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以珩回到另一个房间,开始收拾起自己的行李。


    他们要在这里住一晚,坐明天早上的火车回家。


    他强迫着自己把注意力全都放在小行李箱上,却根本管不住总是跑脱线的思绪。他花了快十分钟的时间才终于找到自己的睡衣。


    准备拉上行李箱时,房门被敲响了。


    他没有锁门,木制的房门用了太多年,有些轻微的变形,甚至不能完全合上,门板和门框之间隐约露出了一条小小的缝隙。


    从这条缝隙里,他能看到了一哥卷起的袖口下露出的结实小臂——刷碗时他卷起了袖子,可水珠还是打湿了袖口,被打湿的部分颜色很深,紧紧地裹着韩千一的手臂。


    是很能让人感受到安全感的手臂。


    严以珩低着头搓了搓手指,攥在手里的睡衣都捏皱了。


    他应了一声,把手里的睡衣放好,起身去开了门。


    “我爸打电话,问咱们明天什么时候到。”韩千一倚着门框,说,“这两天忘了提醒你,跟你爸妈说了没?别让他们担心。”


    严以珩点点头:“跟他们说过的。”


    “那就行。”


    韩千一这通电话打了许久,电话里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总之这通电话之后,他明显心情很差,现在也没有了再去和严以珩争论手机的念头。


    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那个全新的盒子,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无精打采。他说:“拿着吧,你爸要是说你,你就告诉我,我去跟他说。”


    他又碰碰严以珩的额头,嘴角勉强挤了个笑容:“以后赚钱了自己买。”


    严以珩同样被那通电话搅得全无心情。他接过了手机,也不想再和韩千一因为任何一件小事起冲突,想了一会儿又主动解释说:“有两个朋友,他们找好了一份实习,想让我一起试试。我觉得大家一起也能有个照应,那工作看着也靠谱,就想试试看。”


    “在阳城吗?”


    “嗯。”


    韩千一想了想,说:“好,那你试试。不过,怎么说都是学习更重要,别因为实习工作耽误了正事。”


    严以珩点头,说“知道了”。


    刚刚险些引起一番争吵的话,最终竟以这样三两句的简略问答结束了。


    该说的都说完了,两人一时之间相顾无言。


    韩千一朝远处看了看,冲严以珩点点头,道:“那你收拾东西吧,累了就睡一会儿,明天还要坐好几个小时的火车。”


    说着他伸手拽上了房门。


    临走时又想起了什么,他重新推开门,问:“对了,你刚才想问什么来着?”


    说的是那通电话打进来之前,严以珩就要说出口的疑问。


    情绪的宣泄大概也需要适当的时机和……一点点运气。


    最适宜说出口的那个时机已经错过,但更加让严以珩心灰意冷的是,就在这前后短短的十分钟内,他又一次意识到,阻碍着他向一哥再靠近一步的,并不只是那些时机和运气之类的东西,而是……


    太多太多其他的东西。


    严以珩摇摇头,尽量让自己露出一个还算真实的笑容。


    他说:“没什么,我是想说,不要再给我买东西啦……我什么都不缺。”


    这个话题他们不止谈过一次,从前一哥每次都半真半假地敷衍过去。这次不知是因为刚才险些和严以珩爆发一场小争吵,还是因为那通电话后实在心情不佳,又或许,他只是觉得这个时机很适合和严以珩说些心里话。


    他靠着房门,很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其实……真的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


    他指指房间里的衣柜,对严以珩说:“你看那个衣柜——以前我和爸妈回南岛时,我就住在这个房间里,那个衣柜里,以前还放着我的衣服。”


    严以珩回头看看那里,又转了回来,疑惑地看着韩千一。


    “上学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我们班里忽然流行起了棒球帽,课间时大家谈论的话题都变成了帽子。我就攒着零花钱,攒了很久,终于攒够了一只棒球帽的钱。”


    韩千一摇着头笑笑,自嘲道:“唉,你也知道,我这人花钱确实没什么节制,平时老瞎买东西。帽子不贵,但当时的我,真的是攒了很久才攒够了够买一只帽子的钱。”


    说着说着他又有些惆怅,他盯着远处的衣柜,道:“那段时间,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如果有一天放学回到家,我能在衣柜里看到一只崭新的棒球帽,那该多好啊。可真的当我攒够了钱去买下一顶帽子的时候,班里那股棒球帽的风已经过去了。”


    韩千一耸耸肩,继续说道:“我跟我爸说,我要买帽子,他说,你们小孩子就是三分钟热度,等过了一个月,就没有人再戴了。后来我发现,他说的是真的,班上的同学,就算当时再怎么喜欢,也就只有三分钟热度而已。”


    他终于看向了严以珩。


    他说:“可是,就算只有三分钟热度,又怎么样呢?那个时候,我是真的想要一只棒球帽啊。”


    这或许也是这么多年以来,韩千一第一次真正地剖析自己的内心。他说到这里,脸上竟又露出了像是怀念的神情。


    “怎么形容这种心情呢——我爸说的话是对的,那个帽子,没过多久我也真的不喜欢了。可那又怎么样呢?”韩千一歪着头,笑意中带着一点无奈,“我得到它的时候,快乐的心情是真实存在过的。”


    他顿了顿,又说:“我跟你说这些,不是想说我爸说的话到底是对还是错——这个事情不需要争论对错。我想说的是,长大之后,当我回想起这件事时,我总是在想,如果以后我有了自己的小孩,我应该试着去了解他这种‘我只是想要一个东西’的心情。”


    说到这里,他举起双手赶紧比了一个投降的手势,紧急说道:“我没有占你便宜的意思啊!”


    严以珩掀起眼皮瞪了他一眼。


    “你看你,平时学习好,也没什么需要长辈操心的地方。但是——”


    韩千一放下两只手重新靠着房门站好。他的右手随意地搭在裤子上,拇指和食指摩挲着,慢慢说道:“有时我看到你,就会想起以前很想要一顶棒球帽的时候,我就想,你会不会也有一些很想要的东西,但是不好意思开口要呢?我老是忍不住想,如果能有一样什么东西,碰巧就是你想要的,能够满足你的那种‘只是很想要这样东西’的心情,那就太好了。反正衣服鞋子什么的,你本身就需要,不是吗?而且……”


    说着他又耸耸肩膀:“而且,就你这个锯嘴葫芦的性格,真想要什么东西,我看你八成也不会主动开口说。”


    严以珩:“……我不是锯嘴葫芦!”


    韩千一撇撇嘴。紧跟着,他又摇头苦笑道:“现在想想,我可能有点一厢情愿了。在今天之前,其实我并没有想过,也许这种‘一举两得’,也会让你很困扰。”


    严以珩猛地抬头。他瞪圆两只眼睛,急忙说道:“我没有觉得困扰!我只是——”


    他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低声说道:“……我只是,觉得太贵重了,我不能总是平白无故收你的礼物。”


    “除了手机之外,哪还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呢?”韩千一也放轻了声音,“手机,真的只是为了祝贺你考上想去的大学而已。”


    严以珩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沉默半晌后轻轻点了点头。


    这段对话并没有按照预想的方向发展,却也勉强能够算是得到了想知道的答案。


    韩千一离开后,严以珩又蹲在地上,收拾起了自己的行李。


    小小的行李箱里没装几件衣服。他把这些衣服拿出来重新叠好,又一一放回箱子里。


    如此这般折腾了好几次之后,他终于觉得累了,从地上站起身子,站在那里茫然地看着这个陌生的房间。


    他想,有些时候,他真是有些怨恨一哥的。


    他在一个意想不到的时候从天而降,没有任何理由地待他很好。


    在那些年少的、冲动的、情窦初开的岁月里,韩千一的形象几乎和严以珩幻想当中的、那个最接近完美的模样严丝合缝地重叠上了。


    直到某天午睡梦中,他梦到韩千一低下头吻着他的头发。


    他从睡梦中猝然惊醒,满是冷汗的身体里藏着一颗剧烈跳动的心。


    那时严以珩才渐渐明白,那些对韩千一的向往、憧憬、崇拜,早就在不知不觉之间变成了更加隐秘的、不能宣泄于口的另一种情感。


    只是这种情感,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没有可能。


    ……严以珩第一次见到韩千的一的那一天,韩千一手里的烟一直没停。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严以珩都以为一哥烟不离手,心里还曾经有过暗暗的嫌弃。


    但他几乎再没见过一哥口袋里出现过香烟。


    几年之后他才从韩爸爸的口中断断续续地拼出了真相。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韩千一“解救”了他们、成为了他们家“债主”的那一天,对一哥来说,也是个相当不好过的日子。


    ……前一天晚上,他刚和交往了许多年、几乎就要谈婚论嫁的女孩子分了手,几乎整晚未眠。


    分开的原因现在已经无法考证了,严以珩只知道韩爸爸后来每次提起让一哥赶紧恋爱结婚时,都会被一哥极不耐烦地打断。


    想到这里,严以珩揉了揉脸,强迫自己从那些乱七八糟的回忆里抽身出来。


    他这一番心事实在想了太久,几分钟后,厨房里都传来了起火烧菜的声音——


    一哥都在做晚饭了。


    严以珩甩甩头,又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确定已经好好隐藏起所有情绪后,他推开房门,朝着厨房的方向说:“一哥,我帮你啊。”


    韩千一听到声音,探身出来。


    “刚好,以珩,一会儿你去超市买两瓶啤酒,晚上陪我喝两杯。”韩千一冲他抬抬下巴,挑眉说道,“会喝吗?”


    “……”严以珩抿抿嘴,道,“会喝。买什么酒?”


    韩千一想了想,说:“福佳白?没那么苦。”


    “好,那就福佳白。”严以珩点点头,笑了笑,“……没那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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