍俊不禁:“你啊,就惦记着吃是吧。”


    “我还没说完呢,现在快十月了,我要你每年的十月初种一棵,至少要坚持五十年,不,六十年,直到你老得实在种不动了,我才放过你。”何兮说着表情变得凶巴巴,“若是你敢消极怠工,我就再也不要理你了。快点答应!”


    “好好好,我种,每年都种。”周以澄心里一片柔软,“给你种出一大片果园,结出甜甜的桔子,你什么时候想吃我就去给你摘。”


    何兮终于满意:“真乖。”


    四下看看,见没有人过来,何兮凑过去极快地在他嘴角亲了一下,小声说,“奖励你的。”


    两人在一起上了半天的课,在外面餐厅吃了晚饭才坐车回家。


    路过家里店铺的时候,何兮下意识透过车窗往那边瞄了一眼。


    门是关着的,黄天赐蹲在门口抽烟玩手机,光线有点暗,看不清表情,但瞧着跟以往没什么区别,一副街溜子混混样。


    系统之前说可能会有最后的任务,还抱着有那么丁点能活下来的希望,但是何兮觉得没那个可能了,任务都失败了,所有的事情和人物逻辑都改变了,哪里还会有什么任务呢?


    总不能到最后还让他绑架周以澄吧?他也不可能这么做。


    况且,退一万步说,最后若真有个什么任务让他完成了,特别侥幸地能活下来,那也是回到自己的世界,自己的身体。


    原主这个身体的结局是既定的,就像是雷劫一样,不管你怎么躲,这道命运的雷一定会劈在身上。


    只不过他没有像原主那样钓过黄天赐,没有得罪利用过他,更没有害他受伤还骂他,黄天赐顶多会有些不甘心,应该不会像原剧情那样意图强迫他,开车撞他。


    所以在最后一天之前,他跟周以澄应该都不会有什么波折。


    至于裴翊,虽然没有流产,但确实因为上次的事跟夫家关系破裂了,特别是跟婆婆吵得不可开交,据说已经在闹离婚了,整天以泪洗面,精神状态极其不好。


    她若是知道了真相,必然还是会跟原剧情一样恨他,□□他,在精神失常的情况下将他推下楼。


    何兮脑子里又过了一边自己最后的结局,实在忍不住把系统叫出来。


    “我不想被从楼上推下去,肯定很疼。”何兮真诚地发问,“能换种死法吗?”


    结果系统比他还怂:“呜呜呜我也不想爆成碎片,想想都好难受。”


    “……”喂,不是在你跟你比惨啊!


    过了好一会儿,系统总算不呜呜呜了,小声咕哝一句:“都别想了,还是祈祷你这个身体结束剧情的时候能发生奇迹吧。”


    何兮觉得挺好笑,这狗系统,一开始动不动就用“任务不成功就会噶”这种话吓唬他做任务。


    现在任务失败得彻彻底底明明白白,它反倒是开始指望着奇迹了。


    可是,他想要的不只是自己能够活下来,他还想继续留在周以澄身边。


    真的会有这样的奇迹发生吗?


图片    请收藏魔.蝎.小.说.网 WWW.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