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 检讨书


    ◎老公◎


    笼外, 暴雨倾注。


    任这湿淋淋的感情浇透山间万物。


    笼内,盛欲的喘音柔软溅落。


    两个她都在喘。


    录音笔内的她,江峭身下的她。


    江峭将录音笔中的内容反复听了三遍, 偶尔是“窄桥”在说,大部分时间都是盛欲浅浅弱弱的喘动声。


    没有什么比这种事更加煎熬了。


    盛欲被他压在床上, 两只手腕抬高由他单掌禁锢,双腿与他交错,纤弱盈细的软腰之上, 是他修窄劲瘦的腰肌, 令她根本无法动弹半分。


    只是, 没有意料之内的暴怒, 江峭竟然自始至终都没有闹脾气,没有质问她为什么不听话。


    明明GUST在那场雨夜里叮嘱过她, 让她等他,如果他没有出现就不要主动来找他。


    江峭表现得十分平静。


    盛欲有些被他一反常态的态度吓到, 总觉得那是暴风雨前的征兆,不得不尝试着曲起腿, 扭动手腕挣扎道:“江峭你听我给你解释……”


    “嘘, 别吵。”江峭抬指抵按她的唇, 随即将录音笔的外放声音调至最大,似乎沉醉其中,


    “秧秧,原来你喘起来这么好听。”


    盛欲弱弱的反驳:“我没有……”


    “可我不喜欢以这种方式听到。”江峭拿起那只录音笔, 贴抵在她酡红脸颊上, 笔端敲了敲她, 半讥半嘲地质问, “这段时间, 你都跟他做过什么?”


    “什么、什么做过什么……”盛欲第一反应是想到欧鹭山庄,回忆起那晚在房间里她与江峭做的事,更加羞得抬不起眼,目光飘忽着从他眼里逃开,含糊其辞地辩驳,“哪、哪有做什么!”


    “我记得我说过,”江峭嘲讽低啧出声,毫不费力地径直揭穿她的谎话:“秧秧,你一点都不擅长说谎。”


    在他面前,盛欲就像一条溺没在水族箱的鱼。


    透明玻璃水缸毫无半点私密性可言。


    于是她在缸内被剥得赤.裸,没有秘密;他在缸外居高睥睨,欣赏她的躯体。


    “他碰过你么?”他倏然这样问。


    盛欲下意识想抬腿踹他,无奈身体被他压紧,她那点不中用的反抗只会成为美味的催化剂,催发撬动接下来这场蓄势待发的情火。


    她只能骂他:“有没有碰过你他妈自己不清楚吗——”


    脏字没能完整落地。


    盛欲整个人已然狠狠僵滞住。


    因为她感受到,那只录音笔在她身上徐徐游弋的线迹轨道是不同于窄桥的。完全背道而驰的。


    窄桥在当时是自下而上。


    而此刻眼前这位“GUST”,正在控制录音笔无机制冰冷的金属笔触,自她下颚滑过锁骨,越过胸线的起伏弧度,途径平坦腰腹却依然没有要停下的迹象。


    还在向下移。


    那只该死的录音笔。


    直至……


    抵住那里,足以令她瞬间震颤。


    江峭停了下来,视线捕捉她惊惶无措的眼睛,扯起唇,笑意顽劣地问她:


    “他碰过这里么?”


    盛欲瞳孔骤缩,那个瞬息里顿陷沉默。


    “不说话?”江峭嗤哼一声,眯眼,得到答案,


    “看来是碰过。”


    金属笔端一次次轻力打落下,像爱怜,似恫吓。


    他舔了舔唇,凝定她的眼神仿佛择人而噬的狼,明锐张扬,暗伏险恶,如同得不到满意回复就毁天灭地般,口吻讥诮地审问她:


    “那么,你为他绽放过么?”


    又来了,那种古怪的,迫切的,不可名状的感受。


    迫使她拼尽理智与本能对抗。


    可本能是无法自拔的。


    盛欲只有慌不迭时地偏开头,视线落到半圆拱落地窗。窗前被这个疯男人焊上了数根金属钢管,拦住了窗外的湿泞雨水,却拦不住她身体里的。


    “还没有……”她听话地回答。


    她竟然会真的回答。


    是不是对“窄桥”不满的人不止“GUST”;是不是她其实也对于窄桥的“下次行为”表示抗议;


    所以是不是代表,盛欲希望江峭履行他的承诺。


    但无论如何,这个答案是GUST想要听到的。


    “窄桥还是太单纯了,像你一样。”


    没有记忆的男人对上次的承诺,和女孩内心深处的动荡一无所知,满意地挑起眉,停下手中动作,满心都是幼稚的为了盛欲争强好胜,“他以为故意把录音笔放在这里,让我看到,让我听见,以为这样我就会乱了阵脚。”


    江峭停下了。


    坚硬笔端的敲打也停下了。欣快霎时消褪,刺激感被陡然中断的后果是大片虚空与失落在侵袭。


    盛欲简直要被他逼疯。


    忍不住骂他:“你个两面三刀的王八蛋。”


    江峭见她突如其来的小脾气,并未不悦,眼梢微扬,低下头鼻尖稀微蹭磨她的,极尽宠溺般,说:“好,我是,不过我觉得,窄桥他就是个崽种。”


    顿了下,他稍稍抬头,不露声色地凝视她好一会儿,良久后,拖着声腔痞里痞气地补充道:


    “但我的秧秧,是最热烈可爱的公主。”


    这次,盛欲没有再怼回去的机会。


    因为江峭很快又开始了。


    比起笔端轻挑重按的碰触,更荒唐的是,录音笔始终没有关闭,外放的录音内容正透过电流传送出来。


    这一刻是江峭在说话。


    男人喑磁微哑的嗓音,字字落在她腿里。


    盛欲已经很难熬了,偏偏江峭玩心起来,薄唇凑近咬上她肉感圆润的耳肉,兴致浓郁地低音问她:


    “喜欢么,像不像我在帮你……”


    斥足靡欲的两个字,如石子投湖,沉甸甸地溅砸在她本就绵软的心腔上,令盛欲止不住颤栗。


    江峭的嗓音本就够欲。


    更遑论他在故意戏弄,冷调音质浮动颗粒感的哑意,稀微倦怠感更显性感,郁郁的沉音让她心颤,让她腿软。


    盛欲从未体验过这些。她不懂自己究竟是紧张,是无措,还是兴奋或者期待。


    死死攥紧掌心,她细瘦纤直的长腿欲落无处地曲蜷,又虚弱失力地落下。已经足够折磨了,耳边却还有江峭嘶哑低沉的声腔挑惹,他说:


    “秧秧喜欢的话,下次我就这样帮你好不好,嗯?”


    下次。


    又是下次。


    她真的会被江峭玩死。


    “不行!”情急下盛欲用力从他掌控中抽出手腕,一把捉握住他的手,眉尖紧紧蹙起,艰难开口的话更想挽留,“不行江峭…不行……”


    江峭恶劣地笑了,“是停下不行,还是下次不行?”


    盛欲几乎濒临在崩溃的边缘。她感觉到不适,就像当下窗外倾落的语,黏腻,潮漉,盈盈浸透,还有一种她不确定该用什么词来形容。


    或许是,想要他慷慨给予的空虚吧。


    盛欲这样想。


    她动了动嘴唇,试图回答他,因为她认为在这个时候只有屈从他的话,才能得到自己当下需要的那一点激烈,可初尝萌动的女孩终究无法将那些情人间的私密小话说得坦荡,她实在难以启齿。


    所以她索性不吭声,一双眸似滤了水的琉璃珠,洇水潮润,比她身上任何地方都湿。她仰头去找江峭的唇,想要以亲吻来替代说不出口的话。


    然而江峭却眯着眼后退了下,躲开了她的索吻。


    逗弄小猫般,喜欢她在他身边依偎索取,对他喵喵叫。


    也许是他不给亲的行为,彻底逼急了盛欲,她合拢双膝浅浅磨蹭,略拱腰身,哭腔磕绊:


    “别这样对我…江峭……”


    江峭知道,她是真的难受了。


    眼尾勾着笑,他随意撇掉录音笔,指腹代替,敷上去,欲色在他眸底狠戾撞过,江峭在这时眼色沉下来,声线涩哑,话音压低一度:


    “现在来为我绽放吧,秧秧。”


    盛欲腿上的牛仔裤过分修身,紧紧贴勒着她,加上在这之前,他们已经有太多的吻用来温热心潮,呼吸已然无法稳定,变得短促,变得教合作。


    炙烤的温度漫出来,热汽蒸腾上脸颊,鼻腔里涌动的是江峭身上清冷空淡的香调,敷弥萦绕,灼烧得她眼神都隐隐懵忪又涣散。


    她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反复低烧。


    就在梦与醒的边缘。


    等待他施救。


    江峭也不忍心让她难过太久,指腹按住她下巴从洁白贝齿中救出她的唇,拉她侧身,而后腾出另一只手,一巴掌狠戾甩在她腰下——


    极乐绽放的晃神令人眩晕。


    自然地迸发,与闪雷共振,向风雨同频。


    盛欲一时无法回神,泪水比雨水更快滑落,眼波潮润,她什么都做不了,仅靠睫毛眨颤来平息血液脉动的泵搏。


    恰好,录音笔重复播放到,窄桥的那段自述:


    【没有主次之分,原本就只有我一个】


    【“他”只是一场顽疾】


    【“他”并不存在】


    纵使盛欲的情绪还泡在这场痛快里,鼻息断续,可她还是忍不住望向江峭,眼尾浸湿雾气的红,细弱轻喃:


    “你会难过吗?”


    即便在盛欲眼里,江峭就是江峭,是独一无二的。


    可眼看着,他与他自己无法互相接纳,甚至与自己为敌,担忧和心痛是当然的。


    “你会为我难过吗?”江峭垂睫反问。


    没有任何失魂落魄的神情,他比盛欲想象中冷静得多,情绪内核也强大得多,在盛欲犹疑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率先打破沉默,


    “不要为我感到难过,秧秧。”


    他说:“就算我从未存在过,只要有你陪伴,我会珍惜‘活着’的意义,如此短暂而深重。”


    “啧,惨了,家里没有可以给你替换的内裤。”江峭低头瞥了眼她的牛仔裤,哑声笑起来。


    “……”盛欲还没从他上一句情话抽回神,听到这句又顿时烫红了脸,抬腿就要踹他,又被江峭反手按住大腿,“但是家里有烘干机。”


    “要不,脱了我帮你洗?”


    江峭抬睫注视着她,眼底淬足笑意,眉骨挑动,表情松散,提出建议的语调却似乎真诚,


    “这点布料应该五分钟就干——”


    “不用不用不用,滚啊你!”盛欲小幅度地踢他,以掩饰羞窘,“滚下去,我要洗澡!!”


    ……


    盛欲洗完澡出来时,见到江峭在小餐厅忙碌。


    她正好奇,江峭就探出头来叫她:“秧秧,过来吃宵夜。”


    盛欲凑过去,看见是一碟厚蛋吐司加烤肠,淋上清甜微稠的番茄酱汁,和一些欧芹碎。


    虽然没有特别注重摆盘,但色泽丰富,让人很有食欲。


    “哇,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手艺。”盛欲感觉江峭的技能点都快点满了,顿了下才反问,


    “怎么就一份,你不吃吗?”


    “我不是很饿,但我听到,有小猪的肚子在咕咕叫。”江峭欠欠地把盘子摆在餐桌上,拿起只叉子虚指她的肚子。


    盛欲可不跟他客气,接过叉子就开始大快朵颐。


    GUST江峭也难得没有再跟她斗嘴,只是坐在桌对面,支起下巴欣赏她吃饭。


    她咀嚼时鼓起腮帮子小幅度努动,吃完一口又一口,有点罕见的乖巧。


    他低笑,给她倒了杯水。


    盛欲三下五除二,就把碟子里的餐食吃得干干净净。


    “嗝~”


    她打了个饱嗝儿,心满意足打算刷牙睡觉,一脸坏笑的江峭又把她叫住,


    “饱了吗,秧秧?吃饱了就该干正事了哦。”


    正事?


    是这么快就要上本垒了吗?


    想想还怪紧张的呢……


    盛欲想想就会脸红。江峭却在这时给她个脑瓜崩,扑灭她的幻想:


    “你在想什么呢,秧秧?”


    “怎么?”盛欲捂头不解。


    紧接着,江峭这小子不知道从哪变的戏法,右手从桌子下面抽上来,一巴掌把纸和笔拍在她面前,恨恨道:


    “你该不会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给我写!”


    盛欲下意识抓起笔,一脸懵懂:“写什么呀?”


    “检讨书!你要反思自己,不允许在我切换成‘窄桥’人格的时候,和他走的太近。”


    江峭的后槽牙都快磨碎了,盯了眼盛欲还在状况外的表情,又转换口气说,


    “算了,我念你写。一个字都不许少。”


    “写完以后,能怎样?”盛欲有些摸不着头脑。


    江峭冷笑一声:“呵,我会复印两百份,贴在任何他可能出现的空间里。”


    “……幼稚。”


    /


    在小苍岭和江峭度过神奇的一夜,紧张的心跳,和安稳的睡眠都得到了。


    第二天,盛欲起早回到了学校。


    白天没什么课,盛欲打算回宿舍美美睡一下午,偏有人卡着中午下课点给她打电话,鬼嗓子震天嚎。


    “盛姐!我们系部下午有个物理天文知识竞赛!获得冠军可以去市艺术馆承办星座绘画展,既加学分又给发证书,我好心动啊。”


    宋睿在电话里,把这个小竞赛说的天花乱坠。


    盛欲听过这个活动开赛的消息,但她没什么兴趣,懒懒回答:“心动你就去呗。”


    宋睿哭丧道:“可是这是个团队竞赛,起码两个人才能成团。”


    “你丫的,”盛欲当即就明白他的意思,是想拉她参团。


    不过谁让她是社团的大姐头,仔细一盘算,社团里没几个物理好的。


    要是真按宋睿说的能给个证书,为了成员们的未来考虑,她硬着头皮也要上。


    “宋睿,你可记好了欠我个人情!”盛欲一咬牙一跺脚,就答应了。


    电话那头宋睿也很爽快:“是是是!我竞赛场见啊。”


    ……


    [媒体楼一号大厅]


    盛欲叼着一块酱香饼急匆匆走进竞赛场地,听宋睿那个火急火燎的样子,她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


    一进门,宋睿果然在最显眼的位置,朝她招手。


    盛欲扫视一眼周围环境,已经到了大概二十几个人,大约10支队伍左右,她迎上去,语气有些忧心:“老宋,人比我想象的多,我们俩这临时凑的队伍,我只能保证尽力,不能保证结果啊。”


    宋睿站起身,笑嘻嘻对她说:“谁说只有我们两个人?”


    “那还有谁……”


    她话没说完,宋睿从座位里起开一步,露出他身后一直趴着睡觉那人。


    那人体态消瘦修长,一身的潮牌个性张扬,配色大胆却不突兀。唯一低调的,应该就是他始终埋头的睡姿,露出漂亮的耳弧和闪钻耳钉,看起来很是安静。


    男人垫在额下的臂膀,手随意搭放桌边。


    可就只是这一只手,


    节骨刚劲,血管埋下蜿蜒的伏笔,肌肤白皙饱满,气血的红润色泽若隐若现。


    足以让她一眼就认出来。


    “江、江峭?你怎么也来了!”盛欲傻了。


    听到她呼唤名字,趴着睡觉的男人抬起头来,紧皱的眉头是有些没休息好的起床气。


    但一看到站在面前的女孩是盛欲,江峭精秀的眉眼立刻舒展开来。


    “哟,正梦到你呢,你就出现了。”他扯起玩世不恭的笑,对盛欲勾勾手指,让她过来。


    宋睿十分没有眼力见地搭话:“对啊姐,我和江神选了绝妙的连排座位,就等你来。”


    说着,宋睿正准备一屁股坐下,突然感觉“咚”的一声,回头看去,江神把腿往他座椅上架住,抬眼盯他,却没有抬头。


    宋睿对上江峭的眼神,莫名有瘆得慌。


    江峭视线往后扫过去,示意宋睿:“副社,后面有空位。”


    宋睿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哈腰,坐到后一排去。


    “你俩瞎讲究什么呢,坐哪不是一样?”盛欲不理解。


    她走过去,江峭就立刻拿开了腿,拍怕椅面让她坐。


    盛欲偷偷瞄了眼江峭,这才想起,江峭说过喜欢看星空,说不定是对天文有研究的。


    他可是“天才”。


    宋睿这次倒是物尽其用,学聪明了。


    GUST江峭何其敏锐,他不用看,就能感受到盛欲小心掩藏的视线。


    笑着转头,蛊人的眼眸半眯,故意挑惹她:“看我啊?光明正大的看呗,我们俩不是坦诚相见过?”


    “有病啊!说什么呢?”盛欲掐了把他的大腿。不由想起昨晚被他打屁.股的情景,脸颊漫上极不自然的羞愤神情。


    懒得理这个一天不犯贱就浑身难受的人!


    她扭过头去,不搭理他。


    反而是江峭面对着她给的后脑勺,趴在桌上眨巴眼睛看,动也不动,视线强烈到让人难以忽视。


    这个人,绝对故意的!


    教室里不知闹了多久,学生会的竞赛组织者才姗姗来迟。


    盛欲看到他们拿着一叠密封试题,心就凉了半截。


    没有竞争机制,没有奖惩区分,就只是纸质试卷。


    按照经验来说,可能后续的活动开展,已经内定了人选,所以在场各位就算考八百分,也没什么用。


    她回头看宋睿,知道他也能看出其中门道,所以担心他会沮丧。


    好在宋睿完全不在意,甚至凑到前面小声安慰她:


    “咱们这波属于是来都来了,重在参与。”


    盛欲拿到试题,自己抽了一张,剩下的传给宋睿,点头叹了口气。


    巧了。


    看到题目后,盛欲另外半截心也凉透了。


    是她太高估自己的竞争力,原来是一题也不会。


    反观江峭,只简单扫过题目,就飞快开始写答案。


    居然真的有那么厉害,对天文学也有了解?


    惹得盛欲好奇,偷瞄他的试卷。


    可是什么也没看到,江峭又很警觉地,把试卷用手臂遮挡起来。


    “……幼稚。”盛欲不屑地哼出声,末了还小声补一句,“谁稀罕看你的答案啊。”


    然后她也不理江峭,认真在试卷上发挥她的专长——画小画。


    小猪小猫小狗,各种简笔画,她信手拈来。


    只是题目都还空着。


    等比例速写,也是她擅长的。


    然而题目一个也没写。


    试卷上都快开出个动物园了。


    总之题目不会做。


    盛欲从一开始兴致勃勃,到现在都画得无聊了,江峭这鬼人还是把答案捂得严丝合缝。


    她不耐烦地在桌下踢踢他的小腿,低声谴责:“都是同一个团队的,让我看看怎么了?懂不懂互帮互助啊?”


    这话正中江峭下怀,他挑眉凝睇她气鼓鼓的脸,凑近她耳边,用气音回答:


    “想看啊?叫老公。”


    温热潮湿的吐息,拨弄她耳道的小绒毛,刺激得她止不住肩膀微抖。


    她又一次,很没出息地脸红了。


    老公什么的,好羞耻。叫不出口啊……


    不对!


    这明明是臭男人又在逗她玩。


    怎么能考虑“叫出口”这种可能呢?


    应该不理他才对!


    似乎洞察到盛欲的想法历程,江峭漫不经心地抬起腕表,笔端敲了敲表盘玻璃。


    小小的动作,告诉她时间不多了。


    盛欲真的快被这个男人拿捏到,她垂头看试卷上各种涂鸦,卡通画,所有都和题目不相关的笔画,沉默许久。


    在江峭意料之外。


    她放在桌下的左手,抚上他的大腿。


    江峭呼吸狠狠缓窒,下半身都被她动作反制,变得僵硬。


    女孩四下观察,似乎在确定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才敢轻悄悄,学他使坏的样子,凑近他的耳朵。


    可她说话的语息,又令他饱受这纯白怯懦的温柔煎熬。


    她轻轻央求:


    “老公,给我看看嘛,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圣诞快乐呀bb们!!!!!


    32  ? 绿岛(上)


    ◎这么喜欢叫老公。◎


    从她在耳朵里投入温热气息开始, 江峭似乎被灼伤般后抻一下脖子。


    试图拉开一点,让他足以喘息的空间。


    但不断上升变红的脸颊,已经出卖他紧张的心情。


    盛欲的眼睛在咕噜噜地转, 在观察他强装镇定的脸色,他们的心意如此相容, 她一定能感受到,他此刻的心跳,是那么作乱不止。


    她当然要好好把握, 这个千载难逢, 让他难受的机会。


    她轻声问:


    “老公, ‘笔尖上的行星’是哪一个?”


    江峭瞥了她一眼, 虚握起拳掩在唇边,声音虽刻意压低, 但有些不自然:“海王星。亚当斯跟勒维耶以微分方程计算出的方位。”


    盛欲当然多的是题目来考验他,她埋头写下答案, 又扭过头去看他,眨眨眼问:


    “老公, 这一题我也不会。象限仪流星雨辐射点接近什么呀?”


    江峭这次连瞥她的勇气都没了, 眼神飞向别处, 染红的耳尖暴露他此刻的自乱阵脚。


    他飞快地回答:“牧夫座。”


    “哦~”她的回答故意拉长一条小尾巴,还是没打算放过他,


    “老公,长庚星在日落后……”


    \"ABDDC, CDCAB, 别叫了, 标准答案告诉你。\"江峭能听清她言语里得意的笑, 但一时间也没法制裁她, 咬牙认输。


    盛欲快速写好答案,回头还不忘再逗他一下:“那后面的呢,接着报呀,老公。”


    她有意把这两个字念的拖腔带调。


    江峭也不是好欺负的,很快就适应了这个令他愉悦的称呼,反应道:


    “这么喜欢叫老公,等回家多叫两声,好听爱听。”


    她就知道,跟GUST这小子玩骚的,他只会玩得更骚。


    玩得没意思了,盛欲赶紧把答案写完,不再跟他接着斗嘴。


    直到收卷,江峭都是用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歪脑袋看她,眼神一瞬不瞬。


    盛欲打心底里觉得不太妙。


    果然,小竞赛刚结束,宋睿着急去陪冯珍琪一起吃饭。盛欲瞧见江峭那不怀好意的眼神,立刻说自己也没吃饭,提出想和宋睿一同陪冯珍琪。


    又被江峭一把薅回来。


    “你干嘛呀。”盛欲看着宋睿远去的背影,第一次在学校这么多人的情况下,和江峭这个显眼包独处,有种紧张的感觉。


    江峭长臂一展,手极其自然地搭在盛欲肩上,还顺势捏了把她柔软的脸,笑她傻:


    “这么没眼力啊秧秧,人家独处,明显不想让你去打扰。”


    “独处?他们俩为什么要独处?”盛欲瞪大眼不解。


    一转头又看到江峭似笑非笑的眼神,她又似乎明白过来。


    “你说我们为什么要独处?”江峭反问她。


    盛欲知道他要开始蓄意报复了,于是抬脚就走。


    江峭跟在她身后,活脱脱一块狗皮膏药,笑声又痞又浪:


    “别走啊秧秧,饿不饿,老公带你去吃好吃的。”


    “不饿,你闭嘴。”


    “下午有课吗,老公带你去看电影吧。”


    “最近没有好片子,我不去。”


    “了解得那么清楚。哦,原来秧秧也有想过,和老公一起看电影啊。”


    “你闭嘴啊!!这么多人呢……”


    她的害羞令他很是受用。


    江峭追上来,又被盛欲一把推开,他再次厚脸皮追上来,又被推开,乐此不疲。


    盛欲一路怒骂,脚下速度可以说是健步如飞,可江峭迈开长腿,就悠悠然跟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无论她怎么加速,他都能轻松跟上。


    说话的声音像咒语一样,萦绕在她耳边。


    “你!有完没完?”


    走到创想草坪,人流如织,浪潮般从他们身边穿行而过,盛欲在人群里停步,怒瞪江峭。


    江峭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凝视盛欲,挑眉不说话。


    盛欲可真是被他的表情挑衅到了,正要张口骂他,突然被他抬手攥住小臂。


    细腕握在他手中,盛欲被这股力拉扯,不受控制地往前扑了两步,撞在他微带接骨木香气的怀抱。


    感受到他有意识收拢怀抱,那是把她圈抱在怀中的动作,盛欲有些不明所以:


    “怎么了?”


    江峭的下巴搁在头顶,说话的声音传递奇妙的震动体感,他在笑,又让人莫名感觉他其实不愉快:“有丑东西过去了,怕吓着你。”


    什么丑东西?


    她把靠在他胸口的脑袋歪过去一点,余光斜扫,正好能看见谭归煦之前的两个跟班。


    一个满头黄毛,一个满脸痘痘。


    夹在三个穿着清凉、浓妆艳抹的学妹中间,正嬉笑从盛欲背后走过,情态太过得意,而没有发现盛欲和江峭。


    有句话叫相由心生,可他们又确实丑得如此客观。


    盛欲虽然不至于看到他们就反胃,可还是十分庆幸,江峭把她拉开,成功避免了跟他们的触碰。


    不过,这两个人平时都寸步不离跟在谭归煦身边,这次没见到谭的影子。


    她抬头,说出心里的疑惑:“你看见谭归煦没?难道他改邪归正,不跟这几个人玩了?”


    “在我面前提别人?”江峭松开她,眉头皱出不悦的形状,居高临下睨着她,


    “你是嫌他日子太好过了是吧?”


    盛欲弱弱地噤声。


    她可没有忘记,‘窄桥人格’的占有欲有多强。


    这可能是两个人格之间,为数不多的共同点了。


    并且只对她。


    “嘁,怂得还挺快。”江峭按下她的脑袋,胡乱揉了揉,并没有打算深究。


    是了。GUST与窄桥的区别就在于,他有明确的目的,也有绝对的自信。


    GUST有把握,自己能带给盛欲的,远比谭归煦要多。


    江峭问盛欲:“下午有课么?”


    “有啊,我忙着呢。”


    明明没有。是她在副人格面前,总是不自觉地小傲娇。


    但这都阻止不了江峭说他想说的:“翘了吧。带你玩点刺激的。”


    刺激?


    能有多刺激?


    盛欲眨巴一下眼睛:“大白天的我们玩那么刺激,不好吧?”


    “大白天的你就想一些危险的东西,不好吧?”他用力戳了一下盛欲的额头,好笑道,“我发现我们秧秧啊……”


    “怎么,聪明过人?”盛欲挺直腰板,接着回答。


    他摇摇头,“胆子大得吓人”。


    “夸我还是损我呢?”盛欲没好气地回他,“所以到底是叫我干嘛?”


    “我还没有想好理由。只想要和你约会,一场持续好几天约会。”他说到这里,收敛起代表性玩味的姿态,惯常张狂的气焰也逐渐收敛,认真的眼神让人难以抗拒。


    盛欲要怎么样才能拒绝呢?


    不,她无法拒绝。


    约会,多浪漫的词语,如果她有十颗心,那么十颗心会同时叫嚣,答应他答应他。


    无论持续多久都可以,想要每一天都和他约会。


    她动动唇,说道:“好……”


    可是突然又思维急转弯,想起来,“那你的猫呢?你家山上鸟不拉屎的地方,没人照顾它怎么办?”


    “哦,你说小乌云啊。”


    江峭回想起被他带回家养的小猫,耸耸肩,


    “忘记告诉你,它在山上乱抓虫子吃,导致食物中毒,幸亏园艺师发现得早。现在它已经在医院了,医生说需要住院观察一周。”


    “什么?!”


    盛欲惊呆了。


    虽说猫可以适度放养,可江峭那个山头,说不定哪天小猫就放没影了。


    好家伙,这连食物中毒都出来了。


    盛欲劈头盖脸就把江峭骂了一顿,诸如不负责、太离谱、不合格的主人种种。


    江峭还能嘻嘻哈哈,反问她不是说不喜欢小猫吗。


    “不喜欢和有爱心也不冲突吧!”


    盛欲简直懒得理他,让江峭速度带路去宠物医院,路上还买了好些猫咪营养罐头和小玩具。


    /


    盛欲知道GUST人格素来桀骜难驯,脾性乖张,顽劣程度令人吃惊,做事从不按套路出牌。所以,爱玩刺激也应该算是他人设合理范围之内的事。


    他说干点刺激的事。


    只是盛欲没想过,这事会有这么刺激。


    从宠物医院出来,江峭直接开车带盛欲回了小苍岭,家门口早有个穿戴整齐的职业飞行员,正在等候。


    “出发。”


    江峭对飞行员招招手,拉上盛欲一口气爬上三楼顶露台。


    他握着盛欲的手跑在前面,不时回头望她。停机坪上,长风拂乱他额发,他气息微急,笑容在暖阳里定格为永恒。


    直升机带他们一起去了北湾。


    一直到此刻,他们坐在这间私定茶咖研发室。盛欲低下头,浅抿了一小口手中的热茶,仍然没有真实感。


    江峭正在与一位中年女人会谈。


    来的路上,江峭跟她提前简单说了两句。


    对面这个女人名叫耿兆玉,是【中峯典康】集团内部占股比例相对较重的几大股东之一,此前一直在北欧、北美等国家负责管理海外药品分公司,上个月因为年终述职会刚刚回国。


    听说一回国,虹霖就各种安排与招待她,别人不懂,江峭自然清楚他那位舅舅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当下【中峯典康】划分两大权派,江峭手下的“旧党羽”与站队虹霖的“新权派”。父亲去世时江峭只有十岁,江家大权旁落,虹霖在这个关头借以江峭舅舅的身份以翎当箭。


    当时,集团多数股东都站队虹霖,其中包括作为内部科研院琅溪分院的院长,也就是盛欲的外公邓正恒,曾以手中10%的科研控股支持过虹霖。


    就这样,虹霖拿下近半股权,作为集团最大的股东,开始操纵和蚕食公司。


    而真正“正统”的江家母子,已经无人问津,被虹霖捏在手中。


    转折点在七年前。


    16岁的江峭自杀之后,作为本体人格的窄桥陷入沉睡,GUST上线,并在此后开始进入实验室,做实验、拿专利、抢股权,日复一日横渡了七年时间,江峭以35%控股权一跃成为集团第二大股东。


    其实,以江峭现如今手中35%的控股数字,如果有邓正恒手中的十个点科研股支持,已经足以压倒手握44%股权的虹霖,成为【中峯典康】医药生物集团的新任掌权话事人。


    不过,GUST不是为了赢。


    而是,为了碾压。


    虹霖施加在他身上的每一次监视,每一种逼迫,GUST都做好了享受他跪地求饶的准备。


    “江虹”两党争了七年。


    而在这七年里,有忠于江家的【埃尔法科研组】,也有虹霖亲手成立的四支科研组,还有像盛欲的外公邓正恒这样支持过虹霖,又突然倒戈向江峭的。


    而常年深居海外的耿兆玉,与邓正恒同样手握十个点的集团管理股,却从未站队过任何一方,自始至终都在保持圆滑含糊的中立态度。


    如今她回国,那么她的态度就会成为关键。


    双方谈话已经进入正题很久了。


    对面,女人看上去四十岁不到的样子,却还保持干净干练的高马尾发型,连碎发都被收拾得极为服帖。


    虽然穿着舒适随性,看上去不像奢品,但耳朵上一堆紫珍珠耳环饱满圆润,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这个女人经过岁月的洗礼沉淀,把低调的随性感,和自洽的野心都呈现得恰到好处。


    既不会过于狂野,令人难以接近,又不会太过谦和,让人轻易靠近。


    似乎十分清楚江峭此番约见的意图,耿兆玉放下手中茶盏,红唇挑起轻笑,单刀直入:


    “江副总啊,我想您应该清楚,从前有关集团内部的党派之争,我一向是不参与的。”


    江峭眉梢微挑,并未因女人不留情面的话而有任何不快,他表情松散,指骨敲了敲桌面,说:


    “从前是从前,现在公司里的老前辈们,哪一个不是逆水行舟?想省力气随波逐流,还是赌一把造个大浪把自己推上去,全凭耿总还想不想要这艘船。”


    “什么意思?”耿兆玉眯起眼睛,“江少爷这是打算威胁我吗?”


    “不能算威胁。”江峭低啧一声,停顿了下。


    随后拿出一早准备好的文件,拿在手里晃晃,推到她面前,视线挑起冷淡凝住她,口吻莫测,


    “只能算是,利诱。”


    耿兆玉低睫望过去——


    在彻底望清文件封皮的那行字时,她整个人近乎傻在座位上,眼神骇然惊滞,看了眼文件,又抬头看了眼江峭,目光惊疑不定地不断在两者之间徘徊。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动了动唇,叹道:“多年不见,你的做事风格……好像完全变了个人。”


    盛欲不懂她为什么会反应这么大,下意识也跟着低眼看过去,文件静置在茶台之上,厚度不薄。


    封皮上,赫然印刷这几个宋体字:


    ——《Herm13-IIE 企划案》


    “耿总是集团元老级人物了,不会不懂Herm13这个药,一旦研发成功,将会对集团和整个脑学界有多大影响吧?”


    江峭上身后靠,长腿交叠,意态慵懒不羁。


    当然,她当然懂。


    这是足以让【中峯典康】成为世界脑科学垄断地位的存在。


    对她这种商人来说,Herms13之所以被称作‘天才药’,并不是因为它的功效有多么神奇,而是它背后庞大的商业化拓展版图。


    不,他们甚至还根本不清楚天才药的具体功效。


    连个像样的样品都不存在,没有人能研究出来,太难了,太难。


    “可是这个项目……不是早就在七年前被彻底封停研究了吗?”耿兆玉神色错愣,随即皱眉回忆了下,补充道,“而且我记得,你爸他……”


    她没再继续说下去,尽管已经没几个人知道,江诚中注射一代失败品死亡的真相了。


    但女人看了一眼盛欲,还是住了口。


    “不用避着她。”


    江峭信手给盛欲添上热茶,语气毫无忌惮,“在Herm13的话题里,请称呼江教授为开辟实验工程的先驱,我想,他也会期待看见计划重启,你说是么?”


    耿兆玉密切观察着面前这个男人,他已经从当年沉默寡言、不谙世事的天才少年,成为了一个冷血无情的战斗机器。


    就连聊起父亲的死,他依然平静无波澜,没有一丝悲伤的痕迹。


    “耿总,我想鹰不会艳羡轰鸣而过的飞机,他或许可以使用燃料载你一程,但我,可以给你自由飞行的天穹。”


    江峭把企划书翻转过来,将文字正对着耿兆玉,推进,放在她眼皮底下,指节慢慢扣下,邀请的语言充斥凌傲,


    “逆水行舟啊耿总,我这枚棋,你走不走?”


    33  ? 绿岛(中)


    ◎戒指◎


    耿兆玉心里是有惊异的。


    江峭的言语掷地有声, 手段雷霆丝毫不拖泥带水。出色的胆魄连她这个商界老油条都会惊叹。


    丝毫不近人情,除了……他身边那个小姑娘与众不同。


    想到这里,耿兆玉不免用打量的目光来看盛欲。


    盛欲接受到她探究的视线, 本能觉得对方没有恶意,眨眨眼, 大大方方地和她打了个招呼:


    “耿总,您看我是因为有眼缘吗?我也觉得您身上有强大女性该有的模样。”


    一句话惹得耿兆玉和江峭相视而笑,两人间放下了一些戒备。


    但这件事, 耿兆玉必然不会轻易松口, 她只是在江峭和盛欲身上来回扫视一眼, 回答模棱两可:


    “我自然是相信江副总的实力, 不过Herm13的研发任重道远,是一场攻坚战, 今后要是有需要,我会尽一份微薄之力。”


    只是在她的利弊里, 尽一点力而已。


    但已经足够了。


    江峭这次冒着风险,在虹霖眼皮子底下来找耿兆玉, 只是为了给耿兆玉的心里埋下一颗种子。


    如果这个人的想法能够轻易撬动, 那么她不可能坐上高位。


    所以只是给她一条线索, 让她发现另有途径可走的方向,就已经足够了。


    得到“尽力”的答案,就已经是意料之外的好结果了。


    江峭在应付耿兆玉,却是侧头笑望着盛欲:“那我就当是, 沾了我们家秧秧的光了。”


    盛欲回他一个鬼脸。


    耿兆玉瞧这两位小年轻眉来眼去, 十分有眼力地提起包, 边调侃边起身:“我就不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了。”


    盛欲连忙跟着站起来, 给她送行。江峭还是翘着二郎腿没动。


    耿兆玉走到门口, 像是想起什么,回头若有所思看一眼江峭:


    “虹总还跟我说,你沉迷美色不能自拔,被小姑娘勾得魂都飞了,恨不得把家产都写她的名字,今天一见,倒也没这么离谱嘛。”


    江峭朝她挥了挥手,自然而然接答到:“当然会写上她的名字,耿总慢走。”


    /


    与耿兆玉会面结束,盛欲喝完剩下的茶,跟着江峭从茶咖室出来,直到坐上江峭的车,她脑子都还停留在他们的这场对话中。不得不说,信息量实在有些大。


    其中,最令盛欲在意的,是在提及Herm13这个话题时,耿兆玉欲言又止地提到了江峭的父亲。虽然碍于自己在场她没有往后继续说下去,但江峭完全没有避讳地接下话,他说了一句:


    “请称呼江教授为开辟实验工程的先驱”。


    先驱的话……


    盛欲忽然在这个时候想起,上回“窄桥”在录音笔里陈述有关他人格分裂的真相时,曾说过Herm13的研究实验“以牺牲了两名研发主力人员为代价,封停了这个研究”,这两名研发人员一个是江峭。


    那另一名,应该就是江峭的父亲,江诚中。


    “窄桥”也说过,两名研发人员都注射过Herm13。


    注射的结果是,江峭患上人格分裂。


    而江诚中,是死亡。


    很突然地,脑子里前一秒还是“死亡”这样冰冷坚硬的字眼,下一瞬,嘴唇蓦然覆上来一抹柔软贴触。


    是江峭,从她唇上偷走一个吻。


    盛欲略微迟缓地眨眨眼,她扭头望向身旁的男人,见到江峭正要笑不笑地看着自己,有些懵忪地摸上唇,结巴着问他:“你、你干嘛亲我!”


    “你发呆会不自觉噘嘴巴,看上去很好亲的样子。”江峭略微凑近她,食指轻柔刮了下她的脸蛋,“想什么呢,表情这么严肃?”


    盛欲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脱口而出:“我在想你上次跟我说的……”


    话说了一半,她猛然闭了嘴。


    因为她意识到——


    “上次,哪个上次?”果然,江峭的思维有多警觉,当即懒淡眯起眼,意味不明地哼笑了声,“原来,我刚才亲你的时候,你想的都是他?”


    上次的他,还不是现在的他。


    是窄桥。


    盛欲没来得及出声,只见到江峭这时抬起手,食指屈蜷,轻力刮蹭了一下她的鼻尖,继而拖着声腔懒音懒调地喊了她一句:“秧秧啊。”


    他稀微压低嗓线,尾调轻勾,洇着点哑意。


    逼得她狠狠颤栗了一下。


    她跟江峭相处的时间不短了。直觉告诉她,GUST语调越懒散,心里盘算的坏主意就越多。


    不想每次都坐以待毙。


    于是盛欲打算先发制人。


    何况他们此刻的距离并不远,如果她想要对这个男人做些什么,其实很方便。


    所以当江峭正想开口说什么时,盛欲先他一步快速凑过去,稍稍仰头,“啵”地一声吻落在他的上唇,亲得很用力,也够响亮,仿佛在向他展现自己的诚意。


    在这之后,女孩还有情话。


    她说:“江峭,我喜欢的是你,无论你人格完整,或是被命运撕裂成两半,我会爱惜你的每一个部分。”


    豔红敷染,他的唇瓣挑进她口红的味道,江峭被她猝不及防的回吻亲愣住,目光缓慢对视上她,回味般舔了舔唇,那里似乎弥留下她舔舐安抚的温度。


    不止这样,还有。


    还有她指尖探入他的卫衣领口,进一步扯近他,歪头贴在他耳际,将方才那句情话更为深切地,重复送给他:“我说,我会珍惜你。”


    女孩吐字清晰,音调盈着诱哄的软,将每一组词句揉碎在短促浅柔的气息里,侵袭他的听觉神经。


    唇瓣张合的时候,粉红舌尖会不慎勾惹到他的耳肉,又因为过分抵近的动作,她耳骨上的冷凉钻饰,也会时有时无地摩擦在他的脸颊,幅度很轻。


    她是这样的得寸进尺。


    无论言语有意的诱哄,或是肢体无心的触碰,


    都是她为他自学成才的佐证。


    或许盛欲也发觉自己无意间贴得太近了,而她并非存心挑逗,因此觉察到江峭身体绷紧那刻,她下意识想要退开一点,但是吧。


    但是在彼此衣料的窸窣摩擦声里,


    在隐隐约约的呼吸声中,


    盛欲听到了一声,江峭的喘音。


    “江峭,你刚刚是不是喘了一声?”女孩还是那么不懂得隐晦与遮掩,如此天真,过分直白。


    “没有!”江峭否认得迅速而绝对。


    可他吐息微急,耳根烫红,方方面面都是一边要强又一边心虚的矛盾表现。


    如果盛欲没有记错,这是在她喊“老公”之后,第二次碰到江峭的心虚时刻。自然不能放过他。


    他不肯承认,那么盛欲就自己动脑子思考,认真思考自己刚刚都做过什么,逼得他突然这么大反应。


    做过的动作在脑子过了一遍,没用多长时间,聪明的女孩便后知后觉地意会到了什么。


    她决定直接验证一下。


    在这之后的下一刻,盛欲伸出手臂搂上他,随即在江峭始料未及之际,她略一仰头,张唇直接含住他的耳垂,齿尖微微咬紧反复磨移,继而舌尖怯怯探出,轻浅舔玩,寸寸蠕动,直至用力嘬弄时——


    她如愿听到了。


    江峭本能勾起她的腰肢,皱紧眉,喉结滚水,薄红双唇溢出一声喘动,低闷,沉哑。


    足以在顷刻令她洇湿情动。


    盛欲下意识搂紧他的脖子,齿尖松动,男人薄软湿红的耳肉自她双唇脱落出来,她有些发怔,不自觉又舔了下他的耳垂,说:


    “原来,舔这里会让你这样敏感吗?”


    很有歧义的一句话。


    可从她口中说出,没有戏谑,不是挑衅,更不存在其他潜台词的深意。就像发现新奇玩具的孩童那样心思纯真,她只是不含任何恶意地向他询问。


    还有,毫不吝啬地夸奖他:


    “江峭,你喘得真动听。”


    动听,比好听更让人愉快。


    瞧,她已经成长到学会准确地拿捏字词,揉皱他的心波。


    可他们还在车上。


    就算他们刚刚到达的这个地点,在这个时间,近乎算得上是无人区,但是不行,现在不行。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一秒,江峭拿出十足十的克制力去对抗本能,去自守理智,这份克制力大概用来戒毒也可以。


    江峭狼狈地这样想。


    拉下她的胳膊,江峭沉着嗓子哑声阻止:“够了…盛欲……”


    “不够。”盛欲却不想轻饶他。


    在这段时间里,在江峭这两个人格中不断被动地受训,她不得不学习,她也在成长。


    所以盛欲懵懵懂懂地大概明白,在这个关头,不可以威逼,只能够色.诱。


    她凑上去亲吻江峭的颈侧,叫他的名字,开口的句式说不上是央求还是命令,似乎哪一种口吻都有一点,可哪一种情绪都不能完全概括,她说:


    “江峭,你再喘一次给我听,好不好。”


    江峭能有什么抵抗的动作。纵然盛欲完全不懂挑惹一个男人到底应该有什么技巧性手法,什么时候应该说,说到哪个程度需要做,她都不明白。


    可是没关系。


    只要她愿意就好了。


    每一句青涩的情话;每一次生疏的回应;


    每一道羞怯的目光;每一番笨拙的主动。


    都足以让他感到身体的揪悬,理智被严刑拷打。


    于是盛欲那日在沙发上被窄桥狠心吊起欲望,因迟迟得不到抚慰与疼惜而无从释放自己的那份无力感,现在,轮到GUST这个轻狂傲慢的家伙来品尝。


    她的嘴唇是灼热,她的耳饰是冰凉;


    她的身体是软香,她的话语是煽情。


    她的一切,都在向他晾晒邀请,那么他就没有、不能有、更不应该有任何理由拒绝品尝。


    江峭没再多说一个字,抬指按下中控开关,跑车缓缓移动关阖的那个瞬间,他低头用力深吻了盛欲。


    他给的吻总是那般狂热,不加掩饰地侵占,唇舌探索她口中每一处湿软,汲取她,欲色饱胀。


    也许这就是人格的差异性。


    倘若换做那个“窄桥”人格,可能会是另一种方式的绵长。哦不对,她似乎还没有在江峭的本体状态下跟他接吻过。


    突然间,脸颊被男人一把狠力掐起。盛欲不明所以地喘着气看他,见到江峭正眯眼盯着自己,漆黑眸眼阴燃黯色靡恹的异火,薄唇湿亮微翕:


    “要我亲你,又自己分心?”


    他低嗤冷冷地笑了声,问她:“秧秧,你是不是欠收拾?”


    盛欲自知理亏,紧忙伸手圈抱住他的腰,放软声音,笑哄着说:“刚才不算,我们重新再亲一次。”


    “到地方了,先下车,晚点再找时间跟你算账。”江峭不轻不重弹了下她的额头,没有再一次回吻她。


    会有什么事,比现在亲吻她更重要呢?


    盛欲也很好奇,所以很自觉地解开皮带跳下车。


    江峭只是将车熄火,甚至懒得锁车,就紧随其后走下来,跟上盛欲的步伐。


    越往铁门里走,盛欲越被眼前的景象吸引,惊叹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啊?”


    北湾是一座再繁华不过的城市。


    它地理位置优越,坐拥巨型海港,吸纳了无数资本产业纷纷汇聚于此。


    它的土壤上本该是一片高楼耸立的钢铁森林,可这里,是一座外观陈旧的巴洛克风格教堂建筑。


    以他们开车的时间来估算,教堂的位置绝对没有出市中心,远远分布在周围的镜光写字楼,也同样昭示废旧教堂所在地寸土寸金。


    “没记错的话,它的名字应该叫【十字幻章】,当初某个开发商想把旧教堂改造成城市花园,不过呢,刚把白木槿苗培育起来,他们老板就捐款跑路了。”


    江峭走上前来,主动握住她的手往园内走。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接盘侠啊。”


    江峭半开玩笑的回答:“每天往返实验室途中经过教堂,看它一片残败凋零的样子,我很好奇等到成片的白木槿盛开在它脚下,会是什么样的场景,就顺手把这地买下来了,一直没管,连名字也是沿用上家。”


    盛欲忍不住啧啧称奇:“这土皇帝给你当的,谁被舅舅制裁了还能随手买块地啊!”


    “这都是你老公双手挣的钱,跟咱舅没有一点关系。”江峭没个正形,又赶忙趁盛欲反应过来要骂他之前,赶紧转换话锋,


    “不过,我很幸运,今天你会陪我见证这个场景。”


    盛欲刚要还嘴,又顺着他的话,去看眼前的景象。


    中型教堂通体灰败,如同被遗忘在城市的心脏里,蒙上灰尘般的记忆阻隔点。


    夕色金辉在深色的大厦间来回穿梭折射,一层层削弱温度,留下娇脆的薄霁色敷盖在成片白木槿花田中。


    纯稚的白,堆叠绽放,晚霞是什么颜色,它们就映染出什么颜色。


    怒盛的新生和颓萎的冷寂,此刻相拥偎依,构成一幅末世废土终章,却又暗藏拯救美学的序曲。


    风起云涌,尖顶十字架在花海里拉长斜影,成为这篇幻章的点睛之笔。


    “进去看看?”江峭握紧她的手指,唤她回神。


    不知怎么了,陪江峭见证过白木槿的盛放,盛欲会不由想起他一个人孤独等待的时间里。


    他路过空无人烟的教堂,是以什么心情,同寂寥的房子彼此对望呢?


    盛欲及时掩去不忍的神情,点头说好。


    江峭就拉着她的手,漫步推开教堂的大门。


    教堂的采光做得很好,光线通过斑斓的马赛克百花窗,琳琅泼洒在厅堂,盛欲这才看出内里的设计别有洞天。


    虽然供信徒礼拜用的木椅大多腐蚀倒塌,破漏的天窗洒下光斑,刚好照在某年某只小雀衔来种子结成的草团上。


    大理石立柱保存完好,浅色的涂料和琉璃装饰虽然陈旧,但仍给以轻松温暖的氛围。


    壁画和雕塑姿态轻盈,恰到好处点缀神圣。


    这里有一种时间悄然淌过的美,


    一切都温柔得令盛欲叹为观止。


    “江峭……”盛欲下意识在叫他的名字。


    “嘘。”江峭却带着她来到唱诗台前,轻声提醒她,“秧秧你看,好像有节目呢。”


    顺应他手指的方向,盛欲看见一只滑稽的长鼻子木偶,垂下脑袋静坐在舞台边晒太阳。


    似乎感受到她的视线,小木头人忽然抬起脑袋,朝她招了招手。


    “!”


    盛欲吓了一跳,她没想到这里除了他们两个,还有会动的东西。


    小木偶见了她的反应,双手捂嘴,好像是在对吓到她感到抱歉。


    忽然,木偶竖起一根手指。


    有主意了!


    它从舞台边一跃而起,“哒哒哒哒”连串的小跑步声响起,来到小舞台中央,对两位观众鞠躬致礼。


    盛欲的心情平复下来,她刚刚看见小木偶穿过尘埃飞舞的光线时,身上每个关节都连接了极细的银线,所以是有控偶师在操纵。


    灵动的轻音乐流泻出来,木头人展开双臂,迈出步伐翩翩起舞,跟随节奏,动作时而欢快,时而舒缓。


    惟妙惟肖的样子,神似动画片里那么有趣。


    盛欲看的津津有味,跳到舞曲的高潮部分,看见人偶高难度的动作时忍不住鼓掌加油。


    乐曲起承转合,高潮之后,人偶的舞步也由急转缓,进入最后部分。


    结尾鼓点敲得紧密,小木偶以优美的身姿踮脚旋转几圈后,两段大跳奔向台前,最后冷不防一个脚滑,木头身体歪倒下去。


    盛欲下意识想去扶它,但它十分灵巧,一膝跪地就稳住了身形。


    它唯一被盛欲握住的小手动了动,她连忙松开。


    攥成拳的木头指节轻轻舒张,捧放在它松香油润的掌心,展现在盛欲的面前,


    是一枚粉漾钻亮的戒指。


    作者有话说:


    谁说23:50不是今天!我赶上啦哇哈哈哈哈


    34  ? 绿岛(下)


    ◎他们的爱。◎


    粉钻戒指意味着独一无二的忠贞诚挚之心。


    可神经大条的女孩, 到此刻为止,仍然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送我的嘛?”盛欲还沉浸在木偶人的舞姿中,误以为是那种节目后的伴手礼, 一脸兴奋地转头看向江峭,声色激动地喊他, “江峭快过来看,他这个‘假’戒指做得好逼真——”


    可她话没说完。


    当手指从木偶人掌中拿起那颗钻戒时,


    盛欲猝然闭了嘴。


    指尖碰到铂金戒圈的温凉触感, 感受出来自五克拉的分量。


    逐渐拿近时, 高纯度的粉色折射璀璨光亮, 每一面使用的工艺都精细无比。


    她发现, 这绝对不是普通的小玩具。


    什、什么意思…?


    心底隐约腾升起一丝预见,这份预见仿若将她禁锢在原地, 迫使心率脉速在这刻骤然飙升,背后难以遏制地惊起一层细密薄汗。


    那个霎时, 盛欲近乎可以听到耳后血液泵搏的声响。


    江峭他…要干什么?


    不会是……


    当下这样两人独处的场景。


    特殊的教堂,特别的木偶戏, 以及这个钻戒别出心裁的出现方式, 她没有办法不多想。


    盛欲在心里有这样的猜测。


    但又根本不敢确定, 也许并不是她想的那样呢?毕竟他们从认识到现在,甚至不过半个学期的时间,就算他们已然心意相容……


    盛欲认为自己的猜测还是荒唐了些。


    说到底,是她不想自作多情。


    江峭很快给出了他的答案。


    就在女孩惊疑不定的注视下, 江峭从她手中接过那枚粉钻戒指, 转身站到她身前与她直面对视。


    他还没有开口, 盛欲紧张地心就快跳到嗓子眼了。


    仿佛这种时候, 先发制人才会给人一种踏实感, 她仓促的语气有些不自然:


    “江峭,你该不会是想……”


    “嗯。”江峭凝视这枚戒指,又透过铂金戒圈来看她,这种时候,他还有心情笑,


    “看来无论我怎么绞尽脑汁,都逃不过秧秧的慧眼。”


    他似乎一点都不紧张。


    不像她,还没等正式开始,就已经慌张到自乱阵脚。


    “如果现在,我急切地说想要娶你,你会觉得我唐突草率吗,秧秧?”


    江峭开口是在探问她的想法。


    可他的眼神落下,她在里面看到白木槿的纯挚,还似十字架的圣洁孤独,亦如教堂天窗般的明亮温暖。


    那些情感如有实质,将她稳稳包裹。


    盛欲一时间愣了神。


    唐突吗?好像是很出人意料。


    可是,好像也没有任何抵触或讨厌的情绪。


    她没有回答,江峭在继续剖白自己:“我对你好像总是缺乏成年人应有的自制力,就连和虹霖多年斗智斗勇锻炼出的耐心,在你面前,也全都不管用。”


    他的说辞如此热烈而直白,绝不遮掩,绝不含蓄。绝对匹配GUST的人设。


    盛欲的脸倏然浮上红晕,垂下眼不敢看他,眼神到处乱飞,嘟囔一句:“有他什么事……”


    江峭被她的小表情逗笑:“抱歉,提到了扫兴的人。”


    “哒哒”两声响动。


    本来单膝跪着的小木偶突然站起来,小碎步走到靠近江峭的方向,转身,又单膝跪下去,重复这个动作,似乎在教江峭怎么做。


    这种时候,江峭反倒不坚持他的狂傲了,在盛欲面前乖乖地单膝下跪。


    身前高大的男人渐渐跪矮下去,逼得盛欲一颗心刹那漂浮起来,奇妙的羞涩和感动像热气球,带她飘往港湾彼端。


    “秧秧,原谅我的冲动,但冲动之前,我已经千百次扪心自问,每一次的答案,都是我确定。”


    江峭略微抬起头,仰视他的女孩,献上戒指,钻光折射他的期待与愿憬,等待她来垂青,


    “我确定,我这一生往后的每日每夜,都想和你在一起。”


    “我确定你爱我,你这样倔强的笨蛋,无论我富贵贫贱,你会奉陪。”


    “我确定,要把我拥有的一切,金钱、权力、自由和快乐,都以法律效力的方式分你一半。


    “不,不止,从现在开始,我得到任何东西,都会为你双手奉上。”


    求婚的浪漫不需要玫瑰,玫瑰藏在他的眼睛。


    盛欲垂下睫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鼻尖发红,视域里浮溅起迷蒙模糊的水雾,唇瓣咬在齿尖,薄长眼睫无可自控地不停颤动。


    她根本说不出话来。


    她甚至快要站不稳。


    而素来桀骜轻狂的男人,不再自持高贵。


    他还在继续。


    继续诉说他的坚定。


    继续完整诠释求婚的“求”字:


    “你知道吗,直到想要娶你的那一秒,我才希望自己是他们口中的天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学会怎样做一个合格的丈夫。”


    “可惜在你面前,我没有捷径。”江峭笑得无奈。


    没办法,他心甘情愿。


    盛欲低眼注视着他,抿起唇,强行逼迫自己压下眼尾洇湿的水汽,半晌后,她嘴唇轻动,问他:


    “那你…为什么选在这里……”


    求婚。


    她还是没能说出口。


    这刻盛欲才有所了悟,这个动词,这个标示爱情与浪漫的词组,只有当眼前这个男人去诠释时,才会令她的心跳无处落脚,光是想想就足够悸动万分。


    “远离喧嚣的人群,会让我想表白的心迹更清晰,”江峭诚实对答,


    “另外,我不愿让你想拒绝的时候瞻前顾后,没有任何外部因素来影响你的决定,靠你的心就够了。”


    算他细心。


    盛欲的情感经历为零,但人都是会从细节里感受到被重视的。


    盛欲点点头,算是认同。


    “虽然你拒绝我我会伤心,但没办法,让老婆没有后顾之忧地做选择,是一个好丈夫的基本功。”


    正经不过三分钟,江峭就对她挑了个媚眼,脸皮很厚地自卖自夸起来。


    盛欲:“……”


    真是多余应和他了!


    可是江峭很快又回到正色。


    GUST用尽七年时间都没能领会的“温柔”,在这一秒心领神会:


    “秧秧,就在这里,我想和你从须臾繁华走到末日,即使见证我们盟约的教堂破败如此,但我的誓言圣洁如初。”


    “你愿意尝试……让我成为你的丈夫么?”


    ……


    回琅溪的时候,盛欲也是和江峭一起乘坐他的私人飞机。


    这次明显不同的是,轻形螺旋桨直升机换成了固定翼飞机,灰黑色倒三角支架的机身线条简练,平直延展的机翼却不减优美矫健。


    “这飞机看起来好特别啊。”


    盛欲感叹着走进机舱,又被满仓的景象吓到了。


    十个座位几乎坐满了人,穿戴异常严肃。清一色贴身保暖材质的黑色制服,佩绑背带,更有甚者戴上了头盔和护目镜。


    盛欲心里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一转身撞在江峭硬实精健的胸口。


    “当然特别了,这可是明星机型,Kodiak100,人称大棕熊。”


    江峭不怀好意地笑着,扣住她的肩膀,把她按坐在座位上,不由分说扣上安全带。


    盛欲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还在傻傻发问:“有什么特别的?”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江峭对上盛欲的视线,分外神秘地眨了下眼,反身在邻座坐下,随后给她和自己都带好降噪耳机。


    发动机轰鸣启动,飞机开始上升进入高空。


    盛欲心里有事,她的脑海在不停回放,前两天江峭单膝跪地向她求婚的场景。


    当时她给不出回复,只能结结巴巴地说:“让我考虑、考虑一下吧,这样……我先帮你保管着戒指。


    她心乱如麻,一直在思考。


    可江峭自从那天神色自如地,把戒指放进她手心后,就没再提起这件事。


    像个没事人一样,心理强大得像个怪物。


    飞机航行短短半小时之后,他们已经远离了闹市区,来到北湾郊外荒原的上方。


    刚在打瞌睡的盛欲被江峭拉起来,懵懂间被一群人围住,和江峭“五花大绑”固定在一起,后背紧贴江峭的前胸。


    “不是,不是,怎么了?!”盛欲满脸惊恐,扭头想去看江峭的脸。


    又被一只头盔猛然盖住脑袋。


    江峭轻抱她小腹的位置要她安心,告诉她:“别怕。”


    在盛欲的眼前,舱门大开,天光伴随强烈的气流,霎时间贯穿机身。


    她被这股眩晕感晃得身形摇摆,幸而江峭环抱她,一手紧紧握住扶杠,让她得以依靠他保持重心。


    此时如果有鸟飞过,一定能听到万丈高空上,有盛欲颤抖的求饶声。


    “现在就要开始了吗?你让我缓缓,我太紧张了。”盛欲语无伦次。


    江峭在安抚:“别害怕,放轻松,秧秧。”


    “我不行了真的不行!求求你放过我吧呜呜呜……”


    什么叛逆少女,什么天不怕地不服,在这种刺激和冲击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她只能哀求。


    江峭的声音,也被她疯狂扭动挣扎的身子带得语句断续:


    “你可以的,秧秧,很快…很快就结束了。”


    “不要,不可以!”盛欲的手用力抠扒住舱壁,满脸都是拒绝,高声大叫道,“我是第一次啊!!”


    “跟着我,慢慢学会享受它。”


    江峭握住她的手腕,施力把她的手拉回来。


    飞行助手松开他们两人身上的保险绳,江峭的笑声兴奋又嚣张:“我倒数三个数,秧秧,深呼吸。”


    “来,三!”


    “二,屏住——”


    “算了不数了,走咯!”


    一阵重力下压,盛欲被江峭带着自由落体,一瞬飞出舱外。


    “我草江峭你个疯子!!”


    她最后的尖叫声淹没于乱风。


    然后她就不得不闭上嘴,控制被气流扭曲的五官表情。


    短暂失重后,她和江峭共同进入平抛运动,一切都慢了下来,世界仿若静止。


    落日的光晕进入眼底,把瞳孔棕褐色的湖水唤醒。


    晚风拂去泛出斑驳嫩黄的无垠草地,模糊了远处的城市。


    “秧秧,昨晚梦到成为一只鸟,和你双宿双栖。”江峭的话音,在天地间是除去风声唯一的声音。


    他那样认真,让她确定,幸福是出自她的真心。


    他说:“我迫不及待,想要实现这个梦境。”


    如同在此刻比翼,随爱飘荡天涯和远空。


    江峭开启索钩,伞盖像一朵湛蓝生长的小蘑菇,展开饱满浑圆的形状,带领他们缓然下降。


    他们离地而起,纵身跃下,再任由地心引力将他们收拢。


    直到落地,盛欲都还心有余悸。


    双脚踩上松软的土地,夜的帷幕刚好升起,晚暮四合,公路在遥远处亮起一个个暖黄的星点。


    这里只有他们。


    风里也只有他们热切相爱的味道。


    或许年轻情侣之间的爱恋就是这样,这样的轰轰烈烈,这样的高涨澎湃,这样果决地做出决定。


    那一刻盛欲的情绪来得很快。


    于是公路上的无人区,女孩开始了她的回应。


    “江峭!”盛欲有些腿软地站不稳,仍不管不顾地转身拽住他,急切叫他的名字,


    “江峭,我有话要跟你说!”


    江峭伸臂圈紧她的腰,搂着她站稳,低下头半睨着她,长指挑走腻在她嘴角处的凌乱发丝,轻轻挑眉:“急什么,慢慢说”


    盛欲在他怀里仰起头,紧紧凝望他的眼神溢满柔情,双眸潮水流盈,眼尾挑起轻微湿红,说:


    “跳下来的那刻我在想,如果就这样死掉的话我会有多遗憾,原来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还有很多梦想没有实现,还有很多心愿没有完成。”


    江峭动了动唇,却在出声之际被盛欲抬手捂住唇,抢在他开口前:“你别说话,听我说江峭。”


    江峭眉骨微动,在她掌心暗暗施落一个吻,示意她继续,耐着性子等她的下文。


    “在所有遗憾里,如果说有什么是让我最我难以释怀的事,”她停顿了下,然后说,


    “我想,是那天我没有立刻答应你的求婚。”


    说到这里,她从口袋拿出那个祖母绿绒方盒,取下戒指自己戴入无名指上,反手在他眼前,弯眉露出明艳笑容,告诉他:


    “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


    “我们结婚吧,江峭。”


    35  ? 纸条


    ◎羞耻◎


    那日盛欲答应得果决。


    答应的心情是欢喜。


    不过, 很快她的心情就变成了一面欢喜一面愁。欢喜的是江峭对她的感情也和她一样真诚,愁的是……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外公开口啊!!!


    以至于她拖着这事拖来拖去一直到放寒假。


    以至于直到此刻,她停好车在外公家别墅的院子里, 从车下跳下来甩上车门,头也不回地, “英勇就义”般迈开步子就朝家门口走去——


    走了没三步,盛欲又很快折回来,扒着车门头靠在车窗玻璃上来回蠕动, 嘴里还嘟囔着:“不行不行, 等下, 待会儿进去该怎么说来着, 台词怎么写的来着……再练再练最后一遍!”


    说着,她低头从袖口里抽出一张“小抄”, 眼速飞快地扫过一早写好在纸上且背了八百遍的说辞,然后合上纸, 开始第五次默念背诵:


    “外公,我要结婚了。”


    “您先别激动, 先听我说, 结婚对象您也认熟悉……”


    “这个人就是江峭, 他是您的老东家,事业上前途无量。”


    “当然人品上您也不用担心,他对我很好,我们一起经历过很多。”


    把台词反复过了两遍, “小抄”塞回袖口, 虽然心里多少有点谱了, 但总归还是没底。


    毕竟盛欲自小跟着外公长大, 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的脾性, 老爷子搞科研大半生,素来不苟言笑,对盛欲的教育自然也十分严苛,就算在少女怀春叛逆的青春期,盛欲也没有任何出格举动,甚至连早恋都没有过。


    现在突然跑过去跟他说自己要结婚了,怎么想怎么都会惹来外公一顿暴怒吧……


    盛欲烦躁地胡乱抓了抓头发,懊恼今天怎么就没叫江峭一起过来,这样他就能吸引火力了。


    没办法,躲不掉的。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盛欲握拳给自己打了打气,转身昂首阔步地朝向家门走去,拉开门,却没在客厅见到外公。


    她低头看了眼手表,“不对啊,这个时间老爷子不是都在精心侍弄那几株名贵中草药,这会儿人呢?”


    难道是在书房?


    盛欲快步跑上楼梯,长腿一次迈两层阶,透露女孩焦急不安的情绪。


    直到急匆匆走去书房,见房门半开着,盛欲站在门口两个深呼吸,推门进去。


    “外公。”发现老爷子正坐在书桌前,盛欲紧忙喊了一声,随即坐去书桌对面的椅子上,踌躇着要怎么开口。


    不料邓正恒瞥了眼她的头发,倒先开口,中气十足,却叫人听不出喜怒:“头发怎么回事?”


    一时没反应过来,盛欲“啊?”了一声,下意识抬手摸上头发,这才惊觉今天满心都是要说结婚的事,全然忘了自己漂的这一头“小白毛”。


    本来就紧张,瞧老爷子对她染发的态度都不是很明朗,更遑论要跟他那种事,方才在门口那一通自我鼓舞的决心顿时凉了半截。


    心虚地将脸侧发丝别去耳后,盛欲抿了抿唇,迟疑了半天最后索性豁出去了,张口就是:


    “外公,我想要结婚了!”


    书房内转瞬沉陷在阒寂里。


    那一刻事先打好的草稿盛欲已经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心跳近乎悬停,紧张程度绝不亚于被江峭求婚那日,手指用力抠在掌心,每个字都全靠临场发挥:


    “这个人你也熟,他是咱的老东家江峭。因为……我要是能跟他共享财产,您也不用一把年纪还操心当这个分院长了。”


    丝毫没有在意到桌上多出来的一盏茶盅,女孩生怕外公的怒火烧起来,嘴巴一刻不停:“除了钱多这个绝对的优点,他人也不错,有时候细腻儒雅,有时候霸气有态度。”


    其实就是精神分裂,谁懂啊?


    “外公,我知道这样说很突然,甚至先前我没有过谈恋爱的经验,但请您相信我作为一个成年人的判断力,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我感受到无所顾虑的开心。”


    “当然了,您是在爸爸去世后义无反顾将我养大的,我唯一的外公,您的意见很重要。如果您坚决反对,我们也可以暂时不结婚,用时间来验证我今天的请求。”


    说到这里,她心里掺杂了纠结和不忍。


    其实她还没有想好后果,外公会怎样回应,她完全不能确定。


    她只能弱弱补上一句:“当然,我还是希望您能同意,因为我不想要错过江峭,我预感如果没有他,那么我很长时间内都不会遇到更合适的人了……”


    邓正恒呷了口茶,不紧不慢地把杯子重新添上水,才抬头来看盛欲。


    外公的眼神已经不复往日清亮。


    偏偏是这种经过岁月沉淀的眸色,尤其是外公身居高位,看人的目光深沉又犀利。


    只要盛欲回看一眼,立马就回心虚。可心虚归心虚,却是鼓起勇气,努力坦然地回看外公,丝毫不肯退却。


    “你对他的评价,倒是很高。”邓院长看着年轻的外孙女,沉默后,若有所思地说。


    无可无不可,外公答了这么一句让她拿不准的话,盛欲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她开始痛恨自己,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哪怕是面对外公,都会不知所措。


    真没用!


    场面正在僵持的这一刻,一道声音骤然响起,打破了祖孙间尴尬的氛围。


    “虽然听说有钱是我最大的优点,让人有点伤心,但看在秧秧为我这么勇敢的份上,邓院长您就答应了吧。”


    蓦然,身后传来年轻男人的懒漫声线。


    盛欲一瞬震惊,猛然回过头去,一眼望见江峭唇角勾着笑朝她走过来,随即径直坐在她身旁,坦然又淡定,反衬得她像个羞涩迟钝的小鹌鹑。


    盛欲忍不住伸手在桌子下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角,眼神示意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已经连续半个月登门拜访了,秧秧。”江峭抬手,极其自然地给她斟茶。


    看着她乖乖喝下去,才笑着继续说,


    “想娶你这件事,我当然会比你着急。”


    盛欲一顿,看了看江峭如往常无二的神色,又去看外公的脸色。


    她发现这两人同样都在看她。


    江峭都坚持半个月了,外公都没有松口,看来这件事并不容易。


    今天估计也不会有结果。


    她这么想的时候,邓正恒语气平和地开口:“既然你们都考虑好了,那我也没有理由反对。户口本在书房里,一会儿你自己去拿吧,秧秧。”


    “哎?”盛欲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就、就这样就同意了吗?


    她还以为,要再和外公磨半个月呢,没想到这么顺利。


    外公抬手打住了她想要继续开口的意图,语气是波澜不惊的沉静:“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好多掺和,未来你们自己发展吧。”


    盛欲似乎还没有想明白,这个反应和她印象里的外公很不一样,但又说不上来,只能呆呆回一声:


    “好……”


    /


    从外公家抱着户口本出来时,盛欲还有些愣神,感觉不太真实。


    倒是江峭,轻车熟路跳上她的车驾驶位。


    他在车内降下窗,对盛欲扬起漂亮的下巴:“走,我们还得接个小兔崽子回家。”


    “小兔崽子?是那只小猫吗?”盛欲不解。


    “嗯哼。”他尤自打开车载音乐。


    盛欲看他二不挂五的拽样子,不甘示弱道:“那你可说清楚了,是回你家。”


    “都这种时候了还分你我,我会伤心的。”江峭瞥她手中的户口本,笑露白皙尖锐的虎牙,然后抬手戴上她的透粉片金钻太阳镜。


    女士墨镜没有在他脸上显得奇怪,反而增添了几分精致度。


    仿佛任何单品对他来说没有性别之分,只有这张脸,是时尚最高的完成度。


    “请上车,我的未婚妻。”他笑得肆意张狂,一如既往。


    汽车一路穿过小半个城市,从琅溪最大的宠物医院,把小猫接出来。


    进去医院时,盛欲险些迷路。


    这家医院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沿途她看见各个病号区,除了名贵品种的猫狗,小到跳珠、仓鼠、守宫,大到羊驼、马驹,甚至猫头鹰、野生蛇类这种保护动物,应有尽有。


    小黑猫已经完全康复,活蹦乱跳了。一见到江峭和盛欲,就在他们脚边打转撒娇。


    江峭弯腰一把捞起小东西夹在腰腹间,□□一把它的脑袋,一边掏出皮夹数钱结账,一边对盛欲说:


    “我给它起的‘小乌云”,你觉得怎么样?


    那不差钱的神态,活脱脱某个暴发户煤老板,豪放狂野。


    盛欲思考片刻,在江峭取回小票的时候回答说:“可以,听着还挺好养活。”


    “走咯小乌云!跟爸爸妈妈一起回家。”他十分捧场。


    回小苍岭时,顺路在超市里进行了一场大采购。


    江峭说,他想给盛欲属于家庭的仪式感。


    可是看着满桌的战利品,盛欲很少有的感受到一些惆怅。


    不知是不是即将“嫁做人妇”的身份转变太过突然,或许其实她还没有准备好。


    她举起一盒黑松露盯着瞧,引得旁边收拾食材的江峭,也停下来。


    他把一盒荔枝拆开包装,放在她面前,


    “在想什么?”


    盛欲看着他,有些迟疑。


    江峭没有心急,把她按坐在椅子上,双手撑在桌边和椅背,半围绕着她,等待她开口。


    盛欲也没有纠结很久。


    如果确定要爱他,有什么不可以说呢?


    “我只是突然觉得,不真实。似乎还不太了解你,你爱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你讨厌什么,你几点起床 几点睡觉……这些我一概不知,就要和你结婚了吗?我担心我不会是一个合格的妻子。”她抿嘴,深呼一口气才开口。


    江峭显然完全没有这种困惑,回答也并不拖泥带水:“如果没有准备好,那就不结婚。”


    “啊?”


    盛欲懵了。


    这么轻率……吗?


    江峭抽出椅子,面向她身边坐下,歪头找她低垂的眼神,声音里是安抚小孩般的笑意:


    弋?


    “听着,秧秧。你喜欢的颜色是浅绿,你以前爱吃琅溪小学旁边的炸馄饨,现在对[庆春谷门]的芋头酥有好感,你睡觉和起床的时间不稳定,画画时会熬通宵,你喜欢清爽的阴天,讨厌蠢货。我说的对吗?”


    盛欲愣了愣,哑声。


    江峭伸手揉她发顶,继续说:“我的意思是,我对你的了解程度比你想象中还要更多。你可以放心嫁给我。但如果你心里还有顾虑,那么我们的婚期就缓一缓。”


    “我有什么好顾虑的。”盛欲还在嘴硬。


    江峭“啧”了一声:“是是是,秧秧天不怕地不怕,那我们吃过饭就去领证。”


    “我……”盛欲卡壳。


    看她心虚的样子,江峭感到有点好笑。


    “逗你的。时间由你决定,不要想着适应‘婚姻’这两个字,只要慢慢习惯我的存在就好。未来我们有的是时间,无论多久远,‘我愿意’是我唯一的答案。”


    他坚定如许,给她进退的空间和力量,让人心安。


    盛欲的傲娇属性又在作祟,她的眼睛四下转悠,就是不敢迎上江峭的视线。


    脸上充斥气血的温度前,她“噌”地站起来,大声说:“时间不早了,赶紧准备做饭吧你,我……我给你打下手。”


    “好啊。”


    江峭也没有再为难她,起身推着她的肩膀来到厨房,“今天吃红烧茄子,花胶炖鸡和清炒时蔬。蔬菜都能直接用,你帮我泡花胶吧。”


    “没问题!”


    盛欲接过江峭递来的玻璃碗,挽起衣袖准备接水。


    可她忘记了,去外公家之前准备的小纸条,还隐藏在袖口。


    她刚把袖子卷上去,这张浅绿色便签纸就滑落出来,掉在地上。


    尽管她已经第一时间弯腰下去捡,可是江峭更加眼疾手快,几乎一秒钟就完成了捡起纸条起身的动作。


    “你别看,还给我!”盛欲的手追上来想拿走。


    江峭迅速抬手,不仅避开了,还举高纸条让她够不着,一脸真诚的表情:“好,不看。”


    下一秒,他仰头朗读出纸条上的字:


    “1、外公,我要结婚了。2、您先别激动,先听我说……”


    “啊!!!你闭嘴!!”


    盛欲羞耻心爆炸,崩溃地尖叫起来。


    她尝试几次,都没办法夺回小抄。


    江峭虽然已经住口,但还仰头认真看纸条上的内容。求外公松口的话被江峭一览无余,盛欲简直受不了这种尴尬。


    她只能改变策略,闷头往厨房外冲。


    但也失败了,江峭仿佛料到她的动作,一手揽抱住她的腰,不许她逃跑。


    盛欲趁他还举着纸条,往另一边挣扎,试图逃离这个场景。


    而江峭正好读完了纸上的每个字,两臂箍住盛欲的腰提抱起来,将她猛地抱坐上案台。


    盛欲在和他抗衡,使劲扭动身躯,试图跳下桌面。


    江峭站进她两腿中间,双手各抄进她的腿弯下侧,轻易拎起,迫使她的腿盘在他腰间。


    这样她就再也跑不了了。


    盛欲从心理上的羞耻,演变成了身体和心的双重羞耻。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宝宝们!!!!


    新的一年要好好爱自己,跟朋友玩得开心,跟家人相处愉快,可以随时淘到自己喜爱的作者太太和小说作品。


    我会永远爱你。


    有机会一起喝酒~


    PS:下章缘分章。速看bb。


    36  ? 赎罪


    ◎我爱你的时候,清白且勇敢。◎


    盛欲感觉自己快熟透了。


    脸颊烧得酡红, 一直烫到耳朵根。她索接一把搂住江峭的脖子,埋头在他颈侧,一副不管不顾直接摆烂的样子, 声音发闷地命令道:“你闭嘴江峭不许你说话!!!”


    “不许我说话?”江峭像是被她逗乐了,指腹懒散拨弄着她柔软小巧的耳垂, 戏谑道,“那我再念念你的‘发言稿’?”


    盛欲知道,这个时候她再不做些什么的话, 凭江峭这张嘴, 还不知道会怎么羞她, 于是她抢在男人再次开口之前, 强行转移了话题:“如果外公最终不允许我们在一起,你打算怎么办?”


    江峭有多敏觉, 眯眸凝她一眼,就能轻易剖析到女孩心底动的那点小心思。他扯唇低笑了声, 也不打算再跟她深入探讨关于那张纸条的事,挑眉回答:


    “带你私奔?”


    “真的吗?”盛欲小声嗫喏地反问。


    她的表情看上去很复杂。


    这世上的所有情侣, 都逃不掉对这个词组下所含括的浪漫魅力而产生趋向性的反应。


    当下, 她会这样本能地想。


    这个词语, 无论任何时候被拎出来,都会给人一种公路文学的猎奇感,风雨同舟的共济感,秘而不宣的禁.忌感, 以及“从此你将被我得到”的澎湃快感。


    可是吧。


    这不过是单纯从爱情方面来讲。


    可是吧, 人不能只有爱情。


    至少她不能。


    所以她的表情是意外, 深思后又倾斜向为难。


    而好在, 江峭在这个时候抬手箍起她的脸, 与她目光平视,眼神不同于上一秒戏笑的正色了几分,音色低柔而沉,告诉她:“假的。”


    他说:“我不做这样的事。”


    不是不能做,不是做不到。


    而是不会做这样做。


    分明已经听懂了他话意,可她还是想要知道他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或许喜欢一个人的情绪浓度,会决定对他想法在意程度。


    盛欲忍不住追问:“哪样的事?”


    “让你感到为难的事。”


    江峭很快接话,弯指捏捏她的脸蛋,“你喜欢的话,我有无数种方式可以为你诠释浪漫。”


    “私奔?”他轻轻嗤笑了声,口吻带有对这个词些微蔑视的意味,“这不是浪漫,是在逼你做出选择。”


    “为什么这样说?”盛欲歪了歪头,更加好奇他对这个词是怎样的理解。


    江峭也表现得耐性良好,“你不只有我,你的生活里还有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的学业,未来还会有你的事业,无论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你都不需要为了我而选择放弃自己原本的生活。”


    “恰恰相反,”他停顿在这里,动了动眉梢,要她明白,“只要你心里有我,那么我不介意排在最后。”


    他不介意排在最后。


    女孩又怎么会忍心将他放在最末位。


    盛欲听着只觉得鼻尖微酸,隐隐蹙眉,想要开口反驳的心情半秒都忍不了:“可是——”


    “我爱你。”


    盛欲当即傻在那里,他猝不及防的告白令她感觉心跳瞬息跳空,帬1污2尔齐伍耳巴一搜集上穿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甚至觉得刚才那句话是自己听错了,唇瓣轻动:“你、你说什么……”


    “我说,”江峭在这时凑近她,凝视她的眼神深沉而浓情,眸光不染半点杂尘,坦然又真挚,重复的语调是比上一句更温柔的浓情,尾调下沉,勾着淡淡哑意,


    “秧秧,我爱你。”


    太近了。


    江峭半弯下腰身,长指捏起她的下巴缓速抵近,视线紧紧盯着她,自她的眼睛渐渐滑落在她唇上。


    直至彼此距离不过一指。


    长睫不断眨颤的频率泄露女孩的紧张情绪,她开始变得呼吸急促,搭在他颈后的指尖轻微蜷缩了下。见他仍然没有任何要停下的意思,盛欲不自觉吞咽两下口水,在江峭越来越近眼见着快要贴上来那刻,她急忙慌乱地闭上眼睛。


    “我们现在应该开始……泡花胶了,秧秧。”


    想象中的柔软贴触没有覆上来,反而是耳边落定男人喑沉微哑的字音,半含似笑非笑的调侃,


    “把你想做的事留到晚一点吧。现在开始的话,我担心我家秧秧会饿着肚子陪我玩到天亮。”


    盛欲猛地睁开眼,将将恢复平常的脸色又一次升温,刹那烫红,这次连颈后肤肉都落染粉色。


    这个死男人……


    盛欲羞愤难当,直接一拳用力怼在他肚子上,在江峭笑着弯腰疼得吸气声里,盛欲一把推开他的身子,从台面上跳下来,没好气地骂他:“一肚子坏水的家伙,你自己泡吧!”


    江峭虽然还在不正经的笑,但手脚十分麻利,开始做饭。


    盛欲觉得自己确实不太了解江峭,因为她居然不知道,这人还挺会做饭的。


    简单几个家常菜,他做得飞快,并且都色香味俱全,很好吃。就连她这种从小被追着喂饭的正餐困难户,都主动多吃了一碗大米饭。


    饭后江峭也二话不说,主动收拾桌子,让盛欲吃点水果等他。


    可盛欲哪里还吃得下,她撑着腰挺起微凸的小肚皮,强烈要求跟江峭一起收拾厨房,借机消消食。


    江峭不知道,其实女孩心里还藏着小心思。


    只是,从江峭手里接过第三只瓷碟,盛欲偏头偷觑他一眼,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结果想说的话还是没能说出口。


    江峭实在是看不下去,抬手将手套上的泡沫点蹭到她脸蛋上,揭露她:“到底想说什么?”


    “那个……”盛欲抿了抿唇,愣是没敢再抬头看他,低头把手里的白瓷碟放入洗碗机,语速飞快道,


    “等下我要先去洗个澡。”


    “洗澡?”江峭抬眼扫过挂钟。


    才八点半。“这个点就洗澡了么?”


    还想跟她玩会儿最新收回来的几套双人桌游呢。


    盛欲把手洗干净,脱口而出:“早做完早睡觉,我明天还有早八!”


    “做?做什么?”江峭似乎是真的没有听懂,甚至停下手中动作,思考了几秒。


    他的双眸清透而黑,灼起熠熠干净的光亮,似少年般磊磊大方,澄澈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划过疑惑。


    直到,他发觉到女孩脸蛋上流露出愈发明显的薄红,渐渐晕染至整个腻白的耳朵,如此无辜,如此诡异。


    她脸红的样子看起来很乖。


    为什么又脸红了?


    “该不会……”江峭虚眯了眯眼,将思想的着落点往两性关系上偏移一些,然后并不需要花多少时间,也没必要花更多心思,便足以理解她的话。


    江峭慢慢露出笑容,声腔拖着慵懒调性,音线压沉一度,尾字低迷带哑地,这样吊儿郎当地唤她:


    “秧秧啊。”


    惹来盛欲瞬即颤动了下。


    他还有揶揄的后话:“我究竟该夸你勇敢还是该说你——”


    话音未落,就被盛欲立即捂住嘴唇,又一次阻止他,下意识抬高的每一声都是心虚的佐证:“闭嘴,一个字都不许你说,否则!!”


    江峭眉梢懒挑,往后避闪了下,嘴唇从她掌心里逃出来戏笑着问:“否则怎么?”


    “否则我就不给你看我刚到手的睡裙了!”


    盛欲说完,伸手一把揪住他的领口,扯近他,仰头在他唇上狠力亲了下,又没忍住地笑骂他一句“混蛋!”,转身便哒哒哒地拐出厨房,闷头大跨步往螺旋梯上跑。


    “秧秧。”


    他在身后忽然叫住她。


    她停止脚步,在楼梯上转身回望他。


    她还没有穿上小裙子,是灯光垂悯,投落她的长影在波折的阶梯,添描在她细白脚踝边,变作一袭优雅的晚礼裙尾摆。


    暖调昏光下,他有幸望向他今夜的,今生的,独一的女伴。


    此时他微微抬头仰视盛欲,看浅金的光坠满她轮廓周身,说话的声音泯去笑意,满是认真:


    “秧秧,如果我真的只是一场延续七年的病症,”


    江峭说这句的时候,已经不想考虑后果了:


    “那么我,甘愿被你治愈。”


    他的意思是说,


    “他”可以让步。


    为了她,他的人格第一次向他的另一个人格妥协。


    他的意思是说,


    即便gust就此消失也无所谓。


    “你再胡说我不理你了!”


    女孩明艳的骂声,层层荡开,悠然回响在中庭:“是你的身体生病,你不是病症,你不会消失。”


    江峭愣了神,半晌,重新笑开了:“好。你的存在即是我的存在。”


    以爱相抗,永不释手。


    ……


    盛欲洗完澡出来时,江峭正在主卧的开放型小吧台调酒,看布局是由原本的衣帽间改造的,在房间门的同侧位置,隐藏得很好。


    江峭没穿上衣,在吧台后站着,露出精健的上半身。


    男人的身体有着精妙美好的线条,肌肤冷白,肌肉饱满却不会过于硕大,伏线埋踪的经络攀过山岗般,以他起势嶙峋有致的腕臂为基岩。


    但这绝不会显得刻意,也不妨碍盛欲注意到,他手中正调制独特的酒饮。


    长条冰块投入高尺寸玻璃杯,细长搅拌棒在他手指间翻转,小段滞空飞旋后轻盈躺落在他无名指第二指节,水平旋转两周后丝滑入杯,震腕搅拌几圈冰块,达到冰杯的效果。


    金酒50ml,奶油20ml,柠檬糖浆20ml,蓝蝴蝶30ml,再打入一颗无菌蛋清,最后往法式摇壶里投入大量摇冰和一条弹簧,就可以合盖shake了。


    他的小臂隆起筋肌的轮廓,优秀的控制力令他摇甩的幅度保持均匀,快速而有力。


    摇壶被丢甩滞空,他在这个短暂的空隙里,从冰柜中迅速抽出一支玻璃瓶装苏打水,加入花式调酒表演。


    瓶子飞起又落下,在他手掌中流畅来回,他轻松操控,看的人也会觉得赏心悦目。


    房间几乎没有开灯,只有吧台上方开着两盏聚光的小射灯。


    剩下的,是投影屏里随电仪画面自然流动的光色,在墙体四围支起朦胧的光纱。


    天鹅绒窗帘已经俨然遮蔽,为他们保守房间内的秘密。


    馥郁的虞美人香从富氧新风系统中循序进入,像在为此刻氛围注入一剂增稠魔药。


    《救赎》是一部旧电影,它在雪白墙壁投映,正演到女主角说出那句:


    “我与你相爱时,清白且勇敢。”


    盛欲走过去,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她的专属调酒师正打开两段式壶盖,蔚蓝酒液灌入极简的玻璃杯。


    苏打水瓶盖拧开,徐徐填满杯中剩余空隙,被摇发的蛋液使得气泡以密集稳固的姿态上升,高溢出杯口,却不会倒塌跌落。


    “精灵菲仕。”江峭往杯中插入一支别致的实底镂空吸管,然后将酒杯推到她面前,舌尖弹了个响儿,“尝尝?”


    盛欲低头望向眼前这杯酒,深浓的蓝色几乎将人吸进一个无垠的蓝星球。


    她端起来吸了一口,味道是不同于它单一的色彩,而是丰富又多变。


    起初是口感丝滑浓醇的甜蜜,但紧跟着便从嗓子眼一路到胃都烧起辛辣感,尾调沁着柠檬酸,可留在口中最后的味蕾又有微微苦意。


    原来双重人格会连调的酒都不同。gust调的酒就如他的人一样明烈张扬,就算是酒的名字,也隐微中透着股狠厉痞气的拽劲儿。


    “现在几点了,江峭?”


    她又喝了一口,才发现这种甜辣又酸涩的味道,让人有些欲罢不能。


    但她不能沉醉于酒精。


    江峭倾身靠近她,小臂支撑在吧台上,主控她的节奏,回答:“别这么心急,秧秧。”


    他也在尽情观赏着这个美丽的女孩。


    作为艺术生,她的品味很好,她精挑细选的裙子款式很衬她的身材。


    这是一条粉白色抹胸的公主裙,却又不是简单的公主裙。


    胸片的剪裁贴合而聚拢,中间是穿插排列的细丝带交织,顶端系成小巧的蝴蝶结,缎光材质的系带在哑光衣料上增添了层次焦点。


    如果视线足够恶劣,向下游动,就能看到衣服的两侧腰间各有两处镂空,都用丝带轻轻穿插,腰间的玲珑线条掩于其中若隐似现。


    裙摆处是两层蓬松舒适的薄纱,经过立体剪裁和拼接,营造飘逸的人鱼尾鳍形状。


    纯洁而仙气的模样,可两层纱裙下,连内衬都没有。


    江峭能看见她裙下小巧的底裤,那是他的欲望所在。


    “秧秧穿丝袜的样子,很诱人。”


    一句调戏的话,被他渴哑的嗓音揉捻出克制隐忍。


    盛欲自己也低头看去,那是一双和裙子配套的蕾丝过膝长筒袜,雪白色正和她大腿的肤肉衬合。


    蕾丝本身没有什么弹性,所以在袜子的侧面,也是用粉色绸带交错绑紧。


    双脚没有穿鞋,踩在木质横杠上,被包裹着纤细的形状,令男人能够轻易浮想它的软白。


    她跳下坐凳,薄纱裙尾在凳面悄然游弋过看不见的行迹。


    盛欲正视江峭的眼睛,说情话,情话却像微微带刺的宣告:“我想做的不是引诱,而是俘获,是你自投罗网的那种,捕获。”


    “不然我们怎么会互相吸引呢,秧秧?”他的目光是一场小行星撞毁的无声剧烈,


    “我的想法,恰好也是这样。”


    她当然很忐忑,但在江峭眼里见过相同的紧张郑重后,她忽然稍稍安定下来,反问:“你打算怎么做。”


    江峭想了想,低头从吧台下方的隔层中取出一副崭新的扑克,撕开包装,快速洗几次打乱牌的顺序,然后按在盛欲面前的台面,将每张牌均匀地滑展开。


    “游戏很简单,每人各抽三张比大小,抽走的牌不参与下一轮。秧秧身上的绑带好多,如果你输了,就自己动手,替我解开你身上一处绑带。”他的嗓音被氛围渲染成低缓跳动的波频。


    酒精似乎开始起作用,盛欲听到游戏,有些兴奋地回道:“要是你输了呢。”


    “相对的,你也可以让我做任何事。”


    他的眼神在鼓励她,给予她某种嘉奖般的肯定。


    盛欲快速地抽出三张牌摊开,一脸等他的样子:“快点的。”


    江峭似笑非笑,应声也抽出三张,开牌。


    一时无声。


    “让你一局又怎样?”盛欲嘴硬地弯下腰,解开一边长袜的系带,没有刻意褪下它。


    没了绑带的约束,它缓慢从她雪白纤长的腿间滑下,江峭盯视这条如花瓣凋落的丝袜,眼神有一秒遁入晦涩。


    “再来啊。”


    她对于危险总是感知迟钝,豪迈地再次甩开三张牌。


    江峭再次奉陪。


    盛欲看清牌面,“嘁”地一声龇牙,弯腰解下另一条丝袜。


    三张又三张。


    当她每赌每输,开解到腰身两侧的镂空时,她才真正地逐渐心跳加速起来。


    腰部的镂空连接了裙子的裁片,当这里的绑带松开,意味着腰侧到整条腿部全部都会被看清。


    有什么关系,还有一条小小的底裤替她兜着。


    盛欲在心里这样给自己壮胆。


    再往上,只剩下一根绑带了,除去这里,就再没有了。


    同样的原理,作为固定的绳结一旦被松开,她在他面前就再无隐私可言了。


    江峭显然也清楚这个细节。


    他翻牌的指节在不自觉地用力,眼神流连在她身上,她是这样的莹白动人,他必须强迫自己咽下喉头躁动的干涩感,却避免不及地在这次选牌中出现低级纰漏。


    “我五八六,你三三九,你输了!”


    盛欲雀跃的惊呼响起,江峭才回过神,垂眸看牌。


    他对自己头脑冲昏的行为忍俊不禁,又无奈于失手:“秧秧公主对我有什么吩咐呢?”


    盛欲想试试过分的要求,要他低头,要他先矮她一等,才能助长她的信心和气焰。


    所以她理直气壮地大声说:“我要你现在,跪到我面前来。”


    江峭对于这个要求完全没有任何异议,也毫不觉得意外,似乎她的逻辑,他都理所当然可以理解。


    他从吧台后方绕出来,站到他面前时,盛欲才发现,他的下身只是简单地围了条白色浴巾。


    狗男人,明明也迫不及待,还故意吊她胃口玩游戏。


    这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盛欲扬起下巴,高傲地看着他。江峭别无选择,在她的视线里,缓缓跪矮下去。跪姿优雅。


    他下腹部围系的浴巾也并不牢固,下跪动作牵带后,更加有了松动垂落的迹象,极度危险。


    江峭仰着头,看她的目光一瞬不变,在等候她下一步发落。


    那种感觉很奇妙。


    无论江峭以哪一种人格外显,傲慢轻狂的他,矜淡高贵的他,无论是哪一个他,此刻,都跪在她面前。


    这样极大的形象反差会女孩生出古怪的征服欲,从来站位在高处睥睨一切的天之骄子在当下,正被她睥睨。


    这种以成就感铸就的虚荣心,让她无法停下。


    还想再试试。


    再试试他,到底会臣服到哪一步。


    于是盛欲也没有客气,她借扶着吧台,重心移到单腿,另一腿从落地的丝网袜里抽出,抬脚一下子踩在他的脸侧。


    出乎江峭的意料,他不舍防备地,身体向后侧方歪去,紧接着很快发力稳住身形。


    但岌岌可危的浴巾再也受不住任何一点波折,随着他的动作松解滑落在地。


    竟然是他先坦诚暴露在她眼底。


    令她暗自脸红吃惊。


    江峭的脸被她踩得歪过去,波云滚涌的眼神在凝望她。


    “怎样?”盛欲很喜欢这种,在他头上作威作福的感觉,语气肆无忌惮地挑衅他。


    江峭情绪莫辨地轻笑出声,没有生气,只是缓慢抬手,握住她软嫩的脚,然后轻吻了一下她的脚尖。


    阵阵触电般的酥麻感从脚尖刺入皮肉之下,拨乱血液流速,盛欲猛地弹开腿,掩饰不自然。


    这可不妙,才不要被他主导呢!


    她换了只脚站立,另一条腿抬起,脚背勾着丝袜丢甩到他身上,丝袜打在他腹部,结果却是被奇异地勾挂。


    盛欲似乎无师自通,脚踩上他的胸肋处,脚趾游走肌理分明的腹部,最后停留。


    足尖施力,下压,似要踩住他的高傲。


    江峭皱眉嘶了声,气息陡然粗沉,一把抓紧她的脚腕,试图阻止她,又像在牵引,带她学习。


    有什么办法呢,现在,他在她手里。


    随她一个小小的轻蹭,就可以扯动他全部的神经传向四肢百骸。


    盛欲在此时戛然而止。


    观赏他潮红的耳垂,不可一世的脸泛出祈怜的神色,还有微张的嘴唇,渴求的样子都在激发她的恶劣灵感。


    “继续秧秧,继续。”


    他连说了两个‘继续’,他已经忍耐到极致。


    她残忍地撤离开,轻笑着说了声“不要,累了”,就扭头在吧台上寻觅起来。


    眼尖地在骨瓷碟中发现糖果,她挑出一颗白巧克力,拆开包装纸,打算慢悠悠地给自己补充些能量,然后欣赏江峭的溃不成军。


    可她刚刚把巧克力含咬进唇舌,还没来得及完全吃进去,就被卷席而来的男性身影铺天盖地的笼罩。


    江峭极凶狠地吻住她,连同她嘴边另外半块巧克力,都掠夺走。


    “唔……!”


    他给的吻焦灼而猛,势头激烈。盛欲吓了一跳,伸手想要推开,却被江峭更快地捉住手,反剪去她背后继而勾紧她的腰肢。


    巧克力外壳咬碎融化,里头香醇的酒心从两人纠缠的唇舌间迸发,盛欲不得不被迫仰头承受他的吻,身体在下一刻蓦地腾空,失重感贯穿袭来,她整个人被江峭横抱起来。


    “啊!!”


    江峭将她抛摔在床上。


    说是床,其实没有床架,只是一张厚弹的床垫,比普通床高度低矮许多,一阵眩晕感袭来,惊得她尖叫出声。


    盛欲被江峭压在身下,乳白色酒心汁液滴落在她锁骨,浓郁甜稠,顺沿她细腻白皙的肌肤,慢速缓淌下胸前,最终消失洇入粉白色的裙料里。


    她凌乱地躺在那里。


    眉梢秀长而直,眼睑弧度饱满微鼓,眼尾稍垂,眸波盈着潮霭雾水般,明亮楚楚,闪动着湿漉光色。


    她的红唇微张,唇肉又湿又肿,若隐若现的舌尖他已经连同巧克力一起品尝过,滋味甜美。


    绑带裙摇摇欲坠地挂在她身上,粉白裙摆铺散在深黑色床褥上,宛如湖水倾倒。


    女孩年轻动人的身骨线条,就介于暖调的粉与暗调的黑之间,呈现一种明耀蓬勃的,纤细柔软的,女性独有的白。


    江峭低伏眼皮,凝视着她身上那滴巧克力流心汁液,眼神如狼一样,看了很久,看得盛欲快要顶不住正欲开口时,他径直俯身低头吻落,吮走那滴流心,舌尖一路洇湿,极慢地挪移向下。


    盛欲小声轻叫,本能地发生瑟颤,薄瘦肩骨向内耸起似是迎合,吊挂的细绳随她动作滑落肩头。


    他唇舌蠕动的幅度很轻,有点痒,盛欲忍不住想要乱动,却又在下一刻,猛然僵直了身体。


    江峭停了下来。


    可是,他的薄唇没有离开。


    就仅仅是停留在那里。


    极度不安下,盛欲抬手抚上他肩头,感受着指下他紧实体感释放的热度,也忍受着,无辜招摇的颤点受他唇瓣裹罩,交濡的触感让她一瞬摇散理智。


    徒有叫他的名字:“江、江峭……”


    “嗯?”江峭舌尖抵碰了下。


    算作回应。


    “别…”盛欲唇瓣轻动,阻止的话音经她软腔软调稀释为无助的呜咽,“等、等一…等一下……”


    在此之前女孩一切嚣张放肆的神态,这秒早已消逝的干净。主控权瞬息对调。


    江峭已经全数找回了自己的章程,动作行为不再粗鲁,而是懒哑笑了声,顺应她的说法照做了。


    江峭放开她噙住他的唇,抬起头半眯起眼睨着她,吐露的字音稀微变得浑浊:“这种时候,我什么都不做会让你感觉更开心么?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当然不是。


    脱离了他的唇舌照拂,走失热度,她的眼波变得更为可怜,更加无辜,她的一切暴露出不堪晾晒的脆弱。


    盛欲已经足够了解GUST的脾性,倘若他玩心起来,绝对有可能接下来这漫长的时间都不会再懂得怜惜,而盛欲又是绝对忍受不了他这样的。


    “我…我不知道……”盛欲学乖了,她学会在这种情况下立刻服软,像要求,又似央求:“让我…让我再试一下,再试一下才能回答…你的问题。”


    江峭轻哑低低地笑起来,勾在她腰下的手臂施力收紧,把控她的身体往上提了提,倾身低头,削薄唇瓣重新覆上去,轻力咬紧牙关,齿尖微磨,继而舌尖打转一圈。


    盛欲紧紧皱起眉,薄睫迷乱震颤,频率失控,呼吸溅起不正常的乱,神经末梢因他的抚慰而空前绝后的敏感,思绪背离清明的那秒,像坠堕入漩涡。


    她已经不必再回答。


    此刻,她破碎的呼吸是对他表现的认可,轻率的颤动是对他努力的表扬,在她身体上发生的每一帧过激反应,都是为他的慷慨馈赠施以嘉奖。


    只是她能够坚持的时间,实在短暂的可怜,分针没走过一个方格,盛欲已然开口讨饶,又只会叫他的名字:“江峭…江峭江峭……”


    她的颤音落定。


    江峭也如他所愿地停下。


    然后不动声色地开始欣赏她,欣赏她的求救,欣赏她的难过,欣赏她的眼睛此刻与他的唇一般湿亮泛红。


    残余的清醒让盛欲刚刚松了一口气,然而,似乎江峭上一秒的放过只是为了让她放下防备,是为了接下来的停落,创作机会。


    裙裾掀翻的那个刹那,盛欲刚舒展的眉眼僵滞住,瞳孔剧烈收缩,不可名状的触觉逼迫感官末梢一秒窜过电流,令神经一并感到麻痹。


    她眼底惊起的骇然表露出大脑的宕机:


    他竟然,妄然潜藏在那浅薄的两层纱帷之下。


    “不、不…江峭!!”盛欲想要后撤,却被江峭牢牢掐着腰的两侧,动弹不得,更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感觉自己像一条濒临溺死的鱼。


    这种方式让她变得非常轻易被操控,江峭只需要花费心思展露一丁点温柔,就足以惹得她瑟抖着退缩,令她在虚软里惶惶不安,逼她在未知的漩涡中四顾茫然。


    她比江峭想象得还要没骨气。


    让他如此满意。


    盛欲死死咬住下唇,眉尖蹙得更深,纤弱脚踝错乱勾缠住裙摆。


    而人鱼裙尾落在他肩上。


    她脚腕肌肤白得吸光,腿线修靓,在半空中起伏与垂落拓写出情动催发得光影,跃动,描弧成符,无论赞歌或序曲,江峭是永久的主题。


    瓷白手指绞紧深黑色床被,色调的对立拉出无比刺眼的反差,她好像希望可以捉住什么。


    可是什么都是迷茫的缺失。


    她气喘吁吁得什么都不会做,只知道感觉很不好过,只会期期艾艾地求助江峭:“我好难受…江峭、你…帮帮我吧……”


    心跳泵搏飙升极限那一秒。


    盛欲眼神迷蒙,手指松开被单胡乱碰触之际,不知道是不慎按到哪里的触控开关,厚重高奢鹅绒窗帘突然间自动缓缓对向拉开——


    全景落地玻璃窗霎时撑阔开视野。


    她看见,外面下雪了。


    窗外,他的花园被今年的初雪垂怜倾盖;室内,他们在亲密肆意的热切相爱。


    这时候,全息荧屏上正播放到电影那句经典台词。


    盛欲听到男主人公说:


    “我会回去,回去找你,爱你,娶你,然后昂首挺胸地生活。”


    但注意力很快被扯离。因为她发现,小乌云将将病愈就恢复活力,不知何时跑到了花园,此刻正探长一颗小脑袋站在窗外,透过光明几净的玻璃盯望着暖房里的荒唐春光。


    江峭在这时帮了她。


    于是,她的盛绽比起舞的雪花更旺盛,更动容,足以定格为永恒意义的美学。


    落在天花板上的视域发虚,幻叠起几度重影,她出了些汗。


    闭眼缓了缓,之后很恍然地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瞬时睁开眸子,告诉江峭:


    “刚才我们吃的巧克力,好像是酒心的……”


    她没有忘记,酒精对他的病情来说,是极度危险的。


    她话音没完。


    便倏然闭嘴噤了声。


    因为她眼睁睁看着江峭欺压上来,视线颓靡恹恹地盯视她,眼神沉黯。


    他是从纱帘的覆盖下抬起头的,脸上的表情被灯光照得肆无忌惮,展现在她眼前,不是恍惚的错觉,她看清了他万分愉悦的表情。


    微微翕动的唇沾染着薄亮水光。


    上面满是她的香味。


    他不知道按动了哪里的开关,然后歪了歪头,浸泡情动的眼尾勾着邪气笑意,示意她看过去。


    盛欲扭头,只见到仿生机器人速度很快地滑动而来,在他双手之中,端举着一个牛油果色四方小箱柜,紫外线杀菌,自带冰藏功能。


    盛欲不是小女孩了。


    如果她仔细阅读就可以很快理解,


    那是整整一箱套。


    “你、你怎么还有这些!”她简直惊呆了。


    “别误会秧秧,我可是跟你一样,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江峭打了个响指,机器人控制透明柜门应声开启,他却一点都不急,解释得耐心,


    “只不过我们秧秧现在还是个宝宝,不能有任何意外。”


    并非是他时刻惦记这种事。


    只是他们已经有过十分亲密的时刻了,情到浓时,对于两个健康适龄的,正在相爱的年轻男女来说,不能自已最是正常。


    如果他的秧秧需要,那么他不能没有准备。


    “所以,你想用什么口味?”


    江峭探手过去,眯眼开始挑选起来,甚至还不忘了征询她的意见,“薄荷?甜橙?荔枝怎么样?”


    “……”盛欲羞红着一张脸,却也不甘示弱,挑衅他,“那你会戴吗?”


    江峭嗤笑:“我是第一次,但我不是傻子。”


    盛欲还想在说什么。


    但是不必了。


    不必再说了。


    心脏揪悬的这一秒,她已经感受到了江峭。


    “盛欲。”


    可是江峭却这样叫她。


    不再是秧秧。


    “江峭…你……”盛欲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在泛湿,呼吸碎乱,艰难完成这个句子,


    “是因为酒心吗,你…我……”


    没办法,太难了。


    她做不到在这种境况下去问他是不是切换了。


    她甚至快要说不出话。


    因为,刚刚切换人格的江峭似乎还在状况外,但身体的本能不会骗人,他动了一下。


    便迎来盛欲尖锐的叫声。


    于是他停了下来,长指屈蜷,挑走她眼尾因欣快刺激而逼出的生理泪水,动作温柔至此,沙哑嗓线却凝入疑惑,直白的发问:


    “为什么你会在我床上。”


    “为什么我们,在做这种事?”


    37  ? 续夜


    ◎你想要的是什么◎


    被束缚引诱的女王如同一件破碎的艺术品, 轰然坠地,落入“窄桥”人格的盯视之下。


    不知所措的,也不止盛欲一人。


    “盛欲……”江峭嗓线湿哑。


    他刚一占据身体主导权, 就被一种近乎要他命的感受畅快裹挟,理智被击溃, 呼吸被震碎,被肾上腺素的本能完全驾驭,被柔软又包容的爽感狠狠压低腰背。


    他被驱使为兽类。


    如果还有残余丁点属于人类范围的正常认知, 如果他还算作天才, 那么江峭就该明白, GUST是如何猝然“掉线”的, 自己又是如何趁隙“苏醒”的。


    那么江峭更该清楚,


    倘若, 一早换做是作为本体人格的自己,先行感受盛欲的甜美, 他的表现绝不会比另一个“他”好到哪里去。大概率,“窄桥”也会被迫让位。


    江峭还是那个天才。


    他用一分钟搞清楚了眼前的事实。


    事实就是, 属于江峭的每一个人格, 都在向盛欲表现臣服。每一个他, 都在“跪”。


    哪怕此刻,他在极力告诉自己要退离。


    然而他的心不愿意。


    分明属于他的一颗心,却从来不受他的管束。也许这颗心早已找到可以肆意操控它的主人。


    主人的名字,叫做盛欲。


    主人现在命令它, 继续。


    所以, 是盛欲先动的。


    实在……太糟糕了。


    盛欲这样了解江峭, 从他第一声叫她名字起, 她就知道, 主人格回来了。


    自己这般猎艳泥泞的样子,在理论年龄只有16岁那么单纯的主人格眼前,展露得彻底。


    她该羞涩到脸颊爆红。


    可是,她已经顾不上帮他回忆了,也根本没有办法像之前每次那样告诉他这段时间他们经历过什么,做过那些,现在这样的原委又是怎么回事。


    她做不到了。


    因为。


    因为GUST足够温柔,足够耐心,他的准备工作足够、不,是过分到位。当体会到他的那刻,比起痛感,饱胀感更多。


    到此刻,如果说还有不适的话,那应该是因为迫切需要江峭的给予而令她无比焦灼。


    她需要一点激烈。


    而江峭恰好在此刻,满足了她一下。


    但那不是他本意。


    不过是一种出自潜意识的自然迸发,于是他的动作如此矛盾,力度深刻,却只肯在两次后又很快停下。盛欲便像波浪里系不住的小船,上下浮沉两遍。


    可是无论如何,她已经和他密不可分了。


    不想要停下。


    或者说,她的心底,其实有一丝期待。期待这种情况发生,期待江峭的每一面都为她失控,都来染指,饱尝她的邪念。


    羞耻心与罪恶感交击在他们体内,逼迫盛欲仰起颈项,红唇溢泄弱声弱气的轻呜,怪诞奇妙的刺激感让她皱眉,似乎痛苦。可摇摇欲坠偎向他的贪心如此昭然若揭,又像欢愉。


    “你很享受么,盛欲?”男人的声线暗藏冷静诱导。


    她的鼻音含混不清:“嗯……”


    支离破碎的音节,像只生嫩的鸡蛋被搅打散,拉丝语调泛出黏稠的浮沫。


    江峭停了下来。


    眼色一瞬恢复清明,凝住她。


    然后,淡冷地笑了声,含有隐约嘲弄感。


    他退出来,紧锁的眉头,是强迫自己冷静思考留下挣扎的余迹。


    炽热霎时间离她而去,凉意空虚将她浇淋。


    盛欲从靡艳气泡浪潮里睁眼,表情迷茫又困惑,看向江峭的眼神,是哀求他继续的渴盼:“为什么停了……”


    为什么。


    在他身下这朵可口欲滴的花苞被打湿,几乎绽放的过程里,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争先涌入他的脑海。


    到此为止,江峭已经可以确定,


    作为本体的他这次被唤醒,契机除了酒心巧克力,还取决于GUST与盛欲身魂交织的行为。


    被主人格视作圣洁救赎的女孩,那样小心翼翼,一遍遍确认她的心意,希望被她需要,只有她首肯才会跨出的一步。


    被GUST就这样轻易抹去界限。


    好恨啊。


    恨GUST和他共用同一个身体,恨GUST触碰了他的挚爱。


    更令他嫌恶的是,在这本该旖旎的情景,GUST被他顶替下场离开,却又以【记忆互通】的形式,强行向他宣告前因后果。


    从七年时间,GUST如何李代桃僵,替他考入医科大学,替他进入父亲的实验室做科研,替他跟虹霖斗狠,在【中峯典康】的天下中争权夺势。


    到近在眼前的两个月前,


    GUST擅自代表“江峭”,向盛欲求婚。


    他怎么敢。


    该死的双重人格。


    该死的他自己。


    “江峭……”盛欲挺起来一点,舌尖滑过他的喉结,小腿轻轻抽动了下,蹭他,催促他,企图用这种方式向他请求,请求结束中场休息,继续下半场的赛事。


    江峭却不肯施以援手。


    低垂下眼皮,他伸出手,修削长指停落在她鼻唇,缓缓拉低,细数她丰腻曼妙的身线曲弧,烫过锁骨,一点点游移,最后徘徊在GUST嘬吻的位置。


    那里是一点俏丽。


    江峭慢慢伏低头,舐吻在另一侧。


    那是完全不同的体验。


    相比GUST暴戾发狠的侵势,窄桥的亲吻更像一种类似软体动物卧沙的行为,舌尖轻抵,舔动,蹭磨,缓慢辗转的过程中饱含耐性,探索她,拆解她,被宠爱得湿红又晶亮。


    左侧GUST,右侧窄桥。


    盛欲惊骇地尖叫出声。


    这种极致背离的反差感,一面疯狂,一面温柔,近乎折磨得她快哭出来。体感神经燥起热度,血液翻腾不休,让她难以为继地拼命颤瑟,身体缩蜷着想闪躲,又不得不偎靠向他诠释迎合。


    “你究竟…要我怎么做……”盛欲实在抵抗不住他这样,委顿在他怀里主动开口,要他给个痛快,用力平息碎烂的呼吸频率,“只要你说…我、我会听话。”


    江峭弯唇,沉哑的笑音崩落在她身体上,舔了舔,总算肯好心放过可怜的豔红,掀抬眼睫,颓怠萎靡地瞥向她,发音懒涩:“很难以忍受吗,盛欲。”


    “是。”她很诚实。


    “那么接下来,你自己为我绽放吧。”


    他温柔地发号施令。


    “自己绽放……?”盛欲红着眼尾,目光无措地望着他,看起来仿佛有些没太理解他的话,吸了吸鼻子,嘴唇轻动,“我自己要怎么……”


    江峭虚眯起眼睛,低笑了声,唇上带着她的味道,低头吻落在她的指背,温柔耐心的口吻里,带有浓烈循循善诱地鼓舞,煽动她说:“你这么聪明,你一定知道怎么让我满意。”


    盛欲咬住唇,湿漉潮水的眸里有一点思考,她移眸看向被他亲吻的手指,难道说……


    他要她……


    “可是我不会……”后面的话,盛欲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干脆搂紧他想要去找他的唇,可江峭像提早预判了她的行为,拉开她一点,偏头躲掉了她的索吻。


    捉住她的手指,拉下来,江峭在引导:“你可以的,盛欲。”


    她可以吗?


    可是要在江峭的面前那样,她好羞耻,在此之前就算自己独身一人时她也从未这样做过。


    当她犹疑,江峭抬手拨开她脸上凌乱的发丝,眼神怜惜,薄唇贴近她耳际,轻语威胁:


    “如果你不努力的话,那么今晚,我们都不会得到彼此想要的东西。”


    盛欲很快照做了。


    指尖拨撩起细微的小噪音,眼神潮湿,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她躺在那里,像浸泡在水里,无辜又无畏,甜腻稠密的香气从她身体的每一个毛孔发散。


    整个房间都因她而弥漫潮热。


    于是江峭很快后悔了。


    他不应该随意挑战自己对盛欲克制力。


    自以为是地试图惩罚盛欲,却又再一次把自己钉在欲念的绞刑架上。


    她不成章法四处流连的葱白手指,像是一道道鞭影。而他被吊悬在半空,渴盼刑罚痛快降下,心底又滋生出晦暗癫狂,额角青筋暴起,恨不得撕碎这一轮审判他的皎月。


    女孩对他想要碾碎她的想法一无所知。


    她太急了。急切而毫无章法,没有技巧,不得要领,对比上一秒江峭馈赠的欣快,她这点自我摸索简直不能够令她满足。


    不能一直被他操控,她必须另寻出路。


    盛欲停下来,沾惹着水汽的手指抚上他削薄性感的唇,喘着气开口打破沉默:“你刚刚说,今晚我们都不会得到彼此想要的东西。”


    如果是“我们”,


    既然是“彼此”,


    那么。


    “告诉我江峭,你想要的是什么?”


    “你。”他也够诚实。


    “可以。”她很快接话。


    音落的下一刻,盛欲直接一把推开他,翻身,坐上他的那个瞬息,盛欲气音发虚,要他推入,勾他放给她完整的满足,邀请他体会快乐的虚无。


    她说:“要我吧,就现在。”


    影片透过幻灯的调控还在播放,此后再无光,默剧中上演私奔绝恋。


    虞美人在被褥里生根,在身体发肤上开出混乱的体香,这是一场互相品尝的私密盛宴。


    身体是誓约的鉴章,他们在床单上共同签盖。


    抛向野河,焚作岩灰,堕入晨昏破晓。


    千里追觅,忘我长奔。


    窗外,小乌云澄澈透亮的眼睛里,倒映着盛欲与江峭相爱的样子。它像这场爱意的叨扰者,又像是,


    他们爱情的唯一见证者。


    这一夜盛欲睡得并不安稳,身上灼烧般的疼痛让她时梦时醒。


    江峭的睡眠似乎也不深,迷迷糊糊中,盛欲总能感觉自己在不安宁的翻身间,得到江峭及时的抚慰。


    刚刚切换过人格耗费心神,又经历过长久的体力活动。江峭怀抱着盛欲,这是他活着以来,最能感到心安的时间。


    他理应深睡,只是也轻易被盛欲牵动。


    他无法缓解她初夜后的痛楚,只能小心翼翼,将她抱紧一点,再抱紧一点。


    临近清晨的时候,盛欲才勉强进入了浅眠,可刚睡稳就被早八闹铃叫醒。


    她惊醒睁开眼时,正枕在江峭的臂膀中,江峭垂眸静默望她。


    “你这么早就醒了呀。”盛欲揉揉惺忪的双眼跟他说早安。


    实际上江峭是守着盛欲到天亮的。


    他清浅地笑了笑,一夜过去连枕上的发丝都没乱,优雅如初,问她:“你需要起床了吗?”


    盛欲把头埋进被子里,抗议:“不要!让我再赖一会儿床吧。”


    江峭觉得好笑,轻轻从压紧的被子边缘掀起一条缝,避免她不能呼吸:“不是说有早八吗?”


    “骗你的,就是想早晨和你一起去领证嘛。”盛欲突然想起什么,脑袋跟个萝卜丁似的又冒出来,“不对吧,你怎么知道我说了早八?”


    她骗江峭说有早课的时候,江峭还是GUST人格,那么现在主人格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要多亏了你啊,秧秧。”


    现在的【窄桥】连她的乳名都知道了。


    “和你上床这件事,强烈刺激了我的大脑,现在,我和他已经完全共通了记忆。”他毫不隐瞒。


    【窄桥】猜测,对于【GUST】来说,记忆也一定共享了。


    盛欲猛地打挺坐了起来,头发乱糟糟,眼神凌乱呆滞,她还在理解江峭话里的意思。


    对于盛欲提到的领证,江峭也不打算借用GUST的信息差,来达到得到盛欲的目的。


    他主动提出:“盛欲,今天你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结婚的事虽然我现在已经知情了,但那毕竟不是我,你……”


    你想要的恩爱连结,会赐给谁?


    “别耽误时间啦!快点起床,民政局还得预约呢。”盛欲蹦起来跳下床,绕过床尾,来到江峭的这一侧,拉着他的手想拖他起床。


    江峭顺应她的力气坐起,可听见她的话还是让他一愣。


    盛欲没有给他提出疑问的时间,催促他洗漱穿衣,临走前还毫不客气地挑了一辆他最贵的车,开车向民政局飞速驶去。


    其实领证的过程很快,排队的时间里他们还去早餐店喝了豆浆,拎着没吃完的包子返回业务窗口。


    就像平常的一天那般,把准备颜料的程序换成填写《婚姻登记声明》,把90分钟的课程换成结婚照一秒钟的快门。


    当鲜红的本子拿在手里,他们两个人还恍若大梦。


    对于向来敢爱敢恨的盛欲来说,答应了求婚就果敢地领证,不容许反悔,纵然这需要花费她大量的勇气,但这就是她的风格。


    “盛欲。”在法定意义上成为夫妻后,江峭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


    叫她名字,还是他的习惯。


    江峭反复翻看着结婚证,现在他的心情是什么?


    像是偷偷站在别人的殿堂中央,借以神明余辉,委身乞求梦寐的救赎与洗礼。


    分明他才是原本意义上的“江峭”,此刻他却无法憎恨“GUST”夺走他的人生。


    盛欲把小本本揣进兜里,歪头问他:“为什么知道了我的小名,还叫我的名字呢?”


    这个江峭总是对她格外坦诚。


    他的视线从证照上抬起,对上她的,回答得认真:“你知道我,一不小心就丢失了七年的记忆,一直重复是为了刻在心里,害怕某天我会突然忘记你的名字。”


    “不用害怕,江峭。”她对【窄桥】总会有一种莫名的宽容,多过和GUST在一起的时候。


    “如果你会忘记,我也会像你一样,不停叫你的名字,呼唤你,引领你,爱你。”


    不忍心他沾惹冷清。


    盛欲拍拍江峭的肩膀,另起话头:“我要回学校上课啦,傍晚你来接我放学,我们一起去挑婚礼场地?”


    “好。”


    江峭微微一笑。


    他想,GUST抢走了求婚的机会,那么领证和婚礼都由他来和盛欲共度。也算是赢得完美。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明朗起来。


    告别前,他还是没有忍住,问出那个问题:“如果你同时想要我和他,那我排在哪个次序?”


    盛欲眨眨眼:“傍晚见面的时候,再告诉你。”


    江峭当然会好奇,但只要她说,他可以忍住好奇。


    “好。”他总爱听她的驱使,想了想,又说,“那我们傍晚见,我也有件事想要告诉你。”


    关于GUST和邓正恒的约定,不该瞒着盛欲。


    /


    一整个下午,盛欲都活在不真实的感觉中,总是会伸手进口袋,摸摸特殊质感的小本子,才会有“已经是江峭的妻子了”这种徐徐渗透的甜蜜漫上心尖。


    手机持续的震动声响起,她也还沉浸在恍惚里,自然而然地以为是江峭打来的电话。


    没有看来电显示,盛欲直接接起:“这才多久呀你就……”


    想我了。


    “甥媳妇啊,我是江峭的舅舅虹霖,恭喜你们今天新婚大喜啊!”


    电话那头的中年男声猝不及防打断她的后话。


    盛欲惊醒过来:“原来是舅舅,谢谢您特意打电话来贺喜了。”


    她敢肯定江峭不会通知虹霖。这个老东西,知道得也太快了。


    虹霖的语气高昂,仿佛他真的为一对年轻人喜结连理而高兴:“你说这么好的日子,江峭家里就我这么一个能管事的大人,我不表示表示,那怎么好意思当家长的了?”


    “您是想表示什么呢?”盛欲懒得跟他打太极,直截了当地问了。


    “是这样的,小盛。你既然当了我们家的新媳妇,舅舅呢也有些话要跟你交心,现在我派去的司机已经到你学校门口了,打算接你来‘滨星大酒楼’吃顿饭聚一聚。”


    虹霖在电话里抽了口烟,不疾不徐。


    这是请吗?这是趁江峭不在想拿捏她,好一场鸿门宴,盛欲冷笑一声,回敬道:“今晚我和江峭有其他事情,下次您直接让他带我登门拜访吧。”


    说完她正要挂电话,却被虹霖开口拦住动作:


    “哎,我这不也是怕江峭这孩子为难嘛。毕竟你爸爸的事情他憋在心里不肯告诉你,这小子就是这种执拗的个性,我虽然秉持你有知情权的原则,但也不好当他的面……”


    “什么意思?你知道我爸?我爸跟江峭有什么关系?”盛欲心里升起一种怪异的预感,连续追问。


    她是把爸爸的病例交给江峭调查,可那之后就没有进展了。


    如果说江峭查到了线索,又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可虹霖已经不再多说,只答:“司机就在你学校大门外,车牌号琅A4N873。别误会啊,舅舅没有逼迫你的意思,他会等半个小时,不见你人他自然就走了。以后呢,舅舅也可以保证,绝不会有人打扰你们小两口的新婚生活。”


    盛欲在耳边攥紧了手机。


    她听得出来,虹霖在逼迫她做选择,错过了这一次,她有可能永远也不会再知道关于爸爸的事。


    ……


    彼时


    江峭正在私人律师的办公室里,安排财产赠与事宜。


    他查阅了GUST结婚前给邓正恒送去的聘礼,里面涵盖了不少固定资产和期权的转让。


    “您还要补充什么吗?”律师问他。


    他思考片刻,说:“把我在鸥鹭山庄里的股份整理出来,给她。”


    她说过想当山庄老板。


    律师立刻开始起草合同,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同时问这位豪气的雇主:“其他还有什么要求吗?”


    “我名下的专利也一并转让给她。”江峭没有犹豫。


    她说过的,还想要【中峯典康】的股权,但公司总部毕竟在北湾,需要亲自过去一趟。


    律师心底惊叹不已,但也不敢打探雇主的私事,只能把这样的大事放在第一位来处理:“江先生,这些新事项,包括先前的转让计划,大概需要一周时间起草方案。”


    “嗯。”


    江峭应声,在这个空隙里看了眼腕表,快到去接老婆放学的时间了。


    他起身,出发前给盛欲打去电话,想告诉她自己要动身了。


    可接电话的,竟然是一个他意想不到的声音:


    “外甥啊,是我。”


    “你先别急,你老婆好得很,一根头发都没少。”


    “我好茶好菜招待我们家的新成员,一起吃顿饭而已,你没那么小气吧?”


    “什么?为什么是我接电话……因为小盛这孩子说不想接你的电话。”


    作者有话说:


    特别鸣谢:


    1. “被束缚引诱的女王如同一件破碎的艺术品,轰然坠地。落入窄桥人格的盯视之下,不知所措的也不止盛欲一人。”出自本文第36章评论区【茜茜公主】原创。


    2. “小乌云澄澈透亮的眼睛里倒映着盛欲与江峭相爱的样子。它像是这场爱意的叨扰者,又像是他们爱情的唯一见证者。”出自本文第36章评论区【爆炒麻辣小鱿鱼】原创。


    38  ? 我们之间


    ◎该怎么保温◎


    半个小时前。


    盛欲急切地闯进饭馆包厢, 来不及打招呼,也等不急坐下,兜头大声质问:“你电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给我说清楚!”


    虹霖自得地斟了杯酱香型白酒, 放在唇边小抿了一口,独特的辛辣冲得他龇牙咧嘴。


    他十分喜欢品酒时不同的体验。


    他也不在意盛欲的礼貌与否,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嘛。毕竟盛欲能来,他已经很高兴了。


    “别着急,年轻人。”虹霖把杯子放下, 才抬眼来看盛欲, 一手比了比他旁边的座位, 笑请,


    “这是个大事,咱们慢慢说。”


    盛欲实在不想跟他绕弯子, 但事关父亲,她不得不耐下性子。但她还是刻意走到更远一点的位置坐下。


    虹霖对她刻意保持距离的动作没有意见。


    包厢很大, 几乎是二十人的宴会间,但现在, 里面除了虹霖和盛欲, 只有一个助理身份的人, 略弯腰恭候在门边。


    “吃菜呀小盛,舅舅也不知道你的口味,瞎点了一桌招牌菜,要不你再添几个?”虹霖说着明显的场面客套话, 正眼都没有落在盛欲身上。


    盛欲拒绝搭腔:“我来不为吃饭, 还是说正事吧。”


    如果说电话里还能保全表面平和, 现在她是连一声尊称都不给他了。


    “我是知道江峭这小子为什么喜欢你了, 你身上这股子劲儿跟他到是很像啊。”虹霖的头发和眉睫都有泛白的迹象, 但一双眼珠中泛出精光,总是让人觉得如忙刺背。


    他这样开头:


    “你们俩都是苦命的孩子。江峭妈妈,也就是我表妹,天生就有精神类遗传病,江峭父亲为了治疗她,花了不少心血去研究那个叫什么……什么Herm13的药来着,虽然说最后损失惨重,但江诚中也是很了不起的科学家。可惜英年早逝,现在我表妹的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哎,多可怜的一家人。”


    盛欲给自己倒了杯水,把这些听在耳里,却没理会他故作悲怜心肠的样子。


    她可没少看这位“舅舅”趁虚而入、争夺外甥家产的新闻。


    虹霖不痛不痒地叹息完,头也不回地一抬手,身后的侍者就恭恭敬敬双手递上一串菩提子,放在虹霖手心。


    他把手串挂在掌间,忽然指着盛欲,把话题转向她:


    “我对你也是有一些了解的。你妈妈去世得早,爸爸状态也不好,是你外公把你养大的。别看邓正恒这个闷葫芦的性格,早年他在总部,我可提携他不少!你妈走了以后,老邓不想参与公司内部党争,也是我支持他来琅溪分院。这么说起来,小姑娘你跟我们【中峯典康】缘分还是蛮深的。”


    “所以,我爸的死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终于说到正题了,到底还是盛欲先沉不住气。


    虹霖对这种一切尽在掌控的感觉很是享受,他尽情地表演,表演一个无辜的叙述者:


    “我们?不不不,跟我可没有关系!我只是个商人,科研方面的事我可是一点没碰过。”


    他的言外之意是,Herm13的研发他从没参与过。


    这点他没必要撒谎。


    那么Herm13又跟爸爸有什么关系呢?


    盛欲的手指甲掐进掌心里,对于虹霖一再卖关子的行为,她选择继续忍耐下去,只是沉着声问他:“你要说的,是关于我爸爸的什么事情?”


    “说你爸爸的事情之前,要跟你这个外行小姑娘科普一下Herm13了,这涉及到一个专业范畴。”虹霖慢悠悠盘玩手里的珠串,一脸高深莫测地说。


    盛欲迫不及待地接话:“我知道你说的赫姆十三,被称作天才药,可以配合治疗各类脑补疾病,甚至可以奠基其他医学领域的研究,但至今没有研发成功,甚至有两个人注射了失败品导致严重后果,一个是——”


    “谁告诉你只有两个人注射过?”虹霖盯着她的眼睛,突入起来的发问将盛欲镇住。


    盛欲极力回想起那天江峭的主人格说的话,磕磕绊绊道:“没、没错啊,江峭跟我说过,两名科研员注射了药剂,他和他爸爸……”


    “原来他是这么说的啊?”


    虹霖大笑起来,收声后,菩提籽一颗一颗从他指尖捻过的声响,让人心里发慌。


    他摸了摸鼻子,若有所悟道:“这么说倒也不算错吧,毕竟你爸爸只是个中学语文老师,不是科研员啊。”


    似乎有一瞬的耳鸣,在阻止语句传进她的耳道。


    呼吸供不应求,暂时妨碍了她的大脑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盛欲呆滞一会儿,徒然地站起身来,脱力的双手带翻了刚倒满的茶杯。


    瓷盏砸地摔碎的声响,突兀地惊动了她的神思。


    她皱眉:“你能说的再直白点吗?”


    能把她的预感撕裂开,活生生地剥皮拆骨给她看吗?


    “当然。”


    虹霖向来愿意做这种好人,他清清嗓子,郑重其事地告诉她,


    “当年江诚中,死得太快太突然了,他的科研团队乱成一锅粥,没人理解Herm13是怎样导致他的死亡。看过电影都知道,这时候往往会有一个主心骨站出来,而这个人呢就是你的外公、我的老友邓正恒。时值你爸爸卧病在床,且恰好患的是脑神经疾病,于是邓正恒秘密带着一针失败品注射剂回到了琅溪………”


    虹霖抿了一口白酒,热辣和醇香一同钻入肺腑,真的好多年没有讲过旧日的故事了。


    回忆起老伙计们一步一步行差踏错,一个接着一个走向万劫不复,这样激情沸腾的感觉,让他兴奋不已,甚至感觉斗志回到二十岁。


    他继续说:“那么烈的药,失败的阴影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注射它的人!结果不用我多说,我们都看到了。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你爸注射以后,邓正恒可是把14岁的江峭从北湾叫到琅溪,亲手教他做观察记录的,到今天,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告诉你吗?”


    盛欲微微张着嘴巴,口舌干燥发涩,空洞的视线虚无缥缈地落在桌面上,无力地吐出两个字:


    “什…么……”


    爸爸刚去世的那几年,她总是问外公爸爸为什么突然走了。


    外公总是摸着她的头说,今后会好好照顾秧秧。


    从来避而不谈,从来说不知道,难道真的是这么残酷的理由吗?


    不!她应该相信养育她多年的外公,而不是轻易听信一个外人讲的故事。


    她努力给自己找回了一点底气,来自于血缘和深恩的底气。


    “我凭什么相信你?”盛欲轻蔑地看着虹霖。


    可虹霖是能征战商界多年,甚至险中取胜的男人,击溃一个故作坚强的小姑娘的心理防线,他只需要露出一点同情的目光。


    没有任何不悦,反而对她展露真诚和怜悯,就足够让盛欲自乱阵脚。


    “那时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商务经理,我很抱歉没能做什么来阻止他们。可是孩子,现在不一样了,我在这个位置,至少可以给你提供一些微不足道的证据。”


    虹霖打了个响指,门口的助理低头走近盛欲,双手捧起一份泛黄的文件袋,递到她面前。


    “这什么?”盛欲已经快被击溃了,还在保持警惕。


    虹霖的声音回荡在她的耳边,没有情绪显山露水,但足够在她心里落下一记重锤:


    “江峭14岁在琅溪医院的观察笔记,观察对象是你父亲,我在公司实验室旧址花了好几年才找到的,送你了。”


    虹霖说自己没必要伪造证据编故事,也无意主导盛欲的想法,怎么求证和处理,不关他的事。


    这些话,一定程度上打消了盛欲的顾虑,也让盛欲的心更加冰冷沉重。


    盛欲攥紧文件纸袋,她先立即启程,去找外公求证。


    可手脚冰凉如同灌了铅,怎么样也迈不出步伐。


    这时,她摆在桌上的手机响起来电铃声,她只是淡漠地扫了眼,并不接。


    “怎么,不想接啊?”


    虹霖看热闹不嫌事大。


    情绪到达顶点,盛欲反而平静下来:“不想。”


    “那舅舅帮你接。”虹霖显得像个老小孩,迫不及待地取过她的手机就接起来。


    “外甥啊,是我。”


    “……”


    “……”


    “小盛这孩子说不想接你的电话呀。”


    “你要来啊?好啊,咱们一家人吃顿饭和和美美,舅舅给你发位置。”


    好一个和和美美,盛欲对他的虚伪嗤之以鼻,但懒得搭腔。


    挂断电话,虹霖才马后炮地征求她的意见:“哦对,这饭咱们反正也还没开始吃,要不等等江峭过来一起……”


    话音未落,盛欲一言不发地夺回手机,扭头三两步拉开门,带起一阵风后快速离去。


    /


    江峭驱车一路超速,狂奔上楼闯进包间时,只有虹霖坐在上首位置,喝酒吃菜好不舒坦。


    “她人呢?”


    江峭眼眉低沉,积压在瞳色里的阴翳漆黑骇人。


    虹霖咀嚼着韭花炒蛋:“走了,没跟我说去哪。”


    江峭心里隐隐升腾起不好的预感,他在来的途中不停给盛欲拨去电话,她总是不接,后来干脆关机。


    他的不爽从一惯儒雅的脸上崩裂,死死盯着虹霖那张令人倒胃口的脸:“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没什么啊,就是一点你以为没人知道的事,你说你瞒她干什么,难道我没嘴吗?”


    虹霖笑得快把自己呛着了。


    没办法,他实在是太得意了,看着外甥那想杀人的表情,他很久没觉得有这么舒坦过。


    “虹霖,你够胆。”


    江峭迫切地想要找到盛欲,他没空和虹霖耗。


    缓缓地点头,他很快离开包间。


    站在门外,忽然一阵气血上涌,股股不属于他温凉冷静本性的冲动占据大脑。


    但他无比清醒。


    反手重新拉开包间的门,江峭返回包间内。


    【窄桥】知道,冲动的驱策力是来自于【GUST】的感知。


    恰好现在,他们两个的心情完全重合。


    “怎么了外甥,还是决定先陪舅舅吃饭吗?”


    虹霖对江峭的折返有些意外,但没把江峭放在眼里,


    “我跟你说这蘑菇炖小鸡可鲜灵了,萝卜糕清爽解腻,但我还是最推荐这个蟹粉面,味道真绝。”


    江峭绕过圆桌,大步朝他走过去。


    虹霖看着他:“你随便坐,我叫人给你安排碗筷……”


    江峭猛地揪住他的衣领,单手将人从座位上提起。


    他嘴角挑起弧度,像在笑,可眼色却寡冷,寒凉得并无半分笑意,字音咬紧:


    “最后一顿安稳饭,好好吃。”


    砰!!


    拳头砸在虹霖惊恐的脸上。


    满桌筵席被中年男人仰倒的身躯砸翻在地,化为狼藉。


    作者有话说:


    还在框框写bb们,写完就二更,写不完就下两章放一章明天更。


    明天也可能有两更。


    OK我冲了啊啊啊啊!!!


    39  ? 天下有情人


    ◎难逃无底洞◎


    盛欲打车回到外公家时, 满屋寂静空荡,让她忽然就冷静了下来。


    事实上也说不上冷静,只是巨大的心理冲击让人迟钝。


    她在家里找了一圈, 才后知后觉发现,这个点外公应该在科研院工作, 怎么会在家呢?


    现在,她头脑清晰地知道,不能完全听信虹霖的一面之词, 而是应该问问外公这个当事人。


    可另一面又在害怕, 如果外公真的是“当事人”, 她又应该要怎么面对。


    纠结了很长一段时间, 最终,她还是决定先给外公去一个电话。


    “喂, 秧秧。”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邓正恒的声音带着些讶异。平时外孙女是基本不会主动给他打电话的, 就算遇到困难的事也不会开口。


    盛欲还在出神。


    她现在的状态已经并不着急了,爸爸毕竟已经故去多年, 而外公是她相依为命的唯一的亲人了。


    她想, 至少应该等外公回来, 坐下来好好聊聊,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喂,秧秧,听得到吗?怎么不说话?”邓正恒又叫了她一声。


    盛欲这才回神, 赶紧应声:“啊?哦, 外公, 你今天加班吗?”


    “最近有个项目需要收尾汇报, 可能会加一会儿。有什么事情你现在电话里说吧, 外公听着。”邓正恒没有因为工作的忙碌,就对孙女的来电敷衍应对。


    盛欲在二楼的走廊间来回踱步,跟外公讲电话。


    她的心情无疑是焦灼的,只是强迫自己冷静,不要惊动外公:“我没什么事,外公。我今晚在家等您回来!”


    一反常态的。


    盛欲平时能不在家住就不在家,就算考上琅溪本地的艺术大学,也要坚持住校独立出去。


    怎么今天还特地等他下班?


    邓正恒听出盛欲的欲言又止,问她:“秧秧,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我能有什么事呀?每天吃喝玩乐不是挺好的嘛。”盛欲也意识到自己太过局促,走到外公平时办文公用的花鸟室门口时,她推门进去坐下。


    室内有阳光房,花架上种满不知名草药,飘出独特清香,一只断翅白头翁被暂时收养在这里。


    它很乖,也不怕人,看见盛欲进来,就歪头上下打量她。


    外公没有用笼子把它圈禁起来,任它在阳台自由来往,天气好的时候就打开窗户,它随时可以离去。


    奇怪,为什么看到一只鸟就会联想到这么多呢?


    盛欲赶紧回过神,将注意力放在与外公这通电话上:“您不用担心我,就是想和您聊聊天,无论多晚我会等您回来。”


    邓正恒看问不出什么,就不再坚持,应了一声。


    将要挂电话的时候,盛欲的视线突然落在外公的办公桌上。


    桌角一份文件被书本潦草盖住大半。


    她鬼使神差地,探出手将这份文件扯过来,垂眸扫了一眼,又下意识叫住邓正恒。


    “外公!”


    但当外公静静听她后话时,她忽然又如鲠在喉,什么也说不出来。


    纸上的字一个个排列组合,汇成让她不理解的句子。


    【股权所有人:邓正恒】


    【自愿将在‘北湾市中峯典康医药生物集团’内的所有股权转让给受让方。】


    【受让人:江峭】


    这是什么意思?


    外公作为【中峯典康】琅溪分院的院长,怎么说也是头部人物。手里拿着一部分公司股权是应该的,也是必须的。


    为什么要一点不剩地,全部让给江峭?


    盛欲捏着纸张的手指逐渐攥紧,关节用力到发白。


    好像突然开窍,她问外公:


    “还没有问过,江峭成为您的外孙女婿,您有什么礼物要给他吗?”


    邓正恒没有多想,他回答:“不管谁成为我的外孙女婿,我们秧秧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礼物。”


    “哈哈哈是嘛……”


    盛欲被逗乐了,哧哧笑出几声,笑着笑着却渐然落下嘴角,眼里漫上细微闪烁的光。


    有时候,不准确的答案,本身也是一种答案。


    “好,好,我知道了。”


    她挂断电话的手缓缓垂落,捏着股权转让协议书的手却越收越紧。


    或者,已经不需要答案。


    合同拟定日期她记忆深刻。


    因为她在那天做过很多事。从小苍岭江畔捡回高烧的江峭,带他去医务室,跟她拌嘴。


    下午,还随外公去见了江峭。


    那是她第一次,去小苍岭的日子。


    署名‘邓正恒’的确认签字下方,却是昨天他们结婚领证的日期。


    那么结论是,江峭跟自己结婚,然后从外公那里得到股权的好处。的确,不难猜啊。


    想也知道是用来和虹霖抗衡。


    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为什么会成为其中一环?


    她更加想不明白,


    江峭对她所展露的所有爱意,几分真,几分是假。


    泪滴砸在页尾,溅出晶莹的小花,盛欲抬手摸摸脸,才发现自己满面冰凉。


    不用着急。


    她很快就会知道原委,毕竟,合同上的受益方——江峭,马上就要到来了。


    就让她亲手把这份大礼,送给她的新婚丈夫吧。


    /


    江峭到的时候头脑已经有些发滞。他不记得给盛欲打了多少通电话,只是到处都没有找到她,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邓正恒家。


    门铃响了一声。


    在夜晚悄寂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江峭没有等太久,大门就从内打开。


    他看见盛欲已经洗好澡,套一件宽松舒适的雪纺长款睡裙,卸去妆容,半湿的头发自然垂下,浅金颜色衬得素净的脸蛋更加苍白而失去血色。


    看见盛欲这一秒,他久久困顿的心终于得以喘息。


    同时他也能察觉出来,眼前的盛欲和以往的任何一个时候的她,都不同。


    “盛欲。”


    江峭向前靠近她一步,念着她的名字,男人惯来的馥郁孤冷唯独会在她面前,瞬息柔软化开。


    “怎么?”盛欲面色自若地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江峭高挑的身形将盛欲笼罩,他垂头望她,说出的话像是责怪,更多的是委屈:“怎么放学乱跑?我都找不到你了。”


    盛欲没回答。


    她的外表依旧明丽如火,却让他感到无形的疏离,这让江峭想要拥抱她。


    只有抱在怀里,他才能确认盛欲是真的在他身边。


    男人微微张开双臂,想要用她入怀,盛欲连头都没抬,眼神向上瞄他,眸光在昏暗室内裹挟冷硬的锋芒,刺得江峭僵住身子钉在原地,不能动弹。


    “……你怎么了盛欲?”


    过了许久,江峭才找回声线,哑着嗓子问她,“今天我们不是说好一起选婚礼方案吗,发生什么事情了?”


    “婚礼?”盛欲嗤笑,玩味地重复这个词语,转身去沙发的角落蜷起双腿坐下,没理会站在门口的江峭。


    “盛欲。”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既然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就没必要继续演下去。”


    在江峭第三次叫她的名字时,她终于忍无可忍。


    “我不明白。”江峭像个手足无措的少年,站在门边不敢靠近。


    盛欲把他的样子看在眼里。


    装得真像啊。


    心痛、愤怒和厌恶的情绪混杂翻涌。


    她沉默地抽出股权转让书,扬起手举起,然后放在茶几上,朝他的方向推过去。


    江峭迈开步子,太过缓慢犹豫地靠过去,仿佛背负千斤之重。他来到小茶几边,弯腰拿起这份协议书,快速扫量过去。


    他当然很难忽略上面干透的水渍,皱起斑驳的圆点。


    江峭的拇指抚过纸页上一块泪迹,想象该有多难过才会让这样反叛的女孩掉眼泪,更心疼她骄傲坚强,哭泣后仍要背起坚硬的外壳伪装。


    协议上的内容,整整10个点的集团股权,于他而言,没有她的心情来得重要。


    江峭放下这叠纸,在茶几边蹲下身,这样能使他的视线比沙发上的盛欲更低。


    隔着小段容许她安放疏远的距离,他仰头去追寻盛欲的眼睛。


    她抱着膝盖,眼神那样空洞与无助,攥得他喘不过气。


    江峭小心翼翼开口:


    “我可以解释的,听我解释好不好?你知道我的身体状况,来到琅溪原本就不是我的主观意愿,股权也是由GUST来谈的,我先前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你是完全无辜的?”


    盛欲猛然抬头,表情沉沉地看向他,


    “从前跟你没关系,可你不是已经记忆互通了吗?是谁把你嘴捂住不让你说了吗?还是说……你思来想去,我外公这十个点股份落在‘江峭’名下你稳赚不赔,只要装无辜纯白就好?够精彩啊,你江峭还真是双面人生。”


    “不是的!今天我们分开前,我说过晚上要和你说的事就是这个。协议还没有经过GUST签字,所以我想和你坦白后表明拒绝受让。”江峭急切地回答盛欲。


    就算被盛欲冷嘲热讽,他也不在意。


    他只是怕盛欲生气不理他。


    “哦?”盛欲勾勾嘴角。


    她本来想问问,外公和江峭为什么要拿她做生意,去换这十个点的筹码。可突然又觉得好没劲。


    眼里悲戚被嫌恶顶替,她勉强认同了江峭的说法,“好啊,就当你真是这么想的好了。”


    江峭的眉毛凝结在一起,不希望盛欲误会他,他张嘴还想解释什么。


    “那就说说我爸的事吧。”


    盛欲制止他开口,放下双腿站起身,垂坠的裙摆在脚踝悄悄摇晃。


    “既然你已经有了以前的记忆,那你一定能想起,我们偷到我爸的病例,我拜托你调查他病因的事吧?”


    盛欲居高临下地睨着江峭,江峭维持垂头的动作。


    “你跟我说说,查到什么结果了吗?”


    她一股子怒火被挑起,伸手掐起江峭的脸,迫使他抬起头来对上她的眼睛,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嗯?说话啊江峭!”


    “……”


    江峭的惊异与沉默一同拷打着她。


    “你不说?那我来替你说。其实你不需要调查什么,即便查到,你也不会说一个字,因为你,也是我爸爸死亡过程的参与者。我说的对吗?”


    盛欲指力微松,放开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会让她的语调更加冰冷一分。


    江峭不能自抑地抖了抖,宛如山巅覆雪粒尘不染的男人,被撼动,被摇裂,即将崩塌般摇摇欲坠。


    他微微颤抖的唇不着音调:“虹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虹霖不是好人,作为他外甥的你,又会清白到哪里去呢?江总。”


    盛欲这样叫他,字音发紧,头痛欲裂,她忍下泪意问江峭,


    “我爸爸是因为注射你们研发出的Herm13失败品死的,对不对?是你们害死他的,对不对。”


    这其中,甚至有外公的一份力。


    江峭略微踉跄地站起来,眉骨皱紧,漂亮眼尾已然在痛苦情绪里见了红:“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啊!!”


    盛欲瞬时一扬手,把起身时就拿在手里的档案袋狠狠甩在江峭脸上。


    江峭眼前的世界一片空白,他没有力气抬手去接。银丝眼镜被打落,甩出狰狞的裂痕。


    松掉线扣在坠落时脱开,里面的记录表掉出来,纷纷扬扬飘荡在地。


    不用去收拾,也不用捡起,里面的内容他太过熟悉。


    上面是他隽逸的字体,写下一行行冰冷的观察记录。


    每一页中间,都配有盛父被病痛折磨时的残酷观察照片。


    签字处无一例外写着的,是独属于最年轻的天才研究员编号:000


    无人知道的角落里,一张泛黄的纸背面朝上,歪歪扭扭地画着一幅卡通画。


    “对不起,盛欲。”点滴滚烫从他眼尾滑落。


    这幅幼稚的画将会永远掩于黑暗里,埋藏心间。


    作者有话说:


    二更大约在凌晨,校园篇最后一章。


    还是老话,bb们别等,睡觉重要,明早再来与校园时期的盛欲江峭道别吧。晚安。


    40  ? 睡眠航行


    ◎【校园篇】完◎


    “江峭, 你和外公是眼睁睁看着我爸爸死的对不对?”


    “我的,新婚丈夫。”盛欲停顿在这里,自嘲般轻笑, “居然是目睹我父亲死亡的观察记录员。好,就算抛开这件事, 你告诉我江峭。”


    “早上我们领证的时候,你在想什么?是在与我一般甜蜜憧憬我们的未来吗?”她的目光委顿下来,长睫颤抖, 眼底血丝细密交织, 鼻尖通红, 却强自发狠地紧咬嘴唇, 不许泪水淌落,不许自己有半分示弱,


    “还是你知道,其实没有‘我们的未来’, 只有我们‘各自的未来’,是吗?”


    江峭上前扯住她的手腕, 急切道:“盛欲我——”


    “我分不清了, 江峭。”


    最终的最终, 女孩还是为他落泪了,


    “我分不清你的告白,你的求婚,在我以为我们相爱的时间里你究竟什么时候是真情, 哪一句话是假意。”


    “他们都叫你天才。”


    “你是天才, 那么你来教教我, 只要你告诉我你的靠近从始至终都只是为了我。”盛欲低垂下头, 她的哭腔破碎, 她的满腔爱意随滚烫泪渍砸在地上,击穿他的心,


    “只要你这样说……我就信。”


    盛欲重新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此刻,她在用眼神向他乞求,乞求他能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求助他帮自己看透他的心,认清他的爱。


    她还是,向爱示弱了。


    然而,在此之前一直奢望一个解释机会的江峭,却在女孩赏赐给他的这个机会面前,忽然陷入沉默。


    盛欲索要的答案,他说不出口。


    他没有办法。


    诚然与邓正恒有股份约定的人,是GUST,在没有记忆的那段时间是GUST在以“江峭”的名义存活,他无法保证GUST从始至终对女孩的接近都是纯粹。


    毕竟他是那样野心勃勃的人。


    可是,错的人只有GUST吗?


    作为本体的主人格,他就是完全无辜的吗?


    少年时期的相识他没有忘记,记录盛川的死亡过程他刻骨铭心,明知一代Herm13是失败品,却在邓正恒要求为盛川注射时没有站出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在小苍岭的地下实验室,他看到了GUST拿回的盛川病例,他那么聪明,当然猜得到是盛欲在让他帮忙寻找父亲的死亡原因。


    所以他当然有错。


    是他一早知道盛川就是盛欲的父亲却选择隐瞒。


    是他贪享在女孩的爱意与救赎里,忘乎所以。


    是他的私心让他在此刻无法开口,无处落脚。


    是他,亲手摧毁了盛欲的爱。


    还要再骗她吗?


    不能了。


    “我好恨你啊,江峭。”


    恨他将自己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傻子;恨他怎么敢戏弄她的爱意;恨他此刻的沉默是对她最完整又残忍的否定。


    恨自己事到如今还在给他机会,


    还是不忍心、还是做不到说出一句刺伤他的狠话。


    “算了吧,我们。”盛欲在这一瞬,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好没劲。一切都是不具实感的荒唐。


    于是最后。


    她说:“你消失吧,江峭。”


    那个瞬息,江峭在震诧里顿陷灰败。


    他像站在峭壁上,一刹踩空,便堕坠入万劫难复的沉渊。渊底是空落森寒的漩涡,将他吞噬,让他湮没。


    他还是,孑然一身的孤徒。


    他的眸眼颓唐失色,那里不再有光。是他玷污了光。苍白嘴唇稀微颤动,他的痛苦低吟,仿佛是求证:


    “你…是这样想的吗?盛欲你,真的希望我……”


    消失吗?


    而女孩也已神竭力疲。


    不肯再说一个字,盛欲背过身,在他们新婚之夜率先结束了这场本不该这般糟糕的谈话。


    也结束了他们的关系。


    江峭离开的时候失魂落魄。当他扶着门框走出来,才发现,邓正恒已经在门口站了许久。


    久到足以听见盛欲的哭腔质问,和江峭低卑的道歉。


    看见邓正恒,江峭的身体飘摇了下,脚步踉跄得险些跌倒。


    邓正恒伸手扶他一把,他轻轻挣开就已花光了所有力气,点过头表示自己没事,他在夜色里落寞走远。


    家门开敞,邓正恒知道,现在只有自己能把事情完整地复述出来。


    盛欲狼狈地跌坐在沙发前,地面冰凉,却没能让她冷静下来。


    甚至做不到完整地呼吸一次。


    “我都听到了,秧秧。”邓正恒知道,现在盛欲的心理也一定在憎恨他这个外公。


    “是我的错,要怪就怪我吧。”


    邓正恒自述道:


    “你一定也看过你爸爸的病例吧?病危通知下达过六次,最后一次医生宣布现有治疗手段对他全部无效,我做了一辈子脑科研究,他的情况有多糟糕,我很清楚。”


    “是了,我的过错实在太低级。当年Herm13的项目是江峭的父亲江诚中全权负责,第一代成品一经问世江诚中就死了,我试图钻空子,通过别的高层领导拿到注射剂样品,我想哪怕不起作用,也比看着你爸等死好,总要试试才行。”


    “现在想想真是荒唐。可是你已经没了母亲,我怎么忍心让你再失去父亲,所以我把还不具备临床试验许可的一代Herm13注射进你爸爸身体里。”


    “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临床试验需要排队申请,江峭的母亲在那时病情恶化,江诚中等不了不惜拿自己的身体做实验!我更没想到,完美通过活体动物实验的药剂,用在人体……致死性竟然这么强。”


    开启尘封的往事无疑需要勇气,黑暗的过去重新铺展在老人眼前,再一次诘问他年迈苍老的心。


    他揉揉浑浊的眼睛,那里流淌不出悲哀,只剩忧愁的无奈空洞。


    他继续说:


    “知道江诚中死因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你父亲的生命不仅没能挽回,还在死前承受了大量的痛苦,我有愧于他。”


    “后来决定把江峭叫过来,也是我一个人的打算。我想他是江诚中的儿子,是科研界的天才,我希望他能继续研究Herm13,没想到两年后他真的研究出新一代药剂。”


    “像江诚中一样,江峭拿自己的身体做实验,虽然不至死,但还是失败了,他也承受了不小的副作用,直到那时我才改观,希望Herm13的研究彻底停止。”


    记忆回溯倒退,盛川在生命最后的时间,已经失去视力,多年自言自语疯疯癫癫的男人,突然意识清醒了一瞬。


    盛川紧紧拉着邓正恒的手,清晰地说:“爸,我知道您想救我,只恐怕我没有这个福气……今后,秧秧就辛苦您收留照顾了。”


    年少的江峭抱着本子,笔尖悬提着不停颤抖,他轻说:“邓博士,Herm13起作用了,它没有完全失败。”


    同样颤抖的,还有少年人一颗饱受煎熬的不忍之心。


    盛欲不言不语,安静地听完邓正恒的讲述,又在地上呆坐了一会儿,才找回力气,慢吞吞爬起来。


    “秧秧。”邓正恒叫住魂不守舍的盛欲,


    “外公对不起你。”


    盛欲回过头,她还是不理解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从来没听过真相,不知道它竟然这样残酷。


    可最让人难过的是,她竟然不知道该怪谁。


    只能摇摇头:“爸爸应该是太想念妈妈了,外公养育我,对我很好,没有对不起我。”


    邓正恒和这个外孙女之间,隔着许多。


    一开始他并不赞同女儿邓晚弥嫁给盛川,因为邓晚弥一意孤行,邓正恒即便无奈承认,也不愿多理会小家庭。


    邓晚弥死后,邓正恒更加断绝了与盛川的来往。


    终是不忍放下女儿的骨肉,他出现在盛家附近时,正看见八岁的小盛欲拽着爸爸盛川的手,试图将神志不清的盛川从邓晚弥的车祸葬身地带走。


    那时邓晚弥已经走了一年多,马路早已被清理如新,再没有惨烈的痕迹。


    盛川不停在马路中央踱步,叫着妻子的名字。


    “走啦爸爸,妈妈在家做饭等我们回去吃呢。”


    小小的盛欲使劲掐自己的胳膊才能忍住眼泪,她不能哭,她还要哄爸爸回家。


    哪里还有妈妈会给他们做饭呢?爸爸神志不清的时候,做饭的任务只能落在她身上。


    这是个多好的孩子啊。


    往后的很多年里,邓正恒都深刻记得这个场景。


    “秧秧,你和江峭……”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不想这两个好孩子因为他的过错产生隔阂。


    “哦,他啊。”盛欲的声音有些哑,她弯起嘴角,冷嘲的语气里充溢着十足赌气的成分,


    “他欺骗我是毋庸置疑的。既然当初是为了所谓集团的股权才来接近我,如果他肯放弃所有事业和资产,成为一个单纯无可图谋的人,那么我再考虑相信他吧。”


    她说完这句话,就转身上楼了。她知道,外公会把她的原话告知江峭。


    但江峭和虹霖你争我斗这么多年,就连外公转让给他的股份,也是用来战胜虹霖,拿回【中峯典康】。那么江峭会放弃努力多年得到的一切吗?会放弃他爸爸留下的产业吗?答案无疑是不可能的。


    所以盛欲和江峭重修旧好,也是不可能的。


    江峭这么聪明的人,会明白她的意思。


    /


    此后,盛欲窝在房间里彻底消沉,吃不下饭,只喝得下酒,遍地的酒瓶承装着她每一次痛哭的泪水,以及每一个深夜对江峭这个男人万般的恨意和无尽的思念。


    面对外公担心敲门询问,她都会假装在睡觉。


    虽然白天的大多数时候,她只是躺在床上,萎靡地望向天花板,神情放空。


    这些天,她要么毫无睡意,要么就是把自己灌醉然后哭着睡着。可是躲得过失眠的焦灼,却逃不出梦魇的枷锁。


    盛欲做了好多梦。


    梦里大多是与江峭相爱又决裂的种种事。


    唯有一次,她梦到了父亲。


    那大概是在盛川去世前后。


    那年盛欲十一岁,受保姆全天候照料,不知道父亲的情况,也见不到日夜外出的外公。


    等盛欲再次见到爸爸,已经是他弥留之际。


    慌张、不敢置信,写满小女孩悲伤彷徨的脸。


    盛川无法自主呼吸,像个失去生机的人偶躺在危重病房,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他口中断续地呢喃,病房里的大人都没有注意到。


    那年,江峭十四岁。


    他站在门外,透过玻璃看见女孩趴在盛川床边,不敢触碰单薄得如同一张纸的爸爸,只能把耳朵尽力贴过去。


    “你说什么爸爸?我听不清。”盛欲不敢哭,生怕错过一个字。


    盛川的生命走到尽头,重现往日与妻子伉俪情深的画面,一口气断续碎散地吐出来:


    “晚弥……吃……面……”


    “面?”盛欲抹了把眼睛,问他,“爸爸你想吃面吗?我现在去给你买!”


    她起身就往外跑,江峭被拉开房门的声响惊动,他看见女孩焦急心切的表情。


    撒腿就跑,顾不上别人,也没有发现江峭沉默定立在门畔。


    有一瞬间,他很想叫住她。告诉她别去,外面店铺都关门了,告诉她盛川生命体征维持不到她回来,陪他到最后一秒吧。


    可他终究什么都没说。


    如果是父亲临走当时,他能够见到爸爸一面,也一定会这么傻吧。


    盛欲跑了很久,才在天桥下发现一家还开门的苍蝇馆子,可她抱着坨冷的面回到医院发现,病房里床铺空空如也。


    他们说爸爸走了,让盛欲去暂留室见他,外公在那里主持大局,晚些时候会有救护车帮忙送人去殡仪馆。


    盛欲怀里紧紧抱着塑料盒,六神无主地在医院里冲撞。


    暂留室在哪里呢?


    她哆嗦着想去找指示牌。可是指示牌上没有“暂留室”的字样,只有标注“太平间”。


    盛欲感觉脑袋混乱,手足无措地突然转身时,小姑娘急刹车让身后护士避让不急,“砰”地一下,盛欲把手推车撞得歪倒过去,她也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


    “哎你这小孩怎么走路的!”护士惊呼,赶紧挽救推车。


    侧畔伸出一双手,及时接住差点栽跟头的盛欲。扶稳她,江峭主动替她向护士道歉。


    感受到身后小姑娘迟迟呆愣,他没有回头,轻说:“跟着我,我带你去。”


    不回头,是为她留出收拾心情的空间。


    走出两步,发觉盛欲没跟上来,江峭有些疑惑地回头。


    少年的他毫无防备,将女孩的脆弱无依尽收眼底。


    她安静地蹲在原地,抱着双腿黯然垂泪。


    不说,不闹。


    一滴,两滴……


    死亡的意义,就是生命的海岸线上,先走的人得到一张船票,船次有去无回。岸上目送的人无需挥手,已是永别。


    江峭十多年的人生里,除了研究还是研究。


    他怔忡地望向女孩。这样柔软弱小的,细腻的悲泣情感,拉扯他站到江诚中的死亡当晚,也是这般场景。


    世界什么都没变,悲苦的人独自流泪。


    盛欲不知道他是谁,他却完全共通感知盛欲的心情。


    少年站在那里,白衬衫扎入牛仔裤,依乌儿耳漆雾贰叭宜,外套着长及脚踝的白衣大褂,短发蓬松,个头高挺。他还不够健硕,清瘦骨架尚未赋有成年男性紧实硬朗的体态。


    可眉眼鼻唇,却绝对匹配优容美学。


    如此圣洁,高贵,不可染指。又这般忧郁,破碎,不够真实。


    他低下头,薄密黑睫轻垂,将手中的文件夹板翻过去,执笔在空白纸张的背面飞速地描勒勾画。


    很快,他结束了绘画。


    走过去,在女孩身侧半蹲下来,将画纸递给她,迟疑的片刻是他在组织措词,安慰的口吻却仍然青涩。


    他说:“别哭,别难过,你爸爸是移民去别的星球了。”


    盛欲停下小声啜泣,透过泪潮雾气的模糊视野,她逐渐看清白衣少年递过来的画。


    一个男性小人,正站在一个星云球体上展露笑容。


    泪滴溅落在纸上。


    暖意熨烫心尖。


    水蓝色裙摆在少年白褂衣尾掠滑而过,女孩站起来,硬撑着坚强地抹掉泪水,故意嘁声,酷酷拽拽地揭穿少年善意的谎言:


    “死了就是死了,你当我是小孩吗?”


    笨拙的少年误以为自己的安慰无效,有点无措。女孩却突然伸手捉紧他的衣袖,用一双哭红的眼睛凝望他:


    “哥哥,你带我去见爸爸吧。”


    “好。”少年说。


    这一天过去,盛欲仍然不知道这个男孩是谁。她也没有追问,只是回到自己的生活,在琅溪这座城市坚强地长大。


    往后经年,她渐渐把那天的小插曲忘记。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北湾,江峭将二代Herm13缓慢而坚定地注入身体。


    脑海有一秒空白,闪过小女孩哭泣的脸。


    Herm13 II宣告失败。


    天才研究员江峭,自主分裂出GUST人格。


    /


    萎靡不振的情况也只持续了一周。


    某个不太冷的下午,盛欲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想通了般跳下床,收拾干净出门,想为自己找点事做。


    想把江峭从脑子里抹去。现在就想。


    往后整个寒假她都活在忙碌里。应聘设计工作室做兼职,同时被同学介绍到某位职业漫画家旗下做填色助手。


    工作到深夜回家,啃着面包学习外语,一分一秒都不肯停下。


    期间江峭也没有再出现过。


    也是,半学期的交换时间已经过去,他没有继续待在琅溪的理由。


    繁忙的工作让盛欲成功做到了无暇深想他。


    没有时间难过啊。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她的人生还很绚烂。


    开春的时候也开学了,盛欲拿着护照和留学资格申请表每天进出导员办公室。


    她的申请经过层层筛选,最终以优异的外语成绩脱颖而出,赢得国外院校的录取书。


    离开琅溪那天,盛欲特意去了趟小苍岭,想把那晚在江峭家过夜落下的衣服拿回来。


    她有些读不懂自己。


    不知道拿衣服是不是只是借口,但她还是去了。


    以为会打照面,但江峭不在。


    她的面部信息依然留存在江峭家的门禁系统中,进入他家很容易,拿到衣服也格外顺利。


    发觉江峭不在时还在犹豫,自己会不会想要在他家最后再逛上一圈,这也许是自己最后一次爬上这座山头。


    可进去之后才发现,她太看轻自己对江峭的爱意。调酒室、次卧、主卧、茶台……这个家里每一个角落都满载着他们曾经相爱的、欢爱的痕迹。


    她根本受不住这种回忆的拷打。


    她近乎是落荒而逃的。


    关上车门的前一秒,一个小小的黑影“嗖”地窜上驾驶座。


    “小乌云?是你啊,好久不见。”


    盛欲把小猫抱起来,小家伙过得不错,敦实了不少。


    她把小乌云放下车去,跟它告别:“我要走啦,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面了,希望你好好的,不要乱吃东西。”


    说完,她又准备关车门,小乌云却再次飞速地跳上车来,在她腿上转悠。


    “你舍不得我啊?”盛欲摸摸它的脑袋,还是绝情地把它放回地面上,“那也不行哦!我要走了。”


    这次不等她关门,小乌云又自己跳上来,眼珠圆溜溜地望着她。


    “我告诉你啊,别耽误我飞机。”盛欲用手指着它的鼻子跟它较劲。


    她最后一次把小乌云放下车,这回黑猫没有着急跳上车,而是朝她车尾部的位置“喵喵”地叫起来。


    盛欲疑惑地看向后视镜,后面什么也没有。


    奇怪了,她跟一只猫理论什么呢?


    盛欲升起车窗,小乌云在这一刻焦灼起来,猛地弹跳起来,又从车窗钻进车内。


    “你什么意思啊?”


    “喵呜~”


    “你要跟我走啊?俄罗斯可冷了,猫过去会变成冻干!”


    “喵!”


    “下去。”


    “喵喵。”


    “快下去!”


    “喵~”


    ……


    盛欲带着猫下山一分钟后,江峭的车抵达山顶别墅。


    男人几乎消瘦了大半圈。


    脸色更为苍白,薄唇也毫无血色,双眼却斥足鲜红织缠的血丝,眸光恹恹颓丧,眼角眉梢浸染孤寂的易碎感。


    盛欲钟爱鲜明耀亮的色彩。于是饱受她垂爱的那段时间里,他的衣品选色也跟着鲜亮夺目。


    而今盛欲没在身旁。


    他又穿回了一身黑色,清瘦身骨令那件黑色卫衣更显宽松,黑色长裤束进短筒马丁靴,黑色帽檐遮蔽下大半容颜。


    冷漠,清疏,又风尘仆仆。


    他刚从北湾回来,所有的行李都装在一只背包。


    因为这一个月里,他完成了“放弃所有”的举动。他在北湾曾拥有的一切:专利项目、北湾医科大留校返聘邀请、投资和不动产,乃至【中峯典康】,都已不复存在。


    从听到邓正恒转述的那刻起,他立马订了机票返回北湾处理。


    对他来说不是“放弃”,而是盛欲给他的“机会”。


    两者孰轻孰重,他从来不需要评判,无论百次千次,他都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他的生命里要说留下什么身外之物,那就只剩下琅溪的小苍岭。


    这座空濛寂静的小山头。


    可他是【主人格】啊。


    他不喜欢没有盛欲在的任何地方。


    走到门口,江峭细致如斯,第一时间就发现纯黑地毯上有块细小轻微的泥冀,留在边角位置。


    看上去就像有一双鞋子,被放置过这个角落,就在不久前。


    训练有素的园艺工作者不会踏足私宅范围,那么,是她来了吗?


    那一刻,光亮短暂泅渡在他眼底。


    他推开门的手指在轻微发抖,那是因为,他无法按捺心底澎湃叫嚣的期待。原来想要见到她的心情是如此剧烈。


    他没有防备地走入门内,回忆声和巨大的空寂,在同一霎一齐朝他扑面倾压过来。


    步履抽动,落空失望却如影随形,紧扼他的咽喉,深深地灼痛他的心跳,迫使他挣扎着逃向更深处。


    “卧槽啊啊啊!江峭你的傻鸟在我手上拉屎了!!!”


    经过茶室时,幻听突兀,从他混乱的回忆里倒刺一般挑起,刮到心窝软肉,激出阵阵酸痛。


    她不在。


    GUST发了疯地想她。


    他抬手捂紧耳朵,生怕女孩明媚雀跃的声音,扰乱GUST的心智。


    ——“江峭!我来救你了,是不是很痛啊……”


    但别忘了,他的心魇从来不比GUST少,他本身,就对盛欲缺乏抗性。


    当她打开囚笼,又一次解救他,他竟然邪恶地生出拉她沦堕的想法。


    这样阴暗晦朔的,难登台面的自己,怎配她一次次拯救?


    她不在。


    他像在冰凉的被褥里赖床。


    “尝尝?”


    “你这杯,叫什么?”


    “不懂温柔。”


    ——“精灵菲仕,尝尝?”


    温柔抽丝,剥露血淋淋的心脏。


    精灵扇动翅膀,逃离他飞向远天。


    他猛然被一根长钉从头到脚贯穿,脑内某种无形的屏障被一同穿凿碎裂。两种声音逐渐沸腾失真,化为野兽嘶吼和雷电的尖啸,撕咬在一起。


    江峭再也站不住了,他需要返回桌边坐下。


    剩下的力气足够他走到桌边,余留的意识让他轻易发现桌上端正摆好的文件,残存的理智,叫他读懂那是一份,


    女方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


    期望与绝望一同凝滞,四肢百骸迅速失温。


    身体一瞬间失去控制权,奇怪的是【主人格】的意识还在,江峭知道自己奔向门边,调出电子监控,看到了几分钟前刚刚离开的盛欲。


    她还没走远。


    去追她啊,去追啊!


    告诉她你已经孑然一身,只为纯粹地面对她。


    去啊。


    再晚就来不及了。


    在GUST疯狂躁动的驱使下,江峭冲出门跨步上车,打火。


    可是偏偏——


    手机在这一秒传出震动。


    很诡异地,他收到两条微信。


    邓正恒:


    【秧秧今天出国,我没有留她。】


    【按照我们的约定,尊重她追求自由的意愿。】


    是,她已经决定好了。


    离婚协议是留给他的判决书。


    他知道。


    所以拼了命地压抑,克制GUST食言追回盛欲的冲动。


    “明明是你许下的约定,却要我替你信守承诺。”江峭试图深呼吸平复GUST,胸口绞痛难忍。


    从后视镜的反光里,他看见自己的瞳孔骤然收缩。


    “回去,GUST!”


    他暴呵道。


    别做让她讨厌的事。


    不属于主人格的心声不停回荡在脑海,江峭凭借极强的意志力强撑着走回家里。坐在桌边时,他必须死死拉住固定柜子的一角,才能控制住随时会跑出门外的身体。


    他艰难地从包里摸出针管和药物,印满德文的小药剂瓶倒着叼在嘴里,左手执针管精准扎入药瓶,抽取出淡粉色液体,同样单手操作,平缓推进右臂静脉。


    两分钟后,体内的叫嚣声缓缓平息下来。


    男人也耗尽力气,身躯倚靠柜角跌滑下去,仰起脖颈,眼神彻底丧失光泽,最终平躺在冷冰冰的地板。


    这是最后一支抑制药剂了。


    他以后再也不能主动压制GUST。


    以后?


    没有盛欲的以后,无聊透了。


    让GUST自己玩儿吧。


    视域里,满是老电视里雪花闪白浮现,光影迷蒙,难以聚焦,虚幻的色块分合又重组。


    全世界失序崩坏,晚香玉枯烂,混入他无用的血浆,余温多此一举浇筑心墙,围困他这只垂危病雏。


    江峭闭上眼睛。


    爱如彗星疾速燃尽,遗骸尘埃与她的星球擦肩而过,却将他的飞船击毁。


    他沉没在破裂的爱意里。


    陷入一场深度的,无期的,睡眠航行。


    ——【校园篇】完


    作者有话说:


    【校园篇】到此结束。


    还有很多话想说,又觉得该说的都已经写在正文中。


    那就祝盛欲前途似锦,学业有成。祝江峭身体健康,追妻成功。祝你我一切都好。


    感谢的话留到正文完结。


    晚安bb,有机会一起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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