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沈确的午膳之后,苏渺也算得了一些时间回头准备自己的午饭。


    不久之后便是茶歇,苏渺不想在这种时候因为吃坏肚子坏了事,便决定回小厨房自己开个小灶。


    苏渺回到小厨房,才一推门,就迎面吹来一阵穿堂风。


    她心头一紧,连忙推上了门。


    果不其然,角落的小窗大开着。


    就见宁渊不知何时又大驾光临了这破漏的小厨房,还悠然自得地如回家一般坐在窗边。


    他双手抱在胸前,半倚在窗沿之上似是闭目养神。


    初秋的午后日色顺着他鼻尖洒落半边面庞,恍惚一瞬间,苏渺觉得宁渊多了一些“人气”。


    听见脚步声传来,宁渊缓缓抬眸,冲这里望过来。


    “太子的午膳解决了?”他问。


    “刚送走,”苏渺愣了下,“你怎么……”


    可直到这时,苏渺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说过“接一个食客信手拈来”这样的话。


    只是宁渊这样冷不丁地出现,苏渺还是有些招架不住。


    “你下次来,提前知会我一声,”苏渺垂眸,呼了一口气,“不管是要不要吃饭,我都好有个准备。”


    可话说出口,两人也先后意识到了宁渊身份上的问题。


    宁渊一个暗卫,本就是沈确宫外带来的。


    如今在宫中虽然算是有些地位,但实际上也没个正面身份。


    苏渺顿时觉得宁渊有些可怜,却听宁渊道:“我心里有数,放心,不会给你添麻烦。”


    虽然宁渊这话,言外之意怎么听都是让自己的“蹭饭”变得合理。


    但宁渊这样的态度,倒是让苏渺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左右自己也没什么能给宁渊的,便只好问:“吃饭没?”


    “没。”宁渊答得很干脆。


    苏渺:“你倒是一点也不客气。”


    可话是这么说,环顾一圈下来,这两天净忙着茶歇的事情,小厨房倒是真的没剩下什么存货了。


    苏渺大概看了一下,目光所及的地方只有给沈确做竹筒饭的一些腊味,还有给沈确做青椒酿肉的青椒。


    “能吃辣吗?”苏渺大概有了一个想法。


    宁渊仍然回答得很干脆:“吃。”


    不挑食倒是个优点。


    “行。”苏渺望了眼宁渊,很干脆地应下,转头就着手开始做菜。


    正好苏渺也要准备自己的吃食,这会儿切菜也就索性多切一些。


    苏渺随手取来一块腊肉,又切成薄片一把丢进热水中泡着。


    紧接着她又取来姜,辣椒,青椒,分别切片,切段,备用一边。


    拍了两瓣蒜,差遣宁渊出去偷了两个御膳房晒的辣椒,苏渺再剪上两段葱白,跟着便起了一口大锅。


    大锅炒菜的香气,是寻常小锅完全无法取代的。


    将大锅烧得冒烟,苏渺泼下一勺冷油。


    在冷油接触滚烫锅底转瞬沸腾的同时,苏渺面不改色地将一把姜蒜辣椒一把丢进。


    呲——!


    锅气四下溅开,水汽伴着油气,让葱姜蒜的香味顿时抢占了整间小厨房。


    紧接着,苏渺捞出腊肉,“嚓!!”一声倒进锅中,翻炒同时又下一勺料酒煸香。


    葱姜蒜的加成下,腊肉一点点煸干了水分,在滋滋冒油的同时,煸出了阵阵浓厚的咸香。


    而苏渺又赶着垂涎之前,将青椒和新鲜辣椒一并倒入翻炒。


    在腊肉煸出的油脂还有硕大铸铁锅的高温之下,青椒转眼翻炒断生,独有的香味包裹着腊肉咸香,在才来得及咽口水的功夫之下,飞速装盘。


    一盘干煸腊肉被推到宁渊面前时,甚至还冒着阵阵热气。


    “等一下,我去盛饭。”苏渺取来两双筷子,就转身去蒸大锅饭的地方盛饭。


    盛饭同时,苏渺望见今天伙食还有两个小菜还不错,便索性拿了个食盒,在米饭之余还多带了一碗汤和一点小菜给宁渊。


    本想着回去还得刷锅刷碗,苏渺随便装了一下盒就转头回了小厨房。


    可令苏渺没想到的是,回到小厨房时,锅已经洗完扣上架子了,碗碟也都洗完收起来了,就连地面和垃圾也都清理得干干净净。


    “你……”苏渺有些意外,“这么专业?”


    可说到这里,苏渺又想到些什么:“你不解释的话,我会觉得你手上有着几百条性命。”


    宁渊闻言神色顿了下,但只是从窗上下来:“可以吃了吗?”


    “可以了。”苏渺见宁渊没多说,只当他是默认。


    可苏渺本身就没有过多的权利去过问沈确他们的事情,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取来两双筷子,拿来两张凳子,摆在窗前的小桌前,又取出食盒里她带回来的东西。


    “吃吧,”苏渺道,“御膳房伙食不差的。”


    宁渊见每个菜都只有一份,便问:“你不吃?”


    “不吃,”苏渺如实说,“一会儿还有茶歇,不能在这里出岔子。”


    宁渊好像听着有些不对:“那我……?”


    “沈确今天在国子监,有意外也轮不到你,”苏渺说得理所当然,“吃坏了,你就当借机歇一天。”


    真是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但宁渊竟然没有反驳。


    宁渊就这样收了声,等着苏渺都布置完,又一起在桌前坐下。


    直到苏渺动筷,宁渊冷不丁地轻声说了一句:“我没有杀过人。”


    苏渺拿筷子的手顿在半空:“嗯?”


    “我师傅临终前有嘱托,”宁渊神色淡淡的,拿起了碗筷,“在不危及自己性命的情况下,可以见血,但不可以取人性命。”


    “啊……这样,”苏渺没想到宁渊会跟自己说这个,一下没准备好如何应对,便只好“嗯。”了一声:“快吃吧。”


    宫中的腊肉确实要来得上乘,仅仅只是用热水短暂浸泡,便已经没有了浓重的腌渍味。


    经过浸泡,油锅热炒,腊肉的香气已然发挥到了极致。


    风干肉类特有的韧劲,在反复咀嚼之后,于唇齿之间留下了细微的甜意。


    而腌制时添加的冰糖,在与咸味相融的同时,反而让两种全然不同的口味相得益彰,将肉的鲜美发挥到了极致。


    丝丝缕缕的辣味,拌着肉汁,沾在仍冒着热气的软糯米饭之上,一口送进嘴里,只留下一个意犹未尽。


    这一餐饭,从米饭到配菜都可以说是挑不出一点毛病。


    可兴许是因为第一次跟并不熟悉的人一起吃东西,苏渺倒是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本以为宁渊还会像之前一样吃得很安静,但意料之外的是,宁渊竟然在放下碗筷时开口道:“你比寻常女子吃得多。”


    苏渺正提了一口气要发作,却又被他打断:“这是好事。”


    于是骂人的话到了嘴边,苏渺又咽回了肚子里。


    宁渊总是让人意外,不论是言辞还是行为。


    但说实话,苏渺对这些并不太讨厌。


    “在这朝不保夕的地方自然是得吃饱一些,”苏渺说着,也收拾起了自己的空碗筷,但脸上倒是有了浅显笑意,“不然哪天再平白捡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别说能不能救了,保不齐自己都要被吓晕过去。”


    宁渊垂眸,竟是笑了一下。


    冰冷的面容和语气之上,恍然闪过的一丝笑意,忽然给苏渺一种秋日扫过春风吹散了积雪的感觉。


    回想到刚进小厨房时的景象,苏渺心说明明笑起来挺好看,怎么就整天板着一张脸。


    换了以前,苏渺可能也不会吝啬自己的夸奖,会夸两句对方生得好看或是什么。


    只是在这个地方,苏渺还是不想和别人太过交好。


    她叹了口气,起身准备收拾碗筷。


    可没想到宁渊已经抢先了一步。


    “午时还有茶歇,你不必张罗,”宁渊收拾的动作果真比苏渺想得还要熟练,“就当是谢礼。”


    不说谢礼倒还好,说起谢礼苏渺就哭笑不得:“你的谢礼可真是别致。”


    宁渊似是不解。


    “吃了鸽子,便谢一只鸽子,”苏渺失笑,“那按你这么算,我救你一命,你是不是应该以命相抵呢?”


    说到这里,宁渊不知怎么的,好像对苏渺的话有些别的想法。


    他捧着碗在原地驻足许久,兀自思索许久之后,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转头去清洗了碗筷。


    苏渺隐约意识到这话说得宁渊情绪有些波动,虽然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既然冒犯了人家,总该做些什么。


    茶歇将至,要去另外给宁渊做点什么甜品显然是不可能了。


    但……


    切个水果还是可以。


    正好最近入秋了干燥,方才又吃得有些重口,苏渺走到一边拿来两个人孙掌事给的梨子,便到砧板前切了起来。


    忙碌了一个上午,就连苏渺自己都没发现束起的发簪已然变得松松垮垮。


    前不久切腊肉青椒时,头上发簪若还能算得上是勉强能支撑这一头长发,那这次是恐怕就是不堪一击了。


    苏渺洗净了梨子,取来水果长刀,才低下头准备切块装盘,就顿感后脑一松,紧接着就猛地觉察到头发似乎要披散开来。


    苏渺下意识抽一口凉气,忘了手中还握着一把菜刀就想抬手。


    可不过眨眼一瞬间,脑后的长发没有如预想般散开,握着刀的手也被稳稳地按了下去。


    一丝慌乱后的安心竟然一闪而过。


    清浅却独特的木质香将苏渺环绕在内,一滴水却不听话地从宁渊悄然间滴落。


    冰凉的水滴落在苏渺后颈之上,又顺着肌肤一路滑下脊背。


    短促的酥麻过去,苏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按在自己手上的,是来自宁渊的大手,而自己的长发也被宁渊攥在了手里。


    宁渊手上还留着洗碗后残存的清水,这样握着苏渺的长发,在苏渺回神之后与她对视,反而只得在她回首同时,不可控地任手上水珠再次滴下。


    直到水珠落在耳廓上的一瞬间,苏渺才堪堪发现,原来自己的耳朵竟然这么烫!


    她连忙放下刀后退两步,随即堂皇地重新用发簪将长发束起。


    可是这个时候,再次隔着一段望向宁渊,苏渺却觉得心跳莫名有些快。


    是那扰人心绪的香味吗?还是那来得唐突的亲密之举?


    可……


    宁渊看着冷静淡漠,但他手却是热的……


    嗯?


    苏渺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上面,连忙甩甩头将这个想法甩出去,又仓皇道:“多谢。”


    “举手之劳,”宁渊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寡淡,“冒犯了。”


    苏渺摇摇头,表示自己还好。


    可偏偏这时候俞芮敲门进来,正正好就见到苏渺面红耳赤的模样。


    俞芮从没见过苏渺这样,顿时感觉自己好像撞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她连忙倒吸一口凉气捂住了嘴,努力让自己笑得不那么明显之后,想起了来这里的正事。


    “哦对,”俞芮道,“苏渺,孙掌事让你可以开始准备茶歇了。”


    虽然被俞芮撞见了自己害臊的模样有点亏,但起码俞芮还是救了自己于水火。


    反正宁渊也把碗筷都清洗了,苏渺也就准备转头就从窘境里脱身。


    可正要离开,苏渺却想到了那两个梨子。


    她回头看向那两个梨子,再望向宁渊时眼底写着歉意:“这……”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宁渊也望向两个梨子,“我可否将它们带走?”


    苏渺竟然松了一口气:“可以!请便!”


    说完,苏渺便如蒙大赦一般跟着俞芮逃离了这个地方。


    而宁渊则是重新望着两个梨子许久,随即将两个梨子带走,再次消失在了窗口。


    ……


    宫外,一处荒坟前。


    宁渊坐在荒坟之前,靠着无名的石碑,撑起一条腿架着手啃着梨子。


    梨子汁水沁入喉口,清甜蔓延过每一寸味蕾。


    宁渊从前并不信人逢喜事精神爽的说辞,可到了这时候,再次望向荒坟石碑前那个没有被啃过的梨子,却才迟迟地觉察到原来心情好起来,吃什么都是香的。


    一直到啃完了手中的梨子,宁渊又一次沉默许久,又在望向远处皇宫的方向时,缓缓有了一个淡淡的笑意。


    “师傅,”宁渊靠在了碑前,“她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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