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一夜过去,程若绵回到北城发展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圈子。
人人说她,那个被陆先生娇养过一年多的女大学生,现如今风生水起,领导也要借着她的光才能进入更高层次的圈子了。
不可同日而语。
更有人听闻,她是和男朋友一起调回来的,男朋友家里有上市公司,回来接手家业,是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
一时间沸沸扬扬,都传到小雅耳朵里了。
小雅给她打电话,约她晚上一起吃饭好好聊聊。
小雅说想喝酒,她们两个女生,在外面喝多了不好回家,又不想惊动陈晋鹏,便把见面地点约在了自己家里。
第二天晚上,程若绵下班后来到小雅的住处。
高档小区,门禁森严,经过几道关卡,程若绵乘电梯来到门前。
小雅已经抱臂靠在门口等着她了,穿着件艳丽的吊带长裙,披着披肩,大波浪卷发松松围绕着她的肩颈。
彼此相视一笑,一个长长的拥抱。
到了室内灯光更明亮处,程若绵才发现,她虽样貌没什么变化,但眼下明显有疲态。
从酒柜拿了几瓶酒来,小雅边倒酒边笑说,“这都是鹏哥的私人藏品,不想放家里,都放在我这儿,今儿咱就给他清空了。”
程若绵笑了笑,“我不能喝太多。”
小雅睨她一眼,“酒量还是那么差?”
“嗯,两杯红酒就会上头。”
“害,那有什么,你那男朋友,不是能照顾你么,怕啥?待会儿他是不是还会来接你啊?”
程若绵没接话,反而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老样子咯,”小雅一摊手,往沙发里重重一坐,点了根儿烟,才浑不在意地笑说,“我这辈子估计也就这样了,除非他陈家倒台哈哈。”
“不过,听说陈家陆家他们这几个核心圈子里的,都谨慎得很,倒台是不太可能了,除非被人陷害。”
“……鹏哥老婆也知道吗?他经常在这里留宿。”
“知道啊,她能有什么办法,两个家族绑在一起,又没法儿离婚。”小雅叹气,“她找人打我一顿,是出了气了,可是,反而害了我们两个呀,我跑不掉,她日子过得也不舒服。真是烦。”
“倒是陈晋鹏,他称心如意了,家里一个外面一个,家族事业和女人,两手抓。”
程若绵沉默。
她想起了十月底在北城遇到陆政那一次,他副驾驶的女人,也许不是他的新欢,而是他的相亲对象。
之前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提过,陆老爷子开始催婚了。说这事儿的时候是去年秋天陈晋鹏结婚,这都一年了,也是该提上日程了。
小雅抽着烟看她半晌,嗤笑说,“你怎么也一脸愁容?你跟我不一样,你不是脱身了么,新男友是青年才俊,多好啊,大好的未来等着你呢。”
程若绵默了默,“……我现在住在瑞和公府。”
小雅一时没理清楚,瑞和公府?
程若绵笑了笑。
小雅反应过来,蹭地起身,“可是我听鹏哥说,陆老爷子最近一直在给陆先生安排相亲,陆先生被烦得够呛呢。”
“是啊,”程若绵笑一息,“我好像见过,也不确定,是上个月月末,下大雨,他下车给我送伞,副驾驶是个女人,隐约能看出来,跟他年岁差不多。”
“……他下车给你送伞……”小雅坐回沙发里,喝了口酒,“他是还喜欢你,是吧,没放下。”
“也许吧,”程若绵也端起酒杯抿了口,望向落地窗外,声线虚弱而飘忽,“可这样的喜欢……”
对她来说,只会是灾难。
“他曾经还说,要我毕业后先生个孩子。”
小雅瞪大了眼睛,“我靠,陆先生真是艺高人胆大啊,鹏哥都曾经告诫过我,千万不能留孩子,要是被他们家里知道了,我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千万别听他的。”小雅说,“保命要紧。”
“你看那个佟宇,哦现在改姓了,叫谷宇,他现在混的这么好,他妈妈呢,人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不敢细想。”
到这儿,程若绵才从小雅这里听到了佟宇的所有身世背景。
怪不得谷炎离开北城之后,是他得谷老爷子器重,扶摇直上。
陆政曾对她说,佟宇心机深重。
也怪不得佟宇如此,想想以前他给谷炎当秘书的时候,做小伏低没有任何尊严的样子,但凡有点志气,总要憋着一股劲儿,为自己挣个前程吧。
她竟能共情佟宇的这份不甘。
她也想要尊严。
可跟陆政他们圈子里的子弟纠缠在一起,哪里有尊严可言呢?
她与小雅统统只有一个名字:「某某养在外面的女人」。
程若绵喝了两杯红酒。
小雅比她喝得多,但没太醉,两个人晕乎乎歪靠在沙发上傻笑的时候,听到门口有动静。
一时噤声,面面相觑。
小雅半个身子伸出沙发扶手外,伸长脖子往门厅看。
是陈晋鹏。
说好了他今晚不来的,怎么还是来了?
陈晋鹏换了鞋,看到她那样儿就笑起来,不正经地,“喝酒了?正好,喝了酒更软,你男人更——”
话没说完,他转过门厅拐角,看到沙发上还有另外一个人。
小雅也跳下沙发扑到他身上,借势刹住他不干不净的话,“绵绵在这儿呢。”
程若绵瞬间酒醒,整理了一下刚刚玩闹弄乱的衣服,微笑了一下,“鹏哥,好久不见。”
“真是好久没见了,”陈晋鹏站在那儿,手上下意识地摩挲着小雅的腰,很惊讶,“你们俩还有联系?”
小雅一秒钟切换到“服务”模式,拉他坐下,给他倒酒倒水,笑眯眯地,“是呢,绵绵调回北城来,我们俩也正好约着见见。”
“见过阿政了吗?”
陈晋鹏问。
程若绵和小雅皆是一顿。
看来,和她的事,陆政没告诉任何人。
程若绵搪塞了两句,站起身,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陈晋鹏当然无暇留她。
她喝了酒,小雅不太放心,起身多问了一句。
程若绵说没事儿,打个车就行了。
她转过门厅拐角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小雅已经被陈晋鹏摁回了沙发上,他的手已经钻进了她裙子里。
男人下流的调笑的话语和女人娇媚的笑声,混杂在一起。
那一幕让程若绵久久难以回神。
对陈晋鹏来说,小雅这里是家以外的温柔乡。
她也要成为陆政家以外的温柔乡吗?
这个摆在面前的、即将面对的事实,让她如遭雷击,在她还没意识到的时候,泪水已经涌出。
昨晚,陆政在浴室里压着她亲吻。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抗拒这个吻,甚至在吻来临的那一刻,浑身颤抖,几要流泪。
她喜欢他。
爱他。
眼下,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站在程若绵的新生活这一边了,陆政强势地禁锢着她,她自己的身体自己的感情,也在把她往旧生活里拽。
只有「程若绵的理智」、「程若绵的自尊和傲骨」,还苦苦地负隅顽抗,不肯放弃-
高档小区门口,她呆愣地站着。
小雅不放心她,给她发了消息打了电话,问她到家了没有。
她机械地回了个「到了」,而后锁屏,继续站在那儿没动。
她不能就这样屈服,陆政对她残存着感情又怎样,她爱他又怎样,她不能就这样就范。
就像一开始遇见陆政那样,她不甘心。
她绝不就范。
一边用手背抹着眼泪,被绝望淹没之时,她下意识给宋扬发了消息,说想见他。
宋扬什么也没问,直接回复:
「发个位置给我,我马上来」
她发了位置给他。
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宋扬已经成为了她新生活的象征。
程若绵抱膝坐在路肩上。
已经不再想哭了,心里只有一种深深的恐惧和茫然。
就像午夜梦醒,发现自己睡在一片汪洋之中。
宋扬赶来得非常快,不过半个小时。
急刹车声,而后是开关车门的声响。
程若绵从膝盖上抬起头,遥遥地看着宋扬小跑着向她奔来。
距离越来越近,路灯澄黄的光从他脸上掠过。
那是一张年轻的清澈的脸,满怀着对她真挚的担忧和疼惜。
他站在她面前了。
程若绵在这一刻察觉到自己的崩溃和无助。
她没办法,她做不到。
宋扬是个很好的人,这样对他太不公平。
她站起身,努力挤出个微笑,“我有话跟你说。”
宋扬又走近了点,过来拥住她。
“怎么了?绵绵?出什么事了?”他轻拍她的肩,一连声地问,“我一直好想见你,一直抽不出时间。你工作不忙了吗?”
程若绵把脸埋在他肩头痛哭。
过好一会儿。
她渐渐止了哭声,推开他,深吸一口气,平稳地说,“宋扬。”
这两个字一出,宋扬立刻就有了预感。
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白。
他试图阻止她说出口,刚挤出个笑容,程若绵就说,“我们分手吧,对不起,我忘不了前任。”
“对不起,是我太卑鄙,试图通过和你培养感情的方式来忘掉过去,开启新生活……”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们不是聊过了吗,”宋扬试图挽回,他有点手足无措,想要再次抱住她,“我给你时间,好不好——”
两个人都听到了开关车门的声响。
程若绵抬起头看过去,脸色一瞬变得惨白。
宋扬也转头看了一眼,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高大男人从停在路那边的迈巴赫后座下来,稳步走来。
宋扬下意识没觉得那男人跟他俩有什么关系,很快收回视线,继续要抱程若绵,跟她说话。
刚要把程若绵抱住,他的肩膀就被人握住,继而推开。
陆政像踢开路边的垃圾桶一样,把宋扬推开,一把打横把程若绵抱了起来。
宋扬一个踉跄,后退几步勉强站稳,眼睁睁地看着,突然间什么都明白过来了-
迈巴赫自幽静的街道驶过。
沉稳优雅,像黑夜中巡游的猛兽。
程若绵坐在陆政怀里,搂着他的脖子,眼睛望着车窗外。
车窗外,是北城深秋静谧的夜色。
她内心只有荒芜的空寂。
第62章
陆政的车早就在街对面停着了。
从程若绵呆愣在那里开始,从她拿出手机开始。
他以为她是要打给尚策要车来接,于是静等着。
她点了几下屏幕,陆政就看向尚策。
尚策也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
黑漆漆的,没有反应。
程小姐的消息不是发给他。
尚策心口一滞,战战兢兢起来。
好像程小姐不是联系他,成了他的错处。
那她会是给谁发消息?
不大会儿就有了答案。一辆车疾驰而来,那个年轻人风风火火下了车向她跑过去。
两个人还深情款款地对视了好一会儿,然后才紧紧抱在一起。
程若绵把脸埋在他肩头,看那样子,像是在哭。
在小雅家里受委屈了?
受了委屈,知道找人哭诉。
却不是找他。
而是这个该死的年轻人。
陆政在后座透过车窗死死盯着这一幕。
他下车摔上车门。
那年轻人回头看了他一眼,还不知死活地要抱她。
但凡给他个眼神,都是输了。
所以陆政忍耐着想杀人的心,一眼也不看他。
他根本不够格成为他的对手。
任何人都不够格-
终于把她抱在怀里了。
迈巴赫平稳地驶上环线。后座,陆政一言不发,低眸沉沉地注视着怀里的人。
程若绵蜷缩着,眼神空茫地望着车窗外。
这会儿倒是不哭了。
“为什么会哭?出什么事儿了?”
语气没什么波澜,他这个人压迫感太强,于是这话说出口显得有点冷漠,像质问。
程若绵没反应。
陆政察觉到自己口吻有点硬,默几秒,“……想跟我说说吗?”
她还是没有反应。
“说话。”
他语气又重了几分。
静等了几秒钟,程若绵才慢慢转过脸来,像是才察觉到旁边有他这个人一样,那目光有几分陌生和疏离。然后似是又意识到他大约是在训斥她,所以她眼睫闪了闪,低垂下来。
畏惧似的。
这模样太可怜了。
自分开又重逢,她还没在他面前露出过这种表情。
陆政一颗心突然被揪住似的,疼得发慌。他本能地抬手用指腹抚她的脸颊,安抚,“……到底怎么了?嗯?不想跟我说吗?”
她摇头。
就这样一直到了瑞和公府。
程若绵游魂似的下了车,陆政绕过车身把她抱起来,抱到二楼。
一下地,她就直接去了浴室。
陆政看着她的背影,拿出手机打电话。
过了好一会儿陈晋鹏才接起来。
陆政直接问,“程若绵今儿去了趟小雅那儿,下来就哭了,你问问怎么回事。”
陈晋鹏刚睡着,劈头盖脸这一通话,他半梦半醒根本没反应过来,但是油嘴滑舌惯了,嘴上一叠声说好好,我等会儿就办。
陆政挂了电话。
脱掉大衣和西装外套,挽了挽袖口,下楼给她弄热牛奶。
这几天他都是这么伺候她,什么东西都亲自动手为她准备,这会儿他想着,也许是水果太凉了,大晚上的,她不想吃,也不全是因为讨厌他抗拒他。
抱着这个心思,他拿着热牛奶径直进去浴室。
程若绵泡在浴缸里,抱着腿,下巴抵着膝盖,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政把热牛奶放到托盘上,“喝点吧。”
她没吭声,像是根本没听到。
陆政像昨天一样,半坐在洗手台上看着她。
越看越觉得,她人好像根本没在这儿。
这让他感到焦虑不安,下意识摸出根儿烟。
打火机铮得一声,火苗窜出。
程若绵像是被这声音惊醒了,扭头看过来。
她的视线落在他咬着的烟上,看了两秒钟,又把目光移开了。
她是皱了一下眉头吗?
她不抽烟,他也从来没问过她,是不是讨厌烟味儿。
陆政把刚燎燃了一点的烟给掐了。
半口都没抽。
他面色依旧是沉稳的、不动声色的,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心跳得飞快,因为不安。
她到底怎么了?感觉没什么精神气儿,恹恹的,蔫儿蔫儿的。
这不安终于稍稍缓解,因为程若绵抬起手臂拿过热牛奶,咕咚咕咚喝了半杯。
泡了十几分钟,程若绵从浴缸里起身,冲干净身上的泡沫,拿浴巾把自己裹住。
陆政一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再度被他捞到腿间。
程若绵抬眸看他,那眼神像是在问:又要强吻吗?
她眼睫半垂下来,又像是在表示,她不反抗了。
陆政喉结滚了滚,抵了抵她额头,低声,“宝贝,到底怎么了,可以跟我说说吗?”
没有得到回答。
他拿起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拍,“你还是打我吧,好不好?”
眼下这个形势,她好像是连跟他较劲的精神都没有了,打算彻底地沉默着顺从,这反而让他心生恐慌。
她一直沉默。
他抱她去床上,她也没有反抗。
他不敢去床上,深怕他要抱她睡觉她也沉默着顺从。但更不敢离开。
于是,那一晚,陆政洗了澡之后,在床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一夜-
也不知是不是没睡好的缘故,第二天陆政脾气很大。
去办公室给他汇报的人,但凡有一丁点错处,都要引得他冰冷地一抬眼。
底下一众人战战兢兢。
晚上下班,他先回了趟陆家老宅。
今儿是方筠心生日,陆老爷子早些年就耳提面命过,这一天,所有人都得回家,一起吃顿饭。
陆政和陆英姿前后脚到的。
姐弟俩下了车,先站在门廊下一起抽了根儿烟。
陆英姿歪头探究他的脸色。
他一向是沉稳的冷厉的,但毕竟一起长大,她能隐约看出几分,他心里像是搁着什么事儿。眉眼沉重地压着。
陆良骏经过这儿的时候,恭恭敬敬地点头跟哥哥姐姐问了声好,然后小心翼翼地瞄陆政的脸色,被他的模样吓到似的,大气不敢喘地轻手轻脚走了。
陆英姿笑说,“这小孩儿还是很怕你?”
陆政没抬眼,淡淡地,“装的。”
“得了吧,他装这个干什么?”
陆政看她一眼,又回头看了眼室内,餐桌旁,陆老爷子、方筠心和陆良骏一家三口正和乐融融地围在一起看照片。
收回视线,他道,“那小子跟佟宇搞在一起了,方筠心的指示,几号人已经凑在一起谋划好一阵子了。”
陆英姿眉头拧起,“谋划什么?”
陆政嗤笑一息,浑不在意地,“搞我。”
自从他报警把陆良骏弄到派出所那次之后,方筠心就记恨上了。
“陆良骏还小,不经事,也就算了,方筠心疯了?”陆英姿压低声音,“不怕爸跟她真生气?”
陆政还是笑,“她是老爷子枕边人,我算什么?老爷子能因为我跟她生气?”
陆英姿不敢相信似的,挑眉,“你不会真这么想吧?退一万步,即使没有父子感情,你的重要性,方筠心比得了吗?”
陆政牵牵唇,不置可否。
他不想知道,也根本不在意,在老爷子心里到底是长子重要还是三婚的老婆重要。重要的是,方筠心觉得她自己重要,因而,敢在背后谋划对付他,不怕被老爷子清理门户。
这就够了。
搞大事,陆政向来擅长,且喜闻乐见。
末了,陆英姿叹口气,“也罢,你有分寸就好,不要闹太大,搞的不好收场的话,陆家名声也会受影响,更别提还有老爷子,如果他有污点,再往上就不好升了。”
大家族,每一步都很关键。
听到这话,陆政递给她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
陆英姿顿两秒,心领神会了。
这些方方面面,她能想到,老爷子能想不到?恐怕老爷子最在意的就是家族名声。
到时候一旦闹起来,隔岸观火,拿捏了所有人的把柄,就是陆政了。
陆英姿笑了,半真半假地,“你野心不要太大了。”
“不是野心,”陆政散漫的口吻第一次显出点认真的意思,“……只是有想要的东西。”
他眸色深深,望向前院凋敝的西府海棠。
眸中有深远的悠长的意味。
陆英姿默默看他半晌,忍不住提醒道,“有想要的东西,就是有了弱点。你自己也得注意,你知道算计别人在意的东西,别人若是知道你的想法,难道不会算计你的弱点?”
“我知道。”
陆政平淡地应了。
有人来喊他们俩进屋吃饭。
他们一前一后进去。席间,方筠心果然还在努力地拱火,说陆良骏最近多么懂事了,阿政对他却还是太过严厉,让孩子每天担惊受怕,夜里都睡不安稳。
陆老爷子甩给陆政一记眼刀。
陆政流畅地接了,甚至当着所有人的面继续训斥起陆良骏来。
老爷子气得把筷子一甩,说,“你跟我到书房来。”
书房里,老爷子絮絮叨叨说了他一通。
陆政点了根儿烟,混不吝地笑说,“我先拿良骏练练手,以后自己有了孩子,也好知道怎么管教。”
提起了孙辈,老爷子脸色缓和了些,“你也抓紧点,之前给你介绍的几个你见都不见,这样下去什么时候能有孩子?”
“您甭操这闲心,”陆政弹弹烟灰,觉得好笑似的,“我能不比您着急?您好歹已经当了爷爷了,大姐的几个孩子还不够您操心的?”
“你大姐的孩子,到底不是姓陆。”
“您这话就错了,”陆政睨着他,“您要是想、要是对家族有用,哪个孩子不能姓陆?”他眼神里深了些许,话语却还是漫不经心,“……话又说回来,若是个不成器的,姓陆又有什么用?只会拖累整个陆家。”
老爷子偏过头看他。
眼神极锐利,像是要看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陆政闲闲地一牵唇,眸里带着笑意接了他的眼神,走过来把烟摁熄在烟灰缸里,“走了。”-
陆政亲自去接程若绵。
她今儿晚上公司有聚餐。
团队重要的职位基本上都已经有人员到岗了,今晚是北城分部初始团队的小团建。
在团队里,她是领导是前辈,由是没喝太多酒,聚餐结束,她还负责任地一个个安顿下属们,帮他们叫车,记下他们的车牌号,确保他们平安离开。
做完这些,她打算给尚策打电话的时候,一抬眼,却看到街对面停着辆库里南。
陆政站在车边,似是已经看了她、等了她许久了。
他穿过街道向她走来。
到近前儿了,她终于看了他一眼。
陆政低眸看着她。
刚刚在同事面前,她是温和的微笑的,大概是已经从昨晚的情绪里恢复了,而眼下,到了他面前,她的神色和眼眸,再度陷入一种空无的沉静之中。
他摩挲着她的脸颊,声线很低,道,“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开心一点,跟我说句话?”
听到这话,程若绵一顿。
这么多天了,她第一次认真地看他,“放我离开。”
陆政定定看她许久,末了,淡淡地说,“除了这一点。”
第63章
自那天说“放我离开”被陆政否决之后,程若绵后知后觉,瑞和公府的安保好像突然增加了。
同时,尚策告诉她,最近这一阵子,下班后她就得回瑞和,不能去聚餐或者去小雅家里。
说这话时,尚策是恭敬的,甚至是如履薄冰的,可他态度再好,也掩盖不住那股替先生传达命令的意味。
命令。
尚策已经成了程若绵一个人的专属司机,有时,陆政会给他打电话确认她的行踪和地点,这种情形下,尚策也只能当着程若绵的面,汇报说,“是的,程小姐正在回瑞和的路上。”
对此,程若绵已经习惯。
距离11月底搬回北城,已经两周了。
这天是周末,午后,程若绵在瑞和公府二楼书房里办公。
北城分部的运营逐渐走上正轨,她的事业蒸蒸日上。
方便与各个大使馆和文化中心的合作,是「望青山」在北城设立分部的重要原因,调到北城来之后,在日常工作中,程若绵与北城的文化圈学术圈和收藏圈越走越近。
北城的子弟圈子跟这些圈层是分不开的,来来去去就那么些人,她跟过陆先生的事,根本不是秘密。
大约是窥私欲作祟,逢周末了,有人给她发消息打电话约她出去玩。
忙工作的间隙,程若绵抽空挨个回绝了。措辞彬彬有礼,但是不容商量。
放下手机,觉得有点累,想要去书架旁的沙发里休息会儿,起身时,针织衫的口袋勾住了抽屉的铜环拉手。
随着她的动作,哗啦一声,抽屉被带了出来。
她低眸看去一眼,心口一滞,整个人都随之而顿住。
那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好多个物件儿。
一张银行卡、十几张照片、一个车钥匙、用了一半的润唇膏、几个黑色细发圈,还有一张是用黑色中性笔画的速涂,画面是她工作的侧影。
这是以前他为她打造的书房。他把她的东西统统收集到了这里?
程若绵先拿起那一沓照片,一张一张翻看。
有几张是在后海拍的,此前她离开他时忘了带走,还有几张是她小时候的照片,她曾在微信里发给他,大约是被他打印了出来,收集在此处。
奔驰的车钥匙,是她用过的那个,怎么会在这儿?
难不成,他又把车买了回来?
程若绵眨了眨眼睫,默不作声把东西按照原样放好。
去到沙发上,蜷缩在角落里,把头枕在扶手上发呆。
心底有痛感滚过,如远方随风呼号而来的神启,遥远朦胧,却如此绵长,无法忽视。
程若绵在沙发上待了一整个下午。
心里的念头越来越清晰。
她和陆政之间,不能再这样下去。
她不忍心再继续伤害他——
已经入冬,天黑得越来越早。
临近傍晚,尚策进来汇报说,先生晚上有应酬,不能回来陪她吃饭了。
程若绵独自在一楼餐厅用了餐之后,回到二楼主卧更衣间里收拾行李——
两周前住进来时,她连自己的行李箱都没有打开。
这是她幼稚的、微弱的反抗示威。
将行李箱打开铺平在更衣间地毯上,把衣服一件一件拿出来。
整理到最后,在行李箱角落的夹层里发现几个首饰盒。那是宋扬曾送给她的礼物,比较贵重,她都没有打开没有使用。
也许,她心底早就知道,自己会同他分手。
把宋扬送的这些礼物统统收集到纸袋里,程若绵拿出手机,打开与宋扬的对话框翻看聊天记录。
她记得宋扬曾给过她他的住址。
寄过去好了。
正翻找时,屏幕顶端弹了几条新消息。
祝敏慧和宋扬同时发了消息来,都是约她见面。
倒是巧了,宋扬说要把她曾送给他的礼物,当面还给她。
从此,就两清了。
她懂得,这是宋扬的自尊心。
不如就见一面,彼此把东西都归一归位吧。
她已经十分万分对不起他,总不能连这一点体面都不给他留。
她回复宋扬说好。
敲定了这件事,切换到跟祝敏慧的对话框,指尖停住。
她还没有把和陆政的事告诉祝敏慧,怕又是徒然惹她担心。
她抱着装着宋扬的礼物的纸盒,来到主卧起居室,把纸盒放在角落斗柜上,自己则蜷缩在沙发里,低着脑袋,斟酌措辞回复祝敏慧。
姑且先说这周没空,等下周再见面吧,到那时,她应该已经和陆政深入聊过,让这段关系尘埃落定了。
正在敲键盘的时候,主卧门被从外推开。
长腿西裤的身影渐渐走进她的余光内,铮亮的皮鞋在地毯上略停顿了下,随后调转方向,去了她对面的单人沙发边。
她迟缓地抬眸看去一眼。
陆政敞着长腿坐在那儿,抬手扯开自己衬衫顶端两颗扣子。
他很明显喝了很多酒,眉眼间一片潋滟的淡红,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还没见他这么醉过。
他将一根儿烟咬到唇间了,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住,取下来。
前几日在浴室,她曾在他要抽烟时看过去了一眼,大约是因为这一茬吧,他喝这么醉都没忘。
程若绵轻摇了摇头,“你抽吧。”
过几秒,陆政才拢手点了烟。
无声的沉默随着烟雾缓缓升腾。
沙发旁有一盏落地灯,晕出淡淡的澄黄光圈。
透过这一重一重的沉默、一层一层的误解,他们望着对方。
她知道她在折磨他。
他也知道他在折磨她。
可是,彼此都难以收手。
为了自尊、为了占有、为了那无法纾解的爱和欲。
何必呢。
让这一切停止吧。
这几个字在程若绵喉间反复涌出又咽回,这时陆政开了口。
浸过酒精的嗓子,低沉醇厚,像酒精本身一样,性感中又带着一丝无望的颓,“宝贝。”
没有她的回应,他这两个字的亲昵的称呼,像是在演独角戏,有些可笑。
但他执意对着她演下去,像是只有这样,才能缓解那无处不在的痛苦,“……等忙完这一阵儿,我们出去玩一玩,好不好?”
“换个环境,也许你心情会好一些。”
程若绵平静地看着他,不发一语。
陆政看着她的眼睛,努力对她眼中的淡漠视而不见,忍耐着巨大的痛苦,自顾自地继续说,“……我一直在反思,我之前做了很多错事。”
“第一次,我对你有点粗鲁了,是不是?”
“甚至,我也许不应该那么着急,应该先和你培养感情的。”
“我做了很多错事。”
他像是在给自己定罪。
“你真的对我一丁点感情都没有吗?”
他不太相信。
她是个纯粹的女孩子,又没有上过演技进修班,哪儿能假惺惺地做出那许多姿态来?
可他又不能完全不信,因为,她这段时间对他的态度,实在是太过强硬冷酷。
她是真的不想要他。
特别是她伏在那个年轻男孩肩上痛哭的模样。
也许那一晚,委屈不是在小雅那里受的,而是他陆政带给她的。
陈晋鹏个饭桶,从小雅那儿什么也没问出来。
许是喝了很多酒的缘故,一直在他体内压抑着的爱。欲和痛苦,此刻都原原本本地显露出来,盛满了他的眼眸。
专注的深情、翻涌的痛,在酒精的催发下,氤氲在他绯红的眉眼之间。
程若绵无法再对他视而不见。
她从沙发上起身,绕过茶几走到他面前,轻轻地说,“你喝多了,去睡吧。”
陆政倚靠在沙发背里抬眸看着她,一言不发向她伸出手。
掌心向上,是一种渴望她回应的姿态。
眸色极深,就那么望着她,让她心底一阵一阵地痛痒。
默片刻,程若绵扶着他的手在他腿上坐了下来。
陆政没想到她真的会坐。
他夹着烟的指尖都颤了一下,眸光轻动,喉结难忍地上下滚了滚。
她只是没有拒绝他而已,这样简单的接触却让他浑身血液沸腾起来,暖流一股一股涌向心尖。
他盯住她的眼睛,完全出自喝醉了之后的本能,「宝宝,我好爱你」几个字已经涌到了喉间,这时程若绵先一步开了口。
“我有事求你。”
她道,“我明天要去见宋扬。”
陆政只感觉自己浑身血液一霎倒流,瞬间酒醒了。
过好一会儿,感觉到停滞的呼吸重新恢复了之后,他抬手抽了口烟,自鼻腔笑一息,“……就为了这个?”
“嗯。”
她很冷静。
“明天?”
“嗯。”
“如果我说不行呢。”
他跟她一样冷静,甚至带着轻微的笑意。
“……没必要吧,”程若绵讲道理,“你可以全程在旁监视,不是吗?”
陆政轻摇头,“我明天没空,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不会做出格的事,我和宋扬,从来都没有,”她能感觉到他的情绪有了变化,所以她试图把话说完,“等我见完了他,回来之后,我们好好谈谈,好吗?”
可惜,陆政已经没有在听了。
“他到底有什么好?”他语气轻轻,“哪儿比得上我?”
“他是个正常人!”
程若绵被他气到,从他腿上起身离开,“你可以不要再侮辱他了吗?”
话音落,陆政没什么温度地笑一息。
他慢条斯理不紧不慢地说,“你是真不怕我弄死他。”
程若绵脸色陡然一变,惊惧和愤怒让她眼眶瞬间红了,“陆政,你永远这么高高在上,永远这么狂傲自大吗?”
“你能不能听得懂我的话?宋扬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有威胁。”
陆政点点头,“那你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
“他是个正常人。”
“那我是什么?”
他看住她,问。
程若绵哭了出来。
她捂住脸,哽咽了好一会儿。
陆政指间的烟好久没抽,烟灰蓄了一截,松垮掉落下来。
良久。
程若绵止了哭声,看着他,说,“他能给我我想要的生活,你懂吗?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都可以,就你不行,因为你是高高在上的陆先生,我只是你砧板上的鱼肉。”
陆政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情绪和肢体了,“你现在,连敷衍我应付我,也不想演了是吗?”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钳住她下颌抬起来,声线低低,暴风雨前的平静无波,“我最后问你一次,在你眼里,我算什么?”
他还是这么居高临下。
程若绵不再流泪,只是刚哭过,气息还有些颤。
她心里只有死一般的寂静,一字一句,说,“我说过了,在我眼里,你是高高在上的陆先生。”
“你觉得我高高在上?”
“我们之间,平等过吗?你尊重过我吗?”程若绵颤着声,“你想要我这个人了,便什么也不管,要我斩断恋情,我不听,你就把我弄到瑞和来,还有以前的那些旧账,我已经不想再提了。”
“可是,陆先生,当初说过的好聚好散,你忘了吗?我以为你不是虚情假意的人,我以为你潇洒干脆说到做到,所以我对你毫无防备,跟了你一年半。”她越讲越平静,“……事到如今,陆先生,你何必不放过我?”
陆政鼻腔泛酸,声音哑得不像话,“对不起,我是做了很多错事,可是我没有办法,你甚至不愿意看我一眼,我还能怎么做?”
“我高高在上?”他笑一息,“这段时间,低三下四的不是我吗?嗯?”
“你觉得,这世界上还有谁,能像你这样,让我患得患失,让我一夜一夜睡不着?”
“一巴掌一巴掌地扇我,我还这样,不敢撒手,生怕自己说错话做错事,烟都他妈的不敢抽。我是把你弄来了,可是,你要是不愿意,我连抱你都不敢,生怕你敷衍我,又生怕你不敷衍我,”他眼眶红着,“你觉得,这是凭什么?”
“如果不是凭着他妈的我爱你,还能有别的什么原因。”
程若绵愣愣地听着,眼泪再度滑下来。
她昂着下巴,哭着说,“你就是这么爱我的吗?”
“不行吗?”
“不行,我不要你这种居高临下的爱。”她一边往后退,一边绷着脸色,顽强地斩钉截铁地说,“我有自尊,就像你曾经讽刺过的,我有傲气,我不要这种爱。”
“我懂了,那个宋扬,他给你的爱是你想要的爱?”
“是。”
陆政笑了,他一边解袖口一边步步逼近,“那没有办法了,你只能接受我的爱。”
“你最好也试着爱我。”
“要不然,以后我们俩的日子都不好过。”
程若绵发觉了。
他已经失控了。
他的样子,不知道能做出什么来。
求生的本能让她开始说,“我一直都爱你。”
她一边往后退,退到床边,重复说,“我一直都爱你。”
陆政已经失了神志,淡淡地,“是吗?”他说,“脱衣服。”
程若绵抖着手开始解扣子,“我们讲和,好不好?”
“当然好。”
他道,“只要你不再去见宋扬,只要你不离开我。”
他温和地说,“过来,亲我。”
程若绵走过去亲了亲他的唇角。
陆政温柔地吻她,手上动作却显出一丝粗鲁。
温柔缱绻的吻和猛烈的撞击一同落下。
他低声说,“程若绵,你一直求我放过你,可是,宝贝,谁来放过我?”
“我知道我又做错了,”他哑着声,痛苦和爱。欲煎熬着,让他痛不欲生,“可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你告诉我,好吗?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爱你,好不好?”
第64章
第二天,陆政很早就醒了。
宿醉后头痛欲裂。
程若绵整个人蜷缩成婴儿的姿势,在远远的床的那一边,背对着他。
他半坐起身,借着窗帘透进来的光线凝眸细看,能看出她身子微弱地一起一伏。
他缓了缓头痛,探臂过去把她捞过来。
程若绵身体是扭过来了,但人还是没醒,头发有些乱,黏在颊边,脸上还残留着泪痕。
虽然只做了一次,但昨夜里她哭惨了。
一边哭一边捶打他,骂他,陆政你去死。
后来没有力气打了,搂着他的脖子伏在他肩头,直接下嘴咬他。
到最后,也不知是身体的快。感更多,还是心里的痛感更多,抑或者是两者都达到了顶峰,让人难以忍受。结束之后,两个人都被煎熬得筋疲力尽,没去洗,就那样汗涔涔地黏腻地,维持着紧紧抱在一起的姿势睡着了。
陆政拂开她鬓角额头的乱发,低眸看了她许久。
初冬清晨渺茫的日光被窗帘滤过,薄薄地映在她脸上。他现在算是看出来了,她柔和沉静的眉眼之下,其实藏着深深的倔强和不屈。
有傲骨。
有狠劲儿。
偏那傲骨和狠劲儿平日里还看不见摸不着,她日常待人接物太轻柔,清透而自然,如此内敛沉静,像一阵和煦的微风。
被逼到这个份儿才哭着与他声声对峙。
想起昨夜里,她绷着脸色,犟头犟脑地斩钉截铁地说,“不行。我不要这种爱。”
陆政忍不住牵牵唇,吻一吻她额头-
陆政去浴室洗了澡,换了身儿干净的衣服,下楼找家政阿姨上来,换床单。
阿姨收拾凌乱的卧室的时候,他抱程若绵去洗澡。
也许是昨夜情绪大起大落给她累着了,清洗的时候,她只是勉强掀开一条眼缝看了几秒钟,后来就全程闭着眼了。
重新把她抱回床上。
这一次,大约是身体和床单都洁净舒适了,她睡得更沉了些。
在程若绵睡觉的时候,陆政下楼喝了醒酒汤,听了尚策的汇报和今天的计划安排。
末了,尚策拿出自己手机,点开一张照片,递给陆政,道,“这是昨晚上拍到的。”
照片上,夜色中隐秘的路边暗处,佟宇和一个女人在面对面交谈。
那女人,应该是见过,但陆政想不起来了。
尚策可是熟悉得很,“去年秋天,谷老爷子送给您的那个。”
陆政一顿。
“之前您不就怀疑么,谷老爷子应该不至于用这种招数,眼下看来,大概是佟宇。”
可是他图什么呢。
陆政一时想不通。
吹枕边风探听他的想法?不应该。佟宇知道他喜欢程若绵,知道旁的女人在他这儿没有任何影响力。在他在丽·宫门口教训他的那次,他就完完全全泄露了自己对程若绵的偏爱和袒护。
心里某个地方深深觉出了古怪。
陆政眼睫半垂,思索了片刻,吩咐道,“今儿她要去见宋扬,你派人跟着。”
“明白。”
“宋扬那儿也派人跟着。”
他眉头微蹙。
今天大部分人力都要被派去保护先生,毕竟,他才是佟宇和陆良骏方筠心的首要目标,听到这话,尚策迟疑了一下,多问了句,“派人到宋扬那边是……”
“保护他的安全。”
陆政还没理出章法,只是本能地觉得要这样做。
昨儿程若绵突然崩溃与他大吵,就是因为他威胁她要“弄死”宋扬,这个节骨眼儿上,断断不能让宋扬出什么事。
忙完这些,陆政回到楼上。
程若绵刚刚醒过来,眼神有些茫然有些失焦。
察觉到床边有人过来,她看过去,接触到陆政的脸,眼神聚焦了,眸底是淡淡的带着距离感的审视。
陆政不觉意外,总不可能睡了一觉,她突然立刻就对他亲热了。
他要抱她起来,程若绵却翻了个身,从床的另一边下来了。
她在洗手台前洗漱的时候,陆政一直靠在门口门框上看着她。
她去更衣间换衣服,他也跟到门口。
程若绵整理头发的时候瞥了他一眼,说,“干嘛跟着我?”
声音柔柔哑哑的,让人听了心痒。
“想看你。”
她卷头发的动作稍一顿,又瞥了他一眼,没再多说。
整理完毕,程若绵回到主卧的起居室。
陆政双手插兜慢悠悠跟着她。
她站定在斗柜前,手一指,“看到了吗?这是宋扬以前送给我的东西,我都没拆封,今天要去还给他,他也有东西要当面还给我,这是他的自尊心,我尊重,所以我会去赴约。”
她盯住陆政。
陆政也一眨不眨地盯住她,过会儿才轻轻一点头。
“今天我跟他见完面就两清了,你不会要一起去吧?”
他想来着。
但他今天最好不要跟她一起出行,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误伤到她。
“我不去。”
“谢谢你给我留出空间。”
她这话淡淡的,可稍一品就能品出,有股跟他置气的劲儿。
陆政笑一息,捞过她的腰,低声说,“生气呢?”
“我怎么敢。”
程若绵双手撑住他胸膛,别开脸。
“别再说这种话,”他抵一抵她额头,“你知道的,你在我这儿可以为所欲为。”
“前提呢?”
她淡淡地问,没等他的回答,她自己已经补充,“只看你一个人,不离开你,待在你身边。”
“是吗?”
“没错。”
“那我请问你,这是命令还是请求?”
陆政沉默几秒,“……不可以都有吗。”
程若绵不说话了。
“你也可以命令我,”他低低地说,“命令我不要离开你。我求之不得。”
他的命令是威严是压迫,她的命令顶多算是情人间的撒娇和情趣。
怎么能一样呢。
程若绵没作声。
陆政用指背抚一抚她脸蛋儿,说,“我爱你。”
她心里被触动,脸颊发热,更深地偏开脸。
陆政吻了吻她发红的耳朵。
温热的气息拂得她心里痒,她伸手推他,手被整个包住。
他控着她的腰将她摁到墙上,双手都被包住摁到墙上,像被迫投降一样。陆政一点一点推开碾平她的掌心,手指一根一根挤进她指缝中。
骨节交错摩擦而过带来让人心悸的战栗。
他微弓着背低头吻她。
缱绻的温柔的吻。
他在她耳边唇边低低哑哑地说,“我一直都好想你。”
程若绵呼吸急促起来。
这时候,口袋里传来手机的震动。
她摸出手机,把他稍稍推开些。一通电话,来显是「宋扬」。
她看向陆政的眼睛。
那意思很明显了:我要接电话,你还要阻拦吗?
陆政没拦着,只是把她抱起来去了沙发上。
把她安顿在腿上了,才淡淡地说,“接吧。”
点了接通放到耳边,“……喂。”
只一个字,但她和陆政同时觉出了她声音的异常。
还没从方才的吻中完全抽离,带着轻微的颤音,旖旎意味不言而喻。
程若绵下意识去看陆政的表情,只见他眼眸虚眯着,她把手机拿远了些,捂住话筒整理了一下嗓音,才又贴到耳边,清朗的,“嗯,宋扬。”
这么正常的嗓音,也让陆政觉得不高兴。
那小子对她有深深的觊觎之心,正常嗓音跟他说话,都是一种恩赐。
他陆政再明白不过了。
“……好,下午三点,嗯,我会准时去的。”
统共也没几句话,无非是确认一下时间地点。
陆政却觉得很漫长,他抬手摸她的脸,被她打开,又换了地方摸她大腿,再次被她一巴掌打开。
如此几番下来,终于挂了电话,程若绵要跟他算账,眼神还没瞪过去,就被他摁倒在沙发里。
这个吻比方才的吻有更重的侵略和占有意味。
温香满怀。
早上帮她洗澡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忍耐了。
五个月了。
天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今年31岁了,前段时间却经常做不可言说的梦,梦里的她有时愿意有时不愿意。
但甭管她愿不愿意,他醒来之后,心情都一样爆炸。
烦躁、焦虑、不安、焦渴。
在南城的时候,却还要日日看到她和宋扬约会。
能忍到后来,忍无可忍才把她弄到瑞和来,已经是他这么多年修炼而来的沉稳的结果了。
再继续下去无法刹车了。
程若绵把他推开,脚踩着他的肩,轻轻的警告的话语,“你老实点。”
陆政倚靠在靠背里坐好了,拢手点了根儿烟。
她躺在沙发角落里,一只脚被他抓握在掌心,轻轻摩挲。
陆政抽着烟,时不时偏过脸来看她一眼。
那眸底有浓重的未消的意味。
好似在说,以后有的是时间好好吃你。
程若绵默片刻,说,“……今天回来,晚上我们好好谈谈,好吗?”
那是自然。
“嗯。”
烟燃了半根。
陆政想起什么似的,“那天在小雅家里发生什么了?”
“嗯?”
“你为什么哭?”
为什么趴在那小子身上哭?
“……我觉得对不起他。”
给宋扬打电话,本是要跟他说,要好好跟他在一起,可事到临头,他人出现在她面前了,她才发觉自己做不到。
“我不爱他。”
陆政眸底的色彩更深了些。
第65章(6.26修
和宋扬的会面是在一家茶馆。
程若绵到的时候,宋扬已经在包厢里等着了。
他抬起头来笑着跟她说话,程若绵立刻就察觉到了异常,一向意气风发的他,脸上隐隐有愁容和疲态。
“你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吗?”
她问。
“嗐,”宋扬做出轻快的样子,“别提了,我刚接手公司,最近出了不少岔子,一个接一个,搞得我焦头烂额。”
事实上,事态远比他说的要严重许多。
一到了他的手上,以前正常的生意往来,突然间个个要接受突击审查,一开始他以为是政府关系的沟通没做好,又或者是要给他这毛头小子一个下马威,可渐渐地,事态愈来愈严重,连他已经退休的父亲都重新加入进来,各方联系沟通,却还是不得章法。
他父亲都凝重地问他,“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
循着这个思路又去打听,就有好心人提点了他们几句,“姓陆的,某位先生。”
程若绵身处文化圈,一向不太关注商界金融界,这时候也只能问一句,“很严重吗?我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宋扬摇摇头,笑说,“你甭操心了,喝茶喝茶。”
面儿话如此说,但整个席间,他神色不霁,心事重重。
末了,给她续茶的时候,宋扬用很漫不经心的口吻,似随口一问,道,“那天晚上,把你抱走的那位先生,是姓陆吗?”
程若绵一顿,“……怎么这么问?你认识?”
“不是就算了,哈哈。”
宋扬笑说。
“他是姓陆。”
宋扬的脸色迅速地塌下来,程若绵没由来地有些心慌,“怎么了吗?”
宋扬摇头沉默。
过许久,他开了口,也只是问,“……你爱他?你说的忘不掉的前任,就是他?”
“嗯。”
宋扬没再多说。
彼此交换了以前送给对方的礼物,宋扬一言不发地走了,甚至忘了跟她道别。
程若绵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但一时也理不清楚-
说好了晚上要跟陆政谈谈,程若绵回到瑞和后已经三个小时,天色已完全暗透,陆政还是没有回来。
他昨晚说,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因而她没有贸然给他打电话,选择下楼找尚策。
尚策在一楼书房沙发上,戴着耳机,正脸色凝重地敲膝上的电脑键盘。
“他什么时候回?还在忙么?”
尚策摘下耳机起身,“先生有事,这会儿人在老宅。”他笑了笑,“暂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有可能得明天了。我今晚就在这儿,您有事随时吩咐我就成。”
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程若绵回到二楼客厅,边看书,边焦躁地等待着。
又等了半个多小时,手机响了。
她迅速拿起来,来显都没顾得上看,“喂?要回了么?”
口吻明显有几分焦急,像是等这通电话等很久了。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传来轻轻的笑息,“嗯?我是佟宇。”
程若绵从耳边把手机拿开看了眼屏幕,来显确实是「佟先生」。
她缓了缓呼吸,“……佟先生,有事找我?”
“嗯,”佟宇语气非常轻松,甚至隐隐透着些愉悦,“方便出来吗?”
这么晚了,他找她会有什么事?
“……现在可能不太方便,明天再说可以吗?”程若绵客气地笑笑,“我可以问问是什么事吗?”
听筒那一端默了两秒钟,语气有些晦暗不明,“怎么会不方便?难不成,是陆先生不让你出来?”
之前还在她面前装作不知道她和陆政的事,现在怎么摊牌了?
程若绵斟酌措辞,顺着他的话搪塞道,“是的,他不让我出来。”
佟宇笑了,“据我所知,这会儿,他人应该不在瑞和公府。”
程若绵屏了屏息。
佟宇今天非常古怪。
“有安保,”她平静地说,“我出不去。”
“需要我帮你吗?我可以帮你从那里脱身。”
虽是问句,但听那态度,好像现在即刻就可以派人过来跟瑞和的安保火拼,把她弄走。“我今天一定要见你,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程若绵大脑转的飞快,道,“……这样吧,我下去看看情况,也许可以找借口出去,你给我个地址,我出发了就告诉你。”
“好。”
挂了电话,佟宇在微信上给她发了个地址。
是家茶馆。
程若绵慎重周密地,特意打开某吃喝玩乐APP看了一眼,这个点儿,这家茶馆已经停止营业了。
她下楼,去书房找到尚策,原原本本将佟宇打来电话一事告知他。
“我觉得佟宇好像有点古怪,还有,他知道陆政这会儿不在家,怎么会这样?”
“我得联系一下先生,程小姐,您稍等,这事儿我来安排。”-
接到尚策的电话的时候,陆政正在陆家老宅书房里。
他咬着烟,一沓一沓地往书桌后老爷子的面前扔文件,笑着睨了眼旁边战战兢兢脸色灰白的方筠心陆良骏母子,“我盯你们不是一天两天了。”
母子俩一进老宅就被老爷子的秘书收了手机,这会儿想要给佟宇递个消息,难如登天。
“‘以权谋私’、‘滥用职权’、‘腐败’,为了给我按这么些罪名,不惜拿陆家清清白白的生意开刀,还连带着影响了北城好几家集团公司的正常业务开展。”
文件扔完了,他双手插兜,居高临下咬着烟,略眯着眼,“陆良骏,好玩儿吗?”
方筠心心惊胆战地,可怜巴巴求老爷子,“老公……”
陆老爷子粗略翻了翻,抬起眼,脸上是种非常可怕的平静之色。
方筠心不敢再说话。
这时候陆政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凝眉听了会儿,“……我现在就回去,嗯。”
挂了电话,老爷子正看着他。
他略抬下巴示意,“这两个人,任凭您处置,是要清理门户还是要保他们,我不干涉。”
“那你……”
陆政打断他,“我只有一个要求。明天回来再跟您细聊。”
老爷子面色还是不霁。
陆政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摁熄了烟,笑说,“您放心,对您来说,不是什么难办的事儿。”
话说完,他拾起一旁沙发脊背上搭着的大衣,“走了。”-
程若绵在瑞和公府又等了一个小时。
末了,尚策收到消息,跟她说,“走吧,我送您过去,看看佟宇要玩什么花招。”
“陆政呢?”
还以为他会回来。
“先生不来。”尚策看着她脸色,安慰道,“您别担心,先生没事。”
程若绵乘车去赴约。
已经歇业的茶馆极幽静,连个侍应生都见不着,她跟随一个西装革履的秘书模样的男人,穿过大厅走过走廊,来到一个很大的包厢里面。
包厢用两道六折扇屏风隔出了三个区域,佟宇就在两扇屏风的中间,背着身站在窗前。
听到脚步声,回过身,“来了。”
“嗯。”
程若绵应了声,往右手边屏风后望了一眼,那里好像还有一道门,看样子是通向餐厅的后花园。
角落有一处翠竹造景,竹影斜斜落在墙上,别有一种悠远的禅意。
“坐。”
佟宇坐下来给她斟了杯茶。
一双温润无波的眼,隔着冰冷的镜片看了她半晌,才状似无意地开了口,“……你跟着陆先生,开心吗?”
程若绵拿不准他问这个是为何,模模糊糊地答道,“谈不上开不开心,各取所需而已。”
“也对,他能给你很多人脉资源。”
“嗯。”
“……如果是为了这些,那你,应该要重新考虑考虑这段关系了,”佟宇往后倚进靠背,闲闲地笑说,“以后,他大概要暂时低调一阵子了。”
程若绵心下一凛。
她低眸掩饰了神色,过一会儿才轻松地说,“……这话什么意思?”
“他出了点事儿,恐怕,你要尽快搬出瑞和公府,跟他撇清关系才好。”
说着,他把茶杯往她面前推了推。
程若绵接过,指尖松松拢着杯壁,定定地看他,“那你今天找我来,是为了什么事?为了提醒我?”
“嗯,差不多。”
佟宇起身,绕过长桌,往她这边来。
“而且,陆政不是好相与的人,他搞了你男朋友的公司,你知道吗?你男朋友的公司都快垮了。”
程若绵震惊地抬眸看他,他还在往她这里走,边道,“陆政心机太深,对你也不够好。”
她下意识也起身,扶着椅背往后退了几步。
她本以为佟宇是要去旁边的置物柜上拿东西,结果,他人却是径直朝她走来,已经突破了社交的安全距离,她不得不继续往后退,他还是往前走。
“他那样高高在上惯了的人,最不会的就是体贴旁人,更何况,你那么温柔善良,太容易被他欺负了。”
皮鞋抵住了她的帆布鞋鞋尖,他突然间抬手钳住她下颌,动作是轻柔的,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感。
程若绵攥紧了身侧的拳头,全身绷紧,被迫抬起脸。
佟宇摘下眼镜,一向温润的嗓音此刻有些隐晦,“程若绵,不如,跟着我吧。”
程若绵睁大了眼睛。
“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我早就跟你说过,我可以护你周全,”他轻轻叹息,“但是,你怎么不听我的呢?去年年初,我让你去丽·宫赴约,你怎么不听呢?”
“如果那时候你就听了我的话,也根本不必等到现在,我早一步翻身,你也不必委身于陆政。”
“好了,我们不说以前了,以后,跟着我,好好过,行吗?”
“怎么不回答?”
程若绵咬紧了牙关。
过度惊惶之下,她完全发不出声音。
过片刻,静谧的包厢里终于有了动静。
却是从右手边屏风后。
打火机齿轮的嚓声。
程若绵和佟宇一起偏头看过去。
屏风后,隐隐可见燎燃的猩红星火。
那簇火亮动了,凝眸细看几秒,一个高大的身影逐渐浮现出轮廓。
那身影一手插兜,一手夹着烟垂落在身侧,绕过屏风。
出现在眼前。
陆政波澜不惊地看着,牵唇笑一息。
第66章(6.26大修
程若绵低眼眨了眨眼睫,按下所有心绪,轻轻吸一口气。
她擦过陆政身侧离开包厢,推拉门在身后合上,她没有回头,跟着尚策来到前院停车场。
尚策拉开后车门,“程小姐,麻烦您在车上等一会儿。先生应该很快就下来了。”
“好。”
已是12月初。
天气预报说午夜会落一场小雪,此刻,远处天际一片雾蒙蒙的灰暗。
雪将落未落,天地间被潮湿的沉闷填满。
安安稳稳坐到了汽车后座,程若绵搁在腿上的双手还在不停地抖。
佟宇说「不如跟着我吧」。
此刻这话浮现在脑海,依旧让她觉得浑身发冷。
在他们圈子男人的眼里,她就是、也只能是这样一个角色,不是跟着这个,就是跟着那个。
从佟宇的话风可以听出,当初她跟了陆政,想必他心有不甘。
觉得是自己权势不够大、出身不够顶级、她也没有配合,所以他没能在那场和谷炎的风波里,顺便得到她。
即便对她有心思,在那样深不可测的圈子斗争漩涡中,她也只是个他们争权夺利时,顺手要得到的“战利品”之一。
宋扬那样一个在旁人眼里家境优渥的天之骄子,被风波波及,也只会被附带连累,毫无还手之力。
这圈子水太深,深到让人不寒而栗。
也不怪陆政,从初遇开始对她便是那样强势。吵架之后主动低个头先来与她讲和,便成了他一生中可能从没有做过的事——
他是他们这个圈子里金字塔顶般的存在,佟宇对她尚且如此,更何况从小众星捧月的陆政。
他怎么对她都不奇怪。他习惯如此。
陆政……
他从屏风后面起身绕过来,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样子,是那么傲慢桀骜,游刃有余。
想必他已经在屏风后的暗处坐了许久了。
不动声色、运筹帷幄。
他就是这样一个男人。
凌厉冷酷,对于自己的恶劣从来都不加掩饰。
她突然觉得自己说「不想要居高临下的爱」有点可笑。
陆政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啊,他对所有人都是如此居高临下,他的性格能力和家世地位,造就了他的行事风格。
不但是她程若绵,任何人,对他都要战战兢兢不能忤逆。
他只是以他最本真的样子来爱她。
若她爱他,要与他在一起,势必要接受他原本的模样,他的坏他的好,全盘照收。
改变一个人,尤其是改变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是不可能的事。
她不能要求他,那样一个万花丛中过的男人,为她学会忠贞,不能要求他,那样一个高不可攀的男人,为她学会尊重。
他们子弟们的爱,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的。
要像小雅那样,想得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得下傲气自尊和身段,方才能相安无事过得下去。
她也要学会这些吗?
为了适应陆政的棱角,把好好的程若绵改造成面目全非的不知道什么物件儿?
她也要习惯于这些吗?
习惯于自己出现在他们圈子时,永远是那样一个角色?
已过午夜,雪这时候落了下来。
从无垠的夜空中飘飘然而下。
陆政站在包厢窗前往外看了一眼。
他有点不耐烦了。
因为已经知道了自己这一局满盘皆输的佟宇还在滔滔不绝。
“你凭什么能那样打我?你对谷炎都还客客气气,就因为我不是个少爷,我是个私生子,我就要在你们所有人面前做低伏小装孙子吗?”
果然,佟宇是因为在丽·宫门口被他教训了一场,因而对他心怀怨恨。
陆政失笑,“你有一点说对了,没有能力没有筹码,就应该乖乖在我面前安分守己,谷炎比你有一点好,他有自知之明,你没有。”
他甚至觉得可笑,轻摇摇头,“你在我的地盘上玩心眼儿,没轻没重地让程若绵陷入险境。我对你已经够客气了。”
“我让她陷入险境?难道你没有吗?”佟宇讽刺地笑,“你让她走投无路,只能向你求助。”
他上下打量一番陆政,道,“你这么傲慢,程若绵怎么会喜欢你?”
这话成功让陆政眯了眯眼,他牵唇,不紧不慢,“她喜不喜欢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得到她。”
“得到她有用吗?她还不是迫不及待地逃离你,交男朋友?”
陆政屏了屏息。
静片刻,他淡淡地说,“你非要聊程若绵,好,那么,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
他近乎愉悦地,“你错在,总是把程若绵当做真正战争的附带战利品来收割,此前,是为了对付谷炎,所以顺便把她做进局中,现在,又是为了对付我,顺手把宋扬那小子的公司纳进名单。”
“我跟你不一样,当初我旁观她走投无路,现在我掺和进你们的局中,都只是为了她。”
“她就是我的战争本身。”
“所以我能得到她,你不能。”
佟宇死死盯住他,冷笑,“所以呢?你以为你有什么特别吗?”
“你跟我,跟谷炎,又有什么区别吗?无非是谷炎更下三滥一些,而我用了计谋,你用了权势。因为你仅用权势就可以达到目的,而我不行,我只能用谋划,”佟宇笑起来,“可是这些,在她眼里,又有什么不同呢?”
“她有多么惧怕这个圈子,有多么恐慌无助,不得不委身于你,你懂吗?”
“我跟你不一样,我懂她,从最早谷炎纠缠她开始,我就懂她的每一个无助恐惧和不甘,”他声量渐渐低下来,“……我与她,感同身受。”
作为这个子弟圈子里人人可以搓圆捏扁的私生子,当初程若绵如惊惶的小鹿闯入他的视线,他就懂她。
深深地理解她。
感同身受。
他与她是一样的。
都是这个圈子里的“下等人”。
陆政默默看了他一会儿,一言不发转身离开包厢-
前院竹林造景旁。
初雪纷纷扬扬而下,程若绵背对着他站在雪里,仰头望着小竹林的顶端。
黑色长大衣、克莱因蓝的围巾、做旧材质的牛仔裤,高挑纤细,凛凛独立。
尚策紧步过来汇报,“本来让程小姐在车里等的,但是她想出去看看雪,劝不住。”
陆政说,“没事。”
他越过尚策,走到程若绵身边。
程若绵没有马上看他,过片刻,仰头仰累了,把脑袋端正,轻轻地,“回去吗?”
“……你没有话要问我?”
程若绵默了默,“……是你做的吗?宋扬的事。”
“不是。”
“那你……”
“我可以派人帮他一把。”陆政说,“如果你想的话。”
“谢谢,麻烦你帮帮他吧。”
她偏过头来看陆政,定定地,像是在重新审视他这个人,眸中万千情绪转过,末了,她只是说,“……我想抽一根你的烟。”
陆政从大衣口袋里摸出定制烟盒和打火机,咬在自己唇间拢手点燃了,才捏着烟身递到她唇边。
她张唇咬住。
有过以前被他诱哄着抽烟的经验了,她就谨慎地把吸入的节奏放缓,不要猛地一下吸入心肺,可烟这种东西,确实不是好玩意儿,她还是被呛了一口。
陆政把烟从她指间取走,轻拍拍她的背。
尚策已经极有眼力见儿地从车里拿了瓶水递过来,他拧开喂到她唇边。
程若绵喝了几口,用手背擦了擦唇角的水痕。
陆政低声,“勉强自己抽这玩意儿干什么。”
“我只是想感受一下你抽烟的感觉。”
她的话音一向清泠澄澈,透着股能让人瞬间心安心定的力量。
陆政低眸瞧着她,喉咙动了动,掌心扣住她后脑勺,低头吻上她的唇。
这个吻像试探像温存,又像是命悬一线忐忑不安的确认。
雪不断落下,落在她的长发、他的手指。
共淋过初雪的人,可以到白头。
程若绵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就听陆政低哑说了句,“我爱你。”
她揪住他大衣的领口,缓了缓呼吸,轻声问,“你还好吗?”
“什么。”
“是佟宇策划了一场针对你的——”
“我没事。”陆政轻轻笑一息,不那么确定的口吻,“你关心?”
“当然,”她仰眸看他,“我爱你。”
陆政用指腹抚了抚她脸蛋儿,把她紧紧地拥进怀中-
回瑞和的路上。
程若绵坐在陆政怀里,两人各怀心事默默无言,各自望着车窗外。
雪一直在下,但势头起不来,一直是那么漫不经心似的下着,让人抓心挠肝地觉得不满足。
回到瑞和,迈巴赫在小院旁停车场停稳。
陆政牵着她穿过笔直狭窄的胡同,进入小院。
绕过冬季雪中依旧蓊郁的矮冬青,陆政迈上台阶,走到廊灯下的时候,听到身后程若绵叫了他一声。
“陆政。”
也不知是不是隔着雪,隔着距离的缘故,那一声轻轻的低低的喊,给人一种错觉,像是他与她失散于茫茫人海之后,在人潮中重逢的一声,又像是她即将与他诀别,怕惊动了周围空气中缠绕的宿命因子的一声。
陆政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刚刚上车前,她说想体验他抽烟的感觉时,他就隐约如此觉得。
他转过身来。
她站在台阶下,小小的缥缈的雪不断落在她头发上她围巾上。
陆政道,“先上来,别淋着了。”
程若绵没动,却是低下眼睫,似是斟酌了一下措辞,才道,“其实,我已经想了很久了,想来想去,我觉得可能还是没有办法,”她仰起脸,“我想不开,也做不到。”
陆政面儿上还算是平稳,“……想不开什么?”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平静地叙说,“佟宇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他让我跟着他。”
这一刻,陆政觉得匪夷所思。
难不成,她真动摇了?
程若绵看懂了他的表情,笑了一声,“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没有想跟着佟宇。”
陆政眉头微蹙,声线平板,“你的意思是?”
从刚刚他的误解中,程若绵更进一步地认识到了两人之间认知的沟壑。
她已经打了千万遍的腹稿,这一瞬,她却是更深地觉察出了自己的无力感,无力到,她甚至不知从何说起。
沉默好一会儿,她说,“你记得小雅吗?”
陆政还没回答,她就继续道,“虽然她跟了陈晋鹏好多年,跟你见过许多许多次,但是你依旧记不太清她的模样,是吗?”
“因为你没有正眼瞧过她。”
“有什么问题吗?”陆政平淡地说,“一我对那号女人不感兴趣,二她是陈晋鹏的女人,我看她做什么。”
“陈晋鹏的女人……”程若绵终于找到了与他沟通的切入点,微笑着说,“在旁人眼里,我也只是你陆先生养着的女人,我想不开,也做不到,没办法在你们这样的圈子里,切平自己的棱角自己的自尊,圆润地融入进去,自洽地活着。”
她这番话,让陆政思考了好一会儿。
他定定地看着她。他知道她有傲骨,从前在南郊庄园,她那样昂着脑袋倔强地无声地哭,就是不愿意成为小雅那样的角色。
原来问题出在这儿,这太好解决了。
陆政心里松了口气,一块大石头卸下,他说,“你先上来,别淋着了。”
程若绵站在原地挣扎了下,最终还是听话迈上了台阶。
她站在廊灯下。
陆政微侧过身拢手点了根儿烟,抽了一口,缓了缓呼吸和心跳,才说,“我一直都知道,知道你不愿意成为那样的角色,可是,”他顿了顿,强调一般,“……除了最开始,后来,包括现在,已经不同了,不是吗?”
他说,“我爱你。所以你和别的女人不一样了。”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也明白过味儿来了。
怪不得,在南城她的出租屋里,她说那样的话。
陆政心里更松快了几分,像是察觉遍寻不得的家门钥匙就在自己手心里,“……所以,当初你离开我,还有之前你不愿意再和我在一起,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程若绵没回答,只是看着他,“你爱我,所以我就不一样了吗?”
陆政笑了,“我爱你,还不足够你特殊吗?”
“陈晋鹏未必丝毫不爱小雅。”她还是平静,似是早料到陆政会这么觉得,“否则,岂会跟她在一起那么多年?”
“……你要这么比较?他们的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逻辑好自洽,且又是如此振振有词。
程若绵甚至要被他绕进去了。
她默了默,“……那我换一种方式问你,你觉得宋扬对我、对比陈晋鹏对小雅,有区别吗?”
陆政抽着烟,低眼想了想。
区别当然很大。
宋扬和她,小学鸡恋爱嘛。陈晋鹏对小雅……
他一时说不上来,但总归是稍一想即可得出结论,确实是很不同。
“……当然不一样,陈晋鹏和宋扬不是同一类型。”
“当然了,”程若绵接过了话茬,“你和陈晋鹏是圈子子弟,你们一向这么对女人,根本不知道正常的恋爱是什么东西。”
陆政掀眼皮看她,定定了看了好几秒,“……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可是程若绵,凭心而论,正常情况下,之前我们没分手的时候,我待你不好吗?”
“养一只鸟,你也会好吃好喝待它,但是不允许它飞出笼子,若它跑了,你会把它抓回来。”程若绵道,“它对你的生活没有发言权,它对你只能全盘接受。”
陆政明白了,明白她是在说,「他给的爱是居高临下的」。
就像昨天晚上她哭着说的那样。
可他依旧不能理解,他怎么就是居高临下的了。
“我没有立场要求你的忠诚,没有资格要求你的尊重,就像我离开你了,你如果想要我,你会把我抓回来,而一个正常的人,就像宋扬,他没有权利这么对我。”
她一字一句地说,“但是你有,或者说,你觉得你有。”
“你让我不要离开你,你甚至不愿意说这是请求,不是命令,你只会觉得,‘不能两者都有吗?’”
陆政自觉,在这儿,他彻底明白了。
她怪他太强势。
明白归明白,但,他口吻淡淡,“把你弄到瑞和,是我做得不对,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不能接受你下了决心离开我。”
程若绵无奈地笑了。
很淡很短暂的笑容,心里却无限地往下沉。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道,“陆政,我爱你。”她认真地近乎决绝地仰脸看他,“我非常能够理解,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为什么会理所当然地这么觉得。”
“可是也许你永远也无法理解,理解我、理解小雅,自己的命运被掌控在别人手里的那种恐惧和不安,无法理解‘伴君如伴虎’这句话。”
“我没有要伤害你。”
“你觉得,不顾我的意愿让我住在瑞和,不是在伤害我吗?”
“我说了,”陆政渐渐开始烦躁,但他本能地控制住了,“我没有办法,我也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是我只能这么做。”
程若绵轻轻呼了一口气,“我们各自冷静一下好吗?”她很温和地笑了笑,“我感觉,一时半会儿,我们是说不通的。”
陆政盯住她,好半晌没说话。
沉默良久。
他掐了烟,“那你想怎么样?暂时分房睡?”
她摇摇头,目光坚定,“我可以先搬出去吗?”
陆政本能想说:我不允许。
话到喉间,他看到了程若绵脸上讽刺的表情,就像在说:果然,不允许吗?
他平静地问,“今晚呢?也不在这儿睡?”
“我先去我朋友慧慧那里。”
陆政笑了,“你早都想好了是吗?”
虽然他其实并没有太外露出情绪,但程若绵意识到:他生气了。
无助和委屈涌上心头,她低下眼。
话语在心里憋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她眼眶红红抬起脸来,说,“陆政,你知不知道,我很害怕你生气,因为我不知道你生气之后会对我做什么,是把我禁锢在这里,还是要更进一步地占有,反复占有,直到我乖巧听话。”
“这还不足以让你察觉到这段关系的怪异之处吗?”
他就知道,这事儿没这么容易过去,他把她又弄到瑞和来,当然让她不高兴让她耿耿于怀。
“我今晚就要走。”
她斩钉截铁地说。
陆政低眼静了静。
“既然你想走,铁了心要搬出去,那就走吧,”他没什么情绪地,“我不拦你,这样是你想要的吗?”
根本说不通,他还这么理直气壮,程若绵负气地一点头,“谢谢。”
说完转身就走。
尚策一直撑着伞站在不远处,听到这动静儿,立时小跑着奔到陆政身侧,问,“要跟着程小姐吗?这么晚了,又下着雪——”
陆政扯了扯领带,不是对着她了,他一直压抑着的烦躁才毫无保留地显露出来,“你现在跟上去,她岂不是又要觉得我在禁锢她的自由?”
“这……”
尚策看看程若绵的背影,又小心翼翼看陆政的脸色,末了,只能闭上嘴巴,走远了些。
眼瞧着他走开了,陆政闭了闭眼,长长出了口气,“尚策,你——”
尚策一秒钟定住,扭头看到他的脸色,立时明白过来,拔腿飞奔追着程若绵的背影而去。
第67章(6.26大修
程若绵已经打了辆车离开了。
尚策从没觉得自己的工作这么刺激过,叫上安保,往前一指,“跟上前面那辆出租!”-
陆政接到尚策电话的时候,正站在主卧起居室中央,出神地看着那张长沙发。
就是今天中午,就在这里,她还坐在他腿上,说回来要跟他好好谈谈。
她想谈的,就是方才说的那些吗?
她怪他太强势?
陆政在脑海里反复、逐字逐句分析她刚刚说的话。
接起电话,“说。”
“程小姐来了五环外一个小区,她在门口下了车,这会儿下着雪,周围没什么人,不好继续跟了。”
他略一沉吟,总归一时半会儿她人也不会消失,“回来吧。”
挂掉电话,陆政细细想来,还是觉得困惑,困惑愈深,愈是烦躁。
退一万步,即便真如她所说,陈晋鹏真的爱小雅,可是这又跟他们俩有什么关系呢?他知道陈晋鹏在外面总是没个正形,当着众人的面儿也会跟小雅闹得夸张,可他,从没有在外面这么对过她不是吗?
她怎么总是觉得自己跟小雅是一样的?
尚策回到瑞和,第一件事就是到二楼做汇报。
陆政在二楼客厅沙发上抽烟,虽然他安稳坐着,面色算得上沉静,可尚策能感觉出,先生整个人都隐隐散发着一股子阴沉沉的气息。
忍抑着,未发作。
尚策战战兢兢把程小姐的去向汇报完毕,而后静等着陆政的吩咐。
等了好一会儿,陆政说,“从明天开始,你继续跟着她。”
还要继续跟?
尚策心里打鼓。
方才在楼下,程小姐和先生的对话,他听了个七七八八,可作为陆政的下属,即便是稍微听一耳朵,他也立刻就明白了程小姐的意思。
可奈何,先生本人,完全弄不懂。
但话说回来,就像程小姐所说的,他也完全能理解先生的「不理解」。
他高高在上惯了,任何人,要么是他的下属,要么是巴结他的人,就连他的密友,陈晋鹏孟正安之流,哪个不是在看他脸色行事?
他脸色稍一沉,所有人就都得反思:自己是不是说错话办错事儿了?
“……明白了。”
心里虽这么想,但尚策万万不敢逾矩,先生没发问,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主动指导他-
尚策离开之后,陆政在二楼客厅抽了很久的烟。
想起之前在南城的时候,她字里行间耿耿于怀于当初刚在一起时他对她不够好,她还说,「我们之间,向来容不得我忤逆,更容不得我拒绝」。
其实,她一直都在怪他太强势?
当时,明明想到了这一层,可是被宋扬牵住她的样子刺激到,他却又继续做了错事,把她弄到瑞和来。
本是想着,等佟宇的事儿告一段落,他拿到筹码之后,就好好地补偿她,好好对她。
可事情哪儿有这么简单。
她那么委屈,眼眶红红说怕他生气。
他知道自己一千一万个不该,可每当她摆出负隅顽抗的抗拒架势,他总是没有办法,他不知道该怎么留住她,所以,每每这个时候,他只能强势地禁锢她、本能地下命令。
她岂不是更怕他。
她怪他不肯说「请求」,可是,话又说回来,他整个人的身心都已然被她掌控住,离了她就寝食难安,如果他不「命令」,只依靠着稀薄的「请求」,又怎么才能保证自己能完完全全永永远远地得到她呢?
那一夜陆政几乎没有合眼-
第二天是周一。
程若绵从祝敏慧家出发去上班。
两人一起去地铁站,祝敏慧问,“今晚过去一趟把行李拿过来吗?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行李不多。”程若绵挽着她手臂,笑眯眯,“我约了今天中午看房,看的合适直接签,晚上就直接搬过去。”
“这么急干什么?在我这儿多住几天啊。”
“知道你对我好啦,”程若绵笑说,“等我搬好家,你到我那里去玩,好不好?”
“也好……”祝敏慧上下打量她,“有什么事儿需要帮忙,你一定要跟我说啊。”
昨晚,两人聊到很晚。程若绵大致跟她讲了这半年来自己的工作变动,和陆政的事只是粗略说了些,没讲细节。
可饶是不知道细节,祝敏慧一听也替她生起气来,“这个陆先生,哼,自以为是惯了吧,之前跟着他那一年半,你心里多煎熬啊,现在倒好,他还想要你,就要继续把你弄在瑞和公府?”
“他们这些人啊,得明白一件事儿:这个世界不是任他们予取予求的,不是任何人都要躺平任他们采摘的。”
这么听了,程若绵也只是落寞地垂下眼,淡淡地说,“他就是那样一个人。”
祝敏慧看她,“你啊,就是太会为别人着想了。”
程若绵心想,她再为他着想,理解他,也不能再盲目地一头扎进去了。
以陆政的脾气,昨晚被她当面那么说了一通,估计会觉得她不识趣、不知好歹吧。也许他会像以前被她忤逆之后一样,冷落她。
如果冷着冷着忘了她,也不失为一个好结果。
她就再也不必那么煎熬了-
中午趁着午休时间,程若绵跟着房产中介一起看了几套房子。
最后,她看中了在离公司三十分钟车程的地段的一套一居室,租金六千出头,建筑面积只有四十多平,但好在户型规整,客餐厅有两面西向南向的窗户,采光不错。
当即签了合同,赶回公司的路上,她打开通讯录,屏幕停留在「尚策」的界面。
让尚策帮忙把行李送出来,是比较省事儿的方式,可她前天晚上才把行李箱摊开,把里面的东西统统拿了出来,总不能让尚策帮她收拾衣服。
略作犹豫,她决定改天提前问问尚策,趁周末陆政不在瑞和的时候,再过去收拾。
前天晚上……
她本以为第二天回来能跟陆政好好谈谈的,可谁承想,是那样一个结果。
也不奇怪,她早该预料到了,陆政根本不太可能能理解她,从他一直以来对佟宇的态度就可以看出,他是个傲慢的人。
怎么可能会理解她的处境呢?
不能彼此理解,不如彼此放过。
更何况,他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晚上,程若绵没加班,早早就回去,沿着导航去了租住地方附近的大型商超。
她这个情况,相当于刚落脚,好多东西要买。
结了账,把两个大袋子放回购物车,推着来到门口购物车归还处,正要俯身把两个袋子拎起来,冷不防眼前掠过一道阴翳,高大的身影笼罩在眼前,二话不说把那两袋东西拎了起来。
她愣愣地抬头。
陆政低眸看她,眸色深邃而平静,说,“送你上去。”
这么短的时间,他就知道了她的所在之处。
程若绵不为所动,“不用你帮忙。”
“你拎得动吗?”
他也一样不为所动。
“我自己会想办法。”
陆政已经自顾自拎着东西转身走了。
他肯定知道她的门牌号。
这么一想,程若绵赶紧追上去。
小区跟商超就隔了一条马路,程若绵不远不近跟在他身后,穿过斑马线,越过门岗进入小区。
陆政脚步停下了,问,“哪栋楼?”
“……你难道不知道吗?”程若绵没什么情绪地说,“查到我的住处,对你来讲是最容易的事。”
当初在南城,他就直接出现在她家客厅里,还把她的室友也弄走了。
强盗行径。
“你不是不喜欢我那样做吗?”
程若绵一顿,看他一眼。
他还是平静,一向沉稳的高大男人,平和的时候看起来真的靠谱极了。
她收回视线,走到了前面。
好地段的老小区,统统是五六层高的旧楼,楼体外墙斑驳,看来物业也不十分尽心,路边处处可见堆砌的不知是什么的破烂玩意儿。
陆政铮亮的皮鞋很快沾染上了灰尘。
楼道昏暗逼仄,处处张贴着小广告,不知道谁家在做饭,整栋楼都飘着饭香。
来到五楼,程若绵输入密码打开门。
陆政把东西放到餐桌上,打开要帮她收拾。
她说,“谢谢你帮忙,请回吧。”
陆政沉默了几秒钟,抬腕看表,“还要收拾东西,还要打扫卫生,你预备自己折腾到几点?”
程若绵不接话,执意说,“您请回吧。”
“我今天,本来打算带着几个人来,帮你收拾打扫,”陆政也忽略她的话,径自说,“但是,我想着,你应该不喜欢这种强势的做法,所以我是一个人来。”
“陆政,”他话音刚落,程若绵就说,“你想干什么?”
陆政定定地看她。
她不想接触他的眼神,别过了脸。过片刻,就听他说,“……我是有很多事没想通,没找到合适的解决办法,”顿了一顿,“但是,这不妨碍我爱你,不想让你辛苦。”
程若绵心猛地一颤。
不被触动是假的。
她意识到自己心态的微妙变化,不由地对自己生起气来,怪自己不争气。
她语气不太好,“你爱我我就要接受吗?你知不知道我有自由意志?”
这时候有人敲门。
陆政过去开了,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瓶酒,说,“祝贺你乔迁之喜。”
他递给她,她不接。他就把酒放到了餐桌上。
陆政低眸看着她倔强地别到一边的侧脸,道,“……你当然会不接受,因为那不是你想要的方式,”他绕到她面前,微微俯身低头,低声,“但是,我愿意改,请你给我个机会。”
她抬眼对上他的视线,眼眶红红,闷闷地问,“这是命令还是请求?”
“我坦诚地告诉你,如果可能的话,我很想说是‘命令’,因为这样我能得到万无一失的确凿保证,可是,这样显然行不通,”他略作停顿,最后落脚,“……是请求。”
他的视线一寸不错。
他微低着头,视线几乎与她齐平,眼眸满怀着专注的热度,被他这么一眨不眨地看着,程若绵只觉,浑身都觉要被烤化了一样。
陆政察觉了她的变化。
他的视线落到她唇上,樱粉色,吻过千百次,他知道她唇的感觉,柔嫩肉。感,让人上瘾。
程若绵也察觉到他气息和眼神的变化,心跳猛地快了一拍,手上却是推了推他的肩,发射弱弱的警告的眼神。
陆政又盯了她好一会儿。
她有意要从这个氛围里脱身,借口去了洗手间。
用冷水扑了扑脸,温度稍降,她从洗手间出来,陆政已经在帮她铺床,把塑料袋里的东西一个一个拿出来,摆放位置。
她别无他法,只能加入,一起收拾。
不大会儿,门又被敲响了一次。
陆政过去开门,拿了一整套的某品牌吸尘器进来。
程若绵在卧室套枕头,偏身探头往客厅看一眼,陆政穿着西装大衣,手持吸尘器,正微俯着身打扫地面。
他这个人,恐怕一辈子都没干过这种事,倒也没显得不熟练。
刚搬进来,东西还不多,半个小时就收拾妥当了。
程若绵要开口请他离开,就见他四处走动,像是在各处检查了一番,回到她面前,道,“燃气和热水器都没什么问题,灶台开关有点儿钝,要拧两下,按住一会儿。暖气不太热,我明天打电话让人来维修,还有,”他略抬下巴示意,“你这屋,层高太低,又全是这么大灯罩的吊灯,照明太差了,明天我找人来给你换掉。”
程若绵没作声。
“你要自己住,我尊重你,但是最起码要住的舒服点,今年冬天天冷,别回到家了还冻得哆哆嗦嗦,好吗。”
她慢半拍点点头。
“……那我走了。”
他嗓音低沉,就在头顶上。
她还是点头。
“明天再来看你。”
程若绵连点头也省了,垂着脑袋不说话。
陆政抬手握住了她的肩膀,低头,“程若绵。”
她不吭声,但是生怕他又要继续说什么能蛊惑人心的话,索性不管不顾,低着脑袋推着他的腰把他推出门外,说了声再见,就把他关在了门外。
她刻意没有去看猫眼,迅速脱衣服去洗澡。
热水淙淙浇下,她意识到,如果是她自己,断断是想不到还要检查一下热水器。她虽懂事乖巧,但像下雨记得备把伞这类生活小事,以前都是祝敏慧在替她操心。
后来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所有事都是他差人给她安排,生活在不着痕迹中滋润舒适,是而,她还没接触过他这一面。
没想到,那样一个锦衣玉食的男人,还挺靠谱的。
洗澡护肤吹干头发,拿起手机。
屏幕上几条消息,来自二十分钟前:
「陆政:明天下班我到公司接你」
「陆政:盖好被子,注意保暖」
「陆政:晚安」
她低眼静静看着,屏幕上冷不防又弹出一条:
「陆政:我爱你」
第68章(6.26大修
从程若绵的住处离开后,陆政回了一趟陆家老宅。
陆老爷子已经在书房等着他了。
陆政进了书房,径自去沙发上坐着喝茶,老爷子从书桌后踱到沙发区域,道,“我想了一天一夜了,也没想通你的条件到底是什么。”
“你应该知道,如果我要保他们母子,你的升迁,暂时就要摁下来了。”
毕竟是家族内部的丑闻,这个节骨眼儿上,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总不可能没事儿人一样地照常升迁。
“你不是最在乎权势事业了吗?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
陆政点了根儿烟,一只手臂懒懒地架在沙发背上,抬眸定定看他,说,“我要我的婚姻自主权。”
陆老爷子一头雾水,“本来也没让你联姻啊?我们这个位置,联姻反而是麻烦,跟别的家族纠葛太深,到时候反而可能被牵连,被人拿把柄,说我们互相勾结玩弄权术。”
“就娶个家世清白的、温婉贤惠的,伺候你不就行了吗,这你有什么不满意?”
“我唯一想娶的人,”陆政说,“她的身世有点麻烦。”
陆老爷子听他粗略说了背景,脸色凝重下了判断,“私生女?她爸爸现在还在位?你疯了?”
“您别这么大反应,他们双方都不知道彼此的身份,现在还好说。”
“你怎么知道她爸爸不知道?万一他一直暗里关注着呢?如果到时候得知小姑娘跟咱们家攀上关系了,他岂不是要起野心?更何况,这种事根本瞒不住,圈里都知道了,我们家岂不是要被拖累?”
陆政定定看着他,忽地一笑,漫不经心地,“这是您要解决的问题。”
“还有,咱们大院里开车的那个程阳平,是她的舅舅,程阳平不知道她爸爸的身份,这一点您也得留心。”
老爷子原地转圈踱步,末了仰天一叹,“你真是会给我找麻烦。”
“您别急着发愁,可以先派人下去一趟,探探口风,据我所知,这么多年他们没来往过,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个大女儿。”
“没什么大问题,他这么多年没有再往上升,差不多快退休了。”
老爷子还是叹气,“凡事,就怕万一。”
“这事儿您先留个神吧,等以后尘埃落定,我再问问她的想法,如果她要认,咱们就坦荡一点,双方大大方方坐下来谈婚事,如果她不想认,这事儿就摁到坟墓里,谁也别提。”
“她认不认,这事儿都不好办。”
老爷子如是说。
“不好办也得办,”陆政一寸不错看着他,“我要娶她,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老爷子看了他半晌,笑说,“……我现在怎么觉得,我保了筠心他们母子,是亏了。”
“您不应该这么想,”陆政道,“我们都是陆家这条船上的人,绵绵以后也是,应该齐心把事儿做好,不应该分哪个带来好处哪个带来麻烦。”
“这是您选择保他们母子的原因,也是我教导陆良骏的原因,如果我们自己从中分裂,一个家人人自危,很快就会七零八落。”
老爷子瞧着他,心里忽而有种感觉。
不知何时,这个长子好像长进了不少,有了心,因而有了当家家主的风范眼界和气度。
最后离开书房之前,陆政停住脚步,问了句,“我妈的戒指在哪儿?”
老爷子反应了好一会儿,意识到他问的是陆家传下来的婚戒。
当初只给了他母亲,后来的两任是续弦,就没再传过。
“……收在你姐姐那儿。”
陆政说了句知道了,转身就要走,老爷子在身后喊住他,“阿政。”
他停下脚步。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你脸色有点差。”
老爷子问。
他面色是一如往常的沉稳,但眉眼间总好似带着些兴致缺缺的颓。
以往他也总是意兴阑珊的,可那都是没心没肺的混不吝劲儿,今天不同,他像是在为什么事而牵肠挂肚、寝食难安。
陆政偏过头来,没什么正形地笑,“您还关心起这些来了?那么闲?”
他推门离开-
周二是个大晴天。
不到中午,昨夜里蓄起来的薄薄的一层雪就全融化了。
中午午休时间,程若绵吃完饭在工位为下午工作做准备的时候,接到一通电话,说是有她的鲜花,放在公司前台了。
她起身离开工位过去拿。
前台的小姑娘从柜台里头把花递出来,笑说,“好漂亮的花哦,谁送哒?追求者、还是男朋友?”
程若绵笑着搪塞两句。
把花拍了照发给陆政,附了句谢谢。
嘉信集团总部董事长办公室。
办公桌后,陆政低眼摩挲着屏幕上那“谢谢”两个字。
当初,他第一次给她买花,带着花去找她,情难自禁要她搬到瑞和住,还惹得他们吵了一架。
回想起来,那时就是因为她摆出了消极抵抗的架势,让他情绪变糟,对她恶劣起来。
一直也不知道,当时他离开房间之后,她有没有哭。
可在那之前,两人都还是甜甜蜜蜜的,她的态度为何突然变成了抵抗?
好像是因为他说了某句话。
“先生?”
一直没得到答复,尚策出声询问。
陆政抬起头,回过神,“……你甭管了,以后我自己接送她。”
“好的。”
晚上,陆政开车来接程若绵下班。
程若绵说过不必他接,更不必再去她家,他只说,几个男的要上门,她一个女孩,不安全。
她也不好再推辞。
回到住处,正巧陆政叫的几个工人都到了。
程若绵打开门把人请进去,陆政已经熟门熟路地,挨个带工人过去查看,修暖气的修暖气,换灯的换灯,房间里响起叮叮当当的声响。
客餐厅、主卧的灯都要换,一个接一个地灭过去。
程若绵在厨房弄水果,探头往餐厅看了一眼,工人搭起简易的小梯子,陆政站在旁边仰头跟他交流着什么。
不大会儿,统统修好,陆政把工人们送出门,又顺便拿了几样东西进来。
程若绵从厨房出来,就看到他在拆什么东西。
“什么?”
“加湿器。”陆政看她一眼,“这儿层高太低,装不了新风系统,太干燥了。”
除了加湿器,还有饮水机等各项平日生活里会用到的东西。
程若绵默了默,“……不用你给我准备这些。”
他不接话茬,只是说,“北城水质不好,加湿器里不能用自来水,我差人定期给你送矿泉水。”
她抬眼看他,目光里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陆政绕过她旁边,把掌心贴到暖气片上感受了一下。
比昨天热了些。
“还差点东西。”
那口吻,倒像是他本人要在这儿住一样。
“什么?”
陆政双手插着裤兜,站在卧室和客餐厅之间短短的走廊拐角处,“我看你在南城的住处弄了阅读角,很舒服的样子,这儿要不要弄一个?”
程若绵几乎呆愣住,眼睛几不可查地微微张大——
她本来就打算今晚去宜家看看的,想买个小书架买个单人沙发。但他安排人上门维修,她就把这一茬往后延了。
“……我,”她突然有点讷讷,“我本来是打算今晚去一趟宜家的。”
“宜家几点关门?”
“十点。”
陆政抬腕看表,“来得及,走吧,我带你去。”
程若绵还站在原地,好似要犹豫,陆政直接过去虚虚圈住她手腕带了一把,“再磨蹭真来不及了。”
她被他牵着往门口走了两步,想起什么似的,“我的手机。”返回身去餐桌上拿了,跟着他一起出门-
库里南停在小区外,程若绵坐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陆政打转方向盘,驶上主路。
程若绵打开手机地图。
有点堵车,但她租住的地方和宜家都在北四环线上,倒是不远,只要不到半小时。
到目的地,直奔楼上家具区。
怪不得年轻人总喜欢没事儿就来逛逛,一个一个样板区域展示了各样的生活场景,书房、卧室、厨房、阳台,个个明亮温馨、惬意松弛,能勾起一穷二白的年轻人对未来生活的初步想象。
程若绵早就抽空在app上看好了自己想要的款式,直奔过去,托起标牌看尺寸。
陆政推着车来到她身旁,微俯了身低头跟她一起看,“尺寸合适。”
程若绵抬眸看他,“你确定?我对尺寸没什么概念。”
“确定。”
她指尖点着,“这三个,分别对应的是?”
“高度、宽度、进深。”
她若有所思点点头。
翻过来看看背面,背面有更详细的尺寸材质等介绍。
程若绵凝神看着,不经意地,鼻尖捕捉到了一缕淡淡的男香。
陆政的味道。
她猛然察觉到,与他距离太近了,头往后偏着侧了侧,头发擦着他的下巴一掠而过。
随着她的动作,陆政眼睫微掀看了她一眼,没作声。
很快挑选完毕,约定了明天下午送货上门安装。
程若绵本来想定在周日送货,但陆政说他明天下午正好有时间,可以帮她过去开门盯一下。
于是就这样敲定。
库里南原路返回。
停稳在小区门外路边,陆政一起下了车,道,“我去买瓶水。”
也是。
自接她下班回来,帮着她忙前忙后,她连杯水都忘了给他喝。
程若绵懂事惯了,便跟着他一起去了小区旁的24h便利店。
她站在门外台阶上等,不大会儿陆政就出来了。
她刚抬眼看过去,就察觉他递了个东西过来,低眼一看,是个草莓味的冰淇淋。
心里蓦地涌过一阵不成形的酸软。
她讷讷地接过来。
陆政低眼拧开矿泉水瓶,又原封不动拧上,默片刻,淡淡地开了口,“你还记不记得,你和两个朋友在酒店住的那一晚?”
“嗯?”
“那天我提议你搬过去和我一起住,”他掀起眼皮看她,唇角有一抹温和的笑,“你怎么突然间变了态度?是我哪句话说错了吗?”
程若绵当然记得这件事。
她咬了咬唇,低低地,“……你凶我。”
怎么可能呢。
他那时完全出于情不自禁,心里满腔爱意往外涌,疼她爱她都来不及,怎么会凶她?
程若绵别开眼,模仿他当时的口吻,“你当时说‘还要犹豫’?”
陆政定定地看她,经她这么一模仿,好像真有那个味儿。
“你的样子……”
程若绵说着说着眼眶红了,“算了,你本来就这样,一点儿不如你的意,你就要摆出那个架势来对我,当时我就知道了,我没资格对你说不。”
“对不起。”
她别开脸不理。
陆政绕到她面前,掌心托起她的脸,低声,“对不起——”
话说到这儿,他这才记起了当时的心情,他确实有一点点不悦,本以为他们是浓情蜜意,可她还在瞻前顾后,他当时确实有点催促施压的意思,她敏锐地察觉到了。
“……好像是有点施压的意思,”他本能地那么做,他不能容许她不想要跟他一起住,“……我只不过是想要你喜欢我、想跟我长久地在一起,对不起,我方式错了。”
他竟在探究过去的错处,这是程若绵没想到的。她抿了抿唇,瞥他一眼。
陆政用指腹抚了抚她脸蛋儿,把她合进怀里。
低头在她耳边说,“我爱你。”-
这几日陆政都是独自开车往程若绵的小区和公司跑,尚策倒落了个清闲,也是因为他了解最多的内情,所以就被老爷子暂时借调回陆家老宅,帮着跑一跑程若绵家里的事。
陆老爷子把他叫到书房,问,“那位程小姐,是个怎么样的女孩子?”
“本科学的英语,大二时候去英国交换过一年,”尚策一五一十,“程小姐本人对传统文化感兴趣,毕业前就参与了一个大型的跨国文化交流项目,毕业后项目组落地组建公司,她是核心骨干,现在在北城分部当总监,公司主要承接中外文化交流的策划工作,跟各国大使馆有过不少合作。”
老爷子略一沉吟。
工作倒是挺体面,还算是符合他对儿媳妇的定位。
“学外语、做文化交流工作,那本人气质应该不差?”
“那是当然了,”尚策笑说,“很……沉静温婉,又有一点恰到好处的清冷感,很有气质,要不然,先生也不可能看了一眼就……”
他都这么说了,老爷子心里还是浮现不出具体的模样,“你去忙吧。”
他打算让英姿抽空去见见,回来再跟他说道说道-
周三这天。
陆政一下午都没在集团总部,所有的会议都委托了总助汤旭代为出席。
他本人一直待在程若绵住的地方。
一整个下午,那出租屋里都不断有人进出,惹得邻居老太太也好奇地探头过来看。一个高大的年轻男人,白衣黑裤,单手插兜站在客厅,正指挥着灯光设计师调整落地灯的角度。
“这间房卖出去啦?卖了多少钱呀?”
陆政回过头来,判断出对方大概是邻居,微微笑了笑,“没有。”
“哦,那搞这么漂亮。”
“我女朋友住这儿,给她收拾收拾。”陆政微笑着客套了几句,送老太太离开。
……
程若绵今天加了会儿班,回来的时候在楼道里遇到了邻居老太太,老太太刚跳完广场舞回来,整个人喜气洋洋的。
见到她就笑眯眯地说,“哎哟,小姑娘,快回家看看吧,你男朋友给你弄得可漂亮了。”
程若绵微微睁大了眼,笑着,“是吗?”
“是呢是呢。”
说着来到所在楼层,陆政正巧开门出来,一边关门一边抬腕看表,抬起头,“你怎么自己回来了?”
“会议提前结束了,有同事顺道路过把我捎回来了,索性就没跟你说。”
“快回去看看吧,”老太太挤眉弄眼,走出几步还回过头来感叹,“好般配的一对哦。”
陆政输密码把刚关上的门打开,让程若绵先进去。
室内灯光大亮。
她发出一声惊叹,“哇。”
整个房间大变样了,此前只是个简单整洁的出租屋,这会儿,窗帘也换了,灯光经过了设计师的重新布置,增添了些许软装,客厅到阳台的转角处设置了阅读角,落地灯台灯错落,显得温馨雅致,很有格调。
她先去阅读角,发现矮书架上摆满了书,不由扭头去看陆政。
陆政笑说,“从瑞和你的书房里弄来的,你的行李也一并拿过来了,归置在衣柜里。”
「你的书房」。
程若绵站起身,轻轻说,“谢谢。”
陆政让人把瑞和的晚饭送了过来,等餐到的时候,程若绵窝在阅读角的沙发里看书。
陆政去阳台上接了个电话。
客厅和阳台之间没有做隔断,是通透的,她能听到他讲电话的声音。
低嗓带着散漫的笑意,显出几分风流,“……什么小姑娘?”
“我这会儿没空。”
呼吸滞住,程若绵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有人攒了局,叫了些女人,邀他过去玩吗?
她一直刻意不去想那件事。
那件搁在她心里的、悬而未决的罗生门。
当初被谷炎不由分说地一把拽进圈子,她当然早就知道,他们那个圈子,有些甚至把女人当成应酬和人情往来的一部分,他们那些男人,自有一套他们自己的价值观。
无可撼动的价值观。
陆政也是这样吗?
他不像,他一向光明磊落,坏都坏得坦荡毫不遮掩,不像会背着她……
可她无法完全不那样想。
也许这事儿在他眼里太司空见惯,以至于他根本不会特意提起。
像吃饭穿衣一样,众人心照不宣。
“我要先走了。”
程若绵回神。
陆政从阳台回到客厅,抬腕看表,“晚饭应该快到了,你自己吃了睡觉,好吗?”
她低着头,没吭声。
他在地毯边缘半跪下来,低头探究她的神色,“怎么不说话?”
“没事,你走吧,我今天加班有点累,待会儿要早睡。”
陆政将信将疑,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
正巧,程若绵仰脸定定看他,问,“你是要去做什么?”
“我姐姐找我,”陆政道,“她的时间比我还难约,就这会儿有空,我去见见。”
从来没听他提起过,还有个姐姐。
程若绵没什么波澜地点了点头,“注意安全。”-
陆政开车回瑞和公府,一路上都有些心神不宁。
程若绵的眼神有点奇怪,冰冷清透,无情无欲,特别是最后那一问,脸上的表情几乎是决绝的,豁出去的。
陆英姿已经在二楼客厅等着了,见到他便问,“小姑娘人呢?”
“她自己在北四环边儿上租了个房子。”
“你刚从那儿过来?”
“嗯。”陆政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我正巧也有事找你,咱妈的戒指在你那儿?回去找找给我送来吧。”
“成。”
陆英姿去酒柜旁给自己倒了薄薄的一杯酒,边喝边笑看他,“尚策都跟我说了。”她忍不住讥讽似的,“你也是真有意思,以前人小姑娘心甘情愿跟着你的,怎么这会儿反倒要你去追了?”
“你是怎么作到这一步的?”
陆政撩起眼皮看她一眼。
怎么作到这一步的?
他好像就没有做对过一件事。
“是不是你太凶了?”
陆英姿合理推测,“你啊,日常不是太冷淡,就是太没个正形,总归是没心没肺,”她摇摇头,“大院里头那几个,数你最坏。”
“您来这儿一趟,就是为了说这些?”
“我有正事儿呢,老爷子派我来,想让我看看小姑娘到底什么模样,回去跟他老人家汇报汇报。”陆英姿饶有兴味,“说真的,我也想见见呢,小姑娘到底是被你哪一点迷住了,昏头昏脑地跟着你。”
陆政失笑,“我就一丁点好处没有吗?跟着我就是昏头了?”
陆英姿嘴角一压,做出不屑的样子,“反正你们圈里那些男的,我是一个也瞧不上,一个个,不是太脏就是太傲,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更多的,是酒囊饭袋。”
这话倒是没错,谷炎是他们圈子男人的基本盘。跟基本盘一比,陈晋鹏都算是个好男人了,家族任务完成了,家里外头两边跑两边哄,哪个都不耽误,事业也做的有声有色。
站在有些长辈的角度,简直称得上无可挑剔。
“看上什么了就直接拿,想要什么了就差人安排,总之,高高在上居高临下。”她说着摇摇头,“这种男人,这种圈子,清醒一点的女孩都会敬而远之,你那小姑娘不是昏头是什么?”
陆政本来饶有兴味地听着,时不时瞅她一眼,末了,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睫半垂,默不作声了。
瞧着他那个模样,陆英姿还以为自己话说重了,惹得他不高兴了,于是有意着补两句,“你跟他们还是有点区别的啊,最起码人模人样,又有能力又有进取心,小姑娘看上你也是意料之中。”
陆政漫不经心掀眼皮瞅她一眼,一脸的:我看你怎么圆。
姐弟俩在这斗法似的,尚策从走廊那头走过来,附耳与陆政说了几句。
陆政凝眉听了几秒,迅速做决定,对陆英姿说,“您先回吧。”说完不等回答,他已经和尚策往楼下走,边走边道,“说清楚点。”
“我也并不十分确定,那女人大概是看佟宇一时半会儿起不来了,怕咱们也一并跟她清算,所以想跟咱们这儿套套近乎。”
“具体怎么说的?”
“她说,佟宇当时嘱咐她,至少要拍一张照片,且得能清晰地看到您的脸,本来是想要和您的亲密照……”尚策觑了眼先生的表情,“……她当时觉得奇怪,这种照片甚至连丑闻都算不上,即便流传出去也不会影响您分毫,所以她就多问了一句,佟宇回答她——”
“旁人可能不会在意,但若是个喜欢您的小姑娘看到了……”
陆政神情凝重,“备车。”
“诶。”
尚策飞奔下楼-
库里南驶到北四环小区门外,陆政下车拨通了程若绵的电话。
打第二个她才接。
她声音非常平静,“怎么了?”
“睡了吗?”
他直截了当。
“……刚睡下。”
“我要见你。”
过了不到五分钟,门被敲响。
程若绵披上外套,过去开门。
门外,陆政站在那儿,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她不想做个疑神疑鬼的人,可是方才他说去见姐姐,真的是去见姐姐吗?
一颗心忐忑不安。
“你的手机呢?”
程若绵边审视地狐疑地看他,边慢吞吞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过去。
陆政接过去,道,“佟宇日常跟你联系吗?”
“……嗯,以前偶尔会。”
他怎么又在乎起这个来了?
陆政知道她手机密码,还强制性地在她手机里设置了自己的人脸识别,此刻就流畅地滑开屏幕,点开微信,翻到通讯录「T」那一栏。
存的还是「佟先生」。
他掀眼皮看她一眼。
她像是刚洗完澡,穿着长袖长裤的一套睡衣,长发柔顺地落在肩上,脸蛋儿白里透红。
柔弱无害的小白兔。
陆政转开眼,把注意力重新凝到屏幕上。
稍微滑了几下,他眉头微蹙,“他跟你聊过这么多?”
稍微往上一翻,就是佟宇偶尔发来的各种关心关怀的话语,她回的都很客气且礼貌。
他点开「查找聊天内容」,点开「日期」,循着翻到去年秋天。
点开某个加黑的日期,他上下翻了翻。
佟宇发给她一张照片,那是一个女人的自拍,背景是他在俱乐部的专属房间门外,他和尚策站在一起,他在打电话。
佟宇发给她一句「有人给陆先生塞女人了,他跟你说了吗?」
果然,佟宇从那么早就开始布局了,为了让程若绵厌恶他,以后好顺理成章离开他。
程若绵循着陆政的视线,看看他,又看看他视线尽头的手机屏幕。
她一颗心陡然悬起来,不安变成了命悬一线的紧张和恐慌——
她与他一起,发现了他不忠的罪证。
他周身的气息变得莫测。
程若绵努力镇定,可还是……
她好怕,怕他不当回事儿,怕他冷笑怕他嘲讽,怕他说,“这有什么,你不会还要在意吧?”更怕他说,“我这样的身份,女人都是人情往来的一部分,我不好拒绝。”更怕他说,“我爱你不就够了,你还要我守身?”
陆政把手机还给她,意味不明的一句,“你一直是这么以为的?以为我睡了别的女人?”
也不知是他神色太平静以至于显得可怕,还是他赤。裸。裸的话语让她难以承受,总之,程若绵无知无觉地落下泪来。
她面无表情点点头,抬手用手背擦了下泪水,很平静地说,“差不多,有一点点怀疑。”
“我没有。”
他说。
程若绵怔怔地抬眸看他,眼泪不断滚落,她手忙脚乱略显狼狈地用手背去擦。
陆政迈入门框内,抵了抵她额头,“看着我。”
她与他对视,深深看进他眼中。
“我没有,从来都没有,”陆政一字一句,像誓言一样,“我今年31岁了,从头到尾,这31年里,只有过你一个,从前没有,遇见你之后更不会有,你听懂了吗?”
程若绵眼睛张大,“真的?”
“这能有假?”他道,“你感觉不出来?”
“没感觉出来,”她还在哭,“那时候太痛了,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了。”
“对不起。”
陆政心里一阵一阵地揪着疼。
不止如此,她那样美好,这么久以来,竟是忍受着他脏掉的误会,待在他身边。该有多煎熬?
这于她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摧毁?
“对不起。”
他一遍一遍地说。
“我说爱你,就是全副身心地爱你,没有一丝一毫杂质。”
他说,“以后相信我,好吗?”
“嗯。”
她瓮声瓮气地点头。
彼此无声对视片刻,程若绵突然笑了一息,“……可是,你们圈子里的男人,不都认为女人只是人情往来的一部分吗?”
“……很多人都这么想,”陆政坦诚地,“所以,一直以来,有许多人给我塞女人,我都给尚策了。”
程若绵微微张大眼,“……还能这样?”
“我不想睡不喜欢的人,”他略作停顿,“这事儿,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总之,我有自己的原因。”
程若绵没有再追问,只是低眼点点头。
他好像从来没有跟她讲过这些渊源。
陆政凝了她一会儿,“……你想听吗?我原原本本讲给你?”
试探的不确定的口吻。
程若绵抬头看他。他锐利漆黑的眼眸专注地落在她眼中。
她说好,把他身后的门合上,低低地道,“那你进来吧。”
第69章
那一晚,在北四环出租屋客厅的沙发上,陆政原原本本将自家老爷子的事儿讲给她听。
程若绵才知道,他爸爸和妈妈很早就离了婚,离婚后老爷子很快娶了新人,而第三任老婆方筠心,是在混乱中上位成功。
老爷子混乱的“感情”状况,让陆家几个孩子深受其害,次子甚至出走南方,改了名改了姓,几年都不回来一趟,近乎于与家庭决裂。
“越是唾手可得,越应该保持警惕,”陆政道,“况且,那些人我也瞧不上,所以那么多年一直单着。”
程若绵歪靠在他身边,若有所思,“……我懂了,所以,对这些人和事保持距离,能给你安全感。”
“让你觉得,自己不会变成你爸爸那样的人,不会深受其害,更没有弱点。”
没心没肺,冷酷无情,是他保护自己的手段。
陆政从没有深究过自己的心理,被她这么一说,凝神细忖,“……应该是这样。”
“那你当时对我……”程若绵幽幽地说,“看那个架势,我还以为你是个惯犯了。”
「业务流程」极熟练,起了心思,就布下天罗地网,等着她跳进去。
陆政笑一息,偏过头看她。
沙发旁落地灯的光华映着她半边身体,也许是卸下了这么久以来压在心底的魔障的缘故,她脸上是种轻松而不设防的神情。
特别是此刻刚洗完澡穿着睡衣,单纯清澈的眼神望着他,听他讲述那许多,倒像极了专心致志聆听睡前故事的小女孩儿。
他眸光微动,屏息凝住她,不由自主说,“我爱你。”
怪他把这里布置得太温馨,茶几上,香薰蜡烛随着窗户缝隙透进来的风微微摇曳,一切都是那么温暖而舒适,程若绵心里软得不像话。
察觉他要倾身压过来,她还是往后退,蹭到沙发角落里,下巴微收,一双清透的眼莹莹望住他。
陆政还是笑,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低声,“……碰碰手总可以吧?”
程若绵看看他的手,又看看他。
白衬衫袖筒挽在肘处,露出匀称流畅的小臂肌肉线条,那只手手背青筋蜿蜒,彰显着成熟男人隐而不发的力量感,而他英俊的脸,面色是一贯的沉稳,眸光一寸不错地凝着他。
在等待着她的回应。
程若绵咽了咽喉咙,小心翼翼试探似的,把手给过去。
轻轻搭到他掌心。
炙热粗粝的触感。
她全身细胞都屏住了呼吸,陆政缓缓握住了她的手。
白皙柔嫩的,被完全包裹住。他指腹摩挲而过,带来一阵一阵酥麻,蜿蜒直达心底。本是轻柔的,重新试探着接触似的,却很快变了意味,力道似有若无变得时重时轻。
程若绵受不住了,试着往后抽,意图把手抽回来。
陆政却往上圈住她手腕,一把把她拉到了怀里。
她小小啊了一声,跌入他臂弯中。
被他紧紧抱住。
她本是要挣扎,可力道还没完全形成,彼此体温相贴,那感觉难以言喻,她缩了缩肩膀,没动弹。
不知是谁的心跳,一声猛过一声,咚咚地跳。
能感受到彼此呼吸时轻微起伏的胸膛。无声地抱了好一会儿。程若绵能感觉到耳侧他的呼吸。
她默了默,“……你要不要回去啊?把你姐姐扔在瑞和,是不是不合适?”
陆政收紧了臂弯,“还操心这些?”
他声音都哑了,说话时微微的气流拂过她耳际,让她缩了缩脖子。
“别动。”
也不知是不是气氛太热,太一触即发,程若绵也不由放轻了声音,“我说真的,你还是快回去吧。”
“……你想不想见见她?”
“嗯?”
“……也许你见过了,在文旅局碰见你的那天,她就在副驾驶,”陆政道,“不过雨太大,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
原来,原来副驾驶是他姐姐。
程若绵心里松一口气,不过,眼下她也知道了,以陆政的性格,断然不可能一面爱着她,一面跟别人相亲。
“……改天吧?”
“嗯。”
又抱了一会儿,她能感觉到他体温越来越高,不由地小声警告,“你到底走不走啊?”
“我还要睡觉呢。”
她补了一句。
陆政哑声笑,“知道了。”
他终于缓缓松开她。
接触到他的眼神,程若绵才察觉出危险,幸好一直在劝他走,如若不然……
她拉着他起身,推着他往外走。
把门打开,也不看他,“再见。”-
陆政下楼点了根儿烟,抽完了,才自己开车回了瑞和。
那一夜他都没睡安稳,总觉得臂弯里空荡荡的,抓心挠肝地觉得干渴。
没睡安稳的不止他一个。
也不知是不是室内暖气太充足,程若绵半梦半醒间总觉得仿似陆政在抱着她,热烘烘地烤着,让她觉得热觉得渴。
迷迷糊糊下床喝了几次水。
接下来那几天,陆政每日雷打不动来接送她上下班,没有应酬安排的时候会留下来跟她一起吃饭。
程若绵能感觉到,晚上要让他离开,越来越困难了。
但她若真是执意要他走,他也不会强求留下,只是低眸笑看她,说,“知道了。”
中旬的时候,程若绵领了个出差的任务。
去南方某个小城拜访一位隐居的艺术家,她要跟对方好好聊聊,以期获得将对方的作品在加拿大展出的资格。
她带了一个下属一个实习生,三个人一起飞往南方。
水乡小镇,今年冬季多雨。
安顿下来之后,程若绵先在小镇里转悠了一天,仔细感受了这里的氛围,第二天才独自登门拜访。
那位艺术家十几岁时便凭借着惊人的木雕技艺蜚声业内,这会儿已然千帆过尽隐居了,才不过三十出头。
程若绵敲门进入小院。
骤雨初歇,屋檐还在啪嗒啪嗒往下滴水。
小院角落檐下躺椅上,有个人穿戴着皮质的围裙躺在上头,草帽遮面。
地面潮湿,地砖缝隙里长满了青苔,脚下有些打滑,程若绵稳住身形小心翼翼迈步,偶尔打滑的一下,还是吵醒了躺椅上的人。
裴青山把草帽拿下来,撑起上半身眯眼循声看。
一个身穿西装套裙的女孩半弯着身,用纸巾擦拭小腿后面飞溅上来的泥点,抬起头来,冲他微微笑了一下,“您好,我是代表「望青山」过来的,我叫程若绵。”
她戴着副银丝边眼镜,长发柔顺,整个人温柔清透,极衬雨后初霁的景色。
派个这么漂亮的人儿过来……
裴青山笑了下,“美人计啊?”
程若绵略一顿,随即展颜一笑,不紧不慢,“您可以这么认为,如果美人计对您有用的话。”
裴青山看了她一眼,调转头回屋里,“找我什么事?”
程若绵随着他进到老式的堂屋,详略得当地为他讲述了此行的目的,以及落地在加拿大的展览是何规格何主题。
裴青山漫不经心地听了好一阵儿。
末了,也不发问,也不表态。
程若绵礼貌询问他意下如何,他上下打量她这一身职业装束,笑说,“像您这样的人,不应该是在北城的收藏圈、文化圈沽名钓誉呢么?跑来邀请我做什么?我那些个作品,不值钱。”
“您的作品是一方特色的代表——”
她知道,像这样的艺术家,总会有些刁钻古怪的坏脾气,是而事先做足了充分的准备,条理分明不卑不亢同他讲。
又被打断,“我知道一个人,老周,他之前经由你们的运作,参与了在哥本哈根的展出?”
“是的。”
“是谁想到要邀请老周的?我要那个人来跟我谈。”
“是我。”
程若绵微微笑着,“那是我毕业进入「望青山」后,第一个独立负责的项目,早在本科念书期间我就注意到了他,那样在细腻之处隐隐透出磅礴气势和生命力的作品,被埋没了实在可惜。”
裴青山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手一伸,简短地,“名片。”
程若绵起身,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双手交到他手中。
“你走吧。”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程若绵不太有把握,告辞走出两步,又返回身来,“请问,我明天可以再带着实习生来一趟吗?拍一拍您的工作间,为后续展出的前期宣传做准备?”
裴青山没作声。
程若绵意会到,大约是不拒绝的意思。
由是,第二天她带着下属和实习生登门拜访,拍摄了一组照片。
临走前,裴青山送给她一个小木碗。
她珍藏地包了两层,放进行李箱。
当晚,在高铁站,她与下属们道别,她们回北城,程若绵则拐道回了趟老家-
小半年没回了,趁着出差提前结束,她打算在家待两天。
因为她工作完成得超出预期,副总爽快地给她批了假。
程雅琴下班回来看到她,又惊又喜,把她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啧啧称叹,“这才几个月不见,怎么感觉你又变样了?”
程若绵无奈地笑,“难道又成熟了?”
“可不是,而且,好像比毕业后回来的那一次,开心了不少?”程雅琴洗手打开冰箱,盘算着晚上做点好吃的。
“也许吧。”
两个人聊着些这段时间以来的大小事,很快做好一餐饭。
程雅琴打开电视当背景音,给她夹了块排骨,问起,“又调回北城工作,你舅舅没有再骚扰你吧?”
“没有。”
前几天听尚策说,程阳平好像马上要被调回原籍了,他年纪大了,不适合再继续做司机的工作。
“过的怎么样?和慧慧是不是又可以重新一起玩儿了?”
“嗯,还挺好的。”
“不过北城天气干燥,你得多注意,加湿器什么的得常备着。”
“妈,你别操心了,过了年我都22了。”
程若绵笑说。
“还是小孩子呀,”转念一想,“不过也是,都当总监啦。”
也不知是不是眼看着女儿一天一天更加成熟,靠着自己在外地安身立命了的缘故,每次联系,程雅琴都会不自觉提起她小时候的事。
这会儿也是一样,话语中满怀着怀念和不舍。
程若绵默不作声听着。
说着说着,程雅琴忽地想起来,“哦对,前几天我请人来做了个深度保洁,又在抽屉底下缝隙里找到一张你小时候的照片。”
程若绵也起了兴趣,“哦?什么样的?”
“妈妈跟你提过的,小时候带你到北城去看升降旗仪式,你走丢的那次。”
程雅琴从电视柜下翻出相册,抽出一张递给她。
照片上,冰天雪地里,穿着红棉袄的小女孩站在旗杆前,歪头比着剪刀手。
“这时候我多大?五岁?”
“嗯,五岁多。”
程若绵低头细细看了好久,“我能带走吗?这张照片?”
“也好,你离家那么远,是得在自己住处放点小时候的东西。”
话是这么说,程雅琴心里也知道,女儿已然长大立业,大概也快在北城安顿自己的小家了。
她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柔声说,“不管你在哪儿,以后要跟什么人结婚,在哪里生活,妈妈这儿永远保留着你的房间,这儿永远也是你的家。”
程若绵抱住她的腰,蹭了蹭脑袋。
程雅琴笑了笑,“如果遇到合适的人了,记得带回来给妈妈见见。”
“嗯,会的。”-
程若绵去出差的这几天,陆政还是偶尔往北四环她的住处去一趟。
给她的花花草草浇水,顺便把衣柜和油烟机也换了。
整个空间里都隐隐氤氲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温暖柔和。
周末这天午后,他自己开车过来。
从瑞和她的书房里又带了几本书来,打开阅读角的落地灯和阅读灯,陆政坐在她常待的单人沙发上翻看。
日暮西垂。
他又翻到了那本辛波斯卡的诗集。
检索目录,翻到程若绵曾提过的《喜剧的序幕》。
「他把船拖上山顶,等待海平面上升到这里」。
她管这叫做,喜剧里引人发笑的滑稽举动中隐藏的悲剧内核。
陆政细细感受。
放下了工作、家族事务和所有的一切,细细感受她说这话的模样。
她有着敏感细腻的内心。
美好、坚韧,又有着非凡的共情能力。
兀自出神时,手机响了。
陈晋鹏的来电。
“阿政,来玩吗?这一两周都没见到你的影子,该聚聚了吧?”
陆政本想拒绝,这时候听到了电话那头有女人在喊陈晋鹏,陈晋鹏一叠声地哄着来了来了。
“……谁在喊你?”
“当然是我家小雅。”陈晋鹏乐呵呵地,“喊我打牌呢,刚交到她手上一局,这就不会打了,要我去解救她呢。”-
“阿政。”
陈晋鹏冲他招手。
包厢里烟雾缭绕,说笑声袅袅,听到声响,一众人都站起身,“陆先生。”
陆政微点头,径直走到已经站起来的陈晋鹏身边,道,“我要借一会儿小雅。”
陈晋鹏大脑宕机了几秒钟,脸色变得苍白,抬手虚弱地一指,“沙发那儿补妆呢,我去喊她。”
他走到小雅身边,附耳跟她说了两句,小雅睁大了眼,循着他指的方向往回去,陆政已经抬脚往露台上去了。
小雅这辈子都没这么慌张过。
穿上大衣,手紧紧攥着前襟,越过门檐,走到露台上。
靠近露台栏杆的藤椅上,陆政坐在那儿,正拢手点烟。
小雅轻轻呼了口气,轻手轻脚走到他面前,强自镇定地笑一笑,“陆先生,您找我?”
陆政没看她,只是看着栏杆外北城无边的夜色,淡淡地说,“坐。”
“不用了吧。”
小雅弱弱地赔着笑脸。
“坐吧。”
陆政看她一眼,“有事儿问你。”
原来是有事儿。
小雅心下稍稍舒了口气,“您请讲。”
“之前程若绵去了趟你那儿?你跟她聊什么了?”
“……也没……”小雅仔细回想,好像也没聊什么特别的,但小心翼翼看了眼陆政的脸色,她改了口,“……好像就是说起,她又住回瑞和公府的事。”
“说仔细点。”
小雅搜肠刮肚,把能记起来的都讲了,包括什么生孩子、什么相亲,不一而足。
“后来,鹏哥突然过去了,绵绵就走了。”
越听,陆政脸色越凝重。
末了,他一言不发抽着烟望着夜色出神。
小雅也不敢出声询问,双手搁在膝盖上,坐得板板正正,努力假装自己是这露台造景的一部分。
过许久,陆政摁熄烟,重新点了一根儿,才道,“陈晋鹏对你好吗?”
小雅猛猛点头。
心里却在拼命尖叫,陆先生问这话什么意思?他总不会看上她了?不应该啊,他都没正眼瞧过她。
“那你会不会觉得,他高高在上?”
小雅定住了好一会儿,笑了出来,“我没太懂您的意思,他,鹏哥,本来就……”她没想出合适的词儿,换了个说法,“我本来就是要伺候他呀,他挺温和的,对人挺好的。”
本来就是要伺候他……
陆政想起了陆英姿说的话。
她说,你们圈里这些男人,个个自觉自己高人一等,看上什么就直接拿,想要什么就差人安排……
也不怪程若绵总觉她自己和小雅一样,他得到她的方式,跟陈晋鹏得到小雅的方式恐怕没什么区别,甚至,也许他手段更冷酷些。
小雅圆润地融入了圈子,自洽。
程若绵的性子,当然无法接受这样的角色。这么想来,跟着他的那一年半,她必定相当煎熬。
“你跟她最近有没有联系?她心情是不是好一点了?”
话到这儿,小雅终于回过味儿来,陆先生叫她来,是为了从她这儿了解程若绵的想法。
她听陈晋鹏提过一嘴,陆先生最近在追绵绵。
“最近没怎么联系,但上次她去我那儿的时候,心情很不好,”知道了事情由头,小雅胆子大了些,“……她大概是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反抗你,很沮丧。”
“嗯。”
陆政无意再多说了,“你去忙吧。”
小雅如蒙大赦,连忙起身,鞠了一躬,紧步离开-
陆政在露台上又坐了许久,久到觉得凉,才起身离开俱乐部。
回到瑞和。
他洗了澡换了身儿衣服,本来是在二楼客厅沙发上处理工作,待着待着莫名觉得不安,转了一圈,最后是去了程若绵的书房。
他给程若绵发了好几次消息,她都回复得特别慢,打电话过去,会直接被摁掉,她说是在陪妈妈,不好一直看手机。
他当然理解,可还是觉得焦虑。
他的生杀大权现在全权握在她手里,他丧失了唯一一条保命用的措施:「命令」。
不能命令她必须24小时回复他,不能命令她马上回到他身边。
拉开书房抽屉,翻看她的照片,点开语音条,把她那句“我到家啦,先不跟你说了哦。”反复听了无数遍。
这时候家里的安保上来敲门,说是郁景明带着郁小麦过来了。
郁小麦是第一次来这儿,兴致满满地到处看。
郁景明熟门熟路到酒柜旁给自己弄了杯酒,也递到客厅沙发上的陆政手里一杯。
陆政接了酒杯,但没抬眼,视线还停留在手中的照片上。
“想什么呢?”
陆政看了他一眼,把照片放下点了根儿烟,才道,“没什么。”
“最近进展不是挺好的么?怎么还是这个表情?”
陆政没回答。
他知道自己做错了许多事。回想起前几日陆英姿的话,再加上方才在俱乐部,小雅那个战战兢兢的样子,这些如当头棒喝,让他猛然清醒过来。
陆英姿说的没错,自觉自己高人一等这一点上,他跟其他男人是一样的。
也不怪程若绵说怕他。
可,当时陆英姿那样说,他也只是沉默,只因为,他虽然隐约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但还是固执地不肯放弃自己所占据的那一点地位优势。
就像在北四环她租住的地方,程若绵再次问他「是命令还是请求」时,他还是很想说是「命令」。
稀薄的毫无威慑力的「请求」,不能为他带来任何保证。
当初得到她、在南城强硬地闯进她的生活、把她弄到瑞和来,虽然都是错误的做法,可,从结果看,不都为他争取到机会了吗?
但她不喜欢,于是这些时日,他都是按照她的喜好来表现。
可是,内心深处,他并未全然说服自己,一直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解决办法。
这会儿她因出差而短暂离开,更让他一颗心动荡不已。
郁景明换了种问法,“小姑娘还在跟你置气?因为你把她弄到瑞和的事?”
“……不止。桩桩件件都是错的。”
“明知道是错的,明知道她不喜欢,为什么总还要这么做?我早就想跟你说了。”
陆政没什么温度地看他一眼,淡淡地,“没有别的办法,我总不可能全权缴械,只指望着她对我发发慈悲。”
郁景明定定瞧了他半晌,长叹一口气,“……阿政,你爱那小姑娘?”
“当然。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可是,”郁景明靠在酒柜边,一字一句,幽幽地,也不知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他,“爱就是会患得患失,爱就是会把自己的所有全权交给对方,爱就是没有保证,爱就是会让你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陆政不以为意,笑一息,“你倒是挺懂。”
“爱不是掌控对方,而是被对方掌控,”郁景明放下酒杯,点了根儿烟,笑说,“你总是习惯了做掌控局势的那一方,习惯手里有筹码,一朝发觉自己被某个人弄得牵肠挂肚寝食难安,你当然会不习惯,你当然会本能地要确保掌控权在自己手里。”
陆政眸光微凝瞧着他,内心震动不已。
很多线索在脑海里交织,一时间理不出章法。
郁小麦正在仰头看挂画,皱皱鼻子嗅了嗅,立时回过头来,手一指,“郁景明!不许你抽烟。”
郁景明笑了,“这是在阿政家里,也不行吗?”
“不行。”
郁小麦斩钉截铁,扑过来要夺他的烟。
“别烫到你了。”
郁景明把烟拿远了些,“好好,我不抽了。”
他把烟摁熄。
郁小麦注意力很快转移,又问陆政,“我可以到绵绵的书房里看一看吗?听说她有很多藏书在这里。”
“不行,不要打扰到别人。”
郁景明先否了。
郁小麦又要跟他叽叽喳喳,吵得陆政心烦,不大会儿就把这兄妹俩轰走了。
瑞和公府重归寂静。
陆政拿着酒杯下楼,去到小院里。
西府海棠凋敝。
一轮圆月朦胧地挂在天际,隔着云层,简直像个错觉。
他仰头看了好一会儿。
脑海里的线索像是在月光照耀下变得清晰了。
细数他的每次错误,从一开始遇到她,一直到今天,每一次他对她冷酷或者强硬,起因都是因为她各式各样的抗拒姿态。
起初是拒绝这段关系,后来是拒绝更进一步,再后来是拒绝与他重归于好。
郁景明说的没错,他总是本能地要拿回控制权,本能地利用自己的权势地位带来的压倒性的优势。
可,爱不是掌控对方。
也许,他应该学会交付真心,然后等待对方的回应。
就像那天晚上,他想碰她的手一样。
他不应该在对方回应之前就施压,那样得到的只有她的畏惧和委屈。
他早该明白的不是吗?
就像当初,他稍稍对她温和些,她就对他完全卸下了防备。
那时她是在没有任何退路、没有任何保证的情况下,就对他如此全心全意毫无保留……
她比他勇敢多了,不带绳索就能纵身一跃跳下悬崖,而他,总是因为害怕失去她而做出种种糟糕的行径。
陆政难以忍受内心的翻搅一般,闭了闭眼。
裤兜里手机震动。
他掏出来摁了接通。
“我刚洗完澡,回到自己房间啦。”
程若绵跟他说,“你呢?”
“我在瑞和。”
他声音有些沙哑,程若绵察觉到,“你怎么了吗?”
“想你了。”
低沉的嗓,带着轻微颗粒感,沿着电流传导而来,程若绵心头一软,心情如雨后的青山一样,清新绵长,又携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涩然,“……我明天就回去了。”
“我爱你。”
他最近总是这样说,每天都至少讲两遍。
“……嗯。”
第二天是个周日,程若绵落地北城,陆政开车去接。
坐到副驾驶系好安全带,一路畅通。
快到租住的小区的时候,密集地遇到了几个红灯。
程若绵能察觉到,陆政一直在看她,偶尔对视,他那个眼神,低沉晦暗,总好似随时会吻上来。
小别几日,她当然也很想他。
这时候不免心里惴惴,今天晚上,如果陆政硬要留下,她怕自己没有强硬的全面的决心,再赶他走了。
回到出租屋,程若绵第一件事是去看自己养在阳台上的花花草草。
陆政帮她放了行李,边挽袖子边过来寻她。
她眼睛亮晶晶地,“你把花草照顾得很好诶。”
陆政微微牵唇,“来浇了几次水。”他道,“饿不饿?”
“一点点。”
“我给你做道汤,花胶黄鱼羹。”
“真的?你学会了?”
“嗯,前两天跟家里厨师学的,”他还是笑,“但是只学了这一道,另外两道菜是从瑞和直接拿来的,现成的。”
“我给你打下手?”
“不用,你去做自己的事吧。”
刚回来,她确实要先洗个澡,好好休整一下,就没再推辞,“那好。”
小小的一居室出租屋里,洗澡的水声和厨房氤氲出的烟火气一起升腾。
三四十分钟后。
程若绵洗了澡,换了身儿干净的睡衣,穿好袜子拖鞋,正好陆政把所有饭菜端上了桌。
她坐下来,挨个尝了尝。
点头,“好吃。”
陆政往后倚进靠背,只是盯着她,没有要动筷子的意思。
“你不吃吗?”
他象征性的拿起筷子尝了尝。
程若绵被他盯得不自在,脸颊悄悄红了,碰巧他手机响,陆政起身去了阳台。
她心下松一口气,吃几口,却又忍不住回身往阳台看。
陆政单手插兜,白衣黑裤站在那儿,宽肩窄腰,沉稳之中又带着隐而不发的爆发力。
很有男人味儿。
她一颗心怦怦跳。
老爷子打来的电话,跟他商量程若绵家里的事。
聊了将近十分钟,挂断电话,陆政回到客餐厅,发觉程若绵脸有点红,正想问怎么了,程若绵就说,“你送我的那瓶酒,要不要开了?”
乔迁之喜的那瓶。
陆政低眼看了她一会儿,“好,我去开。”
启开瓶塞,倒了薄薄的两杯。
度数低,也不上头,她应该能喝。
把酒杯递到她手里,陆政也没坐下,就站在桌边跟她碰了碰杯。
叮得一声。
倒得不多,程若绵直接全喝完了,“还挺好喝的,再来一点。”
陆政却是覆住了杯口,觉得好笑似的,笑一息,“别喝那么猛。”
“为什么?我看度数很低呀。”
“不安全。”
程若绵愣愣地看着他沉沉的眼眸,慢半拍,终于从他眼神里意会到了隐晦的意思。
脸蛋儿更热了。
她欲盖弥彰地别开脸,小声说,“那不喝了吧。”
陆政绕到对面坐下,还是带着隐隐的笑意,半开玩笑似的,“真不喝了?”
中古风餐桌吊灯悬在两人头顶的中央,洒下暖色调的光圈。
程若绵看他一眼,不说话。
陆政又说,“胆儿这么小?”
“这是你的惯用招数,激将法。”
她拆穿他。
引得陆政笑出声。
他轻摇摇头,“你不放心我?”
“是你自己说的不安全。”
陆政盯住她,“你喝太多,对我来说不安全,因为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想做别的事,但是,”他略停顿了一下,“……如果你执意让我走,我哪天没听你的?”
也是。
程若绵把酒杯往他那边推了推,“……那就再来一点点吧。”
就这样慢吞吞喝了几杯。
程若绵能感觉到他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于是有意躲着他,催他收拾餐桌。
陆政照做了。
一切收拾停当,他抬腕看表,“你该睡了。”
明天周一,她还得上班。
程若绵看到了他腕上的手链,那是以前她补给他的生日礼物。
“嗯。”
陆政拿起大衣,往门口走。
程若绵送他到门口,刚打开门,这时候突然想起来,“你喝了酒,怎么开车?”
“我给尚策打个电话叫他来。”
再或者叫代驾,有的是解决办法。
“这么晚了……”
陆政半侧过身,微微勾唇笑说,“别操心这些了。”他抬手用指腹蹭了下她脸蛋儿,低声,“早点睡吧。”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停留,话说完,就要转身推门。
衬衫腰部的布料被拉住。
他偏头低眸看过去。
程若绵低着眼没看他,脸蛋儿绯红,小声说,“要不然,别走——”
陆政没有给她反悔的机会,反手把门关上,大衣一扔,托起她的脸低头吻住。
携着风雨欲来的架势。
呼吸急促交错,让她顷刻间软了身体。
第70章
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这样接触过了,陆政的香味和温度顷刻间占满了所有感官,不由分说。
程若绵呼吸不上来,扎扎实实地要软倒,几乎是全靠着他臂弯的力量才勉强倚靠着玄关柜站住了。
他捧着她的脸,低着头吻她。
唇瓣相触,柔嫩肉。感,浸过酒液的缘故,更添了一层潋。滟的欲。态,隐带着一丝甜香。
在唇上流连了足够久,随后才探入口腔,彼此舌尖稍一碰触便带来更深层次的战栗,悸动一波一波涌上心头,让程若绵几乎承受不住,眼角溢出生理性的泪水。
没有这样的吻法,即使是他们之间,以前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吻法。
如此让人心潮澎湃,身体和心灵一齐在颤抖,在这唇舌与唇舌的纠缠勾连中,一切都泛着莹莹的水光,有什么东西突然茅塞顿开了一样。
头脑混沌眼神迷蒙,心底却澄澈而清明。
仿似在清透的水底凝望日光投射进来的粼粼光斑。
陆政抱起她往卧室去。
长袖长裤的睡衣,她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他覆上来,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轻缓、甚至称得上小心翼翼地,依次吻过她的眼睛、鼻尖和唇。
他的手小幅度撩开她上衣的下摆,碰触她的腰腹。
指腹和掌心有灼人的温度,陆政扣着她的后腰把她微微抬起来一些,让身体紧贴。
程若绵感觉到了,于是抓住他的手,小声问,“有没有那个……”
“……没有。”
陆政停下来,借着卧室小夜灯昏茫的光线看着她的脸。彼此对视片刻,都忍不住想笑。
事到临头,竟然卡在这一步。
他低头吻她耳侧。
耳后热气一波一波袭来,程若绵推他的肩,“别……”
他低声,“我下去买?”
她咬住唇,轻轻点头。
陆政低笑,“把你扔在这儿?能行吗?”
“……那要怎么办?”
她默了默,起了点儿玩性,故意说,“那不如睡觉吧。”
她眼睛里面难得有点调皮的狡黠。
陆政动了一下,引得她小小闷哼了一声。
话语隐晦而直白,“睡不了。”
“那——”
陆政吻一吻她鼻尖,“我下去买。”
下床扣袖扣,回头看她一眼。
程若绵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边缘拉到鼻尖处,一双眼睛眨巴着看他。
简直像个小孩儿。
陆政不由笑一息,“……等我。”
在门口拾起大衣抖一抖穿上。
他大步流星出了门。
小区旁边就是24小时便利店。
陆政进去之后,站在收银处那一排置物架前,低头研看。
尺寸不合适,他勉强选了两盒,结账时候看到旁边插着几个棒棒糖,大大的标识表明是草莓味儿,他顺手抽了两个,一并结了账。
走到小区门口,才记起来,车里有。
而且是他能用的大尺寸。
以前和她还在一起时,他备在车里的。
调转回去解锁车子,打开车门,从储物格里翻出来。
听到关门声。
程若绵慢慢放松下来,深吸一口气,搓搓脸,这才觉出实在太热了。
她蹭掉睡衣长裤,打算待会儿听到他回来的声响再穿上。
躺了不大会儿,又觉得这样躺着等未免太直白太奇怪。
索性翻身下床,将窗帘拉开一条缝隙往楼下看。
已是深夜,楼下静悄悄的,一个行人也不见,只有路灯光秃秃地立着,洒下澄黄的光。
她去厨房倒了杯水。
刚喝一口,就听到了门的响动。
这意外的状况让她进退两难。
应该迎出去看看的,可这会儿她衣衫不整……
陆政反手关上门,换了鞋,经过厨房时候不经意间往里头看了一眼,就这一眼,他停住了脚步。
厨房灯光大亮,程若绵臀部倚靠着橱柜柜台,两手抓着柜台边缘,缩着肩膀看着他。那表情,像极了晚上偷吃冰淇淋被逮住的小孩。
单穿着长袖睡衣和内裤,修长匀称的腿并得紧紧的。
他走进去。
程若绵像被定住了似的,一动不动,直到他来到面前,手撑在她身边,将她完全圈住。
经过外面冷空气的洗礼,大衣衣角有些冰凉,半垂着蹭到她腿上。
“……我来喝水……”
她下意识解释。
“嗯。”
这一声近乎气音。
他低头。
她本能地仰起下颌去迎接,唇却没有贴上来,她察觉手心被他塞进一个带棱角的东西。
她不想接,讷讷地,“……给我干嘛?”
陆政低低笑了一声,边低头吻住她,边动手脱大衣。
大衣脱下来,却是垫到了她腰后的柜台台面上。
他一手扣住她后腰,让她离开柜台些许距离,手掌挤进她身后和柜台的缝隙里。
掌心被充盈填满。
好久没这么放肆过了。
陆政深吸一口气,双手失了轻重。
纯棉的小件被不着痕迹往下褪,还没反应过来,程若绵已经被抱到了柜台上。
呼吸急得像闸口湍急的水流,一波一波,让人头晕目眩。
久违了。
不,应该说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
跟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只有顺畅只有温暖,只有安心和满足。
他身高腿长,柜台七八十厘米的高度有些偏矮了。
陆政抱起她回卧室。
卧室仅有角落一盏蘑菇型小夜灯亮着。
暖色调的光线近乎散发着热度,随着呼吸和隐秘的声响一起升腾。
程若绵上半身陷在床头柔软的大片的靠枕中,昏茫的视线范围内,只有他的肩颈和微张的唇。
他更深地低头,她也极力仰起来去迎接,唇舌每一次碰触都无法长久,是因为他的动作带来微微的荡动,不得不稍稍分开些许,在下一次更靠近之时,唇舌又急不可耐地纠缠在一起。
窗外夜幕笼罩。
明日有场大雪,夜色也像静候着雪花降临似的,屏息凝神着。
陆政嗓音暗哑,“有没有想我?”
她说不出话。
“嗯?”他咬她的脖子,“宝贝。”
吻辗转来到耳侧,含。吮她的耳垂,舌尖顶。弄。舔。舐,她受不住,说,“很想。”
“我也想你,”他拂开她汗湿的鬓角,眸色晦暗凝住她,“很想。”-
程若绵喝了点酒的,又经历了体力消耗,洗完澡之后干燥干净地躺到床上,便立刻昏睡过去。
陆政去厨房倒了杯水过来,俯身摸摸她的脸,“宝贝,喝点水。”
她眼睛都没睁,手撑着床单半坐起身,就着他的手把水喝了个干净,随即又脱力地躺倒在床上。
陆政失笑。
关了床头灯,到床上把她抱进怀里。
程若绵半梦半醒间,迷迷糊糊觉得自己身上的衣服又不见了。
整个人都被滚烫的体温笼罩住。
陆政靠在床头,把她捞起来,安置到腿上。
他跟不清醒的人打商量,“乖,动一动。”
程若绵不满意地哼唧。
唇边凑过来一个什么东西,她本能嗅了嗅,他说,“棒棒糖。”
她掀开一条眼缝,确认了,张唇含住。
草莓味儿。
甜滋滋的。
注意力被分散些许,她好歹没有再表示不满。
陆政翻身压下来,用被子把两人蒙住。
“好吃吗。”
“……嗯。”
声音娇得不像话。
“还要吗。”
程若绵朦胧地想,不是在吃吗,于是没回答。
接着就感觉到棒棒糖被抽走了,她本能要去够,落下来的却是他的吻。
舌卷着舌往深处探,品尝她口腔里甜滋滋的津液-
第二天一早,程若绵是被工作日的闹钟吵醒。
只响了两声就被人摁了,她还是睁开眼撑起身。
陆政站在床边,白衣黑裤,正在扣袖扣。
“要起来吗?”
昨晚的一切缓慢涌入脑海。
程若绵第一反应竟是害羞。
她跌回床上,往上拉过被子,把自己半张脸都蒙住。
陆政不由牵唇笑起来,声线低沉,“这是做什么?”
她摇摇头,不说话。
他走过来,单膝跪在床上,俯身亲吻她额头,低声,“乖,起来吧,今晚早点睡,补补觉。”
她透过被子闷闷地说,“你走开,我就起来了。”
被子里的她光溜溜的。
“为什么。”
“我——”
话没说出来,他手已经探进被窝,捞过她的腰把她抱了出来,就这样抱着她抱进了洗手间。
放到淋浴间,她脸都红了,立刻推他,“快出去。”
陆政觉得好笑。
尚策接到指令,一早带着几套新衣服和早餐送了过来。
在程若绵洗澡化妆的时候,陆政把早餐进行了二次加工,端到餐桌上。
他就坐在餐桌边,打开电脑开始办公。
回邮件,看文件。
过了不大会儿,程若绵从卧室出来了。
设计感的白色丝绸衬衫,搭配垂到脚踝的黑色宽松长裙,长发做了个简易的编发造型,脸蛋儿白皙清透,整个人像初冬清晨的日光一般,闪闪发亮,又有种清冷的沉静感。
“吃早饭。”
早饭期间,他还是一直盯着她。
像是根本没够。
程若绵一颗心被他勾住,不上不下,又觉焦渴。
好不容易吃完了,两人一起走到门口,程若绵取下大衣,正要穿,人就被摁在了门板上。
吻又落了下来。
陆政在她耳边哑声说,“能不能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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