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银耳牛乳冻


    中秋家宴结束后, 各宫各司都算难得闲了一阵子。


    而在南翎殿那处被问责罚俸了之后,便到了大张旗鼓的封赏。


    苏渺身上御膳使的名号很快便传遍了各司,连带着她在宴席上编排的一通长篇大论, 更让她一时间成了各司探着头都想见一眼真容的人物。


    于是御膳房虽得了闲, 却还是被成山的赏赐还有“不小心”来往行经的各司路人挤得水泄不通。


    不过说到底, 凑热闹是次要, 主要还是谁都想顺着这御前红人的红气,得一些好处。


    中秋家宴后第六日,午膳过后。


    谢莹莹端着盆洗碗水从主膳房外经过, 远远就见着有几个小太监凑在御膳房门口。


    看着也不像是哪个宫的传膳太监,谢莹莹便也不顾忌什么走上去。


    “看什么呀?”谢莹莹端着个洗漱盆,没带多想就冲门外泼了盆水。


    几个小太监被泼了水也没见愠意,咧着嘴就笑:“这位姐姐莫要动怒, 我们也不过是闻着香气寻来看看。”


    一听便是来溜须拍马的,谢莹莹心里又是一阵不快:“那你们寻的香气可不在这,拍马屁拍错地儿了。”


    几个小太监面面相觑着,为首的小太监又问:“那不知姐姐可否告知那位姑姑……”


    “姑姑?”谢莹莹听了, 反应过来是在叫苏渺,当场笑了出声。


    可笑着笑着,她却又意识到些别的。


    姑姑?为什么要被叫姑姑?


    那只能是他们没见着苏渺, 只觉得苏渺一定是个资历深的老人。


    但苏渺才这点年纪, 便能被当成姑姑?


    “真是荒谬!”谢莹莹的脸上当即是一个晴转雨,“什么姑姑伯伯的, 这儿没有。”


    “你们也别想着讨好了,”谢莹莹翻了个白眼, 便转头就走,“那地方你们去不得。”


    说完, 谢莹莹便端着空盆气鼓鼓地走回内庭。


    路上遇着俞芮端着食盒要往外走,谢莹莹便把气撒在她身上:“哟,又去公主殿里讨好呢?”


    中秋家宴之后苏渺的身子便总不见好,沈令书来看过一次,心生不忍便借口称她入秋食不知味,将苏渺调去了公主殿的小厨房,又赐了御医为她调理。


    而俞芮自然便成了苏渺和御膳房之间唯一的桥梁。


    本不是什么值得显摆的事情,只是无奈苏渺升职,俞芮比苏渺本人还来得高兴,于是这歪打正着,她便又和谢莹莹成了每日针锋相对的人。


    俞芮端着食盒,侧眸扫了眼谢莹莹:“你有这闲工夫在这里撒泼,倒不如想想怎么不被江彤比下去。”


    “柳绵绵被遣走了,江彤如今办事漂亮得很,莫御厨有意提拔,你再不努力都要被学徒比下去了。”


    “你!”谢莹莹端着盆的手隐隐攥紧。


    俞芮又道:“而且我去公主殿送食材,打点苏渺的饮食,都是公主的意思。”


    她说着上下挑了谢莹莹一眼:“你这么气不过,你也去请一道旨意啊。”


    说完,俞芮就揣起了食盒,抬起下巴走出御膳房大门。


    踏进公主殿里,俞芮与公主殿里几个宫女点头示意之后,便跟着指引一路走到偏殿的位置。


    才走过长廊,她就远远见到沈令书在跟苏渺说些什么。


    “怎的又在吃凉的?”沈令书连问责都十分端庄持重,“御医的话当是不中用了?”


    苏渺视线避开了沈令书,正心虚着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远远见到俞芮简直如蒙大赦。


    “俞芮!”苏渺伸手招她过来,“东西可都带来了?”


    俞芮加快步子走过去,跟沈令书行了礼后将食盒交给苏渺:“你要的都给你带来了。”


    苏渺笑着应下,可就听俞芮又问:“这是发生什么了?”


    “遇见你真是我的福气。”苏渺还是无奈叹了声。


    在苏渺的叹息声里,沈令书目光点了点苏渺身后躺椅旁的小桌。


    就见上面摆着一碗冰镇梨子。


    “苏渺!”俞芮也鼓起气来,“御医不是说你前阵子操劳身体亏得厉害,不可以沾寒凉之物的吗?”


    “你这又是梨子,又是冰镇,岂不是吃得药都白吃了!”


    这下好了,还来一个帮着指责的帮手。


    苏渺无奈苦笑:“我就是给公主炖完了梨汤,见还有多的,便顺手冰了一下给解决了。”


    她宽慰那两人:“若真是吃点寒凉的便坏了身子,这生而为人岂不是太好杀了?”


    “真要这么脆弱,宁渊都该失业了。”


    也不知是说来赶巧还是怎的,这才说到宁渊,一边就传来通报,紧接着就见一个侍女引着宁渊到了内庭。


    宁渊过来先行了一礼:“太子殿下忙完公务便过来,让我提前来说一声。”


    沈令书笑道:“放心,点心的事情苏渺备得紧呢。”


    沈令书与沈确身为兄妹,手下的人来往得勤一些也不显得奇怪。


    所以最近宁渊来找苏渺也少了诸多顾忌。


    一阵子相处下来,就连俞芮都跟宁渊谈得上几句了。


    见宁渊和沈令书不继续说正事了,她便扫了一眼苏渺:“宁侍卫,正提起你呢。”


    宁渊望了眼苏渺那处,又很快收回视线,问俞芮道:“怎么了?”


    “苏渺气不过说你要失业了,”俞芮瞥了眼苏渺,又试图拉着宁渊一道指责苏渺,“偷吃冰镇梨子还嘴硬。”


    可宁渊只是又冲苏渺那处望了一眼,没多说什么。


    俞芮计谋不得逞,只好低声嘟囔:“就知道你要护着苏渺。”


    “这才走得近了些便这般,”她嗔怪似的瞧了眼苏渺,“也不知道往后……”


    “咳咳,”苏渺看了眼沈令书,赶紧打断俞芮,“正好,我炖了银耳羹,一块儿喝吧。”


    都是走得近的,沈令书也好,还没来的沈确也罢,也不那样在意礼数。


    左右也是觉得一起吃热闹,几人便索性围顺着沈令书的应允,遣散了其他下人,在桌前坐下。


    这几天恰好是回暖得厉害,苏渺便将银耳雪梨羹冰镇了一番。


    剔透的琉璃花碗上冷热交替下渗出了水珠,顺着碗的边沿滴在了院子里石桌之上。


    晕开的水渍倒像是将桌边几人,从皇庭深秋拉回了炎热却热切的盛夏。


    银耳羹本就甘甜清润,银耳炖至酥烂软糯之后,更是入口浓稠却毫不黏腻。


    伴着雪梨清冽的甘甜,即便只是稍加冰糖调味,也足以祛了秋燥,直入心肺。


    苏渺作为制作的人,总是习惯最后享用。


    因为在这之前,进食者的神色,总要比美食本身更让人流连。


    看着三人脸上先后流露出了餍足,苏渺终于开口问道:“好喝么?”


    话是问给三个人,但目光却不由地落在宁渊身上。


    有些东西单刀直入地说出口反而让人不自在,但只要有了旁的遮掩,反而平添一些隐秘的趣意。


    宁渊余光见到苏渺的眼神,很快领会:“好吃,比之前吃过的都好吃。”


    说便说了,还刻意加一个“之前”。


    宁渊垂眸挂上一个浅淡的笑意,苏渺则是再次清了清嗓:“我还做了银耳牛乳冻,沈确也该来了,我去拿。”


    说罢,苏渺转身去公主殿小厨房取东西。


    转身回来时,沈确已经落座。


    俞芮虽是和沈令书走得近了,可见着沈确说来还是惧怕。


    拿一个东西的功夫,俞芮又站在了边上。


    苏渺远远见到,走过去还不忘笑她:“这时候不作声了?”


    俞芮眼神怪了苏渺一下,苏渺则是将食盒打开,将一盏盏圆润好看的银耳牛乳冻摆在了桌上。


    圆环般的牛乳冻里嵌着几颗如宝石一般的透亮碎块,环状的凹陷处,则是填着在日光下晶莹剔透的桂花银耳浓浆。


    精心挑选的完整银耳落在环中,好似静静盛开的琉璃花。


    其间银耳浓浆比银耳羹来得更为浓稠,缀在牛乳冻里,仅是堪堪挖开牛乳冻,便可见银耳和着桂花,如糖浆一般缓缓淌出。


    牛乳醇香,银耳绵软,在雪梨甘甜和桂花沁香加持下,整一道点心的风味均衡得恰到好处。


    而吃到最后,还能咬到缀在牛乳冻中,十分弹牙的晶冻。


    沈确放下勺子,回味着余韵,抬眸问苏渺:“透亮的那些,是什么?”


    “雪梨而制的琼脂冻。”说起这个苏渺脸上不免有些小的骄傲。


    本只想做个类似于脆波波的点缀配料,谁知见雪梨炖成了汤水,突发奇想了一下反而做出了这样新奇好吃的东西。


    苏渺笑着,等桌上传来夸奖,谁知再看过去,却不见沈令书和沈确脸上神色渐好。


    正当苏渺怀疑起自己手艺时,沈确又缓缓起身,对苏渺和宁渊道:“我与书儿还有些事要谈,你们慢用。”


    说着沈确又对苏渺说:“今夜公主殿不必备菜了,我殿里带来了人打点。”


    “临近南巡,你先养好身子。”


    苏渺应下,看着沈确和沈令书匆忙离开,大概猜到了有什么要紧的事。


    直到两人走进了内殿,苏渺坐在桌前:“这是出事了?”


    说着苏渺想起俞芮还在,又收了声。


    俞芮虽然心大,却能看得清轻重缓急。


    她借口要回去帮着准备晚膳,便冲苏渺使了个眼色,先离开了这处。


    院子只剩下了苏渺和宁渊,宁渊才开口:“南翎殿失势,你听说了?”


    “听说了。”苏渺暗自整理出了南翎殿与沈确之间唯一的关联,想起那南翎殿的容妃娘娘似乎前几年诞下了一位皇子。


    苏渺虽不沾染朝堂事,但宫斗剧没少看过。


    此时听了宁渊暗示,一个答案倒是在心里缓缓浮现:“你从御前打听到什么了?”


    “不算明示,但陛下从年前开始便试着权力下放,而在沈确回来的这些时间里更是几番远行,”宁渊低声解释,“如今是一个沈确的机会,想来陛下也等了许久。”


    若本身有两人势力相当,那沈确这突然回来的太子要着手朝政,想来还不够名正言顺。


    毕竟皇位之下更多的还是几派势力的制衡。


    而如今南翎殿算计沈确败露,短时间的失势,兴许在沈确跟着下江南的这一趟来说,倒是能成为一个机会。


    宁渊说:“廷前殿后想在此番南巡安插随行侍从的人并不在少,可你是如今唯一一个陛下指定的人。”


    “简直受宠若惊,”苏渺不禁自嘲,又很快总结出了她身上唯一能帮上沈确的地方,“意思是我这一趟得好生表现了?”


    宁渊点点头:“他是有这个想法。”


    不过说到底,就算没有沈确这回事,苏渺跟着下江南也不可能表现得很随意。


    毕竟前面有一个莫焕山这样的完美对照组摆在那里,她稍有不慎可能就会触怒龙颜,一朝回到解放前。


    苏渺很快调整完了心态,耸耸肩将压力抛之脑后。


    可再一定睛在桌前,苏渺却眉心微蹙。


    “我的银耳羹呢?”苏渺疑惑。


    苏渺当即就把嫌疑指向了俞芮,可紧接着她又回想起了她回来时俞芮那番谨慎模样。


    左思右想良久,苏渺目光缓缓移向宁渊。


    “宁渊?”苏渺拉长语调。


    宁渊垂眸,指节扫了扫鼻尖:“你在用药,不适合喝凉的。”


    苏渺得了答案,一下垮起脸,甚至有些委屈:“可我一口都没喝。”


    宁渊望见苏渺神色,原本淡然的神色乱了刹那。


    转念想起了什么,他很快就从腰间取下一个刺绣锦囊。


    看着宁渊将锦囊推到了自己面前,苏渺迟疑地接过来,解开系着的绳结:“这是什么?”


    “本是想给你解闷,如今便是赔礼了。”宁渊道。


    看这精致绣样还有光泽极好的缎面,苏渺估摸着兴许是什么首饰挂坠,或是什么稀奇玩意儿。


    心说宁渊也不知什么时候有了这种心思,竟是了解起了姑娘家的喜好。


    可当苏渺存着疑惑打开布袋,却是当场愣住:“宁渊……”


    宁渊应道:“怎么了?”


    苏渺哭笑不得道:“谁教你拿锦囊装开心果的。”


    第42章 芝士焗龙虾(一)


    两人相视无言许久, 宁渊如实应道:“听闻你不能吃寒凉之物,水果也得少吃。”


    “我见宫中姑子都喜欢坐一起吃些瓜子花生,又想着这处不如御膳房配备齐全……”


    苏渺失笑:“可为什么是开心果?”


    “你应当吃上比他们更好的。”宁渊道。


    苏渺:“为什么啊?”


    “因为你比她们都要好, ”宁渊已经放轻了声音, 但说完还是有些害臊, 便清清嗓道, “而且,寓意好。”


    苏渺活了这么久,竟是头一次听开心果也能给人夸上一句“寓意好”。


    她原地无声笑了很久, 只好在捞出一把开心果时,对开心果说:“果哥,你今日真是出息了。”


    闻言,宁渊也笑起来, 而再一转眼,就见一粒剥好的开心果被递到了面前。


    宁渊抬眸,苏渺温声笑道:“那你的好寓意,也分你一半。”


    宁渊伸手接下, 两人就这样剥着开心果过了一会儿,就听宁渊问道:“你……没什么想问的了?”


    苏渺专心剥着开心果,挑眸看了眼宁渊:“我知道你想让我问什么。”


    “但实话告诉你, 最开始想问的, 我基本都想明白了。”


    关于那时慌乱之下的诸多疑问,在苏渺重新冷静下来之后, 便大概有了答案。


    类似为什么对她这样好,又为什么带着伤还要陪她走一趟, 还有各种琐碎的小事。


    苏渺虽然穿来这里数年,但偶尔也会有无法以现代人观念衡量对方心绪的时候。


    就比如宁渊内敛却直白的表述。


    她姑且能将这份感情界定为好感, 也能感受到自己面对这些情感时,并不讨厌甚至是逐渐沉溺其中的悦然。


    换了在现代,她或许会说上一句,要不我们试试吧,或者我们可以发展一下。


    但到了这里,要让她来表述,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单刀直入会否得到一个同样的坦率。


    ——毕竟这里的人大多都含蓄,更别说宁渊还是一个常年跟在沈确身边的人。


    又安静了一会儿,苏渺思索完了后问宁渊:“那我问你一句。”


    宁渊:“你说。”


    苏渺:“你又为何认出了我却不道破。”


    “我不想以此给你负担。”宁渊道。


    苏渺很快接道:“我也一样。”


    在宁渊稍显意外的神色下,苏渺继续垂眸剥着开心果:“而且比起虚无缥缈的过去,我更喜欢热闹真切的现在。”


    “哪怕就像现在这样,肩并肩剥着开心果,我也觉得自在。”


    说着,苏渺抓起一把剥好的开心果,一并递给宁渊:“就看你怎么觉得了。”


    苏渺握着开心果的手悬在宁渊面前,却未张开,似乎是有意邀请,也似乎有意在等宁渊一个答复。


    宁渊凝视苏渺握着的手,大概能明白苏渺的意思。


    但分明已是一种坦白,可说不清为什么,宁渊却觉得于自己心中,在两人关系的朦胧薄纱之下,似乎有一簇火星在烫着他的心口。


    ——是他所要的,却不完全。


    只是望着苏渺的手,宁渊生怕自己的主动会让苏渺退却,却不想自己再多一瞬的犹豫便会错过这份邀请。


    于是他很快在苏渺手下展开了手:“我也一样。”


    苏渺辗然一笑,将手松开,沾着她手心余温的开心果仁便尽数落在宁渊掌中。


    宁渊缓缓收拢指节,将苏渺给他的开心果护在掌心。


    “我……”宁渊稍顿,落在掌心的目光缓缓移到苏渺清亮的眸子上,“我很喜欢。”


    ……


    南巡下江南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毕竟是当今天子,要出一趟远门实属不算什么易事。


    忙完了这一遭,出行时天也凉了许多。


    虽说苏渺总说自己身子不碍事,但毕竟没有现代那样的高科技医疗技术,身子亏损之后也是好长时间才堪堪缓过来。


    除了脚上的伤处,遇着天气骤变还是会不免有些疼。据说是伤口深,又没及时上药医治,便影响到了筋骨。


    所幸皇帝南巡住的都是山庄雅居,还特许俞芮随驾,所以一来二去,这南巡的日子对苏渺来说也算是比宫中日子来得快活。


    或者说……


    起码开始几天还算来得快活。


    南巡住下的第三天入夜,苏渺正和俞芮在苏渺屋内清点这日在市集上买的新鲜玩意儿,就听一阵敲门声传来。


    “谁啊?”苏渺望着门口的方向。


    宁渊声音传来:“是我。”


    听见是宁渊,苏渺目光在桌上一个披肩上带了一眼,很快过去开门。


    “你怎么来了?”苏渺环顾一圈周围。


    宁渊道:“老爷有事寻你。”


    皇帝出了宫,便成了一窝子随从下人口中的“老爷”。


    苏渺也是听着念着过了许久才真的习惯。


    “老爷找我?”苏渺有些意外。


    分明是过了晚膳的点,怎么突然说要找她。


    苏渺收拾了一下衣衫就迈出门,回眸和俞芮交代:“我去去就回来。”


    山庄雅居有一处听戏的别苑,常安排戏子来唱戏。


    时间长了,便有许多商贾或是小官员会在闲来无事时,来这处吃酒饮茶。


    苏渺跟着宁渊一路行经长廊过道,在靠近别苑时又看着宁渊放缓了脚步。


    “怎么了?”苏渺侧眸望着他。


    宁渊抿了抿嘴:“忘了你脚不好。”


    苏渺这才想起来,奔波了一阵,加上这两天降温,她似乎是有在白天说起脚上不舒服来着。


    可看着宁渊这样,她只好无端失笑:“你再晚一点说,我都要到了。”


    宁渊平日里忍痛忍伤惯了,倒是忘了苏渺身上病痛。


    言至于此,他只好说:“我下次多注意。”


    “别说这个了,”苏渺扯了扯宁渊衣袖,几步上前靠近别苑门口,远远找到皇帝的背影之后便问,“究竟是怎么了?”


    宁渊低声:“这恐怕得等你到了,才能看出所以然。”


    苏渺将信将疑地跟着宁渊继续走进去,很快便在皇帝坐的圆桌前顿足。


    来时,桌边还坐着沈确,洪郢,还有一位名为霍全友的地方官。


    苏渺心悬在半空,来时小心环顾了桌上几人。


    可见着沈确与洪郢望向自己时神色尚且和缓,苏渺也算堪堪有了几分安心。


    再开口时,苏渺也多了些底气。


    “老爷,”苏渺行了一礼,“可是有何要事寻奴才?”


    皇帝没有开口,只是稳着身子,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不远处一桌上。


    两桌之外的圆桌比这处要大上一圈,坐着的人也多许多。


    约莫是一个十人左右的茶会,可谈论的声音竟是盖过了戏台上的曲声。


    “这神虾虽是外来的食材,但多稀奇的东西,来了我们这儿,还得是老祖宗的做法。”


    苏渺望过去,看见那桌上竟确实摆着几盘菜。


    其中最显眼的,就是一盘清蒸神虾。


    也就是苏渺对食材认知中的,龙虾。


    苏渺不好问桌上几位,只好问宁渊:“这饮茶之处,怎么来的热菜?”


    “听闻是别苑老板的路子,”宁渊矮下身子对苏渺道,“所以开了特例。”


    苏渺又看过去,就听那边人还在滔滔不绝。


    “什么蒜蓉,爆炒……要我说!就该是清蒸!”


    “还是越清淡越好!就该吃这本味!”


    苏渺暗自笑了下,可细细想来,还是猜不到皇帝叫她来的目的。


    谁知下一刻就听那边说起一句。


    “你们别不信!这吃法!就连当今万岁都是这样吃的!”


    “万岁爷的吃法可会有错?”


    桌上有人质疑,有人劝阻,但也不乏有人附和。


    一张圆桌热闹非凡,却听得苏渺都替他们捏了把汗,小心地将目光移向自己这边的桌上。


    就见皇帝仍是坐得安如磐石,沈确和洪郢不做评论,只有霍全友开口解释:“这是位近几年新起的行商。”


    苏渺看过去。


    “年初的时候也安分,但前些月似乎去了一趟海外,回来便有些自满起来。”霍全友叹道。


    “只是这内陆也没什么人有他见得多,见得多的又不一定有他会说。”


    “于是这一来二去,他便成了各方面都能说道几句的懂行之人。”


    就听皇帝不可闻地笑了下,说:“那他懂得倒是挺多。”


    话一出口,苏渺和宁渊皆是压低了身子,垂下脑袋。


    霍全友好歹是个地方官,陪着皇帝南巡自然是将皇帝摆在首要。


    思索良久,他还是问:“那老爷您的意思是……”


    皇帝没说话,只看向苏渺:“你说,他的说法,可取吗?”


    苏渺被问,头埋得更低,语气却没软下去:“奴才以为不可取。”


    “那机会难得,你便也去露一手吧,”皇帝笑道,“挑个好位置,不卑不亢,也别失了面子。”


    苏渺心里虽不虚,但这不卑不亢加上不要丢面子,倒是让她不禁合眸叹气。


    好歹是皇家的面子,真是说得容易。


    “奴才明白。”苏渺还是应下。


    沈确见了,投了一个眼神给宁渊,紧接着宁渊也跟上了苏渺的步子。


    两人选了一处大圆桌的邻座入座,象征性地倒了两杯茶,就等起了一个时机切入。


    “还有!除了神虾,这寻常河鲜也是同理。”


    “我年前曾有幸去西南品上一口生呛河虾,那滋味……啧啧。”


    “可比那种进贡的山珍海味来得鲜美。”


    终于等到了合适的切入点,苏渺放下茶盏,与宁渊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抬起声量开口。


    “生呛河虾?”苏渺缓缓侧眸,“可那不是东南地区常见的美食吗?”


    “西南地区虽有生鲜菜式,却不比东南两广地区的百姓对鲜美有独特的要求。”


    反驳的话一出口,戏台上的戏转眼便不如这处精彩了。


    零散视线汇聚到一处,苏渺却还是稳稳地笑道:“至于神虾,那神虾的做法可真是多了去了。”


    “方才你说的这些,恐怕只是沧海一隅罢了。”


    那高谈阔论的男人果真转过头看了过来:“你一个半大的姑娘,知道什么?”


    “我?”苏渺挑眸,“我确实是不知道你所谓的烹调之道。”


    男人一副果不其然的笑貌。


    可苏渺又放下了茶盏,慢慢站起身:“我不过就是恰巧知道神虾可炖粥,可生炒,可煨汤,亦可如鱼生一般切片生食罢了。”


    男人顿时语塞,有些尴尬地环顾了一圈周遭,又指了指苏渺:“你究竟是个什么人,哪来这么多旁门左道。”


    “如你所见,”苏渺耸耸肩,嘴角扬起一个毫无破绽的微笑,“一个平平无奇的厨艺爱好者罢了。”


    第43章 芝士焗龙虾(二)


    苏渺的话不轻不重地恰好惹怒了那商贾男子, 他再次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苏渺,缓步离席走向苏渺这里。


    眼见着将要面对面贴上苏渺,却被一把缓缓移出的椅子绊住了脚。


    他啧了一声, 扫了一眼边上那黑衣束发正喝茶的男子, 也懒得再搬椅子, 就仰着下巴道:“说得这么厉害, 信口胡诌谁不会?”


    面对质疑,苏渺掩面笑了笑:“像你一样吗?”


    苏渺一身素衣,匆忙过来连头发都只是草草束起, 眼看着便一副好欺负的模样。


    谁知语气却这样横。


    “你这小丫头……嘿!”膝盖上莫名其妙被椅子撞了下,男人当即对宁渊呵道,“你们究竟是哪家的!这样大胆!”


    远处洪郢探着头,回头低声说了句:“老爷, 这人酒劲正盛呢。”


    洪郢明里暗里暗示着,皇帝却还是面不改色。


    要说“稳”,当真是谁都比不过当今天子。


    远看着那边僵持许久,两边都没松下一口气, 特别是苏渺,在没有宁渊明面上帮衬的情况下,还能独身面对那些人, 皇帝终于沉声而笑:“确儿。”


    沈确应了声。


    皇帝又道:“既然他们想, 便让苏渺给他们露一手。我们也不是小气人家,你说是不是?”


    “父亲说得是。”沈确缓缓起身, 应着皇帝的意思,走到矛盾交锋之处。


    “这位先生莫要动怒, ”沈确顿步,“是我等唐突了。”


    那男人看过来:“你就是这丫头的主子?”


    “说是主子实在是过了。”沈确垂眸笑笑。


    “我等是外地来游玩的行商, 家父听闻先生您在美食上十分有造诣,便让家中姑娘来请教一番,”沈确温声道,“若有冒犯,还请您海涵。”


    沈确一身鹅黄长衫,腰间佩玉,开口时宽袖扬起,却不失风度。


    两句话下来,倒是让那男人的气焰收敛了不少。


    男人清了清嗓:“我贾成,他们都叫我贾老板,不知这位公子贵姓。”


    “免贵姓沈,”说着,沈确扬手指了一下他们原本坐着的位置,“家父喜欢热闹,方才听了贾老板与我家姑娘的谈话,也不想自家人遭人轻视。”


    “这样,若贾老板不介意,明日晚膳,赏个脸来尝一口我家姑娘手艺,届时再做评价置可否,您意下如何?”


    贾成虽自认见惯了山珍海味,但如今被这小丫头呛了声,倒也是真的好奇她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行,”贾成很快答应了,“那明日这个时候,不见不散。”


    说完,贾成又扫了苏渺和宁渊一眼,便回到了自家桌前。而苏渺和宁渊也紧随着沈确的步子,回到皇帝身边。


    一曲唱罢,皇帝也看得乏了。


    或者说戏台上的戏远没有身边的戏来得有趣,皇帝也没准备继续看,在台上安静下来后便起身准备离开。


    临行前,皇帝顿住步子,回头看了眼苏渺:“苏渺,还是那句话。”


    苏渺当即会意:“不卑不亢,不丢面子。”


    “你明白便好,”皇帝满意地笑笑,“等你明日的表现。”


    话毕,皇帝在沈确和洪郢的陪同下回了居处,而霍全友也跟了过去,替几位贵人打点明日的诸多事宜。


    苏渺和宁渊最后才离开,并肩步入长廊,苏渺回想起方才的经过,对宁渊道:“方才多谢你。”


    “谢什么?”宁渊问。


    苏渺:“谢你没有挡在我身前替我撑腰。”


    宁渊垂眸微笑:“不足为谢。”


    “不,”苏渺正色,“这足以让我道谢了。”


    来了这里之后,属于性别的观念便比往常要来得更为根深蒂固了。


    好似女人便是弱势便是附庸,到了关键时候,便总需要有人替着担待着。


    即便是在宫里,苏渺能耐足以与莫焕山制衡。但到了关键时候,还是会有人觉得她不过是一个借光之人。


    就像中秋家宴。


    在那之后,宫中传闻四起,有称赞的,自然也有贬低的。


    苏渺自知这样的事情难以用言语辩证,所以在这个地方,她便无比珍惜每一次不依仗别人独自面对问题的机会。


    “你方才没有站出来教训那人,便是对我最大的尊重了。”苏渺道。


    宁渊侧眸:“我不过是相信你的能力,你能开心便是意外之喜了。”


    苏渺也侧眸看向宁渊:“看不出来,你还挺会说话的。”


    “头一次见你那时候只觉得你像个捂不暖的大冰块,”苏渺说着笑起来,“现在却觉得你比很多人都要来得鲜活,好相处。”


    宁渊不擅长应对夸奖,对此一笑带过,随即又问:“那明天的菜,你有打算了吗?”


    苏渺笑得尤为自信:“那是自然。”


    神虾之名,说来稀奇,但苏渺在初次听闻之后几番考究,才发现这便是两广地区对龙虾的称呼。


    虽说在进出口还不便利的现在这种食材并不常见,但真的要吃上,也不过是费上一些银钱的事情。


    而所谓“文如虎豹,五彩皆具”的龙虾,自然是要用一个苏渺尚未提过的新鲜办法,来占风头了。


    次日一早,苏渺便领着俞芮赶去集市采购食材。


    虽说是南巡,但对于天子而言,用料什么的倒是完全不需要拘泥于节俭。


    采购了所谓神虾,又买了些牛乳,顺带着采购了一些香草和香辛料便回了山庄雅居。


    回了山庄的厨房,俞芮还望着面前的食材问:“你就买这些啊?”


    她帮苏渺动手收拾厨房:“多少是给老爷撑面子,你这点东西够吗?”


    “当然,”苏渺笑道,“是那贾老板自己说的,这样的食材用最简单的方式烹调才最好吃。”


    “那我便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低调奢华上档次。”


    话毕,苏渺煮起一锅水,便卧上一口小锅,开始煮起牛乳。


    待到牛乳将沸未沸之时,她又分次加了几勺白醋。


    就见牛乳逐渐变成了絮状,苏渺也将小锅取出放于台面之上。


    静置了约莫半刻钟的时间,苏渺将絮状成型的固体,也就是奶酪半成体捞了出来,又隔着纱布挤出了多余的水分。


    就见她又重新加热起锅中的乳清,随即将奶酪团重新放进温热的乳清之中。


    浸入温煮片刻,她便着手开始整形,几次翻折浸润又揉搓,最后成了细腻光滑还十分具有延展性的成团奶酪。


    俞芮看完了全程,递来盘子时愕然道:“苏渺,这又是什么?”


    酪乳的名字已经用过了,苏渺稍一思索,给了个新名称:“你姑且叫这……芝士吧。”


    俞芮显然没听到,但这也不影响她追问:“同样是牛乳,也都是差不多手法,可这和你之前做的,怎么不一样呢?”


    苏渺将东西装盘,对俞芮道:“还不止呢,你别看这牛乳看似平平无奇,其实多的是用场呢。”


    “还有啊?”俞芮震惊,“我瞧瞧我瞧瞧。”


    苏渺被俞芮挤得无奈失笑,又只好宠着她又重新起锅。


    这次苏渺没有隔水热锅,只像平常一样起锅热油,然后炒下了一勺面粉。


    “炒面粉?”俞芮看看锅里,又看看苏渺,“你这是做什么?”


    苏渺没回应,反而是舀了一勺牛乳,冲进了炒得冒泡的面粉糊里。


    就见炒至金黄开始发泡的面粉顿时冲开了一阵扑鼻奶香,紧接着又在沸腾的大泡中,转成了浓稠的糊状。


    而一直等到面糊完全搅拌均匀了,苏渺才开始用胡椒,盐,少许糖进行调味,最后加注一大勺牛乳,将这一锅浓香四溢的汤水炖成了奶白色高汤。


    俞芮探头仔细看了全程,却仍是觉得神奇。


    反复张望了一阵,就听苏渺终于开口解释:“这叫‘糊化’反应。”


    “西方少有像我们这里以骨肉吊汤的做法,但他们餐桌上却仍有不少浓汤,这便是其中缘由。”


    “虽然做法不同,风味不同,但不得不说,这不同的做法倒是各有可取之处。”


    俞芮似懂非懂点点头,思绪却好像渐渐清晰了。


    “啊~”俞芮恍然,“我明白了!”


    “苏渺,在你们那儿,你留过洋吧!”


    留洋,倒是个有意思的概念。


    苏渺对此不置可否:“算吧。”


    “难怪你一点儿也不怵!”俞芮咧嘴笑着,“还是你在更踏实。”


    话虽然说得有吹嘘的成分,但苏渺听着心里还是暖呼呼的:“整个宫里就你每日惯着我。”


    俞芮皱皱鼻子:“那不是,还有宁侍卫呢!”


    苏渺咳了咳掩饰自己的局促,回头将锅中浓汤收汁存好,便转身去处理起了龙虾。


    龙虾处理起来对苏渺来说实属不算太难,□□,对开,去虾线,然后简单腌制便妥帖了。


    整一桌人,除去皇帝和贾成,算上洪郢,沈确,还有霍全友,竟也是摆满了五个盘子。


    处理龙虾费了半个时辰,腌制又过去半个时辰,待苏渺在虾肉上面淋上汤汁,覆上芝士切成的片,送进窑炉烘烤成熟,便又是半个时辰过去。


    不过也正好,恰巧对上了皇帝与贾成约定的时间。


    苏渺稍微将自己的行装整理的体面了一些,就和俞芮在另外几个随行婢子的帮衬下,将几盆烤得金黄滋油的龙虾端了出去。


    一路传菜下来,芝士烘烤后的奶香早已在香料的加持下,飘散了一路。


    上菜之时,望着外壳红润,表面金黄,还缀着烤得有些酥脆的浅褐色芝士外壳,贾成随行的侍从都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


    苏渺出菜时便静候着贾成望见这东西的惊叹,可到了这时,贾成的反应倒是让苏渺觉得,他兴许真的有几分见识在身上。


    但她没表现出什么,只是看着。


    就见桌上几人先后动了筷子。


    烘烤彻底的芝士,在筷子挑开了脆壳后包裹着鲜嫩多汁的虾肉拉成了丝状。


    而延展后的芝士,将虾肉包裹,却以一个新奇的方式,将虾肉的鲜甜,还有沾着浓汤的浓郁和醇厚,完美地保存在了里面。


    而饱含韧劲的芝士,经过提炼拉伸,更是让奶香余韵通过咀嚼回味无穷。


    一桌人先后用完盘中食物,而从他们餐盘的干净程度来看,苏渺觉得这次结果应当是稳了。


    就见贾成迟疑片刻,放下筷子,问苏渺:“你覆在神虾之上的,是何种原料?”


    贾成的话说是询问,却听着更想求证。


    苏渺大胆假设了一番贾成确有出海经历,只是尚未能在海外品尝上一口这芝士的风味,便也回过头试探了一句。


    “此乃……”苏渺说着不自禁笑起来,“cheese。”


    一句“洋文”出口,座上几位倒是都愣住了。


    贾成尚未来得及反应,他身边侍从倒是眉头一皱,凑到贾成耳边说:“老板,这丫头竟让你去死!”


    就听贾成“啧”了一声,手肘顶了下那侍从,低声道:“丢人!那是洋文!”


    就见那侍从垂下头退向了后边,而贾成则是长叹了一口气。


    到了这时,苏渺已然确信,在只有两人所涉及到范围里,她完美地浇灭了贾成的优越感。


    就听片刻之后,贾成说:“姑娘确实比我想得要来得见识渊博。”


    “是在下……”


    贾成话还没说完,就听远处又传来一个低沉男声:“兄长且慢。”


    贾成看过去,眼底稍亮。


    他很快便给皇帝一行人介绍:“沈老板,这是舍弟贾明。”


    贾明比贾成高上半个头,看着青壮不少。


    他缓步走来,打量了一番苏渺,便对皇帝抱拳:“沈老板,以在下所看,厨艺非见识论道就可分高下的。”


    “听家兄说,沈老板喜欢热闹,又让这位姑娘与家兄探讨厨艺。只是家兄经商为生,对厨艺只知一二。若您不介意,倒不如让我这个常年掌勺的人,与这位姑娘切磋一番,再论高下可好?”


    贾明一看便是来帮贾成撑腰的,这点就连远处的俞芮都看得明白。


    只是贾成也不乐意当场拆自家弟弟的台,又或许是真的想通过弟弟从这年轻姑娘手里争一口气,到了这时倒是没有直接发表什么意见。


    桌上的目光皆是投向了皇帝的坐处,就见他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嘴角微扬。


    开口时,他冲洪郢看去:“这场面,在府中可不多见。”


    洪郢点头应声:“确实,府中少有这般心气的年轻人,更别说明面上的较量了。”


    皇宫虽大,更是人才济济,但在努力呈现给上位者的融洽和谐中,却少有这般张扬又旗鼓相当的较量。


    计划之中的南巡除了计划之外的趣意,皇帝几番细品之后,竟是咂摸着点了点头。


    他目光落在苏渺身上,问她:“苏渺,你看呢?”


    话是问句,但圣意已然分明。


    苏渺不好争,却不畏争。


    既然问题来了,那便将它一一拆解。


    苏渺望向贾明:“我接受你的比试。”


    第44章 开水白菜(一)


    贾明见苏渺不露怯色, 转眼便大笑起来。


    “那便定了!”贾明又道,“一场比试难分胜负,不如定三场, 让山庄的一众住客来还有我兄长和这位沈老爷来品鉴优劣?”


    苏渺无所谓形式, 反正怎么比都是比, 便继续应道:“你定便可。”


    “好爽快!”贾明大赞一句, “念你如此爽快,这试题便先由你家沈老爷定,再由我兄长定, 至于最后一题……”


    贾明难以决断,而贾成倒是很快接上:“既然都让山庄住客来品鉴了,不如就让山庄老板来定吧。”


    “好!”贾明看向苏渺,“你意下如何?”


    苏渺继续温声应道:“那便如此就好。”


    贾明见苏渺答应得爽快, 当即对面前女子多了些欣赏,称赞道:“沈老爷,您家姑娘是个有胆识的。”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贾明道。


    “这位是府内亲眷,名为苏渺, ”皇帝揽过话头,“是有些机灵在身上,贾兄弟谬赞了。”


    皇帝笑笑, 觉察到贾家兄弟, 特别是贾成对苏渺外形衣装的打量,他又看向苏渺:“苏渺”


    苏渺转身, 躬下身子。


    就听皇帝又道:“既然出了门,也不必这般节俭用度了。”


    说话间, 皇帝侧眸对霍全友道:“镇上可有靠谱的裁缝铺子?”


    “有的,”霍全友忙应声, 又咂摸到了皇帝言外之意,“明日便差人送两套体面衣裳来。”


    皇帝点点头,又招招手示意苏渺走近。


    “往后的比试看的人多,你便也在吃穿用度上自在些,”皇帝仰头看着苏渺,却满是自上而下的压迫感,“别让人觉得我们寒酸了。”


    既然比试已经摆到了整个山庄的住客面前,那苏渺再端着一个下人的身份去和贾成兄弟较量,便是贬低了他们,也失了皇帝的面子。


    事已至此,皇帝自然要为苏渺撑上些面子,但苏渺肩上,却莫名沉得厉害。


    她深知其中利害,却无以辩驳回绝,便乖巧应声:“定不辜负老爷用心良苦。”


    话音落下,皇帝又摆摆手示意苏渺离开,紧接着又沉浸在了这场精彩的戏码之中,思索起落在他身上的第一道比试题目。


    众人都看得出这“沈家老爷”十分专注于此,于是约莫小半盏茶的时间,都没有人打断他的思绪。


    直到他似有所思地侧眸:“确儿。”


    “在。”沈确应道。


    “若我没记错,此处全名是……四季山庄·梅香雅居?”皇帝问道。


    沈确道了声“是。”,紧接着皇帝便往椅背上一靠,盘着手上玉扳指:“那边定题为‘四季’,你们可有异议?”


    苏渺先一步应下,贾明也称了句“有趣”,爽快地答应下来。


    题目定了,时间也敲定在了后天的这个时间。


    别苑里围观的人散了,在送走了皇帝和贾成兄弟之后,苏渺也松下了紧绷的神经和身子,拖着步子回到寝屋。


    想着自己如今“随行亲眷”的身份,苏渺不禁又升起一阵紧张,可再想到“四季”之题,她又顺着思绪沉浸下去。


    “俞芮,”苏渺洗漱完躺在榻上,见俞芮要离开回屋,叫住她道,“如今市面上可有什么四季都能买到的食材?”


    这里的培育条件不比现代,不像现代四处可见四季蔬菜。


    苏渺问出这个问题便没想过真的能得到回答,但听到俞芮回应之后,还是不免有些失望。


    “倒是能买到其他季节的蔬菜,但四季都能买到的……想不起来了。”俞芮在门前回眸。


    苏渺在榻上翻了个身,一声叹息散在枕头里。


    “算了,你回去吧,”苏渺道,“明日去街市上看看再说。”


    ……


    次日一早,苏渺是被皇帝的随行太监王宪给唤醒的。


    “苏姑娘。”王宪的名字从门外传来。


    苏渺迷蒙着睁眼,稍微整理了一番衣装,便上去开门。


    就见王宪带着两个婢子站在门口,而两个婢子手上各自端着一套精致的新衣。


    就听王宪道:“昨儿个老爷吩咐了,让奴才们在这衣裳送来的第一时间便给您奉上。”


    “如今您是随行亲眷了,可得好生捯饬着,”王宪端着笑细声道,“这番比试,您可就是老爷的面子了。”


    苏渺一早上便横遭晴空霹雳,只好扯扯笑:“谢王……王管家提醒。”


    王宪听罢扬了扬手,示意身边婢子将两套新衣送进去。


    苏渺余光瞥见那衣裳之上似乎还放着些珠翠,正要开口,却听王宪接着说。


    “今儿个老爷和少爷要赴一场酒宴,您一会儿啊,跟老爷去谢了恩,便自行方便就行,”王宪又一次提点,“这衣裳嘛,做什么事穿什么衣裳便可,苏姑娘底子好,该打扮的时候是不该怠慢这相貌。”


    苏渺又扯扯笑,王宪见两个婢子都打点妥当了,便稍一躬身对苏渺说:“那便不打扰苏姑娘准备这比试的东西了。”


    “王管家慢走。”苏渺回了一个礼,见着王宪和两个婢子走远了,才回头看着两身衣服叹了口气。


    苏渺这边动静不小,临间的俞芮顺着动静起来,在苏渺坐在摆放着衣裳的桌前出神时,也正好推门进来。


    听说了大概,俞芮看向桌上。


    两身衣服都是苏渺常穿的素色,但比起苏渺平日里穿的,却在刺绣和面料上,多显了许多典雅和气韵。


    望见漂亮衣服,俞芮连忙招呼着苏渺穿衣裳:“愣着干吗呀,好衣服不穿?”


    说着她就提起一件衣裳,在苏渺身前比划:“这多衬你!”


    话是没说错,两身衣服确实都格外衬苏渺。


    加上苏渺本就底子不差,几年下来在宫中沉淀的气质倒是在这两身衣服下,更加出落得有了大家闺秀的模样。


    常服下的苏渺不似往常一般束发,半披下的墨发之上,难得簪上了流苏玉簪。


    而一袭天水碧加身,衬以绫罗外衫,即便苏渺此时未施粉黛,却也足以媲美许多京中名门小姐。


    直至这时,皇帝再见了苏渺,才不由感叹:“若你父亲还在,你应当便是这般。”


    正巧霍全友也在,听见后倒是一阵恍然:“这位……是苏崇的……”


    皇帝无声点了点头,随即苏渺便感觉到身上多落下一份怜悯。


    苏渺少见皇帝这样不自觉流露的真情,一时间竟有些不知从何应起。


    而皇帝见了苏渺沉默,也只当她是触到了痛处,便不再多说什么。


    “你便去忙你的吧,”皇帝移开的视线也说不出是不忍还是别的, “既然是出了宫,也是中秋的功臣,忙完手头的事情,便趁着闲暇带你身边的丫头出去看看。”


    苏渺低眸:“多谢老爷。”


    “去吧。”皇帝摆了摆手。


    苏渺应声退下,从皇帝雅间外堂退出来时,正巧赶上沈确过来问安。


    沈确与宁渊并肩而行,沈确仅望了苏渺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只有宁渊不动声色地将步履往苏渺这边靠近了些,似乎有意看清苏渺这难得的模样。


    碧色罗裙无意间与宁渊接踵而过,衣袖拂过宁渊指节,却同时牵起了两人的视线。


    可仅仅一眼,却好像横跨了数个春秋的阴差阳错。


    只是苏渺这时候并不能久留,匆忙之下,便在一个擦肩后重新拉开了距离。


    一直到苏渺重新和俞芮走上了街,苏渺才缓缓升起一个略显荒谬的念头。


    她摸了摸自己半盘起的发髻,问俞芮:“我今日是挺好看的吧?”


    “好看啊!仙女一般好看!”俞芮忙不迭夸奖,“怎么了?”


    “哦……”苏渺道,“没事。”


    也不知道他看清了吗?


    收起自己荒谬的想法,苏渺甩了甩头将这个念头甩出去后便拉着俞芮踏上了街市。


    这里的街市并不比京中街市来得繁华,但胜在一个热闹。


    只可惜苏渺望遍了整一条街市,都没找到符合自己内心的“四季”之菜。


    正当两人都要以为无获而归时,苏渺目光站在一个菜摊前停了下来,然后打量起了两棵大白菜。


    俞芮见状,莫名心生不妙。


    “苏渺……”俞芮嘴角扯了扯,“你不会……”


    话都没说完,苏渺就道:“劳驾帮我把两颗白菜给包起来。”


    俞芮瞪大了眼:“你不是吧?你要给陛……老爷吃白菜?”


    苏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是啊,这不就是天选的四季菜?”


    “可这是白菜啊。”俞芮皱眉。


    “白菜怎么了?”苏渺道,“人都分不了贵贱,菜还能分贵贱吗?”


    道理是没错,但俞芮还是有些难以苟同苏渺的想法。


    但谁让俞芮脑子口才都没有苏渺好使,于是她也只能看着苏渺难得穿着一身贵气衣裙,却乐呵呵地抱着两颗大白菜回了山庄。


    实在像个傻子。


    但俞芮不敢说。


    更傻的是,回了山庄,苏渺才忘了自己还要买火腿和鸡鸭骨,结果只好又跑了一趟。


    俞芮只觉得苏渺今天怪怪的,怪傻的。


    但她还是不敢说。


    所幸试题在明晚,所以到了这时两人也不着急。


    将食材配备完毕,取火腿和老母鸡简单吊上了汤,苏渺又不慌不忙地带着俞芮去吃了些民间小食,才回到了山庄里给皇帝配备的小厨房。


    恰好今日皇帝和沈确要出门赴宴,这处倒是静得厉害。


    只是正要着手正式开始干活,苏渺却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好像该把衣裳换了。


    俞芮见苏渺两只手悬在半空顿住便笑:“行了行了,你去换衣服吧,我帮你洗菜。”


    “那我去去就回。”说完,苏渺便紧赶着回了自己寝屋。


    两步并一步赶回了寝屋,但苏渺却在临近寝屋时顿住了脚步。


    “宁渊?”苏渺望见那人身形便有些意外。


    她重新迈步子上去,同时,听见了脚步靠近的宁渊也看了过来。


    “苏渺。”宁渊声音有些含混不清。


    靠近便能闻见宁渊身上的木香里夹杂了一些酒气,苏渺走到宁渊身边:“你喝酒了?”


    宁渊没有应声,只是直直地将面前苏渺的模样尽数收进视线里。


    看来是醉得不轻。


    苏渺左右看了眼过道,心说一直在这里也不是一回事。


    于是她推开了房门,将宁渊扶进去:“先进去吧。”


    也不知宁渊是真的不胜酒力,还是真的喝得多了,此时他虽是面上不沾酒色,但眸子却迷瞪得厉害。


    苏渺叹了口气:“一时半会找不到解酒的东西,我先给你冲杯茶,你缓过神了我再去厨房给你煮解酒汤。”


    宁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坐在那里。


    苏渺则是从行囊中找出了茶叶,生起炉子准备煮水冲茶。


    偏偏壶里的水只剩下小半。


    苏渺合眸轻叹,提起水壶准备走出去。


    可才要转身,苏渺却感觉到身后平然被挡住了去路。


    宁渊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苏渺身后,又在苏渺试图转身的刹那,将双手撑在了苏渺面前的桌沿上。


    酒意之下,宁渊似乎仍在刻意保持着礼数,却不知将苏渺环在桌前的举动已经足够暧昧不明。


    “宁渊?”苏渺侧眸,小心试探,“你怎么了?”


    宁渊只觉得头很重,重得无力支撑,就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的鬓角已经贴在了苏渺额侧:“抱歉,我思绪有些乱。”


    一边做着这样的举动,一边还能说抱歉,苏渺真是不知该做什么表情:“思绪这么乱?乱得要说抱歉?”


    紧接着苏渺就感觉宁渊叹出的一口热气,直直喷在了自己的颈侧。


    她微微颤栗,却不慎引得自己玉簪流苏与宁渊束发上的珠串缠在了一起。


    见宁渊迟迟未答,苏渺稍一调整呼吸,又道:“宁渊?”


    “我在。”宁渊像是下意识应出了声。


    又过了一会儿,面前小炉中,炭火因烧得火热传来一声迸裂之响,宁渊的声音重新传来。


    “苏渺,”宁渊道,“我只是想不通。”


    苏渺语气也静静地,温润之下是难得的耐心:“想不通什么?”


    “你分明知道。”宁渊低声开了口,却听不出责怪。


    苏渺错愕:“我应该知道什么?”


    宁渊低垂的眸子深处神色又淡了些,连带着声音都变轻了:“你知道我的心意,是吗?”


    苏渺愣住。


    桌前又一阵沉默,宁渊神志似乎清醒了几分。


    “若我猜错了,便是我冒昧唐突,”他轻声在苏渺耳边说着,“你可以怪我,亦可以疏远我。”


    苏渺扶着桌沿的手紧了紧,进一步偏过头,两人发饰却缠得更紧。


    感受着发饰珠串的拉扯,她将宁渊侧颜收入眼底,随即缓声问道:“那若是猜对了呢?”


    宁渊觉察到苏渺转头,也静静地面向了她。


    两人鼻尖仅隔着咫尺,呼吸几乎交错。


    在这个稍进一步就能吻上的距离下,宁渊低眸望着苏渺:“那你,为何不说心悦于我?”


    苏渺心口紧了紧,随即又在心间汩汩热意之下,开始有些按捺不住的酸和痒。


    她回想着自己之前顾虑宁渊的种种,只觉得如今发生的事情真是格外让人哭笑不得。


    苏渺终于在宁渊的臂弯之下松下了肩膀,垂眸无声失笑:“可宁渊……我是真不知道啊。”


    第45章 开水白菜(二)


    苏渺话一出口, 宁渊有些迟钝的神色顿了下。


    “你……说什么?”宁渊问。


    苏渺不想跟一个醉鬼说一些兜兜转转的话,便温声反问他:“你记得我说我以为你是一个捂不热的大冰块吗?”


    “记得。”宁渊道。


    “所以我怕我表达得太明显,会鬼打墙一般被退回来。”苏渺望着宁渊眸子, 忽然觉得跟醉鬼交谈与跟小孩交谈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又是一阵思索, 说出了一句从很久以前开始便压着的话:“我也怕主动的人会受伤。”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久了, 自然会对人际关系心存怀疑。


    友情是, 爱情亦是。


    话说出口,宁渊又是这样望着苏渺沉默良久。


    他缓缓靠近,面贴面地几乎要落上一个四目相对的吻。


    苏渺从未在面对宁渊时感到自己是如此清醒, 每一寸感官都警觉的此刻,她好似还能听见彼此心跳渐渐从错拍融合。


    直到宁渊低垂的睫毛扇过苏渺鼻梁,他轻声说:“我……明白了。”


    说完,宁渊就这样合上了眸子, 缓缓丢了撑在桌上的力气。


    他这模样大有一种心事已了的释然,可见着他就这样倒下去,苏渺倒是慌了神。


    匆忙转身,宁渊束发上的珠串扯下了苏渺半束起的发髻。


    也顾不得头发披散, 苏渺只好硬生生扶着宁渊,同他一起跌坐在地上。


    衣衫略微松散,苏渺肩颈肌肤贴上了宁渊颊侧的热意。她下意识耳廓一红, 却还是将宁渊尽可能护在怀里。


    恰在这时, 门外传来一阵动静。


    “你说这宁哥真会来找苏姑娘?”


    “不然去找谁?你没见他一副为情所困的模样?”


    “可他应该不会这般冒昧吧。”


    “那难说,说是替我们挡酒, 说不定自己买醉呢。”


    ……


    齐三和齐四熟悉的谈话声从门外传来,苏渺一个人实在是连将宁渊推去榻上都举步维艰, 便只好轻声唤门外:“齐三,齐四, 推门进来。”


    “在这——”说着,苏渺扶着宁渊,腾了一只手推到了一张凳子。


    齐三齐四闻声过来,谁知推门而进便见到宁渊伏在披头散发的苏渺身上……


    两人衣衫实在说不上多端正,更别说神态,


    于是,推上的门又合起来了。


    齐四背对着门阖上眸子:“上天保佑,别让宁哥醒来怪我和哥哥愚昧无知冒昧唐突。”


    齐三则是在一边认真地低声思索:“你说若真是你情我愿,这苏姑娘也不会叫我们过去……”


    说着,他拍了一下齐四肩膀:“你说宁哥他不会……”


    齐四被齐三这么一说,也摆出一副惊愕的表情。


    两人相视无言少顷,听见门内咬着牙道“推门——进来。”


    四个字,却一听便是愠意十足的命令。


    于是齐三齐四乖巧推门。


    就见苏渺咬着牙扯笑:“关门。”


    两人老实关门。


    门一合上,就听苏渺弯着眼笑道:“若我是陛下,我便下一道傻子不能听戏听书听话本的律例,然后把你们这些想入非非的傻子都给摘了脑袋。”


    “赚着些俸禄是为了养老不是为了治眼疾,”苏渺道,“你们给我仔细看看。”


    两人顿在远处。


    苏渺合眸翻了个白眼,随即带着绝望笑问一句:“你们看他现在这样能对我做什么?怎么做?在梦里做吗?”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赶紧顺着苏渺的意思将宁渊搬到了榻上。


    见两人在内疚之余,还看着宁渊有些手足无措,苏渺侧眸望了眼他们,就道:“就让他睡这吧。”


    齐三为难道:“那姑娘你……”


    “你们拖着他走也不方便,留在这我还能给他煮一碗解酒汤,”苏渺道,“再说了,我可以睡隔壁,跟俞芮挤一挤不是大事。”


    齐三齐四又一个对视,再几次三番确认过苏渺当真可以之后,两人才放心地将宁渊留在了这里。


    房间又安静下来,静得几乎只能听见宁渊有些重的呼吸声。


    苏渺坐在榻边,洗了一块帕子。


    她细细替宁渊擦了脸,但正要收回的手却顿在了宁渊唇上。


    指接无意碰到宁渊嘴角,苏渺望着他的面孔,不禁想到。


    若是那个吻当真落了下来,她该如何应对。


    思绪还乱着,脸却红了。


    心想着俞芮还在等她,她便张皇似的留了一张纸条,带着更换的衣服去俞芮屋子里换好,回到了厨房。


    “怎么耽搁这么久?”俞芮问。


    一想起方才经过,苏渺竟面阔微微红热。


    俞芮见了直道:“你怎么还一副……娇羞的模样?”


    苏渺清了清嗓子:“宁渊来过了。”


    俞芮又恍然:“啊~那没事了。”


    看俞芮这模样苏渺几乎气笑了,不过她没多说什么,只是走到吊着的汤前:“炖得如何了?”


    俞芮揭开锅,大汤勺搅了一圈:“是有些鲜味了,但你真的要用来给老爷他们吃,恐怕还得炖上一晚。”


    “这我清楚,”苏渺凑上去看了看,见汤已渐渐炖得发白,思索道,“明天别忘了提醒我去买一些鸡肉蓉还有猪肉蓉。”


    “你要取清汤啊?”俞芮问,“那不是当真成了开水白菜?”


    “要的便是开水白菜,”苏渺侧眸一笑,“更何况,你若是奶白高汤浇在白菜上,哪还找得到白菜?”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俞芮还是不能苟同。


    即便是高汤加白菜,但说到底也还是白菜,就算做出了花,那也不能变成富贵菜。


    可偏偏苏渺就是将白菜做成了花的模样。


    就见苏渺将两棵大白菜外侧较老的菜叶摘下,又将菜心中间几圈的菜叶裁成了上窄下宽的叶片。


    一点点雕至菜心的部位,苏渺收起小刀,轻轻掰开了菜心拢在一起的叶片,松了松白菜根部,随即煮起一锅清水。


    待水微沸,苏渺将菜心根部缓缓没入热水之中,等到菜心根部至整片菜帮子都半熟,她又将整颗菜心放进了热水中煮制。


    直至整颗菜心尽数煮熟了,苏渺小心地将白菜夹出放在了敞口深盘中。


    看着菜心孤独地躺在深盘里,俞芮竟生出一丝悲凉。


    可看着苏渺一片片将白菜重新合起来,俞芮又觉得,好像是有那么一回意思了。


    苏渺小心翼翼将每一片菜叶子都恢复到它原本的位置,又用筷子将整个“花苞”收紧。


    转眼再看,一颗普通到了极致的白菜,倒真是有一副含苞欲放的感觉。


    左右这不过是试菜,在具体的细节上少有变动并不要紧,苏渺也没等汤炖到成品需要的程度,便先取来一勺汤,倒在一个瓷壶中,交给了俞芮。


    俞芮望着面前瓷壶,看看苏渺:“这是……?”


    “你来试试,”苏渺笑道,“你就当你是老爷。”


    “那我可不敢。”话是这么说,但俞芮还是乐呵呵地接下了瓷壶。


    瓷壶中汤汁滚烫,争先恐后涌出壶嘴时,这一看还升着热腾腾的白气。


    热气升腾的热汤淋在了碗中白菜花苞之上,就见到团成的花苞,竟就这样随着汤汁浇灌,一层一层地绽开在了俞芮面前。


    市面上昂贵的菜式不在少数,有些贵在原料,有些贵在人工,而有一些则是贵在吃菜时的仪式感。


    就像面前这个……开水白菜。


    一想到这里,俞芮的笑容又渐渐淡下去,可她正要说什么,却又被苏渺打断。


    “别急着开口,”苏渺下巴点了点盘子,“尝尝。”


    俞芮将信将疑地下口,转而后知后觉地惊喜。


    ——一盘找不出第三种色彩的白菜,竟能做出如此鲜甜!


    白菜的芯子完美存满了属于它本身的甘甜,而在不切配煮制的情况下,层层交叠的花苞佐着高汤,这一口下去,小小花苞却溅开了意料之外鲜美。


    一口咽下,俞芮勉强将这个视作高汤白菜,但还是有些担心苏渺:“可这说到底,也就是个高汤白菜。万一……”


    可苏渺就像猜到了俞芮心思一般,直接笑道:“哪有这么多万一。”


    “而且,”苏渺别有深意地笑笑,“谁说这是高汤白菜了。”


    俞芮“啊?”了一声。


    苏渺笑道:“这明明是花开富贵。”


    ……


    安抚了俞芮,调整好了高汤炖煮的水量,苏渺也和俞芮一起离开了厨房。


    明日的比试她确实不能算百分百有底气,但面对皇帝心性,她还是有些许把握可以拿捏的。


    而比起比试,还有一件事更让苏渺在意。


    离开厨房走了一段路,苏渺忽然顿足。


    “怎么了?忘了什么?”俞芮问她。


    “没什么,”苏渺摇摇头,对她道,“你先回吧,我去煮一些安神茶。”


    俞芮眯起眸子笑她:“你果然还是紧张是吧。”


    苏渺于此不置可否,看着俞芮离开,便回头去为宁渊简单煮了一个解酒汤,重新回了屋。


    宁渊仍睡着,但酒意散了些,他看着也睡得安稳了不少。


    苏渺将解酒汤放在了榻边的小桌子上,重新洗了一块帕子,替宁渊将手,脸,都又擦了一遍。


    果真是睡得深,一贯警醒的人到了这时竟是纹丝不动。


    苏渺再次望着宁渊眉眼,心说宁渊确实生得极好。


    可再一想来,她才发现,自己好像除了宁渊的这副好看皮囊,和为人处世的性子,还没来得及了解他更多。


    心想着有些可惜,但回头望了眼桌上的披肩,苏渺却又觉得还好。


    毕竟他也不了解她。


    再望向宁渊,想起不久前种种,苏渺只好无声笑了句:“你当真不按常理出牌。”


    宁渊留宿屋内,苏渺自然不可能再睡在榻上。


    反正也就是睡一宿的事情,苏渺便在桌前将就了一下。


    再次醒来时,迷瞪着眼却不见榻上宁渊踪迹。


    苏渺当即便清醒了,一下坐起来,却看见宁渊正站在她的身侧,看着似乎是准备离开。


    宁渊声音已然恢复往常清澈:“你还可以回榻上睡会儿。”


    “这就要走了?”苏渺下意识看了眼醒酒汤,确认是喝完了之后才重新看向宁渊。


    “好些了?”苏渺问。


    “昨夜多谢,”宁渊点点头,有些无从开口,“还有……抱歉。”


    苏渺没说什么,只是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清清嗓。


    稍顿,她转身问宁渊:“为何要说抱歉?”


    不等宁渊应答,她便说:“说的都是实话,何必说抱歉。”


    宁渊望向苏渺,又顺着苏渺的视线,看向桌上披肩。


    虽然生怕自作多情,但宁渊还是试探了一句:“送我的?”


    苏渺半倚着身后桌沿,温声笑道:“你前阵子肩上受了伤,我见是挺严重的,还是别落下病根的好。”


    宁渊拿起了披肩,嘴角爬上一些微末笑意。


    他再一次道谢,交代了苏渺好生歇息之后,便推门离开。


    离开时,他还为自己披上了披肩。


    苏渺远眺了一眼今天日色,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些什么表情。


    她伸手想叫住宁渊说些什么,可等出了声,门已经关上了。


    但巧的是,即便她不说,也有人替她说出了顾虑。


    宁渊一路回了自己的居所,路上遇到值完夜回来的齐四。


    齐四见宁渊缓过了酒劲,才乐呵起来,又看着宁渊身上的披肩皱起了眉。


    “宁哥……”齐四看看天色,看看宁渊的披肩,“你这……不热吗?”


    宁渊面色不动,反倒侧眸瞥了眼齐四。


    “入秋天气多变,”宁渊不动声色地正起身子,“有备无患。”


    话毕,宁渊推门而入,消失在过道。


    齐四再一次望向天色,再看看楼底下身着单衣挽起袖子洗衣服的几个洗衣婢子。


    他嘴角抽了抽,低头思索时面露难色:“这酒劲……这么凶?”


    第46章 开水白菜vs四季时蔬


    应对宴席之类的事情并不算苏渺陌生的领域, 或者说对于苏渺来说见惯了宫里的生死一线,此时入夜见了挤满了人的别苑,苏渺唯一的好奇只有贾明会做出什么菜来。


    桌前坐着皇帝, 贾成, 还有山庄老板三人。


    苏渺作为第一次试题的“沈老爷”的表率, 便先于贾明一步上菜给几人品尝。


    苏渺呈上了三盘摆盘完整的开水白菜, 随即又在一众侍从的帮助下,将分装的试吃小碗放在了试吃台上。


    而同时,桌前三人也先后动筷。


    将炖了一天的高汤以肉蓉精煮吸附浊物之后, 白菜芯子落在澄清的浅黄高汤之中,在不算明亮的灯火之下,看起来似有朵朵莲花盛开之貌。


    而品鉴的其他众人虽然见不到完整盛开的花朵,却也能在高汤的鲜美和白菜的甘甜中, 意会到什么叫做意犹未尽。


    稍一片刻,三人先后放下筷子,山庄老板作为中间公证人开口问:“苏姑娘,此题名为四季, 但你只呈上了白菜,可否听听你对这道菜于试题的见解?”


    苏渺缓步上前,为了衬今夜的菜式, 她还特地换上了另一套杏色长衫。


    木兰玉簪半束长发, 她踏在灯火之下,眉眼之间倒是平添几分温润柔婉。


    可见了是这样的女子操刀做菜, 人群中不免有所唏嘘。


    不过苏渺却不理这些,只管自己上前温声道:“这便是我对四季的理解。”苏渺摊手示意装着开水白菜的碗。


    “四季之意, 往小了说,是关系着百姓的衣食住行, 往大了说,也可以是江山社稷的兴衰变更。”


    “但说到底,四季,应当是将天子权贵乃至所有百姓都牵系在一起的定义。”


    上来就将试题推向另一个高度,果不其然在场传来几声赞叹。


    苏渺又接着说:“所以,比起寻找昂贵的食材,我仅用四季可见的白菜做主,火腿禽骨吊汤,将‘四季同享’落到了每一个生于国土之上的百姓家中。”


    说着,苏渺望向皇帝的方向,不动声色地微微垂眸行了一礼:“天下纷乱,‘四季’只能颠沛,天下大同,才可以让‘四季’有了意义。”


    “所以,请容苏渺为开水白菜冠上一个新的名字,”苏渺又冲桌前三人道,“便是‘花开富贵’。”


    “花开富贵”一词一出口,便听别苑立马有人看戏一般发出喝彩声,紧接着便是一阵不小的哄然。


    宁渊赶到别苑时,正好望见这景象。


    他缓步走到别苑二层廊下,远远望见苏渺收了声往回走到围观的人群之前。


    她一袭杏色长衫从空阔桌前回到拥挤的人潮,但即便这样,宁渊所见,她却仍是不沾喧闹,却尤其惹眼。


    紧接着,就见着哄闹结束,桌前一阵安静,山庄老板点点头笑道:“倒是有些意思,将四季和国土联系在一起,也是下了心思。”


    贾成倒是对寓意什么不在意,只单纯地评价了菜的口味:“寓意于我这种俗人而言都是假大空,不过菜……确实水平稳定。”


    思索一阵贾成还是道出了赞赏,说着他又看向贾明:“你的呢?”


    贾明没有回应。


    宁渊目光又随着贾成的话,落在了站在人群之前的贾明身上。


    就见贾明不知怎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了苏渺身上。


    旁人望见了,也说不清是出神还是入神,但以宁渊所见,却使他缓缓蹙起眉头。


    贾成又唤了贾明一声,终于喊动了他,他才转头收起了视线,引着一些侍从开始传菜。


    将菜呈上之后,侍从一一揭盖,紧接着便见着一盘盘看着就不便宜的炒时蔬出现在众人眼前。


    与苏渺那简单干净的开水白菜不同,贾明的菜里,春笋,莲藕,茭白,冬笋尽数切丝,装盘时在灯火映照下,时令蔬菜丝之上还盈润着汤汁和光泽,看起来是经过大火翻炒还上了浆进行保鲜保温。


    四种食材来自不同时节,却以一个微妙的方式浑然一体,又在入口时,冲破了看似简单的外表,激活了来自各个时节的不同风味。


    两种笋带来了不同层面上的脆爽,而莲藕稍显厚重的韧劲,反而与茭白的鲜嫩一起,进一步让所有食材相辅相成,在呈现口感同时,呈上了鲜甜。


    苏渺在等待期间,也同贾明之前一样,尝了他的菜式。


    选料上姑且不说,这样旺火快炒还能完美保存色香味的手艺,看得出来贾明应当确实是下了功夫的。


    苏渺咂摸着点了点头,放下试菜碟,小声自言自语:“是有点本事。”


    “说我吗?”贾明接了话头。


    苏渺有些意外地抬眸,竟不知贾明原是听着她说话。


    心想自己方才说的话约莫有些大言不惭,她便重新措辞:“很多人会以这些食材做肉菜的辅料,你能想到以它们为主,确实用心很别致。”


    听了苏渺的话,贾明愣了愣,然后正了正身子道:“多谢。”


    话音落下,周遭众人和桌前三人也先后放下了筷子。


    山庄老板如方才一般问了贾明问题,而贾明确实也是没有苏渺那样多的盘算,在问题之前只老实解释自己初衷。


    “既然题目名为四季,那我便尽可能囊括四季时鲜,”贾明道,“恰好我家兄长有些本事在身上,我便借他的光,为沈老爷还有一众住客呈上这汇四季鲜美为一体的菜式。”


    皇帝闻言,点点头道:“确实鲜美,想来也是费了不少功夫。”


    “都是处理起来不方便的食物,难为你如此用心。”


    皇帝说得模棱两可,不过多夸奖也不批判。


    但其实只要看着两盘菜放在一起,便能看得出,虽然都是统一了色调的菜,但确实是苏渺的菜式看着更为舒适一些。


    不过好歹是在宫里给皇宫贵胄做菜的,要说摆盘之道,苏渺若是输了表面功夫恐怕才是真的丢人。


    只不过她知道这点,别人却不明白。


    一想到这点,苏渺便隐约觉得有些偷跑了人家的,有些胜之不武。


    带着点侥幸,带着点心虚,心里盘算着约莫第二次比试就不会这样幸运了,苏渺就这样和贾明并肩等来了比试结果。


    比试结果由所有试吃的住客外加桌前三位的投票来计算,统共三十三票,以山庄老板唱票来结算。


    于是,第一场比试,苏渺二十一票,贾明十二票,苏渺以一个十分绝对的优势,拿下了第一场胜利。


    唱票之后,议论的声音渐渐响起。


    “那肯定,这姑娘做的菜不论外形还是寓意都好多了。”


    “就是啊,谁不喜欢好兆头呢。”


    “嗐,关系到天子的事情,哪有人敢觉得不好啊?”


    “我倒是觉得后面那道菜更实际一点。”


    “哪里实际了?寻常人家谁能在入冬之际寻到春笋?”


    “别说入冬了,有些人家哪怕在春天都吃不上一口鲜笋哦……”


    ……


    别苑本就不大,为了戏台上的戏码出演,更是几番设计之后做成了收音极好的设计。


    住客的谈论声在两人耳边环绕,苏渺倒不是内疚,只是觉得同为做菜人,贾明虽然考虑不周,但心思也不至于被这样轻贱。


    正要开口,贾明摸了一把他束紧的头皮,笑叹了一声,然后回头冲苏渺正色道:“你不必放在心上,这一局确实是我只想给家兄撑场面,忽略了这些细节。”


    “也是我低估了你的能耐,以为你只会在那些昂贵的食材上做花样,”贾明伸手按在了苏渺肩上,他精壮的手臂气力大得苏渺肩都塌了一下,“你确实是个出色的女子。”


    苏渺笑笑谢过,又揉着肩说:“多谢夸奖,但下次还是不要拿‘女子’当食材一样施力才好。”


    贾明后知后觉,连忙道歉:“抱歉,我……我没有同女子打交道的经验。”


    “那现在便是有了,”苏渺同他稍一躬身,“我期待你下一次的成品。”


    说完,苏渺便退下去帮那些侍从收拾起碗筷。


    贾明望着苏渺离开,回头看见身边也有侍从忙不迭整理着试菜碟,便紧跟着手动了起来。


    直到所有东西都收拾完,两人重新站在了桌前。


    山庄老板先一步开口:“如大家所见,这三场比试的第一题已经告一段落,而如约定的那般,这第二题,便落在了贾老板的身上。”


    “贾老板,”山庄老板看向贾成,“您可有盘算了?”


    贾成抿了一口茶,紧接着不慌不忙地放下茶盏:“既然第一题以山庄作题,那第二题也围着山庄来吧。”


    说着,他视线缓缓前移,最终落在戏台之上:“便定为‘戏’,如何?”


    贾明作为弟弟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而苏渺回眸望了眼戏台,也觉得这意识流的题目倒是更方便她发挥了,也答应下来。


    定下题目,围观众人意犹未尽地四下散去,而贾明也跟着贾成一道,准备从别苑离开。


    兄弟俩先后迈出了别苑长廊,贾明忽然感觉肩上一疼,紧接着就见到一个不知哪里来的石子落了地。


    ——还是老大一块石子。


    他愕然环顾周围,被贾成叫住:“看什么呢?”


    贾明捡起地上的石子儿,或者说是石块,目光扫过二楼长廊:“不知哪里飞来的石……块儿。”


    贾成冲贾明手中探了一眼,随意扫了眼楼上,便道:“约莫是哪家小孩儿将外面石头带来玩了,小孩不懂事罢了。”


    贾明应了一句,再看了眼楼上,才百思不得其解地跟着一块离开。


    苏渺远远望见了这一段,也跟着看向二楼。


    可眼见着二楼散得连个人影都没有,她也收起了视线准备离开。


    正在这时,宁渊声音传来:“找什么?”


    苏渺被宁渊吓一跳,但很快平复下来:“找你啊。”


    “找我?”宁渊稍一挑眉。


    苏渺回看了一眼二楼长廊,摇摇头:“没事,”她回眸看向宁渊,觉得自己有点异想天开,“想来你也没这么无聊。”


    宁渊不动声地笑了下。


    “行了,”苏渺示意宁渊一同离开,“早些回去休息,明天陪我去街上一趟。”


    宁渊跟上苏渺步子:“怎么?”


    “去看戏。”苏渺回眸笑道。


    第47章 五味虾(一)


    经过第一场比试, 想来贾明已经留了心眼。苏渺若要继续在寓意上占尽先机,估计不会再太顺利了。


    那回归试题来看,既然是戏, 便不能只拘泥于这别苑的戏码。


    所以到了这时候要稳操胜券, 苏渺要做的还是跳脱“戏”的本身概念。


    不过好在距离第二次试题仍然还有两天时间, 苏渺要找到灵感也不算难事。


    坏就坏在, 宁渊竟然放了她的鸽子。


    午时,苏渺谢过来传口信的门童,站在山庄门口无声失笑。


    竟然还有些失望。


    但宁渊的身份本就特殊, 会有临时的安排也无可厚非。


    本就是宫里的人,倒也不是不能做到互相理解。


    只是苏渺到了这时,却对“自由”二字,第一次有了一个具象化的概念。


    眼见着似乎要变天, 苏渺探头望了眼街市便抓紧着先出了门。


    听闻江南戏曲总要比京城来得有趣,想来这一趟就算得不到什么收获,也权当是转换心情了。


    城里有个江南出名的戏院,来往登台的剧种不一定, 每日唱的曲目更是不固定。


    只是本以为这样的形式于古人来说可能并不讨喜,谁知到了才发现这地方真是人山人海。


    苏渺好不容易挤进了戏院,却在人满为患的戏台前被埋进了人潮里。


    原来古人也喜欢拆盲盒的乐趣么?


    随机戏码竟是这般有吸引力……


    苏渺目光从面前黑压压一片的人从众里收回, 不禁垂眸叹了口气。


    正要感叹今儿个真是倒霉, 却听二楼传来一声:“苏姑娘!这里!”


    探头望去,竟是贾明在那招手。


    不愧是城里权贵, 贾明坐的二楼雅间从位置和采光都极好。


    苏渺被贾家下人接了上去,落座时还不忘夸一句:“这地方戏曲街景都不落下, 还是你会听。”


    贾明被平白一夸,竟还不好意思起来:“本还觉得家兄有些铺张了, 没想到能帮上苏姑娘你,倒也不算浪费了这好位置。”


    苏渺笑笑,看向戏台又问贾明:“你也来找灵感?”


    “第一次比试是我思虑不周全,心想着用了心才能对得起苏姑娘你的严谨,”贾明正色,“我确实是诚心比试,还望苏姑娘莫要介怀。”


    若是应了第一场比试还要怪对方不周全,那苏渺才是真的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她笑笑:“哪里的话,”说着她又挑了一眼戏台的方向,“你可知今日唱的什么戏。”


    贾明摇摇头:“尚未得知。”


    苏渺有些意外:“怎么说?”


    原以为这戏院只是剧目随性,经过贾明介绍,苏渺才知道,原来这戏院每日演的戏码,剧种,都是登台演唱前才能确定的。


    天气好,人来得多,便唱唱川剧,越剧,天气不好,情绪不佳,便哼几句黄梅戏。


    实在难定剧目,能听见粤剧或是昆曲登台,也不是没有可能。


    解释完这一通,贾明还感叹一句:“这戏院当真是随意得很,家兄外访这么多地方,都没见过这般随心的戏院。”


    “是吗?”苏渺倒是不以为然,“我倒是觉得这戏院比别的戏院还要来得用心。”


    见贾明疑惑,苏渺便说:“能随时随刻变更剧目,说明他们每一出戏都唱得毫无纰漏无懈可击。”


    “我喜欢这样的戏院。”苏渺道。


    贾明愣了愣,紧接着便高喝一声“好”。


    引得周围人都看了过来后,才后知后觉收敛自己的神色。


    苏渺有些尴尬地别过头,尽可能装作自己真的是个不小心拼了桌的路人。


    但无意望见窗外天色,她又感觉腿上伤处也隐约疼了起来。


    正在这时,戏台上开唱了。


    约莫是今天人多,兴许是今日原本天色尚佳。


    戏台上唱起了黄梅戏。


    一出戏码里,将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男女之情唱得剔透且动人,才唱过一半,苏渺便见着楼下不少男女满怀悸动地牵上了手,相偎相依。


    苏渺隐约有些吃味:“还没入冬呢,也不怕捂痱子。”


    说着,她却想起了拿着披肩捂痱子的那一位。


    可这么一想,她更吃味了。


    苏渺食不知味地饮了一口茶水,却觉得心里五味杂陈。


    一出戏唱罢,苏渺竟就这样心不在焉听了一下午。


    眼见着人散场,苏渺听贾明感叹了一句:“这戏唱得真是好。”


    “是吗?”苏渺其实没怎么听进去,只觉得唱着情爱的戏码都大同小异。


    她也没想到贾明会如此有感悟,心说可能贾明会这样确定了下一道菜的方向,便随口试探:“你看起来有所感悟。”


    “情人难全,真情难求,想来也是真心人难遇,才有的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期盼,”贾明一本正经喝了口茶水,感叹道,“想来这也是世人心里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愿景吧。”


    苏渺倒是没想过这么一个大块头能有这样的想法,是以虽然她对这个事情并没什么体会,但开口还是给了贾明体面:“说得挺好。”


    眼见着贾明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但才要开口,就听外面屋檐上传来了一阵轻响。


    果不其然,下雨了。


    苏渺冲窗外望了一眼,叹了口气。


    “这天色看着雨还要下大,”苏渺道,“再不回恐怕是要回不去了。”


    贾明面上的兴致勃勃淡了些,但还是说:“苏姑娘要回了吗?”


    “不瞒你说,我脚上有些旧伤,一到下雨天总有些疼。”苏渺抱歉地笑笑。


    贾明闻言连忙道了声歉,随即让随行侍从收拾了一番,跟着苏渺辞行的步子到了楼下。


    大雨将至,戏院人顿时便少了。在洗上了墨色的天幕之下,就连街道都不免有些冷清。


    苏渺将手伸出屋檐,感受了一番秋雨寒凉,随即收回手对贾明道:“今日多谢你,回去还请路上小心。”


    说完,苏渺便等着他们离开。


    可贾明只和苏渺一同站在屋檐之下,等来了贾家车马。


    “苏姑娘,”贾明往前迈步,回头问苏渺,“你家侍从可是尚未来得及来接?”


    苏渺心中失笑,心说她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下人,哪里能有人来接她。


    “出门时忘了交代,”她摇摇头,“我等雨小了便去买把伞自己回去。”


    就见贾明稍顿之后,去马车上取了一把伞。


    他很快下了车,走向苏渺,将伞递给苏渺后他又稍做犹豫开口道:“若是苏姑娘不介意,可以跟我家车马……”


    “小姐,”一个清冽的男声打断了贾明,“属下来迟了。”


    苏渺还没来得及回头,就感到头上多了一处遮蔽。


    再一定睛,她才发现宁渊不知什么时候赶来为她撑上了伞。


    既然有人来接,贾明的邀请便显得不合时宜起来。


    他悻悻地望了眼站在苏渺身后的宁渊,随即便听苏渺道:“多谢好意,不过既然家中已有人来接送,那便不劳烦你了。”


    送走了贾明,屋檐之下只剩下苏渺和宁渊两人。


    苏渺望着贾家车马离开,随即伸手准备撑伞。


    可伞还没被撑开,却又被一把按下。


    苏渺看向手的主人,就见他说:“不用这个。”


    苏渺失笑:“那我们怎么办?这雨是要下大了。”


    话音刚落,就见宁渊取走了苏渺手中的伞,然后将自己这把交给了苏渺,紧接着蹲在了苏渺面前。


    宁渊背着身,低声道:“上来。”


    苏渺耳廓一红。


    宁渊回眸:“还是说我抱你回去?”


    “倒也不必……”苏渺竟觉得有些害臊。


    可宁渊却十分认真地说:“衣裙湿了对脚伤不好。”


    约莫是见苏渺还是迟疑,宁渊稍一思索便没接着蹲着,反倒是起了身站在苏渺面前,然后不由分说地将苏渺背了起来。


    苏渺身下忽然一轻,险些失重,只好在慌忙之下环紧了宁渊的肩膀。


    两人踩着雨水上了路,却因宁渊的缓步前行,成了忙碌街景上稍显安逸的一处存在。


    苏渺伏在宁渊肩头,望着宁渊侧脸。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忽然问了句:“这会儿怎么不穿我给你买的披肩了?那材质好像挺防水的。”


    “不需要。”宁渊不带多点犹豫。


    苏渺笑问:“为什么?”


    宁渊:“舍不得。”


    苏渺笑了起来,却又忽然觉得,宁渊在的时候,好像哪怕只是这样逗他几句竟也能这样开心。


    走了一段,宁渊又问:“脚疼么?”


    “还好吧,”苏渺说,“你呢?肩伤会疼么?”


    可宁渊只说:“只要你好便可以了。”


    “这话说得,我这是年少得子了?”苏渺拍了宁渊一下。


    宁渊清了清嗓:“那不是……”


    其实苏渺很想知道宁渊去做了什么,这一天下来累不累,但仔细想来,应该也就这么一回事。


    毕竟说到底,她和宁渊终究都是这皇庭之下的附属品罢了。


    稍顿,苏渺忽然问:“宁渊,你为什么跟着沈确?”


    宁渊似是认真思索了一下,才说:“因为沈确值得,便想对他好,”说到这里,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你也一样。”


    也不知怎的,苏渺听了这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那你可曾为自己想过?”


    她凑近宁渊:“你喜欢的,你想做的,你未来的打算。”


    就见着雨声渐响,但宁渊却在雨中顿足。


    他环紧了背着苏渺的手,稍微抬高了声量,然后一一回答了苏渺的问题:“我喜欢你,我想尽可能护着你,未来……”


    “若是你不介意,那我便和你同行。”


    明明情真意切,但苏渺听了却不那么开心,甚至为宁渊如此小心谨慎甚至带着卑微的情感心口发酸。


    见宁渊要接着迈动步子,苏渺一把扯住宁渊衣领:“没让你走呢,先停下。”


    宁渊一愣。


    苏渺也不会说什么煽情的话,更不想在感情的事情上去多加什么华丽浮夸的辞藻。


    稍一思索,她只好说:“虽然我不知道你的生平过往。但此刻认识的你,是真的好得我难以言状。”


    “你说我好,觉得我值得好的东西,”苏渺伸手扭过宁渊的脸,紧紧盯着他的眸子,“但这个事情上,答案不是唯一的。”


    “你也值得更好的。”


    宁渊隐约愕然:“更好的?更好的什么……”


    话问到这一份上,苏渺倒是语塞。


    心想着,宁渊这样的身份,等沈确有朝一日当了皇帝,他兴许也会成为一个御前侍卫,长久以往,以他的本事能上战场打仗,能建功立业也说不定。


    但也不知为何,苏渺并不那么想看见宁渊浴血奋战换取功名的样子。


    就这样,苏渺脑海中冷不丁闪过一个念头,她问:“那你觉得我好吗?”


    宁渊的回答不带多点犹豫:“好。”


    听了这回答,苏渺辗然一笑:“那我便也对你好。”


    “若是世上没人对你好,我便成为那个唯一对你好的人。若是有人对你好,我便成为那个对你最好的人。”她正色道。


    “别说什么你对我好就行了。”生怕宁渊回绝,苏渺又说,“任何感情都是相互的,我不是因为你对我好而回馈你,我只是单纯想你好。”


    说到这里,苏渺也为自己这番话感到有些意外。


    但到了这份上,她无意回避自己内心,只笑笑:“所以啊,那个披肩你可别再穿了。别让人以为皇帝家的侍卫都是你这样的傻子。若是喜欢,改日我再给你买合气候的。”


    话毕,苏渺再拍了拍宁渊的肩:“好了,你可以走了。”


    宁渊回过神来,垂眸一笑:“好。”


    一路缓步走回山庄,脚程是慢的,衣角是湿的,但心却是暖的。


    将苏渺送回了住处,宁渊便准备离开。


    可直到这时,苏渺才发现,原来宁渊一路背着他,竟是连头发都湿了。


    苏渺叫住了宁渊,随即回头去取干净帕子。


    赶到门前,她便利落地替宁渊擦去额前的水珠,又试图替他擦去头上的雨水。


    “换季容易着凉,回去便记得赶紧把衣裳换了,”苏渺踮着脚宁渊擦着头发,却发现要够着宁渊头顶有些困难,“你吃什么生得这么高,你倒是下来点,我够不着……”


    话还没说完,宁渊已经半弯下身子。


    可就是这么平白凑近,让两人都有些意想不到。


    偏偏苏渺下意识撤了一步,险些跌倒,结果反被宁渊环进了怀里。


    太近了。


    这好像还是彼此都清醒的状态下,第一次凑得这么近。


    宁渊额角的水珠顺着他鼻梁滑下,又因着凑近,不小心落在了苏渺颊侧,随即带着秋凉划过了微热的颈侧。


    雨水沾湿了衣襟,但一时间却让人分不清是汗是水。


    眼见着宁渊一手扶着门框缓缓凑近,苏渺揣着忐忑,不由地敛下了眸子。


    视线渐渐模糊,苏渺再次感叹这一天下来真是在忙乱之余满是五味杂陈。


    隐约感觉这一日里体验了别人一生跌宕起伏,苏渺心底里无声笑起来。


    可下一瞬间,她又倏地睁开了眼。


    宁渊顿在原地,看着苏渺恍然击掌:“我有想法了!”


    宁渊有些尴尬,但看着苏渺的模样,却无奈地扶着门框笑起来:“什么?”


    “都说戏如人生,是吧。”苏渺问。


    宁渊配合着点头:“是。”


    苏渺又说:“人生又是五味杂陈是吧?”


    宁渊又应:“是。”


    “那就没错了,”苏渺笃定,“这道菜肯定比上一道出彩。”


    说着,苏渺就准备动身,也不知是要去哪。


    可迈了腿,苏渺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欠了宁渊什么。


    于是她又一次倏地回头,趁着宁渊还伏着身,上去环住宁渊就吻过了他的面颊。


    “不能欠你的,”苏渺抬眸浅笑,“但主动的事情还是留给你。”


    宁渊愣了许久,却耐不住心里满溢的悦然。


    终于回过了神,见着苏渺定了心思就要往外走,他反手一把环住了苏渺的腰。


    苏渺脚下一轻,重新落在了屋子里。


    她错愕地看着宁渊,就看着宁渊自己退出了屋子,替她合上了门。


    就听门外传来:“换季易着凉,先换衣服。”


    第48章 五味虾VS鸳鸯酥


    听了宁渊的交代, 苏渺看着自己衣服虽不算脏,也不那么湿,但想着要做菜还是回头准备换衣服。


    而紧接着, 又听门外道:“我去厨房等你。”


    可说是等苏渺, 但苏渺到厨房时, 却还没见到宁渊踪迹。


    心想着多半是因为宁渊这一身衣服湿得厉害, 通身换了也要一些功夫,于是苏渺便先一步调起了料汁。


    要说五味杂陈,那这种味道显然是没有什么能比过五味虾。


    五味虾, 以麻,辣,酸,咸, 甜五味著称。也因为口感丰厚,被称为怪味虾。


    但也正因为添加的调味诸多,稍有不慎就会使得风味有所偏差,接受度大打折扣。


    所以未免明日到了要做菜的时候出现意外, 苏渺还是选择在这个时间先将料汁调好。


    ——毕竟这个时候厨房里也只能找到调料汁的东西。


    苏渺备齐了香料,走到灶边起锅,正巧见到宁渊推门进来。


    望见宁渊进来, 苏渺手上动作顿了顿。


    此时的宁渊穿往常的束袖长衫, 烟青灰的常服之上,仔细看起来好像就连他束发的珠链都换了浅色。


    虽说底子好的人穿什么都好看, 但不能否认的是,宁渊这样的打扮确实别有一番赏心悦目。


    苏渺望着宁渊过了许久, 直到自己都觉得这目光久了有点像市井小流氓,她才收回了视线, 往锅中倒油:“不穿黑色了?”


    宁渊稍一点头,又看向苏渺。


    他目光在苏渺身上衣服顿了顿,欲言又止一阵在边上找了个位置坐下。


    此时的苏渺已经换回了平常的衣服,但紧跟着宁渊的视线,她打量了一遍自己身上衣服,好像又意识到了什么。


    这是在有意配合自己的衣裳?


    那是不是就是正常意义上的……情侣装?


    苏渺不禁笑了下,心说这小子竟然也会有如此开窍的一天。


    思索期间,油锅已经热了。


    苏渺取来准备好的葱姜蒜片,还有干辣椒与花椒。


    一下下锅爆香之后,她又淋上一勺陈醋。


    顿时,陈醋的香气四散,刺鼻的酸味逐渐被香料消融,取而代之的,是陈醋酿制后留下的浓醇酱香。


    将火改小,苏渺进一步加入生抽老抽还有冰糖调味,紧接着倒进了一碗清水一碗黄酒,小火炖煮起来。


    炖煮约莫要费一会工夫,于是苏渺先坐在了宁渊身边的凳子上。


    “一会儿我还得出去买黎檬子(柠檬),也不知道外面瓜果摊还有没有没收摊的。”苏渺对宁渊道。


    宁渊看向炖煮的锅:“这不能吃?”


    苏渺失笑:“只有汤水,没有主料,吃什么?”


    眼见着宁渊有些失望,苏渺又道:“又不急,明天有的吃。”


    苏渺侧眸浅笑:“权当我们今天是约会了。”


    “约会?”陌生的词汇让宁渊有些难以招架。


    苏渺看着宁渊沉思下去,生怕他将这个词汇联想到什么“私会”上去……


    “就是二人世界,”苏渺道,“以培养感情为目的,只有我和你两人的相处机会。”


    果然,宁渊真是好哄。


    苏渺话一出口,他果真连失望都不剩,还乖巧地等起了苏渺那锅汤汁炖煮。


    经过简单的炖煮,锅中鲜,酸,香,已经充分融合,转眼煮得在揭盖同时送来扑鼻浓香。


    苏渺扇了扇香气,继续加入一勺香醋调味之后,又滴了两滴香油,随即取来一个小碗装了些出来。


    熄了火,苏渺吹凉了碗里的汤水,拿勺子尝一口觉得还算符合预期了之后,走到宁渊身边。


    苏渺舀了一勺,送到宁渊面前:“尝尝。”


    汤汁气味扑鼻而来,酸辣的香气混着丝丝点点的甜意绕在宁渊鼻尖。


    舌根很快就泛起了涎水,但此刻宁渊的心思却超乎了身体,拴在了面前的勺子上。


    宁渊很想问苏渺介不介意两人共用一个勺子,可思索良久,还是收起了疑问,抿上了苏渺尝过的勺子。


    但很快,嘴中尤为强烈的风味就将他拉回了现实。


    最先入口的是酸,陈醋和香醋两种不同的酸感混合相融,彼此缠绕却各自分明地刺激了每一处味蕾。


    紧接着迎来的,便是冰糖带来的清澈甘甜,和生抽老抽炖煮后的浓香。


    而将一口汤汁咽下,又好似所有味道都如过眼云烟。辣椒带给喉口辛辣刺激,又和花椒留下的丝丝酥麻,将风味重新提上了一个高度。


    宁渊原以为这风味已经足够多变了,直到次日他尝到了完成体的五味虾。


    苏渺用柠檬浸透了一晚上的汤水,比起前一日更添酸香,扫去厚重。


    而汤汁倒在了炸得酥脆的大虾之上,膨起的酥脆外壳之下,几乎是每一处鲜嫩虾肉都藏满了汤汁,任由虾肉的甜意将汤汁丰富的口感体现到了极致。


    宁渊放下筷子,在苏渺期待的眼神下点头道:“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很喜欢你的菜。”


    闻言,苏渺稍一眯眸:“你怎么说得这么笃定?”


    见宁渊不语,坐在那不动声色地喝着茶水,苏渺顿时意识到了什么。


    “啊!”苏渺连忙压低了声量,“你去偷窥?”


    能把皇家暗卫的本事说成偷窥的,想来除了苏渺也没别人了。


    宁渊无端而笑,解释道:“他们的下人很张扬,到处这场比试他们势在必得。”


    “我正好经过,便去看了一眼。”宁渊似笑非笑地看向苏渺,“你不想知道?”


    要说不好奇自然是不可能的。


    而且宁渊都把饭喂到嘴边了……


    于是苏渺咳了咳,清完嗓子后问:“所以是什么?”


    宁渊轻笑,很快神色恢复淡然:“他做了两只鸭子。”


    苏渺:……?


    ……


    苏渺:“哈?”


    也不知宁渊是真的无意还是十分故意,在比试之时,看着贾明将一盘盘成双成对的鸳鸯酥呈上时,苏渺站在一边险些气笑了。


    她低声对宁渊道:“你是故意的吧。”


    宁渊没有第一时间否认,只说:“不能让看客领会的形状,只能说是他技艺不精。”


    苏渺不禁转过头,看着宁渊的侧脸笑起来:“宁渊,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味道。”


    宁渊也看向苏渺:“什么?”


    “也不知是哪里醋坛子翻了,”苏渺戏谑道,“吓得我险些以为是我昨日熬汤水加多了醋呢。”


    宁渊收回视线,偏头咳了咳掩饰尴尬,随即又说:“不是吃味,只是觉着你确实做得比他好。”


    话是这么说,但究竟好不好,还得交由在场其他人评判。


    就见贾明等着在场住客还有桌前三位大老爷都开始动筷时,开口解释道:“正如诸位所见,这次的菜式围绕‘戏’而生,名为鸳鸯戏。”


    金灿灿的外壳经过开酥,入油慢炸之后松开了层层酥脆,成了立体的鸳鸯之态。


    一口咬下,在松脆面衣酥掉了整盘的同时,内里和着桂花香的豆沙更是穿过面皮,在口中散开阵阵香甜。


    豆沙是现熬现捣的,开酥更是均匀好看,更别说这样精致的点心是寻常少见的。


    果不其然,别苑里很快便传来了一些称赞声。


    而贾明却不管这些,继续道:“就似这千层鸳鸯酥一样,看似松脆的外表之下,也能存满因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而生的甜意。”


    “正如人生来孱弱,却还是努力寻求爱情一般。”


    “可叹世上情意总难全,所以也希望能借这比试,可以让这份愿景得一个圆满。”


    苏渺远远听着,也确实是没想到贾明口条会这样好。


    她稍显认同地点点头,低声说:“说得倒像是那么回事,我都紧张了。”


    可说是紧张,但宁渊看过去时,苏渺却是笑着的。


    她就这样等着住客们吃完,看着贾明带人收拾了碗筷,也带着自己的菜品上去布置。


    说来惭愧,今日苏渺仍然是投巧得很。


    今日她掐着时间将大虾炸得酥脆,紧接着又随着用餐的分量分装,配上了汤水。


    虽说这么说可能又是一种侥幸,但贾明上菜论菜的这点时间,倒是正好给苏渺的炸虾有了控油的时间,让它能最大可能地使得虾壳达到酥脆的程度。


    而也是这样,苏渺才得以在后续加上汤水之后,将整道菜的多重口感尽可能展现给每个住客。


    传完了菜,苏渺站在三位大老爷坐的桌前。


    可这次,直到所有人放下碗筷,她都没有多说什么。


    山庄老板有些不解,主动问道:“苏姑娘,今日这菜……寓意如何?”


    苏渺垂眸浅笑,开口道:“不瞒诸位,我没准备寓意之说。”


    话一出口,别苑果真有人说起“傲慢”之词。


    但苏渺只当没听见,在议论闹了一阵之后,才缓声道:“因为这道菜的寓意,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山庄老板略显意外:“此话怎讲?”


    “此题为戏,但戏,却如人生,”苏渺循循道来,“正如大家所见的戏码剧目,灵感都来源于芸芸众生的跌宕起伏一般。”


    “换一个角度来说,芸芸众生,也可以说是每一出戏的主人公。”


    山庄老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却又回过神:“那这和你的菜式有什么联系?”


    苏渺反问:“那请问您吃这菜,觉得是什么风味?”


    山庄老板猝不及防被问了一句,思索了一番才说:“酸辣鲜香。”


    苏渺很快会心一笑,又问贾成:“那请问贾老板呢?”


    “酸,甜,辣。”贾成说。


    苏渺又看向皇帝:“那老爷呢?”


    皇帝正要开口,却隐约明白了苏渺的用意。


    他笑了笑,应声:“酸甜可口。”


    说到这份上,好多人都反应了过来。


    同时传来的,还有层层叠起的议论声。


    “怎么会是酸甜口呢?分明是辣的!”


    “我没觉着辣啊,倒是甜得厉害。”


    “我倒是觉得都还好,怪好吃的。”


    “这么酸,你们没人尝出来?”


    ……


    此处的山庄汇聚了来自五湖四海的住客,有人常吃甜,自然尝到的酸辣便更为明显,而习惯了辣味的,自然也只能进一步分辨出酸甜之感。


    也正是这样的迥然,与苏渺心中盘算完美达成了一致。


    ——人生如戏,各有滋味。


    一阵讨论之后,一众看客进一步刷新了对苏渺这人“有趣”的认知。


    也就这么一阵转眼的工夫,贾明的“鸳鸯戏”留下的印象,也就这么被扫空在了记忆之中。


    于是,就如宁渊所说的那样,苏渺又一次拿下了比试的胜利。


    在收拾别苑期间,苏渺瞥见贾明似乎坐在一边,望着面前多的“鸳鸯戏”有些低沉。


    她倏地闪过一个念头,走了过去。


    “贾明。”苏渺靠近,站在贾明的“鸳鸯戏”前。


    贾明抬头,看见是苏渺有些意外:“苏姑娘?可是有什么事……”


    “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苏渺笑笑,指了指贾明面前的“鸳鸯戏”,“就是想跟你说,其实我觉得你的立意很好也很动人。”


    “各花入各眼,”苏渺宽慰他,“这天地一隅的别苑并不能代表什么,总会有人喜欢你的‘鸳鸯戏’。”


    贾明愕然:“当真?”


    “当真,”苏渺正色,“我就很喜欢你的构思。”


    说着,苏渺试探道:“所以……可否让我取一盘去尝尝?”


    “这说的什么话,”贾明脸上转而有了笑意,“苏姑娘喜欢拿去便是了,若觉得好吃,还可以再来取。”


    “那倒不必,”苏渺端起一盘,冲贾明投以一个感谢的笑容,“一盘便够了,多谢。”


    说完,苏渺行了一礼,便带着宁渊的“炸鸭子”回到了宁渊在的地方。


    宁渊见着苏渺端着这个走到他面前,又将盘子递给他,稍一侧身便说:“今日不那么想吃甜的。”


    苏渺眯起眸子,别有深意地笑起来:“你这都快酸上天了,再不吃些甜的压一压,都得酸入味了。”


    宁渊语塞,就听苏渺又凑近了说:“吃一口吧,我喜欢他的寓意。”


    听着这话,宁渊缓缓将视线分给了面前的“炸鸭子”:“什么寓意?”


    说话间,宁渊已经将东西拿了起来送进了嘴。


    望着宁渊勉强吃的模样,苏渺似有所思,随即将问题抛回给宁渊:“那就得看‘一生一世一双人’和‘只羡鸳鸯不羡仙’你喜欢哪个了。”


    就见宁渊老老实实将东西吃完,擦了手,毫不留情地低声说:“都不喜欢。”


    “嗯?”事情发展有些出乎苏渺意料,见宁渊好像吃了这个都没开心起来,苏渺隐约觉得自己的计策失误了,便问,“为何啊?”


    稍顿,才见宁渊再次开口:“我不需要这些。”


    在苏渺疑惑的神色之下,宁渊缓声对苏渺道:“我只要喜欢你就够了。”


    第49章 定情


    苏渺和宁渊正在这聊着, 就见齐三齐四匆忙从别苑入口进来。


    两人似乎互相交代了什么,紧接着就见齐四朝宁渊这边走过来,而齐三朝着候在皇帝不远处的沈确走去。


    齐四比苏渺宁渊都要小两岁, 苏渺看这小孩也觉得可爱。虽然他们兄弟俩都有些折腾, 但苏渺只当这些是生活乐子了。


    苏渺远远招了招手, 拿起一个“炸鸭子”, 就道:“来!吃……”


    话都没说完,苏渺的手就被按了下来。


    苏渺侧眸,看着宁渊哭笑不得:“这醋你都吃?”


    宁渊没多说, 只道:“他不爱吃甜的。”


    苏渺将信将疑“哦”了一声,选择在无关痛痒的地方顺着这只炸毛黑……现在应该是灰猫。


    齐四也没听清两人说了什么,凑过来还乐呵呵地笑着:“苏御……姑娘,听说你又赢了?”


    苏渺稍一点头, 齐四又左左右右打量了两人许久,品味道:“你们今日这是……约好了?”


    看着两人衣衫一个灰中带青,一个青里染灰,齐四若有其事地分析道:“倒像是一双璧人。”


    宁渊就那点小心思, 这会儿被齐四说穿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休得胡……”


    可苏渺却打断了他,对齐四笑道:“看来这江南水乡医眼睛的医术倒是了得,竟把你的眼疾都医好了。”


    宁渊越听越有些听不懂, 侧眸扫了眼齐四:“你何时来的眼疾?”


    齐四扯扯笑:“还不是那天你……唔!”


    于是炸鸭子还是被塞进了齐四的嘴里。


    就见苏渺扯扯笑:“我同他开玩笑呢。”


    一回想到那天两人那衣衫不整的样子, 苏渺就觉得尴尬,更想不到宁渊这样的薄脸皮在这样的场合听见会有多挂不住脸。


    所幸齐四是个心大的, 吃了好吃的也就忘了东南西北。


    “这可真好吃,”齐四正色, “比街口的那些点心好吃多了。”


    苏渺问道:“街口?”


    “是啊,”齐四继续啃着, 又冲苏渺用力点了点头,“就今儿个开始的,街口摆了条小集市,全是各式点心。”


    苏渺听了眼底果真闪过微亮,紧接着就听宁渊凑近了问:“想去看看么?”


    这次来了江南,除了昨夜那零星半点的独处时间,苏渺好像还真的没有和宁渊两个人去外面过。


    难得两人穿上了“情侣装”,也难得宁渊没事。


    苏渺转头便欣然答应:“好啊,那等下一道试题下来了我们便出发。”


    宁渊点点头应下,又在看向皇帝的方向时想到了什么,便问齐四:“说起来,你们今日是传的什么信?”


    齐四“啊~”了一声,说:“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事,就是……好像是公主的婚期定了。”


    苏渺神色顿时凝滞:“婚期?什么婚期?”


    “就是出嫁的婚期啊,”齐四不以为然,“钦天监算了可久呢,可算是定下了。”


    话说完,看见苏渺和宁渊都沉默下去,齐四才隐约明白了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见苏渺垂头思索,齐四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宁渊。


    而宁渊也是在望着苏渺许久之后,收回目光轻叹了一口气,以目光示意齐四离开。


    齐四的脚步声渐远,苏渺思绪也渐渐清明。


    既然是公主婚期,那显然肯定不是这几天就定下的。


    而沈确的避而不谈,宁渊的沉默,还有沈令书将她调去自己殿里这么久的种种举动……


    苏渺再开口时,语气淡了很多:“是沈令书的意思,是吧?”


    “嗯,”宁渊轻声应道,“你前些日子身子不好,多做思虑对恢复没好处。”


    转述完了沈令书的意思,宁渊又放缓了声音,对苏渺说:“我猜测,你也不想以不好的状态去为她筹备送行宴。”


    被说中了心思,虽然那苏渺还是有些心里发堵,还是苦笑了一下:“猜对了。”


    说着,苏渺远远望向皇帝那处:“看来我们计划得泡汤了。”


    宁渊顿了顿,抬手欲言又止了一阵,还是将想当众揽在苏渺肩上的手,越过衣袖,牵起了苏渺。


    他声音仍是带着凉意,但手却无比温暖:“没关系,我们还有下次。”


    苏渺低垂下眸子,心尖上的酸楚刺挠一般痒得厉害,她沉默无言,只将不痛快在无人瞧见的衣袖之下,以只有宁渊才能感受到的方式,轻颤着宣泄在了指尖。


    良久,苏渺紧攥的手稍一卸下力道:“那你不能食言。”


    宁渊反握紧了苏渺卸了力的手:“好。”


    ……


    沈令书的婚期打乱了南巡的计划。


    但以皇帝的角度来看,这样的变故却并不算恼人。


    相反,皇帝和一众随行大小官员倒是面露喜色,打点了山庄的其他事宜之后,还以苏渺三局两胜之由,将最后一题试题推掉了。


    皇帝和沈确带着一些亲信先一步回了京,而苏渺他们走流程采买完当地的食材特产,则是晚了一日有余。


    临行时,苏渺有些留恋地回望了一眼街市上于她来说久违又难得的自由,随即回头准备启程。


    宁渊搀着苏渺上了马车,但很快便听一驾马车停靠在不远处。


    苏渺和宁渊一同望过去,俞芮也从马车里探头。


    就见马车停靠,贾明从车上下来。


    “苏姑娘!”贾明忙道,“且慢!”


    苏渺明显感觉到宁渊牵着她的手紧了紧。


    她侧眸看了眼宁渊,顺着宁渊的搀扶从车上下来。


    “这么慌忙?”苏渺问道,“可是有何要事?”


    贾明平着急促的呼吸,对苏渺正色:“确有要事。”


    苏渺道:“请讲。”


    就见贾明在苏渺面前站直了身子,然后吐字清晰地问:“苏姑娘可有婚配?”


    苏渺顿感自己的手被攥得有些生疼,她指腹在宁渊手背上安抚了一下,随即便继续对贾明说:“虽未有婚配,但已有心悦之人。”


    “我以为你是……对我……”贾明支支吾吾一阵,又说,“你心悦之人……不是我?”


    这话听得苏渺不禁打了个哆嗦,她生怕宁渊上去就摘下贾明的脑袋。


    苏渺扯笑:“你这话实属有些突然,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你说你喜欢我鸳鸯戏的寓意……”贾明欣喜的神色沉了下去,后知后觉,“原来不是我。”


    苏渺一阵恍然,原是从鸳鸯戏开始便给了他两情相悦的错觉。


    苏渺说来也是抱歉,于是赔了笑便要接着解释。


    可才开了口,她却被宁渊一把拉到了身后。


    “先前让你误会是我的问题,”宁渊半挡在苏渺身前,沉声道,“但如你所见,她身边已经站不下旁人了。”


    “只要她愿意,做好了准备,她便会成为有婚配之人。”


    “这类的事情就不劳你操心了,”宁渊说着就要带着苏渺走,“告辞。”


    宁渊不由分说就将苏渺塞进了马车里,而马车里苏渺与俞芮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又听车外好像还说了些什么。


    直到宁渊回到马车上,开始策马,苏渺才探头问:“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要给我们婚宴做饭。”宁渊道。


    苏渺失笑:“那你怎么说?”


    宁渊:“我让他多关心自己。”


    苏渺“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得尽兴了才缓缓挪出身子,将脑袋放在宁渊肩上。


    宁渊有些错愕地绷紧了身子,但很快又往苏渺的位置靠了下,尽可能让苏渺不那么费力。


    就听苏渺在他耳边轻声问:“那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什么?”宁渊侧眸。


    苏渺稍一歪头,盯着宁渊:“娶我的事。”


    宁渊险些被自己的唾沫呛到,任他自己都没想到,慌不择路说出的话竟会在这时如同回旋镖一样飞回来。


    可就这么一下犹豫,苏渺很快就挪开了脑袋:“没想好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急。”


    说着,苏渺就准备钻回车厢里。宁渊试图扭头,却听苏渺道:“你好好驾车,一车三命呢,去了阎王殿里还得排队的事情我可不干。”


    回了车里,苏渺不动声色呼了一口气。


    说实话,其实她也有些担心,生怕宁渊说的不过是情急之下的场面话。


    毕竟,恋爱是一码事,婚配却得另当别论。


    就拿她自己来说,虽然听说宁渊想娶她确实欣喜。能听闻有人喜欢她到了想以余生许诺,更是足以称为幸运的事情。


    可若真的也要让她以余生做筹码,去试验一个人的真心。


    她可能又要退缩了。


    宁渊的迟疑虽然让苏渺有些失望,但苏渺也不是不能以“可以再考虑考虑”来安慰自己。


    这么想着,剩下的路上也不那么难熬了。


    直到三人随着其他几架马车,还有一堆随行下人颠簸两日回到了宫门前。


    俞芮先一步下了车去清点东西,苏渺也紧跟着揭开车帘。


    谁知才揭开车帘,就见宁渊迎面出现在车厢之外。


    苏渺抬眸:“你这是……唔!”


    没说出的话被堵在了嘴边,只见宁渊扶着马车门框就压了下来。


    后腰被宁渊掌在了怀里,唇上覆上了温润。


    紧接着,所有的感官便在车帘落下之后,只停在了彼此的呼吸之中。


    宁渊的吻同他人一般坦率,但小心翼翼地靠近和唇舌的试探,又无不透露着他这番举动的生疏。


    苏渺夹缝中问了一句“你这是……”,又紧接着被堵了回去。


    两日光景实在太久了,久得宁渊咬碎了那点难熬,还止不住担心和后悔无限发酵。


    只因“苏渺兴许低估了他的爱意”这一假设一旦膨胀,就如浪涛一般将他吞没,两日光景一切的事情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片刻,宁渊稍一松开了苏渺。


    他与苏渺鼻尖相贴,清冽却不安定的声音夹杂在呼吸声中传来:“这个是上次欠下的。”


    话音刚落,有一个吻落下。


    但可能是宁渊实在学得太快,这次的吻全然要比方才来得熟练又冗长。


    直到苏渺呼吸微滞,呼吸急促得没办法多说什么,宁渊才再次松开她,捧起她的脸开口道:“娶你的事我是认真的。”


    “只要你做好了准备,”宁渊道,“我会尽一切可能带你走。”


    苏渺思绪有些乱,但恍然间她好像捕捉到了一些别的意思。


    只是宁渊并没有给苏渺多的思考时间,很快便接着说:“我只求一点。”


    苏渺思绪纷乱,压着喘气声:“……嗯?”


    宁渊墨潭般的眸子,近得可以让苏渺看见自己的模样。


    直到他紧盯着苏渺,眸子的墨色之上微微盈润,他才轻声说:“只愿你也是真的想嫁我。”


    苏渺愣住,宁渊却忽然捧起了一个几乎不可见的笑意:“所以你想嫁我了,记得告诉我。”


    苏渺又愣了许久,才堪堪从两个深吻中回神。


    她怔懵地点了点头,许诺一声:“好。”


    ……


    第50章 软皮红豆饼


    俞芮清点完了带回来的食材物资, 回头却见到马车这边苏渺和宁渊没有动静。


    远眺了一阵,俞芮还是决定走上前去看看。


    可才靠近,就见宁渊揭开帘子出来。


    车帘一揭开, 两人面面相觑。


    可看着宁渊的脸, 俞芮却缓缓抬手遮住了自己张开的嘴。


    ——完了,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宁侍卫……”俞芮道, “你这是……”


    宁渊也没想到会被撞见,避开了俞芮的目光便踩下了地:“我去替苏渺买糖。”


    “啊?”俞芮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宁渊要走。


    可她也是难得主动一回, 上去拉住了宁渊。


    宁渊回头,就见俞芮点了点她自己嘴角:“宁侍卫……你嘴角……”


    宁渊跟着俞芮的动作擦过自己嘴角,然后在看见指腹上残存的口脂之后,倏地红了耳廓。


    于是他连忙进一步擦了擦嘴角, 随即道了声谢,慌忙离开。


    俞芮实在是没见过这般慌忙的宁渊,觉得稀奇之余,还隐约想笑。


    正要回头, 身后便传来了苏渺的声音:“你在这乐什么?”


    俞芮回头:“我还能乐什么?”她眯眸笑道,“乐你也要出嫁咯!”


    说到出嫁两个字,苏渺莫名有些心情复杂。


    可俞芮却没有觉察, 继续说:“说起来, 你要宁侍卫去买糖做什么啊?”


    苏渺垂下了眸子,忽然笑得有点苦:“日子过得苦了, 自然想吃点甜的。”


    “你这还苦?苦从何来?”俞芮问道。


    苏渺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问俞芮:“那你觉得, 嫁给不喜欢的人,算是苦还是甜?”


    兴许现代的思维与古人的思维碰撞, 终究还是会分道而行。


    在苏渺话出口了之后,俞芮虽还是很想认同苏渺的观念,却还是低头说不出个所以然。


    苏渺伸手摸了摸俞芮的头,对此一笑而过:“别想了,再想你这小脑袋瓜也该烧坏了。”


    俞芮试图反驳,却见苏渺已经先走一步:“走吧,去看看公主殿下。”


    ……


    公主殿里仍是往常一般平和,即便婚期将至,来往的人多了,看起来也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而沈令书如往常一般在殿里等着苏渺。


    苏渺踏进公主殿前,等来了宁渊带回的糖。而未免人多口杂,宁渊也是将东西交给了苏渺便回了沈确身边。


    殿内沈令书见了苏渺回来,当即便笑着走过来,还顺便遣退了多余的下人。


    苏渺和俞芮先后行了一礼,紧接着就听沈令书道:“这一趟玩得可算尽兴?”


    苏渺没多说什么,只觉得看着沈令书有些莫名的遗憾。


    但她也明白,在这个地方,兴许更遗憾的人应该是她自己。


    这样想着,苏渺从又一个来自宁渊的锦囊里取出一块糖,塞进沈令书嘴里。


    沈令书脸上闪过意外,却还是乖乖地尝起了苏渺给的东西。


    就见苏渺笑了下:“这种时候你才像一个符合你年岁的姑娘。”


    话一出口,两人心里好像都心照不宣地明白了什么,紧接着沈令书便牵起了苏渺的手:“你莫要为我难过,事情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半分勉强。”


    “寻常女子也有婚嫁之说,我身为公主,能在婚嫁之上为江山社稷有所助益更是幸事。”


    “莫要为我担心,”沈令书宽慰苏渺,“我没事的。”


    两人之间静了许久,苏渺才反握住沈令书,问了一句:“那你……喜欢吗?”


    沈令书回望着苏渺的眸子,愣在原地。


    婚事至今,两人之间的身份地位无数次被拿到桌上权衡,大婚细则三书六礼更是让内阁诸多老臣晕头转向。


    沈确或有差宁渊去调查过对方底细,但也碍于身份点到为止。


    只有苏渺,问了她是否“喜欢”。


    沈令书并不想于此沉默,但面对苏渺,其他言辞就像堵在了心口一般,难以对苏渺虚饰半分。


    良久,沈令书开口:“苏渺,替我操办送行婚宴吧。”


    “好,”苏渺接受了沈令书的沉默,也捧起一个笑,“你有什么想法吗?”


    沈令书故作思索,很快便道:“可以试菜吗?”


    “可以,”苏渺欣然,“那便劳烦将我这屋子多留一阵了。”


    ……


    虽然两人之间还有许多说不清的东西隔着,但在婚期之前,苏渺还是将重心尽数放在了沈令书的试菜上。


    操办婚宴对于苏渺来说绝对算不上陌生的领域,毕竟在来这里之前,餐厅经手的大小婚礼庆典就不在少数。


    独独有一点,那便是米其林餐厅很少接触中式婚庆点心。


    苏渺大概翻阅了一些典籍食谱,又通过宁渊了解了一些民间习俗,很快便在已有的基础知识下动起了手。


    苏渺回宫后两日,公主殿的小厨房再次传来了香气。


    沈令书推门而入时,苏渺刚好在熬煮她的红豆枣泥馅。


    枣香四溢的厨房里,满是甜而不腻的香气。


    眼见着一锅红豆枣泥馅出了锅,沈令书找了地方坐下,随后苏渺取一木勺挖了一点馅料,递给沈令书。


    沈令书接过木勺,稍一吹凉,紧接着便轻轻抿了一口。


    苏渺的红豆枣泥馅没有加任何糖,但红枣的甜意却足以填满整一口内馅。


    若说对甜品最大的褒奖便是“不甜”,那苏渺这内馅足以算作是顶尖的手艺。


    在沈令书品尝期间,就见苏渺又开始了下一步动作。


    她取来一个盆,在里面放进了面粉,糖,油,还有酵母,搅匀之后便倒进凉水开


    将面和成团,再揉搓定型,直到盖上盖子稍作醒发,面团的部分也基本到位。


    “怎么样,内馅味道可还过关?”苏渺问了句,便着手将内馅分成小剂子。


    沈令书将勺子放回桌上,笑道:“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红豆枣泥馅。”


    “想来往后吃不到了,怕是要想得紧。”


    苏渺却笑:“那有什么的,你想吃便差人回来说一声。沈确这般宠你,让宁渊跑一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沈令书笑意仍是淡淡的:“那你呢?”


    苏渺看过去:“给你做吃的我自然是乐意。”


    却见沈令书摇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


    “苏渺,”沈令书稍顿,缓声问,“你要一直在这里吗?”


    闻言,苏渺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说实话,从开始不得不入京蒙皇家庇护,再到和穿来之前一样努力往上爬,苏渺确实没有半分想要离开的意思。


    可总觉得是因缘巧合,时至今日,好像来自四面八方的力道都在引她走向这宫外。


    这样想着,苏渺却还是有些参不透。


    于是她也只是摇摇头:“还没想过。”


    沈令书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苏渺继续手上的动作。


    大碗红豆枣泥馅逐渐均分之后,那醒好的面团也经由苏渺的手擀开,抹油,又撒上干粉卷成了长条。


    就如包包子和饺子一般,苏渺将长条面团也切成了剂子,然后又将剂子收口,擀开,成了一个个均匀圆润的皮子。


    话说回来,其实中式糕点的手艺万变不离其宗。


    就拿苏渺这次做的软皮红豆饼一样,做法确实是与蛋黄酥大同小异,而手法也如其他面点一般。


    制馅,成团,定型,烘烤。


    一盘形似蛋黄酥却不同于蛋黄酥的软皮红豆饼载着浓重的香气,很快便热腾腾地出了炉。


    不刷蛋液的团子之上没有多余的莹亮色泽,但形状规整的白团子烘烤之后,却均匀地染上了黄褐色,看着倒多了几分素雅。


    而在苏渺取来胭脂,于顶上落下一点红之后,属于婚嫁的喜庆便跃然于上。


    沈令书见了,心里竟有些说不清的暖意:“ 江南红豆树,一叶一相思。”


    “以红豆作喜饼,倒是寓意极好。”她道。


    苏渺对沈令书的话不置可否,只说:“先尝尝吧。”


    沈令书拿起一个团子,轻咬了一口。


    千层面皮由酥脆转为软糯,而在软糯的皮子之下,红豆与枣泥喷香,尤其甘甜可口。


    与寻常酥饼的起酥工艺不同,苏渺在这上边只简单地加进油酥制造了分层。


    但意料之外的是,这反而使得整一道点心都以一个不可见的方式,变得温柔起来。


    “如何?”苏渺坐到沈令书身边,说是询问,但语气确实胸有成竹。


    沈令书怪她:“你分明知道我会说什么。”


    “那你可知道我想给这点心起一个什么名?”苏渺又问。


    沈令书摇摇头,苏渺便说:“我喜欢你的诗句,‘一叶一相思’,而且这和我的想法确实不谋而合。”


    “但我所念,并不觉得你相思于他。”


    “是吗?”沈令书歪过头,“你所想如何?”


    苏渺望着面前那一盘软皮红豆饼:“红豆素来寄以相思之意,也常做信物抒发情感。”


    “所以我便想为此起名相思饼,用作你送行宴的点心。”


    说到这里,沈令书不免奇怪:“那你却说我并非相思于他?”


    “红豆寄予相思意,可谁说一定要是男女之情?”苏渺反问。


    就见沈令书意外失笑,似有些明知故问的意思:“那是谁?”


    “是我予你的相思。”苏渺稍扬起下巴,将沈令书那未婚驸马丢了好远,“这不比他来得分量重些?”


图片    请收藏魔.蝎.小.说.网 WWW.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