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急诊就医


    四点多路上已经开始有点堵车, 一个路口等了两个红绿灯才过去。


    魏闻声越等越心慌,趁着等红灯给白许言又拨了几个电话,持续无?人接听。


    过一个没有信号灯的路口, 他要直行, 边上窜出?来一辆没打转向灯的车在拐弯, 两?个人车速都不慢,魏闻声心思不在路上, 只余光里?看见个影子, 下意识的踩了急刹车。


    下一秒整个车身“砰”一声, 撞在右前侧, 他的身体也在惯性作用下往门上怼了一下,幸亏有安全?带拉着, 没受什么伤。


    魏闻声匆匆跑下车看,车灯裂了, 对面的车没有他的车好,反而受损更重, 前头瘪了一块。


    下来一位膀大腰圆的光头大哥, 一开口态度倒是很好:“不好意思, 我的问题, 这个地方应该有监控,咱们报警还是直接打保险公司电话。”


    总之人没事,魏闻声没心情在这里?定损, 只和?对方一起拍了照片,记下彼此的车牌号和?电话,冲大哥摆摆手:“我家里?有人生病, 您先问问保险吧。”


    车开出?市区之后路上才通畅了一点,按说刚出?了事一般不敢开太快, 他只觉得路上耽误了时间,顶着个裂开的灯开得飞起,隐约看到有东西?闪,意识到自己?可能被拍了超速。


    倒也顾不了那么多。


    一路踩着油门冲回家,开锁的时候手指头都在抖。指尖有汗水,指纹就不能识别,失败了几?次之后他暴躁的摁密码,输错了两?次才输对,门被扭开了。


    “白?许言!”


    魏闻声人还没迈进门就先喊他的名字,客厅里?一股淡淡的酸味,他心一沉,看见沙发上缩着个鼓包,就露出?一点点头发。


    地板被清理?过,但垂下来的毛毯一角沾着一摊黄黄绿绿的污渍。听见门响,毯子下面的人微微动了一下。


    魏闻声扑过去跪在沙发边上,把白?许言从毛毯里?刨出?来:“什么地方不舒服,是不是肚子疼?”


    白?毛毯底下露出?一张烧得通红的脸,白?许言在发冷,身体抖得很厉害,睡得迷糊之际遇到魏闻声来掀他的毯子,下意识地用力抢夺。


    “冷……”


    他病得昏沉,力气也弱,很快在毛毯争夺战中败下阵来,只用双臂环着自己?,小声哼唧了一下。


    魏闻声用掌心贴着他的额头,不用体温计也知道烧得厉害,去里?间找了件宽大的羽绒服把人裹起来,抱起白?许言就出?了门。


    体位的变动让白?许言睁开眼睛,只看了一眼就又闭上,只穿了袜子的脚在半空中晃了一下:“我还没穿鞋。”


    “你别动。”魏闻声说,“我车上有鞋。”


    这会儿也顾不上挑医院,驱车去了最近的三甲,临近下班的点儿,急诊室里?还全?是人,呜呜泱泱一片。正好是换季流感升行的季节,大人的咳嗽和?小孩的哭声混在一起,乱糟糟的。


    怕白?许言感冒,魏闻声给他戴了口罩,又翻出?后备箱里?一双备用的跑鞋给他套上。鞋码大了至少两?个号,在他脚上松松的挂着。


    魏闻声依旧不让他走,一路抱着排了分检。


    因为提前告知过慢粒病史,加上白?许言高热脱水,手指一直无?意识地抽搐着,分诊台给他拍了个比较紧急的牌子,叮嘱魏闻声去自动贩卖机买点功能饮料喂他。


    魏闻声买饮料的时候,白?许言就裹着宽大的羽绒服陷在等候区的椅子上等他。他意识清醒了一点,只是觉得困,但精神仍然很差,好像眼皮千斤重,只是睁开都已经耗尽了全?部的力气。


    刚买到的饮料有些冷,魏闻声把瓶子贴在自己?的颈边用体温暖了一会儿才敢喂给白?许言。


    对方手一直在抖,扶着瓶子的力气也没有。魏闻声给他递到嘴边,第一口就呛住了,全?洒在衣服上,然后就是干呕。


    他真?的没什么可吐,呕了半天?,也只是让眼角泛出?些泪花。


    然而魏闻声不得不继续喂下去,第二次就只敢在瓶盖里?倒一点点,蹲在他面前:“坚持一下。”


    白?许言确实是一个很擅长坚持的人,虽然只想吐,见瓶盖递到嘴边,也还是喝了。


    魏闻声一连喂了他五口,到第五口,他喝完之后忽然说:“不怪你。”


    ——可能连魏闻声自己?都没有察觉,但他看起来快哭出?来了。


    魏闻声绝不可能是一个爱哭的人,但这段时间,他露出?这种欲哭无?泪的神情的次数实在太多了些。


    白?许言用抑制不住颤抖的手指,勉强抬起来,在魏闻声额头的鼓包上轻轻点了一下:“不怪你。”


    颤抖好像会传染,对方手一晃,一瓶盖饮料洒在裤子上,伏在白?许言膝头深吸了一口气:“对不起,我该马上回来的。”


    他想不到按照白?许言的性格,得到什么程度才会主?动向他求助,他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手机关机!


    而且豆浆还是他买的。


    靠在椅子上的白?许言想要说点什么,大屏幕叫号。魏闻声猛地弹起来抹一把脸:“走。”yst


    但其实还是不让他走,拦腰抱起来,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人群,走进诊室。甚至在门口还拜托其他等号的人:“您好,能帮忙开一下门吗?”


    白?许言把不知是烧红还是羞红的脸埋进魏闻声怀里?,努力扮演只是营养好发育的早长得高但今年其实只有12岁上中学一年级生病需要爸爸抱着走路的未成年小男孩。


    哈哈,他二十九了,只有魏闻声和?他妈妈会把他当小男孩照顾。


    急诊室的医生医生也在看清楚的他的年龄之后为这种独特舒适就是有点费魏闻声的代步方式小小的吃了一惊。


    然而抱着他走路的魏闻声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站定就开始噼里?啪啦地讲病情,从慢粒病史到未煮沸的豆浆再到白?许言上次胃镜检查的结果都交代的事无?巨细。


    而患者只需要趴在桌子上冒冷汗,这次不是为了藏住脸,他又开始痛了。


    很痛。


    医生听完他的情况也不顾上八卦他的出?场方式,皱着眉头写病历,边写边叹气:“哎呦,他们这种血液病人,一发起烧来很麻烦的。”


    魏闻声扶着白?许言的背在一旁点头,说:“是是是,我们照顾的不好。”另一只手攥着,指甲都嵌进肉里?。


    医生没多说什么,指挥白?许言躺在床上给他触诊,初步排除阑尾炎,但按到肚子某一个地方,他一下痛得蜷缩起来。


    最后开了一大堆血检单子,抽血的时候白?许言又吐了,黄黄绿绿的全?是胆汁。他坐不住了,往下滑,被当成晕针,推了轮椅来。


    成功帮自己?混到了留观室的一张床。


    报告出?来,倒是排除了胰腺炎这样?的大病,但炎症指标很高,介于他的病史,开了很多点滴,叫他在这里?观察24小时再说。


    白?许言躺在床上看护士给自己?扎针,默默想:这下假期又延长了。


    被迫的。


    留观室人不少,这个时节,多数都是感冒高烧的小孩子,一半在哭一半在痛苦的写作业,整个屋子里?都充斥着年幼的怨气。


    肚子里?实在太难受,白?许言翻来覆去地躺不住。魏闻声生怕他弄跑了针,又要青肿淤血,用一只手固定着他扎针的手。


    “就该学这些小朋友,给你拿个药盒绑上。”魏闻声边半开玩笑地叹了一声,边去暖他的手。


    摸到白?许言不自觉地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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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生说是电解质紊乱,补液就好了。”白?许言意识到对方在捋自己?的手指,安慰道。


    “别说话了,听听你这嗓子。”魏闻声说。


    白?许言一吐,嗓子就跟着哑。他猜想哑成这样?一定很不舒服,应该找点什么东西?给他润润。一偏头看中了隔壁小孩妈妈正在喂的竹蔗水,在心里?默默种草,觉得也很适合白?许言。


    明天?吧,他想,现?在白?许言什么都吃不下。补上液,至少不至于脱水。


    想到这儿他心里?又揪着:嘴上说着照顾人,怎么就又把人照顾到急诊室来了呢。yst


    把手背贴在白?许言脸上试温度,热度不退,他烧得汗津津的,柔软的头发捻在脸上。


    魏闻声一缕一缕帮他拨开,叹气:“有时候我真?恨不得替你。”


    “算了吧,”白?许言试图说一个在他的水平下很努力的笑话:“我抱不动你。”


    见魏闻声确实笑了,又说:“其实没有很难受。”


    对方苦笑一声,还在慢慢地捋他冰凉的手指头:“不难受你不会叫我的。”


    “难受,”白?许言纠正道:“但是没有很难受,”他有一套自己?的身体不适分级系统,按照个人经验来衡量:“以前有的时候,是真?的很难受。”


    其实他一直暗地里?有点庆幸,魏闻声没怎么看到过那种情形下的他。


    最糟糕的日?子都在美国,就连他这种性格的人也经历过几?次情绪崩溃,好在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白?许言说:“跟你说是因为,你之前说,希望我能告诉你。”


    魏闻声捏着他手指的手忽然一紧,两?个人的指尖都泛起红色。


    “你这样?说,我很高兴。”魏闻声轻轻摸着白?许言搭在枕头上的头发,让湿漉漉的发丝在指缝里?缠绵。


    “你做得很好,这次是我做得不好,下次我会第一时间出?现?在你身边。”


    药水的效力渐渐发挥,疼痛稍缓,白?许言体力耗尽,马上开始犯困。


    嘟囔着说:“没事,我们不是每一次都要做到最好的。”


    魏闻声在他头上拍了拍:“你说的对。”


    他起初睡得不深,周围很吵,身体也不舒服,半睡半醒,要动又被人搂住,中间好像电话还响了,听见魏闻声在跟谁说话。


    说的什么不记得,但是语气好像挺客气。


    后来就睡熟了,什么时候拔针一盖不知。


    再睁眼眼睛,床边已经换了人。


    白?许言惊讶到瞬间清醒。


    “妈?”


    第72章母慈子孝


    小卷发, 呢子大衣,保温桶,宋舒林女士标配三件套。


    今天也是一样?, 只不过保温桶放在一边, 呢子大衣袖子硬往上推了推, 鬓角的小卷发让打湿了,软趴趴的。


    她?手里拿着毛巾, 正要往白许言额头上放, 见他醒了, 顺势糊了他一脸。


    有些粗鲁的擦。


    毛巾应该是新买的, 没有过度浆洗后发硬的质感。蹭在脸上,即便用了力气, 也只有毛茸茸的柔软。


    白许言从冷毛巾里挣扎出来,脸上额头上黏糊糊的汗水都被带走, 彻底清醒过来。


    “妈,你?怎么来了?”


    宋女士把毛巾往放着保温桶的小桌上一甩, 啪嗒一声, 几点水滴落溅在被单上, 留下深色的印子。


    白许言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盖得原来不是医院提供的沉重且硬的白色棉被, 而?是一条电加热盖毯。


    怪不得身?上热得出汗。


    宋舒林见儿子并没领悟到自己这是正在生气的意思?,反而?伸出手一下一下的摸着毯子上的长绒,舒服地眯起眼?睛, 哭笑不得。


    气消了大半,依旧没好气道:“不来,怎么知道你?都把自己弄进医院了?”


    “食物中毒, ”白许言说这话时,还下意识地将一只手搭在小腹上。体内像是过度清空了, 薄薄的一层皮下面仿佛能?直接摸到内脏,仅仅是一只手的重量便让腹部向下凹陷下去?。


    还是隐约有点不舒服,不过疼痛已经变得可以忍受了。


    他意识到母亲似乎正在生气,嘴里又干又苦,说话声音很小,像是在无意识地撒着娇:“魏闻声送我来的。”


    “幸亏人家小魏热心!”宋舒林不知是在庆幸还是在无奈:“昨天要是没有室友帮忙,你?要怎么办啊!”


    其?实不是室友,是男朋友……亲密程度不一样?,使唤起来心态当然也自然不同。


    可这话自然不可能?跟妈妈讲,偷偷生病是小事,忽然出柜可就是大事了。


    白许言说:“我会往家里打电话的。”


    宋舒林睨了他一眼?:“我以为你?会说,实在不行了还可以叫救护车呢。”


    魏闻声去?买苹果回来,刚好听见这句话,心道真是知子莫若母,白许言真的跟他说过这句话。


    本?来想笑,忽然想到他在美国发病时确实是自己打了急救,笑不出来了。


    走过去?横在母子俩之间打圆场:“是我不好,买到了不熟的豆浆,害得小白生病。”


    宋女士笑着接他手里的苹果:“这哪儿能?怪你?,谁叫他自己早上睡懒觉,还要别?人给他买早餐。”


    魏闻声心虚:白许言睡懒觉这事和他还真脱不了干系。


    白许言不说话,只睁眼?瞪着魏闻声,无声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他醒来在医院看见母亲的第?一秒满心惶恐,生怕那个最大的秘密已经不慎泄露出去?。但?现在也能?看出来,宋舒林大概只当他这是遇上了一次平平无奇的肠胃炎。


    吃坏肚子本?来就是健康的成?年人进医院最常见的理由?。


    宋舒林不轻不重地拍了他一下:“你?还瞪人家小魏,我打你?电话,是小魏接的。要不他告诉我病了,我都不知道你?在医院。”


    目光正好落在他的嘴角,看到他口唇干裂,又心疼儿子:“烧得嘴都裂口了,起来喝点水。”


    魏闻声把床摇起来的功夫,宋舒林从呢子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个瓶子。原来除了保温桶,还特地带了保温杯,把里面热水倒出来掺上功能?饮料,送到他嘴边。


    白许言想接,母亲却就这么端着,他也便凑着她?的手喝了。饮料兑得很淡,几乎尝不出什么味道,倒是很好的中和了嘴里的苦味。


    他喝了第?一口才觉出渴,很长时间滴水未进,就算是补上液,嘴巴也干得要命,咕咚咕咚猛咽了几口。


    还是宋舒林主动把杯子拿开?:“好啦,喝太多?了又要肚子疼,跟小时候一样?,一生病就要吃甜的。”


    “也该吃点甜的,”魏闻声拿起一个苹果,然后做懊恼状:“哎呀,看我这脑子,忘记买水果刀了。”


    宋舒林嘱咐他:“真是麻烦你?了小魏,要是看见有不锈钢勺子也买一个回来吧,我给他挖点苹果泥吃。”


    魏闻声点头出去?,退出母慈子孝第?三人视角,只剩下白许言和母亲作伴。


    留观室里人多?,白许言嗓子哑,宋舒林声音小,他们要说话,就不得不凑得很近。


    离得近了,就能?闻到白许言身?上的药水味儿。顺着呼吸吐出来,满是病气。


    当妈的看不下去?,默默地抓着他的手,白许言吃痛,“嘶”地抽一口冷气。


    宋舒林惊得将手松开?,又小心翼翼探进去?把他的手摸出来。针拔了,他手上贴着胶带,底下开?始渐渐发青。


    “哎呀,怎么弄的,刚刚给你?按了很久了呀!”


    因为他一发烧凝血就会受影响,淤青是免不了的。白许言怕她?真的看出什么不对,连忙把手抽回来塞进被子里:“有点冷。”


    又宽慰她?:“可能?是睡着的时候乱动,碰了血管。”


    “哪里乱动的了,人家小魏按着你?呢!”她?说完,不仅感叹道:“这孩子可真是细心,跟我说你?病了,又劝我别?急。我说我要来看看,他又嘱咐我说你?冷,叫我带床被子。”


    听她?夸魏闻声,白许言心里又是窃喜又是心虚:倘若宋舒林知道了他和魏闻声的关系,不知道还会不会这么喜欢他。


    但?自己八成?是讨不得到魏闻声父母欢心的。


    宋女士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地方有点奇怪:“不过你?俩来医院,怎么跑的这么远?”


    因为他不是从家里来的,是从魏闻声家被送来的……


    白许言愣了片刻,想出来一个自以为绝妙的回答:“我昨天迷迷糊糊的,好像是魏闻声家住的离这里近,他在这家医院有熟人。”


    谁知宋舒林听罢却叹了一口气,忽然很惆怅的样?子:“言言,爸爸妈妈在蔚城也有很多?熟人的。”


    白许言微怔,起初没反应过来会是什么意思?。宋舒林伸手慢慢捋着他散落在枕头上头发,眼?眶渐渐的红了:“是不是我们这两年,对你?太苛刻了?”


    没想到母亲会说这样?话,白许言抬眸,很惊讶地看着她?。


    宋舒林说:“这是我走之前你?爸说的,本?来想叫你?回家吃饭的。我叫他一起来,他又不好意思?来。”


    白许言摇摇头:“小病,怕你?们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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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最担心你?什么都不跟家里面说。”宋舒林叹气,“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一直因为你?退学的事情生气?”


    “对不起,”白许言说,“我知道太突然了。”


    生病对他而?言也太突然了,他花了很长时间去?接受、习惯,所以更难想象该怎么让家人去?接受。


    宋舒林苦笑:“我们不是因为你?退学生气,本?来读书也不是非要读那么久,当初你?说要去?工作,我们也赞同,后来突然又说要出国读书,美国那么远的地方,我们不是也没说什么。”


    她?这么一说,白许言才意识到,对于一对父母来说,唯一的孩子远走他乡求学,哪怕去?美国一所不错的大学,似乎也并不是一件绝对值得开?心的事情。


    距离意味着,分离,生疏,无法关照。


    以至于并不知道唯一的儿子在那几年里究竟都经历了什么。


    他当时确实也没想过这些,他的确不是一个很擅长体察别?人情绪的人。


    宋舒林看着儿子的脸,小时候后两颊的婴儿肥早就褪下去?,瘦得有些过分了,但?眼?里的神情和以前没有两样?,几分迷茫几分惊讶。


    一种平静的天真。


    她?轻轻捏捏他的腮帮子,发觉确实没有二两肉,又觉得这几年对他的关系实在太少了。


    自从上了大学,白许言回家一直不多?,后来从美国回来在家里住了半年,他们又总是闹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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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儿子的性格一直淡淡,除了不爱说话,从来不跟家里吵架,所有的不愉快都是他俩单方面的。


    可是这脾气,从小就这样?,无非就这样?,做父母的自己难道还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他憋着置气。


    竟然到了今天她?才突然发现,白许言是不明白的,真的不明白。


    宋舒林跟他解释:“我们是生气你?不说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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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着儿子清亮亮,但?烧得红了一圈的眼?睛,叹气:“我们还能?不了解你?吗,哪儿能?说退学就退学,你?从小打针都不哭的,摔跤受伤了,从来都不叫痛。怎么可能?,辛辛苦苦申请了奖学金,千里迢迢跑到美国去?,说什么压力大身?体不舒服,说不念就不念了。”


    白许言惊讶,他一直以为自己让父母失望透顶,从没想过他们压根儿不信。


    宋舒林继续说:“你?还没回来那几天我跟你?爸爸真是愁死了,天天坐在一起猜,到底是为什么。你?爸猜你?是失恋了,说小男孩从来没谈过恋爱,猛一遭在异国他乡情窦初开?,忽然失恋了,精神上接受不了,一定要离开?伤心之地。”


    白许言心中哭笑不得:他爸妈一直以为他现在还是纯情小男孩,其?实早跟魏闻声同居好多?年。


    他出国才是因为失恋。


    白许言勉强笑了一下:“不是的,妈。”


    宋舒林撇了他一眼?:“我当然也觉得不是!可我那会儿宁可相信你?失恋了,我生怕你?是真的生病了呀,担心的几天睡不着。等?到你?回来,倒像是没事,可是瘦的那个样?子哟,我都怕你?在美国跟人家学坏,去?吸什么大麻了。那时候我就觉得,回来了也好,不念就不念吧。”


    吸倒是吸了,但?不是大麻是甲醛。


    宋舒林又叹气,她?今天叹的气比这一个月的都多?。


    “可是你?回来了,还是什么都不肯说,我们问了那么多?次,你?就是不说实话。”


    她?把手搭在白许言肩膀上,和儿子贴的很近:“言言,你?告诉妈妈,到底是因为什么?”


    第73章还不上班


    屋子?里那么吵, 两个?人之间的空气却好像凝固了。白许言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离得?太近, 母亲的脸变得格外清晰。


    或许是?因为眼睛不好, 之前一直没发觉, 自从退休以来,她眼角的岁月痕迹越发明显了。


    这不奇怪, 宋舒林在一个比较正常的年纪结婚生子?, 如今亲生儿子?马上要三十岁, 很多同?龄人这个时候都已经当上了奶奶或者外婆。


    而她的儿子既没有成家也没有立业, 还?说不定会走在父母前头。


    白许言忽然生出了一种?巨大的不安。


    望着宋舒林的眼睛,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连谎话也没有。


    ——他本来就很不擅长说话,在父母面前能瞒过足足两年, 一大半是?靠他们这两年来的疏远。


    一旦他们试图重新走进白许言的生活,原谅他的沉默, 探听他的情绪, 就像重新闯入白许言生活中的魏闻声那样, 他立刻就没有把握继续瞒下去。


    况且软弱这种?东西似乎很容易蔓延滋长, 他依靠了魏闻声,就像是?软弱在身上种?下了根,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仅仅在三个?月前, 他还?比现在坚硬得?多。


    母亲的呼吸打在脸上,温热且痒,带着一股淡淡的护肤品化妆品所特有的香气。宋舒林不爱用香水, 但是?爱干净的程度比魏闻声有过之无不及,一天要洗两次头发, 洗发水的淡淡香甜把她整个?人都腌入味儿了。


    正是?白许言记忆中母亲该有的味道。


    他愣在那里,身体?的反应比大脑更直接,一瞬间生出一种?很想流泪的冲动。


    电话来得?恰到好处。


    铃声响起的时候两个?人都被惊醒,在自己?身上摸索,宋舒林先找到了自己?的手机,发现并?没有电话打过来。白许言还?在床上找,昨天太难受,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有没有带手机。


    宋舒林从旁边公共小?桌的抽屉里给他把手机掏出来举到他眼前,白许言接过:“啊,人事的电话。”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甚至还?不知道现在是?几点钟——但肯定已经是?第二天了。


    而今天本该是?他复工的第一天。


    这一觉睡的……


    白许言接起电话,不等对面开口留先道歉:“对不起,我昨天食物中毒进医院了,不小?心睡过头,现在刚醒。”


    对面沉默了三秒钟,倒不是?食物中毒请病假罕见,可是?白许言偏偏赶在复工的第一天又进医院,时间节点卡得?很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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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额,可是?想起白许言本次工伤病假的起因,又觉得?发生在他的身上倒也并?不离谱。


    想了想公司的现状,语气诚恳:“白工,你实话说,该不会是?因为这事儿心里不舒服吧?”yst


    白许言无奈,拍了张挂在床头的病历给对方发过去:“我真的在医院。”


    那边像是?叹了口气:“不是?我说,你今年运气确实不太好,改天不行去找个?地方拜拜,讨个?吉利。”


    蔚城是?座古城,历史上当过皇城的地方,寺庙很多。当地人就算不是?信众,闲着没事也经常会去庙里走走逛逛。


    白许言却无奈,他从小?到大也没少进寺庙玩,倘若烧香真的有用,那医院里这么多得?病的人,不幸到底是?合该落在谁的头上呢?


    总之他得?病肯定不是?因为磕头磕少了。


    只是?对于对方好心的建议,也还?是?怀着感激应下了:“过几天去走走。”又说:“对不起,今天确实不行,我还?得?请一天假,明天一定回去上班。”


    对面叹口气:“真病了就好好养着吧。”再寒暄几句就挂了电话。


    宋舒林在旁安安静静地听着,等白许言挂了电话,问:“你工作最近好像很忙。”


    白许言点点头:“是?有点。”


    宋舒林从他手里接过手机,又给塞回抽屉里:“既然请了假就好好歇歇,我一直觉得?你从美国回来之后眼睛好像不太好,是?不是?在那边手机电脑用多了,要不哪天妈妈陪你去验个?光,成年人是?不是?也可能得?近视眼啊。”


    他在家里的时候从来都把平光眼镜摘下来,偶尔被家里人看到了几次,也推说是?防蓝光用的。但他视力?下降其实是?因为眼底出血,不管是?近视镜还?是?远视镜都于事无补。


    见他沉默,宋舒林又把话题绕回来了:“你当时该不会真是?因为生病了,眼睛不好?”


    这一问几乎已经踩中了大半,白许言肩头抖了一下,背上已经落下汗来。


    就在这个?当口,病房门被人推开,在门外听了半天的魏闻声紧了紧手里水果刀,笑着走进来。


    “医院里不让卖这个?,我出去转了一大圈才买到。”他说着拿起桌子?上的苹果开始削:“早知道我就买香蕉橘子?了,可是?那水果店的老?板告诉我,香蕉性寒吃了容易胃痛,橘子?性热吃了容易上火,只有苹果最养生,还?能治腹泻。”


    白许言向他投去崇高的敬意:真羡慕魏闻声每次都能找到这么多话说。


    有时候他也不是?不想说话,尤其是?对着父母,他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养生论果然深得?宋舒林之心:“是?呀,你不知道言言小?时候,可爱上火了,每年冬天我都叫他爸爸别买橘子?回家,他一吃嘴角就要起泡。”


    那是?单纯疱疹……白许言想。这毛病他年年冬天都犯,到大学里才第一次去医院。原因还?是?他和魏闻声在一起之后,两个?人在热恋期亲得?火热,直把白许言嘴边亲出了一圈泡。魏闻声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弄得?,押着白许言就去了医院。


    然后他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都以为是?吃橘子?吃出来的泡是?病毒感染,用了几天药,后面竟然真的没有再复发过。


    可怜橘子?背了这么多年锅。


    苹果削完了,魏闻声手指很灵活,一面粉红一面黄的苹果皮顺着他指尖的金属光泽均匀的流淌下来,一气到底,厚薄宽窄都漂亮,削下来的苹果皮也像艺术品一样。


    他削完,就把不锈钢勺子?和苹果一起递给宋舒林:“您喂他吗?”


    “我自己?吃。”白许言抢答,快三十岁的人仅仅因为肠胃炎就躺在床上等着妈妈喂实在是?一件很难为情的事情。


    宋舒林白了他一眼,占据病床边上唯一的小?板凳,凑近他,用不锈钢勺子?很利索的给他刮了一勺,送到嘴边:“怎么,小?时候给你喂饭,长大了知道害羞了?”


    害羞是?自然的——白许言红着脸将那口苹果泥含住,心道凡事真是?不经念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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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吐得?脑袋不清楚的时候刚刚想过只有魏闻声和他妈会把他当小?孩,果然就被两个?人献上了最诚挚的学龄前待遇。


    但也没有再说什么,很顺从地,一勺一勺地吃。


    如果要扮演贴心儿子?,这倒是?其中最简单容易的一件事了。


    就这么你挖一勺我吃一勺,魏闻声也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直到一整个?苹果下去大半,宋舒林把剩下半个?自己?啃了。


    像是?起身才想起魏闻声还?在身边:“哎呀,小?魏,真是?太麻烦你了,我陪着他,你就回去休息吧。”


    其实她已经劝过一次,奈何?魏闻声不走。


    不仅不走,他在病房里帮忙,帮得?太过于得?心应手适时适度,以至于她经常下意识地把对方当成是?白许言住院生活的一部?分,忘了他其实只是?白许言的学长。


    这次提出这话,魏闻声还?是?依旧不走:“其实也没什么事儿了,我刚刚问过医生,再查一次血,感染不严重的话过会儿我们就可以回去了。我和小?白住在一起,怎么也该一起回去才是?。”


    倒说得?宋舒林有些犯难,问白许言:“要不你回家,妈妈照顾你呢。”


    下意识地,她似乎也觉得?儿子?更想要回自己?那间屋子?里待着。


    也不知道个?小?出租屋有什么好的,哪里有家里人招呼的周全?,真是?儿大不中留。


    眼见着白许言摇头,魏闻声倒反过来劝她:“阿姨您也一晚上没怎么睡,反正一会儿我负责把小?白带回去休息,您早点回去歇着才是?。”


    又道:“您放心,保温桶里的汤我带回去盯着他喝完,我一口都不偷喝,跟您拍视频。”


    又把宋舒林逗笑了:“什么偷喝不偷喝,本来就是?给你们两个?人喝的!再说,他才不能多喝呢,你都喝了,给他留一小?碗就不错了。”


    终于提着东西准备离开,临走不忘和魏闻声打招呼:“小?魏啊,真是?事事都麻烦你,阿姨改天真的要请你吃饭才是?。”


    魏闻声欣然点头:“好啊阿姨,等小?白好了,您请客,可得?请我俩吃顿好的。”


    宋舒林又笑:“不对,该让他请,让他进医院吓唬我们。”


    目送母亲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白许言整个?人卸下劲儿来,瘫靠在床上。


    “你不用去上班吗?”他忽然想起来,问魏闻声。


    “我哪儿敢去上班。”对方的语气里半是?无奈半是?气,“我怎么可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走了难不成你要自己?打车回家去。”


    那倒也不是?不行,白许言想,但知道这样说魏闻声肯定要生气,又给咽回去了。


    对方只是?叹气:“我知道你不想说,但是?小?白,说真的,我尊重你自己?的意思?,可是?这件事真的不可能无限度的瞒下去。那你自己?的父母,你总要告诉他的。”


    “我知道。”白许言点点头,“我只是?觉得?——”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下:“我只是?觉得?他们会很辛苦。”


    魏闻声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可是?小?白,在这件事上,没有人比你更辛苦了。”


    第74章梦境之中


    魏闻声揽着白许言, 轻轻地,对方的肩膀抖动了一下。


    自从患病至今,他一直都将疾病当做一种沉重的负担, 连带着患病的自己, 他意识到自己或迟或早的, 也将成为一种负担。


    因此他买房、还贷,试图留下一点资产, 一些固有的, 不太容易像他的身体状况一样随机变化的东西。


    其余的, 只有徒增烦恼, 他不想多说什么。


    至于?病友之间当然?会更容易理解和体谅,但真的到了医院里, 躺在病房,他很快发?现自己是众多的患者当中?最幸运的那一类。


    至少还有靶向药, 至少一时?性命无虞,对比起他们, 他只有安慰别?人的份儿, 很难说自己有什么痛苦。


    第一次, 有人说, 最辛苦的人是你。


    yst


    他心里忽然?不知道是什么感?觉,该感?到宽慰,高兴, 还是感?动,只张了张嘴。


    魏闻声平静地、温柔地看着他:“你知道吗,当我最开始知道这件事的时?候, 是什么想法?”


    白许言摇摇头:“我觉得你会很难过。”


    “我是很难过,”魏闻声说, “开始我想,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白许言,怎么会是你。”


    白许言笑笑:“我运气不好。”


    虽然?是人祸,遇到了这种事,还是只能怪天意弄人。


    同?时?,有时?候他甚至会觉得,自己并非是毫无责任的。实验室里那么多人,好几个人都隐约发?现了不对,或者偷偷减少了去实验室的次数。


    只有他,他是在实验室里待得时?间最长的人,偏偏是他一点不曾察觉。


    不敏感?应当是他自己的责任。


    魏闻声几乎落泪,每当白许言说出这种话,他总能够猜想到当初对方独处异乡时?的无助。


    除了把一切说成是运气差,他甚至没有任何可?以用来宽慰自己的东西了。


    顾不得留观室里人多眼杂,魏闻声环抱着他,下巴尖抵着白许言的额头,低声道:“后来,我觉得很庆幸,还好知道了。”


    白许言说:“我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


    魏闻声苦笑了一下:“你担心我会觉得自己必须要对你负责?”


    白许言点头,心道现在不就是这样,七恶峮污二司酒零八一久尔追更最新肉文魏闻声已经牺牲了大把的时?间在照顾他。他那么热爱工作的人,现在正在为了他请假。


    这件事令他感?到痛苦,要年迈的父母为此费心也使他同?样的痛苦。


    魏闻声摩挲着他的头发?,病中?积攒了一夜的汗水,他身上并不干净,头发?黏糊糊的。


    然?而洁癖患者并不嫌弃,任由成绺的发?丝纠缠在自己指尖,好像恨不得全部?打成死结,再也无法分开才好。


    “有时?候能负责任是一种幸福,”魏闻声说,“将?心比心,你爱一个人,怎么会希望自己什么都没帮上,什么都不能做呢?”


    他的声音里渐渐染上颤抖:“就在这几天,有一天夜里我梦见自己走在美国的街头上,我走到了你的学校,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学校是什么样子,但在梦里我打算去那里找你。我说我要找一位名叫白许言的中?国学生,可?是学校的人告诉我,这个人已经死了。”


    说到此处他哽噎了一下,白许言仰脸看向魏闻声,对方也把头仰起来,不给他看自己的神情。


    听声音他像是要哭了,然?而脸是干的,只是憋着。


    “梦是没有逻辑的,一眨眼我像是在墓地里,黑色的石碑上,每一个字母我都认识,拼成单词又看不懂了。”他说,“我想告诉自己这跟你没有关系,上面写?的不是你的名字。但是你的照片贴在上面,就是你医保卡上的那张照片。黑白色的,像你又不像你,就嵌在石碑上,直勾勾地看着我。”


    “梦……梦都是反的。”白许言回搂了一下他,想出了他唯一的能用来安慰人的话。


    “对,你说的对。”魏闻声又笑:“醒来时?我也这么安慰你自己,我睁开眼睛正对着你,就睡在我旁边,温热的,活生生的。梦里我没哭,醒来却?哭了。在那之前我一直觉得我们都很不幸,只有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至少我还有机会——”


    他没再说下去,忽然?俯下身来,一手猛然?拉上了身后的帘子,一手托着白许言的后脑吻他的唇。


    若按白许言的性格,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即便是有帘子挡着,也多少要羞于?同?他接吻。


    这次却?顺从的张开嘴,任由魏闻声把自己放倒在床上。


    而后唇上一痛。


    魏闻声咬了他。


    不轻不重,没见血,只是吃痛。白许言抖了一下,对方松开了他的唇,用手撑着床上看他。


    “有时?候我真恨不得你这样咬我,也不想要你什么都忍着。”


    魏闻声说得认真,白许言愣了愣,看着他红红的眼眶,只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鬼使神差地,竟真的在他下唇上咬了一口?。


    当然?也咬得不重。


    魏闻声却?给他弄懵了,谁想到他挑这个时?机却?听话起来。白许言咬完便推开,看见他薄薄的下唇上一排牙印,也反应过来自己此举很蠢,忽然?笑了。


    他一笑,刚刚的凝重去了三分,魏闻声泄了气,侧身一翻,上半身躺到他身边,两条长腿搭在床沿。


    一开口?还是很郑重:“小白,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是不可?能一直瞒下去的,总有一天他们要知道。”


    白许言眨眨眼睛,表示默许。


    虽然?很不想面对,他自己心里也不得不承认。


    魏闻声说:“在我看来,拖得越久,知道的时?候或许会越伤心。”


    白许言道:“那种伤心是一时?的。”但面对他患病这个事实不是,自从知道的那一刻起,只要看见他,必定要想起。


    想起来,又要难过。


    魏闻声现在不正是如?此吗?


    对方却?摇头:“那种伤心不是一时?的,”他语气坚决:“白许言,你瞒着我的时?候还没大已经跟我复合,我理解你的顾虑,所以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是父母不一样,你们之间从来都没有过什么,你们本应该是最信任彼此的人,可?是你不信任他们。”


    “我不是——”


    魏闻声罕见地打断他:“你就是不信任他们,你不信任我们,我们是真的爱你,不论你是什么样子,我们都爱你。我们总希望能帮你过得比一个人更好一点,生病这种事,既然?你自己都能承受得住,我们会承受不了吗?”


    他咬住对方的耳朵尖,呵气般轻声说:“小白,在我心里,你值得无条件的爱,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应该拿去给你,何况是我的爱。我相信他们也是一样的,有些东西应该由我们一起来面对。”


    “不要再等了,告诉他们吧。”魏闻声道。


    白许言翻了个身,默默把脸埋进电热毯里。


    沉默持续到魏闻声以为自己不会得到答案。


    白许言忽然?说:“好。”


    他好像,确实,也没有真的在意过身边人到底在想什么。


    当他指责魏闻声越俎代庖的时?候,或许自己也正在做着同?样的事。


    *


    魏闻声深知白许言的性格,既然?对方已经下定决心给出了承诺,他便也不再催促询问具体的时?间和细节,只是说如?果白许言需要的话,他会和他一起在场。


    白许言对此事不置可?否,沉默片刻,忽然?说:“我想辞职了。”


    学会坦率虽然?很难,但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比如?从现在开始。


    但这话题也转得太快了……


    魏闻声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倒是没有多惊讶的样子:“我猜,你还是想去读书的。”


    反倒是白许言有些吃惊地看了他一眼,又说:“我不知道。”


    他问:“你不希望我去司明吗?”


    魏闻声笑笑:“我觉得如?果你决定去司明,就不会这么纠结了。”


    白许言没再说什么,魏闻声又开始起了逗他的心思:“生豆浆这么神奇,吐一晚上就忽然?想通了?”


    当然?白许言一如?既往地很难被逗:“不是。”


    他想离职是早有打算,但又觉得此时?抛下没能完成的项目,总显得有些不负责任。


    虽然?飞灵要卖产品倒是也没想着他。


    但他一直以来确实还算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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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就在刚刚这一刻,他忽然?觉得人好像很难做好每一件事。


    他试图在公司里做到事事周全,反倒是魏闻声——真正关心他,他关心在乎的人,却?总是在因为他而难过。


    岂不是本末倒置?


    人好像总是更容易伤害爱自己的人。


    但这话他不好意思在魏闻声面前讲,不仅很难开口?,光是想到这里,就跟着变得害羞起来。


    他把脸又埋回毯子里,推了推魏闻声:“我们是不是能回去了,你送我回家之后去上班吧。”


    部?分接受照顾,持续关心工作。


    魏闻声哭笑不得,在他屁股上轻拍了一下:“行,我去问问,他不让你走我就把你偷出去。”


    出了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他掏出来,笑了一下。


    徐佳明的消息,发?来的是白许言导师的联系方式。


    附带一如?既往很符合徐佳明语气的话:“那个……学长,我没告诉导师你是谁,我说你是来咨询的企业。”


    “你到底为什么找他呀,小白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谢谢。”他回,心道这小子直觉倒还挺准。


    又发?消息给陈行:“帮我买几盒好茶,我要送人。”


    yst


    看着手机屏幕,魏闻声长出一口?气。


    电脑里下了一堆论文,嘴上还是说下不了决心。


    哪里是自己心里没有判断,无非是不好意思去找导师罢了。


    亲爹亲妈还是要自己来说,至于?别?人……


    由他越俎代庖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吧。


    第75章我男朋友


    出院之后回的是白许言的家, 魏闻声一度很嫌弃老城区,跑得多了,越看越亲切。


    特别是门口还有很多热腾腾的早餐摊, 每日经?过大爷大妈亲身质检测, 质量口碑保证, 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至少不会因为豆浆没熟吃进医院。


    吃饭这种东西,光看着漂亮不顶用, 没人气的地方总是有问题。


    进?了家?门刚喝口水, 白?许言就开始赶人:“你去上班吧, 还能赶得上下午上班。”


    倒也不是多么责任心爆棚内卷之?王, 但魏闻声从来是一个对?待工作很认真的人,白?许言见不得他总是为了自己?做一些违背原则的事情。


    虽然在魏闻声心里, 把白?许言放在工作前面,已经?成为了他的原则。


    若是放在平时, 少不得装模作样故作悲伤酸溜溜几句,说小白?你好狠的心, 前脚进?门后脚赶我走, 果然是有了床就不要我了, 明明我还可以给你暖床。


    yst


    云云。


    今天却已经?赶上在医院一通输出, 白?许言像是得了开解,看神情却总觉得心事重重。


    他并不奇怪:这件事已经?被他精心隐瞒近三年,即便是想通了其中最关键的地?方, 真要做出决断也不会是那么轻易的事情。


    毕竟瞒是一天一天的瞒,但一坦白?,往后就是一辈子。


    他想他该给白?许言一点时间和空间, 放他自己?想想。


    便也按照答应白?许言的意思回去上班,坐到?办公室里继续扮演完美打工人——只是不忘先检阅一下陈行帮他跑腿的产物。


    茶是好茶, 包装也精致漂亮。他看了看觉得满意,赞许般的点了点头。


    陈行有日子没看见他了,前段时间魏闻声为了照顾白?许言请了年假,后来回来上班的那两天又赶上陈行出差。今天是陈行第一天回来上班,结果魏闻声上午又请假,本来说一整天都不在,搞得小文员看着领导的空位子心里还空落落的。


    这么长时间没薅到?领导羊毛了,总觉得生?活中少了很多快乐。


    和零花钱。


    他甚至都不清楚魏闻声到?底为什么请假,全?公司都只是在传他到?飞灵去看实验室结果差点让玻璃砸了,受了惊吓。


    但这似乎也很难成为连请这么多天假的理由,毕竟按照魏闻声一贯的人设,也不像是被玻璃吓到?了就会虚弱的好几天无法上班的样子。


    一般人的观念里,只有孕妇和小孩才不能受惊。


    魏闻声离两者的距离都十?分遥远。


    看他全?须全?尾的回来,找不出什么内心受伤的痕迹,甚至好像还有点高兴,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要八卦。


    “老大,你到?底为什么请假啊?”


    “家?里有人生?病了,照顾几天。”魏闻声盯着电脑打字,头也不抬。他自从来司明上班都没有一口气连请这么多假,虽然业务上的事情远程做了一些没有耽误太多,也没少攒下一些麻烦而琐碎的杂活。


    一边做,一边甚至忍不住在想,这几年还是应该更努力一些,该找找能否开辟相对?自由的副业。


    虽然心里盼着白?许言无灾无病的活到?八九十?岁,但有些现实问题是不能不提前打算的。


    格列卫就算是神药,毕竟不能永远的吃下去,情况稳定的前提下,他也不打算鼓励对?方去冒险。但万一过些年真的耐药了,做移植可能还是他们迟早要面对?的选择。


    到?了那时候,他不可能再像现在这样把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工作上,肯定要花很多心思陪在白?许言身边才行。要么调换到?更轻松的岗位,要么甚至要考虑辞职,暂时全?心全?意地?照顾他。


    但对?于?他的病和他们未来的生?活,钱又显得十?分重要。


    钱要赚,最好还能时间空间比较自由的赚。毕竟他可以白?天陪护夜里工作,但不能白?天陪护夜里跑业务。


    是该好好想想。


    而另一头的陈行还在忙着八卦:“老大,你回老家?了?”


    他家?在北方,一般没有特殊情况,一年也就回去一两次。


    魏闻声边琢磨事儿边干活,应付陈行不怎么动脑子:“没有。”


    “你在蔚城还有家?人呢?”


    “嗯。”


    “叔叔阿姨来蔚城了?”


    “我男朋友。”!


    他此话一出,对?面倒吸一口冷气,屋里猛地?安静了。


    魏闻声起初没察觉,还在盯着文档写东西,写着写着突然反应过来哪里不对?,抬头看陈行。


    陈行脸上五颜六色的,瞪着眼睛欲言又止说不出话。


    他忽然有些恼火,拾起桌子上一包抽得没剩几张的纸巾去砸陈行:“你上班怎么那么多话啊!”


    那纸巾太轻,扔出去发飘,砸不到?人,半空里的就滑落在桌子上。


    陈行倒像让他解了定身咒似的,捡起纸巾凑过去:“老大、你、你——”


    魏闻声烦了,刚想吼一句对?我就是喜欢男的怎么了你怕我职场骚扰吗,就听见陈行说:


    “你追人追到?啦!”


    魏闻声呛住了,咳嗽,这次是真心实意的疑惑:“我很明显吗?”


    陈行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道这还用说,然而情商很难得的上线:“恭喜你啊老大。”


    魏闻声起初想笑?,难免有些嘚瑟,忽然又笑?不出。


    一想到?他们复合的过程,又怎么能不想到?白?许言的病。


    顿时五味杂陈,生?不起什么和陈行打趣的心思,只说:“干活儿吧。”


    倒也说不上被刺中伤心事,只是一想起来,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堵着。


    他上午在医院给白?许言当?心灵导师的时候大道理一套一套,其实内心深处并非不能理解白?许言。


    他知道了是这样,更何?况是父母。


    自己?身上的血肉,养了二十?几年,出趟国就得了这样的病。


    他们还一度跟他说过些令人伤心的话。


    白?许言心软,不肯说太正常了。


    换做他或许也不会说。


    可是他没办法,他宁可做个恶人也要推白?许言一把。什么都不说,别人倒是可以无知无觉活得轻松,白?许言呢?


    白?许言太辛苦了,他不忍心。


    但最难的一关却还是要他自己?过,一个人的一生?总有他自己?的修行。只是目前来看,白?许言的好像格外坎坷一些。


    魏闻声能帮到?白?许言的,并没有自己?期望的那样多。


    陈行但觉气氛沉闷,全?搞不清楚到?底是哪句话说错了。他向?来不是很会说话,踩魏闻声的雷比下雨天踩水坑还多。


    不过魏闻声有一个值得欣赏的领导特质是有什么不爽当?场就怼回去了,基本不会藏在心里等着给人穿小鞋。


    堪称陈行最欣赏的优点之?一。


    结果现在之?一没了,魏闻声值得表扬的优点只剩下大方。


    大方魏总认真工作两小时,上班摸鱼五分钟。


    给白?许言发微信:“我上班说漏嘴了,我办公室的小陈知道咱俩的事儿了。”


    附带负荆请罪表情包。


    其实心里觉得白?许言根本不在乎这个,只是没事找事要逗他。


    结果没想到?对?面二十?分钟没理他。


    这就有点慌了,不知道是真的为此不高兴了,还是他一个人在家?又处了点什么岔子。


    最近的意外实在太多,魏闻声给弄得一惊一乍,不仅决定不管在干什么手机都二十?四小时不静音待机,还给白?许言特别设置的了一个声音很大的来信提示。


    这辈子错过这一回电话就够了。


    然而还是焦虑,白?许言一时不理他,他就坐立不安。想立刻打电话过去问问,又怕如果没事,对?方要嫌他大惊小怪过度保护。


    只好装作没在意的样子又给他发了一条消息:“陈行就是帮我推荐送给你的手环的那个人。”yst


    没话找话之?巅峰。


    正当?他决定对?方三分钟再不回复他就打电话杀过去的时候,白?许言忽然弹了个视频过来。


    连接上第一句就是:“你现在忙吗?”


    “不忙,”魏闻声狠狠松一口气,看屏幕那头,白?许言应该不在家?里。


    “刚刚开车,没看到?。”白?许言跟魏闻声解释。


    他把镜头掉转,对?着个柜台,柜台上摆了一排保健品,问魏闻声:“该买哪个?”


    “你要回家??”魏闻声立刻意识到?他这是要干嘛。


    “嗯,”白?许言的声音从镜头背面传出来,“不想空着手回去。”


    想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


    其实买礼物也不是真的为了买礼物,回家?去见自己?爸妈哪里用得上这些东西。


    可在他迈进?家?门之?前,他总得做点什么,让自己?的脑子里不要一直想着如何?开口的事。


    怕自己?想得太多,又会失去勇气。


    魏闻声心里砰砰,一瞬间千言万语涌上心头,然而最终什么也没说,一本正经?地?帮他挑了东西,才问:“需要我陪你一起吗?”yst


    “我回家?里吃晚饭,然后告诉他们。”白?许言道:“等我出来的时候,你能在楼下接我吗?”


    “好。”魏闻声尊重他的意思。


    对?方没在说什么就挂断了电话,他坐在电脑前面,再看不进?去一行字,好不容易挨到?下班,和徐佳明又发了信息确认,匆匆提着茶叶离开公司。


    倒是心有灵犀,就算白?许言不赶在今天就回家?,他也有件事打算今晚要做的。


    两道关卡,他希望能帮助对?方完成比较容易的一道。


    车一路开,越开越越熟悉。过去他常走这条路,但自从有了车,倒还真的很少自己?开着车在这里跑。


    毕业七年了,在跟白?许言分开之?后,他就不怎么来这一带了。


    他的母校,他和白?许言相遇的地?方。


    借着校友的身份成功进?了校园,车子开到?一栋办公楼下。


    他下车,给白?许言拍了张照。


    “你导师今天下午在这里开组会。”


    “如果你同意,我等会儿就上去见他。”


    第76章沉默时刻


    凝重是意料之中的凝重, 但沉默是预期之外的沉默。


    白许言提着东西进家门,魏闻声帮忙挑的保健品,东西没什么特别, 包装也?显得?相对普通, 倒是不像他一贯的风格。


    用魏闻声的话来说:“回家见自己爹妈, 带什么贵重的东西。”


    结果挑了个最重的,拎着上楼, 爬三层就弄得白许言在隆冬里出了一身汗。


    他有钥匙, 本想像平常那样自己开?门走进去, 假装今天只是一个很?平常的一个他忽然下班路过的傍晚。他会若无?其事地跟父母打招呼, 若无?其事地和他们一起吃晚饭,然后装作不经意那样提起来:“好几年前有一部?很?有名的电影你们还记得?吗, 讲慢粒白血病仿制药的。”


    但是立在门口?犹豫半晌,还是敲门, 大概是出于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忐忑和仪式感。yst


    瞒了这么久,不管是一种什么样的方式说出来, 估计也?都轻松不到?哪里去。


    他忽然意识到?, 活了二十九年, 自己还从来没有和父母坐下来正经说过什么。


    要么沉默, 要么躲。


    来开?门的是他爸爸白天鸣,宋舒林已?经退休了,白天鸣尚且还得?干两年。看样子像是刚下班没多久, 衣服都还没换。


    看见儿子回来,颇有些?意外?,一面接过他手里的东西, 打量他额头上缝了针的伤疤,一面不冷不热地说:“想起来回家了?你妈在厨房做饭。”


    应声而起是炒菜下油锅的刺啦一阵脆响, 油烟机打开?,风机运转的响声一下子盖过白天鸣说话的声音。厨房掩着门,还是有些?油烟味顺着缝隙飘出来,锅气腾腾。


    这味道本来温馨,记忆里家的温暖,但白许言刚因为肠胃炎进了医院,尚没好全,闻见烟味,胃里不自觉痉挛,喉结滚动,咽下满口?酸苦。


    白天鸣像是看出他脸色不好,示意他到?沙发上坐着:“回自己家老在地上站着干嘛,坐会儿,一会儿饭好了。”


    白许言只点头照做,他进门时手里提着的不仅有保健品,还有一个手提电脑包,只是里面装着的不是电脑,是他这几年的病历。


    选了几张身体状态相对较好的时候做的检查按年份排列,试图营造出一种问题不大的感觉来。


    白天鸣坐在他旁边看报纸,白许言就把提包放在自己膝盖上,两手握着包柄,腰杆绷得?笔直。整个包都是防水帆布质地的,他紧张的手心冒汗,冷汗沁在帆布上,不吸收渗透,把提手蹭得?滑溜溜的。


    做父亲的看起来瘫在沙发上,心里也?在打鼓。男人和父亲的关?系一般都不会太热切,更?何?况是白许言这种跟谁都没有几句话的人。


    他们父子向来沟通得?很?少,生活上的事主?要都是宋舒林在上心,人生大事上,白许言自己主?义又很?正。白天鸣自诩还算民主?,从他上大学过后也?就不怎么过问,只有遇到?什么大事了白许言会主?动跟家里汇报一声。


    当然,自从退学这种大事都闷声不吭地自己拿了主?意,白许言主?动汇报的信誉值也?就跟着直线下降,两个人越发的疏远。


    有日子不见,上一次还是在中秋国庆节,两个人在家庭聚会上因为一杯白酒有了些?小矛盾,他借着酒劲儿碍于面子硬逼着儿子喝了一杯,白许言没说什么仰头灌了,第二天一早就从家里跑回去了。


    白天鸣也?觉得?心虚,印象中儿子这两年身体不是太好,第二天酒醒,很?是自责一番。然而又拉不下脸来真因为这件事去说什么,总觉得?哪有老子跟儿子道歉的道理,只好安慰自己:马上三十岁的人了,很?多同事都成家立业有孩子的年纪,怎么也?不至于喝不了一杯酒。


    总之快两个月没见面,没主?动说话。


    看报纸的时候眼睛却克制不住地往白许言身上瞟:“你妈说你病了?”


    “嗯,没事,肠胃炎。”


    “听说最近有个什么什么病毒?”


    “外?面买的豆浆没熟。”


    “噢,豆浆不熟是容易生病。”


    “是。”


    “怎么没跟家里说?”


    “挺晚的,有个朋友送我去医院了。”


    “我听说了,你以前的学长?”


    “嗯,现在住在一起。”


    “头上受伤是因为他?”


    “不是,那天在公司,实验室的玻璃碎了。”


    ……


    白天鸣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白许言逐一答了,没刻意多解释什么,态度也?如常。聊了一会儿,两个人都渐渐放松下来。


    白天鸣放开?用于掩饰的报纸,转过脸来认认真真端详他额头上的疤,看了一会儿,叹气。


    “回头谈恋爱,别人家小姑娘以为你在外?面跟人打架呢。”


    白许言仍按着他的提包,心道恋爱是谈了,小姑娘倒是真没有。他家里催得?不紧,可?能确实是做父母的也?很?难想象他和别人谈恋爱会是什么样子,偶尔有打听相亲的,白许言主?动拒绝也?就不再强求。


    听到?这个话题,正从厨房往外?端菜的宋舒林把盘子往桌上一搁:“行了,一回家就念叨这些?。”


    又说白许言:“要回来也?不早说一声,家里给你多准备几个菜。”


    白许言随她进厨房搭把手:“医生也?不让我多吃。”


    等把菜都摆在餐桌上,白天鸣搬了椅子来要让他坐下,白许言却拉一下宋舒林的手:“妈,有点事想跟你们说一声。”


    她的手刚洗过,半湿着,还带着点厨房做菜留下的温热。碰到?儿子的手,摸到?满手湿冷。


    白许言很?少有这种表现亲昵的举动,会主?动这样去拉她的手,宋舒林心里一阵不祥。


    直觉中,意识到?是有什么大事要讲。


    在医院分明是她主?动问白许言回国的原因,可?到?了这种气氛中,她竟然有些?不敢听下去。


    顺势将白许言往餐桌边上带:“哎呀,有什么事儿,弄得?紧张兮兮的,先吃饭,吃饭的时候说。”


    “妈。”


    白许言松开?她的手,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母亲。宋舒林心头忽然涌上一阵惶恐:“言言,你——”


    白天鸣已?经坐回沙发上:“你让他说呗。”


    他亦有些?心慌,白许言今天举动反常。又出于一种自矜端着冷静,劝自己也?无?非是些?生活上的事。


    他想儿子莫非真的交了女朋友要谈婚论嫁,看这个架势,兴许对方家庭不好。又想也?说不定是要辞职,心说现在要辞职搞得?这么郑重其事,当初随便找的工作怎么不仔细跟家里商量。


    yst


    总之,在他心里,白许言是不太可?能惹出比这些?事更?严重的事情了。


    白许言在眼见父母都坐在沙发上,自己也?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们对面,提包照例放在膝盖上,一只手扶着,一只手伸进去摸索。


    “我在美国的时候生病了。”这是他一贯的说法,身体不好,学业跟不上,眼看毕业无?望,觉得?再耗下去没有意义。


    因此父母只是瞪大眼睛听着,他继续说:“我去的第二年,实验室刚装修,建材不好,有污染,所以病了。后来和导师索赔,他给了我一笔钱,我也?念不下去了。”


    说到?这里,白许言把头垂下去,很?抱歉地冲父母点一下头:“我知道应该告诉你们,可?是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拖着拖着就拖到?现在。”他看向母亲:“我不知道你们这么在意这件事儿。”


    但宋舒林已?经顾不上什么,她不是傻子,能折腾到?要赔钱的病得?是什么病:“你到?底怎么了?”


    白许言缓缓把病历从包里抽出来,一角已?经被他攥得?皱起来。白天鸣伸手要来夺,他用力捏住:“现在不是很?严重,已?经控制住了,只要每天吃药就行。”


    ——意思就是还没好。白许言手一松,白天鸣拉着另一头往后跌了一步,还没稳住身体,先拿起病历翻看。


    宋舒林凑过去,两个人头碰在一起,闷响。


    yst


    白许言没动,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候发落。


    空气重得?如有实体,像江南冬天湿冷的水汽凝结。听声音,他们似乎在第一页上停留了很?长时间,然后一页一页的翻下去,越翻越快,像是有纸张因为翻得?太快,飞散出去的声音。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持续的时间太,久到?白许言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最终还是把眼睛睁开?。


    他以为宋舒林会哭,白天鸣或许会骂他。可?他睁开?眼睛,只看到?病历散落一地,宋舒林弯腰在捡,白天鸣默默地看着他。


    这种时刻,安静比吵闹更?可?怕,他几乎已?经忍不住想要说点什么。


    但还是白天鸣先开?口?,他的声音里有着极力掩盖的颤抖:“这是慢性的白血病?”


    “嗯。”


    “三年之前的事情了?”


    “是,已?经三年了。”


    “医生怎么说?”


    白许言答得?平静:“有靶向药,这几年刚进了医保,价格还可?以。目前我的情况比较稳定,靠吃药就可?以维持的不错。如果……”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如果以后有什么变化,还可?以考虑移植,一般直系亲属概率比较大,不行的话,还可?以去配型。”


    白天鸣点点头:“好,知道了。”他站起来,脚步有点发飘,径自经过白许言身边,没有停留,朝门口?走去。


    “我出去一下。”房门在他身后咔哒一声关?上。


    白许言下意识地望了一眼,白天鸣没穿外?套,只套着件毛衣就走出去。


    现在外?面只有几度,五十几岁的人怕是扛不住冻。他想他该追出去,可?是不行,母亲还在这里。


    他回头,撞在宋舒林的怀抱里。


    第77章坦白从宽


    撞在母亲的怀抱里, 白许言直挺挺地坐着,一语不发。


    宋舒林搂着儿子的头,翻来覆去, 摩挲着他后脑上很软的头发。


    “从小你就不说。”良久她终于说了这么一句话。


    她想起小时候漏风的窗子, 长大些之后, 在白许言的青春期他们之间偶有的一点摩擦,再?到这一场重病。


    每一次, 每一次白许言都不说。


    她看那些病历, 白纸黑字的, 很?艰难地往脑子里钻, 盯很?久才能读懂一行字。


    然而?敏锐地捕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最顶上的一张病历上写得是四?月份,而?且显然不是头一张。白许言第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已经是五月底的事情, 在这之前儿子在哪儿?


    在蔚城,在父母近在咫尺的故乡独自待在医院治病, 算着美国的时差给家里发信息。


    而?同一时刻,他们在劝白许言继续学?业——去美国都两年多了, 怎么可能现在才水土不服。


    借口, 任谁都要觉得是借口。


    怎么可能猜到是生了这样的病。


    宋舒林想, 一早就知道是他这么个脾气, 当初怎么不追问到底呢。


    一瞒竟让他瞒了三年。


    有?眼泪顺着女?人的眼角滑落,她已经不年轻了,保养的再?好?, 脸上难免有?些沟壑。


    泪水顺着纹路没等落到下巴尖,她又将它拭去了。


    她说:“你怕妈妈难过吗?”


    白许言被她搂着,点了点头。


    他以为母亲一定会哭, 可是比起泪水,他更先感受到的是温暖。


    宋舒林说:“你过得好?, 爸爸妈妈才不会难过。”


    白许言想笑?一下,告诉宋舒林其实?他还买了房子,过去在医院里认识了不错的朋友,现在有?与爱人重归旧好?,准备离开这份不怎么顺心的工作,去做点更喜欢的事情。


    可是没等他开口,宋舒林又问:“你在美国,冷不冷?”


    忽然又某种情感像是开了闸,有?什?么湿湿热热的东西从身体内部涌上来。


    起初白许言甚至没有?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想答一声“不冷”,要开口却发现嗓子哽着,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来。


    他才发觉自己在哭,连自己都觉得惊讶。


    为什?么落泪的人竟然是他?


    yst


    他以为自己早就接受了这一切。


    然而?眼泪一时竟不能停止,下意识地,他不想母亲知道自己在哭,只?好?把?脸埋得更紧些,却没留意自己已经在宋舒林的前襟上留下大片的水痕。


    做母亲的只?是将儿子抱得更紧:“妈妈知道你委屈。”


    白许言只?是趴着,脑子里什?么都没想,一片空白,眼泪好?像把?他的全部情绪都带走了。


    当他再?度把?脸抬起来时,前所未有?的,他感觉身上轻飘飘的。


    白天鸣正好?在这时候推门进来,用钥匙,然而?半天没能把?房门打开,弄出了很?大的声响。


    他进门时夹带进一身的寒气,只?穿着单件毛衣,整个人看上去已经冻透了,脸颊鼻尖都是通红的。没等靠近就是很?多烟味,呛得逼人,全吸进羊毛衫里去。


    他从四?十几岁有?个同时查出肺癌,已经戒烟好?多年了。但很?显然,白天鸣刚刚不可能是出门偷嘴买烧烤吃。


    走进门,立在离白许言不远的地方,又停住,抬手嗅了嗅自己的衣服,搓搓手,不再?靠近。


    他开始被迫地,把?儿子是一个病人这件事植入自己的脑子里。


    很?久不哭,猛然一哭起来,觉得隔着泪眼看世界格外模糊,更何?况他的眼睛本来就已经不太好?用。


    离得近了,才看到父亲的眼眶也跟鼻尖一样红,不知是去做了什?么,还是让北风吹的。


    他情愿是后者。


    白天鸣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开口道:“市二院有?个主任我认识,他们那里血液科也不错,我刚刚打电话跟人家说了,带你再?去检查检查。”


    妻子和儿子脸上都是泪痕,但白天鸣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静,只?有?说完之后不自觉挠着裤线的动作泄露内心。


    白许言吸吸鼻子,也觉得在父母面前顶着这样一张脸很?不好?意思,努力笑?了一下:“刚检查过了。”


    他把?被重新收拾好?的报告单递给白天鸣:“没事。”


    白天鸣却并没有?去接,白许言一下子明白过来,现在对方比他更需要看到一份全新的检查报告。


    于是转而?把?报告单收回提包里:“好?,”又用半是撒娇的语气:“过两天行不行,最近去医院次数也太多了。”


    白天鸣一下子让他说软了心,别开眼神,闷了半晌又说:“顺便让我跟你配个型吧,万一以后哪天能用得上。”


    白许言点点头:“好?。”


    白天鸣又说:“搬回来吧。”


    这就有?些为难了,白许言犹豫片刻,决定索性不如借着这个机会和盘托出:“还有?一件事,其实?,我和魏闻声,就是那个学?长——”


    宋舒林已经打断他:“别想那么多了,你开心比什?么都重要,想跟学?长一起合租就一起住吧。”


    白许言心里一惊,母亲分明是已经猜出了他的意思,或许是觉得暂时还不是一个在白天鸣面前说实?话的机会才出言打断。


    她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宋舒林,对方拉起他的手往餐桌上带:“吃饭吧,饭都要凉了,身体不好?更是一顿都不能缺。”


    白许言端起碗,喝一口小米粥,甘甜柔软,从嘴烫到心底。


    白天鸣沉默着往他碗里丢了几筷子菜,丢完了才像想起什?么似的:“能吃得下就吃,吃不下就算了,肠胃炎刚好?,别吃太饱。”


    白许言点点头,还是一勺一勺全都塞进嘴里,什?么都没剩下。


    临走之前,白天鸣站在一旁看着他穿鞋,忽然说:“别怕,有?爸爸呢。”


    他“嗯”了一声,匆匆走了。


    走出单元楼,远远地便看见魏闻声的背影。对方穿着长至小腿的深色毛呢大衣,站在凛冽地寒风里背对着他,一恍惚,竟像是在很?多年前的校园里,他们刚见面的那一天。


    那时候他想,这个人穿得跟谍战剧里的特工似的。


    听到脚步,特工回过头来看他。或许是注意到白许言冲自己不自觉加快的脚步,魏闻声摊开手来,用怀抱迎接他。


    白许言撞进去,用从未有?过的力度将他深深拥紧,脸埋在魏闻声的颈窝里。


    魏闻声把?他裹在自己的大衣里,理智上觉得天气很?冷,应该尽快带白许言上车,然而?只?是一动不动的抱着他。


    像这样直白的向他索取依靠,在他们复合之后还是头一次。魏闻声并不觉得窃喜,只?有?怜惜。


    白许言把?浑身的重量都卸在他的身上,像是哭过一场力气耗尽,整个人被抽空似的。


    魏闻声并不清楚楼上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只?用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好?了,好?了,你做得很?好?。”


    白许言摇摇头:“你说的对,我应该早点告诉他们。”yst


    他们都想保护他,是他还不够信任他们。


    魏闻声用点力气,把?手托住白许言屁股下面,将他抱起来,让对方挂在自己身上,慢慢往车边上走:“现在说也还不晚。”


    这句是说给白许言听的,但说完他立刻又重复了一次,像是自言自语:“现在说也不晚。”


    ——这句话他今天已经是第三次说,说给白许言,说给他自己,头一回是说给白许言的导师。


    老头比白天鸣岁数还大,完全是能做白许言父亲的年纪,初听闻此?事,看起来简直要背过气去,坚定地认为自己对此?事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也是说:“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呢?他退学?我为什?么不去打听打听呢?”


    真的很?奇怪,除了对此?事毫不知情的魏闻声,他们所有?人都觉得白许言不可能会无故退学?,但偏偏所有?人都没有?去深究此?事。


    人有?的时候就是会偏执地为一些根本不重要的事情怄气,以至于忽视掉自己直觉。


    魏闻声只?是说:“现在也还不晚。”


    即便他们错失了三年五年,可是往后还要有?无数个三年、五年、十年。


    一刻都不要浪费。


    离车本来就只?有?几步路,他晃了几下,也就把?人放下,替白许言拉开车门:“走吧,回家。”


    白许言从后视镜里看见自己的眼睛,笑?了笑?。


    魏闻声道:“完了,你明天去上班,别人要以为是我家暴你了。”


    白许言坐进车里,软绵绵地陷在后座:“我明天去交辞职信。”


    魏闻声在他旁边坐下,笑?道:“你就这么信任我?”


    “没关系,反正也不是非要念书?,考不上就换个地方再?工作。”


    心中一块挤压近三年的重物忽然消失,白许言简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疲惫和如释重负一齐涌上来,暖风一吹,他很?快就睡着了。


    直到晚上吃得太饱的食物随着汽车摇晃造成的不适把?他从梦里弄醒,车已经快到家门口了。


    白许言忍着胃里发胀的感觉跟在魏闻声身后进了家,车里暖和,外面冷,冷风一激,太阳穴一跳一跳的胀痛。


    哭得太多了,白许言想,他本来是没有?偏头痛这类毛病的。


    魏闻声跑去开了空调,回头看见他还恹恹地坐在沙发上,连羽绒服外套都没脱,凑过去问:“怎么了?”


    他感觉白许言心里卸下了重担,虽然累,但应该还算高?兴。


    对方抬头看着他,点点自己的额角:“有?点头痛。”


    这倒不是什?么大病,魏闻声妈妈就有?这个毛病,一般靠布洛芬解决。


    但白许言胃不好?,他怕他吃了又要吐,搓热了手走过去:“给你按按吧。”


    这事儿他熟,从小没少给他妈贴心服务。


    白许言顺从地点点头,随即感觉到对方的手指落在自己额头上。yst


    不轻不重,那股力道摸到某个痛点,白许言抖了一下,然后慢慢放松下来。


    魏闻声的指腹轻轻扫过他额头上还未完全愈合的伤疤,又在白许言脸颊上亲了一下:“不舒服知道说了,再?接再?厉。”


    白许言睁开眼睛,迎着他,在魏闻声嘴上碰了一下。


    这样多好?,魏闻声心里砰砰跳了几下。


    能一直这样就挺好?。


    第78章辞职之后


    舒服得有点?过头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元旦后。


    白许言递交辞呈之后果不其然得到了飞灵老板的极力挽留, 但他心意?已经坚决,铁了心要走?,涨工资或者升职都没多大吸引力。把最后一点事情交接完, 在年底前?就?从容离开。


    yst


    到?了最后一天?他来领辞职证明, 顺便把实?验室里最后一点东西带走。白许言交接时给小组里的叮嘱很详细, 再加上他过去一贯做的多说的少,离开的契机又是在公司受了伤, 组里几个人很有些依依惜别的味道。


    白许言不擅长应对这种情况, 匆匆走?了。


    背着包通过走?廊, 迎面撞上张东流。


    冬天?里的张经理带着一顶棉线针织帽子, 把自己的整个脑袋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出秃在哪里, 反倒显得年轻了一些。


    白许言只冲他微微欠身点?头示意?,对方却颇为热情的叫住他:“小白, 要走?了,我送送你。”


    有什么好送的, 下个电梯的功夫罢了。


    白许言心知肚明他是有话要说, 然而实?在不知道自己跟张东流还能有什么话说, 没拒绝没反对, 由他跟着。


    “你要走?,我不意?外。”张东流道:“其?实?我们都知道,你这样的人才留在飞灵是浪费了。”


    白许言没说什么, 他又问:“决定好去哪儿了吗,司明还是赫斯?”


    “还没有。”白许言说了实?话,“有可能去读书。”


    对方先是吃了一惊, 而后露出恍然的神情:“读书好,读书不错, 你像是适合读书的。”


    白许言有点?无奈,人人都这样说甚至连跟他不怎么相熟的张东流都下这种判断,大?概是他看起来真的不擅交际的缘故。


    估计是因为得知他不打算立刻在这个领域换个地方继续上班,张东流的态度有些松弛下来,讲话也更随意?些。


    “不瞒你说,我还想着你去哪里也算是去探探路。既然这样,只好祝你学业顺利。”


    说这话时他们已经接近了大?门口,白许言听罢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飞灵的大?门。心道连张东流都想着要跳槽了,这公司真像是要干不久的样子。


    他觉得有些尴尬,不想背地里再议论这些事,但张东流还坠在他身后,估计是想听听他这个要走?的人这里还有没有什么八卦。


    白许言往外走?,临近中?午,冬天?的太阳明晃晃的,光剩下亮。


    一辆停在路边的车缓缓往前?滑了一段,拦在他们面前?。


    张东流刚觉得这车怎么有点?眼熟,贴了防窥膜的车窗摇下来,魏闻声靠在驾驶室里,冲白许言摁一下喇叭。


    完全是在嘚瑟,都已经走?到?眼前?了,他怎么可能看不见呢。


    白许言冲他偏了偏头,回身和张东流道别:“我走?了。”


    说罢拉开车门,坐进去。


    魏闻声趁他还在拉安全带时,把隔壁搭在车窗沿上冲着看傻了的张东流挥手打招呼:“走?了,多谢。”


    油门一踩,剩全然忘了第一次是自己把白许言叫来和魏闻声见面的张东流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他们俩怎么搅合到?一块儿去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要以身相许当司机?再说要谢也谢不着他啊。


    那实?验室的玻璃又不是他镶的。


    魏闻声恨不得暗示全天?下自己和白许言有点?什么的宣誓主权欲望却得到?了很大?的满足,对于白许言终于彻底离职也感到?很快活。


    “中?午想吃点?什么?”


    “随便吃点?什么吧。”白许言无奈,“你一会儿不是还要去上班吗?”


    其?实?他完全可以自己开车回家,但魏闻声就?是要嘚瑟。


    对方果然装模作样长叹一声:“我算是知道古代?那些昏君都是怎么来的了。”


    白许言手机屏幕上的反光打量自己,总感觉和霍国妖妃差距很远的样子。


    看向魏闻声:其?实?你只是羡慕我可以暂时不用上班吧?


    但激动主要也就?是一时的,他们本?来就?有很长一段生活在一起的经验,不仅有情人之间的激情,更多是相互扶持的伴侣。


    生活渐渐重回正轨之后,日子也就?变得规律起来,过上了魏闻声做早饭白许言做晚饭,一起喝中?药的甜蜜苦涩并存生活。


    白许言在准备辞职的周期里去见了硕导一面,自己去的。


    五年不见,小老头头发几乎全白了,看得他不仅有些怅然。这么久不曾回来,学校里像是没什么变化,可岁月终究在每一个人身上都留下痕迹了。


    五年都足够把一届本?科生迎进来又送走?了,可他在D大?呆了甚至不止五年,再回来,还是满眼熟悉亲切。


    他喜欢这里。


    导师见他,也只选在学校食堂一起吃顿午饭。


    简短的问:


    “身体还好吗?”


    “现在还好。”yst


    “之前?在美?国过得不怎么顺利?”


    “都过去了。”


    “工作几年,原来那些东西没忘光吧?”


    “还可以。”


    “那就?行。”老头点?点?头,也没再多表示什么。白许言随老师一起穿过校园里落了一地银杏叶的林荫道,踩在白果发酵的微妙味道里将他送回办公楼。


    “再见。”对方主动说,把那个“再”字咬得很重。


    “老师再见。”白许言也跟他道别,慢慢往校外走?。


    身后的人却没急着上楼,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渐渐在满地金黄里越缩越小。yst


    冬天?穿衣服都多,再加上白许言这段时间还让魏闻声喂胖了几斤,脸上比过去多了点?血色。


    越是这样,他看着自己爱徒的背影,越觉得惆怅——白许言五年前?穿着蓝袍跟他在这栋楼门口照相时也是这副模样,那时候他拍着对方也不怎么宽阔的肩膀说:“好好干,别给我丢人。”


    一晃竟成?了这样,他不能不感到?抱歉。


    之所以刚刚刻意?没表现出有什么特别,只当他是个工作几年又想回来读书的学生,是因为魏闻声最初来找他说明情况的时候就?特意?嘱咐他。


    “您别觉得有什么,您要是道歉,他心里肯定难过。”


    他苦笑了:“是,他就?那脾气。”


    对方也轻轻叹气:“他就?是这个脾气。”


    沉默,善良,内敛,柔软,这些东西才构成?白许言。


    他们爱着这样的白许言,却又难免担心他为此?受伤。


    *


    离开学校后的白许言到?庙里逛了一圈。


    蔚城在历史上曾为古都,适逢佛教盛行,留下一堆寺庙。他们学校在老城区,校园不远处就?是一座庙。香火鼎盛,十分网红。


    白许言从小在蔚城长大?,不觉得这些东西有什么稀奇,倒是来这里上学的同?学都免不了要去走?走?拜拜,凑个热闹打卡发朋友圈。


    离得那么近,他们校园恋爱时期在周围散步,难免路过。魏闻声却对此?没什么兴趣,说进门还要花钱买票,不如去食堂吃碗羊肉粉。


    一晃这么多年,竟真的从来没进去过。


    进了寺门才知道这里不大?,香火的确很旺,商业化气息也颇为浓重,走?几步就?有买开光护身符的。


    那天?风大?,吹得炉中?火旺,缕缕烟气笼罩半边天?。


    白许言独自一人站在寺里,隔着灰白烟雾环顾四周。那门票里含了香火钱,他也可以领三柱清香去拜一拜,或者随便买点?什么东西带回去,讨个吉利。


    按说,他的生命里值得祈祷的东西太多,健康、□□、事业、爱情,什么都可以求上一求。


    但最终他只是远远地朝殿中?佛像看了一眼,默默离开了。


    似乎仅仅是维持现状,已经让他感到?满足,剩下的便该交给天?意?,不是磕几个头能换来的。


    比如考试成?绩,磕头没用,主要靠学习。


    D大?今年的考试开始的很早,甚至没拖到?转过年。白许言匆匆准备,马虎不得,从交了报名材料就?在家里看书。


    魏闻声甚至给他弄出几分家有高考生的紧张感,每天?下了班吃饭完也不做别的,见天?琢磨些什么安神健脑的食物?给白许言补补。


    具体体现为在家敲了半个月核桃,手指头都磨秃噜皮了。


    至于敲核桃的声音会不会影响到?正在看书的白许言,那是另一回事,他一时没想到?。


    反正又扫地机器人在,核桃皮也不用他自己是收拾。


    考试在元旦放假前?几天?,笔试面试上下午紧挨着,魏闻声送他,恨不得穿一身旗袍去。


    白许言哭笑不得:“你觉得我考不上?”


    “那倒不是,”魏闻声也跟着他笑:“我是觉得只能当司机,显得很没用的样子。”


    “你可以想想考完之后我们去哪里走?走?。”白许言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推开车门进了学校。


    剩魏闻声一个人坐在车里摸着脸颊发愣:去哪里走?走??


    看样子身体是好多了,那不如去点?有意?思的地方。


    元旦他有三天?假,远的地方去不了,近的地方——


    他记得当初陈行挑来招待李灵杰的那个地方提供私汤酒店。


    情侣房。


    魏闻声找到?前?台电话:“元旦期间还有空房吗? ”


    *


    贼心虽然种下了,贼胆还得壮一壮。白许言没跟魏闻声透露考试的具体情况,倒是被稀里糊涂拉进了年轻老中?医的诊所。


    那中?药他喝了一阵,说不上有用没用,胃口倒是比之前?好了不好。


    也可能只是因为不上班休息好,魏闻声做饭又好吃。


    对方摸了半天?脉,总算露出点?看到?病人遵医嘱的满意?神情;“看来你最近心情不错。”


    医生面前?真是一点?秘密也没有,白许言点?点?头,对方还是那句话:“吃药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心情要好。”


    他这胃病就?是从情绪上来的。


    魏闻声读空气能力高超,心说那做了那事情心情一定更好,当晚即宣布他的元旦计划。


    白许言笑:“可以,但我得回家一天?。”


    魏闻声点?头:“娶了媳妇不能忘了娘啊。”


    刚说完就?觉得不对——这怎么把自己绕进去了。


    还没等找补,白许言电话响了。


    “安滢?”


    白许言接起来的时候声音里还带了点?笑:“好久不见。”


    然而那头的回应很犹豫:“小白……”


    他未曾收敛的笑意?凝固在嘴角,感觉有些不对:“嗯?”


    “我们能见一面吗?”


    第79章意外事故


    电话里说的不清楚, 但白许言从安滢的语气中意识到对方?可能遇到了什么变故,去得急匆匆。


    天有些晚,街上还?热闹。魏闻声开?车载他, 一路上摁着喇叭穿过老城区被乱停的电动车挤的总在马路边缘走路的行人, 一路疾行。


    到了地方?, 把车停在路边对白许言说:“你去吧,我四处转转。”


    他们现在已经是真正意义上的情侣, 但安滢并非他和白许言共同的朋友, 对于他们的私人会面, 魏闻声还是决定要给对方留出足够的空间。


    至于为什么非要送他来, 主要是看出白许言心急,怕他路上出事。


    事出有因?, 白许言也不顾上说什么,只是感?激又?略带歉意地看了他一眼, 匆匆跑下车,临走把安全带勾在背包肩带上, 拖出去半米。


    魏闻声帮他摘下来, 又?安慰一句:“别急, 要是真有急事, 她电话里肯定就说了。”


    白许言点点头,也跟着附和,见?他走了魏闻声才敢叹气:安滢又?不是没分?寸的人, 没事怎么会这个点打电话叫人出来。


    见?面的地方?是一家?西餐厅,店面不大,最?宽敞的桌子也就能坐下四个人, 从门口?看过去,每一张都一览无余。装潢很漂亮, 像是那种会在社交软件上被?探店博主推荐的地方?。


    他一眼便看见?安滢,坐在最?里面的桌子旁。桌面上已经摆了几样小食,刚端上不久,还?隐有热气。安滢化了全妆,大衣底下是浅色的针织连衣裙,头发也认真卷过,面前摆着一杯蓝柑汽水,里面插着的吸管含在嘴里,被?她咬得变形。


    白许言走过去,看见?她这幅打扮,心里稍微安定了一点。觉得她至少有心思收拾自己,既不像是遭遇了家?暴逃出来,也不像是在医院收到了什么重大打击的样子。


    看见?他来,终于放开?嘴里被?咬得惨不忍睹的吸管:“吃饭了没,先吃点。”


    白许言哪还?有胃口?:“怎么了,有什么事要说?”yst


    安滢深吸一口?气,对他笑一笑:“我决定跟他分?开?了。”


    这个“他”也不会有别人,只能是跟白许言只在婚礼上见?过一面的新郎。


    他心脏顿时漏跳了一拍,张口?先问她:“你身体——”


    安滢摆摆手:“放心,身体没事。”


    白许言卸了劲儿?,身体没事,别的事情在他看来都是小事。冷静下来,又?觉得自己听说了人家?要离婚似乎也不该表示的太轻松,掩饰般地往嘴里填了根薯条。


    “是什么原因?,怎么……”


    参加婚礼好像还?是近在眼前的事情。


    安滢听罢,苦笑了一下,用手掩住自己半张脸,像是在犹豫这话到底该不该说,半晌才开?口?:“我之前说,不要孩子,你还?记得吧。”


    自然记得,白许言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以安滢的身体情况,不要孩子几乎是默认中的事情。做了移植也还?是病人,只不过是病情更为稳定的病人。乍一看再健康,身体一旦起了什么变化,往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好。


    他皱起眉头:“他家?里逼你要个孩子?”


    安滢“哈”了一声:“真要是那样或许还?好,”她哽了一下,端起桌子上的饮料喝了一口?,像是要把心里的情绪一并压下去。


    “旁敲侧击地劝了几次,我说不行,后来也再没说什么。可是有天,我打扫浴室,发现?一连三天的安全套上都有个洞。”


    像是有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白许言觉得自己整个人被?冻在原地,从里到外都冰透了。刚吞下去那两个薯条有棱有角的通过食道?落进胃里,把他的内脏膈了一下。


    “什么意思?”他问,这事情几乎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惯,然而实际上,他意识到了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安滢看着被?自己咬扁的吸管,数上头的牙印:“我不信这是巧合,你觉得呢?”


    这显然不可能是巧合。


    她继续说下去:“我大概猜到因?为什么。我们没领证,其实不单单是因?为我,他的父母始终有顾虑,我理解。但到了这时候,逼太紧又?怕我离开?,索性先斩后奏。要是真的怀上了,左右都是对身体不好,兴许我就会把孩子留下。”


    “那你……”白许言舌头打结,担心已经发生了最?坏的那种可能。


    “没有,”安滢又?笑笑:“我检查过了,但我觉得我必须跟他分?开?。”


    “好,那就好。”除了点头,白许言不知道?自己还?能做出什么反应,还?应该做出什么反应。他在脑海中搜刮对于那个男人仅存的记忆,除了婚礼上魏闻声曾经隐约地表达过新郎看起来和安滢并不足够般配,别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那天他喝了酒,只记得为安滢的勇气感?到高兴,根本不关?心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可安滢的勇敢为什么会落在这种人身上?


    老中医的话果?然不虚,心里闹腾起来,胃立刻就跟着不适。自从那次喝了半生的豆浆他肠胃炎进了急诊,这么长时间再没胃痛过,猛然一闹起来,他额头上见?汗,脸色发白。


    安滢见?状,反倒过来安慰他:“其实这事儿?有几天了,我自己已经想通了,只是今天才做好了一切决定,总觉得还?是想找个人说说。”


    从包里抽两张面巾纸递给白许言:“别倒把你弄得难过,没事的,其实我——”


    她一边说,一边用另一只手去摸手机,要拿什么东西给白许言看。白许言捻了纸巾的另一头,两人下意识地凑得近些。


    餐厅门“砰”一声被?人推开?,外面的冷气冲进温暖的小屋,一个男人冲到桌前,还?不等反应过来白许言觉得自己被?撞了一下。


    来人拉住安滢袖子,几乎把她推在桌子上:“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


    白许言晃了两步站定,定睛一看,终于从脑海深处对上男人的脸。


    安滢的男友。


    现?在要加上:前。


    他先听了对方?所作所为,心里本来对他印象差到极点,见?他拉着安滢不放,本能地要把他们俩隔开?。


    这个举动似乎将对方?的怒火引燃,强拽着安滢:“啊,病友,不是在医院就认识了吗,要谈就早谈啊,当初想找个身体好的,现?在又?惦记着?”


    安滢给他气笑了,相处这么长时间,直到她在垃圾桶里发现?故意弄破的安全套,她都一直认为眼前这个人至少是一个懂得尊重别人的人,实在没想到他嘴里能说出这种话。


    “我们分?手了,我见?谁是我的自由。你不要借别人撒气,到底是因?为什么你心里不清楚吗?”


    男人并非问心无愧,给她这一问,问得心虚。然而越是如此,徒然升起一股虚张声势的怒火:“你单方?面说了不算,我没同意!”


    他猛往安滢身上推了一把,白许言横过去挡,大半力气都落在他身上,猛得往后一跌,狠狠撞在餐桌的一角。


    餐厅服务员尖叫起来,白许言顺着桌角往下跌,忽然有人接住他,结实温暖的怀抱,熟悉的香水味道?。


    魏闻声扶着对方?稳住身体,查看他是否手上,白许言摆了摆手站稳,示意他去护着安滢。


    一米八几的个子很有震慑力,更何况魏闻声长得实在不好惹的样子。让他那双冷冷的眼睛一扫,对方?气焰下去三分?:“你、你,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魏闻声将两人挡在身后,伸手拦住对方?的去路:“你伤到人了。”他从服务员点点头:“麻烦帮我报警。”


    这一面冷静,放在身后的那只手却摸过白许言的手用力握着:幸亏他把车停得近。


    白许言不记得,他却认得。在婚礼上那点莫名的恶感?让他对安滢的这位结婚对象印象很深,眼见?着他气势汹汹冲进餐厅,心中一阵不祥。yst


    到底要下车追过去看看。


    这男人色厉内荏,真的到了警察局,早没了刚刚那股劲儿?。他和安滢没领证,法律上只称得上是有情感?纠纷的男女朋友,对方?要跟他分?手,自然也不需要走什么程序。


    况且往安全套上动手脚这事,警察听了也觉得无耻。


    坐在调解室里问白许言处理结果?,白许言看看安滢:“我不接受和解。”


    意思是要他去里面蹲几天冷静冷静。


    做完笔录临走,有个女警官安慰似的冲安滢笑笑:“这样的人,早分?了也好。”


    是啊,她叹气,又?跟白许言开?玩笑:“早怎么没看出来?早知道?在医院的时候就去追你了。”


    他俩全然不是那种关?系,况且安滢早就知道?他和魏闻声的关?系,故意说这话,只是觉得气氛太凝重想调侃调侃。


    魏闻声也没放在心上,跟着挪谕般笑笑:“她要是追你,我就够呛了。”


    白许言却没跟着笑,皱着眉头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回头看着他们。


    本来只是约他出来聊聊天,谁想到弄进派出所,还?害得白许言撞了一下。安滢心里其实很不好受,见?他一直沉默,忍不住再次道?歉:“是我不好,我今天不该叫你出来的。”


    白许言重重地叹了口?气,扬起脸来看魏闻声,派出所走廊的灯把他的脸照得惨白。


    魏闻声心里忽然一慌,走过去拉住他的手,摸到湿冷的汗水。


    “我胃疼。”白许言说。yst


    魏闻声伸手去搂他,下意识用哄人的语气问:“气着了?回家?歇歇,不想走我抱你。”


    白许言却把手从抽出来,掩着嘴,又?重复了一次:“我胃疼。”


    说完他直直蹲下去,忽然趴在地上吐了。


    第一口?像是咖啡色的液体。


    第二?口?是血。


    第80章通知家属


    派出所大厅里有一排塑料椅子, 天已经?晚了,除了喝酒打架闹事的零星几个人在大吵大闹,大厅里没什?么人。


    魏闻声把大衣脱下来铺在椅子上, 塑料很滑, 难以固定, 他手忙脚乱往上推推,然后干脆自己?坐在一头。


    白许言被放躺在椅子上, 上半身垫起来靠在魏闻声怀里, 本能地想将?自己?的身体向下折叠起来。魏闻声一只手攥着他的手, 一只手硬是固定住他的身体, 将?他头往一侧偏,枕在自己?胸膛上, 免得呛了自己?。


    就把白许言从走廊搬到长椅上这么几步路的功夫,他已经?吐了好几口, 氧化?的血液混着胃液,黑黑红红从嘴角垂到衣领。


    魏闻声?的脑子像是被分?离出去一半, 一部分?只有空白, 另一部分?兀自在转。想是不是该将?他吐出来的东西?找个?容器装着, 到了医院方便给医生观察出血情况。又想白许言躺着已经?够难受, 还要折腾他做什?么。


    最后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了他,握着他的手用力到关节泛白。像是想要尽可?能攥住手里这点正在冰冷的体温,然而白许言的手被冷汗浸的很滑, 越是用力越抓不住。


    疼痛还在其次,失血带来的虚弱令白许言烦躁不安。上半身被魏闻声?固定在怀里不能动,他两条腿本能地踢着, 深色的毛呢大衣上全是鞋印。


    血腥味充斥着口腔,连呼气都?是腥咸的。过去他流鼻血经?常有这种体验, 但这次不一样。在疼痛的刺激下,喉头里异样的味道让人反胃,恶心?的感觉止不住。魏闻声?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一个?劲儿的哄他:“忍一忍,坚持一下。”


    反胃是忍不住的,白许言难得的失去几分?理智,心?里莫名一阵委屈,喘着粗气背过脸,身体前倾,哇得吐了一大口。


    那血的颜色比之前鲜艳,很明显白许言胃里还在出血。这一口把他呛到了,咳嗽,鼻子一抽,两行?泪淌下来。


    这是呛哭了还是难受哭了,魏闻声?盯着白许言的脸发?愣,深刻体会?到过去武侠小说里写得五内如焚,觉得自己?也快要跟着吐血。


    安滢举着手机从门口回来,看见魏闻声?嘴唇都?在抖,将?掌心?的汗水在裙子上擦擦,安慰到:“别慌别慌,救护车就到了。”


    魏闻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像是花了点力气才读懂这句话的意思,尔后又低下头去贴贴白许言的脸:“别怕,”他很用力的重复着:“别怕。”有血渍蹭在他脸上,在空气中迅速冷却。


    派出所出了这样的事故,民警都?跟着着急,奈何?也帮不上什?么忙,谁都?不敢轻易去搬动病人。有人出去迎救护车了,有人拿了毯子盖在白许言身上。


    魏闻声?感觉到身边人来人往,说得什?么都?听不清,看到毯子,接过来胡乱地把白许言裹了。


    “白许言,白许言。”他翻来覆去地念着对方的名字,好像这三个?字有魔力,多喊几次人就跑不掉。


    怎么才能把他永远留在身边?


    救护车的鸣笛声?闯进魏闻声?的耳朵,医生抬着担架进来,他恍惚只看到一片晃动的白。


    医生接手,他也就跟着放松了手上的力气,任着白许言上了担架。他大衣丢在椅子上,脚踩棉花,一步一步追过去,上车的时候绊了一跤,他忽然醒转过来。


    “他有胃溃疡,慢粒白血病,今天晚上撞了一下,没有药物过敏,他,他——”


    车门砰一下关上,医生打断他:“好,好,家属别慌,刚刚那位女士已经?跟我们说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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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这才意识到安滢没跟着一起上救护车,在车窗边朝他挥手:“你先跟着去,我打车过去。”


    “哦。”魏闻声?胡乱点头,转身又拉住白许言的手:“医生来了,你别害怕。”


    白许言指尖已经?夹了心?电监护,血压掉得有点低,医生正在给他开放静脉通道补液,喊着他的名字确认意识。


    白许言含含糊糊地应了,对方皱起眉头,觉得他有些休克症状。又顺口问魏闻声?:“你是他什?么人?”


    魏闻声?哽住了,不知道该答什?么:“我……”


    “男朋友,”白许言睁开眼睛看着他,视线很散,说出来的话也像在哼唧,但是他们都?听清了:“他是我男朋友。”


    医生显然愣了一秒,然而见多识广,立刻反应到:“不行?啊,你这样不能签字,你得叫他亲属来,他在蔚城没有直系亲属吗?”


    “有!”魏闻声?没有那个?为自己?不能签字感到失落的闲情雅致,直接将?手伸到白许言口袋里翻出他的手机来。


    他的指纹还是前几天两个?人闹着玩的时候录进白许言手机里的,现在倒是正好节省了时间。


    翻出通讯录来,白许言给所有人的备注都?是名字,他顺着搜出宋舒林的电话,抖着手指头播出去。


    没通。


    再打还是占线,他没办法,只好去找白天鸣——他从来没见过白天鸣,更没跟他讲过话。印象中这该是个?挺传统的男人,如果知道了他和白许言的事情,怎么想都?不太可?能接受。


    但情况紧急,魏闻声?顾不了那么多了。


    电话接通,他还是犹豫了一秒,对面清清嗓子先开口:“元旦回来吃饭吧。”


    “您好,”魏闻声?深吸一口气,尽量表现的平静沉稳:“小白,白许言现在胃出血,我们在救护车上,您得去医院签字。”


    对面的男人顿了一秒,像是在确认这到底是不是电信诈骗,魏闻声?没解释太多,救护车已经?到了,他急忙报了个?医院的名字,扶着轮床追出去。


    情况紧急,虽然一时还没等来可?以签字的家属,白许言先被推进抢救室里。魏闻声?送着他的床过了地上的消毒线,看着电动门在自己?面前关上,腿一软,坐在地上。


    安滢过来,伸手扶他,扶不动一米八几的男人。魏闻声?坐在地上抬头看她,满脸都?是惶恐与茫然:“会?没事的,对吧?”


    “会?。”安滢用力点点头,掩着脸擦了擦眼睛。


    “那时候都?坚持过来了,现在肯定也会?没事的。”


    如今有这么多人陪在白许言身边,他怎么舍得走呢?


    期间医生出来叫人,交代了基本情况,说他出血量不算很大,但要下胃镜处理,至于其他病情,要等止血之后在从长计议。


    魏闻声?只是点头,说什?么都?应。他签字没用,但总之先把白许言送去了胃镜室,左等右等等来了白天鸣。


    妻子今晚和几个?朋友一起出门了,他一个?人在家看新?闻,忽然接到这样的电话,一时竟无法分?辨到底是不是诈骗。


    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他不敢先告诉宋舒林,匆匆打车到了医院。再拨儿子的电话号码,一个?没见过的年轻人迎出来,头发?凌乱,身上一团暗红的污渍。


    他腿脚立刻就发?软:事情是真的。


    “您先别急。”魏闻声?深吸一口冷空气,半边肺像是要冻住一样:“送他去胃镜室了,医生正在处理,您得来签字。”


    白天鸣跟着去了,穿过嘈杂的夜间急诊,小孩的哭声?和大人的咳嗽就像耳鸣,他们全家身体都?很好,他对这种情境太陌生了,唯一一次类似的经?历是十几年前父亲去世。


    他是老来子,父亲活了八十多岁,脑出血急病走的,喜丧,大家都?没太伤心?,只是觉得很突然,忙着料理许多事。


    可?白许言怎么一样,他儿子今年才三十岁不到。


    他在抢救室门前签字,没找到白许言。耳畔忽然有人哭,看过去是五十岁模样的女人,远远地看着是个?年轻孩子,像是比白许言还小些,包着脑袋看不出男女,监护仪上心?跳还在。


    “高坠,”白天鸣耳朵里传进更多声?音,压得很低:“好像是男女朋友情感纠纷,小姑娘受刺激了。”


    白天鸣手抖了一下,最后那个?勾在纸上蔓延出长长的一道,年轻的医生隔着口罩安慰他:“您先别急,他处理的还算比较及时。”


    再出来,魏闻声?满头是汗的迎着他:“现在止血了,生命体征都?稳定,今晚要在ICU观察一下,您一会?儿换衣服进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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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许言的父亲一来,他就不得不充当那个?保持冷静的角色。


    白天鸣机械地点了点头,由?他引着到ICU换了衣服。魏闻声?什?么也没说,只是停在门口,替他拿着手里的东西?。


    他套着塑料袋一样的防护服进去,在一堆插满了管子的人当中找到自己?的儿子,也像周围人一样,嘴里含着胃管,鼻子上接着氧气。


    听到是一回事,亲眼见到是另一回事。头一回,他这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儿子是个?病人。


    他伸出手碰碰白许言的脸,隔着手套,只能摸到塑胶发?涩。白许言半醒着,被他一碰,眨一眨眼皮,睁开。


    “爸。”插着胃管他一动就恶心?,嘴唇轻轻动了动,比了个?形状。


    白天鸣看懂了,捏捏他的手:“爸爸在,明天就出来了。”


    白许言点点头,下意识往他身后看了一眼。白天鸣心?里一动:“那个?,他,他在外面陪着你呢。”


    ICU不能待太久,他哄着儿子休息一下,出来看见魏闻声?还坐在门口的椅子上。


    对方只穿着单衣,胳膊肘撑在膝盖上,低着头,后颈形成紧绷的一条线,看起来快要折断了。


    走廊开了窗户,风一吹,他在风中微微战栗。


    听见有脚步声?,魏闻声?抬起头,见是白天鸣,猛然坐直了,把脸上的慌乱藏在平静底下。


    “您……”他想他该叫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叔叔。”


    他不知道白天鸣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白天鸣含糊地应了一声?,在魏闻声?身边坐下。“他看着还好,不出意外明天就出来了。”


    魏闻声?终于放下点心?来,想起来还没跟白天鸣解释来龙去脉:“他的一个?朋友闹分?手,男方来吵架,推了他一下。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撞了下……对不起,我一开始不在,我应该一直陪着他。”


    白天鸣没接他这茬话,忽然问:“你怎么穿的这么少?”


    魏闻声?下意识往自己?身上一摸,这才发?现大衣不在身上:“噢,本来穿了,刚刚可?能丢在派出所了。”


    白天鸣叹口气,点了点魏闻声?替他抱在怀里的袋子。


    yst


    鼓鼓囊囊的一包,魏闻声?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看也没看。


    白天鸣把袋子里面的东西?掏出来,抖开,一件崭新?的羽绒服,标签都?还没拆。


    白许言的医保卡身份证都?在自己?身上,他刚刚慌乱中不知道要带什?么,又迫切地想要抓住点什?么安抚心?里惶急。看见玄关的鞋柜上装着这袋衣服,下意识带来过来。


    “给他买的,本来想说元旦送给他。”白天鸣把羽绒服递给魏闻声?:“你先穿着吧,别冻病了,给你穿他也不会?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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