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以珩这个人很奇怪,说他不合群吧,其实他朋友很多,也讨人喜欢;可说他有多合群吧,他又对一些这个年纪的男大学生最感兴趣的东西全无关注。
譬如说喝酒。
在班里男生一个个学着大人的样子日日撸串宿醉、通宵唱k时,严以珩都在宿舍里老老实实地睡觉,作息规律得令人咋舌。
只是没想到,一整个学期的小酒局都躲过去了,人生中第一次尝试酒精的味道,竟然是在这样一个地方,和……这样一个人。
完全没有想象当中不停劝酒的恶习,也没有路边烧烤小店的聒噪和油烟。一哥炒了几个简单的小菜,和严以珩面对面安安静静地坐着吃饭。
“你跟你爸妈说了吧?咱们明天的火车车次。”一哥问。
“说了,我跟他们说不用接,我自己回去就行。”
韩千一点点头,说:“明天到了之后先送你回去,我再回家,反正也顺路。”
他用勺子柄撬开了两瓶酒的瓶盖,正要递给严以珩时忽然想起了什么,起身钻进屋里很是翻箱倒柜了一番。
几分钟后,他拿着一根……吸管走了出来。
“……”严以珩指指自己的鼻子,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该不会……是想让我用吸管喝吧?”
韩千一啪地一下把吸管扔进去,表情很恶劣地说:“对啊!这多符合你的气质!”
严以珩气得直瞪他。
不过气归气,严以珩还是接受了这个吸管。毕竟,一想到端着啤酒瓶子咕噜咕噜往嘴巴里灌啤酒的画面,严以珩就全身难受,偶像包袱又要冒出来。
他用吸管小口小口嘬着福佳白,在心里偷偷感慨,啤酒的味道原来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下咽。
只是碳酸类的饮品总是会从吸管里倒流出来,严以珩嘴巴比脑袋快,完全没有过遍脑子,直接用嘴巴咬住了吸管,把那两滴倒流出来的酒液吮干。
等到反应过来之后,严以珩的脸颊轰地一下红了个透。
下午才对一哥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了,几个小时过去就开始做些小孩子才会做的幼稚举动。
严以珩悄悄掀起眼皮,想看看刚才愚蠢的动作有没有被对面那人看到。
韩千一却并没有看他,只是自顾自看着面前那盘青菜发呆。
严以珩收回视线,心里不知是庆幸多一点,还是别扭多一点。
他戳了戳自己碗里的米饭,又抬头看看对面的人——那人还在愣神。
严以珩抿着嘴,伸手把韩千一面前那盘菜推到那人面前。
“认真吃饭。”严以珩说,“你再怎么盯着这盘菜,它也不会长翅膀飞到你的碗里。”
韩千一像是才回过神,一连应了几声“好”。
他囫囵吞了几口饭,说:“对了,我爸那儿还有一箱年货。他买太多了,吃不完,他说让你回头拿走吃。”
严以珩“哦”了一声,说:“我也不爱吃,上火。”
“吃个仪式,拿着吧。”一哥说着,灌了一口福佳白,又说,“我爸这人,你也知道的,啰嗦,你不拿着他能啰嗦一年,啰嗦到明年春节,到时候再逼着你拿两份。”
他几口扒完了碗里的饭,菜却几乎没怎么动。
可韩千一又实在不像有胃口的样子,他放下手里的筷子,左手松松握着那瓶酒,表情惆怅。
他喃喃地说:“反正他就一直念叨,一直啰嗦。老头子,烦得很。”
说着他又想笑,自嘲道:“你说,我以后老了,会不会也是他那个样子啊。”
严以珩摇摇头,却并不是在对应他这个问题。
“一哥,你不想让他催你谈恋爱结婚,我知道。”他淡淡地说,“但你别拿这个……折磨我,行不行。”
“……”韩千一喉结一滚,艰难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韩千一今年26岁了。
在阳城那样的大城市里,26岁的单身男人实在不要太多。可在他们家乡那样的小地方里,26岁未婚且没有结婚意愿的男性,家里人总是有些着急的。
韩千一很理所当然地将严以珩这点明显的不爽当作是对“被逼婚”这件事的恐慌。他盯着严以珩头顶圆圆的发旋儿,语气颇有些尴尬:“我不是想让你做情绪垃圾桶,也没有……给你制造结婚恐惧。我就是……”
他闭着眼睛,重重呼出一口气,低低地说:“就是很烦。”
严以珩慢吞吞扒完了面前饭,他用两只手撑着椅子,低着头不去看韩千一。
他说:“……总会有,会有更合适的。”
韩千一失笑:“我真不是在烦这个!”
他的情绪向来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隔着这张不大不小的饭桌,重重揉了一把严以珩的脑袋,朗声道:“啧,你这小屁孩,还教育起我来了?管好你自己吧!”
严以珩没说话也没反抗,难得抛弃了那点小偶像包袱,任一哥揉乱了头顶的黑发。
*
简单地吃过了晚饭,两人都没急着刷碗。韩千一拉着严以珩在阳台上坐下,两个人动作很一致地用手撑着地面,盘腿坐在地上,抬头看着漆黑的天空。
两人都不说话,寂静夜色里只偶尔传来几声玻璃酒瓶和地面的碰撞声。
严以珩还在用吸管小口小口地喝着自己的福佳白。酒液在嘴巴里滚了一圈,咽下喉咙时还是带着微微的苦味。
他用余光扫了一眼身边的人,又装作淡定地看着天,问道:“我有时也很搞不懂你。”
韩千一微微侧过头,递过一个疑问的眼神。
严以珩把手里的酒瓶放到腿边,两只手环抱住膝盖,在一哥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捏紧了手指。
他说:“搞不懂你。放不下,又不去争取。”
韩千一愣了半秒,随后笑了笑。
他转过头,用和刚才一样的姿势继续看着天。
他仍然笑着,像是并不把这个略显尖锐的问题放在心上,像是……根本不会为了这样的问题烦恼伤心。
而他的“不放在心上”,他的毫不在意,他的不回应,倒显得这个问题像是……
严以珩在问自己。
在问那个,同样放不下,又同样不去争取的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后,严以珩的心里像吞了柠檬一般,酸味和苦味齐齐涌上心头。
……他总是想着,希望一哥不要再把他当小孩子。他甚至不想要一哥那些任谁看都称得上偏爱的举动,他更希望一哥能够像对待一个、一个同龄人那样去对待他。
可现在,严以珩又无奈地意识到,或许自己真的还远远达不到一个“大人”该有的心境。
……至少,他不能像一哥一样平静地接受一段感情的无疾而终。
严以珩忽然就坐不住了。
剩下的小半瓶福佳白被他咕噜咕噜吸进嘴里,太多的碳酸一涌而入,呛得他喉咙发痒,眼里泛酸。
他清清嗓子,从地上站起身来,说:“一哥,我有点困了,你来刷碗好吗?我想先睡觉了。”
韩千一仍坐在地上。他仰头看着他,点头说“好”,又不放心地问:“你……不会是喝醉了吧?”
严以珩撇撇嘴,无语道:“没有!我就是有点困了。”
“有些人喝醉了就是会犯困的。”韩千一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
“……我懒得跟你说话,烦人。”
韩千一低低地笑着,摆摆手说:“去吧,我再坐一会儿。”
说罢他拎起手里的酒,送到嘴巴才发现瓶子里早已经空了。
他又扭头看向严以珩,朝那人手臂的方向扬扬下巴:“还剩个底儿,我帮你喝。”
严以珩的手指紧紧扣着自己手里的酒瓶,声音有些发紧。
“……不需要。”他咬着吸管,却怎么都吸不上来留在瓶底最后一点点啤酒,只把吸管吸得呼噜直响。
他干脆扔开吸管,冲着一哥摇了摇手里的瓶子,淡然道:“已经没有了,就……不需要了。”
他眨眨眼睛,双眼在昏暗的夜里亮得惊人,像是闪着细碎的光。
“……不需要你帮我喝啦……”
韩千一耸耸肩:“好吧。”
他转过身去,懒散地盘腿坐在阳台上。
“碗你别管了,一会儿我收拾。”
“……好,那我先去休息了。”严以珩轻声说,“一哥,早点睡,明天还要赶火车。”
韩千一背对着他摆了摆手。
离开阳台的时候,严以珩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一哥的肩膀依然宽阔结实,他懒洋洋地坐在地上,背影却仍然散发着靠谱和温柔。
严以珩伸手揉揉自己的眼睛,指尖毫不意外地摸到了一点湿润。
他在心里暗暗地告诫自己,像这样不会有结果的感情,一定要及早停下。他甚至有些责怪自己——明明早就知道这是没有结果的,不是吗?
可还是会贪心,会留恋那些……偏爱。
就停在这吧,就……停在这吧,严以珩想。
别再喜欢他啦。
他轻手轻脚地离开阳台,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他离开的时候,一哥还维持着原样坐在那里,丝毫没有察觉身后的异样。
第一次喝酒的严以珩大概还是喝醉了,久不做梦的他,那一晚罕见地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又坐在一哥的小电驴后座,他仍然不敢抱着一哥的腰,只小心翼翼揪着他腰间的衣服。
梦里,一哥没有攥着他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他只是拍拍严以珩的脑袋,温声说:“长大啦,严以珩。”
梦醒了,天也亮了。
严以珩揉揉眼睛从床上坐起,门外,韩千一已经在叮叮咣咣地收拾行李了。
几分钟后房门被敲响,韩千一在门外问:“以珩,醒了没有?我们该出发喽!”
严以珩扬声道:“来了!”
他跳下床拉开房门——
门外那人的面容在昨夜的梦里出现了一整晚,此刻清醒了,严以珩却觉得恍如隔世。
他愣了两秒钟,低声重复道:“来了,一哥。”
他无人知晓的爱情在一个午后的美梦中安静出现,又在另一个梦境结束之后画上了句号。
在这个19岁的清晨,严以珩终于下定决心,给这份不会有结果的暗恋画上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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