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古代言情 > 昏君就要君主离线制 > 第 40 章 《禁绝缠足诰》(二更)
    奉天门,今日负责戍卫帝驾的锦衣卫略有踟蹰——


    在朝上把大臣叉下去的事儿发生过,当即拖到门外开始廷杖的例也有过,但这个劓刑,他们还真没干过。


    锦衣卫犹豫起来:他们隶属帝王全然听命行事,倒不是在犹豫这件事该不该做,而是……这活手生,万一手重了把人割死了,这责任算谁的呢?


    于是领头的锦衣卫指挥使袁彬再次看了一眼皇帝,见皇帝第二次颔首就放心了——这就跟廷杖‘放手打,用心打’的意思一样吧。真出了什么事儿,责任可就不归他们了。


    毕竟,要是就被割了占人身这么小一点的鼻子都熬不过去,陈御史很该找找自己的问题啊:就像他说的,世上缠足的女子很多都好好的,那世上别的没鼻子的人,怎么还活的好好的呢?


    袁彬摆摆手。


    一个年轻锦衣卫领命,抽出了寒光凛凛的腰刀。


    看起来,是连斩首刑场喷口酒的流程都不走,直接就要割了。


    “陛下!”


    姜离听得一声凄呼,打眼看了看站出来的人。


    脸不太认识,但看衣服是朱红色,上面绣的禽兽又是锦鸡——哦,还是个二品级别的高官呢。


    站出来的人,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二把手)。


    都察院之首邝埜,这回倒是没求情,主要是上次求情得到个‘没事,下辈子注意’的结果当场给他干沉默了,这次索性就直接沉默了。


    但都察院右都御史坐不住了,因这马上鼻子都要不见的御史,跟他是同乡。


    乡谊,向来在朝堂上是很要紧的关系。


    花花轿子人抬人:右都御史作为同乡中官位最高的人,平时也少不了同乡官员的追随捧高,这样他有什么建言才能一呼百应,有什么政绩才有人拼命给他写奏疏夸夸。


    但凡事都是有代价的,总不能平时收人家当小弟,出事了你这个大哥就像是埋了似的,脖子一缩死活由人,那以后谁还跟你混呢?


    朝堂有时候不是做官才能,而是人情世故。


    于是此时右都御史不得不硬着头皮出来试着救一救——救不救成另说,主要是表露一个救人的态度:“陛下,陈御史冲撞圣躬其罪确凿,臣请陛下将其免官罚俸。”


    “但这劓刑与缠足不可相提并论,还请陛下免此五刑之罚。”言下之意缠足后还是脚,然而割半个鼻子……谁脸上长半个鼻子啊!


    若真当庭受了此刑,这御史只能一头撞死了。


    “求陛下开恩啊!”


    右都御史声形并茂地表演完,就跪下来伏在地上不动了:嗯,反正他该求的求了,陛下再不同意他也没办法,今儿他就准备趴这儿了!


    然而——


    “好,爱卿说的有理。那古之五刑先等等。”忘记这位官员姓甚名谁的姜离,随口用爱卿对付过去。


    右都御史都懵了,茫然抬头:啊?我什么时候在皇


    帝跟前这么有脸面了。不但叫我爱卿,还应了我的求情。


    不由懵圈中又带着几分窃喜:原来陛下这样看重我啊……


    还没有陶醉完,就听皇帝继续道:“就先行陈御史口中的‘非剕刑’吧。”


    随着皇帝的摆手,跟随服侍的宦官取出了一卷布条。


    许多朝臣根本不认识这是什么,还是早得了吩咐的宦官,主动介绍道:“陈大人,这便是缠足的足纨呢。”


    见几个宦官走过去,年轻的锦衣卫收回了自己腰刀,重新回到了看戏的位置,心里替陈御史叹口气:他的刀可是很快的,但换了东厂的人,可就没有那么好结束了。


    东厂的宦官们,尤其是专管刑罚的宦官,大约是因为自己的遭遇,其实在折腾人体方面,远比锦衣卫要下得去手。


    而且他们心无旁骛,无家无亲,常年专注于操持刑罚的专业,是真的‘手上很有点功夫。’


    两个力大强健的宦官,不由分说摁倒了还有点懵的陈御史。


    剩下的两个,一个去靴子,一个已经利落地给足纨打了个结,固定了个起端,然后从怀里套除了些精巧的工具,客客气气道:“陈大人,咱家在东厂就是专门行腿足刑的,知道大人是而立之年的男子,这脚上的骨头难免硬些。”


    “但大人放心,咱家绝对给你缠的纤细漂亮,保管跟外头三姑六婆们缠的一点儿不差呢!”


    到底是金英的手下,很有金英干活不耽误拍皇帝马屁的好习惯,还不忘道:“陛下是亘古未见的仁慈宽厚,这不,特意按照陈大人的意思,选了您觉得最不要紧的惩罚呢。”


    其余三个资历浅些的宦官,听领头的赞美皇帝,也都空出一只手来,齐齐举起袖子擦了擦眼泪,声音也整齐的像是排练过:“陛下仁慈!奴婢们感激涕零!”


    手放下后又去摇晃陈御史:“陈大人,您也得懂得感恩啊!”


    满朝文武:……


    如果说起初,这奉天门外的群臣,只是颇为震惊地看着这从未见过的刑罚。


    然而随着东厂的宦官一步步专业地做下去:当极为结实的布帛裹把骨头绷的吱吱作响时,当东厂的宦官举起银色的小锤对付总不能呈现‘纤美’之态的骨头时,当陈御史发自肺腑地惨叫回荡在御天门外……


    许多朝臣不由就闭上了眼睛,不肯再看。


    那些下意识闭上眼的人,有些人不由就自问起来:他们为什么不敢看呢?要知道他们中的许多人自己都坐过牢,再不济也见过三司会审,或是见过同僚被拖出去廷杖。


    原本,他们不觉得缠足比得上这些刑罚。可现在,为什么本以为‘闺阁常有的小事’,让他们这么震惊和畏惧。


    是因为骤然被人送到眼前……缠足原来是这样的苦楚,这就是他们的母亲,妻女要经历的。


    这些是有良心、对家人也感情深厚的朝臣心中的想法。


    自然,还有更多人的恐惧,只是因为怕皇帝的暴行,会加诸在自


    己身上!


    姜离并不知,也不在乎他们的复杂心情。


    她要的原不是轻飘飘的感慨和反思,而是他们不得不听从而做。


    在东厂宦官再次举起一个黄铜夹子的时候,陈御史觉得自己像是已经被夹子夹碎的核桃一样受不住了。


    “士可杀,不可辱!皇上你杀了我吧!”


    都对皇上用了你我,都顾不上用敬称了……姜离评估了一下:那大概是心态崩到一定程度了,但又没有全崩,毕竟真豁出去不活了应该是:狗皇帝,我杀了你。


    姜离看着还有一半没有缠完的足纨,以及暂时停下来,等待皇帝是要杀还是要继续的宦官,挥了挥手。


    宦官们:得令,继续。


    不可辱?


    痛苦煎熬吗?屈辱吗?


    无数女子也是这样过来的,而这样的痛辱之后,难道就能不死了吗?不,就如璚英写的《戒缠足文》一样,受过缠足之苦的女子,反而更容易死掉:无论是在危险的境遇下跑不掉,还是缠足本身就会带来的如感染体弱等风险。


    她们的痛苦并不能替代命苦和死亡,只是白白受罪。


    还有人教她们要去习惯这种痛苦,感激这份痛苦。


    所以——


    在陈御史如同被按住的褪毛猪一样,开始再次嚎道:“陛下干脆杀了我吧!”


    朝臣们就见龙椅之上的皇帝,带着方才东厂宦官赞美过的仁慈宽厚笑容:“你看,你又急。”


    “朕也没说不杀你啊。”


    朝臣们:!


    这原来不是选择题吗?


    比起最初没什么表情的皇帝,现在这个笑容当真非常宽容,才让朝臣们悚然。


    陛下如此一意孤行,哪怕满朝文武联合起来,能够撼动皇帝的心意吗?不,两月前的中元节,皇帝已经跟他们证明过了,群臣反对亦无用!那时如果没有先帝显灵,现在他们就该跟着皇帝在外面战场上大逃杀呢。


    何况,在这件事上满朝文武又不可能联合起来。


    摆在眼前最现实的问题,就是谁当场反对,谁当场变成第二个陈御史。


    朝臣们相信,东厂备足纨必不是备了一份,比如现在被架住的右都御史,看起来就是下一位……


    何况本身就乐见废除缠足的官员也不是没有。尤其是从靖难之役过来的勋贵之家,身经百战的将军都还在,亲眼见过城池破碎妇孺奔逃。故而家中尚武之风重,再者武将女眷要随军驻扎边境的可能性也很大,那别说不能缠足,都得学点武艺傍身!


    但正因为天下缠足风气日重,许多人家说亲竟然还看重这个。


    搞得很多武将之家想把女儿嫁到簪缨之家,竟然会因为这个缘故让人挑剔,令他们很恼火。


    于是,在陈御史的哀嚎中,已经有武将勋贵之家站出来:“陛下明见,臣请陛下诏谕天下:即日起废止禁足。”顿了顿,到底是不愿将其余人得罪死:“若有再犯之家,当按罪罚


    银。”


    姜离听完此谏,看着满朝文武的反应,在心里画了个扇形图——


    没有人再反对。


    少部分人在应和。


    大部分人在沉默。


    那么……


    不够。


    也没完。


    姜离为这件事准备的后手,还没有走完。


    现在这些人,只是不反对,或者说不敢明着反对。


    这是不够的,何况若是犯了缠足之过,只罚点银子算什么,不痛不痒。


    姜离的目光再次看过满朝文武——


    要知道这天下之大,虽然说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皇帝自己不可能走进万户千家,真正去治理国家的,还得是这朝上的官员。


    所以,她要逼着他们不得不‘主动’推行这件事——


    “朕自然要下旨废除缠足。”


    在皇帝开口的时候,东厂宦官非常机灵地塞了块用剩下的布在陈御史嘴里,让他先别嚎。


    于是骤然安静下来的朝堂上,只听皇帝清晰道:“但诸位爱卿也别闲着,今日下了朝,所有在京五品及以上官员,每人写一份废止缠足的文章交给朕。”


    骤然被摊派了作业的朝臣们:?


    很多人下意识不太想写,尤其是在很多‘清高士大夫’心里,都先别说赞同还是反对,他们是觉得缠足是闺帏琐屑事,并不想在正经的官方奏疏上,在史书工笔上留下一个‘某某官员盯着女子缠足’事的名声。


    但这会子倒也没有朝臣敢于清高到,梗着脖子说一句不写。


    唉,写呗。


    就当逢年过节皇帝让写的应制诗了。写了哄皇帝高兴就是了,谁还会知道吗?


    姜离笑了。


    当然会被人知道,会被天下人知道——


    姜离从来没有指望满朝文武能发挥主观能动性,来推动废止缠足这件事。


    世上是有圣人有好人的。但……大概她自己不算什么好人的缘故,姜离一向是相信世上还是利益最靠谱。


    她信“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人性多是:别人受了大委屈,也可以劝别人可别计较要大度,但损伤到自己一点儿利益,可就要当场跳脚了。


    故而姜离今日就要把这满朝官员的利益,捆绑在她的船上,绑在禁缠足事上——


    若是这条船翻了,就都别活!


    与此同时。


    高朝溪和于璚英都在内宫刻书经厂,眼前站着数百人。


    经过之前试印过一次《三国》,高朝溪已经基本了解了这里头的流程,该调用的人手。


    眼前数百人是她在上千人里挑出来能干的:有负责雕版的,有负责排活字的,还有负责备墨的,俱保证只要文章送来,连夜就能雕出板来先印着!


    高朝溪唇边漾出一个浅而甜的梨涡。


    满朝文武笑不出来。


    因皇帝慢条斯理


    道:“诸卿要好生写,朕已经令刻厂备好了人手。诸公文章一写完,当即付厂刊印。书名朕都想好了,就叫做《禁绝缠足诰》,两位首倡的女子文章自然放在头两位,以诏告天下其赤心一片。”


    ≈ldo;接着嘛,就是诸公亲笔写就的≈rso;文&adash;既有此文,将来诸卿家就当以身作则,若再有缠足事,便当加重倍罚。≈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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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了,祖宗托梦给朕。”


    满朝重臣本来已经很崩溃,自己被自觉自愿成为了不缠足的表率,然而皇帝接下来的话让他们更崩了——


    “祖宗要朕恪守祖制。朕深以为然。”


    “太祖皇帝写就《大诰》,为天下做律令,要求天下百姓各家都要有一本,甚至若是犯了罪,家中有《大诰》,能背诵《大诰》,就可以罪减一等。”


    “朕日夜追思祖宗,现便要恪守太祖祖制,《禁绝缠足诰》亦如此。”


    在满朝文武苍白的脸色中,姜离含笑微微:“所以诸卿认真写,天下万民都要看着呢!”


    虽说从前废止殉葬也是用了皇帝的权利,但这次,才是姜离更彻底的拿起了皇权。


    一诰,牵扯上满朝文武,一诰,天下需知需行!


    朝臣们彻底失去了声音。


    文臣也好,文人也好,都最爱一个名。


    什么忠君爱国,都是虚的。为了皇帝的名声,臣子们未必肯做什么,但为了自己比头还要紧的名声,他们绝对是要认真起来的


    如果说按现在世人的想法:缠足很正常,那么他们这些写文废止缠足的人,岂不是不正常?会被人指点,你一个官老爷天天盯着女人的脚。


    那将来史书上,他们难道也得是这个名声?!


    不行!


    必须缠足之风是错的,他们这些‘写文’的人是对的!


    换句话说:为了能够得分,如果现在的参考答案写着他们是错的,那他们就把参考答案改了!


    “陛下!臣以为缠足事毒虐国人,甚于水火!”


    “臣附议,裹足至女子病弱,而天下人无不来自于妇人,若妇人体弱则万事隳矣!”


    “臣以为,陛下既要禁缠足,当用重法……”


    与方才的事不关己不同,现下许多朝臣的言之凿凿,简直痛心疾首至‘若再不禁止缠足,大明朝明年就亡了’的程度。


    姜离点头:果然俗话说得好,人教人,教不会,话说三遍淡如水。


    事教人,一次就会。


    缠足是不是会损伤女子,很多人可以不在乎。


    但为官一世,缠足若是伤到自己的名声可是在乎的不得了。


    姜离想起上朝前与高朝溪的笑语:“我这人没什么优点,但就是乐于分享。”


    如今,她遍顾满朝文武,心中自言自语道:“看,只要把我的困难,分享成大家的困难,事情就好办多了。”


    关于缠足的惩罚,也是当朝拟定的。


    姜离心情不错,自己读了几条要紧的——


    “若有违诏裹足者,家中男丁俱不得科举授官;已有官位者尽数免夺;无官无学百姓之家,重罚其父母,终生不可免劳役,粮米税较旁户倍之……”[1]


    这一日,奉天殿外。


    群臣齐声:陛下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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