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你与朕的母亲如此相似, 所以朕给你这份殊荣,让表妹你作出取舍。”
“褚家踏着她的尸体得到那么多年的安宁与荣光,生活的多好啊,让朕每每想起都羡慕不已。可是, 你们也太不懂事了, 看看,这些年又多做了多少孽?朕一直体恤血脉亲情, 硬生生地压着, 寒了朝臣们的心也不肯翻出来。”
“偏生这几日表兄又出了错,逼死了周尚书,周尚书在朝中德高望重, 这一下即便是朕也无法压住沸沸之言。”
“所以, 朕前想后想, 只剩下一个法子了。要么公平公正地审理褚家, 把这些年朝臣们上的弹劾都一一处置了;要么就得把表兄一个人推出来, 用他的死来了结平息这场闹剧。”
“表妹,你想好了吗?一头是家族和你自己的未来,一头是你敬爱的兄长。”
萧焱似笑非笑地把两条路摆在褚心月的面前,一如当初那个女人也面临的选择一样。只不过, 他还?是宽容太多,将更?多的痛苦压在了褚闻先的身上,而不是褚心月。
那个女人的痛苦他分?给了褚闻先, 然后那个女人选择的权力?他给了与她容貌相?似的褚心月。
都是褚家人,都吃过他的血肉,都逃脱不掉这一天要被他玩弄审判的局面。
萧焱的血液隐隐兴奋, 他的目光依旧没有看向跪着的女子,而是透过一层屏风盯住了默然站立不动?的一个人影。
病的只剩一口气的周尚书突然就死了, 人死如灯灭,聚集在他身边的门生故旧也没了方向,仓皇而散,全部被武卫军抓了起来。
罪证也飞快地被找到,作为主理的人,武卫军的褚副将当然要进宫将一切禀报给萧焱知?道。
但是帝后新婚不久,鹣鲽情深,轻易分?不开。萧焱要陪着他的小妖后见尚宫,只能让褚副将在一边等候。
然后,褚心月也踏入了这座宫殿。
萧焱已经决定要为这场好戏画上一个句点,说实话,他的心里?也的的确确有一些厌倦了。
褚家人又算得了什?么,他们不配他再耗费心力?。
今日,褚心月和褚闻先走出宫门,定下褚家的结局之前,封外祖母为辅国夫人的圣旨会在康乐宫宣读完毕,不管外祖母受还?是不受。
他抱紧了怀中的小可怜,很享受地与她共赏一场戏码。
奈何?,余窈不大?懂个中趣味,她绷紧了一张小脸,还?是努力?探头去?看褚家五娘子的反应。
她会怎么选择呢?
褚心月不知?道自己的兄长就在不远的地方默默地站着,她的眼?神很快经历了畏惧、紧张、不解、难堪、惊愕、怨愤等变化。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和姑母极其相?似的容貌没能给她带来荣光,反而为她带来了一场挣扎。
她是家族中的嫡系女娘不假,受到叔伯兄长们的重视也不假,但她从来都没有走到家族最中心的可能,家族的事务也轮不到她来做决定。
萧焱的选择放在她的面前,她惶恐,她不安,她最终只能退缩。
“陛下,心月不过……一介女子,如何?能替陛下做决定。不若,陛下将为难说给祖母知?道,她老?人家历经风霜,更?能洞察秋毫,明辨是非。”
褚心月想要放弃这个艰难的选择,她把自己的祖母搬了出来,企图用祖母来唤醒上首的天子。
无论是哪一条路,她都承受不住。
她若选择第一条路,三哥可能无事,可是褚家的上百口家人族人会恨死她;而推出去?三哥让他一个人去?死,褚心月也做不到。
虽然进京之后发生的种种让褚心月对?他充满了不可说的埋怨与不满,但是她也还?记得三哥多年来对?她的疼爱与维护,她怯弱地选择了逃避。
这一结果?完全在萧焱的意料之中,人性嘛,本来就是虚伪的,必须要逼一逼才肯撕下这层假面。
他沉着脸唤来了内侍,状似不知?地问他,自己的母亲明章皇后是怎么死的。
常平顿了顿,垂首回答道,“先皇后自戕,用一把匕首结束了生命。”
萧焱得到了答案便笑了起来,说自己的记性不太好,过了太多年都忘了鲜血溅在自己身上的感觉了,不过那股气味他还?记得。
“又腥又臭。”他面无表情地看向余窈。
“……郎君,你咬我一口吧,我的身上应该不臭。”余窈很心疼,想到自己每天都用香露洗的香喷喷,还?常饮药膳养身,定然不会有腥臭的气味。
她主动?提出要萧焱去?咬她,微微扬起脖颈,还?把衣领稍微往下扒拉了一下。
“好啊。”萧焱欣然应允,小可怜很少有主动?的时候,他当然不会放过良机。
牙齿碰上她细嫩的肌肤,慢慢地研磨,萧焱的眼?前仿佛又浮上那一层血色,不过好在,腥臭的味道离他远去?了,鼻间?萦绕些许芬香。
褚心月听到了这股轻微的动?静,她依旧没有抬头去?看,可是此时她能想象到这个画面,原来天子的身边还?有一个女子在。
是新后!她在朝着天子献媚。
褚心月的心底像是有蚂蚁在撕咬,微妙的难堪与不屑交织在一起,让她的脸色愈发苍白。
再然后,一只匕首被扔到了她的面前。
“既然你不愿作出选择,看在你这张脸的份儿上,朕准你和朕的母亲一样自戕,就用这把匕首划开你自己的脖子。”萧焱的声音如同鬼魅,褚心月看到面前的匕首,浑身不禁颤抖起来。
她想要和自己的姑母变得一样,是要重复她盛宠成为皇后的道路,而不是想和她拥有同样惨淡的结局。
划开自己的脖子,那该有多痛……她不想死。
“怎么?不愿意还?是下不去?手,朕也可以让人帮你。”萧焱皱了皱眉头,很不满意她拖拖拉拉的举止,决定大?发善心地帮助她动?作快一些。
他看向常平,常平便俯身捡起了匕首,朝着褚心月走去?。
“不!”褚心月惊慌失措地往后退去?,意识到她今日要么死要么……她终于抬起了头,面上再无一分?世家女的风采,“我选,陛下,我选择您说的!”
“哦,你选什?么?”萧焱撩了一下眼?皮,好整以暇地拿起了一摞奏章。
奏章上头全是这些年褚家明里?暗里?犯下了大?大?小小的罪行,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曾有一褚家人娶妻之后养了外室这样的小事也记了上去?。
他已经看过了无数遍,早就没了兴趣,便把奏章给了一边翘首以盼的小可怜,让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
所幸,余窈是识字的。
她悄悄地看了一眼?鬓发散乱的褚家五娘子,心里?并未有太多情绪,如果?互不相?干她可能还?会唏嘘一声,可她现在站的是郎君这头,同仇敌忾之下真的涌不出对?她和褚三郎的同情。
少女细软的嗓音与褚家一桩又一桩的罪行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最要命的是每读完一条她总要刻意地停顿一下,贴心地让人听的更?明白。
褚心月差点崩溃了,她不等余窈念完就作出了自己的选择。
“……我选择家族。”她说。
第一百零二章
选择家族, 因为那是生她养她的地方,也因为她不可能放弃褚家为她带来的优渥生活。
死去三哥一个人?,褚家仍旧继续存在,她就还是出身世家的小娘子, 高高在上, 优雅尊贵。
可一旦选择了三哥,褚家被定罪烟消云散, 她也逃脱不了, 同时失去从前所拥有的一切。
祸是三哥惹下来的,她也许已经?错失了皇后之位,家族的许多人也或多或少受到了牵连, 褚心月想足够了。
“逼死周尚书是三哥一个人?做下的, 与我?们无关?, 褚家的家训是做人?需有担当。我?相信三哥若是在这里, 也会和我?做出一样的选择, 不会让他一个人?牵连整个家族。”褚心月重新又挺直了脊背,仿佛这样可以给她带来勇气。
“是啊,祸是他一个人?惹出来的。表妹,你真是没有让朕失望。”萧焱终于从她的口?中得到了答案, 笑的很怪异。
他让人?撤走那道宽大的屏风,看向露出来的人?影,“表兄, 朕听皇后说褚家的家风名扬天下,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只是可惜, 你可能要死了,再享受不到褚家子的风光。”
余窈也看向那个沉默不语的身影, 将手里的奏章折了折,收了起来。
其实周尚书指使盛家家主勾结海匪谋夺钱财,本?就该死,然而他还是褚家子,他的手上也有一抹郎君母亲的血。
不同的是,时间轮转,过了今日,可能他剩下来的家人?身上也会有一抹他的血。
“三……三哥,我?不知道你在。”褚心月没有想到已经?被她放弃的兄长?也在这里,听到了她选择将他推出去的话,她脸色惨白,双目涟涟,瘫坐在殿中说了声对不起。
说完后,她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中出现了光彩,抱有希望地问?他,“如果要三哥你来选择,你也会选择不连累家族吧?伯父伯母叔父还有心双大哥六郎他们每个人?也是三哥你所惦记牵挂的,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难道他就忍心看着?他们这些疼爱过他,与他一同长?大的家人?被定罪,看着?延续了百年的家族轰然倒塌吗?
面对她殷切的询问?,褚闻先抬起了眸,目光却没有落在她的身上,而是看向了上首的帝王。
他知道他在看一场等待了很久的好戏,他也知道自己成为了当年的姑母。
要么是全家族的人?获罪,要么是他一个人?死去,他此时此刻和姑母面临的处境有什么不一样呢?
大概便是姑母曾经?还有一个亲子需要取舍,而他子然一身,也已经?变得麻木冷漠。
他一脸平静地跪下来,坦然地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褚闻先心知肚明,作为这场好戏的主人?公,他的结局大概也是和姑母一样,只有如此才可以平息帝王心中的怒火。
从头到尾让他进去武卫军,多次提拔他在朝堂上表现出对他的恩宠,再让他赈灾,扳倒周尚书,都不过是帝王为这场好戏设计的桥段,他的恶意从来就没有掩饰过。
不过,他也不是什么都没做,虽然没有成功,但在帝王不知情的时候,他确实报复了他一次。
褚闻先笑了笑,想到了那个雨天,蓦然看了神色怔忪的少女一眼,这算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秘密。
余窈刚好与他对视,愣了一瞬,她没有在他的脸上发?现不甘与怨愤。
所以褚三郎也选择为了家族而安然赴死吗?他就一点都不生气难过,他曾经?护过的妹妹要他去死?
余窈不大理解,所以又睁着?眼睛认真地去揣摩他的神色,结果她的腰间一紧,她的下巴被一只大手捉住掰了回来。
萧焱脸上的怪笑已经?消失了,恢复了让人?后背发?寒的阴冷,他掀了下薄唇,似是对褚闻先的识趣表示了认可与肯定。
“既然表妹已经?做好了选择,那表兄就去死吧。”他让余窈老?实地待着?不准动,自己从小榻上起身踩着?台阶走了下去。
他伸手接过了公仪平手中的匕首,慢慢地摩挲上面精美的花纹,一下一下目光平淡。
之前在船上没有一箭射死褚闻先,如今用匕首了结了他也不错。
萧焱挥手将匕首拔了出来,冷光拂过他华美无瑕的一张脸,满宫的呼吸一静。
余窈孤零零一人?坐在宽大的榻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朝着?跪在殿中的那个男子走去,指尖攥地很紧,直至发?白。
他要她老?实,她就真的老?实坐着?,因为她能感?觉到此时的郎君只要她旁观。
……锋利的匕首对准了褚闻先的胸口?,萧焱垂下眼眸看他,脑海中竟然不合时宜地出现了小可怜说过的一句话,他和那个好舅舅的下颌生的很像,其实,他的表兄也是一样嘛,也有形状相似的轮廓。
他一个人?琢磨了一会儿,估计褚家三郎是好舅舅货正价实的亲儿子,嗯,褚家的血脉十分纯正。
那他就没有找错玩弄的对象。
“表兄,要怪就怪你姓褚,其实,朕还是很满意你的才干,黎丛和朕夸过你是个可造之材。”萧焱暂时没将他当作褚家的人?,好心好意地对臣下作出了一个还不错的评价。
殿中鸦雀无声,褚闻先扯了扯唇角,木然地看着?匕首一寸一寸地扎进他的体?内,红色的鲜血争先恐后地流出来。
他说,“至此,我?不再欠你。”
当匕首扎进他胸口?的时候,他手上沾过的属于姑母的血还回去了。
萧焱听到这句话,轻轻笑了起来,眉目如画般舒展漂亮,带着?浓浓的愉悦。
“可是,表兄,朕又突然改变主意了。”他幽幽地说道,目光中的恶意再次毫无保留地显露出来,“你这么一条好狗用着?多顺手,朕如何?舍得杀你呢?”
“还有一件事,朕等着?交给你办。”
年轻的帝王长?眉一挑,反手将扎进一半的匕首拔了出来,瞥了一眼惊慌失措的褚心月。
“朕已经?把匕首捅进他的胸口?了,表妹,你看他还没有死,这都是上天的意思?。没办法,朕想一想,还是决定要公平公正地处置褚家。”萧焱叹了一口?气,嫌弃不已地把沾了血的匕首扔到公仪平的脚边,又走回去,蛮不讲理地将手伸到小可怜的面前。
要她给自己擦拭干净,最好不能留一滴血渍。
“看什么呢?擦不干净,我?就罚你,罚你不乖被锁起来!”他心眼小的过分,针对刚才余窈多看了姓褚的两眼,翻了脸。
余窈眼睁睁地看着?被捅了一刀的褚三郎倒在地上,又看到常平的靴子险些被匕首扎住,她咽了咽口?水,任劳任怨地用自己的帕子擦拭他手背的血迹。
也不说话,只是乌黑的眼珠子转了好几下。
她想知道郎君会要半死不活的褚三郎做什么呢?
“三哥!”褚心月还来不及去琢磨帝王话中的意思?,就发?现褚闻先因为失血倒了下去。
她上前要扶他,看到流着?血的伤口?,动作又显得踌躇犹豫。
也就在这个时候,萧焱冷笑着?下了一道圣旨。
青州城褚氏多年来犯下罪行累累,罄竹难书,引发?朝臣激愤,论罪当诛。特命武卫军左右副将一同前去抄家缉拿,但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表兄,你若能将这件差事办的让朕满意,比如说亲手杀了褚氏的家主,朕就让姓黎的退下来,将武卫军郎将的位置送给你坐,你可千万不要让朕失望。”
他大手一挥,让公仪平将姓褚的都弄出去,别脏了他的建章宫。
而终于听懂了他意思?的褚心月不等到宫人?走近已经?晕倒在地,紧闭着?双眼的一张脸看上去楚楚可怜。
“长?的又不像了。”萧焱摇摇头,表情愈加嫌恶。起码,那个女人?不会作出这般姿态,她只会笑着?嘱托他不要乱动,然后夸一句匕首上的花纹,再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那双眼睛一直都睁着?,也带着?盈盈的笑意,直到她彻底死去。
褚家五娘子晕倒时,余窈呼吸一顿,同时她也注意到褚三郎从伤口?中流出的血越来越多,抿抿唇看去,也没看清他如今究竟是什么神色和反应。
余窈选择了放弃,扯了扯郎君的衣袖,她小声地说想从这里离开,“郎君,太多血了,闻起来不舒服。”
郎君不是说血又腥又臭吗?不管如何?,现在他和褚家的恩怨也算是有了一个结果,那他们就不要再闻血腥气了。
“好。不闻了。”萧焱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背上溅上的血迹已经?全部被擦拭干净了,他满足地朝着?小可怜笑笑,拥着?她走出了建章宫。
经?过褚家人?的身边,他的脚步没有停下。
余窈倒是又看了一眼晕倒的褚家五娘子和褚三郎,想了想之前在船上见到他们的时候,心中叹了一口?气。
其实那个时候郎君就想杀了他们,还想把他们的船无声无息给沉了,她算是阻拦了一次。
不过,这个时间点,当郎君翻出了与褚家的恩怨,又摆出了褚家人?犯下的罪证后,她觉得无论褚家得到了什么样的结果,一切都顺理成章。
他们应得的。
余窈也不会再拦,她只要旁观就好。
“外?祖母那边,郎君,我?们要去看看吗?”出了建章宫,迎面吹来一阵清风,余窈觉得心思?清明了不少,立刻就想到了康乐宫的褚家老?夫人?。
封老?夫人?为辅国夫人?的圣旨早就过去了,以老?夫人?的智慧,她恐怕已经?猜到会发?生何?事了。
“不去,外?祖母该骂我?了。”萧焱懒散地看向头顶的天空,拒绝了去康乐宫。
他更想去一个久违的地方。
“你想见那个女人?的牌位吗?”他问?小可怜。
第一百零三章
余窈第一次在宫里面奔跑, 被?他拉着跑。
事实上,她?连加快了脚步疾走都还没有过,这可是在皇宫里面,许许多多双眼睛盯着呢。
但在萧焱看来, 作为皇后的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任何事, 无惧任何人的目光。他们在宫里奔跑,一如天贶节那天的夜晚, 宫人们被?甩在了身后。
余窈的胸脯微微起伏, 她?不大认识宫里的路,跟着人七拐八拐,双眸专注, 很快鼻尖上就点?上了汗珠, 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要想做一个好皇后, 不能?走?这点?路就累了。”男人是游刃有余的, 他爱怜地看了看她?的小身板, 偏头一想,抬起手臂将人抱了起来。
他今天心?情很好,就对小可怜更宽容一些吧,允许她?享受他的服侍。
余窈的视角猛地偏转, 看这些陌生的宫殿更加眼花缭乱,她?想她?去见公婆的道路好长,也是最别具一格的吧。
“我忘记带我制的香了, 母后可能?会?不喜欢。”余窈有些不好意?思,她?为褚老?夫人准备了衣袜,却没有及时将在父母牌位前用的线香拿出来, 供给郎君的母亲,她?的婆母。
“她?都死了很多年了, 说?不定灵魂已经?早早地消散,怎么会?知道人的喜怒哀乐?”萧焱淡淡地回答,可能?是因为方才见过了与她?血脉相连的褚家人,这个时候他的脑海中无比清晰地映出了她?的面庞,她?确实死了太久了,久到他对她?的怨恨竟然也慢慢地减少?。
她?无论选择了谁,又为了谁而死,现在的他都不再?需要她?了,因为他多了一份诚挚而浓烈的爱。
他突然想见她?,是想告诉她?,她?的选择当然是可怜的,令人发笑的,因为他过的很好,而她?的兄长她?的族人过不了多久就会?下去陪伴她?。
他抱着怀里的人,走?到了一处与其他宫殿格格不入的院舍,这里很破很陈旧,似乎下一刻就会?倒塌。
余窈睁大了眼睛,看着碎裂在地上的瓦砾还有见缝插针长出来的小草,不敢相信明章皇后的牌位就摆放在这里。
“郎君,我们没有走?错吗?”她?摇了摇萧焱的衣袖,脸上带着疑惑,宫里竟然有这样的地方,好奇怪。
“当然没有走?错,其实这里从前是最漂亮的一处宫殿,她?……住着的时候叫长央殿。不过,后来多了一场大火,将这里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你?知道的,我体恤百姓,不忍心?动用国库用民脂民膏修缮一处无人住的宫殿,所以它就一直还是如此。”萧焱颇有耐心?地和她?解释,脚下绕过一块块的瓦砾,抱着她?走?进唯一能?看出模样的主殿。
余窈被?他放下来,立刻就看到了最中央的一处牌位,还有……一幅笔触清晰的画像。
她?盯着画像中温婉一笑的女子,失了神。
原来这就是郎君的母亲,她?的眼睛和郎君生的一模一样,同样的勾魂摄魄,风华绝代。
仅仅是一幅画像而已,但余窈已经?能?窥见她?当初和郎君如出一辙的耀人风采。
“那是外祖母画的,我不好拒绝,就挂在了这里。”萧焱俯下身,硬是从小可怜的身上找到了她?方才为自己擦拭血迹的帕子,悠哉悠哉地展开,满意?地放在了牌位的前头。
上面有褚家人的血,最适合让她?看一看。
余窈已经?收起目光,认认真真地跪下来磕了一个头。
“母后,我和郎君来看您了,之前不知道您的牌位在这里,我没有带您喜欢的东西来,下一次一定给您补上。”她?的嗓音软软的,含着对于长辈的尊敬。
萧焱看着她?的动作眯起了黑眸,并未生气,他只是忽然间觉得很奇怪,掀了薄唇问她?,“说?要好好孝敬外祖母的人是你?,转过头来要我尽快收拾褚家的人也是你?。小可怜,前不久,你?还亲眼看着我差点?杀了姓褚的,现在你?又黏黏糊糊喊褚灵筠母后。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呢?”
他发现她?的身上有一股诡异的矛盾,超越了从前他一直有的认知。
“郎君,一码归一码,你?不能?这么算的。”余窈显得很无辜,她?才不懂郎君为什么这么说?,难道外祖母不该孝敬吗?郎君的母亲她?也要尊敬。
她?有着自己的一套处世标准,清晰又简单,凡是对她?好的她?就要回报回去,凡是对她?不好的她?就可以无视或者冷待,郎君和她?已经?成婚,那便是夫妻一体,所以她?就也将这套标准用在了和郎君相关的人身上。
闻言,萧焱蓦地笑了起来,他笑盈盈地捏了捏她?的脸颊,看着上面留下了一道红痕,说?她?把自己弄成了一个小花猫。
大火烧后的长央殿变得乱糟糟,萧焱不准旁人进入这里,还有很多灰尘没有清理。因为余窈跪下磕头的动作,她?莹白的肌肤上就多了一些灰扑扑的印子,看上去有些狼狈。
很真实,又很鲜活。
他心?念一动,突然想到了曾经?更脏的自己。
“拜好了吗?康乐宫,最后还是得走?一趟,外祖母要是骂那就让她?骂吧。”萧焱恹恹地认了命,决定还是要去康乐宫一趟,处置褚家终究绕不过他的外祖母褚老?夫人。
而如何对外祖母分?辩的说?辞,他也想好了。
“我和郎君一起去!”余窈急忙站起身,用衣袖抹了一把自己的脸颊。
***
康乐宫中,褚老?夫人静静地盯着摆在她?面前的圣旨,一言不发地往佛前燃了一炷香。
何嬷嬷和康乐宫的宫人们已经?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意?味,因为此时的康乐宫已经?许进不许出,被?团团围了起来。
加上封老?夫人为辅国夫人的圣旨,她?们都隐隐觉得要出一件大事了。
何嬷嬷有心?想让老?夫人传话给建章宫主动问个清楚,可她?一想到死去的安嬷嬷,什么话都又咽回了肚子里面。
这是皇宫,是京城,不是在褚家,也不是在青州城。
“什么时辰了?”老?夫人上了香后,手便不停地颤抖。
她?问何嬷嬷,同时也是在问她?自己。
什么时辰了?如今还来得及吗?
何嬷嬷弯下了腰,欲要回答,下一刻殿外进来了两个人影,她?只用眼神一瞥就立刻跪在了地上。
来的人是帝后。
“全都退下去,朕有些体己话要和外祖母说?。”萧焱挥手吩咐宫人退下,何嬷嬷垂下眉眼便不敢再?看。
“外祖母,您有什么话可以问朕。”等到殿中只剩下三人,萧焱拥着人熟练地坐在了褚老?夫人的对面,他松开余窈,自己拿起了茶盏嗅了嗅,“皇后点?茶极好,今日几位尚宫都夸个不停,外祖母这里的茶闻着差了一点?。”
他莫名其妙地当着褚老?夫人的面夸了余窈一顿,在少?女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倒掉了茶盏中的冷茶。
研磨,点?水,倾倒,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余窈屏着呼吸看着从前说?不会?点?茶的郎君作出比她?还要流利的动作,双眸微怔,心?中涌出一点?点?闷气,什么叫不会?,敢情郎君又骗了她?一次。
“朕从前什么都不会?,不会?点?茶不会?骑射,不会?投壶,君子六艺一窍不通,就连最基本?的识字都让人瞧不起,还要多谢外祖母,后来给了朕学习这些的机会?,不然,朕如今还是一个孽种,活在那破败的长央殿。”
萧焱幽幽叹了一口?气,语气感慨,他的点?茶是和褚老?夫人学的。
“陛下一直很有悟性,一教?就会?。”褚老?夫人的眉眼带着些可惜,其实,他不比自己的任何一个儿孙差。
灵筠的儿子,怎么会?是孽种,怎么能?没有褚家的风采。
要怪就怪……老?夫人捏紧了手心?,怪皇家,怪先帝他贪婪,强扣了她?的女儿,才酿成了一场场让她?痛彻心?扉的悲剧。
“方才,朕和皇后去长央殿了,那里还是那么的破。”萧焱开口?,打断了老?夫人的回忆,“不过,朕给她?带去了一个礼物,流着褚家人血的物件儿,外祖母,你?说?她?会?喜欢吗?”
碧绿的茶汤能?照见人的影子,余窈紧张兮兮地去看老?夫人的脸色,就怕她?受不住打击。
毕竟,褚老?夫人的年纪是真的不小了。
“……是谁的血?”老?夫人疲惫地闭了闭眼睛,她?就知道,就知道那道圣旨来的非同寻常,封赏她?的同时,她?的儿孙们出了事。
“外祖母,是褚家三郎,不过他并未有生命危险。”余窈抢在郎君的面前着急把褚三郎的情况说?了出来,强调褚三郎现在还活着,郎君没有杀他。
“活着,好,我也只想他活着。”褚老?夫人睁开眼睛,看向?外孙,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朕没有杀他,并非是顾及外祖母。不过朕必须要和外祖母说?,曾经?朕留着褚家不动,任由褚闻先和他的妹妹进京,却是有外祖母的缘故。”
萧焱面无表情地盯着年迈的老?妇人,说?了他心?里真实的想法。
现在和曾经?已经?不同了。
他留着褚闻先不死也不再?是为了安抚他的外祖母,而是因为褚心?月选择了家族,所以他偏偏要褚闻先活着。
和他的母亲那个女人不一样的结果,他给了褚闻先。
但同时,褚家嘛,自然是要完蛋了。
第一百零四章
听?到萧焱说曾经因为她对褚家留情而现在他决议要处置褚家, 褚老夫人?的?一颗心反而冷静下来。
这种变化,她岂是毫无所觉?
老夫人?看了?一眼犹在?紧张她身体担心她接受不了的少女,想到那天来拜见时外孙前所未有的?举动,老夫人?知?道外孙身上的变化一定和她有关。
他甚至为?了?她不惜在朝堂上杀了反对立她为后的朝臣, 然后在?怒不可遏的?时候又奇迹般地被她哄好。
褚老夫人?一直希望有一个人?可以陪着她的?外孙, 让他愿意收敛他的?性情?,让他不要孤孤单单。但?她却没想过?, 当真?的?有这么一个纯良的?女子出现?后, 外孙变得更接近人?气,同时也更快地将利刃对准褚家。
“外祖母,您身体现?在?如何?会不舒服吗?要不要我请太医过?来康乐宫?”余窈发现?褚老夫人?投过?来的?复杂目光, 忙不迭地放下双手捧着的?茶汤, 询问她的?身体情?况。
余窈怎么会想到老夫人?在?牵挂褚家人?的?节骨眼, 心里思考的?却是她的?存在?。
她更不会明白是因为?自己的?爱慕改变了?一个暴君对祖孙亲情?的?渴望, 轻而易举地影响他, 也间接令一个屹立百年不倒的?大世家快速走向结局。
如果?没有余窈,还要依靠那点祖孙之情?来温暖身体的?帝王仍然会强忍着对褚家的?杀心,或许等到褚老夫人?去世后,他才会动手了?结他们。
而现?在?即便没有她的?鼓动, 萧焱也不会再等待下去了?。
“外祖母,朕执意封您为?辅国?夫人?,是希望您老人?家身体康健, 余生安享荣光。”萧焱也发现?了?褚老夫人?特别?的?注目,他的?眉头轻轻动了?一下,伸手抓住了?余窈的?手。
宽大的?手掌将小可怜的?整只小手包裹在?其中, 肆意地揉捏把玩。
余窈的?手是生的?很?好的?,皮肉细腻又柔软, 仿佛没有骨头,放在?手心的?时候只让人?不想松开。
萧焱明显是上了?瘾,揉了?一只还不满足,还抬着下巴要小可怜将另外一只也乖乖地放在?他的?掌心。
余窈被他的?动作弄的?脸颊滚烫发红,窘迫地只想找个床榻再钻进底下去。她能感觉到,老夫人?的?目光在?看着她。
“外祖母,方才我和郎君去拜见了?母后的?牌位,母后若在?天有灵知?道您得到了?郎君的?奉养,心里定然很?欣慰。”虽然素未谋面,但?是她喊母后特别?的?自然与亲昵。
褚老夫人?的?思绪便一下被她拉到了?过?去,从前的?种种在?她眼前一一划过?,尤其是女儿褚灵筠自戕后外孙活的?艰难的?那几年。
那声孽种更让她心里不是滋味,显然萧焱经历了?什么她心知?肚明。
老夫人?知?道他心中怨恨,万般无奈接受了?现?实,问他最终决定如何处置褚家。
“外祖母放心,朕不是那等挟私报复的?人?,朝中的?臣子们上了?不少奏章弹劾您也知?道。朕,不过?是依着舅舅他们犯下的?罪行,给他们一个该有的?下场。律法中怎么写,他们就怎么判。”萧焱眉眼流转含笑,毫不客气地将小可怜的?行事逻辑拿来用,他呀不是因为?私怨报复褚家,都是因为?前头褚家犯了?错,他才公平公正地处置。
当然,这仅仅是在?外祖母面前的?说辞,出了?康乐宫的?殿门,萧焱才不会顾及其他人?的?想法,他就是报复就是肆意妄为?,那又怎么了??
不满意的?人?也去死?好了?。
“确实有许多?奏章是关于褚家的?,上面写的?十有八九也是真?的?。郎君特别?让褚三郎一起同人?调查,若是有人?诬陷,一查便知?。”余窈害怕老夫人?不相信郎君的?话,默默把失血昏倒的?褚三郎牵扯了?进来。
褚三郎自己是褚家人?,总不会故意把罪名扣到自家人?的?头上。
“外祖母不必担心郎君会胡乱杀人?,他不是这样的?。其实,郎君去过?青州城,明明他和母后生有一模一样的?眼睛,可那时,褚家家主没有认出他,不仅如此还对郎君很?不客气很?不耐烦,但?郎君没有动他的?一根手指头。”余窈忍不住道出了?那件所谓的?小事,她总希望在?老夫人?的?眼中心中,郎君是更加无辜的?那个人?。
“……没有认出,竟然没有认出灵筠的?血脉。”什么话都比不上这一句没有认出有份量,老夫人?回想那一幕,手腕也开始颤抖起来。
她的?儿孙们,是真?的?全都忘了?灵筠,忘了?她为?他们而死?!
“朕与她不过?一双眼睛生的?略微相似,认不出来又有何稀奇。”这一刻,萧焱反而很?平静。
可褚老夫人?仍然心神激荡,她没有因为?这个解释被安慰到,嘴中喃喃地念叨这句话,手上的?颤抖也停不下来。
她可以接受褚家的?小辈们带着筹划进京,但?她无法接受她的?儿子有一天忘记了?她为?了?全家自戕的?女儿。
“……女眷和年幼的?孩童,陛下只要不杀了?他们,外祖母也无话可说。”
最终,褚老夫人?低声说出了?这句话,萧焱的?黑眸直勾勾地盯着一个地方,闪过?一道亮光。
真?想不到,外祖母有一天也会在?褚家的?生死?上松口。是因为?那一句没有认出他吗?可是,今时今日,他不会再有一分心伤。
“好,朕孝敬外祖母,女眷和幼童就留他们一条命。”他语气缓慢地应下。
随着这一句话落下,就像是一切走到了?终点,憋闷了?数年的?褚家人?也终于迎来了?他们的?结局。
尘埃落定。
旨意到了?青州城,不等武卫军亲自去缉拿,褚家家主,褚闻先和褚心双的?亲生父亲,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祠堂中饮了?毒酒。
祠堂中燃着梅香,他的?手心紧紧握着一卷画轴,上面有一穿着狐裘的?少女抱着梅瓶,于风雪中笑着朝他看过?来。
花瓶中的?红梅就和他唇角溢出的?鲜血一样的?显眼,美丽。
褚家家主的?死?就像一个信号,咒骂的?话语一句句地从褚家其他族人?的?嘴中蹦出来,疯狂地往外冒。
毕竟,光鲜了?多?年的?世家大族总有些藏污纳垢的?地方,经不起查也历不起推敲。
他们只知?道自己再没有可以翻身的?机会了?,下一代,下下一代都不一定再有。
褚家分崩离析的?那一天,京城的?褚心月和褚心双姐妹两个自然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小娘子,她们被收去了?华衣首饰,和家族中的?其他女眷、幼童一起被迁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山城生活。
这处山城曾经是萧焱身为?信王时被恶意换过?来的?封地,不仅地方穷苦没有什么产出,就连天气也忽冷忽热,时常将生活在?这里的?人?弄的?狼狈不堪。
可即便这样,一人?也不敢有异议,因为?他们比起或死?或被关起来的?成年男子,已经幸运太多?。
送他们到山城去的?人?是伤势还没有痊愈的?褚闻先,显然,他没来得及对自家人?下手让萧焱很?失望。
萧焱想了?想,为?了?让他不痛快,只好让他拖着伤送走褚家剩下的?那些人?,让他一路上无情?地接受来自那些人?的?埋怨与怒骂。
毕竟,在?大部?分褚家人?的?眼中,若没有褚闻先逼死?周尚书这个导火索,一切发生的?可能还不是那么的?快。
周尚书人?虽然死?了?,也被定了?罪,可他身后留下的?势力一点都不小,那些人?没有好下场,就把怨恨发泄到了?褚家人?的?头上,弄得两败俱伤。
“我不要去那个鬼地方,这什么路,走的?我脚底都磨泡了?。还有好些泥,臭死?了?!”褚心双一朝从高处跌落,连舒适的?锦缎都再穿不了?,脚底踩着棉麻的?鞋子,恨恨地又哭又闹。
她的?怨恨与不甘尽数冲着陪伴他们同行的?兄长而去,哪怕她知?道亲兄长胸口的?伤还没痊愈。
褚心月也在?人?群中,也踩着泥泞在?前行,但?她的?脸上更多?的?是一种茫然。
像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选择了?家族,死?的?却是叔伯族人?,落到谷底的?还有他们,也不明白,容貌和姑母相似的?她有一天还要用双腿走着去穷乡僻壤的?地方,脚下也没有精致的?绢布垫着。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没有顾及一边的?褚心双,也没有心力再说什么。
不仅她,其他人?冷眼旁观,也有意无意地默许了?褚心双对兄长的?咒骂。
仿佛他们都不再记得前事,仿佛这一切真?的?只是褚闻先一个人?带来的?恶果?。
没有人?阻拦,褚心双就愈发肆无忌惮,甚至脱口而出,为?什么死?掉的?人?不是他!
一直沉默不语的?男子听?到这句话,抬起了?头,目光冷漠,他已经死?了?一次。
不,是两次。
第一次,死?掉的?人?是褚三郎;第二次,他被他爱护多?年的?妹妹推出去做了?牺牲品。
“山路还有很?长,你若再闹,那就到这里吧。”褚闻先抿了?抿苍白的?唇,停下了?脚步。
若非担心这一群人?在?途中出事,他此时也可以换一种方式送他们过?去,而不是一直陪着,日夜不歇。
对上他漠然的?眼神,褚心双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终于闭上了?嘴巴。
她也不傻,明白到了?山城后,他们还要靠着兄长过?活,以后虽然不再是高傲的?褚家女子,但?武卫军副将的?名头用出去也不算是她最讨厌的?贫民百姓。
………
建章宫,对着明亮的?烛光,余窈翻着册子在?算账。
褚家的?结束对她而言仿佛开始了?一个新的?挑战,因为?褚老夫人?伤心过?度已经彻底不再问事了?。
宫里,她是新后,总要挑起大梁来。
而她想做身为?新后的?第一件事,修缮长央殿。
余窈的?手中有数十万两的?银钱,拿出来一部?分将郎君从小住过?的?宫殿修好,她还是很?乐意的?。
“也好借这个机会,让宫人?们都熟悉我。”她嘟囔一声,偷偷摸摸往身后的?方向看一眼,榻上的?郎君睡的?好香好沉啊。
第一百零五章
修缮长央殿, 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活计。
余窈挑灯夜战,算了?数个时辰才算出个大概,第二天她带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将这件事和正要?去上朝的萧焱说,男人打了?个哈欠, 顺手将她的嘴巴和眼睛都捂上了?。
“都破了?十几二十年了?, 少上个几天也好不了?。倒是你,再敢夜里一个人偷偷摸摸地瞎折腾, 我就真把你的脚给捆住。”萧焱的脸上露出微笑, 早就说过她做个小妖后就好了?,非要?费心思,啧啧啧, 可真是努力?呀。
余窈可怜兮兮地呜呜摇头, 她不想被?捆住脚, 也不是瞎折腾, 郎君才处置了自己的外祖一家, 外头肯定风声鹤唳,总是要挽回一下声名。
修缮长央殿多好啊,那是郎君母亲住过的宫殿,可以向天下人表明?郎君的孝心。
余窈也有自?己的小心机, 一来扬些她的美名,二来借此收拢宫里的权力?。
讨好地伸出小舌头在他的手心舔了?一下,她的眼中带着期待还有祈求, 她以后夜里肯定不这样了?,这一次就原谅她吧。
萧焱慢条斯理地松开了?手,小可怜最?擅长的果然还是撒娇, 但他觉得还不够。
“一个时辰后你到太和殿的门?外等我下朝。”他盯着面前的人,语气矜慢地提出了?一个要?求。
再简单不过, 余窈没有犹豫就飞快点?头答应了?,笑的两眼弯弯,“我一定穿上最?华丽的衣裙,还会向郎君嘘寒问暖。”
有的时候她笨的可爱,可有的时候她又格外的通达人事。
余窈想到了?曾经?母亲带着自?己到别家做客的场景,她和母亲最?开心的时刻永远都是向主人家辞别后父亲亲自?来接她们。
父亲穿着一件儒雅的青袍,笑吟吟地朝她们走过来,问她和母亲累不累,每当这个时刻,母亲总能收到一些人艳羡的目光。
余窈心里也喜欢郎君每次到医馆或者香铺去接她,这代表她是被?人牵挂着的。
“花招不少。”闻言,萧焱突然俯下身咬了?一口她的脸颊,又用被?子?将她牢牢包住,“不过,听起来不错。”
他把余窈硬生生包成?了?一团粽子?,满意地离去。
余窈装模作样地闭上眼睛睡觉,发觉脚步声已经?听不到了?,她一骨碌爬起身,精神奕奕地唤了?绿枝的名字。
几位尚宫一大早被?召到建章宫里,听她说要?修缮长央殿,纷纷露出了?愕然和踌躇的表情。
长央殿多年来都是一副被?大火焚烧过的模样,无论是先帝还是当今陛下,都从来没有提过要?修缮它,她们也把这座宫殿当作了?一个禁忌。
如今新后根基还不稳当,贸然提出修缮长央殿……
“娘娘,这恐怕不妥,您有问过陛下的意见吗?再者,修缮宫殿也非尚宫局可以插手,要?看少府和工部?的人。”
几位尚宫的意思很委婉,找她们过来询问意义不大。
余窈当即兴致勃勃地摇头反驳,“长央殿是母后和陛下居住过的地方,修缮它是孤自?己的意思,陛下他也不反对,孤并不打算动?用国库,也就没必要?劳烦少府和工部?的大人。”
她要?自?己出这笔银子?,粗粗算下来,耗资也不过万两左右。
几位尚宫们对视一眼,心里便?有了?成?算,新后有意塑造贤名,讨好陛下。
不得不说,这一招十分高明?,如果不动?用国库,其他人连可以指摘新后的名头都没有。
“娘娘圣明?,臣等必竭尽全力?帮助娘娘。”
尚宫们齐齐应下,余窈瞅准契机立刻分配了?她们每个人去做什么。
“事后,孤必定重赏诸位!”
她干劲十足。
***
因为周尚书?一派的臣子?和褚家一族接连被?收拾,这段时间的朝堂格外安静,吵架的人都少了?很多。
秋闱要?开始了?,萧焱以手支颐,漫不经?心地听着底下的朝臣讨论,对他们的心平气和抱有一个鄙夷的态度。
果然每次只有死了?人,他们这些臣子?才会老实一段时间。
“往年如何今年还是如何,宣丞相年纪大了?心力?不济,高大人眼瞅着最?近也有些疲累。那就王大人负责,王卿,你可不要?让朕失望,”萧焱用手摸了?摸下巴,看向殿中一个面相苦大仇深活像被?欠了?上万两银子?的中年臣子?,状似无意地指点?了?他一句,“举子?的品行?为上,一些害群之马王卿要?好好甄别,不要?让他们混进?来。”
朝中静了?一瞬,王叔介试探着问何种品行?为佳,莫非和以往举孝廉大同小异?
“孝顺亲长,廉能正直,不错,就是这个意思。”萧焱赞同地点?头,话锋一转,似是不经?意地提到了?这种想法的由来,“今日一早朕就听皇后殷殷恳切地请求修缮长央殿,言是不忍看到先皇后住过的宫殿那等破败,朕一想确实如此,被?皇后的孝心所感动?。”
第一个提出这问题的王叔介怎么都没想到帝王的话头拐到了?皇后的身上,皇后有孝心不假,但和秋闱关系也不大吧。
而且修缮宫殿肯定少不了?少府和工部?的人扯皮,为了?不让自?己成?为被?波及的对象,他赶紧含糊过去,高声夸赞,“娘娘和陛下纯孝。”
“卿说的不错,皇后不仅有孝心,还记挂着卿们送去香丸,可惜啊,偏偏有人不识好歹!”一提到上一次余窈受到的污蔑,萧焱的眸中浮现出阴森的戾气,明?明?一个纯良的小白兔,要?被?骂成?蛊惑人心的狡猾妖魔。
“咳,娘娘的确有心了?。陛下,秋闱既然已经?决定了?负责人,今日不如就散朝吧,老臣看时候也到了?。”宣丞相着急忙慌地插了?一句,就怕血溅朝堂的画面重现。
反正余氏女已经?是名正言顺的皇后了?,顺着夸她一句也不为过。
“哦,宣丞相说的是,什么时辰了??”后头这一句,萧焱询问的是身旁的宫人。
“回陛下,已至巳时中。”
“嗯,那就散朝吧。”萧焱好脾气地让朝臣们慢慢走,他率先走出了?太和殿。
今日上朝的臣子?无一不为帝王的和颜悦色感到惊奇,直到他们看见太和殿的门?口多了?一支仪仗。
生的花容月貌的新后被?宫人围着,发现陛下从太和殿中出来,一脸惊喜地迎上去。
娇小绝色的女子?与俊美秾丽的帝王站在一起,格外的相配。
宣丞相等老臣有些耳聋,可也能听到年纪不大的小女娘甜甜地问陛下有没有累到,渴不渴饿不饿,又说她舍不得陛下离她太久,心里总是空落落,茶不思饭不想……
他们还能清楚地看到陛下任那黏糊的小女娘扯着衣袖,随即抬了?抬脚,隐约在说自?己的鞋子?和袜子?不大妥当。
“我下次给郎君做新的袜子?。”余窈皱了?皱鼻子?,像是真的觉得他的鞋袜穿起来不舒服,表示自?己给他做,选最?舒适的布料。
“嗯。”萧焱淡淡地应下,又说他们回去建章宫,不要?在太和殿的门?口说这些。
“走着吧,不远。”他牵住了?她的手,一步一步地下了?台阶,配合着她的步伐,走一下总要?停一下。
“真是想不到……”宣丞相眯着眼睛,目光随着他们远去,油然发出了?感慨。
原来那个满身戾气,笑着反问他何为天地道理的信王也会有这么无害的时候。
尤其,他在明?晃晃地迁就一个人。
“新后看起来和陛下的感情还不错,叫人牙酸。”高大人暗道想把女儿送进?宫做四夫人的几家人打算估计不成?了?,短时间内,新后必定是陛下的心尖宠。
先皇后,她住过的宫殿是谁想修就敢提出来的吗?
可新后不仅提了?,还让陛下刻意地在朝堂上显摆了?一番。小女子?,心思不简单呐!
………
余窈说到做到,过后一天果然挑选了?合适的布料歪歪扭扭做了?一双袜子?出来,悄咪、咪地就摆在萧焱的面前。
男人好心情地将这份礼物收下,对她要?修缮长央殿的决定便?再没有意见。
她想修就修,随便?她怎么折腾,只一点?,他要?见她的时候她必须在他的身边。
秋闱筹备中,各地举子?赶往京城,余窈也费心费力?地忙活起来。
她懂得虽然不多,但因为有几位尚宫还有常平在一边帮忙,慢慢地,修缮长央殿的章程也完成?了?大概的雏形。
抽空,她甚至还出了?两次宫,去查看自?己的香料铺子?,顺便?给医馆中的舅舅还有阿阙等人带去了?点?心鲜果。
王伯和戴婆婆也让她给招进?了?宫,暂时一起参与到对长央殿的修缮中,对此,最?高兴的人是绿枝。
有了?戴婆婆,她的心就安定多了?,也不怕余窈的身边没有她的位置。
长央殿修缮到一半的时候,一个意外的消息传到了?余窈的耳中。
尉犇告诉她,她苏州城中的大伯父一家进?京了?,带的家当和人都不少,似乎是要?在京城长住。
“按照大伯父和大伯母的性子?,到了?京城一定会来找我,封爹娘定海公和定海公夫人的旨意也不知他们接到没有。”余窈想到了?灰暗的那三年,心情一下变得低落,她是真的不想再看到他们。
哪怕他们血脉相连,是父母去世后亲近的族人。
“应当是没有,估计是在途中错开了?。臣发现他们在打听镇国公府的消息,还想上门?拜访。”尉犇一脸欲言又止,若他们知道昔日寄居的亲侄女成?了?皇后,怎么还会想到镇国公府……
“大牛,你让人透露给他们,我和傅世子?早就退婚了?。”余窈蹙着眉头,还是决定把退婚的消息先告诉他们,免得他们真去镇国公府。
先看他们什么反应。
第一百零六章
尉犇向余窈告退之后并未就此离开皇宫, 而?是又被召到了?另外一处地方。
殿中,萧焱在百无聊赖地给一株张牙舞爪的木头浇水,听了?他完完整整的述说后凉凉瞥了?他一眼。
尉犇心下一凛,便道不?好, 他不该听信了郎将大人的话, 主动揽了?这?个活计,还是守着余家那宅子舒服的多, 陛下有多难伺候众所周知。
“姓余的在苏州城失手砸死了一个人, 因为畏惧封元危全家不?远千里也要到京城,这?件事你没有和皇后说?”萧焱觉得这得用的副将快要变得和野牛一般蠢钝,竟然连最重要的一点都没有和小可怜说。
他嫌弃不?已地拂了?拂手指上的水珠, 不?再摆弄长得难看的木头。
尉犇神色微僵, 那等腌臜事他如何会说出?来污了?娘娘的耳朵。
更别提, 砸死?人的余昌孝还是皇后娘娘的亲堂兄。
“秋闱已经?开始了?, 姓余的还有姓方的都要参加, 朕让王叔介去考察举子的品行,姓余的砸死?了?人怎么能有资格金榜题名?”萧焱脸上的笑容阴冷,在苏州城的时候他就看小可怜的大伯父一家不?顺眼,偏偏他们又跑来京城, 那就刚好做一做小可怜的踏脚石。
“陛下的意?思是不?准余昌孝参加秋闱?可他是娘娘的堂兄,这?件事如果捅出?去闹大,迟早会有御史?借机怪罪娘娘。”尉犇选择不?告诉余窈还有这?一点原因, 亲族之间永远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余昌孝是比林家关系还近的堂兄,他若名声坏了?更会让余窈脸面?难堪。
长央殿修缮到一半, 一切向好,众人才?对新后的纯孝形成一个浅显的印象, 突然来这?么一出?,尉犇可以想见,余窈这?段时间的努力全部会付诸东流。
虽然陛下的宠爱一如既往,但难保朝臣们不?会多想。
“你不?懂,小可怜有时候就是需要朕逼上一次,”萧焱的语气幽远而?诡异,“她要变得和朕一样,让人畏惧,否则纵然长央殿修好十座,她依旧没有信心做好皇后。”
“她努力地想成为一个真正的皇后,可实际上只差一步。做不?到的,朕可以帮她。”
他顾自感慨,笑的十分愉悦,“朕帮她,让她从?一只被人欺负的小鹌鹑变成让人只敢仰望的凤凰,想一想这?颗心都要开心地跳出?来了?。”
尉犇看到了?帝王脸上的笑容,通体生寒,“陛下想要怎么做?”
“先按照她说的做,透露给余家的人知道她和姓傅的早就退了?婚。林家既然有了?安康伯的爵位,门口的守卫也该多一些,闲杂人等特别是素不?相识的外地举子最好连靠近都不?能。仓皇从?苏州城历经?千里到了?京城,结果不?仅举目无亲,就连参与秋闱的资格都被剥夺,哪怕耗财万贯也无济于事,人生该有多无助啊。”
萧焱抚掌笑起来,“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突然打听到原来被他们一家子厌弃的小可怜一跃成了?尊贵无比的皇后,也许他们稍稍动动脑筋还能将定海公的爵位弄到手,你说他们会不?会疯狂?”
一旦牵扯到名利,任何人都会变成凶猛的豺狼。小可怜大伯父那一家子在最低谷时若发现小可怜做了?皇后,还不?用尽心思钻研,比豺狼还要可怕!
他们失去理智朝小可怜露出?爪牙的那一天,萧焱就可以把他们当作小可怜的踏脚石,助她成为一个真正的皇后。
“听懂了?吗?再听不?懂你这?个副将也别做了?,退位让贤吧。”
阴测测的一双黑眸盯住了?尉犇,他绷着身体沉默了?片刻后,点了?点头。
“臣必定一切按照陛下吩咐的做。”
***
余窈的大伯父和大伯母汪氏等人坐船到了?京城,因为久不?出?门,带的家当和人也多,他们一路上磨磨蹭蹭,足足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次子余昌悌上个月初也回到了?家中,正是他猛然发现余家生意?不?仅大不?如前还几乎和苏州城的大户都翻了?脸,问过后得知和堂妹窈娘的未婚夫镇国公世子有关,他一拍脑袋说动了?父母离开苏州去京城去。
“如今人人都与我家为敌,封知府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剩下的生意?不?如就暂时托付给族里,七叔爷那里还过得去。我们一家子刚好去京城,有镇国公府庇佑,还怕生意?做不?成?京畿的大港口也能出?海,生意?说不?定做的更大。”余昌悌时常不?着家,与余窈来往也不?多,并不?知道这?个不?熟悉的堂妹在他父母手下过的是什么日子,他若清楚也就不?会说出?来京城这?样的话。
但他的父亲余老?爷心里还是有数的,余窈走了?之后就没再递信回来,而?且临行前还吓病了?汪氏,来京投靠她,余老?爷心中没底气。
然而?就在这?节骨眼上,一直让他引以为荣的长子犯了?事。
余昌孝交友不?顺和人争执生气,回家后喝了?些酒,不?慎弄死?了?一个房里的妾室。
那妾室偏偏是个良家女?,有家人时常探望。她的死?讯很快被知道,那家人哭天喊地,用银子都打发不?了?,闹着要到封知府那里报官。
这?突然被调过来的封知府和上一个刘知府可不?一样,嫉恶如仇,还一点贿赂都不?受,苏州城大大小小的官先被武卫军抓走了?一波又被他收拾了?一遍,剩下的人无不?老?老?实实。
余老?爷知道大事不?妙,唯恐长子真的被定罪,趁那家人还没反应过来,一狠心听了?次子的建议直接收拾家当,借着长子参加秋闱的名头进京来了?。
长子未来的舅兄方怀谙也要参加秋闱,便带着两个妹妹和若干家仆也与他们乘了?一艘船同行。
余老?爷一路上想的很好,就算侄女?与他们有龃龉,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堂兄背上杀人的罪名,封知府也未必敢派人过来得罪镇国公府。
到了?京城,他们这?么多人和家当,也不?可能直接去镇国公府找窈娘,于是先买了?一个宅子安顿了?下来。
几天过后都收拾妥当了?,余昌孝和汪氏就提出?该到镇国公府去拜访了?。
他们都猜测,过了?那么长时间,窈娘应该已经?嫁过去了?,婚事大概由她的外祖林家帮忙操持。
“爹,娘,大哥,我也要去,我还没去过国公府呢。”余蓉坐在一旁,着急地出?了?声,她迫切地想见识国公府的气派。
方家一行人因为余老?爷的挽留,并未出?去找宅子,此时也在。
余老?爷特意?留着他们也是有自己的打算,方怀谙毕竟是书院山长之子,出?自书香门第,让他陪同一起去镇国公府好歹多一分体面?。
听说京城从?前还有一个更厉害的方氏,方怀谙的父亲方山长时常会唏嘘地提上两句,也不?知有何关系。
听到余蓉的话,方家的人全都半垂着眉眼,笑而?不?语。
余老?爷觉得女?儿失了?颜面?,瞪了?她一眼让她闭嘴。余蓉不?甘心,去看自己的母亲汪氏,结果汪氏也要她稳重一些。
“到别人府上拜访首先要递上名帖,更何况那是国公府,岂能那么随便,先让你爹和大哥去递了?名帖认认脸,过后我们全家再去才?不?算失了?礼数。”
汪氏说过这?话,余蓉才?按捺住急切,只不?情不?愿嘟囔了?一句规矩真多。
以前她要见余窈,直接去家里的那个小院,谁敢拦着,现在别说她,她爹见人都要三请四请。
“她现在是世子夫人,当然不?用于往日,记住,对她一定要客气再客气。”汪氏看了?一眼方家兄妹,没将剩下的话说出?口,如今长子犯了?事,更要靠镇国公府帮忙。
“知道了?。”余蓉正要应下,忽然一阵风拂过,她的二哥余昌悌飞快地从?门外走了?过来,脸色很难看。
“爹,娘,大哥,镇国公府别去了?!”余昌悌重重吐了?一口气,将打听来的消息说了?出?来,“窈娘,五妹妹她根本就没有嫁进镇国公府,傅世子早就和她退婚了?!”
“什么?退婚了??”余老?爷惊而?失声,不?敢相信这?个噩耗。
………
“大牛,你快告诉我,他们得知我与傅世子退了?婚后什么反应。”
林家医馆中,余窈正襟危坐,等着尉犇的回答,不?止她,戴婆婆和绿枝还有余窈的二舅舅等人也在一边肃着一张脸听着。
大伯父一家进京的事,余窈不?想瞒着外祖一家,因为她知道他们迟早会找上林家。
她出?宫直接到了?医馆,林二爷得知余家人曾经?对她很不?好,还差点把她随便当做一件礼物送给一个好色的贪官,气的直瞪眼睛。
说余家人要是敢过来,他肯定把人轰出?去。
“娘子,我派人将消息透露给他们,您的大伯父不?相信又去确认了?一遍,发现确实如此后,扬言……要找到您,不?能让您一个孤女?流落在外。”尉犇低声回答,汪氏等人看上了?余窈手中的银子想要据为己有,觉得一个孤女?任由他们拿捏。
“他们总以为,只要我没有嫁人就可以让他们随便摆布,而?我嫁了?人也要帮衬他们。”余窈不?觉得失望,捏着手心,想起了?很多的过往。
“凭什么呢?他们永远那么自以为是。”她不?欠他们,反而?他们这?些所谓的亲族太?过贪婪自私。
既然如此,余窈也不?会给他们留任何情分,她看向尉犇,要一些武卫军守在外祖家的门外,一旦发现了?大伯父一家人的身影就把他们赶走。
“他们如果不?走,就威胁他们抓人。”余窈语气冰冷,某一瞬间,尉犇从?她的眼神中竟然看到了?陛下的影子。
尉犇想到那日陛下对他说过的话,沉默下来。
“对,赶他们走!家里也不?是没有家丁,我也早就想揍余家人一顿。”林二爷气愤填膺,据他所知苏州余氏是家产丰厚的富户,肯定不?缺银钱,竟然还不?肯放过窈娘一个孤女?手中的那些。
“……娘子放心,陛下早就吩咐过不?准任何闲杂人等靠近林伯爷府上。”尉犇适时把余昌孝砸死?人的腌臜事说了?出?来,“他们畏惧封知府,因此进京想逃脱罪名。”
“果然是大堂兄能做的出?的事!他的房里一直乌烟瘴气。”余窈听了?缘由,厌恶不?已地皱了?鼻尖,一条人命就那么没了?,如果那女?子不?是良家,可能一卷席子就埋了?。
再如果还是那个刘知府在苏州城做官,用银子也可以了?结。
现在了?结不?成,他们急匆匆地离开苏州城,一定是想让镇国公府的傅世子帮他们脱罪。
“遇到这?样的事,最好最合适的办法便是报官。”
余窈还是觉得要按照律法定大堂兄的罪。
第一百零七章
“可是, 窈娘,报官需要?有?苦主在,死去那女子,彤娘, 她的家里人应该还在苏州城。”
林二爷听了外甥女的话不觉得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根本上?还是源于他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已经经历了转变,很多事情还是在用从前的思维思考。
或者说除了尉犇,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没觉得有问题。
小药童阿阙也附和, 他闷闷地提到了自己的爹娘,说如果他娘没有?带着他逃走,他娘被活生生打死官衙也不会管的, 因为他娘没有家人为她去报官。
余窈听了他的述说突然感到全身发?冷, 仿佛可能随时随地被当做礼物处置掉的恐惧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
只因为大伯父大伯母是父母去世后和她关系最亲近的长辈, 和她同一个祖先姓氏, 他们就可以天然地侵占父母留给她的家产, 可以随意地决定她的未来。
如果她没有?从苏州城逃离的话,或许就也可能活不长久吧。
和阿阙的娘,和那个被打死的女子彤娘一样。
就连现?在,他们一得知她没有?如愿嫁去镇国公府, 还是立刻筹划着再将她当做一件礼物抓回?来。
余窈的脸色变得苍白,吓到了医馆中?的一众人?,还是绿枝的反应更快一些, 发?觉她不对,当即把她们制好的香饼递过去一块。
从前,她们主仆二人?在那小院里过了三年, 已经生成了默契。
余窈慢慢吞吞地摇了一下头?,现?在的她已经不需要?用一块香饼来苦中?作乐强撑着了。
“没有?办法报官, ”她喃喃细语,乌黑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看向了面目憨厚的武卫军副将,轻启了唇瓣,“大牛,你说过,你领了我的月银就会帮我的。”
每人?十?两的月银,余窈还一直发?着从来没有?断过。
她心中?的一个角落开?始滋生暗色,如同头?发?丝一般很细却很长的东西,缠绕在小小的一块地方。
“自然,臣说过的话不会忘,但凭娘子吩咐。”尉犇的声音浑厚,眉眼逐渐显示出锐利。
“大伯父和大伯母从来都是傲慢的,他们的心中?永远只有?利益,好处。还有?大堂兄,他在书院读书,口中?念着仁义道德,眼中?却没有?任何人?,每每我从他的身边经过他都看不到我。”余窈抿抿唇,语气很轻,“那个被他害死的妾室彤娘,他大概连她长什么模样姓甚名谁都不记得,又怎么会认出妾室的家里人?呢?”
不只是他,大伯父和大伯母估计也对那妾室没有?印象。
尉犇心有?所感,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
“只要?彤娘的死是真的,苦主真不真又有?何妨?他们现?在既然来不了京城,那就换个方式好了。”
余窈停顿了一下,她之前伪造镇国公夫人?给自己“送及笄礼”,大伯母也压根没有?怀疑,应该是笃定不会有?人?敢欺骗她吧。
人?的傲慢总是这样的,自以为是。
“娘子的意思臣明?白了,臣会安排两个在苏州城生活过的人?冒充彤娘的爹娘。”尉犇点头?,以假乱真这样的事他们做过也见过,不觉得如何。
但是,提出这个法子的人?是他一直以为心思干净单纯的余娘子,尉犇的体会有?一分复杂还有?一分欣慰。
复杂在于她是余娘子,欣慰在于余娘子如今是皇后。
两者既相同又不同。
而此时与他感受相通的人?还有?医馆中?的林二爷等人?,唯独药童年纪小纯粹地为这个有?用的法子开?心。
“大堂兄人?命官司缠身,想必大伯父他们也再没有?精力来顾及我这个侄女。”余窈觉得这么办甚好。
“若有?人?发?现?我与他们的关系,跑到郎君的面前告我的状,我就……大义灭亲好了。”
她想的更多,连被御史?找茬的可能都考虑到了。
“听起来是这个道理,窈娘做的对。”林二爷清咳了一声,对外甥女的决定表示赞同。
……尉犇很快就离开?,安排合适的人?去报官。
余窈立刻变得无?精打采,没有?留下来的心力,默默地乘着銮车回?了宫,临走前只交代二舅舅尽量将此事瞒着外祖父和外祖母。
她想完全解决之后再让老人?家知道,免得他们担心。
回?到宫里,仰着头?看见宫殿上?方的檐角,余窈曾经觉得遥不可及的瑞兽,心中?蓦地多了一股强烈的亲近。
她没有?直接往自己住的后殿去,而是脚步匆匆地前往建章宫的前殿,萧焱偶尔会和朝臣们说一说朝政的地方。
起先还是走着,后来就变成了小步地跑,出宫一趟回?来的女子就像是归巢的幼鸟一般,急切地跑着,冲着,眼中?只看到一个人?,扑向他。
她伸开?两只手?臂,就像是心有?默契,萧焱的手?掌放在了她的背上?还有?脑袋后面。
余窈抱着男人?的腰,将小脸深深地埋进他的胸膛,完全不顾及一边还有?其他人?在。
所幸,恭敬立在一旁的不是陌生的朝臣。黎丛黎郎将沉默又识趣地拱了拱手?,退了出去,和他一同退下的还有?殿中?的宫人?。
“小可怜,告诉我,发?生了什么?”萧焱已经猜到她出宫定是为了处理那几个余家人?,可还是故作不知,寒着脸询问。
冰冷的气息犹如实质,但又半点没波及到余窈的身上?。
她紧紧地,充满依恋地搂着他,没有?出声回?答,心里的些许顾忌让余窈不大敢将自己的阴暗心思说出来。
她虽然是好人?家的女儿,可其实心思很多,也有?心机,会使手?段算计人?。
余窈会想,郎君喜欢的她一直是简单的……有?些蠢笨的。
“你不说,我去问别人?,他们若不说,那就杀了。”萧焱面无?表情,他要?她对他知无?不答,不能有?一点点的隐瞒。
“……郎君,不要?问了。我只是想让你看看,我今天很可爱。”少女颤颤巍巍地从他的怀里抬起头?,弯着唇露出一个有?些浅有?些甜的笑容。
上?一次他对她说,他只会觉得做坏事的她很可爱。
萧焱罕见地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他蓦然扬起了唇角,托着人?将她高?高?地抱了起来,是很可爱,可爱到让他体内的血液沸腾……欲念骤生。
他挥过手?臂扫去桌案上?的一切物件儿,用宽大的衣袍盖住了她的整张脸,还有?他自己的。
昏暗的只有?两个人?的空间里,呼吸缠绕,畅快淋漓地捉住了她的唇舌。
小可怜做了坏事,也是这么小心翼翼的,为了让她更大胆一些,他要?狠狠地奖励她一番。
奖励到天荒地老的时候。
***
新置的宅子里面,余老爷和汪氏还是住着和从前一样体面的大院子,只是他们的脸色和心情都比在苏州城的时候差多了。
想要?投靠的侄女竟然被国公府退婚了,不仅如此,现?在连人?都找不到!
“昌孝,你三叔的岳父是太医,在京城也算是有?名有?姓,你说见不到人??”余老爷不相信侄女消失不见,整个林家也能搬走。
“回?父亲,不是儿子诓您。您说的那地址如今乃是伯府,外有?守卫,我和昌悌连靠近都不能。”余昌孝平日善于钻研,清楚地知道什么人?不能得罪,一看到林家外面凶神恶煞的护卫,打听到那里是伯府,立刻让余昌悌和他赶紧离开?。
京城乃是天子脚下,王公贵族何其之多,他们不过是苏州城的商户,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低,万一惹了人?不开?心,想要?脱身比在苏州城时难上?百倍!
“爹,大哥说的没错。我出海也没见过比那些守卫血腥气更重的人?。想来,只能再花时间打听林家搬去了何处。”余昌悌想找到余窈很大部?分原因倒不是为了余窈手?中?的银子,他觉得要?弄清楚傅世子因何退婚。
听爹娘和大哥说,先前傅世子对窈娘很好很满意,或许还有?机会让窈娘重新得入镇国公府,哪怕只是做个侧室。
镇国公府的门房一听他们仅是商人?,也同样不予理睬。他们花银子打听傅世子更被门房警告了一番,可谓是步步艰难。
“只能如此了,昌悌,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昌孝,马上?秋闱开?始,你在府中?好好温书,和方贤侄探讨学问。”余老爷下了命令,他们人?现?在已经到了京城,没有?国公府依靠也得留下。
“儿子明?白。”
余昌孝和余昌悌兄弟两个齐齐应下,劳累了几天,他们也身心疲惫,便要?退下休息。
也就在这时,他们新置的宅子门外来了不速之客。
不等余家从苏州城带来的老仆反应过来,腰间佩刀的官卫就径直闯了进来。
指名道姓要?缉拿余昌孝。
“杀了人?还想逍遥法外,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官卫目光如刀剑,当即骇住了所有?的余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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