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 第21章
◎他想了想,没走。◎
桑慈笑了。
她忍不住笑, 扑进谢稹玉怀里,抱着他脖子,笑得声音清脆, 笑得得意欢喜, 她的嘴角根本压不下来。
谢稹玉毫无防备, 身体瞬间绷直了,她温热的身体钻在他怀里, 那温度也钻进他心里, 钻进他的骨髓血肉里。
他的手僵硬地放在腿边, 半天没有动。
桑慈还在笑, 好一会儿后才从谢稹玉怀里仰起头来。
她的眼睛如水洗过一样, 明亮清澈,眼尾又很红, 谢稹玉不确定她刚刚是不是又哭了, 微微有些无措, 伸手想去揩她眼角。
桑慈任由他粗糙的手指局促地擦着她的眼睛, 语气轻快又得意, “谢稹玉,是因为我吧?”
谢稹玉默然不语。
不承认, 也不否认。
桑慈却偏要听他的回答:“掌门师伯总要拐你修无情道,你每次都会拒绝他, 你说你是因为和我的婚约才不修无情道, 可昨天我和你的婚约都解除了, 你怎么还拒绝掌门师伯啊?”
谢稹玉左顾言它,“淋了雨冷不冷?”
他的耳朵有些红, 嘴却像蚌壳一样, 死死闭七鹅群死珥二珥午久幺亖栖看最新完结肉文清水文着守着, 视线左右移了一下,捞起一旁挂的大布巾,裹住桑慈还湿漉漉的头发揉擦。
真是个木头,呆瓜!
怪不得没有经历血与泪的她会那么容易被那魔头蛊惑。
桑慈晃了晃脑袋,将脸从大布巾下面钻出来,两只手一把拍在谢稹玉脸颊上捧着,强迫他低头看自己。
谢稹玉又和她无形较量了一下,被迫垂头时,虽面色平静,可耳朵却很红。
“谢稹玉,说话啊!”桑慈催促。
谢稹玉的手还捏着大布巾,他垂眼与桑慈对视一眼,低声道:“修无情道没什么好结果。”
“……”
这答案真是无懈可击,直接把她要说的话都给堵住了。
桑慈深呼吸,深呼吸。
耐心一点,脾气好一点,谢稹玉就是个木头。
她今日非要听到她想听到的回答:“别人修无情道没什么好结果,但你说不定就会如掌门师伯说的那样,将来在剑道一途无人可比啊!那不是理由,你想想,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你认真想!”
说到最后,桑慈本性就暴露了,不光眼睛瞪着他,两只手还用力扯了一下他的脸。
谢稹玉低声笑了,顶着一张不知是不是被她扯红的脸,慢慢回答:“因为小慈。”
桑慈咬了咬唇看他,这回答……虽不十分满意,但也九分满意了。
她能指望这木头说出什么话?
这么一想,桑慈再回味一遍这回答,心里可愉悦极了,眉眼末梢都染着笑,就差欢声高呼,她不忘记在后面重重补充一句:“还有!昨天的退婚不作数!”
谢稹玉本没有把桑慈说的这一句退婚不作数的话放在心上,但听得多了,他也忍不住有些当真了。
他垂眸看了一眼身侧少女欢快的笑脸,红肿的眼睛,一时又有些吃不准。
罢了,不要多想。
“我去煮甜汤。”他将她扯着自己脸颊的手拉下来。
桑慈顺势松开了手,想了想,点点头。
她是有些想谢稹玉煮的甜汤了,也不知道记忆里的甜有没有褪色。
在他煮甜汤时,她用轻松的语气和她说上辈子的事好了。
慕楼峰的小厨房样样齐全,带着凡间的烟火气,油盐酱醋在墙边柜子上整齐摆放,劈好的柴火堆在灶头一侧。
谢稹玉已经快半年没进来过这里了,他的目光忍不住环视了一圈四周,看得出来,这半年来,这里经常有人来。
桑慈不会煮饭,所以是沈无妄在用。
谢稹玉垂下了眼睛,打开柜子,找出红豆,去了水井旁清洗。
桑慈也在打量小厨房,她很久没有来了,脑子里却又清楚地记得这半年沈无妄在这里忙碌的场景。
她心里又憋又闷,气自己又替谢稹玉委屈,只看了一眼就没好气地跟着谢稹玉出来,在水井旁蹲下来,看他清洗红豆。
桑慈仔细端详着他的脸色,反正她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就是一张好看的脸,平平静静的神色。
雨后初霁,谢稹玉的侧脸在细碎的浅金色光下会发光。
即便是木头,也是只好看的木头。
“谢稹玉,我有话要和你说。”桑慈清了清喉咙。
谢稹玉偏头,眉头微蹙,眼神里带了一点疑惑,仿佛在说“你今日说的话还不够多吗?”
桑慈:“……你那是什么眼神!”
谢稹玉收回视线,手掌熟练地搓洗着红豆,语气平平静静:“你说,我听着呢。”
桑慈深呼吸一口气,要把这些话说出口比她想象中的要难,还没开口,她的眼睛又酸了,她再次深呼吸,捏了捏自己掌心,道:“我其实是重生回来的,上辈子我在我们昏礼的那晚被人夺舍了……呃!”
在她还开口后,谢稹玉就已经再次偏头看她了,他听到了她急促的呼吸,带着不安。
只是,还没等桑慈说完,他便放下了手里的红豆,忙扶住她肩膀,“怎么了?”
桑慈脸色苍白,依靠在谢稹玉怀里才撑住身体,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处,那里正汩汩发烫,她惊疑不定就扯开衣襟查看。
襦裙一下被她往下扯了,谢稹玉就算想阻拦也没来得及,入眼就是一大片雪白,他眼睫快速抖了一下,忙闭眼移开目光。
桑慈没注意到谢稹玉的反应,她盯着自己胸口那片树叶。
翠绿的叶片,刚才她说话时那鲜红的叶脉里像是有血在沸腾流动,如烫红的烙铁一般烧着皮肤,又烫又疼。
谢稹玉给她吃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呀?
不仅是跟着她重生回来,还……
桑慈又抬头,看着谢稹玉偏过去的侧脸,快速开口:“上辈子我被人夺舍……呃!”
胸口的树叶中那些鲜红的叶脉再次沸腾一般,灼得她生疼。
“小慈,你刚刚说什么?”
谢稹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音量略低了一些。
桑慈震惊地抬头,难道刚刚她疼了那么两下,谢稹玉还什么都听不到?
“我刚刚说的话你都没听到?”
谢稹玉依旧偏着头没看她,语气里也有些疑惑,“听不清。”
桑慈咬了咬唇,盯着他回避的脸,心里闷着气,也有些委屈,“谢稹玉你转头看我!”
谢稹玉沉默了一会儿,无奈,“小慈……”
“让你转头!”桑慈气呼呼的。
谢稹玉一向是执拗不过她的,只好转头,视线却守礼不肯下移,桑慈抬起手捧着他的脸,硬是逼着他看自己胸口。
“不许闭眼!”
橙红色的柿蒂花襦裙,白雪一样的肌肤,少女稚嫩却玲珑的弧度,只一眼就都冲进了谢稹玉还没来得及闭上的眼睛里。
翠色的树叶画纹在她雪色的肌肤栩栩如生,如翠玉镶在无暇白玉里。
美丽动人。
他的呼吸都在这瞬间凝滞,脸颊发烫,想要闭眼,又不敢闭眼,怕桑慈会生气。
“你看到了吗?”桑慈见他的目光直直落在自己胸口了,才出声问道。
谢稹玉眼睫轻颤,半晌后才闷声闷气道:“看到了。”
桑慈松了口气,想了想,尝试着说道:“这个,是你给我……呃!”
谢稹玉听到她痛苦的声音,看到她又苍白了几分的脸色,忙问:“怎么了?”
桑慈咬了咬唇,这都说不出来!
这破叶子!
桑慈气得冒烟,又拉着谢稹玉的手,在他手心里试图写字,但当她期待满满地抬眼看他时,却见到他疑惑的神情,顿时气馁。
难道重生后,不能把上辈子和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告诉别人?
桑慈气炸了!
她死死捏着谢稹玉的手。
谢稹玉的手都被她捏红了,却也不挣扎,只耐心等着,“怎么了?”
桑慈微抬着下巴,紧紧盯着他,着急道::“谢稹玉,我说什么你都会信我对吗?”
谢稹玉幽黑的眼睛看着她,不吭声,只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你给我记清楚了,沈无妄品行不端,我猜他可能不是人,虽然我目前还没有证据,但是我猜他将来是我们最大的敌人,你要对他有所防备!”
还好就凭着现在谢稹玉和沈无妄的关系,他就算对那魔头冷脸也显得很寻常。
得尽快确定魔头究竟是不是重生!
说这话时,桑慈也有点紧张,语速极快,说完没察觉胸口叶子发烫。
她松了口气。
难不成,只要说得巧,说得隐晦,以猜测的方式,隐去一些信息,就没事?
那‘她’呢?‘她’目前都没出现。
桑慈在舌尖尝试着提起‘她’,胸口叶子立刻就烫得她发颤。
或许,还没到时间能够提起‘她’?
烦人!古里古怪的。
谢稹玉到底哪里给她弄来的破叶子!
桑慈被翠叶弄得没什么力气,但偏要把话说得很有气势,显得少了几分威慑力,反而像是野猫被惹怒了的嗔态。
谢稹玉看着她对沈无妄张牙舞爪的样子,垂眸陷入思绪。
“你记住了吗?”桑慈见谢稹玉半天没反应,又挠了一下他的掌心,很是心急。
她说得这么认真,谢稹玉自然是都听到了心里,并且相信。
短短一日功夫为什么她对沈无妄会有这样大的改观,这必然是……
“他欺你了?”
谢稹玉点头,忽然神色肃然。
桑慈怔了一下,蓦地眸光一软,理直气壮点头:“嗯!”
哼!何止沈无妄,若论谁欺了我们,谁都有份!
“他欺我了!”
“小慈……”谢稹玉握了握被她划过热腾腾的掌心,长睫颤动,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下颌紧绷着,漆黑眼底隐有怒意与自责。
到底是没问出来他如何欺的她。
桑慈一看他这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忽然不想继续谈沈无妄。
刚重生回来,她想努力高兴点,她也想让谢稹玉高兴一点,想着,她反手用力握住谢稹玉的手,道:“看到这叶子了吧?”
谢稹玉目光不自觉又滑到那不知是画的还是什么的纹痕上,被烫到一般又很快移开,他点了点头。
“我做梦梦到你竟然同意和我退婚就气得长了这个,可能是病,治不好的那种,情绪一激动,它就疼。”桑慈虎着脸,“你惹出来的,除非你亲一亲指不定就会好。”
“……”
谢稹玉平静的脸上终于是龟裂了,没再理会她的胡言乱语,松开她低头继续洗红豆。
“哎呦!”
桑慈没了支撑,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正想抬头骂两句谢稹玉,却见他已经拿着竹篮转身往厨房去了。
她忙爬起来,一边收拢衣服,一边气急败坏在后面追上去,像是炸毛的猫一般。
“谢稹玉,你跑什么?你吃亏了吗你就跑!”
谢稹玉低头唇角翘了一下,将红豆倒进锅里,加了水,便进了灶膛那儿点火。
桑慈看着他忙活,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一旁,她体质不像谢稹玉,冬暖夏凉,她怕热又怕冷,灶膛里的火让她一下子脸颊烧红了起来。
刚刚那不开心的事不想再提,她知道他心里一定是记下了的。
谢稹玉看她这个样子,劝她:“你回屋等着。”
桑慈拒绝,偏要挨着他坐在这儿。
谢稹玉看她一眼,拿出一把蒲扇,慢吞吞地在她身侧扇着。
此时桑慈正微微出神,不知在想什么,眉心微微皱着,一脸烦恼的样子。
她在烦恼什么?
是修炼上的事,还是……沈无妄的事?
谢稹玉摇扇子的手顿了顿,垂下了眼睛。
桑慈脑子里确实在想事情,想许多许多事情,想接下来自己要做的事。
离十月初七只有三个月,这三个月,她必须能够应对三个月后的夺舍。
这件事,她有预感,或许谁都帮不了自己,毕竟,那一晚上的夺舍,她毫无预兆,不过是趴着睡了会儿,等意识清醒时神魂就被关在黑暗牢笼里了。
全然没有传说中被夺舍时的痛苦撕扯,显然和她以前的认知不一样,甚至,和修仙界任何一种“夺舍”都不一样。
到了那天,她首先绝不能再睡着。
还有这个沈无妄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流鸣山呢?
他……会不会也重生了?他重生了来流鸣山找‘她’?那他为何不杀了未来能够杀了他的谢稹玉反倒是和普通弟子一般在流鸣山学习?
可如果沈无妄都能重生,凭什么谢稹玉没有重生?
桑慈越想就越生气,这天道被灭在谢稹玉剑下是真该!
祂何其不公!
可恶!
“小慈?”
谢稹玉无奈的声音响起。
“啊?”桑慈茫然回头。
“你踩我衣摆了。”
桑慈低头,忙挪开脚,看着谢稹玉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摆上的鞋印,又来到灶台边。
“多放点糖,我要很甜很甜。”她立刻站起来蹭到谢稹玉身旁。
大夏天的,明明大家在一起烤火,谢稹玉身上却是干干爽爽,凉凉的。
谢稹玉依言多放了一勺糖,盛起来后,手在瓷碗上握了一下,刚刚还热气腾腾的红豆甜汤一下没了热气。
他递给桑慈,本以为她会坐下喝,没想到他舀水洗锅时,她也要跟着。
谢稹玉告诫自己心情平和一点,可忍不住去看她,试图猜想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或许自己都不知道,每当陷入某种思绪中时,嘴里会忍不住小声碎碎念。
刚才,她喊了五次沈无妄。
谢稹玉低垂了眼帘,慢吞吞将东西都一一收拾好。
“好甜啊!”桑慈捧着碗,还红肿的眼睛一弯,又沁出些水意来,“和以前一样。”
她真是好久好久没有喝过谢稹玉煮的甜汤了。
还和记忆里一样甜。
谢稹玉抬头看了她一眼,笑了一下又重新低了头,那句“比起沈无妄呢”终究只是在唇边反复,没能问出口。
此时外面天已经大亮了。
谢稹玉每日早晨卯时就要去剑馆练剑,如今已经迟了,但桑慈的眼睛还红红的,情绪也看起来不太稳定。
今日的她,很奇怪。
他想了想,没走。
桑慈放下碗,眼睛还湿润着,抬起头想和谢稹玉说话时,余光一瞥,看到外面天光大亮,她后知后觉,忍不住拉着谢稹玉跑到了院子里。
她仰着头看着阳光穿过枝丫落在身上,刺眼的光斑让人睁不开眼。
再也不是黑暗了!
再也不是了!
到了此时,重生的种种欣喜才齐齐涌上来,桑慈的脚一下一下踩着雨过后还潮湿泥泞的地,大笑着,又忽然转头,“谢稹玉,你不是卯时就要去剑馆吗?怎么还不去?”
谢稹玉看着她:“……”
仿佛在说我一大早是被谁拉到了慕楼峰?
桑慈假装没领悟到他的眼神,若无其事摸了摸头发,“等我绑个头发就送你去剑馆。”
谢稹玉不需要她送,但他在她眼神瞪视下被迫点了点头。
两人重新往房间回去。
桑慈喜悦难自禁,忍不住笑,转过身,面朝着谢稹玉,倒退着往后走,一边走,一边踢着裙摆,柿蒂花在裙角散开。
“谢稹玉,一会儿你替我绑头发,我不会了。”
她说得理直气壮,丝毫没有半点羞愧的意思。
本来就是,她在黑暗里被囚着的时候,哪可能梳头?
好几年没有梳,她当然是不会了。
谢稹玉:“……”
他没做声,视线落在桑慈欢喜雀跃的脸上,唇角无声翘了一下。
坐到梳妆镜前,桑慈这才有机会好好看看自己现在的脸。
比起几年后,略显稚嫩一点,但依然很好看嘛!
反正比‘她’在身体里时好看!
桑慈是好意思夸自己的,但她想听谢稹玉夸自己,她从镜子里往后看站在身后的谢稹玉。
“谢稹玉,我美不美?”
谢稹玉正在解桑慈随意绑头发的发带,听了她这话头也没抬,认真替她梳头。
毕竟这是她的每日一问。
不过他已经半年没有听到过了。
“谢稹玉!”桑慈紧盯着镜子里的人,不满道。
谢稹玉:“美。”
桑慈满意了,又嘴角上扬,看着谢稹玉熟练地将她的头发上半部分左右分成两半,各自在一边绑成两只发髻,余下一半的头发则披在身后。
谢稹玉的视线落在桑慈梳妆盒里的珠花上。
他送的簪子被压在下面。
本该直接取了珠花替她戴上,但他垂眸,手指缠绕在她的发带上,语气平静地问:“戴珠花还是发簪?”
桑慈没有领悟到谢稹玉的情绪,美滋滋对着镜子看,嘴里道:“簪子多不方便呀,一会儿我得找掌门师伯告诉他我要锻体去。”
“那就是珠花,哪一朵?”
谢稹玉的手指攥紧了发带,但神情却依旧很平和,似乎并无所谓。
桑慈这才去看梳妆盒。
这一看,就看到了许多时新的珠花,有兰花样子的,牡丹样子的,还有一簇簇月桂花样子的,活泼又俏丽。
她这才想起来这半年,沈无妄经常给她买这些发饰。
反倒是谢稹玉,他好像只会专一地送她簪子。
玉簪、金簪、银簪、木簪、骨簪、石簪、陶簪、玳瑁簪、犀角簪,好像凡界修仙界能搜罗到的簪子,他都搜罗了一遍。
“不要珠花,真俗气!”桑慈义正言辞摆手,把珠花和各种沈无妄的东西都丢在地上,从梳妆盒最底下挖出一支略显笨重的檀木簪,“戴这个!”
谢稹玉看着她,静了片刻,取过木簪放下。
“锻体,不适合戴簪子。”
桑慈略微心虚地看了一眼他,虽然那些珠花不是她收的,但也确实是她收的。
“走啦走啦谢稹玉,我送你去剑馆。”
她什么都不想戴了,拉着谢稹玉就往外走。
谢稹玉抬头看了一眼,“剑馆不是这个方向。”
桑慈:“……”
她指挥一朵莲调转方向,没好气地偏头看他。
“我好久没去了,一时记岔了不行吗!”
谢稹玉也不恼,安安静静听完她,垂着眼不去纠正她话中错误。
明明她每日都会和沈无妄去剑馆。
流鸣山剑馆是弟子们学剑练剑诀的地方,与其说是馆,不如说是一片山间剑台。
每一日,谢稹玉都是最早来,也是最晚走的,风雨无阻,道心坚定,从他上山学剑后就是如此。
今日剑馆的弟子们到了这个点都没见到他们的谢师叔,一个个不由都瞪大了眼睛,不由揣测谢师叔是遇上什么事了。
大家交头接耳传播着听来的传闻。
“我知道,昨日谢师叔和见雪公子在沧冀峰打了一架,受了重伤,所以他今日才没来剑馆。”
“那你们知道小师叔为什么和见雪公子打架吗?”
“嘿嘿,我知道,是因为桑师叔,谢师叔和桑师叔自小订婚,可自从见雪公子来了后,桑师叔眼里就只有见雪公子了。昨日他们就是为了桑师叔打架的。”
“我听说谢师叔被桑师叔退婚了。”
“啊,退婚了啊?三个月后他们本该行合籍昏礼了呀!”
“其实,见雪公子也挺好的,长得比谢师叔还好看,又温柔,和桑师叔很配。”
“我也觉得我也觉得!”
桑慈一落地,就看到前面围聚了不少内门弟子,凑过去一听,气得冒烟。
“谁要你觉得!都闲的没事吗?”
众人回头,就见桑慈叉着腰柳眉倒竖站在他们身后,气势汹汹,一副玉面夜叉的样子。
再一看,传闻中被退婚的他们的小剑仙谢师叔则默默站在她身后。
流鸣山弟子间氛围向来活泼,此刻大家怔住一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紧接着如鸟兽散,直接四散跑开了。
“喂!我不退婚!”
桑慈气得在原地跺脚,冲那些弟子喊,回头本想冲谢稹玉不满表达愤懑,结果看到他默默在一旁拔出了小行剑。
他黑发高束,面容清俊,似人间仙,手腕随意转动了一下缠绕着桑枝雕纹的剑柄,挽了个剑花。
上面的破烂剑穗晃荡着,和秀气细长的剑身一点不搭。
“小慈,我要练剑了。”
谢稹玉神色平静。
桑慈盯着他看了会儿,试图从他的神色里看出他对自己的不满。
反正是半点看不出,她盯得久了,他就垂下了眸。
但桑慈就感觉不对。
不过她不想影响他练剑,谢稹玉可是以后能一剑斩破苍穹的人,厉害着呢!
她哦了一声,退开了一些。
她一会儿也有许多事要去做,比如,她要去看看这沈无妄到底在搞什么鬼。
但这话当然不能对谢稹玉说,她说道:“那我去找闻人师伯,流鸣山只有闻人师伯是体修。”
谢稹玉抿唇,垂着眼嗯了一声。
桑慈召出一朵莲,跳上去行了几尺远忽然停下来,眯着眼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开始练剑招的谢稹玉。
她忽然又回去。
“谢稹玉!”
谢稹玉手下动作没停,一套连招结束才回头。
桑慈从一朵莲上跳下来,一把拽了谢稹玉剑柄上的剑穗。
谢稹玉一向平静的瞳孔一缩,声音低着急促出声,“小慈——”
桑慈快速说道:“这个不要了,我给你编新的。”
谢稹玉闻言沉默片刻,情绪重新平稳下来,连声音都轻了几分,“这个也要。”
桑慈见他这么宝贝这个破剑穗,心里又高兴起来,又后悔当初她怎么送了个这么丑的东西。
她故意逗他:“新的和旧的只能选一个,你选哪个?”
谢稹玉不说话了,只看着她。
木头,呆瓜!
桑慈嘀咕一声,把剑穗丢回他怀里,重新跳上一朵莲。
“晚点来接你!”
谢稹玉看着她的身影从视线里离开,这才低头
铱驊
将剑穗小心翼翼重新系上去。
他曾看到桑慈给沈无妄也编了一个。
用了金线,配了琉璃珠,沈无妄用剑时,琉璃珠在阳光下璀璨夺目。
但是,桑慈第一次编的剑穗送给了他。
……
桑慈想到刚才谢稹玉被她夺走剑穗时的脸色变幻就忍不住想笑。
她心情极好,一朵莲带着她在半空轻盈飞跃,裙带翩飞如橙色的蝶。
闻人泸常年都住在戒律堂,所以桑慈直接转道先去了那儿。
等去了戒律堂,那儿的守堂弟子告诉她闻人师伯一大早下山捉犯事弟子去了,她只好出来。
桑慈出来后,视线朝着梅馆的方向看去,从芥子囊里取了一把灵匕藏进了袖子里,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憋不住这火气,虽然知道自己太冲动,但还是跳上了一朵莲。
先装一装原来的样子,会一会这魔头,看看他到底搞什么鬼。
梅馆是流鸣山的客居,虽取名梅馆,却是满山种满合欢树。
如今夏盛,红白相间的合欢花粉润润地盛开着。
桑慈落地后,朝院子里走了几步。
雨后碧空如洗,花树下站了个身材高挑的人。
他一袭白衣,墨色的长发在脑后松松垮垮半挽了一个发髻,用玉簪固定,余下的披散在肩后,垂到后腰,显得温润又随和,他的手里摘了一朵合欢花。
听到动静,他也抬头看了过来。
入鬓浓眉桃花目,面白唇朱挺秀鼻。
沈无妄长得很美,清雅温润,眼波流转间却又昳丽多情。
‘她’就是迷上了这样一张脸。
哼!
比不上谢稹玉!
桑慈忍着心中恶意不动声色打量着他,没有出声。
沈无妄也歪着头看她,凝眸看了会儿,唇角往上勾起,眉眼瞬间含笑,举着花朝她晃了晃。
“小慈,你来了。”
他低声笑着说。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雷和营养液么么么!以及小慈才重生回来,而且文才十万字,很多内容没展开,大家不要骂她QAQ。
明天要上夹子,下一章周三晚上十一点更哦!么么!
再推一下预收《怎么总有人想拆散我和我道侣》
文案如下:(正文第三人称)
冷血、恶毒、刻薄、嚣张、骄纵,这些都是别人对我的描述,但我嗤笑一声,不以为意。
如果他们有我美貌,有我天赋高,有我地位,我不信他们不会像我这样。
关于我的传言能流传那么广,纵使我“名声大噪”不过是因为我拆散了我的师尊与小师妹的虐恋。
可我有什么错?
我的师尊高洁冷清,他本该在剑道一途先我一步走上巅峰,未来却因为小师妹道心尽毁,堕落成魔,而我的师妹天赋同样很好,以后却因为爱而不得,自毁灵根,沦为废人。
后来修仙界因为他们震荡,祸乱不断,至于我……哼!
我知晓他们的未来,自然要斩断他们情根。
我做了很多恶事。
比如我把我师尊囚禁起来,外面传我痴恋师尊,我也不否认。
比如我把师妹驱出宗门,外面传我妒心深重,竟对师妹下手,我懒得解释。
还比如我杀了很多人,外面传我丧心病狂,一代女魔头,我觉得这称呼挺好。
毕竟我确实有私心和恶意。
对了,我做这些事的时候,还有个帮手。
我的帮手是我师弟,一个温柔乖巧的师弟,我还挺喜欢他,毕竟他懂事,我害人他善后,我杀人他递刀。
就是因为我名声不好,我师弟那么温柔的人在外名声竟也很差,人称夜叉。
后来……后来我的师尊疯了,被囚着竟然对我产生爱意,更疯的是,我的师妹竟然是个男人,跑来要把我掳走。
我和他们打了一架,脑袋撞了墙。
再醒来,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有人告诉我,我是他的妻子,我仔细看看他的脸,挺美的,那就凑合过吧。
就是我不懂,怎么总有人想拆散我和我道侣?
22 ? 第22章
◎我可以的。◎
空气静悄悄的。
桑慈没有立刻说话, 无数压抑的情绪如山海一般在胸口挤压咆哮,却又被她努力努力再努力压下。
被迫待在那个黑暗牢笼里,看着‘她’与人虚与委蛇, 她觉得自己也学会了起码七成火候。
此时用来对付沈无妄正好, 反正他不是最喜欢‘她’的虚伪吗?
桑慈也笑了起来, 走上前在他两步远的距离站定,仰头眨眼, 虚伪关切:“沈师兄你醒啦?感觉怎么样?”
她天未亮跑去天衍阁找谢稹玉的事肯定是还没传开来, 掌门师伯也不是多嘴的人, 就算今早上她送谢稹玉去剑馆, 消息肯定也没传到梅馆这里。
沈无妄还不知道她反悔退婚一事, 先探探他的底,看看他究竟有什么本事诱惑了她!
“等着你给我换药。”沈无妄带笑的语调轻轻柔柔, 抬腿又往桑慈走了一步, 抬起手, 将手里那朵合欢花往桑慈耳朵上别去。
他浅褐色的眸子含着笑注视着她。
桑慈脑子嗡了一下, 护魂咒成了条件反射, 下意识神魂使出咒法,即便早就告诉自己要忍住, 但身体却是反应极快地后退了半步。
他的眼睛有问题!
她心跳极快!
刚刚沾到她耳朵上的合欢花轻飘飘落下去,掉进了还有些泥泞的土里。
“小慈, 你躲什么?”
沈无妄看着她, 嗓音温润低沉, 语调无奈又缓慢,小慈这两个字从他舌尖卷过, 偏生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与缱绻。
桑慈忍了又忍, 故作娇纵地哼了一声, “我可不喜欢合欢花!”
她借此朝旁边走了两步,以此仿佛是嫌恶地避开合欢树。
哪知道沈无妄朝她伸出手,捏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指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恰恰按在她的命门上,冷得像蛇鳞,却又微微发着红,令人悚然。
可他的语气温温软软的,浅褐色的眼睛似魅似妖,“不喜欢就不喜欢了,过来替我疗伤可好?”
沈无妄靠了过来,衣袖摩擦着她的裙子,手上肌肤贴着她的手腕,这些举动亲昵又熟稔,桑慈脑子里便闪过类似的画面,知晓这半年来,这样的距离,已经不是第一次。
她心中为自己生气。
就算没有沈无妄的那双眼,十六岁的自己是否是真的那么好哄骗?
桑慈打起精神,放松身体,做出害羞的模样,装作顺从地被沈无妄拉进屋子里。
到了屋子里,她的视线状似无意地打量四周,目光很快在剑架上停住。
上辈子,沈无妄和谢稹玉最后一战拿的剑是持鬼,那是一把黑蛇雕纹缠绕剑柄的剑,虽邪气横生,却是一把传世名剑,每一任主人传闻中都是惊世剑道天才,承载着那些天才的剑意。
不过,这也是一把不详之剑,因为那些剑道天才最后都困于心魔,死于心魔。
如今那剑架上放着的是一把很普通的剑,不是持鬼。
沈无妄垂着眸,也在打量桑慈,眼底里是显而易见的兴奋,眯着眼轻轻嗅着她身上的味道,指腹忍不住摩挲着她光滑的肌肤,血管在跳动着,如此鲜活。
桑慈仿佛被蛇鳞刮过肌肤,一下收回视线,自然地挣脱他的手,“沈师兄,你坐下啊!”
她顺手一推,将沈无妄推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
沈无妄犹如没有骨头一样,顺势就坐在了榻上,仰着头含着笑意看她,他的眼神缱绻又旖旎。
少女的手指柔软,轻轻一碰他,他就止不住颤栗,想要更多。
想要永远占有她。
灵魂他要,身体也要。
沈无妄眼尾带笑,低头指尖挑开了衣襟,拉下了衣服,将受伤最严重的背部袒露在她眼前。
白皙的背,纵横交错的剑痕,刚刚结痂又似乎碰了水裂开,鲜血蜿蜒着流下来。
看起来伤痕都不重,只是数量多。
他将头发捋到身前,露出修长的脖子。
看起来毫无防备,仿佛刀一割就能流血死掉。
谢稹玉那木头为什么不直接一剑捅了他呢?
桑慈已经在沈无妄身侧坐下了,衣袖遮着她的右手,卡在他的视角盲区,她克制不住摸了摸自己藏在袖子里的灵匕。
真想割了他喉管。
但以她的实力,杀不了沈无妄,还会打草惊蛇。
深呼吸,忍住,忍住,忍住!
桑慈将灵匕往袖子深处塞了塞,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她自然地取出伤药,回忆着之前自己给他上药的样子,在他伤处倒上药粉。
然后,她状似无意地问道:“沈师兄,你什么时候回问剑宗呀?”
沈无妄低笑一声,语气轻柔,慢吞吞道:“如果叶前辈同意我把你带走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
死变态!
谁要跟你走!
桑慈忍不住下手就重了一点。
沈无妄嘶了一声,偏过头看她。
两个人的距离一下近了,他含笑的桃花眸泛着情意。
桑慈忍着杀意,硬是没退开,好一会儿后,才偏开视线,做出害羞的样子,其实是在自己回忆里搜罗一遍,确定从前没问过沈无妄,这才状似好奇又轻快地开口:“沈师兄,你是怎么拜到周前辈名下的呀?”
沈无妄微微笑着,“小慈,这话你得去问我师尊。”
滴水不漏。
可越是滴水不漏就越有问题,桑慈本就怀疑沈无妄是重生了,只是缺少证据,或者说是缺少见一面后的直觉。
但如今她觉得已经不用证据了。
沈无妄肯定重生了。
她记得‘她’第一次在外门见沈无妄时,他身上还有一种略显局促却戾气的气息。
可现在,他身上没有那种气息,显得气定神闲。
桑慈捏紧了手中药瓶,连与他虚与委蛇的心情都没有了。
如果是重生回来的沈无妄,不论他的修为如今是不是几年后那个境界,现在的她和谢稹玉想要对付他太难了。
可恶!她得马上去找谢稹玉,和他商量对策。
她只相信他。
还有,重生的沈无妄来流鸣山定是为了‘她’,他与‘她’情意深重,他一定想和‘她’重续缘分,但除此之外呢?
他为什么没有直接杀了谢稹玉?
他占有绝对先机,谢稹玉毫无防备,又不像是魔物不能随意被灭除,现在想杀谢稹玉肯定不难。
桑慈忍不住咬唇,心提了起来。
沈无妄,在盘算什么?
她想起来上辈子沈无妄和谢稹玉在流鸣山的最后一战,流鸣山山脉之下大量魔气冲出,显然是他早就铺好了的,替换掉了流鸣山灵脉。
他根本就不是真心想与修仙界和解共求和平。
难道,他现在就抽取了灵脉,在流鸣山地脉底下放置魔气了?
桑慈坐立难安。
她又想起如今自己和沈无妄的关系,又心浮气躁,又愤恨生气!
当务之急是怎么样才能和沈无妄断掉关系?
桑慈左思右想,暂时想不出最自然的办法,她拧紧了眉,转念又一想,管他呢!
她性格娇纵蛮横,做事全凭心意本就在流鸣山出了名的。
她今日要和沈无妄好,明日又后悔了再正常不过。
但不能让他察觉她是重生回来的。
最好让他犯错,就算不能把他弄进流鸣山的戒律堂受刑,也必须将他赶出流鸣山。
“小慈?”沈无妄唤她名字时,温柔又甜蜜,近似呢喃。
桑慈一抬头,发现他已经转过身来。
他双手撑在榻上,衣衫半褪,乌发垂在身前,与桑慈垂在软榻上的头发交缠在一起,他唇角含着笑,“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他撩起桑慈一缕头发,轻轻放在唇边闻嗅,整个人又凑近了一些。
几乎要贴到桑慈身上。
“在想沈师兄啊!”桑慈歪着头也笑着说,抬手将自己的头发从他掌心取回。
一旋身起来,朝榻旁走了两步。
“想我?”沈无妄的桃花眼里尽是柔情。
桑慈故作娇蛮,一边往门口走,一边留下一句,“你自己想,好了,我得去修炼了,不跟你说了!”
沈无妄眉梢挂着笑,眉眼愈发秾丽动人,他没跟着追出去,倾身抬手打开了窗户。
窗外,穿着柿蒂花襦裙的少女跳上一朵莲,裙摆散开间尽是鲜活。
他单手支撑在窗棂上,眯着眼看着桑慈飞到一半,回头又朝他看来。
沈无妄笑着朝她晃了晃手,屋旁的合欢树枝遮挡了他一半的容颜,只露出他下半张精致的脸,还有垂散在手边黑色绸缎般的乌发。
软榻上,有一张桑慈遗落的帕子。
或者说,是他从桑慈腰间抽取的,沾染着她的味道。
那是灵魂的味道。
沈无妄眯着眼低头嗅闻,合上窗,锁住屋子里她的味道,回忆着刚才她的指尖轻轻落在他肌肤上的触感,他将那方帕子塞入了衣摆之下,仰起头,闭上了眼睛。
桑慈……
……
“呕~~”
从梅馆出来,桑慈坐在一朵莲上,心里有些说不出的低落和自厌,眼泪止不住往下,她一点也不想哭,可是为什么忍不住情绪呢?
她厌恶‘她’的虚伪,可刚刚自己却也做了虚伪的事,竟是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要是她如今能有未来谢稹玉那么厉害,她直接就捅了沈无妄,管他有什么阴谋阳谋!
真是可恶!
桑慈想到自己刚才指尖不小心几次碰到他的背,她低头就想从腰间拿帕子擦手,结果找了半天没找到。
明明早上换衣服时别在腰间的……算了。
桑慈从芥子囊里重新取了一方帕子出来,仔仔细细擦过自己的手指,直到擦到手指发红才丢了那帕子。
晦气!
她平复了一会儿心情,又去了一趟戒律堂,闻人师叔还没回来,她还打算去藏书阁一趟。
但去藏书阁会路过剑馆,她必须去找一趟谢稹玉,她迫不及待想把沈无妄的事告诉给他。
剑馆上方一片空,视野开阔,要是她坐在一朵莲上直接飞过去,凭借谢稹玉的敏锐,他肯定一下就看到她了。
桑慈忽然想偷偷地去,看一看他平时在剑台练剑时是什么样的。
在靠近剑馆之前,桑慈提前降低了高度,偷摸着在边缘落下,躲在树后拉下树枝浅浅挡了一下脸,朝剑台那儿看去。
她本以为自己会一眼看到谢稹玉,毕竟流鸣山不像是问剑宗有统一的弟子服,山上弟子穿着随意,但大家为了追求仙家弟子的缥缈,大多会选择蓝色、白色这种浅色的衣袍。
整个流鸣山,只有谢稹玉喜穿黑衣。
但桑慈视线一扫,竟然没在剑台看到谢稹玉。
怎么会呢?
他这十几年雷打不动每天剑台练剑,卯时去,戌时归,吃过晚饭,还要在沧冀峰练到亥时才睡。
桑慈忍不住从树后站出来,完全忘记刚才想“偷偷看一看”了。
她一边往剑台走,一边视线来回梭巡,看了三遍了,愣是没看到谢稹玉,不由奇怪。
快步上前拉住一个弟子就问:“你们谢师叔呢?”
“桑师叔好,谢师叔练了半个时辰的剑就走了。”
面前的弟子红着脸对她行了个礼,恭恭敬敬道。
桑慈眼睛都睁圆了,不敢置信,“他只练了半个时辰就走了?”
弟子点了点头。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
桑慈小声嘀咕一声,好奇极了,又问:“看到他去哪个方向了吗?”
弟子再次点头,指了一个方向。
桑慈往那方向一看,却发现是问机堂的方向。
问机堂是流鸣山弟子接取任务的地方,山下一些地方总有妖魔出没,或者是有灵异事件时,就会传到各大宗门的问机堂,由弟子接取,赚取灵石。
谢稹玉确实经常接任务,他是剑修,修补小行剑就需要不少灵石,平时修炼也需要灵石,尤其是一般破镜也是需要大量灵石。
但是她记得谢稹玉每次都是趁着中午去膳堂的那点功夫去问机堂,从不会刻意过去。
她的记忆向来很好,不会出错的。
问机堂和藏书阁是完全相反的方向,不到筑基的弟子不能进入,从这儿飞去要半个多时辰,且现在她已经离藏书阁很近了,转个弯便是,没有更多思考,桑慈决定还是先去藏书阁。
反正现在重生了,谢稹玉又不会忽然跑掉。
他就算要下山做任务,每回都会过来见她一面才走的,今日耽误不了事。
流鸣山在修仙界是排的上号的大宗门,藏书阁里的古籍典藏多不胜数。
藏书阁共上下四层,下两层是各种功法典籍,还有一些妖族和魔物的记载,科普他们的习性特征的,第三层记载的是上古传下来的奇闻异志,各种隐秘之事,而第四层则是各种被禁的术法,还有由于各种原因失传了的只有残页的秘法。
身为亲传弟子,前三层的典籍她都可以看,第四层她是没有权限的。
但她是桑谨的女儿,又众所周知灵根杂,就算知道那些被禁术法和只有残页的秘法也无法施展,所以守在这儿的长老放她上了第四层。
她今日要找的是关于改变灵根的办法,以及除了护魂咒外,如何防止被人夺舍的术法。
这些一二层大概率是没有的。
流鸣山能进第四层的只有各大长老和掌门,所以桑慈进去后,这里安静冷清的,只有她一个人,四周墙壁上、角落里点着不用火的灵珠灯,空气里则是散发着一种古籍的墨香,混合着木制书柜和地板的陈木香。
桑慈扫过面前的十几个大书柜,一时不知该从哪里下手找起,她走到第一个书柜前,取出几本查看,甄别这书柜里的藏书类别。
为了方便找书,书柜里的书都是分门别类放置的。
桑慈一边翻找,一边忍不住想起了上辈子谢稹玉穿梭在各大宗门和古秘境里找转世聚魂之术这事,当初他肯定也找到了一些关于夺舍的相关记载。
可惜他没重生,不然可以直接问他。
天道不公!让沈无妄重生却不让谢稹玉重生!
桑慈恨恨地翻书。
连续翻了个十二个书柜后,终于在第十三个书柜找到了似乎是关于灵根的记载,她立刻静下心来翻找。
她看得眉头紧皱,放下一本,又紧接着翻第二本,眉头就一直没放松过。
时间在书海里飞速流逝,外面天色渐渐黑了。
“找到了!这里!”
安静的第四层忽然传出桑慈激动的惊呼,她捏紧手里的古老孤本,盯着上面的内容,只可惜,这上面的文字是古时期的文字,繁复如鬼画符,她只能辨别其中一些和如今变化不大的字。
比如“重塑灵根”四个字。
虽然她不太识古文字,但谢稹玉一定识。
他那人,少得可怜的闲暇之余会学各种东西,咒律医典,厨艺种植,各种古文字。
桑慈再一抬头看外面天色都暗了,想起来和谢稹玉说了要去剑馆接他,便匆忙拿着书和长老登记。
当然,论理这些书不能出藏书阁,但她身份特别,加上这古籍内容倒是不涉及危险禁术,长老并不为难她,只交代不可给其他人看。
桑慈嘴里乖得不行,点头答应后就急匆匆往楼下跑。
木质地板被她踩得哒哒响,她像一阵风一样连下三层。
但当她看到外面的黑暗时,忽然脸色一白,神色也有些惊恐起来,心跳加快。
“小慈!”
不远处就传来谢稹玉的声音。
桑慈收回神,抬头看到谢稹玉站在藏书阁门外的香樟树下。
他手里提着一盏灯笼,灯火散发着柔和的昏黄的光,照得他眉眼干净明亮。
桑慈立刻朝着亮光,朝谢稹玉跑去,她的脸还有些白,一边凶巴巴道:“不是说我会去接你吗?”
话虽这么说,但她语气里的快活掩不住,上前就紧紧挽住了他的手臂。
“已经过戌时了。”谢稹玉稍顿,视线忍不住朝她挽着自己手臂的手看了一眼。
任由她拉着自己走,听着她语速极快地说道:“这个时间膳堂早没什么能吃的了,我要去你那儿,在竹林后面的小溪里捉条鱼,我要吃红烧鱼,要一尺长的鱼!”
谢稹玉嗯了一声,跟着她上了一朵莲。
也没告诉她其实他去了一趟膳堂,替她取了一些菜温着。
等远离了人,桑慈摸了摸自己胸口的叶子,咬牙再开口:“我今日去找了沈无妄。”
提起沈无妄,谢稹玉睫毛轻颤,偏头看她。
桑慈舌尖再次尝试卷过很多词,重生不能提,未来不能提,上辈子不能提,她恨不得咬断舌根,最后出声:“他真的不是人,今日我见过他后,忍不住被他眼睛吸引,他竟然蛊惑我!我猜他极有可能是妖或者魔,他来流鸣山一定有险恶目的!”
这话她说出来后,胸口叶子没有发作。
叶子……还真是不能直言,要猜测?
谢稹玉眉头紧蹙,正色道:“小慈,这不是开玩笑。”
桑慈立刻委屈了, “我没有开玩笑!”
“小慈对不起……”谢稹玉一下软了神色,“我不是说你开玩笑,我是说这件事我会告诉师尊……”
“我知道的!”
桑慈重生后最不想听谢稹玉说对不起。
他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啊!
天底下最对得起她的就是谢稹玉。
他、他那样地死去……
“你信我就好。”桑慈又转过身,微抬着下巴哼了一声,又忍不住挽住谢稹玉胳膊,情绪忽然上来,她没法再往下说,心里忍不住想哭,全然控制不住,只色厉内荏喃喃道:“你信我就好!”
她脸色苍白,神色恍惚,谢稹玉心里一紧,伸手揽紧了桑慈,直觉她情绪不对,不敢再多问,只牢牢记下此事,查一查沈无妄,告诉师尊此事。
他轻声又说:“方霜知和温婉婉来找过我。”
听到这两个名字,桑慈抿了抿唇,思绪回来一点,心里不自觉有些埋怨。
埋怨这两人在上一世没认出她来,和‘她’倒是关系处得好,还说她从前娇纵。
她抿嘴,没说话,打算重生至少前三日不搭理她们。
谢稹玉又看她一眼,见她不语,便也闭了嘴。
一朵莲在风中飞了一会儿,桑慈忍不住了,“然后呢?!找你做什么?”
谢稹玉轻轻笑了一下,道:“问我你反悔退婚这事是不是真的。”
桑慈一下瞪圆了眼睛转头看他,“当然是真的,那你怎么回的?”
谢稹玉也在看她,黑幽的眼眸静静注视着她。
但他很快先移开了目光,垂眸说:“我说小慈是这么说的。”
桑慈盯着他,目光又神采奕奕,“你可记着,谁问都这么回,不论发生什么事,我爹许的婚,你不许想着退!”
谢稹玉心想,他从没想退过。
古籍保存不易,飞行途中风大,古籍容易破损,所以桑慈打算到了沧冀峰再与谢稹玉说古籍上记载的事。
回沧冀峰的路上,两人又路过了戒律堂,顺路又去了一趟,那儿的弟子告诉桑慈,到现在闻人长老都还未归来。
“到底是什么弟子犯了什么错,竟是让闻人师伯捉了那么久。”
桑慈出来时嘀咕着。
谢稹玉想起今日被师尊召去问机堂一事,低声道:“山下凡尘近日妖魔增多,有弟子与妖纠缠,闻人师叔是去救人的。”
妖魔增多。
桑慈一下就想到沈无妄重生一事,下七鹅群死珥二珥午久幺亖栖看最新完结肉文清水文意识就紧张地问道:“九幽魔地那儿有异动?”
谢稹玉听着抬首看她,眼神疑惑:“九幽魔地?我未曾听说过。”
就算九幽魔地有什么异动,也不是他这样的弟子能立刻知晓的。
桑慈也意识到这件事了,对上谢稹玉的眼神,立刻抬头挺胸,仿佛炸了毛的猫:“九幽魔地是魔物群居之处,我联想到那儿有异动也没什么意外……你那是什么眼神!”
“……”
谢稹玉只是静静看着她。
桑慈反应过来了,“你是怎么知道闻人师叔去救人的?”
“上午你走后没多久师尊传信给我,命我去了问机堂,告知了我此事。”谢稹玉顿了顿,又低声道:“还有,我明日要下山,我接了任务。”
桑慈呆了一呆,她没想到刚重生回来就要和谢稹玉分开。
“你要下山多久?”她有些不高兴,抿着唇拧着眉。
她一点不想和谢稹玉分开。
“一只水妖,据闻准妖王级别,时间不定。”谢稹玉答。
准妖王级别,那就是手底下有别的妖物、占据一方的大妖了。
又是一件上辈子没发生过的事。
“准妖王级别,就你一个人去吗?”桑慈对叶诚山的不满攀上高峰。
谢稹玉却很平静地摇头,“不是,据说是四方势力共同接的任务,还有青陵仙府,凤邱刀宗以及问剑宗的弟子,不定我和谁一起。”
桑慈很想去。
可她知道自己去了就是拖后腿。
桑慈很郁闷。
谢稹玉看出她心情再次低落,却不知她为何不好,问道:“怎么了?”
桑慈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可谢稹玉却分明看到她刚刚眨眼时眼中的水光,想了想说道:“有什么想要的,我下山给你买。”
桑慈白他一眼:“我什么都不要,你可别浪费灵石……你别受伤回来,不然我会生气的,我真的会生气!”
后一句,桑慈说得威胁。
谢稹玉听罢,眼中掠过笑意,回答得却很平实:“我会尽量的。”
他想了想,把沈无妄应该会与他一起下山一事咽了下去。
不想听她提关于沈无妄的任何话。
沈无妄究竟怎么回事,他会查。
而桑慈也在想,关于沈无妄的事,该怎么开口。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沧冀峰。
落地的时候,谢稹玉主动牵着桑慈的手,绕过了叶诚山的紫月洞府,走了小路往雪松居回。
桑慈又不蠢,当然注意到了,自然知道肯定是退婚又反悔一事惹掌门师伯不满了,谢稹玉带她避嫌。
路过小溪时,谢稹玉顺便捉了两条鱼,两人直接回了雪松居。
谢稹玉在院子里杀鱼时,桑慈就搬了个小板凳。
夜空下有虫鸣蛙叫,静谧温馨,她想了想,不想破坏此时气氛,决定先说自己的事,拿出从藏书阁拿的古籍,跟他说在古籍看到了可能有重塑灵根的法子。
“你给我看看那上面写了什么,那字和鬼画符似的,我看不懂。”
桑慈拿着古籍凑到谢稹玉眼前。
屋檐挂了两盏灯笼,加上谢稹玉之前提着的灯笼,共三盏。
谢稹玉偏头间已是足够让他看清桑慈手里拿着的那本书,以及上面的文字。
他手里的动作停滞一瞬,随即垂下了眼睛。
“看到了吧?那上面写了什么?”桑慈急问道。
谢稹玉声线平稳:“不认识那上面的字。”
桑慈:“……你胡说!”
她一下跳了起来。
谢稹玉又变沉默的木头、闷葫芦了,不吭声,只动作利落地杀鱼,那熟练的架势,好似在山下卖了十年鱼似的。
桑慈在他面前走来走去,看他一眼,忍不住气道:“你要不说,我就去问别人。”
这个别人,她指的是方莲华方师叔,她知方师叔熟读古文字。
但谢稹玉下意识第一反应却想到了别人。
谢稹玉立刻妥协,却还是迟疑了一下,才道:“师叔与我都读过这本书。”
桑慈惊讶了。
她爹知道这本书,那?
“这上面所记录的重塑灵根的方法太过邪性,需要将灵根生剖出来,由灵根纯净的人放入体内配合符文蕴养两个周天即十四天,再取出放入体内,且此法不一定成功,成功率只有一成,且一般修士被剥灵根必死无疑,此法需要咒术维持生命,若失败,会死。”
这是桑慈第一次听谢稹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还没等她说话,谢稹玉又接着低声说:“小慈,你最怕疼,此法成功率又只有一成,挖剖灵根,如生剖神魂,比剔骨剜肉还,还要再承受这种痛苦十四天,我……与师叔都舍不得让你承受如此痛苦。”
桑慈却笑了。
“我可以的。”
她明明性子娇纵,可说这话时却一点没有娇气害怕的样子。
谢稹玉忍不住抬眼看她,却发现她双眼发光,隐有水意。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晚上六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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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 第23章
◎“你说的,我一直都信。”◎
“小慈……”
他忍不住低声唤了她一声。
桑慈却很快别开了眼, 只留给谢稹玉一个后脑勺。
“今晚你不动手,我就自己动手。”
她语气倔强,一副没得商量的气势。
谢稹玉光是想想那种痛楚就皱紧了眉头, 他抿着唇看她, 幽黑的眼睛静静的。
这已是他在无声地表达反对。
可惜桑慈背对着他, 可什么都看不到。
谢稹玉捏紧手里的鱼,忍了又忍, 再开口时, 清明的嗓音都带了几分沙哑。
“小慈, 这真的很疼, 且只有一成机会成功, 若是失败,从此你便会真的成为凡人, 再不能踏入修仙一途, 就如之前所说, 锻体不行吗?”
桑慈忍住眼中酸涩, 深呼吸几口气, 依旧背对着他,不想让他看到她又要哭。
真是可恶!
重生回来后面对谢稹玉时, 她就总想哭!
“锻体我也要!可是没人锻体连筑基都不行的!谢稹玉,你别拦我!我再也不要像现在这样平凡无能, 连筑基都不行!我要和你一起修炼, 我要踏剑杀妖灭魍魉, 我也要开山造路世人知!”
她说得掷地有声。
并在心里默默补上——我再也不要成为鱼肉,任人宰割!我再也不要只能在黑暗里无力呐喊却无人知!我再也不要被迫挖人灵根!
只要、只要她本身天赋很好了, 就绝对不会有人因为她死了。
“那我找师尊商议, 让他来。”谢稹玉捏紧手里的鱼, 他沉默许久,声音压得很低。
桑慈却摇头,不要,她谁都不信,也不想被商议耽误时间。
“不要,我只要你!”
谢稹玉垂着眼眸,看了一眼手里的鱼,已经被他捏烂了。
他喉头微动,最后只低声说:“我没杀好鱼,我再去捉两条。”
这种时候捉什么鱼!
桑慈愤愤转身,却看到谢稹玉的身影已经走远了几步,她赶忙上前追了两步,“谢稹玉!”
谢稹玉竟是飞快钻入了竹林里,灯笼也没提。
桑慈追了两步后停了下来,看着竹林深处的黑与深,下意识后退,不敢再往前,抿着唇转身回到小板凳上坐下。
她随手揪了一把地上的小草,在手里捏碎了,满手草汁,硬是忍着没去找谢稹玉。
她不能心软,这次不能听谢稹玉的,既然有办法能够改变她的灵根,她一定要去试一试。
哪怕只有一成的机会!
别去找谢稹玉,他就是个冥顽不灵的呆子,他这个呆子……
简直岂有此理!
桑慈一把甩掉手里的草杆,站起来咬咬牙再次往竹林里走。
小溪就在竹林深处,穿过去走个一会儿就到了。
她满怀着恼意,气势汹汹,却依旧止步于灯笼照不到的地方,但她很快看到前面对面隐约走来的人影。
对面的人影似乎顿住了,紧接着加快了速度,快步朝她走来。
落在地上的竹叶被踩着在夜色下发出嘻嘻索索的声音,渐渐的,隐在竹林黑暗里的人也逐渐在月光下露出了脸。
桑慈见到谢稹玉,刚刚冒上来的火气忽然就散了,但她依旧板着脸,“是一尺长的鱼吗?”
谢稹玉以为她还要说拔灵根的事,乍一听到她问鱼,愣了一下,随即提起手里用草绳串起来的两条鱼,点点头。
“是一尺长的。”
“我饿了,你还不快回来!”桑慈又道。
谢稹玉看着她,心里的郁气忽然散了,眼底露出些笑意,点头几步走到她身边。
桑慈轻哼了一声,跟他并排往回走。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但桑慈忍不住偷偷看身侧的谢稹玉。
他一直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她几次想开口,又忍了下去。
回到院子里,谢稹玉利落杀鱼,去了小厨房,把鱼熟练地炖上,又把饭蒸上,然后,他忽然转身。
桑慈一直和小尾巴似地跟在谢稹玉身后,小脸上的不满都要溢出来,却又强忍着,那情绪那么明显,他当然看得到。
此时一回身,桑慈就抬眼瞪他,
谢稹玉终于抬手,揉了揉她脑袋,“好。”
好什么好?
说话说一半,前言不搭后语的。
桑慈满脸狐疑地看着他,正要问,忽然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马上又闭了嘴,眼睛晶晶亮地看他。
谢稹玉承受不了她这样明亮的眼神,移开了目光,随后深呼吸一口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我来动手,会快一点,我现在去医堂那儿取一点麻沸散,吃好饭,我就动手。”
如果是谢稹玉动手,桑慈自然是不可能不满意的,她忙点头,“我有麻沸散,不用去医堂,还有,你来蕴养我的灵根。”
谢稹玉顿了顿,目光看着咕咕冒热气的锅,又低声道:“但是小慈,我明日就要下山,我不放心你一个人留在流鸣山。”
流鸣山有沈无妄确实挺危险的,她也不想和谢稹玉分开。
于是桑慈特别自然地在后面说道:“那我和你一起下山。”
说完其实她就后悔了,她跟着去除了拖后腿能干什么?
谢稹玉皱紧了眉头,最后摇了摇头,“山下危险,我不可能随时随地保护你,此次沈无妄应当是也要与我一起下山……”
“他和你一起下山?”桑慈一下听不下去了,想想现在这沈无妄是问剑宗弟子,下山一同对付妖物也是正常,但是,沈无妄若是在半途对谢稹玉不利再把锅甩到那妖物身上怎么办?
又或者污蔑谢稹玉与妖勾结,‘她’不就曾如此这般构陷过吗?
桑慈第一反应是要把沈无妄留在流鸣山。
至少,她是有所防备的,而且沈无妄明显对她有所图谋,那她应该暂时是安全的,总比让沈无妄害了谢稹玉好。
“你说沈无妄不是好人,所以,小慈,他是一定要在这期间下山的。”
谢稹玉忽然开口,打断了桑慈的沉思。
“不行!”桑慈反应却很激烈,“他不能和你待一块儿!”
谢稹玉:“……”
桑慈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这话惹人误会,一边在心里骂天道一边赶紧说道:“我是怕他会害你。”
谢稹玉哑然。
“我有自保能力。”他好脾气地说道。
“那你就是说我没自保能力。”虽然是实话,但听到还是有些令桑慈伤心,“你又不让我跟你一起下山。”
后面一句,她说得抱怨,但是她知道事实就是如此,所以她想了想, “其实有一个办法。”
“其实有一个办法。”
谢稹玉同时开口。
两人对视一眼。
桑慈开开心心道:“我让让你,你先说!”
谢稹玉其实高兴不起来,但唇角挽了一下,“这段期间,你进天衍阁闭关,那里有师尊以及先祖布下的法阵,除非里面开启,否则很难进入,你在那儿好好度过这段时间,等我回来。”
桑慈也是这样想的,心情愉悦,“谢稹玉,我两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我也是这样想的。”
但是天衍阁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有资格进去的。
谢稹玉凤眼微勾,很清浅的笑意了,“师尊那儿,我来说。”
桑慈仰着头看他。
谢稹玉模样清俊,他是生得极好的,否则也不会被人称为小剑仙,还是玉面小剑仙,皮肤如白玉雕成,容颜俊美,一双凤眼安安静静看着你时,便让人觉得他安静的世界里只有你。
正如此刻。
正如从前很多时候。
虽然他从不张嘴说,虽然他总是……
桑慈想到重生前的自己闹退婚时,谢稹玉翻来覆去都只会说一句“师尊遗命”,都不能明明白白告诉她他有多……
多爱她。
还好她通过‘她’都看到了。
桑慈心里轻哼一声,又有些得意,又要忍着这得意,又要重复问他:“你这么信我说的沈无妄不是人了?”
谢稹玉已经转身去掀锅盖,他又去取了一些之前晒的笋干,处理了一下,放进锅里。
动作不急不慢,他又拿起锅铲,准备翻炒一下。
这时他才无奈道:“你说的,我一直都信。”
桑慈立刻背靠着灶台靠近他,眼睛看着他:“那我说我喜欢你,我就喜欢你,我只喜欢你。”
“哐当——!”
谢稹玉手里的锅铲一下没拿稳,掉了下去,汤汁溅出来一些到桑慈衣摆上。
桑慈没在意,只余光看了一眼他的手。
谢稹玉的手可是斩妖除魔临危不乱绝不会发抖的手,是能剑指苍穹一剑劈开天道的手,这手怎么现在抖成这样?
桑慈忍不住笑,仰头一直看他。
谢稹玉本是有些无奈地看她一眼,但很快,他又移开了目光,垂下了眼睛,看似平静地重新拿掉下去的锅铲。
但他的耳朵分明是红的。
“谢稹玉,你怎么不说话了,这话你信不信啊?”桑慈偏不想看他沉默,偏要逗他说话。
谢稹玉看她一眼,脸都有些红了,绕过她,去橱柜那儿取盘子出来,走回来的时候,他又看她一眼,还是没说话。
桑慈不满,可也知道他就是个木头,她看着他给鱼撒上葱末,又终于想起来什么似的,语气略凶地说道:“还有一件事,我闹着和你退婚是被沈无妄蛊惑了,万一以后他后面还蛊惑我让我做出不理智的事情,你不要由着我。”
“他蛊惑你?”谢稹玉这次有了反应。
桑慈想想就恼,只愤恨点头,“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术法,我一看他的眼睛就控制不住会偏向他……把我对你的喜欢转嫁到他身上,但这都不是真的!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能抛弃我!”
“我没抛弃你。”
从来不善言辞的谢稹玉这次立刻反驳了桑慈,语气有些急促。
桑慈别开头看锅子里的鱼,“我知道,所以都是我的错。”
“也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
桑慈回头看谢稹玉,一双眼里满是认真,“谢稹玉,是我错了。”
“小慈……”谢稹玉无奈。
桑慈却再次打断他:“哎呀,鱼怎么还没好?”
不想听他把责任揽到他自己身上。
年纪不大,啰里啰嗦。
谢稹玉忙去看锅,见汤汁这么会儿功夫要烧干了,忙盛起来。
等他要再找桑慈说话时,却见她在另一边盛饭。
想了想,没有再吭声。
昨夜大雨,今夜却星月灿烂。
吃饭时,谢稹玉自然地给桑慈夹鱼肚上没刺的肉,桑慈一边往嘴里塞鱼,一边语气含糊:“手艺没退,还不错!”
她也往谢稹玉米饭上夹了一块鱼。
另一面鱼肚上的肉。
谢稹玉看了一眼鱼,又看一眼她,唇角翘起,低头吃饭。
期间桑慈的传信玉简亮了几次,她低头看了一眼,有方霜知和温婉婉的传信,也有沈无妄的,她一概没理会,直接将传信玉简丢进了芥子囊。
吃过饭,谢稹玉去洗碗,桑慈则去了他房间。
谢稹玉的房间一如既往的简朴,青色薄被折得像豆腐块似的,她进去后,一屁股坐了下来,津津有味地打量这堪称家徒四壁的房间。
还没坐热呢,谢稹玉就回来了。
他进来后看到桑慈脱了鞋子盘腿坐在他的床上,不知想到什么,耳朵微红,但他语气镇定,道:“小慈,你确定此事不告诉师尊以及诸位师叔师伯?”
“别废话了,快点吧!”
桑慈不耐催促。
这古籍既然他和爹都翻过,那么显然方法是可行的,只是他们两个傻子舍不得她受苦。
她迫不及待,可不想被无关人士阻拦而浪费时间。
谢稹玉嗯了一声,又转身出去了。
桑慈正要问的时候,听到了外面剑鸣之声,她就没吭声,只低头取出麻沸散来吃,她怕疼,这东西是常备的。
谢稹玉是在布法阵。
等他再折返回来时,脸上不仅没有一丝表情,还有些苍白。
不是生病的苍白,毕竟谢稹玉虽然昨日有伤,但他身体一向康健,上了药再缓缓便好了。
是那种紧张到惶恐的苍白。
他慢慢走到床边,看着桑慈,压了压唇,坐下来,他漆黑的眼看向桑慈。
桑慈先开口了,语气自然,“开始吧,麻沸散我吃了。”
她算是有经验了,背过身来,背对着他低头解衣衫。
反正让谢稹玉来解她衣服时绝无可能的。
他可能连她衣带在哪儿怎么系都不清楚吧!
谢稹玉下意识想阻拦,却又知道此时此事是必须的,便别过头安静坐在一边,视线都没转移一下。
呼吸都放轻了一些。
桑慈其实也有点害羞,毕竟她和谢稹玉上辈子虽然也合籍办了昏礼,可是更进一步的却是没有的。
但她余光偷偷瞄了一眼谢稹玉,发现他看都不敢看自己一眼,就忍不住郁闷了。
是她长得不够美貌吗?
那肯定不是的。
肯定是谢稹玉太胆小!
桑慈想着,既然这样,那她就不能胆小露怯了,总不能两个人都胆小!
她十分镇定地把外衫脱掉,她穿的是齐胸襦裙,又将胸口系带解开,散开衣服,露出整个背部,撩开头发,趴在床上,将脸埋进枕头里。
谢稹玉爱干净,他的枕头带着他身上的草木香气,好闻得紧。
“我好了,谢稹玉,你来吧!”桑慈闭着眼睛,由于脸埋进枕头里,平时清脆的声音此时听来闷闷的。
谢稹玉以为她害怕,低着头轻声道:“我会很快的,也会轻一点。”
这话说出来,桑慈还没怎么,只嘀咕了一声,“别废话,快点!”
谢稹玉刚才由于紧张而苍白的脸却迅速染上红,哑然道:“知道了。”
他的手忍不住在膝盖上擦了一下,垂着眼转过身,入眼的便是少女如玉的背部,纤浓有度。
但他心神很稳,毫无杂念,视线确定拔出灵、根的位置,道:“小慈,我要开始了。”
“嗯。”
“疼你就咬我的手。”
谢稹玉将一只手伸过来。
桑慈看了一眼伸过来的手,修长又骨节分明,掌心和手指尖都是茧子。
她轻哼一声,张嘴咬了一口,又吐掉,嫌弃道:“都是骨头,我嫌硌牙,不要!”
“小慈……”
“谢稹玉你烦不烦!快点!”
谢稹玉没再吭声,只是脸色渐渐又有些发白,他抬起手,轻轻按在桑慈脖颈下方的脊柱位置。
他的指腹粗糙,按在她背上,桑慈忍不住颤栗了一下,咬紧了唇,把脸深深埋进枕头里。
拜‘她’所赐,她承受过一次了,有心理准备。
可等了好一会儿,背上都没有动静,桑慈忍不住回头看谢稹玉,嘴里不满:“怎么还没开始……”
她话音落下,却看到谢稹玉眼圈很红。
他似在怔神,她回头时都没来得及躲开目光,所以,桑慈直直对上了谢稹玉通红的凤眼,看到了里面的水意。
桑慈也一怔,随即心里一软,故意对他凶巴巴的,“堂堂流鸣山小剑仙做这种事竟然还要哭鼻子吗?”
谢稹玉深呼吸一口气,“小慈,我……”
“谢稹玉!你必须做,你不做我只能自己做,我反手挖控制不了力度!”桑慈凶完,又笑起来,伸手拉了拉他刚才伸过来的手,“我握着你的手,你总不会紧张了吧?”
谢稹玉深深地和桑慈对视一眼。
她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欢喜和期待,就是没有害怕。
谢稹玉闷声不吭,将她的脸掰回去,“别看。”
桑慈知道这一次总算要开始了,也不再逗他。
当他的手指引着灵力落下时,桑慈只觉得一阵皮肤被割开的刺痛。
但那刺痛如流星,一闪而逝,比起上辈子痛到骨髓,痛到神魂的疼要轻上太多太多,谢稹玉也不像‘她’,他不仅动作快,更用他的灵力迅速为她的伤口疗伤,迫使那伤口愈合,施以古籍上的续命咒术。
可身后的人却很紧张,一下蹲在床头看她,短短一瞬间,他额头上全是汗,“小慈,怎么样?”
桑慈没立即出声,过了会儿才强撑着道:“还行。”
她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是苍白的,拔除灵根自然是要元气大伤的,这看在谢稹玉眼中就是在逞能。
他的脸色比桑慈还白,抱着她的灵根蹲在那儿话都说不出来了。
桑慈视线落在被谢稹玉抱在怀里的灵根上,想起上辈子他捧着她的灵根被人击飞的样子,眼睛不自觉一酸,她别开头,“好了,快蕴养啊!”
谢稹玉应了一声,忙拉开衣襟。
桑慈偷偷回头,看到谢稹玉以灵力为刃,切开了自己的心口皮肤,好像完全感受不到疼一样,将她的那根灰色斑杂的灵根往里一按,再在心口位置绘制符文。
一看就是曾经练习过的。
或许,曾经他看到这本古籍想过这个法子。
谢稹玉的脸色一直很苍白,所以她不知道他现在会不会疼,忍不住问:“你会疼吗?”
“不会。”谢稹玉冲桑慈安抚性地笑了一下,随后看到她的背还光着,立刻拉过一边的薄被,替她盖上。
桑慈真的觉得还行,大概有麻沸散,大概有谢稹玉,她趴在他枕头上,赖在那儿,“我今晚不想动了。”
她看着他。
谢稹玉点头,“你就睡在这里。”
“那你呢?”桑慈立刻问。
谢稹玉一怔,与她对视一眼,移开目光。
“打地铺。”
他平静说道,站了起来,又在桑慈床边落下三个法阵,又将自己的小行剑放在床头,“我去师尊那儿一趟,小行剑中有我剑意,别害怕,沈无妄进不来。”
知她如今避沈无妄如蛇蝎。
如今桑慈是真的柔弱,但她嘴里嫌他啰嗦,“掌门师伯就住在沧冀峰……”但心里却愉悦。
谢稹玉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等他一走,桑慈就觉得疼了,心里想,自己可真娇气,难不成得了谢稹玉在身边才不会疼的臭毛病吗?
但她有点不信谢稹玉说的把她灵根放他身体里不疼的话。
有脑子想就知道那肯定疼。
谢稹玉、谢稹玉……
不知道掌门师伯会不会为难他?
桑慈又担心起来.
“胡闹!”
叶诚山本就因桑慈退婚反复一事心情不虞,如今看着自己的爱徒跪到自己面前,恳求他给桑慈一个进入天衍阁闭关的机会,更知道这两人竟然瞒着他施了禁术,脸都气青了。
他猛地拍桌站起来,指着谢稹玉脑袋:“你知不知道明天你就要下山,你把桑慈灵根养在体内,那你灵力便只可使出一半,遇到危险如何自保?那可是准妖王级别的妖物!”
谢稹玉语气依旧恭敬,对自己的事避而不谈,只道:“我记得桑师叔天人五衰之前曾向师尊讨要过给小慈进入天衍阁闭关的机会,师尊答应了。”
叶诚山手指着谢稹玉不停点啊点,“如今小慈这样,我怎会不管!”
谢稹玉:“那今晚……”
“今晚就进去!”
谢稹玉恭敬行礼,“谢师尊,还有一事,为了小慈好,她在天衍阁闭关一事还请师尊勿要告诉其他人。”
说完,他便要离去。
“慢着!”叶诚山叫住他,掏出一只芥子囊丢给他,“这些符箓明日带上!”
谢稹玉忙收好,“多谢师尊。”
到了此时,全部心神在桑慈身上的他才想起来一事,虽现下毫无证据,但他马上下山,他回头对叶诚山垂眸道:“师尊,之前弟子与沈无妄打斗途中发觉沈无妄此人修了禁术,或许品行不端,与妖魔沾染,望师尊彻查。”
叶诚山此时本就有怒气,听到谢稹玉抓着沈无妄不放,板着声音:“他不过是客居,问剑宗周道子首席弟子用得着你来多口舌?”
谢稹玉沉默,本想再说点什么,但叶诚山不耐听,他只好再次行礼,急匆匆就往雪松居回去。
远远的,当看到屋子里灯光烛火亮着,想到那里面,桑慈正趴在他往常每日都要睡的床上,他的脚步忽然缓了缓。
他站在星夜里盯着那处灯火看了会儿,这才抬腿往里走。
桑慈一直看着房门呢,听到谢稹玉推门进来的动静,忙仰起头看过去。
“掌门师伯怎么说?”不等他说话,桑慈又因为扯到背后的伤口,嗷嗷叫了两声。
随着麻沸散的效果退去,脊柱那儿震碎骨头般的疼痛便开始密密麻麻涌来。
谢稹玉快步走到床边,弯腰替她将被子拢紧了一些,“别乱动。”
桑慈脸还白着,却拧着眉看他,忽然凶巴巴道:“他有没有骂你?”
谢稹玉哑然失笑,“师尊为何骂我?”
桑慈哼了一声,“他看我不顺眼,当然,我也看他不顺眼!”
谢稹玉忍不住看她。
桑慈侧身趴在枕头上,黑色如云的长发一半散开在肩头颈侧,灯光下,苍白的皮肤像是在发光,如果夜里被人擒获的虚弱的妖精,精致讨巧。
他发现她如今言语这种对叶诚山的不喜极为明显。
谢稹玉想了想,没想明白,只低声说:“我现在就送你去天衍阁,师尊已经答应。”
他俯下身来要抱桑慈。
桑慈很自然地侧身抬手,将手往他脖子里一搭,她实在是没什么力气,被谢稹玉轻轻抱起来后就窝在他怀里懒洋洋的。
谢稹玉是连着被子抱她的,走到门口时,忽然想起来一事。
“里面衣服穿好了吗?”
“没有,你要给我穿吗?”桑慈头歪在他颈侧,冲他眨眨眼。
谢稹玉脚步顿了顿,低头看她一眼,没吭声,直接往外走。
他的手一招,小行剑就飞了过来。
桑慈脑袋一时发懵:“不给穿啊?”
“你穿好了。”
谢稹玉声线平稳,踩上飞剑。
桑慈:“……”
她一时无话,真是后悔自己刚才等得无聊时顺带把衣服穿好了。
到了天衍阁,谢稹玉抱着桑慈推开了门。
天衍阁虽然称之为阁,但并不是一座高阁楼宇,从外部看,它只一间普通的堂屋,但进去后,进入中心法阵,便会传至流鸣山秘地,天衍峰,置身于山巅,集聚灵气之地,冬暖夏凉,无人干扰。
就算是没了灵根是凡人的桑慈待在这儿也能很好地养身体。
由中心法阵连接,若是有人靠近天衍阁,在天衍峰上的人同样能察觉。
谢稹玉在地上铺了一层被褥,让桑慈趴上去,又取出一些点心,还有辟谷丹。
“我最迟十四天后回来。”
桑慈点头,这会儿背部很疼,她怕自己出了声就泄了气,没吭声,只看他一眼。
“今夜我在这陪你,明早离开。”
谢稹玉在一旁盘腿坐下,低声道。
桑慈心道你怎么不跟我一起躺下来暖暖床,你个木头。
作者有话说:
谢稹玉:所以我走得掉吗?
每天更新大概晚上六点,有意外就作话会留言说一下,今天小情侣甜一下。谢谢大家的雷和营养液么么!
24 ? 第24章
◎等她晚上睡着,再说。◎
桑慈是在丑时快过时才睡着的。
谢稹玉知道她很疼, 往日红润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偶尔忍不了了就会娇气又故作凶巴巴地哼两声,挠他一下, 分散注意力。
从前她没那么能忍, 对于力量虽然渴求, 虽然她很羡慕天赋好的人,但也没到这种地步, 竟是连这种苦都愿意吃。
连续半个月的灵根被挖之痛楚, 光是想想, 就很疼。
她心里藏着些事。
谢稹玉垂头看着少女睡着后显得异常乖巧的脸, 他弯下腰来, 抬手用手背轻轻碰了碰。
桑慈即便已经睡着,还是不满地皱了眉头, 显然是不喜这种粗糙的触感。
他立刻收回了手。
到了此刻, 这半年来一直是飘忽着的心才定了定。
下山时间是卯时三刻, 谢稹玉又看了会儿桑慈, 缓缓在她身侧的地上躺下, 却没有丝毫睡意,侧过身看着她。
夜色安静, 偶有虫鸣,微风吹拂, 有几缕吹乱了桑慈的头发, 他轻轻伸手拨开。
有这里的灵气蕴养着, 只要他十四天内回来,她就能脱胎换骨了。
时间眨眼就过, 夏日天亮得快, 谢稹玉回过神时, 晨旭已经将桑慈的脸照上一层暖釉色了,令她乖巧之余多了几分柔软。
谢稹玉没再耽误时间,起来替她掖了掖被子,站了起来,离开之前,他回头又看了一眼。
像是要将桑慈此时的样子印在脑子里。
从天衍阁出来,谢稹玉直接往下山必要经过的泸月桥飞。
到了那儿,此次流鸣山下山的弟子已经等在那儿了,共有八名内门弟子,外加他和大师兄江少凌。
谢稹玉来得算晚的,其余人已经差不多都到了,他环视了一圈所有人,忽然拧着眉问江少凌:“问剑宗沈无妄呢?”
他说这个名字时,音调平淡,似乎不夹喜恶,但江少凌为人细腻,自然听出他的语气比往常稍显冷淡。
也是,偷家都偷上门了,怎么能不厌那沈无妄?
“沈道友说他想和桑师妹道别,去了慕楼峰。”江少凌走过来,顾及到谢稹玉脸面,这话说得很轻,还打量着自己这师弟的脸色。
但显然他这师弟平和的面容一如既往因为桑慈而微变。
慕楼峰此刻当然是没有人的。
谢稹玉皱了皱眉,没吭声。
他安静抱剑闭眼等在一侧养神。
内门弟子们虽然都崇拜这位十七岁就扬名天英榜的谢小师叔,但碍于谢小师叔不爱说话,尤其此时他还闭目养神,便都不敢打搅他,只围在江少凌身侧。
然江少凌此时对谢稹玉和桑慈的事更感兴趣,温和地敷衍了这些弟子们后,便几步走到谢稹玉身侧。
他想起那天大雨中桑慈脸色苍白浑身泥泞的样子,忍不住好奇,低声问:“师弟,你与小慈现下究竟如何了?我昨日见霜知与婉婉,好似小慈这两日都不曾与她们有联系。”
说完这话,止不住内心八卦的江少凌便眼巴巴看着谢稹玉。
谢稹玉不爱说话,除了对桑慈外。
所以听到江少凌这问题也只是睁开眼看了他一眼,没坑声。
江少凌温吞的嗓音都带了一分急迫:“师弟,凭咱两的关系,这有啥不能说的?实话说,我也觉得小慈和你退婚过分了,她要是……”
“我答应了。”谢稹玉打断了江少凌。
江少凌一时愣住,搞不明白这话意思。
谢稹玉难得多说几个字:“是我答应和小慈退婚,她没错。”
江少凌也是无言一瞬,又问:“那现在?”
谢稹玉就闭上嘴不愿多说了,气得江少凌差点张嘴骂人,最后只好捏捏鼻子走远一点。
离说好的出发时间还剩下一刻钟了,如今只剩下沈无妄没来了。
而沈无妄此时却站在了雪松居门口。
昨夜他去了慕楼峰,却不见桑慈。
他躺在桑慈的床上,在她的香气里朦胧欲醉,欲念横生,几次动情,迫切地想见她,从月上柳梢,到日出东方,却不见她归来。
终于快到下山时间,他忍不住出来寻她。
雪松居里,果然都是她的味道。
沈无妄衣袖轻轻一拂,推开了紧闭的房门,空气里桑慈的血味从谢稹玉的床榻传来。
他唇畔微微勾起,含着笑走近那张连薄被都没有,只有一方枕头的床,眯着眼闻了闻,在枕头上看到一根断发。
沈无妄捏起那根断发,慢吞吞缠绕在指尖,笑出声来。
“真不错。”
他揉捏着手指,语气像是面对新鲜事的兴奋,呢喃着,“谢稹玉带她去了哪儿呢?总在这流鸣山上吧……”
沈无妄弯唇笑着,慢慢吞吞从雪松居出来,走了几步后又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
“有意思。”
他依旧含着笑,轻笑一声。
沈无妄没有召出剑,转而朝叶诚山住的紫月洞府走去。
……
卯时三刻,沈无妄没来。
江少凌收到了叶诚山的传信,抬头对一旁的谢稹玉道:“沈道友这次不会跟我们一起下山,问剑宗那边派了他师兄楚慎主带队,和其师妹李扶南一道。”
楚慎是周道子的亲传大弟子,剑道天赋在谢稹玉出世之前以刚猛霸道闻名,人称剑霸,目前在天英榜排名位于谢稹玉之上,排第一。
而李扶南是问剑宗三长老师长意的亲传弟子,天英榜第四。
这两人实力当然是足够去对付那准妖王级别的水妖的,毕竟,沈无妄一年前才爬上天英榜第六,而楚慎和李扶南在天英榜榜上有名已有十多年。
“咱们走吧。”江少凌收了传信玉简,对谢稹玉道。
“他为什么忽然不去了?问剑宗定下的人不是他吗?”一直安静等着的谢稹玉却忽然皱了眉头。
“说是身体有伤,怕影响大局,无妨,不影响大局,何况楚慎和我也熟。”江少凌拍拍谢稹玉肩膀。
可谢稹玉却抿着唇,偏头对江少凌道:“师兄,你等我一会儿。”
这话说完,他又顿了顿,“你们先走,晚点我跟上来。”
江少凌愣了一下,就看到谢稹玉召出了小行剑就要走,赶忙追了两步,“这个时间你还要做什么去?”
但谢稹玉早就御剑飞走,恐怕连他尾音都听不到。
江少凌站在原地想骂又碍于教养骂不出口,不用多说,肯定是因为沈无妄留下来,他这师弟不放心小慈。
“江师叔,那我们现在走吗?”
内门弟子小声问道。
江少凌的声音还是温和的,但多少多了点气势:“走啊,没听你们谢师叔说吗,让我们先走。”
他一招手,已经跃然剑上,其余弟子忙也召剑,一行人跟在江少凌身后下山。
此次要捉的水妖靠近东海,离青陵仙府近,却离流鸣山远,他们可耽误不得时间。
谢稹玉先回了一趟沧冀峰紫月洞府。
叶诚山本在洞府内吃茶,见到他回来,一口茶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谢稹玉在叶诚山开口前先行了一礼,随后就问道:“师尊,你没告诉沈无妄小慈在天衍阁吧?”
一听又事关桑慈,叶诚山脸色多少难看,一把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
“你就为这事耽误下山任务跑来我这儿?”叶诚山语气不善,带着失望。
他甚至再一次后悔,后悔在桑谨将这谢稹玉送到他这儿时没有让他直接修无情道,世间多少修士因情字受困,他属实不愿自己的小徒弟因为桑慈耽误。
谢稹玉只看着叶诚山,低声道:“师尊……”
“为师难不成是如此不守信之人吗?”叶诚山打断了谢稹玉,语气不善。
谢稹玉听罢,默默对叶诚山又行了一礼,随后转身离去。
“站住!”叶诚山忙叫住他,“你是不是要去找沈小道友?”
谢稹玉只低声说:“师尊放心,我不会再打架。”
说完,便自行离开。
叶诚山拿他无可奈何,这小徒弟虽对他尊敬有加,但实则很有主意,偏又是个沉默寡言的木头,半天闷不出一句话,骂他都嫌没劲,他这个师尊再摆出威严的架势都唬不住他。
谢稹玉从紫月洞府出来,御剑往梅馆飞了一段距离,忽然停下,看了一眼天衍阁的方向,拧紧了眉,终究不放心,没转道去梅馆,而是去了天衍阁。
他可在天衍阁自由出入,不受法阵影响,是叶诚山给他的特例。
到了天衍阁,进入法阵,在花团锦簇的天衍峰上见到了窝在他被褥里缩成一小团的桑慈。
她依旧如他走时那样,睡得乖巧,柔顺黑亮的长发缠绕在脖颈里,大部分散开在被褥上。
脸色也依旧是苍白的,被剥除灵根后的虚弱显而易见。
谢稹玉上前一步,弯腰小心翼翼将她喊醒,“小慈,醒醒。”
桑慈昨夜一直不愿意入睡,她怕自己睡着又会回到黑暗里,她怕重生是自己幻想的,她怕谢稹玉死了,可她太累了,谢稹玉死后,她一个人不知道在黑暗里多久,她没有再睡过。
后来终究在虫鸣草香中,在身体疲惫的疼痛中,在谢稹玉陪伴的安心中渐渐睡着。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过了,当谢稹玉的轻声呼唤在耳旁响起时,桑慈第一反应是害怕。
害怕自己还被困在黑暗里,听到了谢稹玉绝望的低喃。
她一下惊醒。
睁开眼睛时,她两只眼睛不自觉沁出水意,惊恐而悲伤,直直地映入眼前人眼底。
谢稹玉单膝跪在地上,看到桑慈醒来的一瞬间双眼含泪,惶恐又无助,顿时心里莫名一绞,低声道:“小慈,是我。”
做噩梦了吗?
桑慈的目光逐渐聚焦,谢稹玉的脸在眼前逐渐清晰,她一下抬起胳膊搂住了他脖子,一把拽住他抱紧。
谢稹玉僵硬着身体任由她抱,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一只手将她从地上搂起,轻拍着她的背,在她耳旁轻声说:“小慈,穿衣服,我带你下山。”
“下山?”
桑慈声音里还带着一些哭腔,她迷茫了一瞬,浑浑噩噩的脑子逐渐清醒,想起来今日谢稹玉要下山,她有些迷糊,“带我下山?我不去,我就在天衍阁等你。”
准妖王级别的妖物,谢稹玉带着灵根剥除的她简直是让她做最大的拖油瓶。
这段时间她就在天衍阁好好养着。
谢稹玉却已经开始动手给她穿衣服,一边道:“沈无妄这次本代表问剑宗弟子与我一道下山,但临出发前,他忽然言身体不适,问剑宗换了楚慎带队。”
一听到沈无妄三个字,桑慈立刻完全清醒,一边配合谢稹玉伸展手臂,一边皱眉:“他怎么忽然就不去了?”
真烦人!
沈无妄这宵小狗物!
他要跟着谢稹玉一起下山,她还担心他会对谢稹玉不利,现在他忽然不下山她又要担心他是不是要搞事!
火速穿好衣服,头发也简单绑了一下,收拾好这里的东西,谢稹玉还给桑慈披上披风,就要揽着桑慈上自己的剑。
他的剑可以比一朵莲更快。
可桑慈却皱紧了眉头:“我真要跟你下山?我现在不适合下山。”
虽然沈无妄在流鸣山,但她要是留在天衍阁内,沈无妄如今应当不能拿她怎么样。
桑慈很懂事也很理智道:“我留在这里等你回来。”
谢稹玉看她一眼,闷声道:“小慈,你说他欺你。”
桑慈:“……”
那确实,他对她有所企图是肯定的。
谁让她这么好看!
但此时桑慈无法反驳谢稹玉的话,只倔强坚持:“我不跟你下山,我要留在天衍阁!”
谢稹玉看着她:“栗子烧鸡红烧狮子头玉米炖排骨小鸡炖蘑菇油焖大虾糖醋肉。”
他声音平淡,语气沉稳。
桑慈:“……”
可恶!要是从前,她转身就走,可是她在黑暗里太久了!
桑慈凶巴巴地瞪着谢稹玉,试图以此来掩盖自己此时被说服的心思,并依旧坚持着:“别想诱惑我!”
小行剑就绕着他们转来转去,好似急迫。
“小慈,你不会是累赘。”
谢稹玉忽然偏头低声说了一句,接着略显强硬地揽着她跳上了剑。
说不清楚是为什么,他总觉得把桑慈一个人留在这里会后悔。
哪怕是天衍阁。
桑慈哪里挣扎得掉少年的铁臂,先不说他那因为常年练剑硬邦邦的身体,就说现在她没有灵根如此虚弱,本就没有力气。
听到谢稹玉的话,她觉得她的眼睛又要酸了。
但她可不想哭。
所以被迫上剑,她极力给自己挽回尊严:“我不馋,我只是修为低,需要进食!”
“嗯。”
谢稹玉深以为然。
桑慈:“……”
从天衍阁到泸月桥是会路过梅馆的,谢稹玉绕道而行,行了远路。
在云雾间穿梭看到泸月桥时,桑慈犹豫了一下,靠在谢稹玉肩膀,“我真的要跟你下山吗?”
“嗯。”谢稹玉应声。
桑慈忽然就后悔了,“早知道昨天晚上不拔灵根了……还没找到闻人师叔说锻体的事,你这儿有锻体基础功法吗?”
谢稹玉无奈,心道也阻拦不住你,“有。”
剑修越高境,对身体要求也越高,他也修了锻体的功法。
桑慈余光就扫到他的表情,立刻就凶他:“我不是后悔!”
离他们大婚就三个月了,有这法子她还觉得慢呢,哪能后悔!
她起码要筑基。
三月内,她起码要筑基!
谢稹玉嗯了一身,替她拢紧了披风,顺着她的话,“不后悔。”
流鸣山渐渐在身后远离,桑慈回头看了一眼,这会儿后知后觉,“我还是第一次跟你下山去捉妖呢。”
是啊,第一次。
她修为低,是不能够随意下山历练的,她每次下山也就是去安全的凡俗城池小镇吃吃逛逛。
“等以后,我带你一起下山捉妖。”谢稹玉的声音在风声里轻轻送到桑慈耳旁。
这话其实桑慈没少听。
从前他就总说。
但是每每他这么说,她都要生气,气他故意奚落她修为低,气他是不是在嘲讽她到现在没筑基,气他这气他那,非得把他折腾一番,再让他好好赔礼道歉才行。
那时她看着心高气傲,但偏偏无人时总自卑抹泪,谢稹玉一句话说得不对,她就要忍不住对他发脾气。
这会儿她终于能够安安静静地听出谢稹玉话语里的真心。
他就是个木头,不会说好听话。
但他说的都是实话。
谢稹玉说完有些后悔,他总忘记,每每自己这么说,小慈总要生气。
“嗯!要去好多好多地方!”
却听桑慈眯着眼悠悠道,兴致勃勃。
谢稹玉偏头看了她一眼,只觉得这两日,小慈有什么不太一样了。
“我们要去哪里?”桑慈又问道。
“水妖在东海一处村子活动,去那儿,我御剑带你入凡世,之后我们坐马车。”
为了不影响凡世秩序,修士在凡世有多条法规要遵循,若是违背,则由各宗门的戒律堂、罚罪司捉拿惩治,是修仙界与凡世皇族共同定下的条约。
其中最重要的有两条,一修士不得在凡世滥用术法,二修士不得参与皇权更迭。
“那坐马车要多久,会不会耽误你事?”桑慈眉头一皱就问。
要是只谢稹玉一人,他肯定骑马了。
谢稹玉:“不耽误,晚上带你飞。”
桑慈一听,愣了一下,震惊得无与伦比,她偏头盯着谢稹玉看,这还不算,还伸手掰过他的脸左看右看。
谢稹玉的剑还御得稳稳当当,但显然心没那么稳稳当当,他被迫低头垂眸看桑慈。
“小慈……”
桑慈看着手里这张脸无论自己怎么扭曲都是谢稹玉,实实在在的谢稹玉。
她发出震惊:“谢稹玉,你不老实!”
白天按法规行事,晚上偷偷御剑飞,这种事难道不是她这样的人才做的吗?
谢稹玉难道不是不是那种早晚都恪守规则的人吗?
看着桑慈不敢置信的眼神,谢稹玉微微一哂,心道,他也没说过他老实。
桑慈忽然觉得自己对谢稹玉了解不够。
但她认为这不是她的问题,她哼了一声,语气里有埋怨:“都怪你在山上的时间太少!”
谢稹玉听懂桑慈的意思,又低声笑了一下,没做声。
……
沈无妄处理好和问剑宗楚慎交接的事宜后,当然其实也没什么好交接的,毕竟他还没离开流鸣山去东海,便去了一趟慕楼峰小厨房。
他心情颇好地替桑慈煮了一碗红豆甜汤,又煮了一些别的菜。
桑慈爱吃甜,红烧肉都要比别人多放两勺糖。
沈无妄慢条斯理地整理食盒,从厨房出来,施了一个清尘术,洁白的衣衫上干净无垢,这才踏剑而上,直往天衍阁飞。
整座流鸣山,只有那个地方不能随意进入。
谢稹玉离山,桑慈不在慕楼峰,方霜知和温婉婉不知其所踪,而她修为低,不会下山。
所以,只可能在天衍阁。
据说天衍阁连通流鸣山秘地天衍峰,只有天衍阁法阵可传送过去,是流鸣山灵气最浓郁的地方。
到了天衍阁外,沈无妄落地后,闭上眼嗅了嗅空气里残留的桑慈味道。
混合着令人厌恶的谢稹玉的臭味。
沈无妄抬手轻轻一挥,气味消散,薄而软的唇瓣这才翘了起来,琉璃珠一样的眼睛里流露出满意。
他绕着那法阵打量了一会儿,抬手在掌心里绘下了反阵,再以灵力轻轻往前一推,便施施然上前推开了门。
法阵没有丝毫波动。
沈无妄进去后,又绕着里面的法阵盯了一会儿,同样在掌心绘下一个反阵,轻轻一推。
法阵入口瞬间打开,他抬腿跨入。
沧冀峰紫月洞府内的叶诚山微有所感,往天衍阁方向看了一眼,皱了皱眉,用心感受了一下,又收回了心神。
天衍峰风景秀丽,芳草萋萋,灵气充沛。
微风拂来,沈无妄白色的宽袖大袍被吹得颤动,而他脸上的笑意也在看到面前空无一人的天衍峰时骤然消失。
这里同样有桑慈的气味,被灵气蒸腾得香甜诱人。
甚至拂一拂空气都仿佛能触摸到她柔软温暖的皮肤。
显然,桑慈果然曾在这里停留过,时间还不短,一晚上?
沈无妄冷了脸,浅褐色的瞳孔在晨旭下泛着幽光,食盒早已经摔在地上,精心烹调的食物撒了一地。
谢稹玉将她藏去哪里了?
莫非,谢稹玉也重生了?
沈无妄轻笑一声,心中生出兴味,他取出桑慈留下的那方帕子,那布料柔软如少女的肌肤,上面浸透了桑慈的味道。
可惜此时这手帕凌乱不堪,桑慈的味道也被他的味道浸染,满是污渍。
他遗憾地将帕子烧成了灰,微笑着呢喃:“脏了,得找小慈要新的呢。”
又一阵风吹来,天衍峰上只剩下一点点灰烬,慢慢被风吹向各处。
……
“阿嚏——!”
桑慈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她忍不住蹭到车门那儿,打开一扇门,靠在那儿和谢稹玉说话,声音有些无力,甚至还带了些鼻音,“谢稹玉,到哪儿了啊?”
谢稹玉正赶车,听到她的声音便回头,立刻伸手揽住靠过来的她,低声道:“进去躺着。”
他的声音有些紧张。
桑慈摇了摇头,从马车里出来,坐到他身侧,略有些兴趣但也不大地看着四周。
此时日头正烈,按照谢稹玉说的,他们马上进入靠东海最近的华邕城,等天黑后从那儿出发,今晚上一朵莲飞一个时辰就能到东海小镇和其他人汇合了。
这一路上花了五天,就如谢稹玉说的,白天马车慢慢晃悠,桑慈在车里开始修锻体功法,锻体可无须灵根,首先从呼吸吐纳上改变体质,正适合如今身体虚弱的她,几日下来,身体已经没之前刚拔除灵根时虚弱了。
晚上他们就坐在一朵莲上,就是晚上坐在一朵莲上,她必须得紧紧抱着谢稹玉才行。
她如今很怕黑。
因为她担心谢稹玉蕴养她的灵根费灵力伤身,现在不愿他多用灵力,所以虽然一朵莲比他御剑慢一点点,但她依然要他用一朵莲。
如今夏日,晚上凉爽,刚开始时桑慈还会兴致勃勃拉着谢稹玉看人间夜景,但几日下来,她就蔫了。
虽然有禁术法咒续命,但灵根对修士来说太重要了,加上她本来身体就比普通修士差,还有!之前她还吃了好一段时间的洗灵丹。
谢稹玉说,那洗灵丹不仅无用,还有毒,常吃会令灵根短暂地“好”上一段时间后,身体便会急剧败坏。
她想起来那系统说过,她二十岁就会因为胡乱吃禁丹而亡,哼!倒是对上了。
桑慈打算好了,等到了华邕城就找地方住下来,在那儿等着谢稹玉。
她总不能真的做拖油瓶,东海水妖是准妖王级,手底下必定有其他小妖,万一有小妖拿她威胁谢稹玉怎么办?
虽说她有一些爹留下的法器护身,可她现在太弱了。
这么几天下来,重生后的真实感真真切切落实了,桑慈终于有勇气问一问谢稹玉。
“谢稹玉,我问你一个问题啊。”她伸手扯了扯谢稹玉衣摆。
桑慈的语气有气无力的,谢稹玉很紧张,低声道:“别说话了。”
可桑慈才不会听他的话,靠在他肩头,道:“如果有一天,我被外来魂魄夺舍了,你会怎么办啊?”
说这话时,她有些紧张,但胸口的叶子没有发作,目前还是搞不懂这叶子究竟怎么触发,只确定用猜测之类的字眼是安全的。
谢稹玉的身体在这瞬间绷紧了,清俊的脸也沉肃了下来,似乎是不能忍受这样的事情。
“别乱想。”
到底青梅竹马长大,桑慈当然听得懂谢稹玉这话。
他的意思是她常年在流鸣山待着,山上多是门内弟子,魑魅魍魉皆是会被挡在护山大阵外,她是不会遇上夺舍这样的事的。
“万一呢!”桑慈语气重了点。
谢稹玉不愿意想这样的事情,可桑慈缠着,他只好说道:“驱魂。”
“那我要是没了呢?”
少年又不说话了,只呼吸粗重了一些。
“谢稹玉!”
“不知道。”谢稹玉终于出声。
“小慈,我不敢想。”
他干净明朗的声音很低沉。
桑慈眨了眨眼,忍去眼底热意,抬手一巴掌拍在他手臂上,“我到时候换了灵根,筑了基,将来比你还厉害,我怎么会被人夺舍?谢稹玉,你是不是傻子?难不成我还要你替我报仇?哼!我才不需要,我自己就会很厉害!”
她本就身体虚弱,谢稹玉没听出来她这带着鼻音的声音在轻微发抖。
他嗯了一声,也不愿深想这件事。
“不过你知不知道除了护魂咒外,还有什么术法能防止被人夺舍?”
她只会这个自保,那一日在藏书阁只找到重塑灵根的方法,却没找到关于夺舍这方面的,桑慈故作好奇地问道。
谢稹玉道:“能够夺舍他人躯体之人必然修为高深,又因为意外自己的躯体被毁,便想办法寄居在他人身体里,这需要一段时间的磨合,至少三天来吞噬掉原主魂魄才可彻底掌控躯体,此类人,此生注定只能成为邪修或堕魔,无法再与正常修士一般修炼晋级,毕竟有违天道。”
“护魂咒可保护自身魂魄不被吞噬,至于还有什么术法能防止被夺舍……只有自身强于对方,神魂强大,对方便无法夺舍成功。”
桑慈听到这里,愈发肯定那魍魉和系统不同一般。
因为他们一没有吞噬掉她的魂魄,反而需要她在躯体内,二那魍魉夺舍后还能继续修炼破镜。
桑慈将这种情况问了出来,胸口的叶子也没发烫。
谢稹玉想了想:“一体不能二魂,修仙界没有这样的事,但不排除有我不知道的禁术。”
桑慈哦了一声,不再提这事,转移了话题,心里越发焦急起来。
三个月后,不、不到三个月了,她对敌人的认知还是有限,对方的一些词汇她经常也听不懂。
谢稹玉不知桑慈为什么问这事,但记在了心里。
马车驶入华邕城,两人将马车再倒卖出手,再按照惯例选了一家客栈作休整。
谢稹玉也和之前一样,点了一桌子桑慈爱吃的菜。
吃饭时,桑慈慢吞吞啃着鸡腿,这才说道:“就到这里吧,我在这儿等你,我不去东海边。”
谢稹玉摇了摇头,“不行。”
她现在这种情况,他怎么能放心?
桑慈早就想好了理由:“有什么事我们传信玉简联系,再者,东海边离这御剑一个时辰,有什么事你很快就能回来,再有,我在那边你会分心,万一你完不成任务赖我身上怎么办?”
“小慈……”
“谢稹玉!”桑慈打断了他,态度十分坚决。
她才不要做拖油瓶,难不成到了东海边被人耻笑无用还要拖谢稹玉后腿吗?
谢稹玉沉默了,决定不与她争辩。
等她晚上睡着,再说。
作者有话说:
谢稹玉:老实人今天想要一下营养液可以吗?
今天也是小情侣甜甜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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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 第25章
◎你是我的。◎
沉默就是没有异议。
桑慈向来这么认为, 她非常满意,于是高兴地给谢稹玉夹了一只鸡腿,又想到接下来几天都见不到他, 便说道:“天还没黑, 我们一会儿去外面逛逛好不好?”
谢稹玉看着她笑了一下, 知道她有心闲逛竟是松了口气。
这几日在马车里,她时常会莫名神情沮丧, 没有缘由, 看得他的心总揪着。
低头吃小慈夹给他的鸡腿。
“谢稹玉你多吃点, 这个排骨我替你尝过了, 甜甜的好像带了点梅子味, 从前我没吃过!”桑慈又往他饭上夹菜。
谢稹玉出行在外吃的简单,确实没吃过, 他嗯了一声, 又说:“以后学了做给你吃。”
桑慈给他夹菜才不是为了以后他做给她吃, 他都看不出来她是在宠爱他吗?
真是块木头!
“这个虾也好吃, 好辣, 但好吃,谢稹玉你尝尝!”
“好。”
“谢稹玉你吃这个腌萝卜了吗?酸酸甜甜脆脆太好吃了!给你吃!”
“嗯。”
“谢稹玉这个肘子好肥, 我不爱吃肥肉,可我想尝尝。”
“肥肉给我。”
不知不觉, 谢稹玉的饭上菜都冒了尖, 桑慈回过神来, 才发现,她咬着筷子看他, “好像给你夹太多了。”
谢稹玉低声笑了一下, “吃得完。”
桑慈视线忍不住朝谢稹玉平坦的腹部看了一眼, 想起他脱了上衣后的样子。
硬邦邦的,块垒分明,看上去一点不像是能装得下这么多东西的样子。
桑慈看了几眼后,又偷偷低头看了自己肚子好几眼,忍不住捏了捏。
谢稹玉看到桑慈动作,忍不住又低头无声笑了一声。
桑慈心想,这或许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吧?
她已经吃饱了,便手撑着下巴在一旁看着谢稹玉吃,看着他和饕鬄似地把一海碗冒尖的饭和菜都吃得干干净净。
“谢稹玉,你真厉害。”桑慈忍不住对他竖起大拇指。
谢稹玉笑,“这算什么厉害。”
“在我心里就是很厉害啊,你很厉害,什么都厉害!”桑慈一本正经纠正他的话,接着话语一转,“吃饱了我们出门消消食吧?”
谢稹玉应了一声,起身走到她身边,下意识就要伸手搀扶她。
桑慈一把拍掉他的手,瞪他一眼,小声道:“我又不是病秧子,不要你扶!”
谢稹玉看她一眼,眼底始终含着笑意,没出声。
桑慈站起来后,便背部脊柱忽然一阵抽痛,最近时不时就这样,她有意识或者无意识地就往谢稹玉身上靠。
他自然地伸手揽扶了一下她。
桑慈面红,又极力不想承认自己虚得要让人扶,板着小脸道:“我只是坐久了腿麻靠一下你。”
谢稹玉忍了忍,实在没忍住垂眸笑,只笑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桑慈偷偷掐了一把他的腰,见他止了笑才哼了一声心满意足松开了手。
两人从客栈出来。
这里靠近东海,又各大宗门问机堂都发布了任务,该是一些小宗门也收到了消息,所以,街上不少修士。
当然,修士和凡人是能够一眼看出来的,至少凭着桑慈这双眼都能看得明白。
“今日好热闹。”她小声说道,神采奕奕。
谢稹玉一边在人群里护着她,一边低声道:“华邕城外清屿山有一座娘娘庙,求姻缘求子据说很灵,今日是娘娘庙庙庆,城中的年轻姑娘和男子都会去娘娘庙游玩,附近的山上会有许多摊贩售卖各种物件,此时黄昏,恰好天气凉快些,所以人多,晚上还有灯会。”
桑慈是去过灯会的,很久很久前也是谢稹玉带她去的。
璀璨华光的灯火,点亮黑夜,她是喜欢的。
“现在我们就去娘娘庙逛逛?”谢稹玉见桑慈没有立即说话,低头问她。
“这些凡人也真是的,求姻缘求什么娘娘哪有用,得靠自己才行。”桑慈忍不住嘀咕一声,又问:“晚上会有很多很多灯吗?”
谢稹玉瞥她一眼,见她精致瓷白的脸上满满的迟疑,心里再次记下。
不止一次了,从那一日她从藏书阁出来后,就似乎很怕黑。
“会有很多灯,亮如白昼,会很漂亮。”谢稹玉耐心说道。
桑慈一听,立刻高兴起来,“那我们现在就去。”
她从谢稹玉怀里挣脱开来,一瞬间提起的精神令她朝前跑跳了两步,然后又想起谢稹玉,回头看他,冲他笑:“谢稹玉你快点呀!”
少女脸色苍白,但两眼弯弯,笑容灿烂,她穿着翠色的衫子裙,裙摆旋开,身旁的人或者景都在瞬间消失了。
谢稹玉幽黑的眼睛定定看着她,竟是反应缓慢,无法动弹。
“走了啊谢稹玉!”
桑慈见谢稹玉半天呆站在那里不动,又跑回来,牵住他的手往前走。
她的手有些凉,或许是此时身体虚的原因。
谢稹玉先是怔了一下,接着缓慢地一点点收紧,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耳朵通红。
桑慈没注意到这些,她嘴里嘀咕着:“好多人往城门口去,咱们也快点,万一堵在那儿好久错过了好玩的怎么办?”
谢稹玉没有应声。
“谢稹玉!”桑慈有些不满地喊了他一声。
谢稹玉这才握着她的手应了一声,带着她往前走。
他稍稍释放了一点剑意,不伤人,但有凛冽寒气和杀意,能让周围的人不自觉退散开来。
桑慈一下觉得路都宽阔起来,握着谢稹玉的手大摇大摆走着,左看右看,带着对世间万物的好奇与期待。
谢稹玉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未曾离开过一刻。
小慈最近几次白日逛凡城都是这样,显得对什么都好奇的模样,宛若第一次下山那般。
他又想起她胸口那片叶子。
她的身体,他从前自然没见过。
所以,那片叶子究竟是画还是别的什么?
出了城,道上都是结伴而行的男男女女,桑慈看到还有不少像他们这样凑热闹的修士隐在其中,都出行在外了,这些仁兄姐妹依旧穿着宗门弟子服,一个个昂首挺胸傲视群雄高人一等的天之骄子天之骄女模样。
穿着青色弟子服,袖口绣着竹叶的是青陵仙府的弟子,穿着赤色衣袍腰间束着黑色皮革腰带的是凤邱刀宗的弟子。
其余还有一些小宗门的弟子,衣服就五花八门了。
显然也是等着天黑再直接飞往东海村子的,毕竟不论骑马还是坐马车,赶过去起码一天一夜。
桑慈拽了拽谢稹玉的袖子。
谢稹玉立刻低头,“嗯?”
“这次四大宗门弟子全来了?”桑慈拧眉小声问道。
按理说,就算是准妖王级别的水妖,也用不着同时出动四大宗门,这怎么听起来已经是超过准妖王级,还是……
“难道这还有什么宝贝可寻?”桑慈好奇极了。
“不知,任务书上只写了东海村边,妖物作乱,村庄被毁,村民失踪人数不断上升。”
桑慈哦了一声,又盯着凤邱刀宗那几个弟子看了几眼,距离还是有些远,现在人又多,所以她具体看不清他们谁是谁。
虽说她也不认识谁,但是却想起来一桩陈年旧事。
桑慈看了谢稹玉一眼,指着前方人群中那群穿着赤色衣袍的凤邱刀宗弟子道:“你看啊,有没有你故人什么的需要叙叙旧啊?”
她语气装作不经意,但眼底那不满都快要扑出来,余光扫着谢稹玉,大有一种你敢说要叙旧你就完蛋了的架势。
谢稹玉顺着桑慈指着的方向扫了一眼。
“你还看啊?”桑慈立刻不满了。
谢稹玉偏头看她:“不是你让我看的吗?”
木头,真是块木头!
桑慈又不好直说自己在做什么,说出来多没面子,她便不说话了。
她不说话,谢稹玉更不会说话。
眼看着就顺着人群到山脚边,娘娘庙在山上,谢稹玉自然走到她前面半蹲下来,将背上的剑挂到腰边,拍了拍自己的背。
桑慈还矫情了一下,“我这两天吃得多,腰还粗了一圈,可能有点沉。”
“没事,我力气大。”谢稹玉说。
桑慈一下就生气了,忽然往谢稹玉背上猛地一扑,本意是要将他摔个踉跄最好倒在地上,到时候她就可以嘲笑他一番。
哪知道他下盘极稳,稳稳当当地托住了她。
当然了,桑慈也知道,每天早上天刚亮就练到天黑的剑修下盘哪可能不稳?
谢稹玉背着桑慈起身,心想她这样轻,哪里沉了?
由于流鸣山没有统一弟子服,所以,在不熟悉谢稹玉和桑慈的人眼里,这便是两个散修弟子。
但他们一个是腰间佩剑的挺拔清俊的少年,另一个是俏丽娇美的少女,走在人群里,皎皎醒目,惹人注意。
或许没人认得出桑慈,但却有人认得出流鸣山谢稹玉。
凤邱刀宗那儿就有人不经意间往这儿扫来,有人迟疑道:“柳师姐,那你看那儿那个是不是流鸣山谢道友?”
穿着赤色长裙,身姿高挑,背后一把长刀将她气质衬得凛冽飒爽的女修往那弟子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柳雪音皱了一下眉头,点点头,“是他。”
桑慈一直注意着凤邱刀宗那边的动静,这会儿看到柳雪音转头,忍不住掐了一把谢稹玉胳膊,“凤邱刀宗很厉害的柳雪音柳道友在看你。”
她这话说得很酸。
酸得都冒泡了,周围空气里都泛着酸气,像是还没熟的橘子剥开后汁水在周围溅射开来。
青涩又有种隐藏的甜味。
谢稹玉低头笑了一声,道:“知道了。”
如此平淡的三个字。
桑慈既满意,又觉得太单调了一点,若是遇到会说话的人,才不会这么简单敷衍她,但是她又要表明自己的态度:“我可没有不高兴!”
“嗯?”
“有人喜欢你,那说明我……爹眼光好!当然了,我是我爹生的,我像我爹,我当然眼光也好。”
桑慈这么绕了一圈,总结就是她眼光好。
谢稹玉眉眼舒展,点头表示赞同:“小慈眼光好。”
“那当然了。”桑慈轻哼道,又不忘记补充一句,“当然了,别人喜欢你,但你不能喜欢她。”
她凑到谢稹玉耳旁,十分霸道:“谢稹玉,你是我的,你七岁上山就是我的了!”
她凑得太近了,呼出的热气全喷洒在谢稹玉耳朵,并扩散到脖颈里,激起他皮肤激烈的反应,那儿一圈瞬间就红了。
偏偏桑慈还没意识到,见谢稹玉又安静得像个木头,又抬手去揪他耳朵,“你听到没啊?”
谢稹玉终于抬起头,偏过头来看她。
他那双凤眼幽黑又深邃,望着她时直勾勾的。
桑慈被他一看,愣了一下,又色厉内荏瞪回去:“听到没有?”
谢稹玉重新垂下视线,收敛了目光里的短暂的放肆,又恢复成了安静木讷的他,他的脖子和耳朵都是红的,到了这时才应了桑慈一声。
“听到了。”
桑慈就很高兴,揉了揉他耳朵,仿佛是在奖励他什么。
但她又说不出奖励他这类的话,只嘴里催促道:“快快上山!”
谢稹玉便听话地加快了速度,他背着桑慈,穿梭在人群里的身影十分醒目。
少女翠色的衣摆与少年黑色的衣摆在风中摇曳交缠着,带着年少人的鲜活。
柳雪音收回了视线。
她身侧的几位弟子却好奇问道:“柳师姐,那谢道友背着的人是?”
“是桑慈。”柳雪音声音淡淡的,提起谢稹玉和桑慈时并无太大情绪波动,却又有些感慨。
那弟子也是听闻过当初宗门交流会上,柳师姐向那位流鸣山小剑仙表明情意的事,忍不住好奇:“师姐,当初宗门交流会上,你和谢道友?”
柳雪音知道她们想问什么,也无不可说的,淡淡道:“我曾经确实欣赏谢稹玉,也确实表露过那个意思,他直接拒绝了我。”
说起这桩事,她坦荡得很,也没有羞意。
对待谢稹玉,她是当做前进目标看待的,实则也没那方面的倾慕。
毕竟修仙界对谢稹玉另眼相待的女修多不胜数,他生得清俊挺拔,极为好看,剑道天赋又如此出色,多少人把他当奋斗目标?当时她以为谢稹玉有婚约一事是假的。
“他怎么拒绝的师姐?”
柳雪音回忆当时情景。
谢稹玉脸色冷淡,直接道:“我已有未婚妻。”
如此简单平实却又铿锵有力不容置喙也不容任何人来动摇的一句话。
“好可惜,师姐和谢道友还挺般配。”那弟子听完,小声道。
柳雪音皱眉道:“我倒觉得那桑慈和谢稹玉很是般配。”
弟子啊了一声,满脸疑惑,似在疑惑那桑慈哪里和谢稹玉相配。
柳雪音语气严肃又认真:“她长得真的很好看,看着人也可爱,既然谢稹玉喜欢她,她自然有她的好。好了别管他人事了,走吧。”
……
谢稹玉背桑慈上山时,沿着娘娘庙的路上七鹅群死珥二珥午久幺亖栖看最新完结肉文清水文早就有许多人了,两边路上摊贩处各自热闹着,一些花灯摊子也已经摆起来了。
到了这儿,桑慈才从谢稹玉背上下来。
她左看看,右看看,对什么都新奇,拉着谢稹玉一会儿到东一会儿到西。
谢稹玉自然是跟着她,在人群里护着她。
不多会儿功夫,谢稹玉手里便提着许多东西,桑慈一只手拿着串糖葫芦,另一只手则举着两只糖人。
糖人是现捏,一男一女。
桑慈仔细盯着那糖人中的小女孩看,满脸嫌弃加疑惑,反复问谢稹玉:“你真觉得这个小东西像我?”
谢稹玉看了一眼那糖人。
怎么不像呢,十分可爱,活灵活现。
但他看到桑慈脸上的怀疑以及瞪着自己的威胁,正经开口:“没有你好看。”
桑慈满意了,将小糖人塞给谢稹玉,“你可不能吃掉它,给你留着,万一你想我就准许你拿出来看看。”
谢稹玉接了过来,又看一眼她还捏在手里的像他的小糖人,又抬眼看她一眼。
桑慈:“……”
她一把将糖葫芦往谢稹玉嘴里塞,少女色厉内荏:“这糖人太丑了,一点不像你,我不给你是为你解决丑东西。”
谢稹玉:……
他也没说什么,再说也不丑,挺像他。
但他看了一眼桑慈偷偷把他的糖人藏起来的小动作,咬着嘴里的糖葫芦眼神柔软。
桑慈背过身朝前走了几步,总觉得今日太阳真大,晒得她的脸真烫!
走了几步她又回头想叫谢稹玉,却看到他不紧不慢就跟在自己一步开外。
她心里又很满意了,本想上前拉他的手,却发现他两只手都拿了东西,便稍稍皱了下眉。
谢稹玉注意到了,默默将左手的东西放到右手提着。
桑慈注意到他右手背上青筋都浮出来了,忍不住上前好奇地摸了摸。
谢稹玉敏感地缩了一下手,“小慈……”
“趁人不注意偷偷放到芥子囊里。”
桑慈小声嘀咕,芥子囊这东西虽然在修仙界很普遍,但凡间没有,人前也不好随便使用。
“嗯。”
谢稹玉轻轻甩了一下现在没提东西的那只手,似在甩掉疲惫。
桑慈一下就注意到他的手,一把抓住,似乎想起来刚才的事,拉着他就往前走,嘴里碎碎念着:“前面人好多,好像是进庙里做什么,我们也去看看。”
谢稹玉嗯了一声,反手悄悄握紧桑慈柔软又显得冷凉的手。
她似乎话比以前也多了点。
跟着人群,两人在庙门口不远处发现前面有个凡间道士那儿有个摊,围了不少姑娘家。
桑慈凑过去听了一耳朵,看到她们手里拿着签,是要那道士解签文的,她便也来了兴致,拉着谢稹玉也进了庙里去求签。
谢稹玉来自凡尘,自然对这种东西是熟悉的,他轻声告诉桑慈该如何做。
一般都是女子来求签,桑慈左看看右看看,让谢稹玉在门口等着,她自己走进庙内。
人有些多,还得排着队等着。
好不容易等到她,她认真跪在蒲团上,心里默念着不能被凡尘听到的话:“诸位老祖在上,保佑我和谢稹玉万事如意,灵根蕴养成功,修为进步神速,沈无妄很快被我和谢稹玉杀死,‘她’和系统再也夺舍不了。”
末了,她才像模像样加上了和所有少女一样的祈求,声音还不小:“保佑我和谢稹玉三个月后婚事顺遂!”
就在门口一直看着她的谢稹玉听到了,不由耳根发红。
桑慈摇签,兴奋地捡起来一看,下下签。
她立刻火速把签子丢回去,又说:“刚刚不算,庙里诸位神仙请保佑我和谢稹玉三个月后婚事顺遂!”
虔诚一摇。
低头一看,下下签。
桑慈一下怒了,今天非要摇出个上上签,她又学着人说:“庙里神仙刚刚不在,先祖在上,请保佑我和谢稹玉三个月后婚事顺遂!”
一摇,下下签。
桑慈想一把丢了这签筒,但强忍着,想了想,再次开口:“刚刚也不算,爹娘别听他们,请保佑我和谢稹玉三个月后婚事顺遂!”
一摇,上上签。
她瞬间高兴了,举着上上签站起来,由于此时身体弱,站起来的瞬间,她身体晃了一下,被人搀扶了一下。
肌肤相触间,一股刺骨的水冷穿透皮肤直击骨头。
桑慈立刻抬眼看向身侧的少女。
她穿着杏色衣裙的少女,看起来十三四岁,人很是秀丽,不过穿着的裙衫有些旧了,丝绸制的衣服好几处地方微微拉丝发白,头发上也只别着两只粗糙的珠花。
唯一身上看起来值钱的是腰间挂着的一枚玉佩,青色雕杏花,玉质剔透。
少女的脸上都是沉溺的幸福的笑容,但身上有一种……有一种奇怪的气息。
对方先收回了手。
“多谢。”桑慈忙道谢。
那少女也笑着道:“不客气。”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桑慈本没怎么在意,只是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需要我帮忙吗?”
那少女有些惊讶,摇了摇头,有些腼腆羞怯道:“我很好,多谢姐姐,我家人就在外边呢。”
桑慈便没有再多言。
只是往外走时,回想起少女腼腆羞怯的样子,忽然就想起了江珠溪。
那个刚拜入问剑宗没多久就被‘她’剥了灵根的江珠溪。
桑慈有些恍惚。
“小慈?”
谢稹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桑慈回过神来,定定看着面前的谢稹玉,渐渐又情绪又回来一些,但多少有些低落,只是不想谢稹玉看出来,她得意地朝他晃了晃手里的上上签。
“上上签呢!”
围观了全过程的谢稹玉表示沉默。
桑慈这会儿高兴着,拉着谢稹玉去了那道士那。
谢稹玉付了凡间的银子,并悄悄多给了一点,那道士也是个懂事的,自是张嘴都说好话,哄得她心花怒放。
等桑慈走了几步,想想就说:“刚刚那支签应该留着的,谢稹玉你去把那支签买回来,我在这儿等你。”
此时天已经有些暗了,旁边就是一家花灯铺子。
距离并不远,几步之遥,所以谢稹玉点了头,转身快步往解签文的道士那儿走去。
天快黑了,那道士已经在收摊了,谢稹玉走近的时候,正听他皱着眉头在自言自语:“啧啧,早夭的命,又活着,真奇怪。”
虽然不知这凡间道士说的是谁,但谢稹玉听了心里莫名不舒服,拿银子买了那签文后,他忽然回头,“你刚才说谁早夭?”
凡尘不懂修仙界修士还分门别类的,只将斩妖除魔的修士一律称作真道士,尤其是拿剑的。
解签道士是有点看相本事的,一眼看出面前看起来十八九岁的少年不凡,又背着一把剑,猜测他是真下山的道士,忙恭恭敬敬道:“道长见谅,刚才小的只是胡言几句。”
谢稹玉一下明白他说的人是桑慈,他的脸色立刻难看了下来,忍不住语气也重了些:“勿要妄言!”
往回走的时候,谢稹玉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直到看到举着花灯站在不远处的桑慈,少女面含笑容,生机勃勃,虽然此时有些柔弱,但只要……
谢稹玉按了按胸口符文绘制的地方。
只要再过八天,再过八天,小慈就可以获得新生。
谢稹玉快步走了过去,脸上的神情也渐渐软化下来。
桑慈正好转头时看到谢稹玉过来,立刻提着灯笼过来。
那是一盏粉润润的猪灯,圆滚滚的,她提起来就给谢稹玉,“喏,给你买的。”
谢稹玉接了过来,很给面子地认真端详了一番,问道:“为什么是猪?”
“那自然是你吃得多,像猪。”桑慈很不给面子。
谢稹玉低笑一声。
桑慈又忍不住补充一句,“当然了,听说凡间觉得像猪有福气,你看着以后就有福气。”
“小慈也有福气。”谢稹玉听罢,也去买了一盏猪灯给桑慈。
桑慈嘴里嫌弃:“我又不像猪。”但手却接了过来。
知道她如今怕黑,谢稹玉另一只手便自然牵着她。
天彻底黑了下来,但娘娘庙附近的山路上花灯延绵成灯龙,一眼望不到尽头。
两人一边看一边逛,慢慢往山下走。
将桑慈送下山后,谢稹玉就该启程了,原先凑热闹的各宗门子弟早已经在天黑时下山去了。
桑慈握紧了谢稹玉的手,不想和他分开。
快走完这条灯龙的时候,人群不知怎么有些骚乱,桑慈忽然心有所感,朝着一个方向看去。
她看到了之前在娘娘庙里遇到的杏色衣裙的少女,她周身缭绕着一层黑色的水雾,在黑夜里那样明显。
桑慈立刻朝前走了两步,却看到那少女忽然沉入黑暗的夜色里,消失不见。
那仿佛是个山崖。
她一下着急地抬手指着那个方向,“谢稹玉,那边……”
这时,耳旁传来一道陌生却急促的男声:“谢道友!”
桑慈跟着谢稹玉一同转身,看到了青陵仙府的弟子穿过人群急奔到他们面前。
走在最前面的就是青陵仙府陆元英。
陆元英对桑慈点了下头,露出标志性略憨的笑容,便对谢稹玉压低声音道:“水妖在这附近开了妖市,大量凡人被标记后失踪,凤邱刀宗和问剑宗弟子一个时辰前就出发去了东海边,如今这里只剩下我和我两个师弟师妹,谢道友,流鸣山其他弟子呢?”
妖市可不是人间这种热闹喜庆的集市。
妖要修成人形并不易,有的是因为天赋修不成人形,有的是原形即便修成人身也没有人样,有的是化人那一步无论如何过不去,但他们又要混入人间。
这个时候如何呢?
这些低等的妖便需要一张皮来伪装进入人间。
传说中厉害的妖便会开这么一个妖市来贩卖各种色相美丽的凡人。
“水妖怎么会有能力开妖市?”谢稹玉疑惑,却没有答陆元英的话。
陆元英怔了一下,倒是没深想,传说中妖市都是妖王级别才能开的,“不知,但确实那些凡人是被水妖标记,所以流鸣山弟子?”
谢稹玉:“流鸣山弟子在这里的只有我和小慈。”
陆元英便又看向桑慈,他的脸上露出些迟疑,但很快圆脸和善道:“这里的凡人需要我们帮着疏散,桑道友与我两个师弟师妹一起如何?”
“不行。”
桑慈还没开口,谢稹玉就直接拒绝了。
桑慈却还在想着刚才消失的少女,恍恍惚惚间又想起了问剑宗惨死的江珠溪,她不搭理谢稹玉,着急冲陆元英道:“这个方向,刚才我看到一个十三四岁穿着杏色长裙的小姑娘没入黑暗消失了,妖市入口可能在那个方向。”
陆元英立刻看向那个方向,沉眉道:“谢道友,走吧!”
谢稹玉握紧了桑慈的手,还想说什么。
桑慈却用力挣脱了他的手,将他往陆元英的方向一推,“你去救人,我也要去救人,你可别耽误我!”
谢稹玉对桑慈向来是没防备的,被她一推竟是连连退了两步才停下,但他很快站稳身形,朝她又走来,”小慈……”
“陆道友,你的师弟师妹在哪儿呢?”桑慈却转头问陆元英。
陆元英看看桑慈又看看谢稹玉,对桑慈指了指前方,“就在那儿。”
桑慈转头看过去,果真看到青陵仙府两名弟子正招呼着乱哄哄的人群离开这里,毕竟一下子失踪很多人,自然是会引起哄乱。
“小慈!”
谢稹玉一步踏过来。
桑慈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他。
谢稹玉闷声将芥子囊里叶诚山给的那叠符箓都拿出来给她,低声道:“师尊给我的,各类符箓你都认识也会用。我不在身边,你保护好自己,等我回来,有事玉简联系。”
他低头看她。
桑慈也抬头看他。
心照不宣的,她知道谢稹玉明白她的意思。
她不愿意当他的后腿,也不愿意耽误他救人。
谢稹玉明白。
他心疼又明白。
“小慈,保护好自己。”他垂在腿边的另一只手握得青筋毕露,忍不住重复着。
这时,方才桑慈指着的方向传来异动,似是山崩的迹象,陆元英不得不打断谢稹玉:“谢道友,妖市入口若是关闭,再想找到入口就难了!”
桑慈一听,只取了一半符箓,将另一半符箓塞回谢稹玉怀里。
她不确定谢稹玉蕴养自己灵根会不会有什么限制,就算有,他这么闷,也不会主动与她说的。
她看谢稹玉还要说话,伸出手就捂住他的嘴,凶巴巴瞪他一眼,“不要再废话,还有,你要是受伤回来我会生气的,好了,去救人吧!”
说完,桑慈先转头奔向那两个青陵仙府的弟子。
“谢道友,走吧,桑道友有我两位师弟师妹保护,不会有事的。”陆元英催促着。
谢稹玉看着桑慈和青陵仙府的弟子汇合,才收回了视线,脸色平淡,“走吧。”
尽快解决回来。
作者有话说:
谢稹玉:想把小慈别裤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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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蛮重要的。今天应该也蛮甜的。缓和一下v前章和18章的情绪,重生还没几天呢!
柳雪音和陆元英这两个名字前文也提过的哈,第一章就写过。
26 ? 第26章 末尾再调整一下情节
◎小慈真厉害。◎
桑慈一直察觉到身后那道视线消失了才回头看了一眼。
看着谢稹玉和陆元英一起奔向山崖的身影, 她的眼中有些羡慕。
但她很快打起精神,总有一天她也要和谢稹玉并肩。
她收回心神,忍着身体疼痛, 运行锻体口诀的吐纳心法调整气息, 和那两个青陵仙府弟子一起疏散人群。
他们一个叫张钦余, 十五六岁,一个叫林凤娘, 看起来稍大点, 十七八岁。
此时正是灯会热闹的时候, 又失踪了一些人, 人群混乱得不行, 这种时候便是修仙界和皇族制定的规律可以破例的时候,两人用了一点术法, 将混乱的人群稳定住, 再加上后来官兵的加入, 人群疏散得还算顺利。
张钦余没有上青陵仙府前, 是家中幼子, 性子也较为娇气冲动,而林凤娘同样性子活泼, 两人见人群疏散得差不多,便凑在一起闲聊, 一边埋怨陆师兄把他们两个落下, 一边又兴致勃勃看小摊贩们留下的花灯, 顺带着看看路边有没有遗漏的凡人没下山。
桑慈本也不是闷的性子,很快就和他们两个混熟了。
她其实心里很松了口气, 因为青陵仙府的这两位弟子并没有因为她修为低帮不上大忙而轻视她。
张钦余对桑慈很是好奇, 一直忍不住偷偷看她。
这么几次后, 桑慈就算是装眼瞎都装不了,她回头疑惑地看他一眼,“张钦余,你有事要与我说?”
“自然是看你长得好看才看你。”张钦余笑嘻嘻的,手按在腰间的剑上,有些混不吝。
被人夸好看,桑慈自然被噎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林凤娘提着个花灯过来,正好听到这话,立刻就挽着桑慈的手道:“小慈的未婚夫可是流鸣山小剑仙谢稹玉,张钦余你可别乱胡言乱语!小慈,他这人就这样,嘴里没个把门。”
桑慈没想到他们也知道这事,提起谢稹玉,心里一时骄傲,一时也有些羞意。
她很少和其他宗门子弟接触,从前在流鸣山就和方霜知与温婉婉最要好,这次从流鸣山出来得急,她心里又有些小怨气,都没来得及和她们说上话。
何况她们平时修炼忙,其实也没多少时间与她闲聊。
此时被林凤娘挽着胳膊,桑慈有些高兴,这让她觉得自己有了新的伙伴。
“凤娘,你知道我与谢稹玉的婚约?”
林凤娘点头:“自是知道,大家都知道,谢道友当年在宗门交流会算是昭告天下了。”
说完,她忍不住凑近桑慈,“谢道友是不是很喜欢你?刚刚我都看到了,他都舍不得走。”
那是当然了!
提起谢稹玉,桑慈挺起胸膛,本想得意地炫耀几句,又想到自己怎么能这么容易高兴,于是她觉得自己得略微矜持一下:“确实。”
林凤娘看着桑慈脸上三分得意三分高兴四分炫耀的神色,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小慈你可真是……不要脸。”
女孩子凑在一起就容易说那些事,距离也一下子拉近了。
桑慈觉得自己很要脸的,但那些都是事实,她不过是说出事实而已。
张钦余在旁边和猴一样上蹿下跳要插进来话:“小慈你这次怎么也去东海啊?这次去东海的弟子都要筑基境以上的。”
他的语气十分熟稔,随着林凤娘喊小慈。
这话就说来话长了,桑慈此时的心情也被破坏了个彻底。
她又想起来沈无妄,想起了很多事。
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了一些。
林凤娘虽性子外向,却到底是小姑娘,心思敏感些,以为桑慈一下子情绪低落是因为修为差的原因,忙对桑慈道:“小慈你别听他胡说。”
桑慈能感觉到林凤娘的善意,故作不在乎地说道:“没事,我修为是低,我来是因为别的事,我不会去东海。”
别的她也没多说。
林凤娘看她一眼,也没多问。
张钦余还想说什么,但看了看桑慈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便也忍住没多说,看到前面有个卖糖炒栗子的摊贩,留了些银钱,又包了两包糖
铱驊
炒栗子,拿给两个小姑娘。
桑慈看他一眼,也没恼他,道了谢也高高兴兴接了过来。
见她很容易被哄得又高高兴兴的了,张钦余莫名也是松了口气。
“呜呜呜,呜呜呜,红杏,我的红杏……呜呜呜……”
忽然一道压抑的哭泣声在不远处响起。
桑慈从前吃栗子都有谢稹玉帮着剥,这会儿她正和栗子壳奋斗,听到声音,动作一顿,忙抬起头四处张望,问张钦余和林凤娘:“你们刚刚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两人都茫然地看她,摇了摇头。
桑慈一瞬间也怀疑自己听错了,但很快,她又听到了。
“红杏,红杏,我的乖宝……呜呜呜,呜呜,谁来救救她!”
桑慈迅速辨别方向,发现声音来源于不远处的树根下,她忍不住朝那走了几步。
“小慈?”林凤娘看到她动作,忍不住叫了她。
桑慈没应声,依旧朝那个方向走去。
林凤娘疑惑地和张钦余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那是一棵香樟树,想来已有百年多历史,树干粗壮,枝丫繁茂,如今地上到处是丢下的灯笼,到处亮堂着。
但是桑慈没在树下看到人。
“怎么了呢?”张钦余走到树下张望了一下,疑惑回头看桑慈。
这会儿又没声了,桑慈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幻听了,她又凝神去听。
“呜呜呜,呜呜呜呜,红杏,红杏,我的乖宝……”
果然又听到了声音,声音就在这里,桑慈问两人:“你们真的没听到什么声音吗?”
“什么声音?”林凤娘绕着香樟树走了一圈,也是满脸奇怪。
桑慈:“有人在哭,是个女声。”
说着,桑慈蹲下身来,仔细辨别声音来源处,张钦余见她动作,忙让开身形,桑慈着急拨开地上的草叶。
地上有一枚玉佩。
那枚玉佩青色,上雕杏花。
桑慈一下认出来是娘娘庙那穿着杏色长裙的小姑娘身上的玉佩。
哭声也是从这玉佩里传出来的。
她捡起玉佩,牢牢握在掌心里,心里生出后悔,要是当时她在娘娘庙里能够再多点关心在那个小姑娘身上,是不是就能注意到她身上的冰冷是被水妖标记了,是不是就能告诉谢稹玉,让他阻止这一切……
“这枚玉佩怎么了?”张钦余看着桑慈捏紧玉佩的动作,出声问。
桑慈回神,立刻说道:“玉佩里有人说话。”
她忙将玉佩里的女声说的话告诉给两人,与此同时,玉佩里那哭哭啼啼的女声也顿了顿,惊喜道:“姑娘,你、你能听到我说话?”
“我能!”桑慈的声音略显激动。
因为她发现张钦余和林凤娘听不到那声音,这让她有一种隐秘的欣喜。
好像自己不是那么无用。
她的话音落下,从玉佩里出现一抹光,她的面前出现了一位穿着蓝色布裙的妇人。
此时张钦余和林凤娘也缓过神来了,略显惊讶地看了一眼桑慈,就算是修士,也不是天生能看到鬼魅魍魉,或者听到鬼魅声音,需要开相眼,两人赶紧往眼睛上一抹,果然看到面前出现了一个妇人。
那妇人身穿蓝色布裙,容貌姣好,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模样。
妇人明白能看见自己的定不是普通凡人,又因为桑慈是第一个发现她的人,便对着她跪下磕头,道:“请仙姑救我女儿!我名唤曹凤英,女儿名周红杏,先前在娘娘庙,仙姑就发现我女儿不对,还停下问我女儿可否需要帮忙,那时白天,我在玉佩里无法出声……如今,如今我女儿被鬼迷了心窍,去了那妖市了!”
桑慈三人表情有那么一丁点微妙。
一只鬼说自己女儿被鬼迷心窍……
桑慈忙出声安抚:“大娘你别急,已经有人去妖市救人了,他们肯定能把你女儿救出来。”
妇人听罢,含泪的眼睛里显然情绪一松,“那就好,那就好,仙姑,我还知道哪个地方可能还有同样被迷了心窍的孩子,不知他们如今有没有去妖市。”
张钦余听了就插嘴问道:“他们都是自个儿去妖市的?”
妇人点头:“我女儿他们都是去了娘娘庙后头一处山泉那儿喝了水,就被沾上些不干净的东西被迷了心窍,天黑后,我女儿就不听使唤,一直往山崖那边走。”
离华邕城最近的东海边就是那只准妖王级别的水妖作祟,所以这边出现妖市大家第一反应也是水妖作乱。
如今这妇人又说被水妖标记了的人是去了娘娘庙后山山泉处饮水,那么那儿肯定是水妖施法作祟的地方。
“得去救人!”桑慈立刻说道。
张钦余和林凤娘两人没有异议,且因为两人也是第一回下山历练,都有些蠢蠢欲动的兴奋。
因为知道自己如今没有灵根,修为低,若是后山那儿有水妖布置的危险,自己极有可能是拖后腿的,桑慈即便很想亲自去救人,但还是很理智地说道:“你们快去,我留在这儿看看还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万一有落下的人还没下山。”
由于先前自己师姐也没有嘱咐他们要帮忙照看桑慈,何况桑慈虽修为很低,但至少也是流鸣山弟子,总有自保能力,所以张钦余和林凤娘都没有异议。
桑慈将玉佩给了林凤娘,希望妇人能帮助两人辨别方向。
后山离这里大约一里地,此时虽然附近没什么人,但两人都守规矩跑着过去,倒是不像谢稹玉,说着天黑了就御剑飞这样的话。
这里只剩下桑慈一个人,虽然才和谢稹玉分开,但她有点想谢稹玉了。
左右看了看,走了走,确定四周没人,只有落在地上的满地的花灯昭示着方才这里的热闹。
桑慈自己已经发现了自己现在极怕黑,所以便找了个花灯铺子,在那儿靠着,接着拿出了丝线,准备趁着这个时间给谢稹玉编一个新的剑穗。
她答应过他的。
周围静悄悄的,太安静了,就像是回到了黑暗里。
桑慈忍不住靠近最大的一盏花灯,手指快速翻飞地编织着,嘴里也忍不住碎碎念着。
“不知道谢稹玉现在有没有进妖市里。”
“他这么厉害,应该很容易找到妖魔一剑宰了他们吧?”
“陆元英的刀也很厉害,他们两联手应该不会出事。”
“张钦余和凤娘应该能救到人。”
她很快编完了剑穗,是一片小叶子,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很容易。
一时之间,空气里又恢复了安静,看了看广阔的四周,虽然有无数花灯照明,但她依旧觉得寂无。
渐渐的,被囚黑暗的恐惧袭上来。
桑慈握紧了手,盘腿坐在了地上,彻底将自己也隐入黑暗里,全身心都放在锻体心法上。
这样就没空去害怕了。
修炼,努力修炼,锻体,她先锻体,吐纳,呼吸……
等谢稹玉回来。
那一头,张钦余和林凤娘很快赶到了娘娘庙后山,果然在那里看到了一处山泉。
山泉乃是集山间地气而生的水,富有灵气,可这一处山泉却是充斥着一种说不上来的粘稠水雾气。
娘娘庙是有客舍的,供一些上山潜心祭拜的信徒客居,这里离客居也很近。
如今天黑,这里看不到什么人,林凤娘赶到泉水边蹲下来查看泉水情况,而张钦余则在附近找找看有没有人。
“师姐,这儿!”
没多大会儿,张钦余就高声喊林凤娘。
水妖是准妖王级别,又能开妖市,林凤娘如今也不过筑基,不敢贸然对山泉水做什么,所以听到张钦余声音忙赶过去。
倒在地上的是个年轻女子,穿着粗布麻衣,脚边还有菜篮子和打翻在地的菜,从地上痕迹来看,是泉水边的泥地湿滑,她扭了腿撞在岸边石块,把腿摔骨折了,又因为这里草茂丰,人被遮挡着又昏迷,所以无人看见。
林凤娘蹲在地上扶起那女子,喊了两声,“姑娘,醒醒!”
女子被摇晃着,终于缓缓睁开眼睛,紧接着似乎是看到天黑了,吓了一跳,看见林凤娘与张钦余十分茫然还带了点惊恐:“你们、你们是?”
林凤娘冲她笑着道:“别怕,我们是来救你的。”
她简单说明了身份和如今清屿山娘娘庙这边的状况。
女子立刻又惊恐又感激,说话都哆嗦起来,“那、那我不会有事吧?”
“不会有事,待我给你施个术法除掉你身上沾染的妖气。”林凤娘安抚着她。
张钦余趁着这会儿功夫又仔仔细细搜查了一遍四周,确定没什么人,才和林凤娘一起带着那女子回去。
“小慈!”
林凤娘高声喊道,带着笑意。
桑慈一下睁眼,偏头朝声音来源处看去,看到林凤娘搀扶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走来。
她一下高兴起来,从地上几乎是跳起来,眉眼舒展跑过去。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看张钦余,又看看林凤娘,最后看了看那女子,却也不说话。
“小慈,这次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发现了玉佩知道曹凤英说的话,她被妖气浸染一天加上断腿会没命。”
林凤娘也笑着,真心说道。
年轻女子知道是桑慈的原因自己得救,忙也道:“多谢仙姑。”
张钦余眨眨眼,也冲桑慈竖起大拇指,“多亏了你!”
桑慈有些羞涩,第一次因为她有人被救了。
她脸都红了,又不好意思又很想说点什么,最后矜持又害羞地对人说:“不客气,我是修士,我应该做的。”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起来。
很快,桑慈感受到自己心口那里热乎乎的,一种类似灵力在体内舒展的感觉从心口扩散开来。
好像是叶子散发出来的,和从前的疼痛全然不同。
桑慈有些茫然地低头看了一眼心口。
碍于有林凤娘和张钦余,也不好拉开衣襟看看怎么回事。
……
谢稹玉踏进虚空缝隙,眼前便豁然开朗。
四处悬浮在半空中的红灯笼,奇诡幽丽的光雾深处是一座华丽绮艳的妖宫,蜿蜒在宫门前的长长的队伍,穿着各色衣衫的“人”穿梭在其中。
他们大多只有人形,四肢身躯类似人,可细看之下却都生得诡异,那边弓着背的八尺高男子侧过身来,却是一张马脸,还有那女子乌发雪肤,转过脸时,脸上却长了八只眼八张嘴。
谢稹玉和陆元英混入其中,俨然成了异类。
但两人也是有经验,简单伪装了一下自己。
“这么多妖。”陆元英压低了声音,神色凝肃,“怎么会有这么多妖,这些妖真的是为了人皮来的吗?”
谢稹玉打量着四周,估算着周围这些妖物的实力,若要对付需要花费的时间。
他语气平淡地直说:“打不过,救人为主。”
陆元英也知道即便这些妖物大多等级低,但量太大了,再者有些妖物有些技能很是难对付,确实是打不过。
但是谢稹玉这么火速得出结论,实在是颠覆了他对他的印象。
这世间妖藏在人间,不像是魔物大多都被驱逐到九幽魔地,且妖是能被杀死的,像他们这些弟子出任务,大多对付的也都是这些犯事的妖。
而谢稹玉出任务是出了名的不要命,对付犯事的妖物向来不留情,他能把自己搞得一身伤也要灭除任务地的妖物,是各宗门问机堂任务完成数最多的弟子。
“那怎么救人?”陆元英正色问道。
谢稹玉的语气平淡:“花钱买,青陵仙府弟子应当不差钱,我钱不够。”
妖市内,只要有灵石,一只妖买多少人都没问题。
陆元英裂开了:“……”
谢稹玉不理会陆元英一瞬的情绪呆滞,隐匿了气息又在脸上做了下简单的伪装,随着妖群往前走。
妖物头脑大多简单,尤其这群显然都是低等妖物,妖宫从外面看华丽绮艳,但一进入宫门,里面没有什么九曲回廊,就只是一个大型售卖场。
四周宫壁上四不像一般描画着各种妖物图腾,都是些传说中的大妖,昏昧的灯火摇曳下,栩栩如生,更添几分鬼魅。
被困在大型笼子里的人一个个惊恐呆滞,有些显然已经神志不清。
谢稹玉也曾是凡人,在凡世生活过七年,见到这一幕,下意识握住了置于腰侧的小行剑。
但很快,他又被笼子另外一侧吸引住。
另外一侧的高台上,有两只妖高举着一幅画。
那是一副很奇特的画。
谢稹玉盯着那幅画看,平静的神色被打破,目光渐渐幽深。
“这些妖物真古怪,怎么会挂出这么一幅画,上面只一片叶子,是什么意思?”陆元英压低了声音说道。
谢稹玉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想赶快回到小慈身边。
台上挂着的那幅画上那片叶子,伞状如银杏叶,翠色,叶脉如有鲜血在其中汩汩流动。
正如少女雪色胸口上那一片。
此时一只白狗妖摇晃着尾巴,娉婷袅袅地站到了画旁边,娇笑着问下方来自各方群聚在此的极东这一块的妖们:“诸位客官来自八方,可否见过长这样的叶子?”
“谢道友,我们真的要靠花钱来救人?”陆元英见谢稹玉没有动静,忍不住再次问道。
谢稹玉面容冷静,低声道:“嗯,再等等。”
陆元英沉默了,他以为谢稹玉是开玩笑的,他难道不是想趁这些妖物不察,立刻施法,将笼中凡人移出妖市么?
“这不就是银杏叶吗?这有啥没见过的?”下方有妖略有不耐道,“何时拍卖人?”
白狗妖笑着道:“客官别急,这叶子可是大有来头,据说能起死回生呢,可是大有用处,您仔细瞧,银杏叶叶脉普通,可这叶脉可是鲜红如血,谁若是知晓这叶子来历,今日最美的人皮便属于谁,不用灵石便可拥有。”
“没见过这叶子。”
“倒是没见过,我乌鸦走南闯北混迹人间都没见过这东西。”
“哪有这样的叶子,那这树该是什么树?”
“没见过没见过。”
“这好东西,难道今日有得卖?”
白狗妖视线扫过众妖,神色间有些失望,显然问不出什么,只好收起画卷开始拍卖人。
先从皮相略差的开始,第一个出场的是个二十来岁的男人,衣着普通,但身体强壮。
“客官请看,这壮男身高八尺,体魄强健,是张好皮,起价一千上品灵石。”
被拉出来的男人看到下面一堆形容奇诡的妖物,脸都吓白了,双腿打颤,裤子淅淅沥沥湿了。
“一千一。”
“一千二!”
“一千五!”
“两千。”
等了会儿,谢稹玉平静开口。
陆元英没想到他真的会开口,顿时更加沉默了。
“两千一次,两千两次,两千三次。”白狗妖摇晃着尾巴,“成交!”
陆元英沉默着上前交钱,将人带下来,扮演谢稹玉的妖下属。
下一个出场的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夫人,长相秀丽,白狗妖:“此女在凡尘做奶娘,身形丰满妩媚,起价一千五。”
等妖众喊了会儿,谢稹玉再次开口:“三千。”
白狗妖看了一眼谢稹玉,倒是没说什么,再次成交。
但当谢稹玉一脸平淡地以越来越快的速度拍下一百二十三人时,在场的妖众脸色就不大好看了,但是他们看看谢稹玉平静的气场,俨然有大妖风范,甚至他还有个同样气势不凡的妖下属,一时不敢贸然行动。
毕竟,能够有三十九万上品灵石的妖很少。
陆元英虽然现在也是个天英榜第八,但他忍不住抱紧了腰侧的刀,圆脸紧绷着,被一群奇形怪状的妖围着虎视眈眈,他心里有些害怕。
但妖市有妖市的规则,每一只进来妖市的妖不得闹事引起修士注意是必须要遵守的。
陆元英如此安慰自己,他看了一眼神色平淡的谢稹玉,心道怪不得他被他打败,成了天英榜第八。
谢稹玉带头在前面走,陆元英带着一百二十三人在他后面跟着。
那一百二十三人互相搀扶着,全都被谢稹玉气场震慑住了,一句话不敢多说。
快到妖市入口,谢稹玉脚步略快了一点,他回头看了一眼陆元英。
陆元英心领神会,故作凶狠地驱赶着那一百二十三人离开。
谢稹玉殿后,最后扫了一眼身后注视着他又敬畏又凶狠的妖众,抬腿跨出妖市。
等他一走,白狗妖立刻抬手,掌心有一枚小铜镜,她心神凝重地将妖市这边的情况汇报给主人。
“主人,没有妖知道那叶子下落。”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华邕城似乎还有别的大妖的事禀报给对方:“今日妖市所有货物都被一大妖买下,对方看着来历不凡。”
铜镜里传来一道温润的男声:“何妖?”
“狼妖和他的牛妖下属。”
铜镜那头安静了一会儿,白狗妖又恭恭敬敬问道:“那妖市这边?”
“重金命他们出外寻叶。”
“是。”
……
妖市中的妖大多等级低,量又大,谢稹玉和陆元英两人无法处置,将其上报给各自宗门。
谢稹玉带着一百二十三人离开安置,陆元英则继续善后妖市事宜,将标记的妖市位置发送给离得最近的宗门在人间的执事堂。
那一百二十三人精神一直恍惚,其中还保持神志清晰者为少数。
要将这些人都交给凡间官府。
谢稹玉想起先前桑慈提过的那个十三四岁穿杏色长裙的少女,视线在人群里找了找。
“谢稹玉!”
桑慈欢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谢稹玉立刻回身看去,远远的,就看到桑慈提着那盏猪灯小跑着朝他奔来,翠色裙裾散开,上面点染着灯火光晕,柔和又俏丽。
谢稹玉眼神柔软,看着她奔向自己,克制不住朝前了两步。
但桑慈却忽然停住脚步,在谢稹玉两米开外眼神古怪地看着他。
谢稹玉缓慢地眨了眨眼,忽然意识到什么,抬手要将脑袋上顶着的两只狼耳朵取下来。
但桑慈两步跨过来,两手各抓一个揪了一把,神情兴致盎然。
谢稹玉默默地低头没立刻取下伪装。
桑慈忍着笑,眼睛里都忍出泪来,虽然知道这是他进妖市后做的伪装,但还是忍不住笑,这么一张清俊没什么表情的脸配上一对白狼耳朵,实在是、实在是……很好看呢!哈哈!
“没事吧?”她咳了咳,忍住跟他说自己救人的事,先故作正经地问道。
谢稹玉也恰在此时出声:“没事吧?”
桑慈抬头看着谢稹玉。
谢稹玉也低头看着桑慈。
桑慈哼了一声,道:“我能出什么事。”她朝谢稹玉身后看了看,“都救出来了?”
“嗯。”
桑慈知道他寡言少语报喜不报忧,自己动手抬起谢稹玉手,这里摸摸那里捏捏检查。
谢稹玉肌肉都绷紧了,但安静任由她动作,还抬起手,修长的小臂线条此时都是硬的。
桑慈确定谢稹玉毫发无伤,忍了忍还是先问了他和陆元英如何救人的。
谢稹玉一边顺从地放下手臂,一边道:“花钱买。”
桑慈的反应和陆元英一样大,瞪圆了眼睛看谢稹玉,不敢置信。
谢稹玉:“……打不过,太多了。”
桑慈也沉默了,半天憋出一句:“也是。”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你有那么多钱?”
“陆元英有钱。”
桑慈一想陆元英来自青陵仙府,那最不缺钱,再者陆家本家也有钱,立刻点点头。
这时她想起来曹凤英的女儿周红杏,忙在人群里找了找,很快找到那已经被吓傻了的腼腆羞怯的小姑娘,她赶紧拿出玉佩。
小姑娘见到玉佩,浑浑噩噩的神思才归拢一些,捏着玉佩哭了起来。
玉佩里的曹凤英早就哭哭啼啼了,相眼不好随便开,人鬼殊途,所以周红杏注定不能再见到曹凤英。
作为修士,谢稹玉本该要将曹凤英送往阴司或是当场超度,但想了想,今日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倒是那曹凤英,再次对桑慈道谢:“多谢仙姑,多谢道长救我女儿一命,二位放心,我再陪我女儿三日,便自行去阴司认罚。”
人死后鬼魂长久留于人间不肯离去亦是会对人间秩序产生影响,多少鬼魂化作厉鬼祸乱人间。
“小慈!”
张钦余清亮的声音从桑慈身后传来。
桑慈回头,就见他和林凤娘带了一些官兵上来,便也冲他笑得灿烂,朝他招了招手。
谢稹玉看了看桑慈,目光移到了那叫张钦余的少年身上。
对方俊秀挺拔,腰间挎着把刀,自有天成风流。
修仙世家张家幼子。
谢稹玉身侧的手不自觉抓了下衣袖,又松开。
官兵一来,这一百二十三人便都交由官兵处置。
桑慈一直忍到现在,终于忍不住了,趁着张钦余和林凤娘跑去官兵那帮忙,拉着谢稹玉一本正经道:“我要跟你说一件事。”
谢稹玉莫名紧张起来,站在树下,低声问:“什么事?”
桑慈看着他的目光在发光,她握紧他的手,终于说道:
“我多了两个朋友,我还也救人了,我救了一个人。”
谢稹玉笑了起来,清俊的脸上唇角一弯,静静看着她欢喜的模样,轻声道:“小慈真厉害。”
桑慈故作矜持:“当然没有你厉害了,但我也不错对吧?”
谢稹玉深以为然地认真点头,他看着桑慈眼睛晶亮,十足快活高兴的样子,眼底笑意深浓,本想先提叶子的事,但不忍破坏她此时心情,再次肯定:“小慈真厉害。”
桑慈忍了忍,依然压不住唇角,也想了个由头夸夸谢稹玉:“你的狼耳朵用的真是绝妙,哪里买的?”
谢稹玉忽然沉默了,没吭声。
心想,你最好不要知道。
作者有话说:
调整了一下末尾小情节,下章也甜的。
小慈:第一次下山救人,还有了小伙伴,开心!
谢稹玉:小慈真厉害!
陆元英:浑浑噩噩,这就是当初把我从天英榜第七踹下来的人吗?偶像滤镜破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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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 第27章二更合一
◎他远没有她想的那么好。◎
“小慈!稹玉!”
不远处, 有人忽然喊他们,那声音有些熟稔。
桑慈回头,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谢稹玉默不作声往她前面站了一步, 将她挡在身后。
不远处, 江少凌带着沈无妄站在那儿, 显然刚御剑赶来。
夜风微拂,云雾遮掩了天上星辰, 即便地上花灯散落, 但夜依旧黑。
沈无妄依旧穿着一身白衣, 风姿清雅出尘, 站在那儿, 眉眼弯弯,很是柔和温润, 看向桑慈的目光带笑。
仿佛无论她做了什么决定, 他都会好脾气地随着她。
江少凌余光扫了一眼身侧的沈无妄, 又看了一眼前面莫名如临大敌一般的师弟师妹, 干咳了两声, 朝前走去,试图打破这尴尬的氛围, 说点什么。
虽然他更好奇小慈是怎么也出现在这儿的,当然其实也不用多想, 必是谢稹玉带她来的。
“东海这边出了异状, 所以无妄还是赶了过来, 恰好他还没到东海,所以这次在半道上与我一道过来, 这边妖市如何了?”
桑慈一向知道大师兄性子温吞, 但这会儿这会儿真有些恼他将沈无妄带来。
她绝不能让沈无妄看出来她是重生的。
这几天赶路时, 她经常在想这短短三个月里,她要怎么对付沈无妄,虽然谢稹玉把她从流鸣山带了出来,可是她总不可能一直流浪在外去逃避。
她不确定沈无妄是不在意她与‘她’性格的不同,还是未曾察觉出来,可若是让他知道她是重生的且不愿与他好,那么他就会知道,从前的‘她’并不是她。
如此,三个月后‘她’要是回来,他一定会帮‘她’占据她的身体。
三个月的时间真的太短了,这么短的时间,她不可能一下子变得很厉害。
所以,不能激怒他。
他是重生的,力量远大于她和谢稹玉,如今不对谢稹玉出手,一定是有所图,因为这个“图”,她可以争取一些时间。
但真是可恶!
桑慈咬牙。
谢稹玉倒是情绪没有桑慈这么大,他平和地回答江少凌:“人已经都救出来了,妖市后续是陆元英在管着,妖太多,我们无法处置,已经上报宗门。”
江少凌刚才御剑过来时看到官兵护着人下山了,此时又看谢稹玉身上没有打斗痕迹,忍不住又好奇:“所以你们怎么救人的?”
谢稹玉:“花钱。”
江少凌:“……”
碎嘴如他一时也有些说不出话了。
谢稹玉的性子,别人问一句,他才会答一句,此时江少凌不说话,他自然也不会说话,只站在桑慈面前没有移开步子。
沈无妄一直安静站在江少凌身侧,未曾开过口,目光有一瞬落在面前乌发高束的少年身上,随后越过他,落在他后面只露出半边脸的桑慈身上。
他的唇角始终挽着笑,仿佛有无限的春情。
“小慈。”他终于出声,声音轻柔又满含情意,缱绻温柔。
却令桑慈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此时张钦余和林凤娘也过来了,大家都听到了这一声充满情意如同呢喃的“小慈”,一时之间看看桑慈,又看看沈无妄,最后又看了看谢稹玉。
男人间的明争暗斗,不用说话,光站在那儿,便都懂了。
张钦余手肘推了一把林凤娘,小声问:“什么情况啊?”
林凤娘自然不知,只觉得看桑慈的神色显然是对如今的状况不满的,小声道:“要不我们先走?”
话虽是这么说,但热闹谁不爱看?
两人硬生生忽略此时气氛的凝滞,反正这会儿没什么事,就站在这儿竖起耳朵。
“小慈,我与你有话要说。”沈无妄轻叹一声,语气轻柔,“你对我有什么误会,总要让我能够解释清楚,你不告而别,我很是担心,不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可以。”
他宽容而耐心,温柔又充满爱意,说的话也令人充满遐想。
虚伪!
恶心!
下作!
桑慈是真忍不了,想不管不顾怼他一顿,但、不能激怒……不能激怒他。
但这事不论如何要解决,所以强忍着情绪,她从衣袖下伸出手勾了勾谢稹玉的掌心,谢稹玉立刻反手握了握她的手,随后桑慈才从谢稹玉身后站了出来。
桑慈盯着沈无妄那张眉眼末梢都透出温柔的美丽脸庞看了会儿。
沈无妄看着少女纯洁的脸,睫毛轻颤,抬腿朝前走了一步,“小慈……”
声音越发低柔。
“那就去那边聊吧。”桑慈指了指一边的香樟树,往那儿走了过去。
沈无妄点了点头,侧过脸看着桑慈,地上花灯的光晕照在他身上,似给他昳丽的容颜笼罩上一层光晕,道不尽的旖旎温柔。
他跟了过去。
等两人一走,张钦余就憋不住了,虽然他作为青陵仙府弟子与江少凌和谢稹玉都不熟,但不妨碍他为自己的新朋友说话:“怎么回事啊?小慈和他什么关系?”
虽然他眼神游移在江少凌和谢稹玉之间,实际上是在偷瞄谢稹玉。
“这个,咳咳!”江少凌干咳几声,也在偷瞄谢稹玉。
林凤娘也一脸八卦。
谢稹玉低头擦了擦自己腰间的小行剑,安静得像块木头。
当事人沉默,其他人再好奇也只好硬憋着。
江少凌虽然也很想留下来看戏,但自觉身为流鸣山大师兄还是得做点本分的事,道:“我去陆元英那儿看看。”
没人管着又只是跟着师兄出来历练的张钦余和林凤娘就没这个干活的自觉性了。
两人留在原地直直往香樟树下看,那架势,恨不得到树根底下偷听。
沈无妄一身白衣,身形高大修长,气质清雅,桑慈翠色衫子裙俏丽娇美,两人站在那儿,青年低着头温柔地和少年说话,远远看去,像是一对璧人。
张钦余觉得就算是朋友,自己作为男子都有些受不住这场面,他忍不住看了好几眼一脸平静的谢稹玉,朝他走了两步,自来熟地肩膀碰了一下谢稹玉肩膀,“谢道友你不会吃醋吗?”
谢稹玉听了这话,才往香樟树下看了一眼,但只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他的神情实在是平静,让人摸不透。
张钦余没和这么闷的人打过交道,憋不住话,“谢道友?”
谢稹玉静静看他一眼,依然没说话。
张钦余:“……”
郁闷,真不知小慈这么活泼是怎么和这谢道友相处的。
谢稹玉摸了摸腰际的剑,眉目越平静,心底却越不平静。
他的余光又快速朝着香樟树下看了一眼,但很快就垂下了眼睛。
小慈提起沈无妄情绪波动就会很大。
她厌恶沈无妄,却又不得不与他虚与委蛇,她有苦衷,却不能开口言,她心里并不好受,她还要安慰他考虑他的情绪。
这些,他都看在眼里,如此,他怎么能令她再徒增烦恼?
何况,小慈很好,从前一直在流鸣山上,没什么人看到她的好,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看到她的好,也会有越来越多人喜欢她。
谢稹玉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剑柄上挂着的陈旧剑穗,心情渐渐平和。
还有,出现在她心口的叶子究竟是什么东西?
谢稹玉隐约察觉出桑慈身上藏了个秘密,且不是她不想告诉他,是她无法告诉他。
而这个秘密和沈无妄有关,或许不止。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不知道的地方,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谢稹玉渐渐出神。
香樟树下。
桑慈强压下无数情绪后,仰头对沈无妄故作苦恼道:“沈师兄,刚才你说的都是真的吧?”
“嗯?”沈无妄像是没有听清,尾音温柔,微微弯下腰靠近了一些。
他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又似乎轻笑了一声。
他浅褐色的眼睛像是深邃的清潭,漂亮如琉璃,夺人心魄,直直地望进桑慈眼底。
桑慈早有准备,不知道练习多少年的护魂咒早早立起,清楚地察觉到有什么被护魂咒挡了过去。
可她眼神却依旧清澈,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仰着头道:“不论我想怎么样,你都可以,对吧?”
沈无妄定住看她,语气轻柔,言笑晏晏,“自然是真的。”
他抬手想去触摸桑慈的头发,她轻轻一侧身躲开了,随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沈师兄,比起你,我还是更喜欢谢稹玉。那天和他闹退婚后,我才终于想明白了。”
少女脸上是苦恼的神色。
沈无妄看着她,唇角的笑容越发地深,他低眉轻笑,“是我做得不够好么?”
桑慈一脸苦恼,“沈师兄,这得有个先来后到呀。”
沈无妄也不生气,甚至附和道:“也是。”
他的嗓音慢悠悠的,像是在和不懂事的孩子说话,十分包容。
桑慈仿佛好奇一般,问:“沈师兄为什么会喜欢我呢?我脾气不好,天赋又差。”
沈无妄慢慢直起腰来,语调轻柔得像是夜晚柔和的清风,“因为小慈很美好。”
“美好?”
沈无妄却只噙着笑看她,没再多说下去,翘着唇角道:“那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吧?”
当然不可以!
你个屑小狗物!
桑慈心里大骂,嘴里却稳住他:“当然是啊!问剑宗和流鸣山向来交好。”
然后她像是忽然想到一件事一般,又忽然说道:“沈师兄,我之前送你的那只剑穗呢?”
那只剑穗……
沈无妄眸光微闪,柔软的丝线编制而成,上面缀有琉璃珠,漂亮夺目。
可惜,被他塞入衣摆内缠绕着发泄着欲、望,沾染了污渍,没了眼看。
他脸上露出些歉意,“抱歉小慈,我练剑时不小心剑气割坏了。”
桑慈信了,毕竟也只有谢稹玉这个傻子会好好地保存她送的剑穗,这么多年如一日。
她自觉已经没什么话好说了,如今维持一个表面和平就行。
多了她也没有更多能力了。
……
沈无妄看着桑慈离开的背影,站在树下一动未动。
手指慢吞吞摩挲着从她腰间取下来的丝帕,唇角轻挽,略显遗憾地呢喃着,语气有几分懒散,“真可惜,不会被蛊惑了么?”
他的尾音带了点兴致,隐隐的疯狂,“好东西总是难以到手的,小慈……”
沈无妄轻笑一声,盯着桑慈的眼神不紧不慢,像是盯紧自己的猎物,却也不急着将其快速拆吃入腹。
而是享受着追逐的过程。
空气里还有桑慈的味道,他手指微拢,似要将那些空气都拢进骨头、拢进神魂里。
“不急,该是我的。”
他深嗅了口气,又瞥了一眼不远处面色平静的谢稹玉,眼底兴味更浓。
先留着他,还有用。
再等等。
……
“小慈回来了!”
林凤娘忽然拍了拍张钦余的手臂。
张钦余哪用林凤娘说,本就一直盯着那儿,但他忍不住余光看了一眼谢稹玉,这位鼎鼎大名的十七岁就上天英榜第七的流鸣山小剑仙。
只见他也抬起头来,看向桑慈。
桑慈知道沈无妄一直在背后看着她。
他的视线如蛛丝一般粘腻,缠绕得她快要窒息,她忍不住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看到前面等着她的谢稹玉,她几乎想提着裙子跑。
她看着谢稹玉平静却广阔深邃地能包容一切的眼睛。
一直到挨蹭到谢稹玉温暖的身体,又握住他的手,她才渐渐情绪平复下来。
“我们下山。”谢稹玉反手握住桑慈的手。
转身前,他遥遥与香樟树下海站在那儿看着桑慈,一身寂寥落寞的沈无妄对视一眼,又很快收回了视线。
张钦余还想追上去问桑慈和沈无妄说了什么,却被林凤娘拉住。
林凤娘掐了一把没眼色的师弟的胳膊,小声道:“没见到小慈情绪不太对啊?”
张钦余虽然是个混不吝的性子,平时爱闹,但被师姐这么一拽,想了一想,倒也不再提刚才的事。
“但是我们不该去东海边了吗?”
林凤娘迟疑地看了一眼正带着桑慈下山的谢稹玉,又看了看还在山崖边的自家陆师兄,“或许小慈和谢道友还有其他事要做。”
自家师兄还在这儿,两人自然不好跟桑慈他们下山。
……
下山的路很黑,谢稹玉手里提了两盏猪灯,没有御剑,只是牵着桑慈的手慢吞吞往下走。
很奇怪,一个人在黑暗里时,她很害怕,可是谢稹玉在旁边时,那些惧意便都消散了。
桑慈情绪彻底缓了过来,偏头打量了谢稹玉两下,咳咳两声。
灯火下,谢稹玉眉眼平和,他看了一眼桑慈,没出声。
桑慈本想憋着等他问,可她实在是憋不过谢稹玉的,很快就忍不住了,“你都不问问我刚刚和那沈狗说什么了?”
沈狗。
谢稹玉听着这个称呼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桑慈又等了会儿,面朝着他倒着走,仰头盯着他看,挑高了眉:“真不问?”
谢稹玉与她对视,“不问。”
桑慈便觉得提起沈无妄的事都很没劲了,便也不想再提,她也不想才重生回来没几天便总绕着那屑小狗物聊。
“你还没说狼耳朵哪儿买的呢!”
谢稹玉想再次回避这个问题,但他清楚桑慈的性子,沉默半晌,道:“大师兄给的,下次你去问他。”
桑慈没有怀疑,这种古里古怪的东西也就像是大师兄会买的。
正干活的江少凌无故打了个喷嚏。
桑慈又想起之前自己编的剑穗,手腕一翻拿出来,一边倒着走,一边给谢稹玉的剑挂上去。
青翠的小桑叶像是从桑枝雕纹里长出来的一般。
“你觉得怎么样?”桑慈一脸矜持。
谢稹玉认真拿起剑端详了一下,认真给出评价:“有点胖。”
桑慈:“……”
她一下就炸毛了,指着那小桑叶,“这怎么就胖了?桑叶不都这样吗?细长的叶子那叫柳叶!”
谢稹玉也不顺她毛,认真与她辩论:“这里,似乎太胖了。”
桑慈见他指着叶片最宽的地方,顿时和他理论了桑叶的样貌形态应该怎样如此云云。
谢稹玉接下来的时间都安安静静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新的剑穗,最后忍不住抬手压了压唇角,以免被她看到生了恼意。
最后桑慈说累了,才停了下来。
不知何时,黑压压遮着月亮的乌云散开,月光柔和,夜风和煦。
桑慈因为沈无妄生出的戾气与窒息彻底消散了。
谢稹玉瞥她一眼,忽然毫无征兆地说道:“我其实不想听你提别的男人。”
夜色下,他的声音清朗又低沉。
桑慈思绪怔住,很快脸莫名一红,色厉内荏道:“他算什么男人!”
谢稹玉又不吭声了,低头将剑穗摆摆好,又将剑在腰间佩戴好。
桑慈有点新奇地看向谢稹玉。
他从前可从没说过这么直白的话。
这木头向来闷声不吭的,没人知道他脑袋里在想什么。
谢稹玉知道桑慈在看她,任她看。
桑慈本来想再多说两句,但想到难免要提到沈无妄,便轻哼一声,闭了嘴。
“小慈。”谢稹玉却是有话要说。
桑慈嗯了一声,歪着头看他。
谢稹玉本是正经要提她胸口的叶子,可话到唇边,竟是觉得有些面红,毕竟这一次他想仔细再看一次。
他垂眸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今日我去妖市,见了一桩事。”
“什么事?”
谢稹玉:“妖市上,出现一幅画卷,画卷上只画了一片叶子,那叶子如银杏叶,呈扇形,叶脉鲜红如血管中有血液流动。”
桑慈一下顿住身形。
谢稹玉也顿住了身形,两人对视了一眼。
桑慈立马低头就要扯自己衣襟,“是这个吗?”
“小慈!”谢稹玉忙拦住她的动作,急促的声音阻止她。
“这里又没有别人,我就稍微拉下衣襟给你看看……”
桑慈话说到一半,抬眼看到谢稹玉黑幽的眼眸静静注视着她,顿时声音小了下去,又忙问,“好吧,回去再给你看,然后呢?”
谢稹玉确定她不会再拉开衣襟,伸手替她整理了一下衣服,低声道:“具体内容我知道的也不多,说是这叶子能起死回生,许是什么灵药?”
起死回生。
桑慈怀疑这起死回生指的不是谢稹玉说的灵药的意思。
而是……重生?
桑慈摸着自己心口的叶子,心里却生出更多疑惑,一片区区叶子,怎么可能能令人重生回溯时光?
在修仙界,关于各种先祖前辈们的传说里也没有谁能够回溯时光重回过去的,若是有,早有各种传闻了,毕竟,谁的过去都有遗憾事。
桑慈仰头看向谢稹玉。
他就在面前,专注安静地看着她。
不知道当初他是从哪里找来的这叶子,依稀记得他喂她吃下叶片后便轻声呼唤着她,似乎是想让她苏醒过来。
可惜,那时她听得见,却无法回应他。
或许,他是知道这叶子的能力的。
可惜,那时她没醒来,不知道他心中有多少的期望,后来又有多少的绝望。
桑慈的眼睛里再次忍不住有了些水意,月光下,一双杏眼秋水盈盈。
谢稹玉、谢稹玉。
那时她也一直这样在喊他。
“小慈?”谢稹玉垂头看着她,低声喊道,“怎么了?”
桑慈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转过身和他并排走,也闷声闷气道:“我这叶子是因为你长的。”
说这话,叶子不会发烫,她就要告诉他,这叶子是因为他长的。
事实本来如此。
谢稹玉听得莫名,却能察觉到她此时低落的情绪。
他想让她开心点,就好像那时他从妖市出来时,她高高兴兴跟他说她救人了的样子。
但他张了张嘴,半天只道一声:“小慈真厉害。”
桑慈:“……”
她怀疑他是在夸他自己,但是她没有证据。
“那是怎么长的?”谢稹玉被她看的面红耳赤,稍稍不自然地移开眼,很快又问道。
桑慈沉默了下来。
谢稹玉忽然就明白了,他第一次将心中的猜测说出来:“是不是不能说出来?”
桑慈一下抓住他的手,眼睛晶亮地看着他,心中澎湃,她用力点头。
谢稹玉见着她这个样子,心中忽然泛起丝丝密密的疼。
没有来由,无法追溯。
他忽然握紧了她的手,沉思了一会儿,这么些年看过一些书,自然知道一些事会有一些禁忌,虽然还搞不明白,但他已经渐渐确定小慈身上有秘密了。
“以后不能说出口的事就捏捏我的手。”谢稹玉低声说道。
他的声音在夜色下温柔得像春水,将桑慈包裹其中。
桑慈点头,眼睛湿润,忽然道:“谢稹玉,我不如你聪明。”
她向来在人前骄傲,小时候就对着谢稹玉骄傲得像小孔雀,从来不肯承认自己哪里不好,又哪里不如谁。
谢稹玉第一次听她说这样的话,却一下伸手按住她的唇,不许她再说下去。
他始终记得初见桑慈时,她看过来时又好奇又嫌弃,可她嘴里又说着跟着她吃饱饭的样子。
“没有,我不聪明,我只是从小经历的事多,见过的人多而已,小慈很聪明。”谢稹玉语气平淡普通,仿佛说着一个不起眼的事实,却又十分认真。
仿佛他心里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这个木头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
桑慈偏头看着谢稹玉,心中快活又有些得意。
她也赶紧把叶子之前的事说给他听,“之前我救人后,得到感谢后,胸口的叶子里像是有灵力弥漫出来的感觉,润养着我的经脉,很舒服。”
说到最后一句,她有些迟疑,润养经脉是她自己的猜测,如今她没有灵根,这种感觉很缥缈没有实质。
“东海离青陵仙府近,青陵仙府的典藏古籍是修仙界最多的,东海事毕,我们可以游学名义去一趟青陵仙府。去仙府藏书阁查一查有无相关记载。”
谢稹玉想了想,道。
青陵仙府灵气充沛,届时灵根蕴养结束置回小慈体内也有大益。
桑慈想到自己新交的朋友张钦余和林凤娘也是青陵仙府的弟子,顿时心情愉悦。
走了这么段路又说了这么多话,她有点累了,或许是又到了当初那晚拔除灵根的时间,脊柱那酥酥麻麻的痛意开始一点点加重涌上来。
毫无征兆的,桑慈腿软了一下,谢稹玉一下扶住她停了下来,在她面前蹲下来。
桑慈趴了上去,把脸埋在谢稹玉脖颈里,嗅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嘴唇都几乎贴在他的皮肤上。
柔软的唇瓣贴上去时,谢稹玉的脖子瞬间红了。
他垂着头差点趔趄一下。
“今晚你要去东海了吗?”桑慈闭上眼问道。
谢稹玉:“不去了。”
“真不去了?!”桑慈瞬间惊醒,“不是说要捉水妖吗?”
谢稹玉淡定:“不去了,这么多人,少我一个不算少。”
沈无妄在这,他不可能放下如今毫无自保能力的桑慈去杀什么水妖。
“可是四大宗门弟子都在,我总觉得要有什么事发生,万一有什么宝贝出世,你不去看看啊小剑仙?”
桑慈话一说出口,就觉得指不定他们是在找什么宝贝,万一谢稹玉错过了怎么办?
被桑慈喊小剑仙,谢稹玉面热,心中生出羞耻感。
“别叫我这个。”
“哪个?”
“……小、小剑仙。”
桑慈偏过头去看谢稹玉的脸,谢稹玉别开了头,不让她看自己涨红的脸色。
她不满了:“别人怎么可以这么叫?”
“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谢稹玉又不说话了,索性趁着没人召出小行剑,踏剑往山下飞。
城门早就关了,当然是难不住他的,直接回到客栈,谢稹玉将桑慈屋子里的蜡烛点上,又替她将客栈的床单被褥换了,然后将她往屋子里一塞。
“我在隔壁。”
然后他将门一关。
桑慈:“……”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真是个木头呆驴。
还没给他看叶子呢!
她在明亮的烛火里往床上一躺,本想拿出帕子盖住脸,但摸了摸腰间系着的锦帕,发现再次遗落了。
也不知是不是在山上时掉的。
桑慈只好翻个身,把脸埋进被褥里。
深深地吸一口气,都是谢稹玉的味道呢。
好睡。
隔壁的谢稹玉却一晚上没睡着。
一闭上眼,便是一些卑鄙的想法停不下来,他努力控制着声息,嫌弃自己那些念头。
他没有她想的那么老实,也没有她想的那么正直,更没有她想的那么好,他不是她心中品性高洁的剑仙。
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机缘巧合走上了一条修仙的路。
他见过世间最肮脏的东西,他是裹着一身脏污淤泥爬到了仙人面前。
他长于龌龊之地,从没见过纯粹的东西。
他的父亲是下九流的赌徒,卖儿卖妻,他的母亲怨天怨地夜晚卖身白日醒了就打他骂他。
若是没有师叔,他会在十一二岁就成了卖笑的倌儿,倚在人身下。
没有自尊,没有未来,又脏又臭。
他远没有她想的那么好。
谢稹玉垂下了眼睛,又按了按心口处,那里除了跳动的心,还有桑慈的灵根嵌在里面,他凝神调动灵力,全力蕴养。
寅时二刻的时候,谢稹玉的传信玉简亮了,他本不想理会,可玉简接二连三地亮,显然是江少凌传来的。
拿起来一看。
江少凌:【妖市崩塌了,几百只小妖到处奔逃,师弟在哪?速来捉妖!】
谢稹玉:【不来,我守城。】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东海,我不去了。】
他传信完就起身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先到隔壁门口安静听了一会儿,确定里面的人呼吸绵长,才执剑飞身出了客栈。
他跃至屋顶,环视四周,小行剑环绕周身,又嗡得一声蹿飞出去,立于华邕城中心,十二道气剑往十二个方向呈环形将华邕城笼罩住。
当天夜里,妖啼声不绝于耳,似小儿啼哭。
但很快,这声音在客栈周围消了音。
桑慈是真没想到谢稹玉说不去东海是真不去了,一句他留在华邕城看着有无漏网之妖祸乱便堵住了江少凌的嘴。
他们在客栈里住了三日,刚开始桑慈还以为沈无妄会来纠缠,毕竟她那一日的说辞也不是那么完美无漏洞。
但是没有,他竟然没有?
桑慈心里始终对他不能放松警惕。
太奇怪了,他到底在图谋什么?
似乎知道她心里的担忧,这三日,谢稹玉注意着华邕城情况,也经常和她说东海那边的情况,似有若无的就会带一点沈无妄的动向。
当然,这些都是碎嘴子大师兄每天闲下来和谢稹玉唠叨的。
那天江少凌还在玉简里埋怨:“东海腥气,我每日熏香,但身上还是一股咸鱼味,真是惹人苦恼!”
谢稹玉和桑慈说时,桑慈忍不住笑,还拉着谢稹玉嗅他身上的味道,一边吃着他剥的核桃,一边庆幸,“还好你没去!”
第四天,阳光明媚,桑慈靠在窗棱边晒太阳,随着时间越久,她的身体越痛。
但她不想谢稹玉知道,都故作只是锻体修炼心法太累的关系。
谢稹玉的脸色也有些苍白,桑慈猜测她的灵根在他体内他也不好受。
还剩下四天了。
再忍忍。
谢稹玉买了一份糖炒栗子,在桑慈身侧坐下,“小慈,今日收整一下,我们要离开华邕城了,去青陵仙府。”
“东海事毕了?”桑慈惊讶地张嘴咬住谢稹玉剥好的栗子。
谢稹玉点点头,“作乱的是一只潜牛,手底下有不少妖众,在东海底下盘踞,昨天晚上已经捉到了,东海底下有潜牛的不少宝物,各宗门搜寻清点。”
潜牛,是一种会爬到岸上打架的牛头鱼,《妖怪志异》里有记载,桑慈刚好知道。
哼!她看书也是蛮多的嘛!
谢稹玉想了想,又道:“你之前的猜测不错,几大宗门确实在找一件宝物,据说是一件神兵。”
他对这些宝物欲望不、高,所以也没多问,都是江少凌说的。
“据说?那指不定不是神兵,是别的什么呢!”桑慈随口说了一句,浑身被太阳晒得懒洋洋的,又忽然来了劲,“但不管那是什么,总归是好东西,你不去不是轮不上?”
谢稹玉弯了下唇角,“我不要。”
桑慈抬眼瞪他,又觉得自己好没道理,毕竟谢稹玉因为她才不去,又坐起来,拿了颗栗子,剥了喂给他吃。
谢稹玉抬手要去接,桑慈让开手,撇嘴,“张嘴啊!”
他只好张嘴,含住栗子。
桑慈起身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谢稹玉跟着起身帮她。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
谢稹玉看了一眼桑慈,弯着唇角在后面补了一句:
“小慈,忘记和你说了,去青陵仙府游学要先考试。”
作者有话说:
江少凌:我背锅我自豪。
今天周一,谢木头决定本章抽50红包。
28 ? 第28章二更合一
◎天然的灵性。◎
青陵仙府位于陵水城, 依山而建。
关于青陵仙府有一则传说,当年青陵仙府的老祖是个温和儒雅的修士,他博学多才, 通读各类典藏书籍, 平生唯爱读书, 最痛恨弟子脑袋空空,大字不识一个。
他选定陵水城落户开府就是因为这儿依山傍水风水好, 山势蜿蜒如龙盘踞向上, 灵气充沛意头好, 适宜修炼读书。
弟子拜入青陵仙府要通过层层考核暂且不提, 就是来游学的别派别宗弟子, 也是需要考核的,通过考核, 才能进入青陵仙府修学, 这是老祖留下的箴言。
“小慈, 吃糕么?”
谢稹玉从马车外进来, 看了一眼马车里正襟危坐, 正埋头苦读的桑慈,沉默一瞬, 开口。
桑慈头也没抬,继续答题。
由于青陵仙府入门难度比其他宗门都要高, 所以陵水城的书铺里衍生出了各种生意, 比如往年入学的卷子都会被弟子偷偷印了拿来出售。
桑慈在流鸣山的时候当然理论不错, 可她没考核过,万一考不过太丢人了!
太丢脸了!
想想桑慈就无法忍受!
从华邕城到青陵仙府只需要一天一夜, 昨天深夜, 他们就到了陵水城, 懒得再找客栈,直接马车里将就了一晚上,打算今日上山。
桑慈没忍住,拿了一块甜糕吃,身上又痛又疲惫抬眼看了一眼,看到坐在一边无所事事摩挲剑穗的谢稹玉,忍不住道:“谢稹玉!你将来可是剑道巅峰,一剑能斩破苍穹,斩妖除魔修仙界第一人,你现在态度是不是太懒散了!”
剑道巅峰?
一剑斩破苍穹?
斩妖除魔修仙界第一人?
谢稹玉摩挲剑穗的动作一顿,抬头三分迷茫三分震惊四分疑惑地看向桑慈。
“你说的人……是我?”
桑慈:“……”
她直接被噎死了。
心道不是你还有谁?!
虽然她没有说话,但是信誓旦旦的眼神就盯着他。
谢稹玉沉默了,半晌后,把桑慈的卷子收了起来,“熬夜看书不好,影响思绪。”
其实关于修炼方面的理论,她向来读得多,比他还多,他反而只是涉猎的书广一些而已。
桑慈:“……”
别以为她没听出来他在说她脑子坏了!
“真的,将来你真的就是剑道第一!”桑慈没好气道。
“那我现在出去练剑?”谢稹玉作势要从马车里出去。
“……”
桑慈看他一脸认真,竟是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好扯住他,愤恨地往嘴里塞了一整块糕,“我们上山!”
谢稹玉咬着糕,看着她转身收拾东西,忍不住低头笑。
上青陵仙府游学自然不需要再遵循凡间那一套规律,谢稹玉直接御剑带桑慈飞上山。
云山雾海间,有仙鹤盘旋山群而飞,低头看去,回廊重叠,殿宇古朴,雾霭朦胧间,山峦轮廓隐在雾色之中。
流鸣山和青陵仙府比起来就像是个土山丘似的。
桑慈心里怎么想的,嘴里还念叨了出来,谢稹玉又笑。
桑慈听到谢稹玉的笑声了,知道他笑话自己见识少,虽然这是事实,但忍不住也有些恼,虽然还站在剑上,但还是忍不住抬脚踩了他一脚。
这点痛对于谢稹玉来说就和没有一样,挠痒痒都比这要重一些,他站在剑上稳稳当当,纹丝不动。
离青陵仙府越来越近,已经能听到下方弟子们交谈的声音。
桑慈低头,看到回廊中有穿着青陵仙府弟子服的仙府弟子来往,也不知道是不是青陵仙府收弟子要看脸,她目光扫过去,几乎都男俊女美,仙气飘飘,男的头戴青竹簪,女的发上都簪着朵杏花。
她再回忆了一下张钦余和林凤娘,那两人生得也是龙章凤姿。
桑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手肘耸了一下谢稹玉的胸口,问道:“你说,我是不是也能拜入青陵仙府?”
谢稹玉不明所以,不知她为何忽然有此一问。
但是他没多想,点头:“能。”
桑慈深以为然:“是吧,我也长得好看。”
谢稹玉:“……”
他低头一看,恰好看到桑慈在摸自己的脸,他往下面那几个来往的青陵仙府弟子一看,按了按额角稍微掩饰了一下唇角。
落地后,自然有弟子上前问询,毕竟来青陵仙府向学的别家弟子常有。
此时桑慈和谢稹玉还在青陵仙府外门处。
谢稹玉说明来意,并报上了名号。
桑慈看得清楚,对方听到自己的名字并不以为意,但听到谢稹玉的名字眼睛都亮了,神态都恭敬了许多。
“原是流鸣山谢道友,我这就去回禀长老,两位先随我来。”
对方在前面带路,谢稹玉带着桑慈跟在后面。
桑慈心里又为谢稹玉骄傲,又忍不住撇了撇嘴。
哼!还说要考试呢,结果摆上谢稹玉的名号提都不提考试。
正想着,就听谢稹玉问道:“道友,不知我们二人何时去考核?”
桑慈:“……”
真是木头,人家都没说要考试!
那弟子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后忙答道:“谢道友应当不必参加考核。”
流鸣山小剑仙之名谁人没听说过?
谢稹玉:“那我师妹?”
师妹……
听到谢稹玉如此称呼她,桑慈又有些不满,付费资源在企我鸟群寺尔贰二巫久义四七按理说,谢稹玉后上山,她从小生活在流鸣山,就算修为不及谢稹玉,她也该是师姐,即便她年纪比他小。
可恶的是,谢稹玉一上山,她爹就将师兄妹的名头给定下了。
弟子朝桑慈看了一眼,面露为难,委婉道:“这要问过长老。”
桑慈心里气恼,却也明白修仙界便是如此,强者为尊,谢稹玉在剑道上是如今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就算是游学,各大宗门都是极欢迎的。
她就不一样了。
哼!等谢稹玉将她灵根蕴养好,等她开始真正锻体,到时候……
“入青陵仙府游学皆需参加考核,我与我师妹必当遵循。”谢稹玉声音平淡。
那弟子俊秀的面庞瞬间涨红了,一时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抱歉,谢道友,方才是我自作主张。”
“无碍。”谢稹玉神色不变,依然平和。
弟子脸色便更红了。
桑慈站在谢稹玉身侧,嘴里嘀咕一声“真是个木头。”可嘴角却往上翘着。
弟子将它们带去了外门执事堂,很快执事堂长老出来,桑慈跟着谢稹玉行晚辈礼。
这次来青陵仙府游学,谢稹玉已经玉简传信告知过叶诚山,此时便名正言顺如实道。
长老自是欢喜,“青陵仙府规矩不可破,两位小道友还请这边请参加考核。”
这话一出,先前领路的弟子面上愈发窘迫发红。
桑慈有些紧张,担心自己不能考核过关。
进考核堂时,她攥紧的手心里都是汗。
“别紧张,你能行的。”谢稹玉的声音在旁边低声响起。
桑慈抬头看他一眼,嘴里轻哼一声,“说的倒是容易。”
但嘴角却往上翘着,那紧张都似乎散去了一点。
桑慈在桌前坐下。
她从小就在流鸣山,若不是她爹是流鸣山长老,她很清楚自己是不能上山成为流鸣山弟子的。
所以她一直很努力练剑。
这是第一次她来到外面,接受别宗门的考核。
虽然这只是一次小小的考核,但对桑慈来说意义不一样。
她深呼吸一口气,拿起笔来。
谢稹玉坐下后,没有立即拿笔,而是转头看了一眼桑慈,见她虽然紧张,但很专注认真地落笔答题,且写得很快,忍不住看了会儿,这才转头拿笔。
屋子里的香燃得很快。
桑慈从未感觉两炷香的时间这么快过,她认认真真仔仔细细检查过自己的卷子,这才上交。
那边谢稹玉也同时交了卷子。
从考核堂出来,两人就在回廊里等着,考核堂的长老会在一炷香的时间判完,成绩不分甲乙丙丁,只分过与不过。
青陵仙府的弟子平日在仙府内修炼学习时氛围轻松,若不是去剑馆这类斗武的地方,因山间多雨水,喜穿木屐,此时就听着四处传来木屐落在地上的哒哒声。
听得本就心情紧张的桑慈心烦意乱,她坐在回廊下的美人靠上,抬手揪了一朵院子里飞斜过来的紫薇花,也不吭声,就一下一下扯着花瓣。
谢稹玉双手环胸靠着回廊柱,见她如此焦虑,又低头抿唇笑。
没敢出声。
他变花样一样拿出一包栗子,坐到桑慈身边,剥了递给她:“吃不吃?”
“吃!”
桑慈接过栗子就塞嘴里,咬着栗子的气势好像花栗鼠。
谢稹玉看了一眼低头笑,闷不吭声又给她剥栗子。
桑慈心不在焉,这青陵仙府多水汽,这会儿考完,她才感觉脊柱那儿又是一阵麻痒痛意。
她咬着栗子歪头看谢稹玉,分散注意力。
少年容貌清俊,神情平淡,垂着眼睛,半侧过来的脸线条分明,皮肤如白玉似的温润。
看他样貌无害得很。
桑慈却想起他藏在衣服下的身形。
也真是奇了,穿着衣服时,谢稹玉看着清瘦得很,脱下衣服拿身躯却覆满块垒分明的肌肉。
大概剑修都这样。
“两位小友,这是你们在青陵仙府游学的玉牌。”
就在这时,考核堂长老一脸和善喜气地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两枚玉牌,分别给桑慈和谢稹玉。
两人赶紧起身行礼,双手接过道谢。
长老很是慈蔼地看了一眼桑慈,最后还是将目光放在了谢稹玉身上,“祝小友在青陵仙府游学顺利,这段时间两位小友就住在弟子舍馆,玉牌上有写房号。”
说完这些,长老又拿出两张纸递给两人,上面写着的是青陵仙府弟子学社各种课程的安排。
谢稹玉再次鞠躬致谢,桑慈跟着一起。
等长老一走,桑慈再也克制不住脸上的笑,拿起玉牌翻来覆去地看。
谢稹玉见她高兴,也不说话,慢吞吞跟在她后面走。
桑慈看着课表上的安排,心想自己现在没有灵根,咒律课去不了,去了也使不出术法咒律,剑课也上不了,虽说如今能忍受身体的疼痛,可想要练剑肯定是不行的。
选来选去,桑慈选了剑道理论课,她从前在流鸣山从来不知道还有什么剑道理论课的,她以为只有她这样天赋差的才整日钻研书面的东西,很是好奇。
她召出一朵莲跳了上去,又朝身后谢稹玉招手,“你快点!磨磨蹭蹭!”
少女兴致勃勃,学性大发。
谢稹玉跳上去后却说:“今天先逛一逛青陵仙府各处,据说这里风景很美,我们也可以去看看藏书阁在哪儿。”
桑慈自然想起来胸口的叶子。
关于叶子,还有很多秘密她想不明白,于是立刻点点头。
想到自己新交的两个朋友,如今东海事毕,他们应该也回青陵仙府了,便拿出传信玉简给他们传信。
谢稹玉余光瞥到,也没打扰她,他之前是来过青陵仙府的,所以想了想,有目的性地带桑慈去各处转。
“从这儿过去右拐就是膳堂,弟子们都在那儿用膳。”
一朵莲飞至高处,谢稹玉指着一处低声道。
桑慈看着谢稹玉指着的方向,点头记下。
“那儿是剑馆,和流鸣山剑馆有些类似,不同的是这里剑馆有十数个。”
“青陵仙府真豪富!”
“看到那一处田地了吗?是仙府弟子平日种田之处。”
“他们还种田?”
“医修弟子每人都有一小片田种植灵药。”
“弟子舍馆就在那一片,据说晚上还有宵禁。”
“天!真严格。”
“那片大湖名栖凤池,因为从高处看像是一只凤凰栖息在此地休息而得名。”
“听说栖凤池底下有神兵镇守,是青陵仙府镇宝,是不是真的啊?”
“不知。”
“看到那个九层楼的高塔了吗?”
“那是哪里啊?”
“藏书阁,修仙界最古老的典藏据说都能在青陵仙府找到。”
谢稹玉带着桑慈在云山雾海间绕了一圈,花了快两个时辰才算是大致游遍了青陵仙府各处地方。
然后两人转道去了膳堂。
还没落地,桑慈就听到一声嘹亮的声音:“小慈——!”
她往下一看,看到林凤娘叉着腰仰着头等在下方,而张钦余正双手环胸抱着刀仰头看他们,嘴里还叼了根草。
不止是他们,连陆元英都在。
桑慈忙对他们招手:“凤娘,张钦余!陆道友!”
想着陆元英不熟,但招呼还是要打的,就折中喊了一下。
等桑慈落地,林凤娘就小跑着过来,先对谢稹玉也打了个招呼,才对桑慈满脸喜悦:“没想到你会来青陵游学呢!用过饭我带你逛逛?”
他们在华邕城一起救了个人,友谊一下子就拉近了。
桑慈:“谢稹玉带我逛过了,青陵仙府真大!”
张钦余吐掉嘴里的草,说道:“他肯定没我们熟,有好些地方只有内门弟子才能去,当然你有我们带着,肯定就能去了!”
桑慈第一次出远门来其他宗门游学,自然是点头连连说好,她左边站着张钦余,右边站着林凤娘。
谢稹玉就被挤到了后边,和被冷落的陆元英并排走。
虽说上次妖市花钱买人救人一事大大地改变了陆元英对谢稹玉一贯的看法,但事后一想,又觉得他不愧是十七岁就上天英榜第七的人,随机应变,脑子灵活,值得钦佩!
“谢道友,以后我能称你为稹玉吗?”陆元英圆脸一笑,有些憨。
谢稹玉点头,“请随意。”
陆元英笑呵呵的,显然很高兴,“对了,稹、稹玉,你们来的早,过两日凤邱刀宗和问剑宗弟子也会来青陵仙府游学呢!少陵兄也会来,咦,你们怎么不一道?”
谢稹玉倒是不知道这事,想起来大师兄确实传了几次信,但他没打开看。
“都来游学?”他眉头微蹙。
陆元英没多想,答道:“都来,就问剑宗的沈道友不来,他要闭关破境,已经回问剑宗了。”
“什么沈道友?”前面的桑慈正好听到这一句,但没听清,只是听到沈这个字有点敏感,回头就看谢稹玉和陆元英。
陆元英不知内情,当然是耐心又说了一遍:“过两日问剑宗和凤邱刀宗的弟子都会来青陵仙府游学,只除了沈道友,沈道友要闭关破境。”
听了这一句,桑慈松了口气。
她可真烦死阴魂不散的沈无妄了!
眼见着桑慈松了口气的模样,林凤娘想起上次华邕城见到的那一幕,小声问道:“小慈,你和那位沈道友?”
张钦余也好奇看着桑慈。
桑慈轻哼了一声,自然是要撇清她和沈无妄的关系,想了想道:“我和他没什么关系,先前他来流鸣山游学,和我有些不愉快,这人不是什么好人,虚伪得很,你们不要和他往来。”
最后一句,她说得极为认真。
她倒是想直接说沈无妄是魔物,可他如今是鼎鼎大名的问剑宗周宗主的亲传弟子,她说了也没人会信,何况,她没有证据。
“我也看那沈无妄不顺眼,整天装得很!”张钦余立刻就道。
林凤娘倒是迟疑道:“我看沈道友性子温润,不像是小慈你说的那样。”
桑慈想了想,这样告诉林凤娘:“他破坏我和谢稹玉婚事,蛊惑我退婚,人品低劣不堪一提。”
身为女孩子,真的很讨厌这种事,而且桑慈也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她立刻信了桑慈的话,点点头。
此时正是膳堂人最多的时候。
桑慈一行人在膳堂坐下没多久,陆陆续续的就有不少人挨挨蹭蹭凑过来,无一例外,都是来看谢稹玉的,并和他搭话的。
“谢道友,你会在青陵仙府待多久啊?我能不能去找你喂招?”
“会待一段时间,可以。”
“谢道友,你一般什么时候会去剑馆啊?”
“还不确定。”
“谢道友,你的剑是本命剑吗?听说叫小行剑?”
“是,本命剑。”
这回是桑慈渐渐被挤出人堆了,她看了一眼被围在人群里一脸的谢稹玉,撇了撇嘴。
谢道友谢道友……可真受欢迎!
桑慈默默让开了一点位置,和张钦余还有林凤娘以及被忽略了的青陵仙府大师兄陆元英闷头吃饭。
“小慈,你会在咱们青陵待多久啊?”林凤娘看出一点桑慈的落寞,忙凑过去问道。
桑慈倒是还没想过这个问题,来青陵仙府游学是临时决定的,加上要在这儿的藏书阁查一查有无叶子的记载,所以,她也不确定。
而且……再不到三个月就到了她和谢稹玉上辈子合籍昏礼那一日了。
也就是被夺舍那一日。
桑慈一下胃口就没了,咬着筷子安静了会儿,道:“应该就三个月左右。”
“这么短?”竖着耳朵的张钦余一下就抬头看过去。
桑慈心道总不能在青陵仙府这儿办她和谢稹玉的合籍昏礼吧?
回想上一世那个简单却温馨的昏礼,她有些期待。
“因为三个月后有点事……”桑慈很想跟所有人说三个月后她就要和谢稹玉办合籍昏礼,但是她又忍不住矜持一下。
谢稹玉都还没提起过呢!
不对!
被迫退婚后,他好像还没说过何时再恢复婚约并办昏礼一事。
当然了,她心里是默认三个月后办的。
桑慈忍不住又朝谢稹玉看了一眼……算了,她都看不到谢小剑仙了。
本以为张钦余会接着问什么事,但没想到陆元英接过了话:“两个月后是青陵仙府的栖凤盛会,那正好都能赶得上,这回凤邱刀宗和问剑宗过来青陵仙府游学也和盛会相关,到时候极热闹,不过你们三个月后就走吗,不再多待一段时间?”
提起栖凤池,桑慈好奇问道:“据说栖凤池底下有神兵镇守,是青陵仙府镇宝,是不是真的?”
陆元英点头:“是真的。”
张钦余接话:“我知道你肯定好奇这镇宝怎么会在水池底下,怎么没挖出来?”
少年挑了挑眉,语气满是嘚瑟,一副你快来问我的样子。
桑慈不理他,白了他一眼,偏头看林凤娘,“凤娘你说。”
林凤娘笑着说:“传闻咱们青陵仙府的老祖在这开府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栖凤池下的镇宝,当年老祖偶然窥见,却不能将其带出栖凤池,即便如此,这镇宝散发出的灵气与清正罡气依旧源源不断,所以老祖就在这建青陵仙府。传闻只有有缘人可以见到栖凤池下的镇宝,每三年一次的栖凤盛会会举办弟子比试大会,头三名可以下池中探寻宝物,据传每三年,镇宝会现身一次。”
桑慈听得认真,产生了浓郁的兴趣,神采奕奕:“那如果能见到那镇宝呢?”
区区头三名,谢稹玉要是参加必能拿下!
这话把林凤娘也问住了。
一旁的张钦余嗤笑一声,“想什么呢,我就没听过谁能见到,现在这栖凤盛会大家都是为了争名次证明实力的,到时头三名会有丰厚奖励,上一回的魁首得了一件上品武器,名为弱水,是一把骨笛,龙骨制成,笛音一出,百米内修士进入幻境,乃炼器大师欧阳也百年前制成。”
哼!你们见不到不代表谢稹玉见不到。
不过上辈子没听谢稹玉参加过这个栖凤盛会。
上辈子离昏礼前三个月,谢稹玉似乎就没怎么下过流鸣山了。
想想桑慈就有点郁闷,虽然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重点也不是合籍这事,但这辈子怎么谢稹玉半点准备的迹象都没有?
想着,桑慈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谢稹玉。
眼神难免有些幽幽的。
谢稹玉好不容易摆脱了青陵仙府的弟子,察觉到桑慈在看自己。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略微茫然。
真是个木头。
桑慈收回视线,心里又有些焦虑起来。
“如果能见到镇宝,甚至,能拿到镇宝的话,根据青陵仙府老祖留下的话,此物便可带走,只是得承诺将来青陵仙府有难,必得相助。”
人傻钱多陆元英还是回了桑慈这一句。
“诶,不知道今年有没有人能见到呢!”
林凤娘感慨道。
众人沉默。
吃过饭,陆元英要去给今年新进门的师弟师妹喂招对战训练,张钦余和林凤娘各自有课,桑慈不想浪费时间,拉着谢稹玉去旁听剑道理论课。
她以为剑道理论课是是像凡间私塾一样在屋子里学,却没想到也是在剑馆。
考虑到谢稹玉作为小剑仙很出名,避免被缠上,桑慈拉着他低着头悄悄过去的。
谢稹玉沉默,没告诉她只要携带听课玉牌一进来,授课长老那儿自动就会知道。
长老身着武袍,看起来三十岁上下,身着武袍十分干练,在上面讲解招式,演练,然后让弟子们互相之间切磋喂招,和流鸣山剑课不同的是,长老会抽查弟子与之对招,然后一问一答询问其剑招中灵力如何参与到剑势中,如何催生剑意。
桑慈虽然现在不能用剑,但在后面听着长老和其他弟子的问答,也是感悟颇深,以前不太领悟的竟是一下子被点拨了一般。
她听得极为认真,后来看弟子们切磋时忽然想起了‘她’天生剑魂一事,不免心中泛酸。
天生剑魂比天生灵骨还难得,天生剑魂据说天生自带剑意,自己就相当于是自己的剑灵,能与手中剑合二为一。
“谢稹玉,你知道修仙界谁是天生剑魂吗?”桑慈趁着上方长老转身喝茶时,悄悄问谢稹玉。
谢稹玉摇头,学着桑慈的样子压低了声音:“从未听说过。”
真是可恶!难道就那魍魉有吗?
桑慈不甘极了。
“今天这课对于谢小友来说太过基础了所以谢小友不想听了吧?那就上来给大家喂喂招,桑小友一起吧?”
长老在上面似笑非笑。
众人纷纷回头。
桑慈:“……”
谢稹玉皱眉,开口就要说话,桑慈一把抓住他的手阻止,瞪他一眼,并低头偷偷吃了一颗有止疼效果的丹药。
谢稹玉去年天英榜成名,万众瞩目,此刻走上前众人都是纷纷开路的。
桑慈就跟在他后面,但无人注意。
两人接过了长老递过来的木剑。
虽然桑慈和谢稹玉一起长大,但从来没有和她切磋过。
哼!她可不想自取其辱!
所以今天是第一次。
突如其来,她有些紧张,眼睛紧紧盯着谢稹玉。
谢稹玉掂了掂手里木剑,看到桑慈神情,忍不住一哂。
桑慈知道自己远远不及谢稹玉,可也不想他手下留情,瞪着他:“你别让我!”
谢稹玉沉默,郑重点头,“只喂招,用刚才课上教的剑招。”
众人还不知桑慈身份,只觉得她能和谢稹玉对招必然不弱,一双双眼睛都瞪大了准备看这场对战。
桑慈在谢稹玉说完就率先持剑攻去,她兴致勃勃,攒了劲,明知道会输,所以毫无畏惧。
毕竟,输给谢稹玉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哼!在场哪个弟子能赢过他?!
谢稹玉稳稳接住,并挽出新的剑势,剑招没有灵力,也就没有剑意,只有剑势。
他从未和桑慈对招过,不是他不愿意,是她不肯。
但他忽然发现,她对剑招的领悟力竟非常高,刚才青陵仙府长老教的剑招他不是第一次见到,但桑慈应该是第一次。
可除了出剑那一招她有些生涩粗陋外,之后和他对招时,对剑招的领悟越来越快,出剑的变化也随剑招的领悟越来越快,他压制下去的剑招,她能很快以相似却更精准的力道反击。
她学得很快。
甚至比他还快。
天然的灵性。
谢稹玉忍不住也更加认真喂招。
众人看得眼花缭乱,虽然对他们没有用灵力喂招感到奇怪,但显然都看出来谢稹玉对面的少女对剑招运用的精准度有多高。
本以为她会很快被谢稹玉的剑挑飞,没想到竟然能坚持那么久,一下子就觉得这对招精彩起来。
纷纷惊呼出声。
桑慈脸憋得越来越红,止疼丹已经没用了,她竭力了。
她看着对面谢稹玉认真的眉眼,心道你个木头!让你别让我你竟然真的不让,还打得这么用力,她好几次手都要震麻了!
“我认输不打了!”
桑慈气喘吁吁道。
话音落下,她的剑也被谢稹玉打飞了,人也差点被打飞出去,谢稹玉一剑击在她后背上。
谢稹玉忙丢了剑扶住她。
桑慈脸色发红,嘴唇又发白,气喘无力,说不出话来,只瞪着他。
谢稹玉脸也有点白,被她这样吓得,愧疚极了,紧张问道:“小慈,你怎么样?”
“很好,我还喘着气呢!”
桑慈喘了两口气,道,她双腿都在发抖,站不起来了。
谢稹玉:“……”
再一看周围人,目光都是震惊的样子。
桑慈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对招,并不知晓自己的发挥怎么样,但下意识就以为他们是在笑她的剑被打飞,脸更红了,又要故作淡定,挺着胸膛不吭声。
“桑小友……以前和谢小友对过招么?”
看台上的长老盯着桑慈看了会儿,忽然道。
“没有。”谢稹玉搀扶着桑慈,低头看了她一眼,“她第一次。”
长老又上下打量了一下桑慈,不知在想什么。
桑慈皱眉,有些听不懂这对话。
直到人群里有弟子卧槽出声,有人围了过来:“桑道友,你竟然能在谢道友手下对那么多招!你刚才好威风!”
桑慈愣了一下,看看谢稹玉,再看看其他人,茫然但下意识矜持了一下,“还、还好吧?”
谢稹玉肯定是让她了的。
但不妨碍她此时此刻虚荣心高涨,拼命压着想要笑的唇角。
这么一来,大家都知道桑慈也来自流鸣山,还是那位传说中谢小剑仙徒有美貌却天赋低的废柴未婚妻。
但此时此刻,大家心里对她的印象一下变了,纷纷指责谣言过分。
桑慈轻飘飘道:“谣言都这样瞎说。”
谢稹玉看着她被围在人群中忍住欣喜忍得耳朵都红了的样子,垂眸笑。
蹭完课,傍晚时分回舍馆的路上,桑慈还有些飘飘然。
她没想到离开流鸣山的天地如此如此如此……广阔!
“你真没让我?”桑慈第一百零八遍问谢稹玉。
“没有。”谢稹玉第一百零八遍回答桑慈。
桑慈立刻哼笑一声:“我就说,我学起来很快的!等我灵根好了,再三天,那你的剑道第一就是我的了。”
谢稹玉毫无挣扎之意,无所谓道:“嗯。”
他本来就不是第一,他天英榜第七。
桑慈听了难免恨铁不成钢,用力捏着他掌心:“你怎么这么没有斗志!”
谢稹玉别捏了掌心,缓慢眨了眨眼,和她对视,半晌后道:“那我努力先得第一。”
桑慈满意了,决定换个话题聊,“今年的栖凤盛会你报名吗?”
“不报。”谢稹玉想都没想。
桑慈瞪他一眼:“为什么?你没听陆元英说吗?谁拿到镇宝谁就能拥有那镇宝。”
“打不过。”
桑慈一听立刻反驳:“怎么打不过了!你可是未……你可是天英榜第七!”
谢稹玉静默片刻,一切尽在不言中,在他上面排名这次也会来的还有楚慎和李扶南,他不过区区第七。
于是他又答:“不感兴趣。”
“……”
桑慈觉得谢稹玉的欲、望一直很低,对什么都好像兴趣不大,修仙界的强者们对至上神武法宝的追求他似乎也是没有的,上辈子他的剑那么厉害,用的也一直是那把小行剑。
小行剑是他十岁那年,掌门师伯带他去问剑宗的剑冢所得的本命剑。
问剑宗有一大片古战场,无数剑遗落再次失了主人,宗门门内弟子筑基后都可以在剑冢择剑,而其他宗门的弟子也可以去问剑宗剑冢择剑,每三年,剑冢对外开放一次。
剑冢择剑都是双向的,据说当年谢稹玉去剑冢时,许多剑都与之共鸣,其中不乏比小行剑厉害的名剑,如覆水,如往生,这两把剑一直是问剑宗弟子想要带出剑冢的。
但谢稹玉没选。
他选了一把放在里面显得很普通的小行剑,无名剑,往上数拥有者都是无名人士,也没有生出剑灵,剑身轻盈细长,普普通通。
唯一有特色的是剑柄缠绕着桑枝雕纹。
桑慈半天说不出话来,一直到弟子舍馆,她才终于憋不住了,“谢稹玉,你都没有欲、望吗?”
谢稹玉落地的步子差点趔趄,脸上的神色一瞬间有些古怪,他看了一眼桑慈,垂眸没应这一句,拿着玉牌推开了房门。
桑慈追了上去,要拉住他追问时,扭了一下肩膀,瞬间嘶了一声,停下脚步。
谢稹玉忙停下脚步回身扶住她,神情紧张:“疼?”
“当然疼了,你快给我上药。”
一直憋到回了舍馆,桑慈松懈下来,才软到谢稹玉怀里,顺便才说出背上的伤。
谢稹玉当然知道自己不小心打到了她,心里本就愧疚,见她如此虚弱,脸色如此苍白,脸色也有些白。
他反手关上门,抿紧了唇搀扶桑慈到床上。
桑慈这会儿是真的疼,不像上次让他剥灵根那次,她的手臂连着背那块很疼,没法自己脱衣服,直接趴在床上,把脸埋进被子。
“动不了了,你脱吧。”
谢稹玉:“……”
他僵住了。
大脑里回响着桑慈那一句“你都没有欲、望吗?”
作者有话说:
谢稹玉:欲。望两个字为什么不能出现在标题大家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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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 第29章重获新生(二更合一)
◎“小慈,别怕。”◎
凡尘中人, 思得多,想得多,红尘滚滚, 在七情六欲中摸打滚爬, 又岂会没有欲望?
他来自凡尘, 比起山上众弟子,他的欲只多不少。
谢稹玉垂下眼睛, 十分无奈。
她总是将他想得那样高洁, 以为他正直又善良。
“小慈……”谢稹玉坐在床沿边, 低声喊了她一声。
桑慈正疼着, 整张脸都皱成一团了, 趴在枕头里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听到谢稹玉喊她, 声音都紧缩着, “干嘛啊?快脱衣服给我上药啊!”
这一次不比上一次的情况, 上一次事关桑慈生死, 谢稹玉无暇顾及其他, 心中只有担忧和恐惧。
这一次……
谢稹玉双手在腿上擦了擦,将掌心的濡湿擦干净, 顿了顿,没再吭声。
他垂着眼平静地轻轻将桑慈翻过来, 令她后腰能撑在他的掌心, 另一只手伸到她胸前的衣服系带上。
桑慈很疼, 只盼望谢稹玉能够快一些。
但是她侧着身子忍了会儿,衣服还没有被脱下, 她忍不住睁眼。
谢稹玉的脸就在上方。
少年垂着头, 神情安静沉默, 浓睫垂着,一副平淡的模样。
桑慈再垂眼看胸前的系带,也不知道是谢稹玉的手指干不了这种“精细”的活,还是他的手太过粗笨,竟是解了半天都没解开。
这要解到什么时候!
桑慈忍不住想自己动手,但是她的手一动,就疼得脸色发白。
“你别动!”谢稹玉语气比她还急促,连忙按住她。
“那你快点!”因为疼痛,桑慈已经忍不住有些脾气了。
但谢稹玉只是看她一眼,低头闷声嗯了一声。
这回他动作快了许多,很快解开带子,又轻轻挑开桑慈衣襟,将她衣服脱下肩膀。
尽管谢稹玉动作已经很轻,但是依然会牵扯到桑慈背上的伤,那伤又离脊柱近,桑慈忍不住身体瑟缩,她肩膀一动,原本控制好距离的谢稹玉的手难免会触碰到她的皮肤。
少女皮肤细致光滑,如绸缎柔软,如羊奶白润。
此时这美好的背上有一道泛着青紫的剑痕,反差极大,触目惊心。
谢稹玉动作一顿,呼吸一窒,他手指蜷缩着快速收回手,连忙转身去挑药膏。
空气里流动着的是安静,呼吸声在此时都变得清晰,桑慈觉得自己呼吸声很重,但几乎听不到谢稹玉的呼吸声。
当清凉的药膏覆上她的皮肤,疼痛瞬间收敛,她的背也渐渐放松下来。
随后,她便能清晰地感觉到谢稹玉带着粗茧的手指轻轻揉摸着她的背。
麻麻痒痒的。
有些奇怪。
她有些不舒服,忽然扭动了一下身体。
“小慈!快好了,别乱动。”
谢稹玉的声音一下从背后传来,带着安抚。
桑慈忽然脸红了,想骂他太慢了,又骂不出口,只憋红了脸将脸埋在枕头里。
最后她发泄一般骂枕头:“这枕头不干净!有霉味!”
谢稹玉抽空看了一眼枕头,嗯了一声:“一会儿给你换。”
剑痕挺大一片,谢稹玉此时专注地替她抹药,渐渐的,他察觉桑慈背部紧绷着,低声道:“小慈,放松点,我得给你揉开。”
“你还要揉?!”桑慈一下从枕头里抬起脸,偏头瞪着谢稹玉,偏声音有气无力。
谢稹玉看着这片雪背却是心无旁骛,动作轻柔地上药,听到桑慈的问题,也只是平静点头,“嗯。”
不知怎么的,桑慈见到他神情如此平淡,忽然心里就不舒服了。
她忽然想起上辈子‘她’勾引沈无妄的事。
那沈无妄虽然不会碰‘她’,可眼神却从来没有这样平静过。
可谢稹玉为什么这么平静?
桑慈想问点什么,又觉得问出来就丢了颜面了,她的手抓紧床单,忽然冲他道:“就只是揉药!你脑子里不能胡思乱想!”
谢稹玉头也没抬,嗯了一声。
桑慈越发气恼了,又咬唇盯着谢稹玉看了会儿,“一点都不能胡思乱想!”
谢稹玉好脾气地点头,“我没乱想,小慈你别动。”
说完这句,他又低着声音道:“是我不知轻重伤了你。”
他满含歉疚,声音很哑。
我现在在意的是这个吗?!
我现在在意的是……在意的是……
桑慈涨红了脸说不出口,又气自己又气他,最后骂他:“喂招对打本来就有可能受伤,每次和人喂招你都要道歉吗?”
谢稹玉没说话任她骂,粗糙的手掌按了下去,麻麻痒痒,桑慈最后几个字都变了音。
她羞愤不已地咬住唇。
羞愤自己竟然因为谢稹玉的动作心跳加速,羞愤他看她的背竟然没有半点多余的胡思乱想!
药膏随着谢稹玉的动作慢慢浸润到她的皮肤里,清清凉凉,又有止疼的效果,背上的痛感渐渐散去,但是随之而来的是疲惫和困顿。
这药膏还有一点助眠的效果,所以桑慈忍着忍着很快又浓郁睡意侵袭而来。
可她还不想睡,还想质问谢稹玉什么。
她看着谢稹玉将她的衣服拉上去,将她轻轻侧过来,将胸前衣带又给她系好。
他动作温柔贴心,神情平静无波。
让人看着就着恼!
“谢稹玉!”
桑慈冷眼看着谢稹玉将她像一块咸鱼一般翻了个身,快速替她换了自带的床单被褥,替她盖上被子,硬是强撑着睡意睁大眼睛。
谢稹玉嗯了一声,坐在床沿看她。
桑慈以为自己此时气势滔天,声音洪亮,实则和猫叫似的,软绵绵,没有力道,撒娇一样。
她瞪大的眼睛都因为困顿泛出水意,偏还要虚张声势,道:“刚刚你真的什么都没想吧?”
谢稹玉静默半天,答:“……没有。”
桑慈气得想捶他,伸手将被子一拉,“我要睡觉了!”
谢稹玉眼底露出些笑意,又嗯了一声,站起身将床幔放下。
桑慈困得不行,也气得不行,见他就真的这么放下床幔准备走了,忍了又忍没忍住,“谢稹玉!”
“没走呢。”谢稹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桑慈听着就觉得可恶,又……又觉得安心。
她闭上眼睛轻哼一声,算了,他就是一根木头而已,有什么明天再说。
这个念头从脑海里一闪而逝后,桑慈转眼就睡着了。
谢稹玉站在床幔外,听着里面的呼吸逐渐绵长,才轻轻又拉开床幔往里看去。
他垂着眼睛又坐下来,又替她擦了擦她额头上因为忍痛沁出的细汗。
她是真的放心他不会对她做什么。
谢稹玉哑然失笑,又低头看了会儿,忽然心口处一疼,想起来桑慈的灵根,最后还是起身轻手轻脚离开了房间。
回到隔壁后,谢稹玉就拉下自己的衣襟看心口处。
灵根放置在脊柱处是粘附在脊柱上的一长条,但没入他心口后,更像是将将要破土发芽的一小团胚芽。
蕴养时,斑驳的杂质不断剥落出来,堆积在他的灵根旁,需要每一日放血挖除。
谢稹玉脱下衣衫,光裸着上半身,熟练地拿出匕首,背对着镜子照出背后淤青泛黑的地方,动作利落地划下去。
……
桑慈一夜无梦,第二日天刚亮,她就睁开了眼。
经过昨晚上药膏的浸润,昨日背上的伤处已经全然好了,只剩下脊柱处隐隐发疼。
还剩下两天了。
桑慈如今每天早上起来都要掰着手指头算时间,想想还剩下两天了,她每日都能更忍耐住痛意一些。
她想从床上起身时,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桑慈有一瞬间的恐慌,用手撑着挣扎着试图从床上撑起来。
“笃笃笃——”
门外传来敲门声,伴随着的是谢稹玉的声音,“小慈?起了吗?”
桑慈张口就要叫谢稹玉,可是她想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不想让他看到,不想让谢稹玉看到。
不想让他难受,不想让他自责。
前几日她都是这个时间起来的,不能不出声。
桑慈重新在床上躺平,平缓了呼吸,再语气不满地哼了一声:“今日不想早起,不许喊我!”
隔着门,她的声音带着些起床气。
谢稹玉没有怀疑,他想了想,她昨日那样,今日想多睡会儿也没什么。
他低头看了一眼端上来的豆沙包,应了一声,转身离去回了隔壁。
桑慈屏住呼吸听着谢稹玉回到隔壁才重重呼出口气,她挣扎着左手先撑着床,稍稍侧过身来,再右手两只手都撑住床,缓缓拖着身体坐起来。
如此简单的动作,她的额头上却被汗水浸透了。
桑慈坐起来靠着枕头缓了会儿,闭上眼睛开始修锻体心诀。
谢稹玉等了一个多时辰才听到隔壁门开的声音,他快步朝门走。
打开门,就传来少女打哈欠的声音:“谢稹玉,我饿了。”
谢稹玉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微微疑惑和意外。
她今日描眉画唇了,本就好看的脸越发精致。
穿着一条水红色石榴纹襦裙,带子在胸口系了双耳结,随着走动随风飘。
桑慈当然知道谢稹玉正盯着自己看,她走过去把脸凑近了,她问道:“我今日好不好看?”
谢稹玉眼睫轻颤,移回视线,缓了会儿才低声道:“好看。”
想起她说饿了,又返身回到屋里,将早起去膳堂取回来的早饭拿出来给她。
食盒一直用灵力温着,一摸就是温热的,桑慈拉着谢稹玉回自己房间坐下,她实在是没什么力气站在外面吃。
“一会儿我们去藏书阁,我已经与陆元英说好了,借了他的玉牌,亲传弟子可传阅的书籍多。”
谢稹玉看着桑慈吃,一边说道。
“嗯。”
正好今天也没什么力气听课了,万一再来一次喂招对剑,瘫在地上那就太丢脸了!
桑慈心想。
她又想起来昨日去膳堂时,陆元英问她会在青陵仙府游学多久这事。
当时谢稹玉被人围着谢稹玉长谢稹玉短的。
“我们在青陵仙府要待多久啊?”桑慈故作自然地问道。
谢稹玉想起什么,忽然抬眼,正好对上桑慈偷偷看过来的目光。
她似乎有些恼意,又飞快地收回了视线低头就咬红豆包,好似那包子得罪了她似的。
谢稹玉也低下了头,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剑柄上的桑叶剑穗。
过了一会儿,他说:“三个月内,我们要回流鸣山。”
他语气好似是平静的。
桑慈听不出来别的情绪。
她将嘴里包子咽下去,瞅着谢稹玉清俊的脸,忽然道:“你还没和我求娶。”
好没道理,又非常桑慈的一句话。
她虽整日念叨着退婚一事不作数,可是……可是他没有亲口说过“我就要你,我非你不娶。”这样表示自己心意的话。
他好像只是都随她的意。
那他呢,他到底自己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谢稹玉有些怔愣,抬头看桑慈,却对上她正炯炯瞪视自己的眼睛。
她好像生气了。
“小慈,我……”谢稹玉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桑慈觉得自己有些矫情,明明上辈子谢稹玉都为了她那样了,她亲眼看到了、看到了他独独给她的爱意,有些话也不用他说出口,她心里都知道。
可是她偏想要听谢稹玉亲口说出来。
桑慈瞪着他。
谢稹玉的脸微微发热,他静静和她对视,又败在她的视线之下,缓缓垂下眼睛。
他心跳极快,一些话就在唇舌间,却不知如何开口。
“如果没有我爹指的婚约,你会想要与我合籍吗?”桑慈循循善诱。
她的声音在空寂的房间里,在晨旭冉冉升起的清晨里却带着些夜妖的蛊惑。
谢稹玉握紧了手里的桑叶,再次抬眼看她。
他俊美的脸仿佛平静极了,一双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让人摸不着边。
桑慈站了起来,走到谢稹玉面前,居高临下瞪着他还要说话,却冷不丁被一只手捂住了眼睛。
“小慈……”他的声音有些乱,呼吸声都是乱的。
明明刚才桑慈看他的样子是那样平静。
“干嘛遮住我的眼睛?”桑慈极为不满,伸手就要把他的手拉下来。
但他要是使上了力气,她哪里能随便拉得动。
“谢稹玉?”桑慈疑惑。
她的睫毛很长,刮搔着他的掌心,明明他的手掌有厚厚的茧子,但依然能清楚地感觉到。
那不像是在刮搔他的掌心。
那像是在刮搔他的心。
谢稹玉心跳极快,她站着,他坐着,他不自觉仰头看桑慈。
他心想,如果没有师叔,根本就没有他上山一事,如果没有师叔指婚,他又怎么可能有机会和她合籍成婚。
如果没有师叔指婚……
谢稹玉仰头看着她的脸被自己的手遮得只剩下小巧的下巴,眼眸幽深。
桑慈性子急躁,自觉等了半天都没等到谢稹玉的回答就有些郁闷了。
真是岂有此理!
这问题还用得着想吗?
她的唇瓣紧紧抿着,不满都要溢出来。
眼看着就要发脾气。
谢稹玉依然仰着头看她,声音低低的,“小慈,没有这种假设。”
“没有师叔,我这一生都不可能见到你。”
而师叔将他带回流鸣山,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修炼,让他将来能保护桑慈。
他如今的一切,都是因为桑慈存在的。
他本就配不上桑慈,要拼了命修炼才有可能与她合籍。
从小他就很清楚,如果他不行,师叔就会在天人五衰前再次择选天赋好的孩子上山,让他将来守护桑慈。
这么多年他勤修不辍就是为了能有这个资格。
桑慈安静了会儿,咬牙,心里骂他真是块木头,连好听的甜言蜜语都不会说。
算了!
“吃饱了,去藏书阁了!”
她抬手拍了一下谢稹玉还捂着自己眼睛的手。
谢稹玉站了起来,松开她,仔细看着她的表情。
桑慈瞥他一眼,又哼了一声,抬腿就朝外走。
走了几步见他没跟上,又回头瞪他一眼,继续朝前走。
谢稹玉松了口气,眼底掠过笑意,抬腿跟了上去。
……
到了藏书阁,桑慈和谢稹玉分开行动。
青陵仙府藏书阁共九层,除了第九层外,剩余八层亲传弟子都可以阅读,而想要进入第九层则需要长老同意。
剩下八层也够他们两个查了。
直觉叶子的事情不好让其他人知道,不然的话,桑慈就叫上张钦余和林凤娘帮忙了。
可能有叶子记载的典藏按照他们的理解,应当有关于草木的书,还有奇闻轶事类的书,先查这两个大方向,若是没有相关记录,那就查上古传说,秘境宝物类的典藏。
桑慈去查草木书籍,谢稹玉去找奇闻轶事类的典藏。
二层是关于草木以及各种妖物的书籍,所以桑慈在二楼,谢稹玉则去了第六层。
即便锁定了层数,但这么多书,想要查起来也不是短时间内可以查完。
加上因为灵根蕴养快要结束,续命灵咒似乎威力开始缩减,桑慈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听课,所以接下来的两日,她都泡在藏书阁里。
中途的时候张钦余和林凤娘来藏书阁找过她一趟,知道她在找草木类的书后,桑慈索性告诉他们听说有种灵草能改变灵根,他们不知她身上如今有禁术,便在课余也过来帮着一起找。
这天傍晚,桑慈坐在藏书阁的地上,手里捧着本《上古草木志》阅读。
她的身体有些疲惫,忍不住靠着书架,脸上即便抹了脂粉都抑制不住的苍白,甚至透出一种青色。
脊柱缺失灵根的地方毫无征兆忽然疼得要命,超越这几天任何一次的疼痛发作。
桑慈捏紧了手里的书,指骨泛青。
续命灵咒好像开始快速消退效果了。
谢稹玉从第六层下来,在书架间找到桑慈时,就是桑慈皮肤泛青,脸色痛苦的样子,他的心都揪了起来,快步走到桑慈身侧,蹲下来揽住她肩膀,将她拢进怀里。
“小慈?”
桑慈五感渐退,有些听不清楚声音,也有些看不清楚人。
面前是模糊的。
但是熟悉的气息让她清楚身边的人是谢稹玉。
桑慈想说点什么,但她发现自己没力气张嘴,她像是被巨石压着,快要喘不过气来,甚至能清晰地感觉生命在流逝。
太突然了。
她的手指变得僵硬,手里的书从指尖滑落到地上,“啪嗒”一声发出清脆的声响。
谢稹玉一把将桑慈从地上抱起来,他的脸色也不好看,唇瓣苍白,额心出现了一道金色的印记。
那是当初他将桑慈的灵根放置到体内绘下的符文,同样的符文也在桑慈背部。
桑慈仰头看着谢稹玉,睁大了眼睛。
——你要带我去哪儿?
谢稹玉已经召出小行剑跳上去,他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桑慈,抱着她的双臂收紧,道:“我们去栖凤池。”
栖凤池是整个青陵仙府灵气最浓郁的地方,有利于桑慈如今的情况。
十四天马上就到了。
灵根蕴养快要结束,桑慈灵根的杂质已经基本剔除了,隐隐要从谢稹玉体内挣脱出来。
这样的事他们从前没有做过,毫无经验,可成败却在此一举。
只有一次机会。
桑慈终于想起来,谢稹玉说过的,古籍上记载的,成功率只有一成。
若非如此,修仙界这么多天赋低灵根杂的修士不会就这么如此甘心碌碌平庸。
她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原先攒着的那股她要变强,她要阻止被夺舍的那股劲渐渐都变成了害怕。
她怕死,她才从黑暗里回来十几天,她怕魂魄再次被困,灭不了又走不出去。
不不、她不能害怕,她得坚强点!
虽然只有一层机会,但是她是和谢稹玉一起做的这件事。
她或许会失败,但是,谢稹玉不会失败的。
而且、而且成功了的话,万一将来她还是不幸被夺舍……万一不幸被夺舍,起码江珠溪不会死。
江珠溪不会死。
桑慈不停在心里念叨着,就像从前在黑暗里时那样,自言自语,自己说给自己听,别人听不到,只有她自己可以听到。
她的情绪有一半再次陷入了那种无助里。
再说服自己不要害怕,不要害怕,但那种情绪却根本压制不住。
她害怕,她是个胆小鬼,万一她重生回来才十几天就死了……那……
那谢稹玉该多难受。
桑慈脑子里恍恍惚惚的,一会儿是如今谢稹玉清俊还略稚嫩单薄的脸,一会儿又是谢稹玉满头白发高大峻冷的样子。
谢稹玉、谢稹玉……
本该是云蒸霞蔚的傍晚,西边会有橘色的灿烂的夕阳光芒,但此时,天好像一下子暗了下来。
灰蒙蒙的一片。
桑慈不知道是自己的眼睛被什么糊住了,还是天忽然就暗了下来。
“轰——!”
一声惊雷响起。
谢稹玉面色竭力保持冷静地抱着桑慈往栖凤池飞。
这个时间正是青陵仙府弟子下学赶着去膳堂吃饭的时候,高空中飞的弟子很多。
“谢道友!小慈!你们去哪儿?”
林凤娘已经用过饭了,准备去藏书阁帮着桑慈和谢稹玉找书,眼睛一眨,余光就看到谢稹玉像是一道黑色的光,抱着桑慈从身侧一闪而逝。
她喊了一声后忙转过身去寻,不过眨眼间就不见他们二人了。
“凤娘,你干什么呢?”
张钦余和几人正好飞过这儿,见到林凤娘茫然地环视四周,便站在刀上喊了她一声。
林凤娘回头,见是张钦余,便跟他说了刚才见到谢稹玉抱着桑慈飞快路过的事。
“好像小慈出了什么事,我没看清楚,就觉得谢道友浑身气息不太对劲,绷紧了。”
张钦余:“他们往哪个方向去的?”
林凤娘摇头:“我没看清,谢道友太快了。”
两人在半空停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轰——!”
此时又是一阵雷鸣之声轰然响起。
林凤娘仰头看了看天,皱眉:“奇怪,怎么忽然打雷了,今日白天天气很好啊!”
张钦余叉着腰看了会儿天,直觉不太对劲,此刻天空中不仅是浓云翻滚,还有藏在云层中间细长的紫色电蛇在似有若无地蜿蜒翻卷。
“怎么这么像是有谁要破境啊?但又不太像……”
此时不仅是林凤娘和张钦余,青陵仙府的弟子和长老们都察觉到了这天空中的异象。
甚至连在洞府闭关了十年的掌门都睁开了眼,仰头看天象。
……
那一日在高空往下俯视栖凤池时,只觉得那是一只很美的凤凰栖息在此。
等桑慈被谢稹玉带着落在湖边时,她才觉得僵硬冰冷的身体被寒气裹挟着,她感受不到灵气,只觉得难受。
那种死人接触不到灵气的难受。
桑慈舌头也是僵硬的,说不了话,眼睛被雾气遮着,连谢稹玉的脸都看不清了。
她想张嘴说话。
谢稹玉跪坐在地上揽抱着桑慈,双臂绷紧了,烙铁一般,他低着声音道:“小慈,快到时间了。”
十四天过去得很快,古籍上记载时辰到,再以灵咒辅之,剖开血肉将蕴养好的灵根剥出来放置回去就行。
寥寥几笔,描述简单。
他从不知道这会引来天地异象。
书中没有写,没有写……
记录这禁术的相关书籍他和师叔曾经一起研究过,流程不会错的,灵咒他早已熟练。
且如今时辰还未到,还差了两个时辰。
还差两个时辰就发生了这样的突变。
为什么差两个时辰会发生这样的突变?
谢稹玉搂紧了桑慈有些僵硬的身体,一张脸煞白,但额头上全是沁出的冷汗。
他垂着眼睛,声音很轻:“小慈,我们再等等。”
“轰——!”
他的话音刚落下,翻卷的浓云中一道劲疾的电蛇劈开了苍穹,直直往下落。
小行剑发出一声剑啸,一下出鞘,环绕在桑慈和谢稹玉头顶上方,迅速布下剑阵。
“再等等……小慈,我们再等等……”谢稹玉抱着桑慈喃喃。
恍惚间,桑慈像是回到了谢稹玉死的那一日。
那一日,他也曾说过让她再等等。
再等等。
桑慈心里的恐惧不断上涨。
她害怕。
不行……不行……不能等下去!
桑慈心中不断呐喊着,求生的欲望从心底撕开,她不能害怕,她得活着,她得活下去!
“轰——!”
天空中电蛇撕扯咆哮着,像是天道的示警,仿佛在警告桑慈什么。
桑慈忽然想起来‘她’说她活不过二十岁,说她的命运如此,注定碌碌平庸到死。
如今她要重塑灵根,是不是要逆转了这命运,违背了这天道?
她不懂,为什么她就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呢?
传说典籍中多少前辈逆天改命,为什么偏她就不行呢?
胸口的叶子像是要灼烧起来,将她的灵魂都烧起来。
灰蒙蒙的视线里像是出现了一把火。
灵气,栖凤池里泛着寒气的灵气源源不断被叶子吸收过来。
“小慈?”
怀中冰冷的人开始蒸腾出热意,谢稹玉低头去看。
她泛青的皮肤开始发红,像是被火烧着一般,而置于他体内的那根灵根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同样开始发烫。
谢稹玉眉宇一沉,忽然抬手轻轻拉开桑慈衣襟,去看她心口那片叶子。
曾经翠绿的叶子变成血红色,叶脉中的鲜血如火一样沸腾着。
“轰——!”
又一道雷蛇降下,直往桑慈身上落。
却撞击在谢稹玉布下的剑阵,剑鸣之声铮铮作响,响彻栖凤池。
谢稹玉不过金丹,此时能调用的灵力只一半,他闷哼一声,突出一口血来,却快速将桑慈平放到地上,双手结印掐诀,在周围布下法阵。
同时跪坐在地上,灵力化刃破开心口,鲜血瞬间沾满了他衣襟,不断流下。
他除了脸色惨白,神色看起来镇定,很快他的掌心捧着一团光出来。
谢稹玉的动作极快,一只手重新扶起桑慈,脱下她外衫,露出背部,指尖熟练地将曾经绘制过无数遍的灵咒在她后背绘下。
只此一次,不能失败。
谢稹玉的手在发抖,俊美的脸比死人还要白,乌发沾染在脸颊脖颈里,一半是汗水一半是鲜血。
缩成一团的灵根被他按进当初拔、出的伤口处,封住那一处灵窍。
“小慈……别怕。”谢稹玉轻声呢喃着,动作温柔。
“轰——!”
浓云翻卷,电蛇狂鸣,狂风在四周大作。
谢稹玉抱住桑慈,全身灵力紧绷着,小行剑铮鸣不断。
电蛇劈在他背上,玄黑色衣袍瞬间烧灼。
小慈……别怕。
清晰的谢稹玉的声音传进耳朵里,桑慈想起了上辈子不能冲破黑暗回应他的记忆,想起了他死后她又在黑暗里被困很久的事,想起了她那时的无能为力。
……谢稹玉!
源源不断的灵力涌入体内,心口叶子像是不知疲倦吸收着,抢夺着,背后脊柱滚烫,灵根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刺激着她的皮肤骨血在沸腾。
“小慈……”
谢稹玉不停在她耳边轻喊着。
我在!
桑慈心里大喊着,不停大喊着,灵魂从黑暗里挣脱出一道口子。
谢稹玉听到绿叶展开生长的声音,他抱紧桑慈,看着她的皮肤很快被一丛丛翠叶覆盖,周围无数草木迅速枯萎。
他从未见过这种场景,抱着她的手骨攥紧了她的肩膀。
“小慈……”
桑慈的体内,两股力量交缠着,叶子与灵根,像是要撕碎她。
陌生的灵根力量,她没有时间去渐渐熟悉,体内像是出现了一把剑,剑势蛮横地斩开了两股力量,又引导着混乱的灵力涌入经脉,将另一股叶子汲取的力量如枷锁般困住驱赶封存回心口叶片。
那把剑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眼前的黑暗被斩开撕破,是亮光重新倒映到桑慈眼睛里。
翻卷的浓云只发出不甘的轰隆声,渐渐散开。
周围枯萎的草木再次生长盛开,一片郁郁葱葱。
桑慈的眼前,一片带着翠色的光散去,谢稹玉的脸逆着橘红色的夕阳出现在她眼底。
他的双手铁臂一样紧紧抱着她,和那一次一样。
桑慈终于能睁开眼,看进他漆黑的充满恐惧再无平静的眼睛里。
黑润的眼睛沾着水意,像是两丸漂亮的黑水银。
桑慈看着他,忍不住笑了,眼底也有些水意。
“你叫魂呢!我又不是聋子,听得见!”
30 ? 第30章二更合一
◎“好,我哪里也不去,就在你身边。”◎
像是来自亘古的回答, 激荡着谢稹玉的心。
他苍白如同白纸的脸上露出丝笑来,无法控制住心内情绪,四肢百骸都涌动着喜悦的狂潮, 他低头将桑慈抱紧了, 把脸埋在她脖颈里。
“小慈……”
他唤着她的名字, 声音依旧低低的。
谢稹玉从来不会这样直白地表达情绪,也从来没有将她抱得这么紧过, 将脸都埋进了她脖颈里。
至少这辈子不会。
桑慈伸出双手也环住他的腰, 环住的一瞬, 明显感觉他腹部肌肉绷紧了。
她心想, 他的腰可真细。
她嘴里却说着:“谢稹玉, 你可真黏糊。”
她说着话,嘴角不自觉往上翘, 控制不住狂喜, 她睁着眼看四周, 百米外的叶片上的水珠滚动着, 清澈晶莹, 山林间不知名鸟啼虫鸣仿佛就在耳旁,一切是那样新奇。
桑慈鼻子动了动, 清晰地闻到了抱着她的人身上浓郁的血腥味,她想拍拍他让他起来, 手往他背上摩挲的时候却摸到了被灼烧的衣服边缘, 以及模糊的血肉, 入手濡湿粘稠。
脖颈里胸前也是粘腻潮湿的。
刚刚睁眼的时候,桑慈的注意力都被谢稹玉的一双眼吸引住了, 下意识忽略了其他的东西, 此时回过神来, 想起了他惨白的脸上沾染的血迹。
她一下紧张起来,声音都变了调,“谢稹玉,你受伤了!你快起来!”
谢稹玉没吭声,依旧抱着桑慈,明明看起来清瘦,身板哪哪都硬,手臂拢着她都挣脱不得。
“谢稹玉?谢稹玉?起来!”桑慈的唇瓣就在他耳侧,带着恼意和着急地唤着他。
但谢稹玉依然没有动静。
桑慈想起先前听到的雷鸣,担心谢稹玉是被雷劈中重伤了,不由心里越发着急,用力去推他。
栖凤池上方天象异变,而池水中有青陵仙府镇宝是众所周知的秘密,诸位长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栖凤池,并在四周布下法阵,寻常弟子不能进。
但令他们感到吃惊的是,天道降下雷罚并不是因为栖凤池镇宝有变,而是有人在此地。
浓云翻卷间,雷声轰鸣,灵气暴虐,栖凤池一片绿影笼罩,看不清里面情形,而他们这一群人更是不得靠近。
一群人面面相觑惊疑不定,只能等待浓云雷鸣散去。
等这里再次恢复清明,浓云散去时,便见栖凤池旁坐着两个相拥在一起的少年人。
男的一身玄色衣袍,后背都被灼烧成大洞,上面烧痕清晰,跪坐在地上垂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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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紧抱着怀中少女,少女头发披散在身后,身上的衣裙褴褛如碎布,一身雪白肌肤都遮掩不住。
少年身上流淌着的血浸透了两人的衣衫肌肤,看着情况凄惨。
“这是——?”阮舒云惊呼一声,快步上前取出披风将两人都裹住,回头看向另一位长老,“莫师兄,这?”
谁都没想到浓云散去后,会在池水边看到两个如此狼狈的小弟子,他们看起来年纪都不大,女孩子十五六岁的样子,男弟子也不过十八九岁模样。
他们身上穿的也不是青陵仙府的弟子服,倒像是别宗门过来游学的。
桑慈虽然想推开谢稹玉,但是又担心他身上的伤,不敢太用力,只费劲挣扎着,此时听到耳旁的女声,以及身上披下来的披风,忙抬起头来,“流鸣山弟子桑慈见过诸位长老。”
她没法站起来,却也匆匆忙忙行了一礼,随后顾不得其他,说道:“请长老救救我师兄!”
不知道为什么她重塑灵根的禁术会招来劫雷,她如今只是灵根置换,她能感觉到自己还没有筑基的。
连筑基都没有,这劫雷来的真是可恶,莫名其妙!
是谢稹玉替她挡了这劫雷。
“流鸣山弟子?”
蹲在桑慈和谢稹玉身边的阮舒云惊了一下,过两日问剑宗、凤邱刀宗还有流鸣山弟子都会来青陵仙府游学,但目前听说流鸣山只来了两名弟子。
天英榜第七的少年剑道天才谢稹玉和他的师妹也是未婚妻桑慈。
联想到刚才的劫雷,阮舒云惊疑不定地看向抱着少女一动不动后背重伤的谢稹玉,“谢小友又破境了?”
但这话说出来她自己就觉得不对,因为谢稹玉身上没有刚破境时无法遮掩的元婴境气息。
他依然是金丹。
而桑慈身上也无破境气息。
“快把人送去医堂。”青陵仙府如今代掌门的大长老莫问难也快步走过来。
阮舒云回过神来,忙帮着桑慈将谢稹玉从她身上扒拉下来。
到了此时,桑慈才看到谢稹玉身上的惨况,眼睛又要湿了,“谢稹玉……”
世人都怜天才,更何况谢稹玉这个孩子为人平实沉稳,虽寡言少语,但最是踏实,身为别宗长老,对他的印象都不错,莫问难揽着谢稹玉,御剑就要带人去医堂。
结果发现谢稹玉虽然被她从桑慈身上扯开了,但他的手指还攥着桑慈一片衣角。
可怜巴巴的,让人不忍扯断那衣角。
当莫问难和阮舒云,连带着在场其他几位长老顺着谢稹玉视线看过去见到这一幕时,又好气又好笑。
桑慈一时有些脸红,又实在担心谢稹玉,忙蹭过去,那一副架势是一定要和他一起走的。
“赶紧一起去医堂!”阮舒云忍不住笑了,笑声疏朗。
因为栖凤池对青陵仙府的重要性,所以留了几位长老在那儿看着,陪着谢稹玉和桑慈去医堂就只有大长老莫问难和七长老阮舒云。
桑慈和谢稹玉一走,藏在不远处草丛间的一缕如烟似雾的魔气快速蹿出了青陵仙府,没有惊动在场查验栖凤池状况的诸位长老。
……
桑慈上辈子在谢稹玉和沈无妄那一战中曾经见过莫问难,那时他代表青陵仙府来流鸣山参加昏礼大宴。
印象里,这位莫长老喜笑,八面玲珑,狐狸似的。
她知道,一会儿这位莫长老一定会问他们在栖凤池发生的事。
到了医堂,几人将谢稹玉送到床上,但是他这后背血肉模糊,根本不能躺,所以就将他翻了个身让他趴在床上。
桑慈看着谢稹玉双目紧闭,虚弱得不行的样子,小脸绷着。
除了上辈子随着‘她’的眼睛看到的几次谢稹玉为她雪恨后的惨样外,就没见过他这么虚弱的样子。
他的身板总是很强健的。
到了这时,自然是要分开桑慈和谢稹玉了,医堂长老可不管这两小弟子之间有什么,抬手间就把桑慈那片衣角给割了。
谢稹玉的手还紧紧攥着那衣角。
“前辈,我师兄他怎么样?”桑慈耐不住性子,着急问道。
医堂长老见多识广,不慌不忙,听了这问题头也没抬,“闲杂人等都出去!”
桑慈:“……”
她脾气是不好,但也不可能和前辈长老怼起来,老老实实听话地走了出去。
莫问难和阮舒云则是将谢稹玉送进去后就出来了,两人站在外面的回廊上低声说话,此时看到桑慈出来便停下了交谈,对视了一眼。
“桑小友。”莫问难的声音笑呵呵的,唤了一声桑慈,细长的狐狸眼眯成一条线,“桑小友先去收拾一下,一会儿过来一下。”
桑慈知道青陵仙府肯定是要过分栖凤池边的事情的,忙点头。
医堂内部分很多小隔间,她又返身进去选了一间空房间,快速将身上已经褴褛成碎布的衣服换下来,又简单梳了一下头发,然后走出来。
阮舒云已经不在回廊上了,此时回廊里只负手站着莫问难。
他见桑慈出来,对她招了招手,笑容亲切和蔼,那双狐狸眼带来的精明感都弱化了许多,变得和睦。
“前辈。”桑慈行了一礼,刚才在换衣服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想一会儿要怎么说栖凤池边的事情了。
思来想去,她决定遮掩一些信息后,如实以告。
叶子的事情,她下意识觉得不好说出来,但是重塑灵根一事,却没什么不可以说的。
“我随便问问,别紧张。”莫问难笑眯眯的,“你与谢小友在栖凤池边做什么?”
问得直接,桑慈回答得也直接:“师兄说栖凤池旁灵气浓郁,所以带我去那儿。”
接着,不等莫问难询问,便将重塑灵根的那个术法说给他听。
相信这种能被她和谢稹玉翻找到的术法,青陵仙府的长老不可能不知道。
“师兄为我重塑灵根一事,掌门师伯也知晓。”桑慈说到这,声音有些低落和担心,“书中并没有记载会招来劫雷,否则我和师兄不会半点准备都没有。”
谢稹玉是修仙界闻名的少年英才,关于他的一些事也早都传遍了。
比如他有个天赋差修为低的未婚妻是他师叔强塞给他这事。
莫问难自然是知道那禁术的,听到这两个小的胆子这么大竟然敢实施这禁术,狐狸眼都瞪大了,倒抽一口气:“从前确实曾有人尝试过,但都失败了,你们知道失败者是什么后果吗?”
他敢发誓,这两个小的一定是先斩后奏再告知叶诚山的。
否则叶诚山不会同意这种事。
桑慈想起谢稹玉说的,点头:“成功率只有一层,失败我会死。”
“不止如此,帮你蕴养灵根的谢稹玉付费资源在企我鸟群寺尔贰二巫久义四七也会因为你的那根灵根而污染他自己的灵根,从此修为凝滞,不得前进,甚至还可能灵气逆转而亡!”
桑慈脸色白了一下,她不知道这件事。
谢稹玉没说。
那古文字大多她不认识,她一向信任他,以为他什么都说了。
这个木头!
桑慈咬了咬唇,心里忍不住骂他一声,又愧疚又担心,低下了头,没吭声。
莫问难一看桑慈的神色表情就知道她说的都是事实。
但是那劫雷确实奇怪,可先前这广而流传的禁术确实也没成功的,所以……成功就是逆天改命,会招来劫雷?
还是问题还是出在池底下的镇宝上?
“天道降雷时,可还有其他事情发生?”莫问难沉吟道。
桑慈不知道,她当时五感仿佛是被一层纱蒙住的,她摇了摇头:“师兄一直把我护在怀里,我不清楚。”
回想一下浓云散去时见到的那一幕,莫问难信了,他心里打算等谢稹玉醒来再找他问询一次。
如此,便朝桑慈点了下头,“此事莫要和其他人多提,去看你师兄吧。”
……
此时,问剑宗。
在洞府内闭关的沈无妄睁开了眼睛,他伸出指尖,那缕灵魔气立刻跳跃着缠绕到他指尖上。
半晌后,他轻笑一声,摩挲着手指散掉了这抹灵魔气。
他并不在意桑慈天赋如何修为如何,但显然她很在意。
这次是自伤么?
灵叶的气息这么浓郁么?
再等等。
他遥遥朝着青陵仙府的方向看了一眼,重新闭上了眼睛。
……
桑慈回到医堂内,医堂长老已经处理好了谢稹玉的伤。
他这会儿平躺着,上半身光着,绑上了白色绷布,只是除此之外,原本散着的头发依旧散着,下半身的衣服也依旧褴褛着,脏兮兮的。
“伤处理好了,也喂他吃了丹药,这伤不算重,有点内伤,但以他的修为和体质,养个三天就差不多了,这药每日给他早晚换一次。”
医堂长老一边洗手,一边说道,又瞥了一眼谢稹玉,道:“衣服什么的你们自己换。”
桑慈点头,知道医修都会用术法诊疗过,随后便是丹药和伤药辅助,青陵仙府的医堂长老这么说,那谢稹玉肯定就没有大事。
她松了口气,忙问:“那他什么时候可以醒来?”
“你亲他一口指不定他原地起立。”医堂长老一本正经道。
桑慈:“……”
她换了个问题:“前辈,那不用帮他翻个身趴着吗?”
“不用,死不了!”医堂长老语气随意得很,但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说道:“还有他怎么回事?背上脊柱处有几道伤口反反复复割开结痂?”
桑慈听看有些茫然,但她一下就想到了什么,紧张地问道:“是最近的伤口吗?”
“看起来就这十几天的。”医堂长老拿起布巾擦手,点点头。
傻子。
桑慈眼眶湿润。
她肯定这肯定和蕴养她的灵根有关,怪不得他最近脸色总是不太好,可他从来没跟他说过。
“好了,你看着吧,醒了就可以回去了。”医堂长老打了个哈欠往外走。
桑慈点头,搬了一张椅子坐在谢稹玉身侧,先看了一眼谢稹玉的脸色,依旧惨白惨白,毫无血色,嘴唇也因为失血而变得干涸苍白。
“真是个傻子。”
盯着看了会儿后,桑慈捂着眼睛安静了好一会儿,松开手后又别过头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又缓了会儿情绪,才回过身来趴在他床沿口。
她伸手戳了戳谢稹玉的脸。
“傻子。”
他脸上没肉,一戳仿佛就能戳到骨头,可就算没肉,他的皮肤也是软软的,触感温润细腻。
桑慈忍不住戳了好几下,又捏又揉。
直到他苍白的脸色因为她的动作变得红润起来,她才松了手。
这样才顺眼。
桑慈又顺着他流畅漂亮的下颌往下看。
她还没这么直勾勾盯着谢稹玉的身体看过,上一回替他包扎伤口时注意力也没完全在他身体上。
这会儿她发现谢稹玉的喉结很大,像是锋利的刀尖,突兀地在他修长的脖颈里长出来。
桑慈的手指在他喉结上按了一下。
结果下一秒那喉结滚动了一下。
桑慈立刻抬眼去看谢稹玉的脸,但他脸上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谢稹玉?”
没反应。
桑慈略失望,看来刚才那喉结动是无意识的。
她重新将目光放在谢稹玉身体上,视线在他肩膀处稍作停留。
他的肩膀很宽,锁骨清晰,横在肩膀那儿,莫名好看,胸口虽然绑了绷布,但露出一半的胸膛肌肉饱满,他的皮肤又白……桑慈盯着某处看了会儿,默默拿出一方帕子,贴心地盖在了他露出来的一边胸口正上方。
她又看了一眼谢稹玉的脸,依然没醒来的迹象,视线便肆无忌惮继续往下蜿蜒。
他的腹部肌肉全然袒露在她面前。
腰那么细,腹上却有一二三四……八块线条清晰漂亮的肌肉。
桑慈继续往下看,可惜被腰带系着的裤子遮住了。
她眨了眨眼,一下脸红了,为自己脑子里的龌龊念头脸红一瞬。
但转瞬她又理直气壮。
谢稹玉整个人都是她的,她看一眼又怎么了!
桑慈目光又落在他腹部,瞄一眼确定他不会醒来后,手放了上去。
触感紧实又弹性十足,她忍不住来回摸了好多遍。
谢稹玉一直没有反应。
桑慈的注意力重新放到谢稹玉的脸上,不知怎么的就落到了谢稹玉的嘴唇上,刚才医堂长老说的话悄然滑进脑子里,并且不断重复。
谢稹玉的唇看起来不薄也不厚,看起来极为柔软。
这种事她怎么能主动!
这种事得谢稹玉主动!
“谢稹玉?”桑慈盯着看了会儿,见他确实没反应,犹豫了一会儿,回头又看了一眼门。
门紧闭着。
屋子里安安静静,昏睡中的谢稹玉连呼吸都是很轻的。
桑慈两只手按在床沿口,她倾身过去,在他耳边又喊了一次:“谢稹玉?”
确定谢稹玉没有反应后,桑慈又朝前凑了一点,在谢稹玉的嘴唇上方停下。
她犹犹豫豫的,觉得这事怎么能她主动?又想着医堂长老的话。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谢稹玉的唇瓣上,距离近得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濡湿的热气。
桑慈的注意力都在谢稹玉的唇瓣上,没有注意到平放在床上的手忽然反手悄然握紧床单。
“万一他醒来知道说我趁人之危怎么办?”
桑慈小声振振有词。
就算是亲,她怎么用得上偷亲?
温热的气息一下从面前消失,刚刚清醒意识的谢稹玉狂跳的心却没有慢下来。
因为桑慈又凑到他耳旁,小声絮叨着:
“谢稹玉,你快点醒过来。”
“我都好了,以后你带我一起修炼。”
“我们下山一起捉妖除魔。”
“别再为我受伤了。”
谢稹玉不太想起来,想多听一些她说话。
想看看她还会做什么。
但是他担心自己的呼吸不稳会暴露,所以缓了会儿情绪后,他睫毛动了动。
“谢稹玉!”桑慈一直盯着谢稹玉的脸,此刻看他睫毛一动,立刻就喊他。
谢稹玉睁开,目光精准地朝桑慈看过去。
入眼的少女脸色红润,眼神欢喜,看起来很好,说话的语气也中气十足。
少年专注地看着她,眼神干净明亮。
桑慈被他看得忍不住摸了摸脸,“怎么了?”
谢稹玉低声说道:“差点以为……”
后面几个字他没说完,但桑慈却听出他的意思,抬手握住他的手,“别说没用的废话,你感觉怎么样?”
“我很好。”谢稹玉看着她点头。
如果你的脸色不那么苍白你这话还有说服力一点。
“那回舍馆?”
“好。”
谢稹玉要自己起来。
其实他真没觉得这伤怎么样,以前也不是没受过比这更重的伤,但桑慈的手立刻伸了过来要搀扶他,好似他如今半身不遂一般。
谢稹玉顿了顿,垂着眼顺从地往她身上靠了靠。
只是他起身的时候,盖在右边胸口的帕子摇摇晃晃落下来,他皱眉看了一眼,伸手接住,转头疑惑地看了一眼桑慈。
似乎在问这帕子怎么放在他身上?
桑慈:“……刚刚替你擦汗来着。”
她抢过帕子收好。
桑慈等谢稹玉坐起来后,又从他芥子囊里取出了外衣要替他穿。
可他坐着都比她高大许多。
谢稹玉看她动作费劲想抬手自己穿,但看着她兴致勃勃,便由着她,只配合着她的动作。
他的头发也是披散着的,发带被暴虐的灵力冲散了,桑慈又要给他绑头发。
谢稹玉有些无奈地靠在她身上,心想,她哪会替人束发?
桑慈动作轻柔又认真,可谢稹玉的头发太多了,又多又滑,她这只手抓了一把,另一只手里的又滑下去了。
要是平时她肯定要花力气一直梳到把头发束好,但想着他受伤了要快点回去躺着,桑慈索性只用发带将上面一半的头发在脑后绑了一下。
看惯了谢稹玉束起高马尾的利落样子,她第一次见他这样,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少年实在生得俊美,这样打扮比他平时的利落挺拔多了一分温润清逸。
他的美是皮相与意气的结合,独一无二。
“小慈?”
谢稹玉半天没听到桑慈说话,抬眼看她。
桑慈忽然有些脸红,移开了目光搀扶着他站起来,“走吧!”
召出一朵莲,两人回了舍馆。
桑慈搀扶着谢稹玉走到床边。
谢稹玉几次想说他只是背有些疼,腿没残,但看了她好几眼后没吭声,乖顺地躺到床上,看着她忙里忙外又去膳堂取食,又去弄热水。
在安安静静地由着她给自己喂饭吃后听她又说要帮他洗澡时,谢稹玉终于忍不住了,施了个清尘术,出声道:“小慈,我没事,你坐一会儿。”
他拉住桑慈的手,将她强行拉到身边床侧,幽黑的眼睛看着她:“我没事。”
所以不用这样。
桑慈抬头看他,谢稹玉也在低头看她。
四目相对间,好像有许多话要说,又似乎什么都说不出来。
还是谢稹玉先开了口:“感觉怎么样?”
桑慈又不蠢,瞬间听懂了,她想笑,但又觉得自己也不能太得意,便矜持地说:“还行,挺好。”
谢稹玉懂桑慈,瞬间笑了一声。
他又说:“今晚好好休息,让身体适应,明日再修炼。”
桑慈本也是这么想的,虽然很多事迫在眉睫,但是修炼本也不是一朝一夕一蹴即成,她很珍惜重来的这一次生命。
“还有一事。”谢稹玉静了会儿,才说:“要选本命剑,今年十一月正好是问剑宗三年一次开启剑冢的时间,连续三月,都可入剑冢。”
全天下除了各种古秘境里还未出世的剑外,就属问剑宗剑冢的剑好,这是所有人都认可的,很多剑修弟子都会特地等三年一次的剑冢开放。
现在是七月下旬了。
十月初七是上辈子她和谢稹玉合籍昏礼的日子,也是‘她’到来的日子。
十一月剑冢开放,她来不及去剑冢选剑了。
十月初七是原先定好的他们合籍的日子,谢稹玉本想说点什么,可是见桑慈陷入沉思里,便也沉默下来。
“小慈,回去睡吧。”半晌后,谢稹玉出声。
桑慈回过神来,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道:“我不走,今晚我要睡在你这儿。”
谢稹玉:“……”
他也盯着桑慈看了会儿,忽然垂下眼睛。
桑慈本来以为他要让开床让她上来,或者说随她之类的话,他向来如此,无趣到让人一猜就透。
却没想到谢稹玉默默拿出了青陵仙府的玉牌,手指在上面按了按。
玉牌上刻有青陵仙府的门规,只要按照特殊印记在玉牌上点一下,就会浮现相应门规。
——“弟子舍馆不可男女混居,违者罚三日兽苑清扫。”
桑慈:“……”
她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可恶!
等着吧!以后要她留下来睡她都不睡!
谢稹玉看着她出去,眼底掠过笑意,躺了下来。
她留在这儿,恐怕今晚上他无法睡着。
但没多久,听到门又推开的声音。
谢稹玉睁眼看过去,桑慈又折返回来,她已经沐浴过了,身上穿着中衣,头发半湿着散在脑后,怀里还抱着被褥。
她看了一眼谢稹玉,哼了一声,当着他的面在床下铺被褥。
谁知道他今晚遣她走是不是蕴养灵根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后遗症。
谢稹玉愣了一下,默默看着她打地铺,无奈出声:“小慈……”
“你别管我!”桑慈凶巴巴抬头,拍了拍自己的枕头,“今晚我就睡这儿。”
说着话,她就要躺下来。
虽如今七月下旬天气炎热,睡地上并不会如何,但谢稹玉怎么可能舍得让桑慈睡地上。
他忍不住要起身,却被动作更敏捷的桑慈按住,“你睡你的。”
谢稹玉静静看着她。
桑慈不许他此时说些她不爱听的,伸手捂住他的嘴,色厉内荏:“我是你未婚妻,我还不能彻夜照顾你了?”
她在彻夜两个字上重重落音。
谢稹玉不说话,呼出的热气都喷洒在桑慈掌心,湿湿热热的。
他的唇瓣都贴在她的掌心处。
桑慈还有空分心想,好你个谢稹玉,你的嘴竟然先亲的是我的手。
她低头和谢稹玉对视了会儿,忍着没移开视线,哼声道:“我才不要睡床,这床太小了,万一你半夜把我踹下去怎么办?”
谢稹玉:……
你好像说反了,一般情况睡相差的人不是我。
但这话谢稹玉绝不会说出口。
他看见桑慈又低下头来,“我不走,今晚就在这儿。”
又倔又可怜。
谢稹玉心头闪过可怜这个词时,他心里都觉得奇怪。
可本就硬不起来的心更软了。
他伸手要把她的手拉开,她不让,他只好用了点力气。
“地上冷,上来。”
桑慈坚持了一下,但谢稹玉作势要起来收她地上的地铺,她没能坚持住。
她将他按住,自己抱着枕头和被褥转身看着他。
谢稹玉已经往里挪了点,他苍白的脸看起来很平静,只是缩在被褥下的手微微攥紧了。
桑慈觉得气氛怪怪的,她只是想陪着他,担心他还有事瞒着她而已。
一边铺床,一边她这么解释,“你总是瞒着我,所以我才要看着你。”
谢稹玉立刻知道他背上被刀划出的伤口她知道了。
他没在意,想说小伤而已,又想起来这几日她浓妆艳抹,垂着眼睛道:“你也瞒着我。”
“我瞒你什么了?”桑慈立刻不服了,盘腿坐在床上瞪他。
谢稹玉看着她,移开眼又不吭声了。
“谢稹玉!”
谢稹玉睫毛轻颤,低声道:“你身体很差很难受,你瞒着我,我都知道。”
桑慈:“……”
她无话可说,躺进了自己的被褥里。
她如今怕黑,谢稹玉没有提熄灯的事。
床幔拉下来后,床里面陷入昏暗。
桑慈本来也没什么,但是听到耳旁谢稹玉的呼吸声,忽然不自觉心跳加速。
她拉高了被子,盖住了几乎下半张脸,悄悄遮掩自己脸上的热气。
半个时辰后。
睡不着。
“谢稹玉你睡着了吗?”
“没有。”
怎么可能,先前丹药昏睡的时间也够了。
桑慈摸了摸自己心口的叶子,小声问:“还有两个多月,我们会在十月初七合籍的吧?”
谢稹玉的呼吸一滞,忽然急促了几息,但很快又平静下来。
“嗯。”
师叔从很久之前就定下了那天,把他带回流鸣山那天就定下了那天。
桑慈摸着叶子,“那天你不要离开我好吗?”
“不要离开你?”
谢稹玉舌尖缓慢重复着这五个字。
桑慈想起他们之间的小约定,手从自己的被子里伸出来,钻进他的被子里,摩挲着找他的手。
谢稹玉手臂肌肉绷紧,但很快放松下来,手自己递了过去。
桑慈握住,捏了捏。
这代表着有些话不好说出来。
谢稹玉垂下眼睛。
“那天你不要去和别人喝酒,你来接我后你就一直留在我身边,不要走。”
桑慈小声说道,忍不住握紧了谢稹玉的手。
谢稹玉的心被她微微颤抖又依赖的话搅出一池春水,又莫名微微刺痛。
“好,我哪里也不去,就在你身边。”他低着声音道。
她是不是做了什么被伤害的预知梦?
但梦为什么不能说出来?
谢稹玉垂着眼睛。
“睡吧。”
桑慈从来没说过这类的话,很没气势,她觉得有点没面子,想缩回手,却发现手被谢稹玉握紧了。
她尝试着抽了两下,没抽掉。
桑慈闭着眼将被子再拉高,整张脸埋进去,不吭声了。
后来什么时候睡着的,桑慈不记得了。
只后半夜的时候,她忽然醒来,发现谢稹玉握着自己的手濡湿发烫。
隔着被子,她都能感觉从他那儿散发的热气。
“谢稹玉?”
桑慈一下紧张起来,他发烧了?
她爬起来凑过去,抬手摸他额头,却摸到了一手濡湿汗水。
“小慈……”
谢稹玉在睡梦中呢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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