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一章


    下了席, 众人去内厅里坐着吃了一会儿茶水,说说话,而顾运姐妹几个早坐着马车逛去了, 大奶奶被这几人闹得没法子, 只能多多打发小子跟着,下了死命令务必把姑娘们看好, 磕着碰着可仔细他们的皮!


    顾泰和顾池春不似几个小的闲不住, 安生坐着歇茶。


    顾泰且与大奶奶说了一句, “昨儿几个就打着主意, 听说晚上不睡商量了半宿, 你不让他们出去, 能闹得耳边起茧子。”


    这说的是顾运,其他几个不是这样的性格,不过伙在一起,现一处阵营, 眼巴巴看着你, 也是没办法。


    大奶奶在家里也是长女,下面妹妹事都管,嫁到顾家做的也是长孙媳妇, 妯娌倒还没有, 小姑却多。


    好在顾家家风好, 没有那些膈应人的阴私事, 老太太, 太太性子都宽和, 丈夫更是人品贵重, 十分体贴人,大奶奶心里很感激爹娘给自己挑了这样一个好人家。


    如今太太有些事尽开始让自己管, 大奶奶也不辜负,事事必料理妥当,对几个小姑自然都上心。


    大奶奶哭笑不得,“正是经不住她们的缠。”


    “放宽心,闹归闹,料她们心里都有分寸,大概略逛逛就回来了。”


    顾泰说得没错,几人不过坐在一辆马车绕着街走,买些吃的玩儿,车都没下,倒买回来一堆东西。


    好歹那红通通酸甜甜的糖葫芦也吃上了。


    看着日头将落下,一行人才从赵家的新宅告别,打道回府。


    因是知道赵淮山明日还有一日席面要宴请同僚,大奶奶叫顾家那几个嬷嬷丫鬟依旧留下帮手,等他这里全结束料理好了再回不迟。


    赵淮山又谢了一回。


    到家后天已经擦黑,顾运把街上买的那些东西给了几个丫鬟,让她们自己分一分。


    上午吃了席,下午便吃不下东西,晚饭特意没让丫鬟叫


    说了些话,才叫人去打水,丫鬟都知道姑娘的习惯,伺候着洗了澡洗了头发。


    这时候又没吹风机,洗头发有些麻烦,冬天一般用长方形的炉子包上一层薄薄的布,把头发放在上面9慢慢烘烤,眼下还没到时候,没烧炉,只能多拿干帕子替换着绞,让它自己晾干。


    顾运让他们先别把窗户放下,自己坐在一旁吹风。


    两丫头不敢让她多吹,不免劝:“夜风凉,仔细明儿头疼。”


    “不打紧,我就吹一会儿,头发干得快,吹着舒服呢。”


    丫鬟哪敢由她任性,回头真生病问起来就是她们失职没照顾好。


    澄心只好去柜子里找出一条抹额出来,给人好好系上。


    顾运晓得她们的心,随她们去了。


    吹了一会儿,头发也干得差不多,也就罢了。


    不过她这会儿睡不着,就让黄杏在屋子里多点了几盏灯。


    听见问,就说,“写几张福文,十五那日要给嫂嫂,说是要放到庙里去供。”说罢一边把福文找出来,对着慢慢往花签帖上写。


    一时屋里异常安静,只听得笔落在花签帖上细沙沙的声音。


    丫鬟也轻手轻脚出了内屋,怕打扰了人。


    顾运把花签的两个页面都写满了才放下笔。这帖子是折叠的那种,一共有三折,一帖一共六个页面,剩下的她准备留着明日再写。


    放下东西,拿放在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才是上床,很快睡了过去。


    顾运心里倒只记着这件事,还没等她把这福文写完送过去。


    那头荣恩侯夫人又来了,已久见了几位姑娘,话里说起前儿进宫得了娘娘的赏,里头有一样十盒的新式胭脂膏,颜色都极鲜嫩,适合年轻姑娘。


    一样的四个匣子,两个嬷嬷捧着,分给顾家这未嫁的四姐妹。


    老太太推辞,说使不得,荣恩侯夫人只笑,半真半假说不过是些小玩意,再推就是看不上她给的。


    老太太无法,只能让她们接了。


    这次荣恩侯夫人依旧没有挑出明话,坐了会儿,连饭也没吃,就走了。


    老太太把孙女们都打发回去,心里琢磨着荣恩侯府夫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在打什么主意。


    一会儿嬷嬷回来,小声在老太太耳边说:“四位姑娘,五姑娘七姑娘十二姑娘,都得的是两盒胭脂,独九姑娘匣子内有四盒胭脂。”


    老太太面色有些沉。


    未多时,外头进来见丫鬟回话:“大姑娘过来了。”


    老太太道:“快请进来。”


    顾泰进来,挥挥手,叫丫鬟们都出去。


    自己近了老太太身前,“祖母可是在想荣恩侯夫人的事?”


    老太太叹了几声,将方才嬷嬷去看的胭脂了事说了。


    “侯夫人嘴上一句不提,偏偏又对小九另眼相待,她不挑明,我连拒绝都不能,倒是麻烦。”


    顾泰道:“我过来正是要与祖母说此事,你道人为何看上我们家九儿,皆是因着一位大师的话,言九儿是罕见的身俱福运之命数。这原是私话,不知道怎么传了出来,连荣恩侯夫人都听说了,她那幼子,听说有些先天之疾,较一般人体弱,因着那一句话,才是打上了九儿的主意。”


    顾泰现在担心的不是什么侯夫人,而是命格这个事,现有多少人知道了。


    命格这东西,不论是好是坏,放出来说,对普通人就不见得是好事。


    一个荣恩侯夫人能为了她身体不好的儿子打这主意,难道其他人就不会想?再来一个有权有的,倘或是顾家拒绝都拒绝不了的,岂不是要害了顾运。


    老太太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起先很有些难以置信,连他们自己都从来没给孩子去批过命,那位大师却是谁,怎么批的命,旁人都能信?


    顾泰冷冷道:“若是普通人说出来的,只怕那些人还以我们是在给自家姑娘自抬身价。祖母不知道,说这话的,是十多年前就有能窥算天机一说的,得道高僧,慧能大师,不然祖母以为,荣恩侯夫人怎么就信独了。”


    老太太将茶盏噔地重重放在案几上,良久:


    “这事不好,唯有把九儿的亲事定下。”


    顾泰抚了抚额角,“祖母叫司桓肃上门吧。”


    此番除了这位,要再去找一个身份上能压得住的,还真不容易。


    最重要的事,她观阿拙对那人有不自知的亲近之意。


    顾运哪里知道,那句神神叨叨的批语,已经从襄州,只中山王知道,忽然就传到了京城,许多人都知道了。


    说出来也奇,一个大师,奇奇怪怪给顾运批了命,顾运连这个人都不认识,面都没见过。


    此时她更不知道,未免多生事端,祖母心里已经谋算着要给她定亲了。


    这才刚把福文抄写完,送去与顾泰。那边,老太太屋里,私下就跟老太爷商量起来,原本是说等下个月办完顾青璞的亲情,再去与司桓肃商讨。


    未料,司桓肃先一步来了顾府。


    老太爷和老太太两个独见了,没叫其他人。


    司桓肃自然是因那则批命传开的事而来,他说出了与老太太他们所想的一样的决定。告诉他们,自己会尽快请人上门提亲。


    事情忽就到了这一步,老太爷观察司桓肃脸色严肃,只道恐怕因着这个福运批命要惹出不少事,心里有了判决,便点头应了下来,让他择好日子上门。


    查了黄历,那最好最近的好日子,便在本月的二十二。


    正这日,顾运歪在老太太的屋里,与顾泰下围棋玩儿。


    忽然外头丫鬟风风火火进来,脆声喊着:“老太太,有人上咱们府上提亲来了!”


    老太太还没应话,顾运两只耳朵就竖了起来,提亲?


    忙仰着一张笑脸问:“哪家来提亲,给谁提亲,莫不是七姐姐!”


    她都没注意到老太太面上是不慌不忙的,根本不急着问。


    丫鬟身旁站着一位嬷嬷,一张脸上笑成了橘子皮,道:“说出来都不信呐,是稽查司的指挥使司大人,还正经是咱们老太太一门里的侄重孙呢。”


    吧嗒。


    手上的棋子没拿住,一下滚落下去,掉在地上一阵清脆的哒哒声。


    顾运眼睛都睁大了,满脸写着不相信。


    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怀疑自己耳背听错了的表情,问:“谁?你说来提亲的是谁?再说一遍?”


    嬷嬷笑呵呵,“姑娘没听说,说的正是那位天子近臣,司大人,咱们府上的亲戚呢。”


    亲戚……


    顾运魂都往外飞了去,眼睛都散了不聚焦。


    他们家倒认司桓肃作亲戚,你看司桓肃叫不叫她一声姑奶奶。


    今天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么,司桓肃来他们家提亲?怎么不打声招呼。


    顾运的魂魄终于落回了身体,能思考了。


    “所以,提的是……”


    虽然不用问了,不可能是顾纤云,但还是问一句吧。


    嬷嬷声音欢天喜地回:“可不就是九姑娘你!”


    顾运心里乱七八糟,回头看老太太,指望人说一句也好啊!


    “祖母?”


    老太太咳咳,半晌,沉声说:“我看,也挺好。”


    顾运:?


    就这样啊。


    她心里反劲上来了,哼了下,手上捏个子,咚地使劲按在棋盘上。


    再回头,忽说:“差着辈分了吧?”


    一屋子丫鬟一人全都无了声音。


    紧接着,顾运又补了一句:


    “论理,我是他姑奶奶。”


    嬷嬷给滞住了。


    一旁顾泰脸色显些没绷住。


    第一百四二章


    顾泰抚了抚额, 片刻,方缓声问:“使的是谁过来?”


    司桓肃无父无母,京城里连个正经亲戚都没有, 婚事说起来自然也无人替他操持, 然上门提亲有规矩,绝非是他能自己上门求娶的, 故而顾泰有此一问。


    嬷嬷忙是笑着回答, “那可了不得!咱们都吓了一跳呢, 请的竟是彰平公主!现在已经到了院子, 由太太陪着呢。”


    老太太一顿, “竟然是彰平公主?快伺候我更衣, 我去见见。”


    虽都知道老太太是早不管家事的,贵人上门提亲,她们怎么也要见一见,这是礼节。


    丫鬟们已经七手八脚忙了起来。


    顾运看着, 也坐不住, 正要从炕上爬起来,顾泰将她摁下,“你乖乖坐着, 莫要添乱。”


    顾运不服, 辩, “与我提亲呢, 我添哪门子的乱, 我不过想去看看。”


    顾泰:“倒不怕人笑话你, 谁家姑娘看这个, 好好呆着就是,自有母亲与祖母料理。”


    顾运身上跟长了虱子似的难耐, “哎呀,姐姐,你说祖母可会应下?”


    这已经铁定了的事,不过顾泰也不与她实说,反淡淡问:“阿拙觉着司桓肃这人如何?”


    “他啊?”说起来顾运也与他接触挺多,起先是觉得冷酷又严肃,不拿正眼看人,仗着身份不可一世得很。大概办案的时候最为人惧怕?


    不过顾泰这么问,她又想起与司桓肃之前的事,就说:“自然是生得极好看英俊,只是脾气有些变幻莫测,心思也深,捉摸不定,连我在他手上可吃过两次亏呢。”


    顾运嘴上这样说,眼里却不见对人讨厌仇视,她素来看人有自己一套。


    顾泰料自己所想没错,别的先不提,这妹妹极是个好颜色的,见人生得俊美心里便惦记,也不知是好事坏事。


    顾泰点头,只说:“虽说名声上有碍,我们也知道其中缘由,并非真的大奸大恶之人,既然来求你,那也好。”


    顾运不明所以啊了一声,这是真的要答应了?不是,为什么会这么快决定?她有这么急着定亲了?前几日连个影儿都没听说呢。


    不对劲,定是发生了什么。顾运把事情重新想了一遍,家里人先前压根没露出这个意思,今年要说亲的是顾青璞和顾纤云,毕竟自己小两岁,没有反先说小的那个的道理。


    而且下个月初,二姐姐就要办婚事,中间这点子空档,就把自己给安排了?


    分明不合理啊。


    顾运脸色一凝,“阿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吧。”


    “你莫要乱猜着急,并没有什么大事。”顾泰与她说道。


    那这意思说就是真有事了,顾运拉着顾泰非要她讲。


    顾泰被闹得头疼,“快别摇我了,与你说就是,真真,哪里学来的磨人功夫。”


    如此,就将那批命之言传得到处都是的事,以及为何最近荣恩侯夫人频繁上门,都她细讲了一遍。


    “是恐有人惦记上你,总觉得这事来得怪,与其赌日后的一个未知情况,不如先将你婚事定下,这也算是防患于未然。司桓肃虽不说一定好,倒与你不算陌生,好过日后不可捉摸的意外。”


    顾运听完,惊了,万万没想到一个什么狗屁批命,还能从私下里传播开,越传越广了。


    当初从司桓肃嘴里听到的时候,还满心不以为意呢,觉得中山在迷信。


    现在,这世上迷信人怎么这么多!


    顾泰道:“现你知道了,可还对祖父祖母的决定有异议,不喜欢?”


    顾运明白家人的担心,命格之说可大可小,最容易为人利用,招惹是非忌讳,保不定把她弄到哪里去了,现在她还有得选,速度再慢点,再等几日,估计就是由着别人给自己选了!


    “挺好的。”顾运心里一言难尽,自己总能摊上这些破事,这到底是什么体质?


    “不过,司桓肃能让彰平公主来,这事应当是在皇上跟前过了明路。”


    不对啊,顾运脑瓜子一转,司桓肃这么积极做什么,他大可以不大答应,竟这么配合做什么……


    顾运嘴巴嘀嘀咕咕。


    顾泰好笑,“你一人在说些什么?可是害怕?从前见你对那成亲之事可半点害羞都没有的。”


    那已经不是害不害羞的问题,顾泰只浅显说了个意思。这世上,绝大多数女子会觉得,自己下半生的人生,全赖一次嫁人,仿佛此事丁点不能选错,非生即死,嫁错了人,那后半辈子就毁了,故而一旦到了成婚之龄,姑娘大多心里又充满希望又充满惶恐。


    而顾泰十分了解顾运,知她打心底认知就与别个不同,她从不以成婚与否来界定自己日后的生活,顾泰甚至可以确定,她不那么排斥与司桓肃成亲,如成婚之后两人能琴瑟和鸣相互喜欢自然皆大欢喜,反之若令顾运满意,她绝对会将司桓肃身边弄得一团糟以作发泄,然后回家。


    且这一切的前提是,司桓肃模样长得好,能令她妹心甚悦。


    越想,顾泰几乎再三再四叹气,未知这竟是不是好事。


    “哦,我没说什么,也并不害怕。就算嫁与司桓肃,我也不会让他欺负的,阿姐放心。”顾运以为顾泰担心这个。


    “如此便好。”


    有彰平公主亲自提亲保媒,这事简直毫无悬念,不几日,司桓肃与顾家女定亲已交换了庚帖的消息,如同翅膀似的飞快传了出去。


    这么大一个京城中,王孙权贵,高官侯门之族,不知道有多少,那才听说顾家女好命格的,心里刚生出点想法,转头就听与司桓肃竟定下。


    亦有人说:“早先就听闻,说顾家老太太与司家有亲,所以中意司桓肃,私下已经约定了亲事。未想竟是真的。”


    又有极个别非常介意司桓肃曾经弑父一事的,认为他行事有悖于人伦,理应为天地不容,未故就算他手握权势,身份骇人,心中对他也不屑,见顾家与之定亲,亦觉得顾家是个蝇营狗苟之流。


    荣恩侯夫人亦是后悔不迭,只觉得自己的东西被司桓肃半路抢了。


    对于顾运,虽认为她是庶女出身这点不好,但先前也见过,养得并不与一般人一样,腼腆上不得台面,与她那嫡姐坐在一处,也是分毫不差的。再加上那个命格之说,已经想着将她聘进来,让她儿沾沾福运之气,没想到自己才在谋算,那边人已经截了胡。


    荣恩侯劝她说:“你只想着自己儿子,殊不知顾姑娘真有那样的命格,皇上可能眼睁睁看着她随意嫁人?聘给了司桓肃,还是彰平公主出面的,就是皇上默许了的意思。你就不要再想了。”


    众人知道司桓肃是在皇上手里长起来的,婚姻大事也是皇上做主。先前有人私下猜测皇上会不会嫁个公主给司桓肃,因着本朝并没有驸马不许参政的规矩条例。


    但前几年,皇上也一直并没有动静,看来是没有这个意思。


    直到现在,司桓肃娶了顾家女。


    那则命格流言来得快,有人都猜想,皇上会不会将顾家女聘为太子妃。


    承天之福运,势不可违。这样大的批命,哪是一般人可受得,其中蕴藏着不可捉摸的危险。这种事情古来有之,通常被批命格之女子都会被皇室纳入宫中。


    这次不止没有如此,也没让流言扩散,而是把福运之女定了个天煞之运,背离家族的司桓肃,其中未必没深意。


    “不管圣上信不信命格一说,圣上不想让命格之论说扩大,才是事实。”


    这也是顾家乐意看到的,他们家又不是那等拿女儿搏前程的,怎乐见得女儿被如此宣扬讨论。


    好在,事情已经尘埃落定。


    有人倒在身后对顾家撇嘴,说他们蠢,再造势造势,恐怕连东宫也嫁得,不比一个指挥使强。


    不说别人,顾家翠姨娘都在屋里跪菩,她可不是反省之前的错失,而是在求菩萨千万别叫那九姑娘飞上枝去皇宫里当凤凰!


    等知道,定下了个什么指挥使,虽不了解,却知道既不是王公贵族也不是高门世家,可把她高兴怪了,又跪了一个晚上谢菩萨。


    “该!叫你在家什么都要争头一份,你一个庶女,哪来那么大的福分!”


    顾运还不知道家里有人替她酬神,她与司桓肃只交换了庚帖。


    因为顾家要忙着五姑娘的事,反正顾运满不过十五岁,后头的的过定细细挑日子就是了,并不急在一时,但家上下都知道,司指挥使是府上的准姑爷了。


    第一百四三章


    不过顾泰严厉禁止不叫丫鬟拿这事在明面上来说, 或是与顾运要玩闹的时候打趣她。


    大姑娘轻易不开口,但只要她说了,便比是都管得严, 没有下人敢以身试法, 触主子的霉头。


    是因这桩事本与其他的不同,匆忙定下的, 怕七嘴八舌讨论, 难保说出点别的来。就怨不得顾泰一时严厉, 老太太都点头, 说她心细, 是该提溜着下人些, 活泛过了头,焉知不惹祸。


    进了十月,忽然夜里一场大雨哗啦啦下下来,又狂风呼啸一夜。


    早一起, 门一开, 便是感觉煞的风往里头一吹,吹得人一个哆嗦。


    外头枯黄树叶落了一地,婆子拿着扫把哗哗扫着落叶。


    顾运还没起, 黄杏先让小丫头去灶上打热水, 来了先放在茶炉上搁着, 澄心过来问黄杏说:“厚帘子是不是要挂出来了?”


    黄杏早起就往外头走了一圈, 一场大雨后温度降了不少, 搓了搓手说:“我去找, 挂上吧, 不然风直往屋里头灌,现在又还没到烧炭的时候。”


    一会儿, 就在箱子里翻出几块厚门布帘子,和澄心两个站在凳子上,比划着好歹挂了上去。


    “这天说冷就冷了。”澄心从的椅子上下来,跺了跺脚。


    黄杏笑:“已经十月的天了,还能不冷?你快去找件棉夹袄穿上,回头冻病了又怎么样。我去看看姑娘醒了没有。”说罢往里头走去。


    澄心赶紧回了自己的屋子换上一件厚衣裳,可不敢病,做丫鬟的病了谁伺候主子去。


    卧室内,顾运迷迷糊糊的,耳朵里听着丫鬟在外头的小声说话声。


    黄杏抬脚进来,她便揉了揉眼睛,也没起来,枕着枕头,静静地在床上躺了会。


    手伸出来放着,一下指尖就冰凉凉。


    “降温了么?”


    黄杏点头,“昨儿下了一宿的雨,这会儿是入冬了。姑娘再躺会儿还是现下起来?”


    顾运昨天睡得早,一夜没做什么梦,睡得饱,一点也不困了。


    “起来吧。”


    黄杏去找了厚衣服出来,一件件给顾运穿上。


    澄心端了热水进来,放在盆架子上,顾运先用一种带花香的牙粉刷了牙,才去洗脸,水温正正好。


    “姑娘早饭想吃些什么?”澄心问。


    顾运略想了一会儿,才说:“今天初一,就吃素吧,要一碟糖蒸酥酪,一块枣糕,配茶吃就行,别的都不要。”


    澄心点点头,倚在门口,把廊下的一个小丫头叫过来,吩咐她去提膳。小丫头应了声,一溜就跑远了。


    再过得几日就是顾青璞出阁的日子。顾家这些日子上下都喜气洋洋


    那头文氏把嫁妆都已齐备现都放在库房里锁着。


    过三四日还要请亲友上门,到时候还要晒嫁妆,有来往亲近的女眷也会添妆。


    连顾运这些妹妹,都做了好几身鲜亮的衣裳,等着那几天穿呢。


    半个时辰,早饭来了。刚出锅子的点心香喷喷,甜但是不腻人,配热茶吃正好。


    垫了肚子,碟盘都收下去。


    顾运忽说:“你们谁去五姐姐哪里借个荷包花样子过来。”


    黄杏站了起来,说:“五姑娘那里的话样子都不知有多少,姑娘倒说清楚想要个什么花色儿?还是让五姑娘多挑几个样子给我拿回来姑娘再选?”


    顾运摇了摇头,“那也不用,天冷了,就拿个梅花花的好了。”


    黄杏得了话,就出去往五姑娘屋里去,


    顾运起了这个心,是想起来前儿司桓肃悄摸儿给她送了那一套玲首饰匣,自己光顾着猜人家心思去,倒忘了回礼了,索性做个荷包送给人,也刺探刺探看他什么反应,再问他平白送首饰给自己什么意思。


    一会儿,黄杏就拿着荷包的样子过来,说:“五姑娘还问姑娘我们想起来自己动手了,姑娘要缺用的,她那里还有。”


    顾运噌地一笑,“我闲得无事才做一个,哪里就缺用的。你怎么回的?”况她这两个好丫头都会缝荷包,断不会缺了她的。


    黄杏说:“可不正是说姑娘做来打发时间的,屋里还有用的。”难道做姑娘的还能缺手帕荷包这些东西不成,那她们也太不中用了。


    澄心把上次裁衣服没用完的布料找了出来,都铺在桌几上,有水粉色,嫩黄色,青竹色。


    顾运忙道:“就把那尺素色的放下,其他的都收起来。”


    顾运一年也动不了两次针线,有些生疏,比着样子还要人教,澄心在一旁指点。


    这种荷包是先估算好大小,绷在绷子上绣出图案,再拆下来裁剪缝合。


    既生疏,手上的活就慢,半个时辰过去,才绣成功一片花瓣。


    手也酸了眼也花了。


    好在不等着急用,慢慢来也无妨,什么时候做好,什么时候给司桓肃。


    于是做了一会儿就歇了手。


    腿盘在炕上也坐麻了,顾运就下来,说:“东西就放在那里,我有空再动手。”


    黄杏道:“姑娘又去哪儿?”


    顾运一边往外头走,“我去祖母院儿里寻她说说话。”


    待在屋子里无聊,不如去老太太屋里,不定文氏,顾泰都在那边。


    还真叫她说着了,众人都在老太太屋,顾运才到门口,丫鬟就迎着她进去。


    文氏在与老太太说婚宴那日还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妥当,又说梧州大老爷那边的礼也送到了。


    老太太抬眼一见顾运进来,就招她过去身边坐着。


    顾运笑说:“祖母这里热闹,早知该早些过来才是。”


    老太太笑她:“只怕你睡得不想起来。”


    顾运也没反驳,又问:“姐姐什么时候过来的?”


    老太太朗笑说道:“大丫头一早就过来了,且陪我吃了早饭,倒叫我胃口不少。”


    “那明儿我也过来吃祖母的。”


    老太太被逗了得直笑。


    “等过几日,婚宴办好,我们也出去松快松快。”


    顾运好奇,“去哪儿松快?”


    老太太笑着卖了个关子,指着她说啊:“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上房内和和乐乐。


    顾纤云屋里,昨儿不知怎么,让姑娘冻着了,早上起来就咳嗽,丫鬟要去回禀太太请大夫。


    顾纤云偏偏不让,说没大碍,这几日想必太太很忙,她又何必去添麻烦。


    丫鬟如何劝都不听,最后只能去厨房要些生津止渴润肺的炖梨汁来。


    丫鬟也知道姑娘有心事,无非觉着自己不得人喜欢,没人惦记,如今连九姑娘这个妹妹都定了亲,好似都把她忘记了。


    下人们开解过,不过姑娘自己钻了牛角尖,只能叫她自己想着明白。


    若日日如此,岂不没病也生出心病来。


    总归不是办法,丫鬟们何曾不急,主子不好,她们做下人的更不能好了。


    “你们出去吧,让我自己静一会儿。”


    两丫鬟面面相觑,摇摇头,退下了。


    顾纤云拿了一本书,翻开,半天却没看进去一页。


    开着窗户,又听廊下小丫头们在说话,说九姑娘又去了老太太院子里。


    她想,怎么她又能那么无所顾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呢,如果是她,一个人压根就不会过去,她不怕扰了老太太,不怕别人说她有心机讨好人么。


    中午顾运自然在老太太那里吃的,因她说自己今日要吃一日素,老太太就说正好,自己也跟着吃一日,顾泰更不会挑剔,是以,中午这一顿,几人吃的一桌素菜,十分爽口,不腻人。


    饭后,大家说话,顾运提了一嘴,说:“方才过来,经过七姐姐屋,听见她咳嗽,也不知请了大夫来看没有?”


    老太太听了,半晌,摇摇头说:“七丫头惯是不爱声张的性子,只怕未必派人告诉你们太太。”


    而后叫了一个丫头,使唤她去瞧瞧,若没动静,让她去告诉文氏一声。


    丫鬟得令去了。


    真真是,太多思多虑的性子,也不好。


    老太太又与顾泰顾运两个讲了一些病从心起等话。


    顾运沉吟一会儿,说:“待过了这阵,我寻个时候,与七姐姐好生说说话。”她总觉得,顾纤云的心结似乎有一半是她的原因。


    第一百四四章


    从前还好, 端是从翠姨娘在她娘跟前去闹了那一场,扯了自己出来。


    她丢开了,却成了顾纤云的心结。


    顾运心里叹了一声, 有时候事情的发展出乎人的意料。


    生病总归是不好, 家里有一个先天不足的顾存珠,顾运每每见她生病, 瞧着都于心不忍, 寻常时节还好些, 不过饮食睡眠上比别人多注意几分, 只是入了冬就比较难捱, 只能待在屋子里, 不能常受冻。不然怎么这么十多岁,原本正是该活泼的年纪,却稳重得小老头似的。


    现顾纤云是心病,但这样久了更容易心思走歪, 五内时常郁结着, 身上哪能好。这才一冷,就添咳嗽,可不是抵抗力弱了。


    姐妹中, 顾运都算好的了, 许也与她好动有关系, 在屋里也坐不住, 今年就出了两趟远门, 在家的日子反而少。


    不过也就今年了, 越大里越不好往外跑。顾运忽然想, 那等她与司桓肃成亲了也挺好,不似做姑娘似的受拘束, 更重要的是司桓肃父母已亡,他独居一府,以后上头可是无人管束与她。且谁不知稽查司忙,自己岂不是自由得很?


    思绪一下子拐到十万八千里,直到顾泰摇了摇她的手臂,朝她做了一个向外面出去的手势。


    顾运一抬头,才见炕上祖母歪在枕头上,眼睛半阖,已是打起了瞌睡。


    于是也轻手轻脚站起来,跟着顾泰走出去。


    午饭过后犯困是常有的,况老太太有了年纪,自是会有些精力不济。


    姐妹两个往抄手游廊慢慢走,顾泰说:“往我屋里去坐坐。”


    说着,两人就到了顾泰的院子。


    眼下正是饭点刚过,就是小丫头也都找地方猫着歇着躲懒。


    院子里静悄悄。


    外间,两个大丫鬟在坐针线活,见两位姑娘进来,忙放下东西,起身行礼,给两人添了热茶。


    二人到内室里坐着,顾泰方说:“七丫头那里你莫要单独去,待你五姐姐婚事毕。我找时候提点她一二,她心有疙瘩,恐对你的话并不能听得进去。”


    顾运还有些迟疑,说:“我知道因翠姨娘诬赖与我一事,七姐姐心里先对我有些愧疚,羞与见我,这些日子与我们都有些冷淡。可姐姐你去说,七姐姐会不会觉着你是有心偏袒与我的?”


    “无碍,你放心就是。”


    顾运便听了她姐姐的建议,“那好,劳烦姐姐了。”


    “还有一事还要与你说,你既与司桓肃定了亲,过段日子,圣上大概有赏赐下来,到时你莫要慌张。”


    “啊?”这顾运是真没想到,“这又是为何?”


    顾泰道:“一则圣上对司桓肃有几年的抚养情谊,你与他虽不是赐婚,却也是经了圣意的;二来是想表明,自他并不信或者说不在意命格之言论,赏赐与你,让那些人心里有数,此言论日后不必再提。”


    “好,我知晓了。”顾运点点头,又问,“只是奇怪,为什么会有人传这事呢?姐姐可知朝堂近来可有变故。”


    须臾,顾泰一叹,“这事好在你及时定亲压住了,不是变故,而是,这些年,,朝堂太稳了,有些人就不愿意。”


    “都知圣上子嗣稀薄,多年来只有太子一个子嗣,直到几年前,嘉贵妃诞下一子,圣上宠爱之极,才三岁就得封熠王。可储君已经长成,并非一个幼儿能比,如无意外,将来继承大位的必会是太子。可有些人并不这么想,或者说不甘心,把你这个被慧能大师被批过好运的人弄出来,若都信毒了,阿拙,你要么被召入宫中,要么,被赐为太子妃。”


    顾运打了个寒颤。


    “而这事的关键在于,很早之前,司桓肃放出你与她订过亲的传闻,这事,可并非没人知道。大学时查到了,知道了,但不知其中真正缘由,信以为真。所以,现把你的命格撒播出去。


    如果皇上召你入宫为妃,岂非君夺臣妻,如此一来,司桓肃心里还能没有丝毫怨言继续为皇上办事,替皇上尽忠?如果皇上不召你,而把你赐给太子做妃,天生大运的人自己不能得却给太子,皇上心里难道没一点疙瘩?司桓肃本与太子是表亲,未婚妻成了太子妃,同样埋下隐患。所以你看,把你推出去,把你命格之事闹大,产生的结果,就是那背后之人的目的。”


    顾运:“所以背后之人是嘉”


    “噤声。”顾泰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又摇摇头,“慎言。”


    有些事大家即使心知肚明,断然不能说出口。


    不管是嘉贵妃,还是贵妃背后的母家。


    “他们唯一料错的大概是我们家对这事的态度,大概是觉得,任谁家中出了一个命格旺盛,身俱大运的女子,都只盼着一朝飞上枝头,成为那万中无一的贵人。哪会不去争那富贵的。再有,圣上同样看得明白,就算命格之言为真,竟只怕也顾不得那命格了,只能许了与司桓肃的婚事。”顾泰道。


    让皇上不能随心而为,却要权衡形势做出选择,那皇上心里会没一点想法么?顾运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看似最好的选择是让皇上压下不满,这不是同样跟埋个炸弹似的!


    “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竟被人利用至此。那些人真该该挨千刀万剐!”


    搞政治搞到她头上来了,气得顾运心里将那些人一通诅咒。


    顾泰宽慰她,“莫怕,这事暂时算是平息,日后,宫里人要见你,凛着些神便好。”


    转眼便到了十月初六,顾家上下一片喜气洋洋,红绸挂满。


    宾客满院,府上笑闹声不断。


    司桓肃自然也受了邀请,顾运那个荷包每日停停歇歇,终于是做好,心想今日既见到人,就送给她。


    眼下还未开席,内院子女眷都来屋子里围观新娘,看化妆梳头,热闹哄哄。


    顾运悄悄溜出来,自家里她自然熟,出了垂花门从左边的夹道溜到前院。


    司桓肃大概这会儿在他大哥那边。


    顾运跑到一间半休息的茶室待着,张望着叫了一个丫鬟回来,说:“你去看看我大哥哥是不是在正厅待客,若是歇空了,你就叫他过来我说寻他。”


    这茶室离前头院子也不远,那头的喧闹声在这里都能听得见,丫鬟不防是九姑娘,点头答应,忙跑着过去了。


    一会儿,顾承庭人就过来了,“九妹妹怎生来了这里?”


    顾运凑近了说:“哥哥,司桓肃在不在啊?我有几句话想跟他说,你使个人帮我把他叫过来好不好。”


    顾承庭听都眼皮子直跳,气也气笑了,“你私下见人,还要我帮你打掩护,哪里越来的规矩?”


    “哥哥你别急,有你在,哪里还能算私下见呢,况都定亲了,怕什么,哥哥,哥哥,求你了,我就只说几句话……”再送个荷包。


    顾承庭头都大了,今日这里可是人来人往,赶紧把顾运塞到内室坐好,自己出去吩咐了几句。


    约摸一刻钟,司桓肃就过来了。


    顾承庭心里再三再四叹气,把人引到了茶室,关上门。


    屏风后面,顾运歪头,露出个脑袋,朝司桓肃在招手。


    司桓肃跨步走了进去。


    顾运看他走过来,身子又挺拔,个高腿长,肩宽腰窄,又有潘安卫玠之貌。外形上,是无可挑剔了。


    司桓肃由得她打量,近了,看着她,方问:“寻我有话说么。”


    离得近了,顾运仰面,小声说:“前儿,那首饰匣子,是你送我的?”


    司桓肃颔首,嗯了一声。


    顾运早就想问了,看着他的眼睛,“可是什么意思,送我那个,都是贴身戴的。”


    半晌,司桓肃轻声一笑,“九姑娘觉得是什么意思?”


    顾运转转眼睛,口里慢吞吞说:“那我也不能知道。或许是当初得罪了我,心里愧疚,送来赔礼了;又或者是,贺我过生日的?虽是晚了些,但谁知道呢;再或者……”


    她又拖着声音,说到一截,不说了。


    “再或什么。”司桓肃抱着手臂,问。


    顾运瞥他,轻声慢语:“再或……”


    “是孝敬你姑奶奶我的,哈哈。”


    她自己说,自己忍不住闷头笑出来,压着声音那笑意都憋不住。


    叫他不说,让自己猜。


    “咳咳,我可有猜对啊,难道,果真是为着孝敬我来的?那我这姑奶奶当得还不算亏,唔!”


    顾运眼睛倏然睁大。


    却是司桓肃一只手轻轻放在她肩膀上一按,让她靠在墙上,低头,附过去。


    顾运条件反射把嘴巴一捂,眼睛跟被吓着的猫儿一样。


    声音含糊,“你敢,我哥哥还在外面呢!”


    “怎么不敢?”说罢,司桓肃低头,亲在顾运的手上。


    然后抬起头,说,“如此,孝敬你这姑奶奶也使用得。”


    说完,又亲了下。


    顾运脑子都混了,赶紧把手放下来。


    这可叫人如意了。


    司桓肃一只手放在顾运后颈上,微微一抬,司桓肃便将她慢慢柔柔亲了一回。


    弄得顾运吸不上气,再逞不了口舌之快,想说话,但只能能发出黏糊的呼吸哼哼。


    心里倒骂,臭不要脸的!


    第一百四五章


    没等顾运踹司桓肃一脚, 人倒是识相地放开了。


    口舌绵软绵软使不上劲。


    两腮绯粉,眸中氤氲。


    偏偏自己还不知道,微微半张着嘴巴, 细细地呼吸。


    她很想扶着墙缓一会儿, 但真不是时候,哥哥知道了要杀人。


    “现下可知道了?”司桓肃沉着声音说, 垂眸看她。


    知道你爷爷个腿儿!


    顾运直起来腰, 狠狠剜了司桓肃一眼, 然后伸手把人用力一推, 转身飞快跑了。


    噔噔噔。


    都没有门外的顾承庭好好说话, 生怕人瞧见, 做了坏事的猫儿似的飞快往外一蹿,人已经跑远。


    远远只留下一句: “哥哥我先回去了!”


    顾承庭哭笑不得。


    屋子里司桓肃竟也听得,不由哂笑一声,整理了片刻, 方出门。


    顾承庭好奇问:“九妹妹与你说什么了?”


    司桓肃面不改色, 淡然开口,“上次有一本书落那车里,问我看见没有。”


    顾承庭也不知道信没信, 点头, 两人一起回了前头。


    顾运回来之后才发现, 把正事忘了, 说好回礼的荷包还揣在身上, 没给司桓肃。


    白跑一趟了。


    “算了, 改日再说。”今日可是够大胆的。


    再想想, 素日看着冷酷无情,不把人放在眼睛的指挥使大人, 还以为多与别个不同,或是不近女色呢,哪里想是个表里不一的,普通男人一个


    顾运暗暗在心里吐槽了几句,回屋且把荷包放好,对镜整了整面容。


    发现自己脸色这样绯色,涂多了胭脂一样,吓得赶拿冷帕子敷了敷。


    等心情平复下来后,方去那屋子看新娘子。


    才到门口,就听见热闹了,里屋外屋,坐着的站着的多少人,说说笑笑。


    顾运擦着身往里走。


    她一进来,旁边人见着,也上下打量着瞧。


    今日不独新娘子穿着喜庆一身,连她们几个姐妹都是簇新的衣裳上身,譬如顾运,今日这一身衣裳,圆领盘口的领子精致的祥云图形,衣服底子颜色是极明艳的黄橙色,边上织金线,绣着富贵团簇的花,扎眼得不行。偏她生得好,什么都压得住,正穿得出来这样的浓郁颜色,又是这样外向好动不拘一格的性子,走路都自带一股子自信舒朗,就叫这衣裳穿在她身上是相得益彰,原有十分的好,倒叫她穿出十二分的好来。


    她一进屋,四处看了下,挤了进去。


    喜床旁边,新娘的发髻已经梳好,金冠子已经戴上。


    顾运靠着近了些,就闻见一阵阵的香味,原是这衣服都是提前熏过,新娘子旁边也放了两个点了香的炉子。香味都是新配的,十分好闻,一点也不刺鼻。


    新娘妆比日常妆浓艳许多,皮肤涂得白白的,脸颊上胭脂上了不少,绯红的就像是害羞泛起来的一样,再涂上口脂,瞧着就喜庆。


    顾运可是知道顾青璞天还没亮就被拉起来摆弄,这会儿也不知道身上乏不乏,她看见她二姐在与喜娘说话,便过去与顾池春说:“五姐姐可是没有吃中饭?”


    顾池春笑着摇摇头,“今日不许她多吃的,换了衣裳,后面就不方便了。”


    行吧,看来顾青璞今日要挨一日饿了。


    不少官夫人暗暗打量顾运,心说这顾家姑娘一个比一个生得好,一问身边人,才知道这位就是先前传出来,命格极好的,如今已经许给了稽查司指挥使了的那位顾家九姑娘。却不说命格,只这模样,也足够出挑了。


    待得一会儿,喜娘媒人主持了仪式,说得满屋子都人大笑。


    顾运跟着乐了一会儿,又陪她五姐姐缓和了一下紧张羞怯的的心情。


    因听见院子里有丫鬟喊“迎亲的队伍来了!新郎进门了!”


    想去看看新郎怎么发挥聪明才智,急斗拦门不让他进去的小舅子的。


    于是赶紧溜了出去。


    可惜他二哥哥不在,不然她大哥哥来文,二哥哥来武,可不得把周平策治得服服的,让新郎出出丑,嘿嘿。


    很快,求过了门,新郎来接新娘,拜别了父母,喇叭唢呐一吹,兴高采烈,一队人马,欢欢喜喜抬着轿子走了。


    这边倒只剩下喜宴,宾客吃一场,散了后各自回来。


    家里方是清静下来。


    一下热闹,一下冷清,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剩下的活多,还得下人们好生忙活两日。


    三日后顾青璞要回门,嫁在近处就是好,来往方便,像顾池春当初,嫁人路上就走了很多日,离得远,回门也就只是一个说法了,并没有真的回来。


    晚上,想着院儿里少了一个人,顾运还有些不习惯,沐浴过后,拆开头发,早早睡了。


    顾青璞的婚事办完,文氏轻松了些许,十五这日,置了一桌家宴,顾家上下一起吃了一场,热热闹闹的,老太太说要带几个孙女去庄子上住几日,提前已经派了人打点妥当,明日直接过去就成。


    顾泰也想着正趁这个时候,掰一掰顾纤云的性子。


    翌日,众人吃过了早饭,才在文氏的安排下坐上马车,出发了。


    赶着的都是老把式,稳当着呢。


    慢慢走着,不多时,马车出了城,老太太在车上笑:“我也许多时候没下过庄子了,出来才知道,外头空气也新鲜,城外山色美,景致好,远山望过去,雾蒙蒙的,似那仙境。怪道九丫头爱出来玩。”


    今日赶的是双马的大马车,老太太带着所有姑娘都坐在一车,热热闹闹的。


    秋冬之景也有独特之美,枯黄的树叶即使都掉下来也并不难看。


    四时变化不同,才是生活。


    顾运指着前面一处地方,说:“先前我回家时,这棵树还绿油油一片,茂盛丰密的叶子罩在上空像把伞,我还在下头遮过阴呢。再看现在,树叶全枯了,风一吹,哗啦啦往下掉,可也好看是不是?而再待明年春,它又会重新焕发生机,变得绿意盎然,如果你仔细观察了,知道它现在的模样,明天它变个样,仿佛咱们看着它变的一样,咱们心里也就很开心了。”


    老太太点头认同,夸她,“很是,九丫头说得有道理。”


    顾泰说:“难为她想得多。”又见顾存珠挨着顾运的脑袋,凑着窗户上掀开的对方往外看。


    便问,“珠儿冷不冷?”


    顾存珠转过头,说:“披着起披风呢,不冷。”她你旁人都要穿得多些。


    老太太伸手过去摸了摸她的手,有些微微凉,不如顾运似的,一双手一直暖呼呼。


    只说:“倒是丫鬟们疏忽了,你比她们都畏寒些,早该记着的,等去了庄子,让人把手炉找出来,你时时抱着,就不怕冷了。”


    顾存珠抿嘴笑,腮边盛出一个浅浅的梨涡。


    顾运听说她冷,便笑嘻嘻过去抓着她的手,揉了几揉,给她捂住,“来,我的手比手炉还舒服呢,给你暖暖!”


    一下把顾存珠逗得轻轻笑出声来。


    第一百四六章


    这庄子顾运之前还听她祖母讲过, 说是她祖父送的,两人刚成婚没多久的时候,对京城不熟, 买了这庄子, 就是与她闲时候能出来透透气的,如今也有好些年没来过了。


    这边院子很大, 屋子一层围着一层, 有跨院有花园子, 只是不比府里头精致。


    让人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且早吩咐了不让丫头小子混跑混闯。


    一应下人都知道老太太并几位小姐要过来住几日, 个个都醒着脾呢。


    庄头管事只等着去磕头请安。


    老太太下了马车, 丫鬟上来扶着,顾泰,顾运,顾纤云, 顾存珠都跟在身侧。顾池春因说要照顾蓉姐儿, 便没有跟着过来。


    庄头一家候在一旁,恭恭敬敬的,低着头, 眼睛都不敢抬, 余光只看见小姐们走路间摆动的裙摆。


    “都起来吧, 我老婆子不过出来走动走动, 也不用你们伺候。”


    管家才是把人都打发出去, 再领着老太太并几位小姐进了屋子。


    丫鬟等老太太靠下, 上前给人捶肩, 毕竟是坐了半日的马车,肯定没那么舒坦。


    这几日天气尚算好, 不下雨不刮风,天朗气清的,老太太坐在炕上,歇息了会儿,劲头缓过来了,朗声笑说:“待吃了中饭,咱们去外头走走,不总闷着。”


    顾运兴得乐意,“自然是极好的。”一边抱着顾存珠在另一边炕上打滚,她还常出来,开心是开心,不比顾存珠乡下人进城似的。可怜的,一年到头出去了两次门,看着安安静静,那眼睛却是晶亮晶亮的看什么都好奇。


    顾纤云是不大爱出门,不过姐妹们来,她也跟着一起,并不多话。


    顾泰看她两眼,心里琢磨还得让她自己说出来,自己去挑破,倒不是上策。


    到了时辰,丫鬟进来问是不是要摆中饭。


    嬷嬷点点头,不一会儿,下人们就提着几个大食盒进来,热菜一道一道摆上八仙桌。


    都是庄子上尽有多鸡鸭鱼肉瓜果蔬菜,都是挑的最好最新鲜的做出来,虽没甚特别,却也不差。


    众人用完膳,歇了会子,方用茶,老太太才说出去走走。


    这不比府里头拘束,原本就是出来放松的,只使几个人跟着。


    顾泰和顾纤云在前头搀着老太太,指着前头一大片田地看,心旷神怡。秋收已经过去,现田里剩下的都是枯黄黄的稻草埂子,老太太与庄头说话,问今天收成如何,可吃不吃得饱饭等话。


    顾运已经使唤人给顾存珠拿了暖手炉抱着,两人在一旁玩,身边一个庄子里的小丫头跟着,黑瘦黑瘦的,但眼睛精神,灵活得不得了。


    问她几岁了,回答说十二,那就是跟顾存珠一般大小,又问这儿有什么好玩的,小丫头说她养了两只兔子,前儿才下了一窝兔崽子,可可爱了。


    “那你带我们去看看。”


    顾存珠连兔子也没见过,她准备带人去瞧一瞧。


    这瘦黑丫头也是个胆大的,听了忙点头,说:“娘不让我养在屋子里,就在那边鸡棚旁边,我还给它搭了个窝,我领姑娘们过去。”


    说完她就往前面跑,顾运赶紧拉着顾存珠跟着。


    唬得嬷嬷一跳,老太太听见动静回头,笑:“且由得她们去吧,珠儿哪日这么活泼过。”


    这附近都是大片大片田地,农舍离庄子有些距离,那些人都知道这是谁府上的,并不往这边过来。


    顾运和顾存珠在鸡舍旁边的兔子窝看见了一窝兔子,两只大的,一白一灰,四只小兔崽两白两灰,分配得非常平均。


    大兔子肥肥,皮毛顺滑,毛茸茸,两个大耳朵竖着,三瓣嘴嚼着菜叶子,一双眼珠子动了动,好似知道有人过来。


    “好可爱啊!”顾运眼睛发亮。


    黑瘦丫头很机灵,说:“这兔子养熟了,不会跑的,可以抱它。”


    说罢,小黑手一伸,把大白兔耳朵一抓,兔子就提了起来。


    嚯!


    顾运惊喝一声,还怕兔子要蹬腿,但这兔子却异常温顺。


    顾存珠眼睛也看直了,顾运说:“珠儿,你快抱抱兔子。”


    然后,黑瘦丫头就把兔子放在了顾存珠怀里。


    “姐姐,兔子好乖!”顾存珠眼睛亮晶晶。


    嘿嘿,顾运也抱起来一只小兔子,小兔子只有她巴掌大,更是可爱得不得了,三人蹲在一旁,盘弄了好久。


    顾运对黑瘦丫头说:“去找个篮子,咱们可以把它提着玩儿。”


    那丫头去飞快去了,不多时,找她娘要了两个竹篮子,又飞着给顾运送过去。


    两人提着兔子,在田埂上玩,地里现下是干的,把小兔子放出来,它也不然,嘴巴到处乱动,好像在找吃的。


    她们这边玩得开心,那边,顾泰朝顾纤云招招手,“你来。”


    顾纤云不明就里,走了过去,“大姐姐?”


    顾泰问:“怎么不与她们一起去玩儿?祖母无妨的,我与丫鬟们能陪着。”


    顾纤云抿着唇说:“没事的,我也并不愿意到处跑,让九妹妹和十二妹妹玩去吧。”


    顾泰就没再说什么了。


    十二姑娘外头玩回来,那一向没什么血色的脸蛋也变得红扑扑。


    只是两位姑娘衣裳鞋子都脏了,还一人提着一只小兔子,看来是乐不思蜀得很。


    老太太笑骂顾运猴儿,叫人去提水来给两人洗澡换衣裳。


    翌日,老太太起了个早,这附近有个庙,昨日她听人说起来,讲庙虽然小,却是最灵的,就说既来了,好歹也去瞧瞧。


    顾泰醒得早,就陪着一起去了。


    几个小的还在屋里睡着没起来。


    等顾运起来,才知道祖母,顾泰早出门了。


    “得了,那我再躺会儿。”顾运伸个懒腰,又躺下去了。


    丫鬟也不催她,只问她早饭想吃什么,好先让厨房去准备。


    顾运一时又想不起来,叫她不必麻烦,看去看厨房准备了什么,吃什么就是了。


    躺在床上舒服地眯了一会儿,等着外头饭菜过来,才慢吞吞起来,收拾整齐。


    顾运心说,这么好的天,好容易出来了,不知道能不能去看日出,要不明儿安排安排,早些起来?


    不过还得问问庄头,这边上哪里有比较高的地段。


    边想着吃了早饭。


    顾运看顾存珠昨日玩儿得开心,准备今天还带她出去放放风。


    却没想到自己这才吃了会儿饭,喝了杯茶,歇了歇,才要去看人,就听下人说,十二姑娘早抱着兔子出去玩儿了。


    顾存珠早上起来,忽见这兔子蔫蔫儿的了,没有昨日活泼,摸它也不动,呆呆木木,以为怎么了,心里不免吓住,急得要去寻昨日那个瘦黑丫头问问。


    那丫头并不住在庄子里,昨日她们跟着去过她家也不远。


    哪里想跑着的时候,兔子从篮子里头蹦了出来,一下跑了。


    顾存珠连忙去追,一会儿,就跑远了。


    那兔子哪里还是早上起来的时候要死不活的样子,一溜烟,钻草丛里面去了。


    顾存珠在后面叫,“小兔,你别跑。”


    兔子还跑得越快。


    顾存珠本来就体弱,跑去追,她平时路都不走几步,在这不平坦的路上哪里习惯。


    果不其然,忽然被什么东西一绊脚,一下就摔了。


    “主子,前面有个小丫头。”


    那田埂不远处,两个骑着马的一主一仆正瞧见这一幕。


    贺为声眯着一看,抬手对下人说,“你莫动了,我去看看。”


    他是见前面人穿着绸缎衣裳,不像这边乡下小丫头。


    下得马,几个大步走过去。


    贺为声见趴着不动的人,以为怎么了,问了句:“哪里来的小丫头,是摔着了?”


    顾存珠不常见生人,她听见有人过来,有点不习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把头埋起来。


    但人家问她了,她是个知礼数的,自然不可能不答。


    才抬了头,抿了抿嘴巴,开口说:“是顾家的小姐,我的兔子跑了,来找兔子。”


    贺为声倒是顿了下,这小丫头才几岁的年纪,身边怎么没个下人?


    倒好叫自己碰见了。


    见她依旧不动,以为腿坏了,伸手,一把两人提溜了起来。


    嘴里吹了个哨响,马儿就嗒嗒嗒走了过来,然后将顾存珠一下放上来马背。


    顾存珠愣愣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一下到马背上。


    “我要下去。”顾存珠认真说。


    贺为声把她腿一打量,“不是腿摔断了?”


    顾存珠摇头,“没有断。”


    闹了个乌龙,贺为声嗤笑一声,随后说:“得了,前头是你们家吗,送你过去。”


    抬眼确是能看见前头的庄子,不过与他们隔着成片成片的田,所以顾存珠才敢一人出来,因这附近都是她们家的。


    “先把我的兔子抓给我,躲到树下面去了。”顾存珠说着,伸手指了指。


    看着这么个瘦不拉几小脸卡白的小丫头,以为是个胆小的,却是看走眼了,那眼睛里一点害怕没有,还会使唤人干活。


    贺为声也没跟人计较,反与这小孩玩乐:“哪里?水沟下面?”


    顾存珠看了看,点头。


    贺为声说了一局“等着”,果真转身过去。


    不大会儿,提着肥硕的兔子过来,往顾存珠怀你一塞。


    “再丢了,我可不帮你第二回 。”


    顾存珠道了谢,想了想,又从荷包摸几个金锞子出来,给贺为声。


    真把贺为声逗笑了,“哈哈哈。”


    顾存珠不明所以,但是自己翻身下了马,抱着兔子,噔噔噔,跑远了。


    待人跑远了,贺为声的小厮才跑过来。


    贺为声捏着几个金锞子,道:“你爷八百年不做一件好事,果真今日做一件,倒得了好些赏,不错。”


    说罢,翻身打马,扬长而去。


    第一百四七章


    “珠儿, 你跑哪儿去了,怎么胆子这么大了一个人就敢往外去。”


    顾运才要去外头看看,就看见顾存珠抱着兔子, 自己回来了。


    “兔子它早上不肯动, 也不吃,我怕它生病了, 想使昨天那个丫头来瞧一眼。”


    顾运把兔子抱过去, 呼噜了两把, 见没事, 交给丫鬟了。仔细一看顾存珠, 才发现她身上衣服一片一片都是泥土, 脏得很,尤其是膝盖的位置。


    吓了一跳,问:“你摔了?过来我看看。”


    顾存珠摇摇头,“没事, 已经不疼了。”她身上衣裳厚, 只是跌的那一下有点疼而已。


    顾运连声叫丫鬟去拿药,把顾存珠推在炕上坐好,才把她裙摆裤腿撩了起来, 仔细看了看, 有些红肿, 好悬没破皮, 不算特别严重。


    又问:“除了这儿, 别的地方有摔着的没有?手上?腿上?疼不疼。”


    顾存珠摇头, “没有的, 就只有这里膝盖和小腿。”


    自然还是要上药。


    丫鬟找了跌打消肿的药头来,厚厚第给涂上一遍, 方罢。


    上好了药,顾存珠晃晃腿,认真说: “姐姐你不要告诉祖母,不然祖母该担心了。”


    顾运捏了一下她没什么肉的脸颊,没好气道:“我倒可以不告诉,难道祖母问起来,这些丫头也都不说不成。好了好了,你莫要担心,祖母不问我就不提。知道你好不容易出门放放风,不会因你摔了一下就再不让你出门了的。”


    顾运哪里不懂她的小心思,瞧着闷不吭声的,实也是个机灵的。


    全赖一身弱症给害了,不能同其他小孩似的肆意玩耍。


    家人哪个不心疼呢。


    上了药,虽不影响走路,顾运还是让顾存珠在屋里歇会儿。


    她自己也出门逛了逛。


    初冬里,天燎燎,地阔阔,万物休憩,有些苍茫的感觉,很是质朴抱心。


    这要是春天,肯定要漫山遍野的花朵儿了,眼下就已经看不见什么鲜花和绿苗儿。


    不过各有各的好看之处。


    风是冷的,但还没到刀子一样的列,不刮人,但吸一口,肺也是凉的,十分有趣。


    她走远了些,站在田埂上瞭望,想看看下看有没有什么好位置,明日要早点来看日出。


    不过话说回来,这般早,祖母允她出门么,是不是要多带几个人?


    顾运手里拿着一节狗尾巴枯草,甩了甩。


    忽然,前头传来一阵有力的嘚嘚马蹄声,沿着田埂边飞驰,一人一马,很快跑了过来。


    到了自己眼前,才吁地嘶鸣叫了一声,前蹄扬了扬,打着转停下来。


    “你,你怎么来了!”顾运一惊,青天白日,真见鬼了,怎么就突然出现了。


    居然是司桓肃。


    司桓肃穿着一身利落的黑织云纹官服,腰封紧实,袖口严拢,坐在马上,看向顾运。


    “倒要问你,怎么也是一个人?”


    顾运眨眨眼:“这里离我家庄子才几步路,又不远,我要那么多丫鬟跟着做什么,怪无趣的。”


    司桓肃下了马。


    顾运看着他,“做什么?”


    司桓肃面目有些冷峻冷峻,听这么一问,却笑了,抬眉,“远远见着像你,才过来看看,我不过是出公差路过此处,你以为是什么?”


    这人真烦。


    顾运努了努嘴,点头,“好,没以为什么,那我先走了。”


    说着就转身真要走,冷脸谁不会啊,拿乔谁不会啊。


    衣裳裙摆摆动得干脆利落,翩翩不回头,就和穿它的主人一样。


    但没走成,胳膊被人拉住了。


    顾运心里冷笑,脸上淡淡的,回头,下巴微微抬着,不紧不慢说:“放手。”


    司指挥使几不可闻叹了一声,“阿拙,顾拙。”


    顾运脸色素淡,“叫我做什么,司指挥可不是大忙人,还不紧着回京,与我这里废什么话。”


    司桓肃低低笑,半晌,“我不过说一句,你怎的这般厉害。”


    顾运仰着头,“这话当不起,我怎么厉害了,我不正经是回你的话么,我就是要回去了,你也别理我。”


    司桓肃就捏着她腕子,并不放开,“那我回你的话好不好,你上次不是问我,为何送你东西。”


    顾运真看出他是故意的了,偏偏提上次,忍无可忍,“司桓肃,这在外面,你不许说了!”


    司桓肃瞥了几眼远处,说:“无碍,周遭俱是农田草地。”


    顾运无语了,咬了下腮帮子,“行,你说,我听着。”


    顾运还以为这人还要故意戏弄自己,没想到却听他说:


    “那也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东西。”


    紧接着下一句:


    “给你做聘礼好不好?便是这个意思,你这么聪明,怎么猜不出来?”


    顾运回看着他,道:“我再聪明,横竖不敢胡乱揣度你的,万一猜了,不说我心思不正,白赖上来玷污了你司大指挥使的名声。”


    司桓肃撑不住笑了,“哪里来的浑话?当我是什么人了。”


    顾运:“威风凛凛,高高在上的司大人呗。”


    “顾小姐且少说两句,不然真不饶了你。”


    顾运气性上来,哼了一声,撇撇嘴,“我难道怕你,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我喊一嗓子,让人家看看你是在做什么。”


    司桓肃淡然道:“做什么,与顾家九小姐私会?恐怕不会,大约还要喊我一声姑爷,请我进屋上座。”


    顾运冷笑一声,“那你试试。”


    她把司桓肃手掌掰开,转个身,毫不留恋走了。


    司桓肃却是看着她的背影,一直到她消失。


    这见面不如不见,好不好的,又生一场气。


    下午等着老太太和顾泰回来,才收敛了情绪,把那人抛到脑后去。


    问老太太那寺庙可热闹,可与大家说的似的灵验,老太太朗声笑说,“不过问心,但求无愧罢了,世上那么多事,人人都求,菩萨纵有万种神通,只怕也管不过来了。”


    “不过你姐姐也认真求了卦,你要知道,缠烦她去罢。”


    顾泰抚额,“祖母,你倒把这烦人的推给我。”


    顾运哎呀两声,“说说啊,姐姐求的什么,若真灵验得很,赶明儿我也去。”


    “你去做什么,我们九姑娘未必也有烦心事?我却不知是什么,不如你先与我说说。”顾泰淡淡道。


    顾运眨眨眼,“我且好着,谁有烦心事了,姐姐不说就算了,我还有事与你和祖母呢。明儿一早,我准备早起去看日出,姐姐可去不去?”


    “看日出?”顾泰从未听过这说法,“你主意却是多得很,可知日出是几时?晨起外头冷,不怕冻着你。”


    顾运赶紧说:“不过十月份的天,还没到那冷的时候呢,我多穿着衣裳就好了,我身子好,冻不着的,姐姐不与我同去,不放心就多使几个下人跟着就是了。让我去吧。”


    一会儿叫姐姐,一会儿就祖母,歪歪腻腻,和只小猫儿似的忙来忙去。


    有她一个在,这屋子里一时半会都不缺笑声,话也没有歇息的时候。


    终究是答应了她。


    顾存珠看那样子也想去,不过因要踩着星子出门,更深露重,实在不敢让她跟着,哄了一哄,她也深知道好歹,自己说没关系,这几日已经很开心了。


    把个顾运看得又心疼起来,连连承诺,“等明年,过了冬季,夏天了我定带你去看一次,比这次更好,可以去水边看。”


    顾存珠说好,乖乖点头。


    顾运才叫个管事媳妇过来,问问哪里有高一点的地段,那人想了想,忙说了一个。


    翌日,天还没亮,丫鬟们昨儿得了吩咐的,今日天不亮就来叫人。


    顾运赖在床上,哼哼唧唧,几乎起不来,在被窝里打滚,丫鬟好声好气慢慢哄着,才是睁开眼睛。


    换了衣裳,洗了脸,捯饬干净,总算醒了。


    一出门,见顾泰也起来,说:“我送你上车,叫四个小子两个丫鬟都跟着你。”


    顾运点头,“好,知道了,姐姐,外头冷,你快进屋吧。”


    顾泰只管提着灯笼,送她上马车,一路嘱咐下人务必把人照看好了。


    顾运已经踩着脚凳上去,又探出头来,“姐姐回去吧,这才多远,我站在那山头都能看见咱们庄子呢。”


    顾泰正要说话,不妨听见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便看过去,那边下人已经打着灯笼去问了,“谁人再此?”


    那人压根没理小厮,骑着马几下就跑了过来。


    顾泰看清楚了人,愣了下,“司大人?”


    司桓肃的声音在夜色中有些低沉,“大小姐宽心,我送她过去。”


    顾泰一日无语,盯着人看了一会儿,那人却依旧面色毫无变化,骑在马上,极为随性。


    最后终是只淡淡说了一句:“那便有劳了。”


    第一百四八章


    顾运听见声音, 从车里探出头来,就又看见司桓肃骑马跟在身旁,不免惊讶, 这人怎么又来了?


    再一想, 不对,要来也不是这么时辰, 昨日不是说出公差路过这里的?刚好踩在自己出门的时候, 哪有这么巧合的事?知道要自己出门看日出?


    顾运眉头皱了起来。


    一直忍着没问, 直到马车走远, 离着她家庄子有些距离, 顾运才到窗户边上, 喊:“司桓肃!”


    司桓肃骑马上前来,垂眼看她,“嗯?”了一声。


    顾运两只手撑在窗户上,直着身体, 沉声质问, “你在我身边放了人是不是?还是又买通了我家的哪个下人?”


    司桓肃说:“你身边没人,危险。”


    果然是,他还说得毫不心虚。


    顾运气炸了肺, 但这地方跟人吵架不合时宜, 狠狠深呼吸几口, 平息一下情绪, 才慢慢一字一句说:“我在家里, 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不能, 不可以在我家我身边放眼线哨探,知道吗, 我不喜欢。”


    司桓肃却说:“顾运,莫要任性。你们府上就那几个护卫,有何用?与门户大开有什么区别。”


    “我只是个普通人,谁人没事会闯普通人的府宅?我说了,我讨厌这样。”顾运再四忍下脾气,据理力争。


    司桓肃嗤笑,“你莫将这世人谁都看作好人,殊不知此刻对你笑脸相迎的明日就能在背后捅你一刀,为何如此排斥我安排人保护你?”


    “司桓肃!你是不是在稽查司当指挥使当久了犯了职业病!我不是你的犯人,不需要你在我身边放人,不需要你所谓的保护!”


    司桓肃淡声道:“我不欲与你吵架,我们先不说此事。”


    顾运狠狠踹了一脚马车,发泄怒火,她想喊司桓肃滚,字已经到了嘴边,却看见几个下人似乎听见了什么,缩着身体,时而瞧瞧往这边张望。


    生生忍下了脾气,只能在马车几年踹凳子。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都忘记看时辰。


    一路嘎吱嘎吱,马车到了半山腰,终于停了下来。


    上面还有半截,因为土坡路,而是铺了不规则的花青石,所以马车上不去了。


    前头跟车走的丫鬟喊:“小姐,到了,可以下车了。”


    顾运冷着脸,拉开车帘子,推开过来扶的人,提着裙子跳了下去。


    从丫鬟手里接着一盏灯笼,声音冷冷说:“都不要跟过来,我自己上去。”


    几个下人面面相觑,不敢逆姑娘的意思,但上面虽说不远,可是黑洞洞的,倘或小姐走路不小心绊脚摔了,岂不是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过错。


    一时无法,只好一脸求助看向司桓肃,因是都知道这是顾家的姑爷,亦算不得外人了。


    司桓肃从马上下来,“你们不用跟,就在此处候着就是。”


    话落,人已经大步跟上去。


    本来昨日已经闹了龃龉,搁下就罢了,谁知见面又吵起,一时怒火难消,连多看人一眼都不愿意,直直往前走,一口气走到了山顶。


    她已经听见后面跟过来的声音。


    “你离我远点,不要跟着我!”


    半晌,司桓肃说:“我不过说了几句话,就这么生气?”


    “你说的话我不爱听行不行,你使人监督我你还有理了?你凭什么!”


    司桓肃叹了一口气,“好,我答应你,不再往你们府上放人,你莫要生气了,你倒是第一个敢与我这般使脾气的人。”


    “我稀罕不成,谁让你这样欺负人。”


    司桓肃嗤然,“这便是欺负你了?我若真要欺负,你哭的机会都没有。”


    这人眼力属猫头鹰的。


    顾运确实有点气哭了,但也还好,眼睛只是盈在眼眶里。


    司桓肃抬手就抚了下她的眼睛。


    “你让开。”顾运脾气散得没那么快,不愿意让人挨自己,“难得的一次机会,想出来看日出,都被你给毁了。”


    司桓肃并不懂什么看日出,但知道这丫头脾气大。


    “已经答应你,怎么还生气,别哭了。”


    顾运拿帕子在自己脸上擦了擦,“哦,难道你的脾气这么好控制啊,说生气就生气,说好就好了。我没那么大能耐。”


    说完转身往前走了两步,拿背影对着人,自己面朝这山下,能看见一片一片的田地,和错落在农田周遭的民宅。


    赌气看日出,顾运自己想着都要气笑了。


    司桓肃上前,伸手将顾运拉过来,“我与你道歉可行?九小姐大人有大量,饶恕我无理之过,好不好?”


    被人哄了一会儿,心里就抗不住,郁气也慢慢给人揉散了。


    好歹只能装腔作势,道:“下次再不能这样了,不然,真的不与你好了。”


    一时嘴快,就样司桓肃抓住了话柄,哼笑,“与我好?”


    顾运想算了,不计较了,说:“对,我高兴了就与你好,不高兴了自然就不与你好了,有什么不对?”


    司桓肃说道:“天下也再没你这样的了。”


    顾运道:“天下自然都是人人都不一样的了,要大家都一样做什么,不与你说这些了。太阳要出来了——”


    天渐渐亮了,天边破开一层金线一样的朝霞。


    “你也过来啊,与我一道看!”


    这下谁还顾着置气,先看日出为紧要。


    光晕从云层下一点点散开来,天光逐渐清明,面上吹来一阵冷风,红日从冬眠缓缓升起来。


    时间在这安静的光阴里。


    迎来了白昼。


    顾运好久没有感受过这种自然景象带来的愉悦心情,心中都舒畅了不少。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


    顾运高兴了,又愿意和人说话了,笑意盈盈。


    司桓肃心说,这丫头大概是他见过的最任性自我的一个人。


    “唔,好看。”一面应她,一面又看了看,的确从未特地看过日出。


    极美,很特别。


    此景特别,情,亦特别。


    司桓肃眼睛落在顾运身上,忽然将她一扯,抱在身前,说:“不生气了,是不是可以亲一会儿了?”


    这哪是问她,便是捉着人的腰,动作却不急不缓了,俯身,覆在那柔软的唇上,一手抚了抚那光瓷白细腻的下巴,手指用些力,使她嘴巴微微张开,吻了进去,一寸一寸逡巡,与她一起细细感受。


    朝霞红光一点点散去,圆盘似的日后挂在眼前,天清日明,徐风不急。


    顾运叫人吻得身上歇了劲,眼睛迷着水光,耳后一片潮红色,脖颈浸了一层细密的汗,只能紧紧抓着他衣襟之上,咬了一下司桓肃的嘴唇,才叫他放开,慢慢退了出去。


    咬破了润出一点血来,司大人毫不在意,说了句:“手帕呢,与你擦擦。”


    顾运还懵懵说擦什么,她嘴唇又没事。


    司桓肃已经十分顺手从她荷包里抽出一条帕子,往她嘴边下巴擦了擦。


    要了命的狗东西。


    擦了顾运,又没事一样擦自的唇,才说:“沾血了。”


    顾运捂着自己脸说:“不能用了,快快扔了。”


    司桓肃没事人一样将脏手帕放到自己身上。


    顾运眼睛左看右看,说:“走了走了,赶紧回去,我要把方才看到日出画下来。”


    “慢些,莫要崴了脚。”


    司桓肃才扶着顾运,顾运不要他牵,“不要牵,我的人都在下面啊,看见了不得了。”


    司桓肃一笑,“急什么,还有路呢,莫要摔了,不然还要抱着下去,你不是更羞愤了。”


    “我现下不与你理论,告诉你,回去了你赶紧走,别让我姐姐看见了你嘴……反正你看着我过去就行了,不然回去要挨教训的。”


    哎,不该咬的,太明显了!很容易叫人看见。


    顾运现在只想离司桓肃远远的,那什么,都跟她没有关系。


    好在司桓肃作为指挥使,积威甚重,顾家下人与他说话都是低着头的,哪敢直愣愣盯着看,所以压根没发现。


    只知道,自家姑娘看了场日出回来,好像脾气就好了,身上的冷淡的气息就散了。


    一路相安无事送顾运回了庄子。


    倒果然没再欺负她,未进屋去见顾家老太太,骑马转身走了。


    屋子,老太太知道司桓肃送顾运去山上的,还等下人过来,却知道顾运一个人回来,问下人司大人呢。


    那回话小子愣头愣脑的,脑子也不会拐弯,缩着声音说:“姑娘与司大人说屋里没好茶,就不招待司大人了,叫人走了。”


    老太太一听,这还得了,点点她的脑袋,“你这天魔星,又闹的哪一出,连礼都不懂了,他送你过去玩儿,你就这样的?”


    顾运怕她祖母认真生气了,忙笑着说:“你听那小子瞎说,话只入耳朵一半。我与司桓肃说玩笑话呢,他还有事,不便留下喝茶,还让我与老太太你说一声,勿怪他过门不入。”


    好歹让老太太信了。


    顾运赶忙转移话题,“姐姐们呢,怎么没看见?”


    老太太方说:“附近有个人家生了病没钱治,她家里有个孙女聪明,听说这边来了贵人,跑去给庄头下跪,求咱们舍些药给她,庄头过来与我回了话,你两个姐姐听说这家只有祖孙二人相依为命,于心不忍,怜她一片孝心,又怕她胡乱用药,打发人去请大夫去了,她们自己也跟着去看。”


    顾运问:“是咱们这里的佃户吗?”


    老太太说:“要是佃户,庄头也早就替着请大夫看了,何至于还求到我门下,唉。”


    顾运听了会儿,以为就是这么个事情,帮了人的忙,也就过去了,没想到,这事还把她家扯上了。


    第二日,几个人锣鼓喧天来喊,自己家的药把那家的老太太吃死了!


    顾运当时心里想的是,原来哪个时代也不能胡乱做好事,容易招事。


    不过她更奇怪的是,那些人既知道自己家是谁,什么身份,还敢赖过来,除了有备而来,就不做他想了。


    从来安分谨慎的老百姓何曾敢与跟自己不是一个阶层的士人作斗?


    端是不合常理。


    俗话说,事出反常即为妖。


    第一百四九章


    顾家里倒有不少补身养身的丸药, 药材等,给别人一些不算什么,若没想那么多的, 听见人来要, 不定就包了些送过去了事,却是顾泰说了一句哪里有胡乱吃药的, 就算是补药, 也没有不对症吃下去的, 吃坏了善心也变成坏事了, 遂请了大夫。


    那大夫过来, 给看过, 不过是风寒,开了药,说好生吃几日,再养半个月就好了, 顾泰见她们家徒四壁, 回来不免又让管事送了些银米过去。


    走时都好好的。哪里想,过了一日,就听人说, 那人死了。


    几个人跪在门外哭诉。


    顾泰脸上半点没变, 不慌不忙, 先使人去请昨日那大夫过来, 去与人瞧瞧, 到底是怎么回事, 真的死了不成, 死因是什么等。


    老太太原要出面,顾泰拦住了, “祖母宽心,让我去处理罢。”


    不久,那大夫回来,亲进来与顾泰回话:“大小姐,昨日那老妇人果真死了,下人无才,竟看不出是怎么没的,不像是中毒。”


    这人是旁边小镇子上的大夫,医术不精也情有可原。


    顾泰没迁怒与他,很快,命人将那几个在屋外哭诉的人带进了院子。


    下人们全部安静极了,院子里没有一点多余的声音,针落可闻,这三人甫一被带进来,嚎了两嗓子,却发现没一个人理他们,张了张嘴,也叫嚷不下去了。


    把他三人丢在厅里,下人只管远远立在一旁。


    一直没人来,也没人说话,不知怎么了,那三人也慢慢跪下了。


    过了好一会儿,顾泰才施施然,从外头走进来。坐与上座。


    开口:“你几人,在顾家门前哭嚎喧哗,所为何事。”


    那几人见是个小姐,心里便不太怕,一人先开口说:“昨儿府上给李婆子送了药,今儿人就死了,可不就是吃坏了药吃死的。”说完,那眼睛紧紧盯着顾泰。


    顾泰却看着身边一个拿小本子的丫鬟,问:“记下来了?”


    丫鬟忙点头,“都记下来了,姑娘。”


    顾泰:“好。这肆意妄言,便属于诬告只罪,到时候一并让官老爷判就是。一则我何时赠了药,你们听谁说的?二则你们与那李婆子又系何关系,却来替人家嚎丧?”


    顾泰声音又冷又淡,也根本不与三人幻想中的着急害怕,这几人才知不好糊弄。


    又听要先几记他们一个诬告,当即有些急了,“昨日亲眼看见你们过去的,后来李家火炉子就熬起药来。我们都是这里的村民,李家就祖孙二人,现李婆婆白白死了,我们自然要讨个说法。”


    “好,冬至,将这三人名字也一听几下,明日一同送此三人去衙门分辨,李婆子昨日是由回云镇这位大夫诊治,到时上公堂,可一同随性问话。如此处理,可还有异议?”


    三人面面相觑,他们是来传顾家害死人这事的,要来得事情闹大的,可不是这样悄无声息上公堂的!


    他们后知后觉发现这件事一点也不简单,明明该是他们讨打顾家才是,但现在话语权在顾泰手里。


    再想重新拿回主动权,却不知道从何处开始辨了。


    因顾泰一开始就没给几人机会,直接先给人安了一个诬告的罪名,有大夫佐证就更容易了,这大夫并不是顾家的大夫,而是这附近回云镇的人,常四处出诊,认得他的不少。就这村里生病了,不少也是请他来治的。


    这还怎么赖上顾家。


    没等几人想明白,就没稀里糊涂送出去了。


    打着要闹得人尽皆知的地步来的,最后结果却他们想象中的天差地别。


    回去的路上,一人小声说:“这可怎么办,着了那位小姐的道了,没把这事闹出去,银子还能拿到吗?”


    另一个狠命跺跺脚,道:“今日不成,明日上衙门,正好再闹一场。”


    说得比唱得好听!第三人个心里想,今日见这顾家一个小姐都下跪,明儿见了官老爷,怕是一个字说不出来吧!没听那顾小姐说么,混说混赖,他们就是诬告,要挨板子的!


    那边,顾泰都没把这几个放在眼里,她想知道的是要要害顾家


    才把几人送出去,顾运也过来了。


    “大姐姐。”


    顾泰说她:“不在后头玩,怎么过来了?”


    “我担心嘛,可知道是谁在对我们使绊子,也太难看了些,手段也拙劣。”


    顾泰哼笑:“你也说手段拙劣,还担心什么。”


    “这事叫人恶心,想想也生气。”


    顾泰叹:“可怜了那位老人家,不知道是着了谁的手,命也没了。已经让人去细查了,你稍安勿躁。”


    因出了这桩事,老太太不欲再留在这里,怕几个孙女心神不宁,多生忧思。


    于是次日一早,用过早饭,就使人套好马车,打道回府了。


    临走时,顾泰不忘吩咐管家:“你去衙门报官说死了人,再将那三个一同送过去,告他们诬告之罪,使大夫旁证。”


    管家得了令,只管点头应下,又说等事情出了结果,立刻使人去通知小姐。


    马车哐当哐当,向着京城晃悠悠驶去。


    半日功就就到了家。


    文氏带着嬷嬷亲自出来接,把老太太扶进了屋子。


    几个姑娘由丫鬟照应着,各回各屋。


    老太太说她们经了不好的事,听见死人的话,让几个都好好沐浴洗一遍,还在小佛堂敬了香。


    这回出门顾运屋里两个丫鬟澄心和黄杏都没跟去,去的是老太太身边服侍的丫鬟,回来又见老太太这样吩咐,知道许是有什么事,也跟着问了两句。


    顾运自言自语说:“连我们这样的人家,外头也常有些陷害,可知官场复杂。或者不止官场,人生活着的这个世界,就很复杂。就算我们是内宅女子,一样摆脱不了,一个家族就是一个整体,故而,自己也要立得起来,有本事手段,只因为在内宅,因为是女儿,就真把自己当成那只能依赖别人而生长的一株菟丝花,事到临头,只会哭,那就玩儿完喽。”


    “瞧着吧,这事必在姐姐手里过不了三招。”


    顾泰那心性手段,这点破事真不够她一指甲弹的。


    果不两日,事情就出了结果,先是李婆子的人命官司,因是从头到尾都是回云镇大夫治的,药材也是他开的,大夫也说了并没有拿顾家的药,全与人没有关系,反而是顾家小姐看人家屋里老的老小的小,帮了好些银钱粮米。


    “连小人也是那家小孙女去求顾家人,顾家人才使人去镇上请了小的过去,替她诊治。”


    后再请仵作,大夫过来查验,都说是没有中毒,那吃的药也没问题,只是眼睛充血,可能是夜里脑内的血管突然破裂而死。


    如此算是了了,最后断案,李婆子死与意外,那三人系诬告顾家,一人罚三十板,当时就拖下去打了。


    这也够怪的,顾运与顾泰讨论,“难道指望这么点漏洞百出的事能动弹到咱们家?不说咱们,衙门里的人也不是傻的,稍微一查,也知道不干我们的事了。这样小孩子过家家似的闹一回,咱们没事,全是一场无用功,背后的人何苦来。”


    顾泰捏着棋子把玩,说了一句,“谁说他们是无用功,至少,他们是知道谁与他们在玩游戏了。”


    顾运“啊?”了一声,见顾泰说得一脸淡然,一下忍不住笑了出来。


    说:“再有这样的,倒也教我怎么玩玩儿罢。”


    顾泰轻声一笑,“只怕我也没这个机会,你的婚事大约要定在年后,也用不着我教你,你想学什么,只管讨着司桓肃问就是了。”


    顾运一听,哪里听不出来正经是打趣她呢,一下扑过去,抓着人挠痒痒。


    顾泰再淡淡的性子,那也绷不住,二人在炕上笑闹出声。


    这才提她的婚事,这日,宫里忽然来了口谕,皇后召顾运进宫说话。


    顾运因之前听顾泰提点过,故而半点不慌张,那来传口喻的太监一看,心说这顾家女果然自有特别之处,不似一般小家子姑娘。


    顾家人打点内监在一样喝茶,按礼给了一个荷包过去,那内监笑眯眯收了。


    顾运跟在一旁问了一句,“公公,可是我一个人去,还是也召了司大人?”


    这内监听见这话,更觉顾运是个聪明的。


    她问的话也并非秘密,于是就笑着说,“司大人那边已经得了圣上的话,也正要过去。姑娘进了宫,先见娘娘,若还有时辰,大约圣上也会传召。”


    顾运懂了,谢过了内监,回屋换衣裳去了。


    第一百五十章


    顾泰在屋里先与顾运人说了一些面见皇后时的礼仪和注意事项, 为防她不懂,心里不免忐忑。


    都知如今中宫之主膝下无所出,只留了一位公主在身侧抚养, 相比起来了嘉贵妃反而更得圣心, 尤其生了皇子之后,隐隐有与皇后相争的势头。


    顾运知道顾泰从前进过宫, 皇后知她是张世正的弟子还夸过几句。


    “寻常心对待即可。”顾泰最后道。


    因是知道自己妹妹性格, 少有为这些外事紧张的, 便也对她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换好了衣裳, 妆容打扮都很得体, 顾运就跟着那几个来传话的太监, 坐着马车,往皇城去了。


    巍峨宫墙,庄严绚丽。


    马车入内,进了一道门, 就停了下来。门口站着守卫, 这是第一道检查。


    再往里,车马皆禁止,兵器更是不允许带。


    顾运心想这和现代的过安检也差不多。


    夹道上, 一阵一阵来去巡逻的禁卫, 威严肃杀。


    顾运不止不怕, 还多看了一会儿, 然后, 继续随着太监继续往里走。


    走在望不见头的青白大理石铺就宽阔大道上, 左右宫墙高耸, 可知这皇城占地面积之大,只觉宏伟壮观, 辉煌鼎盛。


    得亏顾运身体素质不错,能走,不然累也累死了。


    终于到了一处,见到五六人,为首的是个嬷嬷打扮的人,从太监这里接带领着顾运,又往一座宫殿走去。


    顾运抬头看过去,当真玉楼金殿。


    这便是中宫正主,皇后娘娘的住处。


    嬷嬷先将人带到偏殿,歇息休整片刻,宫女侍人都立在一旁,并不说话,室内十分安静。


    顾运估摸着时辰,大约一刻多钟,才有宫女过来请,说皇后召见。


    顾运跟着过去,听着嬷嬷的嘱咐,要低眉垂首,不能直视,也就这么做了。


    皇后端坐与高椅之上,风钗顶戴,衣着华丽,有流光溢彩之美,贵气十足。


    面相倒还温和,声音不急不缓。


    在顾运行了礼之后,就招她上前,坐着说话。


    问些寻常读了什么书在家常做些什么之类的话,叫顾运看来,对她已经是非常和蔼可亲。


    “真是个好孩子,连我见了这么一会儿也喜欢,桓儿有福了。”


    一面叫宫女拿出来一个盒子,给了顾运做见面礼,是一匣子价值连城的紫云珠,非常漂亮的,拿来缀在钗环或者项圈上面,都非常适合。


    顾运作腼腆害羞之状,谢了赏赐。心里却在想,皇后叫司桓肃这么亲近,可知司桓肃与圣上的关系了,起码明面上是这样。


    过了一会儿,又有太监过来,宣召顾运过去面圣。


    皇后便叫她去了。


    不管是因着那则批命还是别的什么,顾运心里不担心,反正她与司桓肃亲事已经定下,没有改的肯定。


    跟着他们过去到了一宫殿,进去后一看,应当是书房之类的地方。


    金碧辉煌,寒蝉仗马。三言两语难以描述。


    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一点声音都没有,顾运垂首,乖乖模样,待转个弯过去。


    听见一声:“这就是那顾家小儿?”


    银色沉沉的,有些微微的沙哑?


    顾运小心翼翼,微微抬眸,与皇上行了礼,“小女顾家小九,圣上万福金安。”


    “起吧。”


    皇上叫了起。


    顾运非常清晰滴感觉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好半天,才移开。


    果然天子就是与普通人不同,单单那一身无形的气势,就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顾运进了这书房起,就不知觉提着一口气。


    偷偷撩起眼皮,看了看前面那穿着明黄色龙袍人的身影,金色冠冕戴于顶,中等身材,双目威严。


    “顾家倒是会教女儿,你这小儿,大多了?”


    圣人收了气势,仿佛与那普通人一样温和了。


    顾运回说:“十五岁了。”


    八月份的生日,的确是十五了,她倒是想把自己说小一岁来着,譬如之前与中山王对峙吵架,就说十四,让人家脸上不好看,一听就是欺负小孩子嘛。


    在天子面前还是得看看脸色,不能瞎开口。


    “之前那废矿是你发现它的可用之处的?”


    这事顾运心中早有一套自己的说词,无非就是从前玩耍中无意发现的。


    皇上道:“说你命中带运,也有几分道理。”


    顾运乖乖说:“臣女不敢当。”


    她说着不敢当,眼睛却骨碌碌睁着,澄澈清明。却不知,若别人说这几个字时,都是凛着精神,眼睛里全然是诚惶诚恐。


    顾运不知道装的乖巧,跟别人真乖的人,也是很不一样的。


    皇上与个小孩没甚说的,大概看一眼就是真的看一眼。


    又把人晾了一会儿,自己在桌前写字去了。


    顾运心里吐槽,当皇上就是好,也不用没话找话,想问了就问几句,不问了就自己做自己的事,被晾的人还不能做声。


    生气是不能生气的,不过顾运一开始提溜的心,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慢慢宽泛起来。


    开始悄悄打量天子办公的地方。


    雕花柱,明黄的织金的挂帘,不知什么木材做成的御案桌,摆着文房四宝,一摞摞的折本,靠墙一排多宝阁,鎏金炉上燃着龙涎香,香气袅袅。


    里外看着好像有三间,最里面的大约是一间起居室,她正站的这应该是中间一间。


    地上全部铺着暗纹地毯,人走上去一点声音都听不见,墙挂着一张张的画,一细看,件件都是珍品孤品,不免也羡慕起来,这也太幸福,这样好的东西,还这么多,叫她日日欣赏都欣赏不来呢。


    皇上一滞,罕见哭笑不得起来,这孩子莫不是个缺心眼的,晾着她,不惶恐不说,自己还看起他这御书房来,竟真是心性单纯,还是心胸开阔,万般事情皆过心不多心?


    片刻,有太监躬着身体进来,回禀:“皇上,司大人到了。”


    皇上眼皮也不抬,说:“叫进来。”


    不一会儿又听见一阵脚步声,顾运前头去看,司桓肃从外间走了进来,两人目光略一交汇,司桓肃没说话,顾运冲他眨了眨眼。


    司桓肃原还有两分担心,是她初入宫廷有所不适,现下这表现,看来是好得很。


    皇上果然会司桓肃极亲近,与人说话倒不像对待下属臣子,反而像自己孩子。


    “你娶这顾家女也好,不算委屈了你。”


    顾运远远听见这一句,心里撇嘴,司桓肃是什么了不得的天仙人物吗,还委屈他?自己人品相貌哪一点差他了。


    与司桓肃倒说得开心,她没事干,索性竖着耳朵听。


    说了好一会儿,才结束,让太监送二人出去。


    从头到尾也没赐个座,腿都站酸了,终于可以走了。


    出了皇城,顾运坐上马车,乍然一放松,才觉得真累人啊。


    皇上宣进去看看,就是真的瞧两眼,你却不能不满,那是圣恩,旁人求也求不来的。


    司桓肃骑马走在马车旁,先送她回去。


    问她:“可有吓着?”


    顾运趴到窗户上,摇头说:“皇后挺温和的,皇上威严甚重,只与我说了两句话,就晾着了,并不理我,我也没理他了。不曾吓着。”


    “外人面前可不许这样说话,叫人拿捏住你,治你的罪。”司桓肃说了一句。


    顾运道:“我又不蠢,自然不跟别人提皇上皇后,你也太小瞧人了。”


    司桓肃撑不住一笑,“顾小姐万斤的胆量,我不敢小瞧。”


    顾运白了他一眼。


    司桓肃怕再惹这丫头生气不好哄,换了个话题,说:“前几日,你家里是不是有事,听说是谁告了你们?”


    顾运:“是被人诬告,现已了了,我还奇怪,并不知道这背后是谁,说特意来陷害,这案子又不精巧,一下就审了出来,也不知为了什么,难道真的就为了给人添堵来的?”


    司桓肃搁在心下,准备回去使人查一查,没先告诉顾运。


    把人送会顾府后,自己就先走了,并没有登门拜访。


    知道他们必定是有很多话要说的,毕竟女儿进宫一趟,生怕有什么不妥之处,乃人之常情。


    的确如他所料,家老太爷老太太,顾元彦都在正厅等着,见顾运安全回来,那心先就放下一半,然后细问宫中皇上皇后都说的什么话,她又是怎么答的。


    听着一应都是规规矩矩,一颗心才回落下。


    却不多时候,听外头下人又飞跑着进来回话,说公里给九姑娘赏赐了东西,一行人又忙领着顾运匆去谢赏赐。


    太监抬着箱子进来,为首的太监念着礼单,念一样,后面人就开一样。


    竟然有好几件都是名画书法,正是顾运在书房时盯着看的那几幅。


    顾运心里吸了一口气,怪道说皇宫里到处都是耳目呢。怕是谁在皇上那里没有瞒得住他的事情吧,也太可怕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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