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萧焱当然是故意的, 当他看不出她刻意之下的那些小心思?吗?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小可怜是他的,无论去到哪里无论见了什么人,他们的身上都有永远无法移开?的联系, 这比那条纯金的链条要坚固多了。


    “告诉他们, 我是你的谁?”哪怕叫破了她费心想隐瞒的一切,他还不依不饶, 一手揽着她的肩膀, 俯下身用低沉的嗓音要她亲口说出来。


    余窈对上那么多双惊愕的眼睛,脸颊很烫,又不敢扯开?他的手臂, 沉默了好?一会?儿, 不过最终她还是清晰地说出了一句话。


    “阿阙, 辜大夫, 郎君他是当朝的天子, 亦是我的夫君,你们不要怕他。”


    萧焱满足而得意地笑了,跟着她的话音后面,他轻飘飘地嗯了一声?, 让这些人不必多礼,“朕向来心胸宽广又仁慈温和,不会?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就降你们的罪。”


    不过, 他话锋一转,漆黑的眼珠子又盯住了个头不高的小药童,扯了扯嘴角, “记住,我与你的余娘子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要记到心里面,明白了吗?”


    “……我…草民?记住了。”阿阙的脸色苍白,被吓得不轻,然而他的语气已经好?很多了,起码不再为余窈担心。


    别的他可能无法准确地理解,然而萧郎君是天子啊,天子他还是听过的,知道?这个人伸出一根手指头,就可以像摁死一只蚂蚁一样?要他以后再说不了话。


    而余娘子若是嫁给他,就会?变成天下的所有女子都羡慕不已的皇后娘娘,应该是一件好?事?。


    他得为余娘子高兴,因为先前有人说余娘子被退了婚,而萧郎君比余娘子原本?的那个未婚夫厉害很多。


    而且,余娘子原来的未婚夫不会?也邀请他们去观看大婚吧?


    “草民?前不久做了一件新衣服,穿上了袖子有些长,也能进去吗?”小药童十分忐忑地问道?。


    “不行,得把长的那一截裁掉了才可以。”萧焱拧了下眉头,毫不客气地要他把袖子裁掉。


    “嗯嗯,草民?知道?了。”阿阙长松一口气,又觉得原来天子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只让他裁掉袖子而不是不准他去。


    ……余窈听他们在谈论一条长些的衣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接着无奈地笑了一下。


    似乎,一切真的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可怕,包括他袒露了自己的身份之后。


    余窈的舅舅林二爷在一旁也悄悄地观察着,他见天子懒洋洋地收敛了可怕的气势,也敢上前搭一句话了。


    毕竟,这里这么些人,只有他是窈娘的长辈。


    “陛下,您……送来的桌椅瓷器甚好?,尤其这套瓷器,通体有光泽,又清润,草民?实?在感激不尽。”林二爷憋了半天,对着瓷器夸了一大通,他又不像自己的兄长和三?弟,好?歹也是在太医院当值的,见过大世?面。


    林二爷的脑子生拼硬凑,好?不容易才用了些体面的词。


    这话若是叫其他在乎身份礼节的人听了,肯定会?皱眉,不过,萧焱哪里像是会?在乎这些的?


    “我就说赔上一套肯定会?合你们的心意。”他笑着点点头,转过身来就朝着余窈邀功,“现在来看,我说的话是对的,你觉得呢?窈窈。”


    他好?整以暇地又搬出了那个只在苏州城天贶节上喊出的爱称,神色充满了宠溺,眉眼流转间韵味十足。


    余窈已经了解一些他的恶趣味了,低低应了一声?,也不多说,刻意地转移了话题。


    她瞅见了医馆里面二舅舅带来的油纸包,问那里面都装着什么好?吃的。


    林二爷正要回答,一只修长匀称的大手当着他的面扯开?了油纸包。


    “哦,是桂花糕。”萧焱轻轻地挑了挑眉,小可怜就喜欢吃这些甜不拉叽的点心。


    他慢条斯理地捻出一块,旁若无人地递到少女的嘴边,悠悠地道?,“窈窈快吃吧,不要怕弄脏了我,只要你吃的开?心怎么样?都好?。”


    医馆中的人都屏紧了呼吸,余窈默默垂头看着被递过来的桂花糕,张开?了小口咬了进去。


    如果他不说脏这个字还好?,可他一这么说了,少女的眼神自然而然地就落到了男人带着油光和一点碎屑的指腹上。


    余窈很不自在,一边咀嚼口中的点心,一边想要拿出锦帕去擦拭他的手指。


    “秋天的气息,除了甜没别的味道?。”然而,她的帕子还没拿出来,萧焱就随意地舔走了指腹上面的碎屑。


    末了,他有些苛刻地给出了自己的评价,语气虽然带着嫌弃,可纵是阿阙也可以听出其中的一丝闲适。


    春夏秋冬四季,唯有秋日是充足的,也是甜蜜的,最会?有收获的。


    余窈脸红红的,装模作样?将装着桂花糕的油纸包合上了。


    “这里面是桂花糕,下一个是……蜜炙鹅脯,窈窈尝尝,好?吃吗?”萧焱一点不知道?客气和收敛,他笑盈盈地又去喂少女烤过的鹅脯肉,模样?别提有多体贴了。


    之后,他又让小药童沏了茶水,在里面放了山楂,说是可以化解油腻。


    余窈又被他喂了好?几口,还被他抬着小脸,认真地温柔地擦拭了水珠。


    接连的场景看在听在林二爷等人的眼中耳中,心中的顾虑一时打消了大半。


    真没想到啊,原来陛下和窈娘是这样?相处的,陛下不仅不会?发?脾气还会?细致地照顾窈娘。


    林二爷决定把这些回去家里后告诉林太医和林老夫人,让他们也安心。


    比起宫外的柔情?蜜意,回到宫里,萧焱就立刻变了一副模样?。


    他召来了黎丛,摩挲着手腕的红色串珠,冷脸问他事?情?安排的怎么样?。


    黎丛垂下眸,答道?周尚书不再是装病造势而是真的病了,人如今躺在床上,病的起不来身。


    “不愧是朕的表兄,做事?就是果决有魄力?。黎卿啊,你也得好?好?努力?,说不准哪天就要退位让贤了。”萧焱面无表情?地盯着串珠鲜艳的红色,弯了一下唇。


    快了,收拾了姓周的老东西,也轮到他的好?表兄了。


    晚上还要靠着小可怜制的安神香才能入睡,想来他这些时日活的很辛苦吧。


    活的困难活的难受好?啊,萧焱听到了就很开?心,虽然才只是一个褚家人,但毕竟还要顾及外祖母,能做到这个地步就也还勉勉强强吧。


    “陛下,除了周尚书的事?情?外,咳,臣这里还收到了一条消息,与余娘子有关。”黎丛没有理会?天子的阴阳怪气,而是挑了要紧的事?回禀。


    他相信,这件事?足以让天子转移实?现。


    果不其然,黎丛的话罢,上头立刻就传来了一道?阴冷的声?音。


    “说清楚。”


    黎丛拱了拱手,神色有些古怪,“陛下是否还记得封元危大人被派往了苏州城?”


    “继续说。”萧焱当然记得,姓封的嘴臭又顽固,是个硬骨头,要不是看他没有那些老东西长的讨厌,他早将人给杀了。


    “封大人嫉恶如仇,到了苏州城后不出意外狠狠整顿了当地的风气,余娘子的大伯父一家受了牵连,又因为陛下临走前的安排惹了众怒,所以余家的生意受了很大影响,他们在苏州城束手束脚,便决定前往京城,咳,请傅世?子为他们做主。”


    黎丛乍一听到时只觉得好?笑,他们去找真正的傅世?子,镇国?公府哪里会?理。找到陛下嘛,陛下只会?让他们更痛苦。


    不过,到底那一家子还是余娘子的血亲,黎丛不能自己做决定,他只好?禀报陛下,让陛下决断。


    萧焱想到了那一家子让他腻味的人,直想半路上将人给弄死,他们对小可怜可不怎么好?。


    “他们来就让他们来吧,朕已经下旨封了余承安和林氏定海公与定海公夫人,他们迟早都会?知道?。刚好?,来了之后,也能让小可怜立下皇后的威风。”他神色冷漠,三?言两语已经定下了余家人的结局。


    纵然不死,也不过是一块垫脚石,不开?心了就踩上两脚。


    余窈还不知道?因为在苏州城待的艰难,大伯父一家已经启程要到京城来找她。


    萧焱在前殿交代黎丛的时候,她伏在桌案上正在认真地缝制衣袜,这是为宫里的褚老夫人准备的。


    余窈在这上面的手艺不大好?,衣袜不算是全部?由她缝制而成,不过她也用了心思?,绣了有些歪曲的福字。


    作为晚辈,这是她应该做的。


    其实?她又比一开?始轻松多了,因为比起傅家的各房长辈还有正经的公婆,萧焱作为王朝最尊贵的天子,身边却只有一个亲近的长辈,也就是他的外祖母。


    他的叔伯长辈被先帝杀了个遍,而他自己的亲兄弟活着的也寥寥无几,萧焱登基后一个个屁滚尿流地逃去了封地,一些公主郡主和他又完全不熟悉。


    所以,余窈磨磨蹭蹭问了一遍,最后只需要为外祖母褚老夫人准备一套衣袜罢了。


    其余的她全都不必理会?,而照萧焱说,皇族的那些人,送些枯枝烂叶臭鱼烂虾正合适。


    因为本?来就臭不可闻污糟一团。


    “就算郎君的母亲不在了,郎君也是皇子,却变成了现在这样?,幼年究竟过的什么样?的日子啊?”余窈听到他的这种话,疑问到了嘴边,总想问出来。


    可想了想,她还是咽了回去,慢慢来吧,出了褚三?郎的事?,她好?不容易才将人哄好?,别再惹他生气了。


    对着明亮的烛光,余窈将最后一针绣好?,摸了摸凸起来的福字,她仔细地把衣袜折叠好?,放进了红色的小木箱里面。


    萧焱从前殿走回来,刚好?看到她弯着腰撅着屁、股将箱子合上,一时眸色深暗。


    “小可怜又在勾引人了。”他上前抓了一把浓密的长发?,顺势将人带在身下,幽幽地叹道?。


    第九十二章


    大婚的前一天, 余窈回到了自己的宅子。


    她用轻柔的绢布认认真真地擦拭了父母的牌位,然后点了香敬上。


    余窈在心里默默地告诉他们,她就要成婚了,明日?嫁的人虽然并非是父母为她选定的未婚夫傅世子?, 但他是很好的。


    “他骗过我他的身份, 也戏弄过?我好几次,可?是也只?有他愿意看?到我的委屈, 将我带离苏州城大伯父的家里, 帮我撑腰,给我布置宅院,派人来保护我。”余窈仰起头, 眼神孺慕地看向父母亲的牌位, “我知道我很自不量力?, 做了皇后会很辛苦, 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撑得住。但是, 爹爹,娘亲,你们就看着我试这最后一次好不好?”


    “请你们在天之灵保佑我吧。”


    少女站起身,依恋不已?地用脸颊蹭了蹭父母亲的牌位。


    即便此时此刻, 她的外祖父外祖母还?有二舅母等人也都到了她的宅子?里面,准备迎接明日?的大婚,然而, 余窈的这些?话?还?是只?会在没人的时候和她去世的父母亲说。


    萧焱的身边没有至亲,她又何尝不是孤独的呢?


    所以在苏州城初遇到萧焱不久,余窈就控制不住地先把一颗心系在他的身上, 依赖他,畅想日?后和他一起的生活。


    父母亲不在了之后, 夫君是天底下她最亲密的一个?人了,他们会交颈相眠,他们会生下融合了两个?人血脉的儿女,他们还?会一起到白?头葬在同一个?墓坑里面。


    眼下的一切虽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也不在她原本的想象之中。


    可?有一点是没变的,他们会成为名正言顺的夫妻。


    走出放着父母牌位的房间,余窈的心十分的平静,等到她路到清澈的小?水潭时,她停下脚步,低头看?去。


    倒映在水面上的人影似是惊动了里面的鱼虾,有着红色尾巴的小?鱼摆着鱼尾灵活地游动起来,摇曳着手掌大的身姿。


    它游得很快也很稳当,不一会儿就重新找到了一个?新的栖息地,停下来不再动了。


    余窈认真地看?着那条小?鱼,朝它摆了摆手,无论是小?水潭还?是大江大河,无论是苏州城还?是京城,又无论是宫外还?是宫里,他们都会好好的,努力?的活着。


    这一夜,她没有辗转反侧,一个?人抱着二舅母给她拿来的避火图睡的很香甜。


    临睡之前,她还?让绿枝给她的全身涂了一遍精心调制的香膏,浓密的长发?也提前梳过?了好几遍。


    次日?,余窈被人唤醒的时候,露出的就是一张粉润粉润的小?脸,双眸明亮而妩媚,美的仿若是清晨花心的一滴清露。


    请来为她唱福的是宣丞相的夫人,一位头发?已?经花白?的老夫人,比余窈外祖母的年纪都要大,在京城中可?谓是德高望重。


    而余窈恰好和她之间还?有一段不好言说的联系,宣老夫人很疼爱的亲孙女宣连秋被天子?赐婚,对象正是余窈曾经的未婚夫傅世子?。


    “生的如此的一副好相貌,果然是有福之人,以后定会一切圆满。”宣老夫人自见到余窈的人就眼睛一亮,真心地夸赞个?不停,仿佛那点联系根本不存在。


    余窈看?着老夫人用手轻轻地拂过?她的眉眼,又郑重地为她戴上凤冠,前前后后花费了许多精力?,心里也多了一分尊敬。


    她坐在榻上,正要低声朝宣老夫人道谢,却没能来得及开口,以宣老夫人为首,包括她外祖母在内的等人往后退了几步,一同朝她行了个?大礼。


    她们恭敬地口呼余窈为皇后娘娘,并请她登上从?宫里而来的黑色漆车。


    哪怕她身上的婚服绣着的并非是展翅欲飞的凤凰而是一只?平凡普通的小?鱼,到了今日?,她的身份依旧发?生了彻底的变化。


    所有人包括她的外祖母都要跪拜她,尊重她,同时向?她展示出身为臣民的恭顺。


    而不只?是这些?人,日?后她曾经紧张不已?的镇国公夫人,她畏惧厌恶的大伯父以及给过?她阴影的苏州城官员等全都要向?她俯首称臣,低下高贵的头颅,乞求她不要因为过?去的事怪罪他们。


    可?余窈还?懵懵懂懂,无法清晰地看?到这一转变。


    向?外走出去的时候,吸引了她全部注意力?的是朝她缓缓走来的高大男子?。


    他穿着一身黑红色交织的冕服,头戴高冠,腰佩青玉,午后的日?光映射在他的身上,他高挺的鼻梁上,他殷红的薄唇上,尊贵又闪耀,连余窈的呼吸都夺走了。


    余窈呆呆地看?着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近,不争气地红了眼眶,真好啊,这难道不是她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吗?


    从?前在不知道他真实身份的时候,她梦见过?两次了。第一次的时候,她梦见他们在镇国公府成婚,她是他自幼定下的未婚妻;第二次的时候,她治好了陛下的头疾得到了封赏,在别人的注视下,勇气十足地与武卫军郎将成婚。


    其实还?有第三次,那是在她得知他是天子?的雨夜,余窈忘记了暴风雨给她带来的恐惧,她一个?人关在房间里面,想了好多好多,想了分开,想了以后。


    以后是什么样的啊?她还?是父母双亡的商户女,有些?银钱,在外祖家的庇佑下安安稳稳地开了一家香料铺子?,每日?可?能忙忙碌碌,也可?能继续在学习医术。


    但她不会再遇到他了,唯一可?能看?到他的机会应该就是他迎娶自己的皇后吧。


    天子?的銮车驶过?,她藏在千百的人群之中,踮起脚尖仰头看?他穿着贵气十足的天子?冕服,坐在他身侧的是出身世家大族的贵女,骄傲明艳,仿若腾飞的凤凰。


    他们如此的般配,是真龙真凤,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一对夫妻。


    而她只?能挤在人群中看?上一眼,銮车很快就会驶过?去,她被留在原地听着众人的惊叹声,等到人群散开了,她又会回到她的铺子?里,将用尽了心思制成的红色串珠放在匣子?的最低处。


    永不见天日?。


    余窈在他牵住自己的手的这一瞬间,差一点哽咽出声。


    她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啊,现在还?想着往后退去避开他的手。


    “谁惹你生气了?”一丁点儿轻微的动作没有逃开萧焱的眼睛,他黑眸凌厉,扫了一眼周围,以为有人敢在他的大婚上动心机。


    萧焱的心里并不如他表面这般从?容,事实上,他一夜未眠,晨起换上冕服的时候手脚还?有些?僵硬。


    很多年了,他只?有一个?人,也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厌恶看?世间所有的美好幸福。


    而今日?过?后,他就要拥有他的小?可?怜,向?天下所有人宣告,他不再是孤独,无人去爱的孽种。


    他比余窈还?要紧张,紧张到一发?现她的神色变化,周身的气势全都变了。


    寒着一张阴鸷的脸,眼眸不再是死水而是火焰在沸腾,揪出任何一个?敢阻挠他大婚的人,活活地烧死化为灰烬,一点尸体?都不可?以留下。


    “没有人惹我生气,我只?是,只?是太开心了。”余窈吸了吸鼻子?,主动揽着他的手臂,不顾这一举动完全不符合礼仪,她轻轻地说道她开心到想要哭出来,等待这一天很久了。


    闻言,萧焱的表情蓦地顿了一下,他淡淡地嗯了一声,不被人发?现的耳后却弥漫上一股可?疑的红。


    “小?可?怜总是勾引人,可?惜早了一些?。”他按照礼官的指示,一边抓着她的手,一边轻飘飘地指责她又故意勾引人了。


    一句话?,一个?痴痴的眼神,就让他体?内激荡不已?。


    小?可?怜变化的很快,要成为一个?蛊惑人心的小?妖精了,啧啧啧,说不得日?后就要扰的君王日?日?不能早朝,贤后做不成,还?要被朝中的老东西扣一个?妖后的名头。


    “没有勾引,我只?是……心悦郎君,喜欢的不得了。”余窈耳尖听到了他的指责,一双泛着红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他,摇头否认。


    与其说是否认反驳,倒不如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他撒娇表白?。


    萧焱突然停下了脚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握住她的肩膀,狠狠地在她的脸颊咬了一口。


    没有流血,但一道红色的牙印很明显。


    礼官惊呆了,反应过?来后欲哭无泪,讷讷地也不敢吭声,好在后面的流程萧焱没有再无视,黑色的漆车顺利地离开了余家宅子?的门口。


    林太医和林老夫人等人像是做梦一样给外孙女送了嫁,末了才发?现家里医馆的药童大夫还?有外孙女身边的两个?老仆也跟着銮车往宫门而去。


    甚至他的二儿子?和二儿媳一家也急急忙忙地跟上,准备去宫里。


    “爹,娘,你们年岁大了,最好在家里歇着,我们还?年轻力?壮,能撑得住,所以就先进宫去看?陛下和窈娘拜祭天地。”


    林二爷匆匆留下一句话?,气的林太医吹胡子?瞪眼睛,他的身体?怎么了?林家历来就重养生,跪拜几个?时辰也不成问题。


    “我看?黄芪说得对,我们两个?都是老身子?骨了,万一晕倒了也不好。走吧走吧,回去歇着。”林老夫人却觉得儿子?说的有道理,她是真的累了,让林太医和她一起回家歇息去。


    林太医看?了看?疲惫的老妻,没有再出声。


    罢了罢了,年纪确实大了,还?是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吧。


    “陛下能够允许医馆的人也进宫,他对窈娘,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不过?,林太医还?是发?出了感慨,他没想到太医院同僚们惧怕不已?的天子?居然会对外孙女如此宽容,温柔。


    “我早就说过?,窈娘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林老夫人笑?笑?,转头看?到谄媚笑?着凑过?来的长子?和长媳秦氏,指着道,“可?就是有些?人,蠢的看?不清。”


    日?后,窈娘皇后身份能带来的荣光,是不会和长房有一丝关联了。


    第九十三章


    帝后大?婚, 明?明?皇后就?是?他们嫡亲的外甥女,可林家大爷和秦氏一家却是?不允许出现在余家。


    这点小事不用余窈上心,单常平初到林家时就已经点明?了?,一些别有心思的人?最好还是?避开, 免得带来了?晦气, 进而给林家满门惹来灾祸。


    昔日秦氏嫌弃余窈丧父丧母无依无靠是?天煞孤星,可?今天余窈摇身一变真的飞上枝头成为了?皇后, 而她引以为荣的岳家破败, 他们一家也灰溜溜地从老宅子搬了?出去,日子过的很不如意。


    谁更晦气,已是?显然。


    “父亲, 母亲, 我方才瞧见二弟他们将您两老丢在这里?, 也太过分了?。”林家老大?替父母打抱不平, 以长兄的身份率先指责林二爷一家。


    林太医见他表面?上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可?眼珠子却使劲往黄芪离开的方向瞟, 无奈叹了?一口气,也懒得理会他,搀扶着老妻直接乘上了?马车。


    秦氏一看急了?,猛地扑到老夫人?的跟前?, 作出殷勤的架势,“都怪儿媳不孝,母亲您累着了?吧, 二弟怎么不把?您送回去就?走了?。”


    他们夫妻两个总是?借指责别人?来凸显他们的孝顺,实际上林太医和?老夫人?的心里?和?明?镜似的,并不接他们的话茬。


    “爹, 娘,我是?家里?的长子, 难道关心你?们也不对了??今日窈娘大?婚,我这个亲舅舅心里?惦记着,却连靠近都不能!”林大?爷终于失了?耐心,对着自己父母卖了?一波惨,只?是?语气仍旧夹杂着不满与不解。


    他是?家中长子,膝下更有三个儿子,三弟就?不提了?,可?二弟既没有进太医院,算起来也根本只?有一个女儿,凭什么他连教训一句都不可?以了?。


    “窈娘大?婚,陛下特许黄芪进宫观礼,不止他,医馆的辜大?夫,药童,还有窈娘身边的老仆也都去了?。若陛下知道他的恩典被你?扭曲成黄芪对我们不孝,你?以后在太医院也无法待下去。至于窈娘,你?若真是?惦记,不如去她的铺子帮些忙,那里?正在分发香丸庆祝。”林太医淡淡地看他一眼,摇头不止,将马车的门关上了?。


    “进宫观礼?连那个小乞儿都能去了??”秦氏的一张脸嫉妒地变了?形,尖叫失声,阿阙在她的印象中就?是?她林家收留的一个小乞丐,可?是?如今一个她瞧不起的小乞丐都能光明?正大?地进宫去,而他们,皇后正经?的舅父舅母却被挡在门外。


    这怎么不叫人?的心态失衡?但?再是?不甘也没办法,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他们甚至连见余窈的资格都没有。


    “怪你?,全怪你?刻薄寡恩,坏了?我们舅甥亲情。”林大?爷正是?恼怒的关头,指着秦氏将一切罪责推到了?她身上。


    仿佛只?有这样,他的心里?才能好受一点。


    可?是?秦氏也不是?好惹的,她的脸色紫红,朝着林大?爷就?抓过去,立刻就?把?人?的面?皮抓出了?鲜红的痕迹。


    “我那么做还不是?你?默许的!”


    两人?在门外撕掳起来,倒叫躲在暗处的武卫军看了?一场好戏。


    后来,他们的长子林玄参赶过来才把?两个弄的一身狼狈的人?拉走。


    ***


    “皇宫可?真大?真气派啊!”


    跟在几名宫人?的身后,林二爷一家还有阿阙和?戴婆婆等人?都张大?了?嘴巴看着庄严肃穆的一座座宫殿,不时小声地发出感慨。


    宫墙很高抬起头只?能看到天空,用石头铺就?的宫道也是?他们见过最宽阔的,横平竖直,干净的一尘不染。


    打头的林二爷起码是?这些人?见过大?世面?的,但?走在宫道上面?的时候心里?也在发怵,更别提偶尔遇到了?别的宫人?,他们还会尊敬地朝他行礼。


    他急急忙忙地也赶紧拱手?,步子也刻意迈的大?一些,就?怕丢了?脸面?。可?是?走的快了?,他又担心后面?的林广白和?阿阙跟不上,又硬生生停下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后看一眼。


    “娘,你?看爹的样子,有些好笑。”林细辛穿着一件新衣裙,挽着姜氏的手?臂,看到她爹前?后的变化,捂嘴笑个不停。


    自从大?伯父一家搬出了?宅子,她也时常出来玩了?,性情变得开朗了?许多。


    “你?爹就?这个死性子,如今我们也是?皇亲国戚了?,怕什么。”姜氏撇撇嘴,可?比她的夫君从容多了?。


    “二舅老爷也是?担心丢了?娘子的脸。”戴婆婆也跟着笑,脸上的褶子满是?喜气,娘子成了?皇后以后不会再受人?欺负,她如今可?以安心对着去世的老爷夫人?交代了?。


    她没想到有一天她一个在世人?眼中低、贱的老婆子居然也能进到皇宫里?头,一大?早就?激动地不行,还帮着王伯给家里?的每棵树和?每盆花都系上了?红色的绸带。


    王伯也穿了?一身新衣,默默地跟在众人?的身后,偶尔看顾着两个小童,不让他们乱跑。


    他自知身份低微,不敢随意地看来看去,不过在宫里?意外遇到了?宅子里?熟悉的“护卫”后,他自然而然地受到了?宫人?们的刮目相看。


    宫人?们惊讶不已,想不到一个其貌不扬的老翁居然也和?武卫军大?人?相识,听说这老翁不过就?是?皇后娘娘家里?的一个仆人?……


    无形之中,他们的态度更为客气一些,还主动提醒王伯等人?哪里?才清扫过小心不要滑倒。


    不一会儿,林二爷等人?就?被带到了?太和?殿之外。


    这座通体全黑的宫殿是?皇宫中最大?底基最高的,同时也是?整个王朝的权力中心,今日它?的每一根漆木圆柱上也都系上了?红色的丝绸,不经?意抬头看去,心肝都被震撼。


    殿里?殿外,皇族宗室,王侯将相,高官权贵,已经?一一按照身份品级站定,他们便都看到天子亲信常中侍亲自引着数人?一步步往上去。


    一开始他们的眼神是?好奇的,到了?最后,他们的神色都变得严肃起来。


    无他,因为最终这些他们素不相识的人?居然站到了?皇族之后的位置,与宣丞相和?高大?人?等人?相对。


    常平没有解释,只?和?林二爷说他旁边的一个空席是?给定海公和?定海公夫人?留下的。


    听到的人?心里?就?有了?数,这些人?和?新后有关。他们满心以为会是?皇后的叔伯亲眷,根本不会去想有人?是?家仆有人?是?被收留的药童。


    在宫外还十分活泼的阿阙看着这满朝朱紫,紧张地直抠手?指头,差点把?新衣的衣袖又扯长了?。


    而其他人?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方才淡定的姜氏也不停地咽口水,死死地抓着女儿林细辛的手?,同时心中开始后悔,早知道她就?和?外甥女说身体也和?老夫人?一样承受不住不来了?。


    不过,她进来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唯一一个居于上首的老妇人?,平静而慈和?的气度和?宣老夫人?十分相似。


    姜氏猜测她就?是?陛下的外祖母褚家老夫人?,于是?再是?忐忑也强撑着脸上三分的微笑。


    不能让窈娘丢了?脸面?。


    好在,下一刻礼官唱了?喏,余窈缓缓地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看到他们露出了?一个浅笑。


    姜氏的心略定,然后就?是?长久地跪来跪去,有礼官指引着,除了?手?臂累一些膝盖有些疼倒还可?以维持住体面?。


    余窈其实比她还要累,当天色逐渐昏暗时典礼才全部完成,她的腹中空空脚下也发软了?。


    她被萧焱牵着走进燃着明?亮烛光的建章宫,因为没有力气,走的很慢很慢。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松懈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不经?意间发现了?交缠在一起的衣袖下,他的冕服下摆同样绣了?一只?小鱼,摇摆着红色的鱼尾,朝向那玄色的龙纹而去。


    余窈眨了?眨一双大?眼睛,忽然又不觉得累了?,她的双脚充满了?力量,反而更迫不及待地踏入了?她原本以为是?囚笼的宫殿。


    “郎君,你?好慢呐,我肚子很饿了?。”她翘着唇抱怨了?一句,用手?指头去勾他的手?掌心。


    一双眸子水光粼粼,欲语含羞。


    萧焱慢慢抬眸,吩咐建章宫里?的宫人?们退下,他踏进去,将宫殿的大?门阖上了?。


    “我也饿了?。”他轻声和?余窈说话,顺手?把?她头上的发冠取了?下来。


    没了?沉重的头冠,她的一头长发就?滑了?下来,披在肩膀上,烛光下美的很动人?。


    萧焱定定地看了?她好久,让她去吃已经?摆好的一桌筵席,琳琅满目几十道菜肴,还是?热气腾腾的。


    他就?漫不经?心地饮着酒,狭长漆黑的眼睛看她嘟着脸颊咀嚼,也不催促,只?是?偶尔会凑上前?,咬走她挟来的美食,下一次再将嘴里?的甜酒渡过去给她。


    一顿饭吃了?快半个时辰,余窈的小脸酡红,眼神也有些迷离,她不耐酒力,几口甜酒就?醉了?。


    醉酒的少女是?很乖巧的,叫做什么就?跟着做,除了?动作软绵绵,呼出的香气也很缠人?。


    “我是?谁?”萧焱觉得足够了?,逼着她最后喝了?一杯他手?里?的甜酒,然后搂着人?坐到了?榻上。


    一边问?她,他一边用纯金的剪刀剪下她的一缕长发,和?自己的放在一起。


    “郎君,我的。”余窈甜甜地朝着他笑,痴痴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的动作。


    “不,我现在是?你?的夫君了?,也是?你?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你?要离开我的身边,会离开我的身边吗?”他的黑眸直勾勾地盯着人?,强迫她说出他想听的话。


    酒后最真实的话。


    “最重要的人?,不会,不会离开。”余窈抓着他的衣袍,摇了?摇头。


    萧焱摸了?摸她的脸颊,笑容逐渐变得灿烂,“又乖又香的小可?怜最讨人?喜欢,该给你?一些奖励。”


    “奖励什么呢?”他满眼皆是?红色,也满心都是?喜悦,和?她慢慢悠悠地说,“就?奖励小可?怜拥有我。”


    他笑意盎然地倒在宽敞软实的榻间,仿若一个勾魂摄魄的妖鬼,勾引着少女的手?扯开了?自己的衣襟。


    准她“拥有”他,同时,他又将她的脚腕系上禁锢,不准她逃走。


    第九十四章


    余窈倒在了他的身上, 醉酒的她循着他的指引慢慢地解开他的衣襟,慢慢地?踏进一片幽深的汪洋之中。


    没有尽头,没有结束。


    一夜的时间?,余窈仿佛真的沉溺在了海底, 不见天日, 她只迷迷糊糊地记得自己被?一只海妖缠住了。


    这只海妖最善于蛊惑人心,有时会在她的耳边畅快地?笑, 有时会发出很性感的哼声, 但更多?的时候他一直紧扣着?着?她不放,让她不断地重复以后无论遇到什么都不会离开他,抛弃他。


    “不会!不会离开!好多?遍了, 够了吗?”


    说到最后, 余窈都生气了, 用尽残存的力气吼他, 他到底要自己?说多?少遍。


    “让你的每一寸血肉都记得, 让你这?辈子下?辈子都无法忘记。”意识模糊的那刻,他咬着?她的耳垂,清晰地?灌输给她他的意图。


    余窈忍受不了快要崩溃了,发出一声呜咽, 也去狠狠地?咬了他的肩膀。


    不过,他的话她记得很牢靠,仿佛刻在了灵魂里面。


    无论发生什么, 都不会离开他!


    ………


    康乐宫,佛香弥漫,透着?一股安静的宁和。


    褚老?夫人闭着?眼睛, 手中捻着?圆润的佛珠,安然地?坐着?不动如山。


    比起她的从容淡定, 她身边的宫人们却很着?急忙碌,不停地?往宫外的一个方向张望,时辰已到,按照礼数,这?时陛下?该带着?新后来康乐宫拜见老?夫人了。


    可?是,如今一切毫无动静,宫人们心中不安。


    毕竟,老?夫人虽然是陛下?的外祖母,但总归不是正经的皇族中人,住到康乐宫名不正言不顺,偏偏老?夫人之前又拒绝了国夫人的封号。从前陛下?后宫空虚还好,人人都得对老?夫人毕恭毕敬,甚至将?老?夫人当作后宫之主?来对待。


    否则,当初那一个老?嬷嬷也不敢暗暗地?算计到陛下?的身上。


    可?有了新后,一切都变得微妙起来,特别新后并不是之前传言的褚家五娘子。这?些时日,他们这?些人已经明显地?感觉到宫人对康乐宫的热情减少了很多?,如果今日帝后再?不来拜见的话,老?夫人的地?位恐怕会大大降低。


    替代安嬷嬷存在的女子也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宫人称何嬷嬷,她的年岁比安嬷嬷要轻一些,只有三十余岁。


    安嬷嬷因?为犯下?大错,导致褚家五娘子差点失了性命,被?老?夫人逐出宫,不过何嬷嬷却知道她的人已经死了。


    “老?夫人,这?佛香燃起来气味悠长?,也不呛人,奴婢让人再?从宫外的铺子买一些。”因?为前车之鉴在,何嬷嬷小心谨慎地?多?,不该说的话绝对不会说。


    虽然她们都清楚这?佛香就是从新后的铺子里买来的,极有可?能还是新后亲手做的。


    她夸赞这?佛香,实际上也在探寻老?夫人对新后的态度。


    昨日帝后大婚,老?夫人的反应平静而寻常让人琢磨不清她心里的想法。


    “确实不错,下?次派人多?买一些。”褚老?夫人点点头,睁开了眼睛,问什么时辰了。


    “巳时快要过了。”何嬷嬷低声回答,快到中午了帝后仍然未来,她开始怀疑今日帝后不会再?来了。


    新后听说出身低微,指不定这?就是陛下?的意思。


    “嗯。”老?夫人拨动一颗佛珠,听罢站起了身,吩咐宫人准备轿辇,她要去建章宫。


    事实既成,她不会给外孙难堪,如果他们不过来康乐宫,那她就主?动去建章宫。


    “我也只是一个出身民间?的老?妇人,非是太后太妃,按照规矩,本该我去拜见皇后。”


    “怎么能如此?老?夫人您三思啊。您是长?辈,若先低头,日后在皇后面前也就……”何嬷嬷闻言大惊失色,真的按照老?夫人所说以民间?老?妇人的名头去拜见皇后,那她们今后在宫里还有什么话语权。


    原本,老?夫人立足靠的就是一层长?辈的身份。


    “老?夫人,您想想,您的背后到底还有褚家啊。”何嬷嬷不得不抓住要紧的点劝解,轻易低头是万万不可?取的。


    褚老?夫人摇摇头,她很明白外孙只吃软不吃硬,她适当的放低姿态反而可?能为褚家争取更多?的机会。


    先前那老?奴糊涂惹了他生气,三郎不就进了武卫军。


    褚老?夫人执意要去建章宫,却没想这?个关口,一名宫人急匆匆地?从外头走进来禀报,陛下?和皇后到了。


    褚老?夫人微微怔然。


    余窈挣扎着?从昏暗中醒来,才发现时辰很晚了,而不仅是她,她身边的男人也还在榻上,眉目舒展,很是安详。


    没有任何一个人打扰他们,建章宫安静地?吓人。


    余窈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才忽然想到她该去拜见褚老?夫人,然后送出新的衣袜,再?接受长?辈的嘱咐。


    “醒一醒,郎君,快点醒吧,都迟了。”她巴巴地?去推萧焱的手臂,心跳如擂,不想给老?夫人留一个不好的印象。


    “……什么迟了?”男人懒洋洋地?睁开一双黑眸,生动地?诠释了何谓君王不早朝。


    他连宫人们都赶跑了,自然是想惬意地?赖在床榻之间?。


    “去拜见老?夫人呐!”余窈急的咬唇,不顾他在一边,匆匆地?自己?穿上衣裙,又光着?脚抱出她准备好的木盒子。


    她走动的时候发出轻微的细响,是先前的脚链在作祟,萧焱好以整暇地?听着?,眸光流转,她却毫无所觉。


    “你看嘛,我给老?夫人备好的衣袜!”她鼓着?脸颊将?木盒子的东西给他看,眼神十分?认真。


    “老?夫人是郎君你尊敬的外祖母,就也是我的长?辈,我们不能失了礼数让她老?人家白白等待。虽然老?夫人也是褚家的人,可?是一码归一码,我知道郎君是爱憎分?明的人。如果怠慢的话,郎君你会伤心的。”


    她说萧焱会伤心,从头到尾的态度笃定,没有丝毫的犹豫。


    和那时见过了褚家家主?的话一模一样。


    闻言,萧焱面无表情地?捏了一下?她的脸颊,阴阳怪气地?夸她真是一个孝顺的好姑娘,不过嘴上这?么说,他接下?来却没有无动于衷。


    没有人天生是冷血无情的,谁都希望自己?被?亲人爱护着?,惦记着?。


    即便他清楚地?知道在外祖母的心里,他这?个外孙并不是她老?人家的第一选择,她愿意留在宫里不是为了他而是要为青州城的那家人争取他的原谅。


    但,他愿意给出去一次机会。不是给褚家人,也不是给他的外祖母,而是给他的小可?怜。


    她希望他是一个被?牵挂的存在,那就让她如愿以偿好了。


    她以后要开始真正地?在宫里面生活,他可?以为她换了一群又一群心思干净的宫人,也可?以让她看到她想看到的美好。


    萧焱想,自己?对小可?怜确实好的过分?,做了一个又一个违背了“萧焱”的行为。唉,曾几?何时,他一个罔顾人伦的孽种还要当一个孝顺的好帝王。


    他的脑袋往下?垂到了她细瘦的肩膀上,头发和她的缠绕在一起不分?开。


    “郎君,你这?是怎么了?”余窈着?急又不解地?问他。


    “我记起从前的事,累了,不想提。”他恹恹地?出声,令人惊艳的五官透露出一种憔悴。


    余窈瞬间?就心疼起来,不顾自己?疲惫酸软的身躯,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郎君不愿意,那就不提以前。”


    她对宫里发生过的一切还是懵懵懂懂,既然这?样,索性就不要知道他疯狂又不堪的过往。


    “好啊,不要提。”萧焱弯着?薄唇,不准她在康乐宫问起任何关于从前的事,然后他才换上了一身常服。


    两人一同洗漱,坐上了辇车往康乐宫而去。


    即便进宫也有一段时日了,但余窈还是第一次去到康乐宫,她深呼吸好几?次,努力地?在脑海中一遍遍回想着?得体的仪态。


    可?是在见到褚老?夫人的时候,她发现这?些都不重要了。


    因?为她还来不及施展,萧焱就笑眯眯地?揽着?她的腰,唤了老?夫人一声外祖母,顺便将?她准备的衣袜一把夺过去,递给褚老?夫人。


    “外祖母看看喜欢不喜欢,朕都没有呢。”他语气酸溜溜,又说衣袜上头的福字是余窈亲手绣的。


    “有些丑,不过朕没有。”他搂着?自己?的小可?怜毫无仪态可?言地?坐下?,半歪在一方小榻上,说出的话也全然不像是一个帝王。


    褚老?夫人明明是出身大族的世家封君,却对这?一幕视若无睹,仿佛早已经习惯了。


    “绣的不错。”她看了一眼衣袜,其?实也没怎么看就让人收了起来,接着?拿出一对光洁无瑕的玉如意给余窈。


    “愿你们琴瑟和鸣,圆满如意。”老?夫人的目光落在少女的脸上,异常慈和,她就像寻常人家的外祖母一般和余窈说了些家室和谐等等的话,又询问了余窈已经过世的父母亲。


    余窈老?老?实实地?回答,每一句都不敢隐瞒,看起来乖巧又听话。


    和褚老?夫人想象的有些不同。


    她以为外孙看中的女子起码有突出之处,可?她面前的少女就像是最普通平凡的一类人,直到余窈蓦然站了起来。


    “多?谢外祖母的嘱托,日后我一定和郎君好好相处,不争吵,不打骂,相信郎君说的话,也不会让郎君不开心。”


    少女跪下?来恭恭敬敬朝她磕了一个头,语气真诚,让褚老?夫人失了神。


    “郎君,你也会如此待我的,对不对?”在她失神的瞬间?,余窈眨巴着?大眼睛又让萧焱也跪下?来磕头,不能她一个人聆听长?辈教诲,他也得这?么做。


    她是如此的坦然,真挚,纯良,根本不会像是宫里的人。


    在褚老?夫人有些惊讶的视线中,萧焱垂下?眼眸,慢慢吞吞地?也磕了一个头。


    “多?谢外祖母教诲。”


    第九十五章


    余窈的想法很简单, 褚老夫人对?她而言是长辈,而且是婚后第一次正式见面,那么她就要向她奉上衣袜,听从她的教诲, 最后朝她认真地磕一个头。


    这是属于她的处世态度, 正常而纯粹。


    可就是太正常了,她的行为在褚老夫人的眼中是有些难以置信的。


    在?宫人们担心她在?宫里的地位受到影响的时候, 在?老夫人也避免不了考虑方方面面不得不顾及宫外褚家的时候, 在?人人的心里都有着复杂而深沉的盘算时,穿着皇后?衣裙的少女出于真心跪拜她,听她的教诲。


    甚至, 她拉着殿中的外孙一起, 就像是民间最寻常的一对?小夫妻。


    而性情恣睢的帝王允许了她这种发蠢的做法, 和她一起跪拜了自己的外祖母。


    虽然褚老夫人住进?宫里的时间不短, 也有?一两年了, 但她是第一次见到外孙如此平和……乃至于听话的模样。


    “你们都是……好孩子,快起来。”老夫人不由正视起了余窈,一个除了小脸绝色其他似乎都十分普通的新后?。


    哦,对?, 她还会制香。


    “先前皇后?你制的药香治好了陛下?的头疾,没想到针线活也很好,皇后?绣的衣袜我很喜欢。”老夫人上前, 亲自将他们搀扶起来,干燥而温暖的一双手和林老夫人的又?有?所不同。


    余窈嗅到了一股余家佛香特有?的淡淡韵味,她整个人便高兴起来, 郎君的外祖母原来真的不是讨厌无视她。


    她的嘴角控制不住微微上扬,眼睛亮晶晶地看向身边的萧焱, 恍然明悟,其实在?船上的时候,她问郎君需要给?郎君的家人准备什么礼物,郎君回答的人就是老夫人吧。


    “福字虽然是我一个人绣的,但是,郎君和我说过外祖母您老人家平日喜佛,早早地就让我准备佛香。郎君真的很惦记孝顺外祖母呢,否则我也不会想到把余家的佛香制出来。不过,因为今日起的迟了,太过于仓促,佛香没有?带过来。”余窈有?些羞涩地红了脸颊,嗓音细软清脆,说出的话让萧焱面无表情,让褚老夫人心神恍惚。


    她不仅用小女儿?家的口吻轻声解释了今日为何会到巳时结束才过来康乐宫,而且她的话里话外明明白?白?揭露了一个让老夫人心绪难得波动?的事实。


    陛下?,在?她因为三郎和五娘而埋怨他的时候,竟然记挂着她这个外祖母的喜好。


    褚老夫人因为动?容而沉默下?来,许久之后?,她叹一口气,看向和女儿?褚灵筠生着同一双眼睛的外孙。


    “陛下?有?这份心,外祖母纵然死也可以瞑目了。当年,外祖母也恨自己没能?早些发现?,平白?让你受了许多苦。”老夫人说了一句真心话,平缓的声音让萧焱的脸色微变。


    一直以来,他和外祖母之间似乎也就是再等着这句话。


    萧焱想过很多次,如果有?朝一日他将褚家的那些人杀得干干净净,外祖母会怎么看待他呢?会不会觉得当初的决定是错误的,后?悔悄悄地派人帮他。


    尽管一颗心早已经冰冷尘封,他享受着鲜血与杀戮,是个没有?伦理道?德的孽种,可是,萧焱对?年事已高的外祖母还是有?些在?意的,因为如果失去了外祖母的最后?一点温暖,他也许就会彻底变成一个无情阴戾没有?任何感情的暴君。


    苏州城,小可怜突然冒出来挡在?他的面前,若不是心底还残存一丝兴趣,那天她就死了,连同她身边的所有?人。


    差点活活扼杀褚心月,后?来又?将褚闻先故意投放到武卫军中折磨,外祖母同他之间其实已经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萧焱便开始不抱希望,同时觉得外祖母,嗯,定然是后?悔当年朝那个弱小的他伸出援手了。


    好在?,他的身边抓着一个小可怜,他能?够得到她捧上来的整颗心。


    欢喜跃动?着的,鲜活而有?生命力的,对?他毫无保留的爱。


    与她炽烈的一颗心比起来,外祖母的那点温暖就如同稀薄的萤火,即便立刻失去,萧焱也不会冻死,变成一个彻头彻尾没有?感情的怪物。


    但是,在?他已经决定完全不在?乎的时候,他听到了外祖母的真心话。


    虽然对?她而言,萧焱这个外孙不是最为重要的,可她不曾后?悔救下?他然后?为血脉更近的儿?孙带来致命的灾祸。


    就只是因为小可怜说他记着外祖母的喜好?


    萧焱的眼眸一片黑沉,他不明白?此时自己的喉咙深处又?多了怎样的喟叹,不过,他偏头朝着露出了真实情绪的褚老夫人笑了。


    “是啊,外祖母每日都喜欢吃斋念佛,康乐宫中总是有?一股淡淡的佛香,从前朕嫌弃那气味沉闷难闻,现?在?想来,都怪外祖母这里的佛香太差,如今的气味闻起来就一点也不臭。”


    “说不得,就是从前那个老嬷嬷的过错。”他掀着薄唇,心道?果然自己将那个自作主张的老嬷嬷弄死是对?的,康乐宫都变得好闻起来了。


    感受到天子的目光似有?若无地在?她的身上掠过,何嬷嬷的眼皮颤了颤,一点都不想步上安嬷嬷的死路。


    她见老夫人面色和缓,小心翼翼附和着说了一句话,“回禀陛下?,现?在?老夫人用的佛香是奴婢从宫外采买的,来自一家新开不久的香铺。听说,香铺主人姓余。”


    余家香铺!果然是她制的佛香!


    余窈惊喜不已地呀了一声,不好意思承认了这个事实。


    褚老夫人当然知道?佛香从哪里来,可是这一刻的心情和从前是大不相同的,在?得知佛香是外孙嘱咐,与她有?很大关联之后?。


    “外祖母还有?一件东西?要送给?皇后?,你举办及笄礼时,你的父母亲定海公和定海公夫人应该不在?了。”


    “是,我的及笄礼是在?大伯父家里操办的。外祖母可以唤我窈娘。”提到自己一生仅一次的及笄礼,余窈的心里还能?回想到那一股深深的惧意。


    若非不是她后?来灵机一动?借用了镇国公府的名头,“送”给?自己一支纯金的雀羽发钗,没准她真的会被?大伯母送到刘知府那里。


    也因为有?这件事在?,她在?和傅世?子退婚时要对?他说一声谢谢,也不愿追究他用来退婚的借口是真是假。


    “好,窈娘。”褚老夫人看向余窈的目光慈和很多,她让何嬷嬷找出了一个小匣子,打开,里面是一支古朴典雅的凤首簪。


    余窈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褚老夫人将明显很珍贵的凤首簪抬手插在?她的发间。


    “这是我的母亲许多年前为我准备的及笄礼,是当时很有?名的匠人打造而成,上头的凤首用了罕见的和田红玉。你的年岁还不大,若再早一些,及笄礼就不该让你的大伯父为你举办。这只凤首簪便送给?你,也当作是一份迟到的礼物。”


    她轻描淡写地略过了余窈与镇国公世?子的那一桩婚事,以萧焱外祖母的身份补上了一份余窈原本应该得到的及笄礼。


    是啊,及笄的那天,纯金的发钗是她自己准备的。


    严格说起来,镇国公夫人没有?为她送来任何东西?,后?来回到京城时她也没有?提起。


    余窈愣愣地用手去摸发间的凤首簪,心中突然变得酸酸涩涩,然后?又?有?些难以言喻的奇妙。


    “嗯,很美,也足够珍贵,倒是配得上朕的皇后?。”萧焱也伸出一根长指,随意地碰了一下?那只簪子,唇边的笑意盈盈。


    他和小可怜果然是天作之合,也该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看,未婚夫应该送的及笄礼这不就补上了?


    “外祖母送的这份礼物甚好,比那一对?玉如意看着顺眼。”萧焱心情大悦,接下?来在?康乐宫便一直是笑眯眯的。


    褚老夫人想给?一个人体面绝对?胜过镇国公夫人卞氏数倍。


    萧焱自觉也胜过傅云章百倍千倍,于是暗中想着得找个机会把先前傅家同小可怜的婚书给?改了,上面傅云章的名字必须改成他的名字。


    回到建章宫,他就立刻要求余窈把旧的婚书拿出来,说了自己的用意。


    “……郎君,你改了又?有?什么用?”余窈只觉得难以理解,难道?婚书换成了他的名字,以前的一切就会跟着变化?吗?


    不可能?的呀!


    “叫你拿来就听话。”萧焱轻飘飘地睨了她一眼,不管她怎么解释依旧霸道?地我行我素。


    余窈还是摇头,不肯做这般想不通的事,只能?说婚书丢了。


    不过,她看男人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下?来,赶忙又?柔声哄他,“有?了这凤首簪就足够了,玉石,定亲的玉石也是属于郎君你的。”


    “郎君你就不要吃醋了,我和傅世?子真的没什么的。”


    余窈默默地想,那个从前给?她桂花糕的少年终究只会是存在?于记忆里面,多年过去物是人非,他选择了自己的家人不是她。


    而她当然也爱上了她的郎君,从知道?他不是傅世?子的那刻就下?定决心会到傅家退婚。


    “我何时吃醋?小可怜,你若真的嫁进?傅家只会被?吃干抹净,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傅家那老东西?心可又?阴又?毒,他的原配方氏就是被?他害死的,当年与你父母定亲是为了不让人猜忌,如今人家势弱,又?琢磨着攀上宣老头了。”萧焱冷笑一声,将镇国公府贬低的一无是处。


    不过,事实也是如此。


    余窈认认真真地听着,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她现?在?成为了皇后?,那镇国公府的人会不会因此生出不安啊?


    “之后?,我会遇到镇国公夫人吧?”


    余窈想她要怎么对?待那些比她出身高的世?家夫人呢?


    “全杀了吧。”萧焱打了个哈欠,好心提醒她。


    “只要你带着杀她们的心思,保证她们一定对?你毕恭毕敬。”


    他掀了掀薄唇,神色冷漠。


    第九十六章


    “郎君, 她们如果没做错事,不能全都杀掉的,那么凶也?不好。”


    余窈摇摇头,反过来劝他。虽然他已?经不是武卫军郎将需要提防有人告他的状, 但是平白无故地就杀人, 总有一天会引来灾祸的。


    萧焱看着她一本正经地和自?己说这些和朝中臣子们没有两样的话,半阖着眼眸, 究竟有没有听进去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余窈苦口婆心地说到最后, 发?现男人懒懒地靠在榻上,长腿随意地耷拉着,似是睡着了?。


    一片黑如鸦羽的眼睫毛垂下来, 在他的眼下打出一层阴影, 映衬着格外?冷白的肤色, 余窈咽了?咽口水, 偷偷摸摸地爬到了?他的身边。


    “郎君, 郎君。”她小声地唤他,确定他有没有睡熟。


    人没有反应,余窈伸出手轻轻地将他头上的发?冠卸下来了?,头冠刚放在一旁, 他的脑袋就凑了?过来,压在余窈的大腿上。


    余窈不敢再动,垂头看看, 突然想到如果在以前她说了?那么多的话?,他一定会嫌弃自?己聒噪让自?己闭上嘴巴,否则就会威胁她把?她丢去水里?去喂鱼。


    而?现在, 他应该是不想听的,不过是直接闭上眼睛睡觉, 没有凶她也?没有威胁她。


    因为偶然间发?生的变化,余窈的心里?有一点点甜蜜,她将手指放在男人的头发?中,回忆着医书上的穴位,慢慢地揉捏几下。


    大概会很舒服吧。


    余窈学习医术很认真,不过这还是第一次尝试别的,她仔细地窥着郎君脸上的神色,发?现他有些皱的眉毛舒展开来,揉捏的更?加卖力。


    可?是昨天晚上比他累的人是余窈,渐渐地,她的动作慢了?下来,身子也?一点点往下滑,依偎着男人的肩膀睡着了?。


    “杀人最简单,到时候你就会发?现,有些人你不得不杀。”听着耳边她平稳的呼吸声,萧焱蓦地睁开一双黑眸,指腹按了?一下她的唇角。


    他希望她在深宫里?面还是她自?己,但又很理智地明白,迟早有一天她的手上会沾上鲜血,否则怎么能抵得住人心鬼蜮。


    “贤后如果做不成,还是做我的妖后吧。”他淡淡喟叹一声,凑上前理所当然地用牙齿噬咬她耳后的一小片肌肤。


    很香很甜,让他欲罢不能。


    咬着咬着,萧焱一下忍不住将她的新衣裙给撕开了?,她先前和外?祖母说起迟的时候,他就想这么做了?。


    真是不知羞啊,床笫之间的事也?拿出去说。


    “困。”余窈感受到肩膀上有些痒意,无意识地推了?推人。


    结果,手腕反而?被捉住了?,被咬了?一口。


    不疼有些痒。


    余窈迷迷糊糊地想。


    ***


    建章宫里?,绿枝已?经和宫女喜鹊熟悉了?起来,她和喜鹊打听了?宫里?许许多多的事情,肚子里?憋了?不少的话?。


    可?惜,一直到下午她都没有机会到余窈的面前,和她亲爱的娘子说。


    因为寝殿的大门就没有打开的时候,白天也?是如此,绿枝当然不敢闯进去。可?是她担心自?家?娘子,就时不时地会瞪着眼睛瞅过去一眼,几次过后被喜鹊拉走了?。


    “你不要命了?,下次再敢这么做,你的小命肯定保不住。”喜鹊对她的行为很害怕,直说她没有见过深宫真正残酷的一面。


    “可?是,我与娘子先前也?在宫里?待过那些天,并未见到过你说的场景。”绿枝的心大,她觉得宫里?没有喜鹊说的可?怕,没人为难过她,娘子成为皇后之后就更?不会了?。


    喜鹊叹了?一口气,正要再说,她的眼角余光发?现了?中侍大人的身影,立刻噤了?声,俯身行礼。


    “陛下与娘娘还在殿中?”常平扫了?她们一眼,轻声问道。


    “回中侍大人,是。”喜鹊的态度很恭敬小心。


    常平点点头,依旧不让她们靠的太近,“陛下不喜欢,想要活命就最好把?持好分寸,离娘娘也?远一些。”


    他的这句话?是冲着绿枝说的,平静的眼神无悲无喜,绿枝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呼吸当即停了?一瞬。


    该怎么形容这种变化呢?宫外?的常平甚至娘子没有大婚前的常中侍也?是清冷难以接近的,可?那时他的眼中没有这种对于生命的漠然。


    绿枝的脑海中滑过一个清晰的念头,如果她没有听他的告诫,自?己的一条命真的会无声无息地消失。


    但他要自?己离陪伴了?十几年的娘子远一些……怎么可?能又凭什么呢?


    绿枝脸色发?白,执拗地没有垂下头,盯着他看,势必要得到一个答案。


    “娘娘最亲近的人必须是陛下,也?只?能是陛下。你很快就会明白的。”常平知道天真的人不止一个,因为她们都没有真正长久地在宫里?生活过。


    帝王的独占欲与控制欲有多么强烈,他全看在眼中,心知肚明。回京后尉犇立刻替代了?黎丛,傅世子前脚刚退婚后脚就很快被赐婚,包括他这个没有未来的阉人被轻飘飘地揭开身份,哪一桩哪一件不是陛下故意为之的呢?


    就连明明知道林家?的人欺负了?余娘子几次,陛下也?只?对那个华御史?出了?手。


    这样做,余娘子才会时时刻刻清楚外?家?是不能依靠的,嫡亲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也?有比她更?重?要的儿孙要顾及。


    最重?要的也?是可?以心无旁骛让她依靠的人只?有一个。


    绿枝还是不理解,她本来就是在娘子身边服侍的婢女,为什么就不能和娘子亲近呢。


    娘子成了?婚,也?还是需要她的呀。她要给娘子梳头发?,给娘子叠被子,给娘子涂抹香膏……


    绿枝这么想实?际上无可?厚非,然后她发?现连着两天她都没能踏入寝殿一步。


    而?等到绿枝再次见到余窈时,她看到娘子挽成发?髻的长发?梳的很好,被子也?自?有宫人们叠好了?,娘子好似没有不需要贴身的婢女了?。


    “娘子。”绿枝的脸色一时黯淡,她讷讷地出声,看向余窈的发?髻,小声地问这是谁梳的呢?


    “绿枝,咳,你不要和别人说,是郎君帮我梳的。”余窈很不好意思?,船上的那一次居然不是偶然,原来郎君梳女子发?髻的技术都比她要好。


    这一瞬间,绿枝仿佛有些明悟常平和她讲过的话?,在陛下与娘子成婚后,她这个贴身婢女也?得找准位置,再也?不要妄想着和娘子如同从前一样亲近。


    因为,她的有些位置被陛下给占了?。


    日后,她必须清楚分寸,拿捏好距离。


    “你和常平去准备明日出宫的事宜。”萧焱冷眼看着这个小婢女已?经有了?自?知之明,自?然而?然地吩咐人,将她打发?了?出去。


    明日按照规矩,新后要出宫省亲,不过余窈父母都不在了?,省亲的地点会放在林家?。


    余窈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一场发?生在郎君和婢女之间的暗流涌动,她深深地点下头,让绿枝千万要把?省亲用的物什都看过好几遍。


    “奴婢知道了?,一定会的。”绿枝有些恍惚地退了?下去,出了?殿门,才体会到后背发?凉的感觉。


    仿佛有一道目光冷冷地盯着她。


    ………


    “绿枝心情似乎不大好。”余窈后知后觉,小声嘀咕了?一句,决定过会儿再问婢女发?生了?何事。


    然而?,等到她找到婢女的时候,一切又如常了?。


    “娘子,奴婢找喜鹊打听了?一些宫里?的事,除了?陛下的外?祖母褚家?老夫人住在康乐宫,其他宫殿似乎真的没有人住,大半都空着。”绿枝和她说起宫里?的情况,语气和神色都看不出异样。


    余窈多看了?她两眼,便问她是不是想念宫外?了?,“宫里?没有那么多人住,那宫务应当不会很多很难。等到去外?祖家?省亲,再对宫务做了?简单的梳理之后,我们就还出宫,去香铺。”


    她安慰婢女,同时也?在隐隐约约地告诉她自?己。


    余窈当然不可?能每日都待在这建章宫中,郎君也?是要上朝的。


    绿枝眼中有了?一些亮光,比起宫里?,她也?更?喜欢在香料铺子待着的时候。


    “娘子,以后在人后,奴婢可?不可?以还唤您娘子?”她小心翼翼地提出了?一个请求。


    “不叫我娘子,叫我皇后娘娘吗?好别扭。”余窈不明所以地反问她,使劲地摇了?摇头,当然不能唤她皇后娘娘。


    平白地生分很多。


    “嗯嗯。”绿枝松了?一口气,这样也?很好了?,虽然自?己无法?再和以前和娘子那么亲近,但是她和喜鹊等宫人依旧不同,只?要保留了?这个娘子的称呼,她就还是娘子最信任的婢女。


    “娘子,宫里?的几位尚宫一直想见您,不过这两天她们都无法?靠近建章宫。”绿枝想通之后,忙不迭地将一些要紧的事告诉余窈知道。


    对于一个皇后而?言,尚宫等人算是比较重?要的,需要尽快地笼络住。


    “再过两天,郎君就该上朝去了?。后天吧,绿枝,你和尚宫们说,后天我在建章宫见她们。”


    余窈也?惦记着要见这些尚宫,有些她不懂的宫务都要指望尚宫们和她说清楚。


    既然做了?皇后,她不能什么都不做,当一个甩手掌柜。


    “都怪郎君,真缠人呐。”想到他困了?她两天,才没让尚宫见到她,余窈不大自?在。


    这个甜蜜的烦恼她只?能对最熟悉的婢女说,就连外?祖母和二舅母都是不好意思?的。


    左右看看,周围都没有旁人在。余窈轻咳了?一声,拉着婢女到了?帷幔的后面,“绿枝,你快给我看看,那些痕迹都消下去了?没有?我看不到。”


    她有些着急,褪了?大半的衣衫,红痕密布的肌肤露了?出来。


    明日省亲,余窈也?怕自?己被咬坏了?,然后被外?祖母看到。


    看到那么多痕迹,绿枝傻了?眼,急忙让娘子把?衣衫拉上去。


    “娘子,不如还用那玉容膏吧?奴婢记得消痕很快。”


    “好,你快帮我。”


    余窈看着她,意外?地有一种感觉,婢女的心情又变好了?几分。


    第九十七章


    因为余窈的强烈坚持, 这天的晚上她终于没再被“咬”,也没被“溺”在不见天日的深海里面。


    她就像那条会自己寻找栖息地的小鱼,换了个舒服的姿态,将小脸埋在萧焱的胸膛里面, 手指揪着他的寝衣, 睡了起来。


    很沉很香,甚至打起了可爱的小呼噜。


    由此可见, 她是真的累惨了。


    萧焱还是不?太想放她一个人睡的香甜, 不?过正是看她全心全意依赖自己?的模样,他大发善心地放过了她。


    时日还长,他总不?能?只急在这几天。


    ………


    一大早, 天还不?亮, 接到?宫里通知的林家众人就忙活了起来, 院子打扫的纤尘不?染, 院门口?的石头甚至都擦拭的干干净净。


    林太医当然没有再去?上值, 林二爷也没有去?医馆,都齐齐地在家里等候宫里的銮车。


    林家三房的人也在宅子里面,脸上再不?是漠不?关己?的表情,透着殷勤与期待。


    “二嫂, 你说?这次皇后娘娘省亲,陛下会随同一起到?家里吗?”余窈的三舅母祝氏出身略比姜氏好一些,知道的也多一些。


    比如, 天子迎亲实际上不?需要自己?亲自前来,又比如皇后四夫人们出宫省亲的时候,天子也基本不?会陪同, 只是降下足够的赏赐。


    等待省亲的人家可以通过天子的赏赐来判断自家女儿的受宠程度。


    超出了惯例就说?明受宠在宫里有几分地位,和惯例一般无二就说?明天子的喜爱平平, 这家人行事也不?敢放肆。


    “当然会!你不?看那?日大婚陛下就亲自出宫相迎,人都到?了窈娘的宅子里面。而且,窈娘是陛下排除众议主动提出要立的皇后!”


    姜氏自信满满,话语和眉目间还带着与有荣焉的骄傲,那?日大婚她这个没有品级的民?妇可是同当朝丞相站在一起,只因为她是窈娘的舅母。


    陛下喜爱窈娘之心可见一斑。


    今日省亲不?必说?,陛下定然是会陪同窈娘出宫。


    她再一次说?到?大婚那?日的场景,祝氏的脸上顿时多出了羡慕,“二嫂运道真好,和窈娘处好了关系。我是想不?到?皇后娘娘会是我们家窈娘,这两日家里上门的人都变多了。”


    这些去?林家恭贺的人以往大多根本没踏过林家的门,和林太医也只是点?头之交。


    但余窈成?了皇后,这些人就像是嗅到?气息的蚂蚁蜂拥而上,热情地,迫不?及待地拉近和林家的关系。


    不?夸张的说?,林家的门槛都快踏平了。


    “窈娘冰雪聪明,谁对她好谁对她坏她心里都有数。”姜氏更?为得意,意有所?指地和祝氏提到?大房那?一家,大婚那?天不?准他们靠近,今日窈娘回来省亲也没他们的份儿。


    而秋闱将近,有一个要下场考试的林玄参,大房却无法攀上关系,他们的心里指不?定多么着急后悔。


    姜氏每每想到?这里都觉得出了一口?恶气,她只生了细辛一个女儿怎么了?当初若不?是大房的人逼迫,姜氏也不?会迫于压力提出到?族中过继林广白。


    闻言,祝氏讪讪一笑,昨日大嫂找到?了她那?里,还想要她说?和一番。


    好在她知道分寸,没有一口?应下,否则今天可能?也无法站在这里。


    “来了,我看到?宫里的人了。”


    辰时三刻,姜氏站在戒备深严的街道口?,看到?了宫里驶来的銮车,神色立刻变得恭敬起来。


    祝氏也马上噤声,屏住呼吸,看着上有华盖的銮车在宫人的簇拥之下慢慢地驶近。


    余窈被萧焱半搂着下车的时候,这些人全都跪了下来,最前面的人就是林太医和林老夫人。


    “外祖父与外祖母何必如此多礼,快快请起。”和颜悦色说?出这句话的人不?是余窈,而是阴晴不?定的天子。


    林太医忍着内心的惊疑,颤颤巍巍地谢了恩,搀扶着老妻站了起来。


    他何时见过这一面的陛下,想到?太医院里一轮到?去?建章宫看诊就瑟瑟发抖的同僚,林太医心中的不?真实感很强烈。


    “陛下和娘娘快请进去?。”比起来林太医,林二爷就主动了很多,他弯着腰请萧焱和余窈入内,骨子里并?未有张扬之态。


    “好啊,窈窈,来,朕牵着你的手,你莫要摔了。”在人前,萧焱随心所?欲,丝毫不?避讳他同余窈之间的亲密,又是唤她窈窈,又是温柔地嘱咐她要看好路。


    和众人眼中那?个阴郁嗜杀的帝王完全是两模两样。


    倒像是一个性情温润,郎艳独绝的世家公?子。


    余窈没有吭声,郎君喜欢什么样她都愿意配合,他要做贴心的夫君,她就很依恋地靠着他走进外祖家的门。


    秋日的天气有些凉了,现在准确来说?还是早上,日光也并?不?十分强烈。


    萧焱牵紧她的手,垂在宽大的袍袖下面,不?一会儿两个人的手心都热了,变得暖融融。


    “林家这地方收拾的倒也不?错,你住的那?间草堂子看起来可不?怎么样。”他旁若无人地点?评起林家的宅子,没有在鹤鸣院停留反而走到?了后面的缘草堂,指着几间房,突然的一句话吓的林家众人心惊肉跳。


    “房舍简陋,那?时没有考虑妥当,还望陛下恕罪。”去?过建章宫几次的林太医对天子的脾气有几分了解,闻言他立刻请罪,心里明白陛下肯定已经知道当日窈娘被为难的事。


    “我喜欢这里,种着草药还很清幽。”余窈怎么忍心让年事已高的外祖父又跪下,她急急忙忙地反驳,摇了摇手臂,表示自己?喜欢缘草堂,而缘草堂就在鹤鸣院的后面,好几间房子足够她住了,怎么都说?不?上差的。


    萧焱垂下眼眸,静静地看向她,在这里哭了好几次也能?算喜欢?


    他突然有些后悔,其实该在让她知道自己?不?是傅云章之后,就直接把人拐进宫里。


    明明遇到?了,又偏生错过了一段日子。


    那?段时日她在林家过的也不?舒心,受到?了长辈的欺负。林老头又偏袒自己?的亲儿子,肯定给这小可怜不?少委屈。


    还是他这个夫君好,比小可怜的血亲对她好多了。不?对,他是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一个人。


    “今日朕看着,林家少了人,外祖父,朕和窈窈那?长房的舅舅怎么不?在?”他掀了薄唇,笑眯眯地问起了林太医的长子。


    这就是心里不?爽要秋后算账伺机报复了。


    因为了解天子的恶趣味,常平在一旁为林家的人叹了口?气。


    “臣那?长子顽劣经常惹臣生气,故而臣和老妻前些时日将人赶了出去?。”林太医目光一黯,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果然,陛下的喜怒令人捉摸不?定,上一刻他可以和煦地低下身段给林家体面,下一刻他就能?扒下他们的脸面肆意羞辱。


    林家其他的人也感受到?了不?对劲,纷纷放轻了呼吸不?敢随便动弹。


    “天呐,竟然在京城还有如此不?孝之人,朕心甚痛。外祖父,你放心,朕一定帮你主持公?道,你那?长子不?如就不?要了吧,随便他认什么人当爹。”萧焱轻飘飘一句话就断了林太医和林大爷的父子亲情,要林太医日后不?准再认这个儿子,同样地,他的小可怜也就不?会再有这个舅舅。


    时人多敬重?舅父,即便余窈同林家大房不?和睦,但在外人的眼中,林大爷依旧是她的长辈。


    再过些时日,林家大房一家子就一定能?想通这一点?,在外打着皇后舅父的名?头,做什么自然都易如反掌。


    而萧焱便是要将这一点?后患给平了。


    说?起来,他最讨厌所?谓的舅家,如何肯容忍有人借着这名?头占便宜。


    余窈的指尖抓的紧了一些,她又不?傻,当然也明白郎君这是要做什么。


    她的心里有一点?点?对外祖父和外祖母的愧疚,垂着眉眼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去?看外祖父和外祖母的神色,一副乖巧到?委屈的模样。


    “陛下,人伦亲情怎好直接斩断,他们搬出去?也就好了吧。”终归不?大忍心,她抬头用眼神恳求萧焱。


    “朕也是心疼外祖父,担心外祖父气出个好歹,外祖父觉得呢?”萧焱面无表情地看向林太医,唇角的笑意根本不?到?眼底。


    他决定的事不?会有转圜的余地。仅仅断绝父子亲情而已,他对林家已经够仁慈了。


    “陛下所?言极是,那?不?孝子……不?要也罢!”林太医在短暂的失神过后立刻冷静下来,他对长子本就失望至极,家业也分了,现在天子开?了口?,他只能?答应。


    “嗯,不?错,外祖父总是能?听朕的劝告。”萧焱满意地点?点?头,接下来又直接下旨封了林太医一个安康伯的爵位,允许林家承袭。


    林家众人本在仓皇之际被这么一个大惊喜砸了下来,每个人的表情都难以形容。


    封了爵位,林家也算是一步登天了,他们能?得到?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多谢陛下,多谢娘娘。”姜氏更?是晕晕乎乎,没了长房压在头上,按照长幼次序,那?爵位日后不?就要落到?自己?夫君的头上了?


    她心下激动,脸上的笑意费了好大力气才绷住,跪下谢恩的时候那?叫一个真心实意。


    余窈眨了眨眼睛,也无话可说?了,好吧,郎君这样安排她从心里还是喜欢的。


    剔除了自私自利让她讨厌的大舅舅,给了外祖家的爵位日后又能?惠及二舅舅和二舅母,外祖父和外祖母看起来也喜大于悲。


    余窈轻轻松了一口?气,手指头在萧焱的手心默默画了一个圈。


    “郎君,你好厉害哦。”她趁没人看过来的时候,小声地夸赞他。


    萧焱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分淡淡的恶劣,“哪里最厉害?”


    他问。


    第九十八章


    “护着我的时候最厉害。”


    比起他?的轻佻玩味, 余窈回答的很认真,看?着他?的眼神干净清澈,她本来也就是这么想的。


    “……知道就好。”萧焱顿了一下?咕哝一声,问她要在林家待多久。


    “用完膳吧, 郎君,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余窈小?声地踮着脚尖凑到他的颈侧说,神神秘秘, 仿佛要带萧焱去一个很了不起的地方。


    他?瞬间来了兴致, 直接就和林家的人说传膳。


    虽然中午还有些早,可他?说要用膳,林家的人怎么敢怠慢, 着急忙慌地去了厨房。


    余窈无奈地抿了抿唇角, 趁着传膳的空挡, 搀扶着外祖母到内间微微休息了一会儿。


    实际上也是想?和外祖母说些体己话, 让她放心。


    “外祖母, 我在宫里这两天?过的很好,褚老夫人对?我也很慈和。您看?,我头?上的这只凤首簪子就是她送给?我的。”余窈有些心虚地略过了大舅舅那一茬,虽然一开始她也不清楚萧焱的决定。


    林老夫人也很默契, 没?有纠结方才的那一桩变故,其实算起来,林家得到的好处更多。


    “好, 你如此外祖母就不担心了。”老人家拍拍余窈的手,也从一个隐秘的地方拿出?了一件东西给?她。


    余窈定睛一看?,她手中的是只很精美的璎珞, 虽然用料不那么名?贵,但是做工十分?精细。


    “外祖母, 这是要给?我的吗?”她目光带着好奇,璎珞看?起来是旧物。


    “这是你母亲出?生那年,我和你外祖父找工匠打的,本想?在她出?嫁的时候给?她。可惜后来她执意远嫁,也就没?有给?出?去,倒是你,多年后嫁在了京城。”林老夫人的话带着些许的遗憾与怅惘,还有余窈未能听?出?来的愧疚与难受。


    女儿林茯苓去世之后,长媳秦氏刻意隐瞒了余窈在苏州城寄人篱下?的生活,根本没?有派人去查看?。


    而说实在的,林太医和林老夫人三年来怎么会没?有一丝半点的怀疑?只是他?们的心中仍然存在对?爱女远嫁的芥蒂,加上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三年里有意无意地回避了去想?还有一个外孙女。


    他?们过问的少,秦氏自然肆无忌惮,随意拿些话搪塞。


    余窈收下?这只年份久远的璎珞,心境十分?平静,她一开始从苏州城出?发就对?外祖家没?有更高的要求,只求他?们能庇护自己一段时间,而他?们做到的比她想?象的更多。


    “母亲在地下?若知道外祖父教我学习医术,外祖母您又将家中的田产和庄园分?给?我,肯定会觉得又安心又不好意思的。”她张着粉唇,歪头?冲林老夫人笑?。


    看?起来还是一个娇软又乖巧的少女,压根不像是嫁了帝王又被双手捧上高位的皇后。


    她将璎珞戴在身上,心里发出?了一道微弱又清晰的声音。


    郎君说褚老夫人的及笄礼物送到了他?的心坎儿上,了结了一桩心事。


    原来她今日出?宫到外祖家省亲,也是一次终将到来的旅程啊。郎君帮着她罚了大舅舅,赏了外祖父,而眼下?外祖母也要送她礼物,隐晦地表达对?从前的歉意……


    不过,余窈的感官没?有很强烈,她的体内也没?有怨恨,仅有感谢。


    感谢外祖家肯收留她庇护她,感谢外祖父教她医术,感谢外祖母时刻惦记她,感谢二舅舅允许她到医馆去,感谢二舅母几次为她说话出?头?,感谢……


    余窈很容易满足,同样她也知道人不能很贪婪的道理。


    她黏糊地靠着外祖母像个害羞的小?女孩说了一些私密的话,不动声色地化解了因?为身份改变而无形中带来的一分?生疏与尴尬。


    通达于人情,知晓感恩而忽视怨恨,又怎么不算是一种成长呢?


    离开林家的时候,萧焱立刻敏锐地发现了她身上这一变化,余窈就很当回事地和他?道明了自己的心路历程。


    “郎君,你狠罚了大舅舅为我出?了口气,外祖母又送我璎珞,我的心里轻快很多。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让郎君你和我一样轻快。”


    她在指褚家的事,希望能让同样是杀母仇人又是血亲的一家在萧焱的生活里淡去痕迹。


    何必拖着也折磨自己呢?


    怨恨的罚了,亲善的感恩,让一切都成为过去。


    萧焱体会到了她的话中意思,黑眸沉沉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他?自有安排,又问她要带自己去的地方是哪里。


    “郎君到了就知道了。”他?没?有正面回答她,余窈也不泄气,弯着眼睛笑?的很包容很开心。


    宫里的銮车停在了余窈的宅子门口,萧焱随意瞥了一眼,跟着她走进去,兴致大减。


    如果她带他?来的地方仅是这里的话,他?来过的次数难道还少吗?


    “郎君,你再等?一等?呀。”余窈察觉到他?的无聊,牵着他?的手,语气和神色带着祈求。


    她带男人走到了宅子里的正院,这也是两人都比较熟悉的地方,之前大婚,余窈也从这里出?嫁。


    “郎君,你看?!”余窈的声音带上了一分?兴奋,指着打开的庭院让他?看?。


    门口的地方守着两个老仆,一个厨艺还不错的婆子,一个会观测海上天?气的老头?,全是跟着小?可怜从苏州城出?来的。


    萧焱还看?到不远处的恭恭敬敬站着的几个武卫军,撩了撩薄薄的眼皮,往她指着的地方看?去。


    一瞬间,目光从平淡开始了变化。


    仅仅过了两天?,庭院就变了一副模样,从原本江南的清雅变成了交杂了肃正之气的风格,还有一小?块地方,萧焱定睛盯着,黑眸深邃而幽冷。


    一边是鲜花簇拥,一边是张牙舞爪的铁木,弯曲着枝干向上生长,明明沐浴在日光之下?,却又通体阴森,丑陋,邪恶。


    少女兴冲冲地跑到种着铁木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它的枝干,说它看?上去很奇妙,很神秘。


    她很喜欢,喜欢的不得了。


    “王伯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寻到的,而且真的很贵!”余窈惊叹一声,嘟囔道她花了上百两的银子,但她一定也要买下?去,因?为觉得和花盆放在一起很和谐,郎君也会看?得上眼。


    旁边还像模像样地做了假山,放着磅礴的石头?和苍劲的松柏,可余窈就是觉得这处有些怪异的铁木最合她的心意。


    萧焱冷冷地盯着铁木没?有说话,余窈悄悄瞅他?的神色,心里便?开始打鼓,难道郎君不喜欢吗?


    其实,她之前有看?到船舱的角落里放着一颗,她那里是玉做的兰花,而他?厚实的帷幔旁放着一盆奇怪的植物,很突兀可又莫名?的让人印象深刻,被她记在了心底。


    “还有……房间里也做了些变化。”余窈低着脑袋,等?他?移开了目光,央着他?到房间里面去。


    紫檀木的书案变成了两方,一侧的架子上放着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弓箭,还有上着黑漆的面具。


    女子的衣物旁整整齐齐地放着明显是男子样式的衣袍,盛着发钗首饰的盒子一边还做了一个小?机关,玉珏、带钩、发冠成套成套地摆着,也是男子常用的。


    萧焱走近,立刻嗅到了熟悉而悠长的香气,和让他?不再头?痛的那股气味如出?一辙,安抚的,带着几分?药草的味道。


    他?转头?看?向换上了玄色帷帐的床榻,恍惚间竟然有了身在从前建章宫的感觉,封闭的,拒人以千里之外的。


    “……郎君,我以为你喜欢这个。”余窈一边看?他?的脸色,一颗心直直地往下?沉,懊恼不已,觉得自己应该做了一件蠢事。


    她慌忙解释,手脚都不知道如何放了,“郎君是我的,我也是郎君的,这里也不再是我一个人的,是我和郎君两个人的房间。我想?要这里有郎君的存在,院子,宅子,凡是我有的,都分?郎君一半。”


    余窈在大婚前头?就开始想?着这件事,建章宫郎君已经分?给?了她一半,她怎么可以毫无表示呢?


    所以,她暗暗地找来了戴婆婆和王伯,让他?们私下?安排,等?到她出?宫省亲,两天?的时间,也足够布置好了。


    可没?想?到,男人的神情很冷漠,余窈顿时觉得她犯了蠢,没?有成功地给?他?一个惊喜。


    她面上诚恳地道歉,体内也有一种淡淡的挫败感。


    萧焱慢慢低下?头?,两只手抓住了她的肩膀,余窈的声音戛然而止。


    “再说一遍。”他?直勾勾地盯着人。


    “……说什么?”余窈小?声地问他?,慌张的神色还没?有褪去。


    做这个皇后,她本来底气就不足,一旦前方出?现了障碍,她的脚步就想?往后退了,更别提还是在他?这里出?了差错。


    “你刚才说的,再重复一遍,所有的全都要!”萧焱放低了声音,语调却固执地让人体内发冷,而且很强势。


    余窈被他?幽深的眸光吸引,稳了稳呼吸,一字一句回想?着说过的话,慢慢重复出?来。


    “我喜欢那铁木,它看?上去很神奇,喜欢的不得了。”


    ………


    “我是郎君的,郎君也是我的,别人说夫妻都是一体,我就想?,想?着把我拥有的都分?给?郎君一半,如果建章宫是我的家,那这里也是郎君的家。”


    “可这里比不上建章宫那么好,我住进来也没?很长时间,布置的差了很多,郎君不要嫌弃我,我还会做的更好的。”


    “郎君想?要什么就和我说,我拥有的全都给?郎君。只要我有的。”


    余窈忍着羞怯,一句一句地和他?说,说了很多。


    他?们成婚了,也有家了。


    所以,她对?外祖家很平和,也可以继续向前,如果和褚老夫人的心结解开了,那么郎君可不可以也放开褚家,和她好好地过日子呢。


    他?们才是对?方唯一的家人。


    第九十九章


    这些话, 余窈憋在心里也很?久了,从?他发现她和褚三郎私下见了一面发脾气的那天开始,她就在想这件事。


    郎君已经是坐拥天下的帝王了,有了足够处罚褚家人的能力, 既然厌恶他们, 又何必让他们再到京城来?,将人打发了不好吗?


    余窈就没有想过再和大伯父一家见面, 从?苏州城离开后, 她根本就没按照和堂兄说?的那样,递回去?书信,让余家人进京为她送嫁。


    她收下了大伯父还回来的银子, 并且打算以后与他不再来?往, 这是属于她的一种了结。


    余窈希望他可以和自己一样轻快, 好的留下来?, 坏的就抛弃掉不要理会。


    她重复说?完了话, 房间里面就只剩下了呼吸声?,很?轻很?淡,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


    余窈的心里开始变得忐忑,她的眼睫毛颤动一下, 水光潋滟的大眼睛悄悄地去?瞅他的神色。


    郎君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呢?会觉得她很?多事让他讨厌吗?


    萧焱垂下深暗的眼眸,抱着她瘦弱的身子,脑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所?有的重量全部压上去?,余窈张开小口发出一声?惊呼。


    太沉了,她受不住。


    “你是怎么?学的, 这么?会哄人?我好累,让我靠一靠, 不准再说?话。”萧焱让屋里的人都退了出去?,他贪婪地,疯狂地抱着人汲取她身上的甜蜜。


    更强势地要余窈不可以再开口,说?些不知道琢磨多少遍的甜言蜜语来?扰乱他的心。


    她拥有的一切全都给?他,听起来?多美妙啊,填满了他的心,让这一刻的萧焱感觉到很?疲累,仿佛一个人孤独地走了很?久,终于能找到一处可以安心休息的港湾。


    他很?累很?累,想休息了,就霸道地让她不能再发出声?音。


    在萧焱放松地将身体压在她身上的时候,他想姓褚的那家人又算什么?呢?公仪一家他收拾了,被?寄予厚望的公仪平成了个阉人;佞王被?他猫捉老鼠一般玩弄了那么?长时间,然后被?一剑削下脑袋,和他的母族都连具全尸都没有留下;褚家放到最后,现在也快了。


    余窈果然没有敢发出声?音,她紧紧地咬着嘴唇,努力平稳着因为过重的负担而变得急促的呼吸,心想着这个她没有和别人学。


    她是自己要这么?说?的,也不是在哄他。


    不过,郎君为什么?这么?累了?是不是因为今日出宫坐了马车……


    他的身材高大,手长腿也长,而她的身形是江南女子常有的娇小,骨架就不大,养出些肉来?也是小小的一团。


    余窈若不是被?他抱着,恐怕被?他全身的重量压的连站稳都不能,即便这样能撑的时间也不长。


    她求救地看了看不远处的床榻,费力挪了一点过去?。


    萧焱很?快看出了她的意图,皱了皱眉毛有些不情愿,不过也知道她是个娇气的小可怜,顺势依着她的步伐,一同?倒在了床褥上。


    长臂伸出,他立刻将玄色的帷幔拉扯在一起,唯有两个人的小空间很?快变得昏暗一片。


    但萧焱的眼睛可以勾勒出她的轮廓。


    他的手脚开始缠着她,将她死死地落在自己的胸膛上,没有留下一丝缝隙。


    过会儿嫌弃两人身上的衣物碍事了,他又迅速地将她的衣裙扯开,直至两人肌肤相贴。


    余窈被?他的一系列动作?弄的面红耳赤,完完全全地任他摆弄,不敢乱动,只怕他再咬她,让她变得和那两天一样,日夜不分地沉溺。


    但萧焱只是缠着她,将脑袋放在她的颈窝,别的什么?都没做。


    他确实是要休息,需要她来?抚平身体和心里的劳累。


    “整整二?十年,二?十年,你必须对我百依百顺,你的所?有都要给?我。”他阖上眼眸,享受着无?尽的黑暗,突然之间说?了一句话。


    他缺少的二?十年,没有道理地要她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弥补回来?。


    甚至于二?十年前,她还没有出生,她的父母亲都还没有遇见。


    余窈张了张嘴唇,喉咙处有些干哑,二?十年前是不是就是郎君的母亲死在郎君面前的时候?


    萧焱面无?表情地用指腹摩挲她的唇瓣,将手指探了进去?,这是不要她说?话,可是暧昧的动作?又像是存了刻意捉弄的心思。


    少女被?迫吸吮着男人的长指,脸颊很?红很?烫,眼睛也变得有些朦胧起来?。


    她不安地用腿蹭了蹭身下的床褥,继续听他说?些漫无?目的又听不太懂的话。


    “你害怕暴风雨,我却喜欢被?暴风雨压制的夜晚,黑暗的一片看不到旁人,宫里也不再有别的声?音。”


    “我杀了人,也不会有呼救的声?音传出去?。那人的尸体扔到御花园的池塘中,哗啦一声?,其他人就觉得今天的雨果然很?大。”


    “只是,池塘中多了尸体,臭不可闻,里面的鱼就不能再捉出来?吃了,它们去?吃那人的尸体,我也不想计较。”


    “可是,很?冷,我躲在了帷幔中,还是觉得很?冷。最后,我生了一场火,差点把?那座宫殿给?烧了。”


    “有人终于发现了我啊,他们还是想杀了我,因为恨那个女人死了,有个人就也恨上了我。不过,后来?,我听说?外祖母写了一封信给?他,他就说?我还是信王。”


    “你不知道吧?信王是我从?出生就有的封号,啧啧啧,说?起来?好笑,我原来?还有一块封地,其实离苏州城不远。后来?那些人给?我换了,换到了鸟都不拉屎的穷酸地方。”


    “那穷酸地方我从?来?都没去?过。因为这双和那个女人很?像的眼睛,他破例让我留在京城,也因为他们都死了,我做了皇帝。”


    萧焱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用手轻轻地搅弄着那温软的唇舌,看着她觉得羞耻难耐的一张小脸,和她说?,“我问公仪平为什么?,公仪平和我说?这叫爱屋及乌,那个人爱那个情愿为了褚家人去?死的女人。可是我和公仪平说?,我做了很?多年的孽种,没有人教导我任何事,不像他是御史大夫的嫡子,我不懂。”


    余窈终于听到了一个名字,哼着黏腻的鼻音,含糊不清地问公仪平是谁。


    “公仪平的父亲就是率先逼死那女人的凶手,他升官发财一路做到御史大夫,后来?嘛,犯了事,我就带着人抄了公仪家,本来?公仪平也该死的。不过,我和那个人说?,我需要一个同?龄的人教导我些规矩礼数,那个人就让公仪平进宫做了阉人。后来?不知怎么?的,公仪平的心眼子多,自己改成了常平,让人全叫他常中侍。”


    “为了前途改换名姓,小可怜,你是不是从?未见到如此无?、耻之人。”


    萧焱愤愤不平地抿直了薄唇,狡猾的阉人,居然将公仪的姓给?改没了,没了这层名姓,他后来?竟然难以找到杀他的理由。


    褚家的那些人都该和公仪平学学,偷天换日瞒天过海,没准他们还真的能逃脱他的眼睛。


    常平竟然本姓公仪,而且是御史大夫之子,和郎君有仇!


    余窈发了一会儿的呆,怪不得他知道那么?多事情,在和她说?起旧事的时候,眼中的神色也有些奇怪。


    “郎君,”她软着嗓子唤他,“你没有杀他,又将外祖母接进宫里,我就知道不会有错的,你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心也不全然是冷的。”


    她的唇舌被?压着,含含糊糊说?出的话让人听不太清晰。


    但萧焱掀着薄薄的眼皮笑了,她说?的没有错,他确实知恩图报,奈何很?多人都不领情。


    “其实,有时候死了未必是一件坏事,六根清净,登上极乐,不再为凡尘所?扰。”幽幽地感慨一句,他又问小可怜知道不知道现在褚闻先变成了什么?样子。


    猛然听到褚三郎的名字,余窈诚实地摇了摇头?,从?那一次医馆见面,她就没有和他有过任何的关联,当然也就不知道褚三郎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现在是武卫军的……人?郎君提携他莫非……”余窈想说?难道这也是知恩图报,不过这话她觉得不大对劲没有说?出来?。


    郎君明明是和褚家有仇。


    “你眼中的提携在他人看来?却是穿肠毒药,”萧焱很?有耐心地和她说?最近几日朝中发生的大事,“周尚书那老头?坏事做多终于遭报应了,人就剩一口气在床上吊着。他私下做的那些全被?我那好表兄抖搂了出来?,为民除害,褚家也算做了件好事。”


    余窈愣住了,周尚书这个人她还记得。杀掉青州城外的海匪不是郎君做的吗?怎么?倒让褚三郎拿了证据去?扳倒周尚书?


    “因为我做好事不留姓名,留下的也是武卫军的名头?。周老头?当然知道,偏偏我那表兄又进了武卫军,褚家又在青州城,这么?一联系,天衣无?缝呐!”


    萧焱笑的两眼弯弯,兴致勃勃地和怀里被?他折磨的小可怜说?,“只要他帮我收拾了周老头?,我就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放过他一次。”


    他和褚家怎么?会一直纠缠下去?,那些人配吗?


    余窈明白了他的意思,脸红红的,她是不是又自作?聪明了?原来?郎君也是要和褚家做一个了结的,她却以为郎君放不下,还说?了那么?多话劝他。


    她想钻到床榻底下去?,不好意思地蜷缩了脚趾头?。


    “可是,还有一场好戏没有看。”男人的语气蓦地变得沉冷,“死还是活着,没有他可以选择的余地,因为选择的权力在另外一个人的手上。”


    褚闻先的好妹妹,和那个女人除了一双眼睛长的一模一样的褚心月。


    萧焱决定把?选择的机会给?她,让她来?判定褚闻先的生死。


    “小可怜,明日你下旨,宣褚家的表妹进宫。”


    他抓住余窈的脚腕,让她不要乱动,提到褚心月又很?嫌弃。


    第一百章


    褚家五娘子?宣她进宫做什么?


    余窈立刻清醒了, 眼睫毛眨了一下?又一下?,才犹犹豫豫地问他想要做什么。她还没有忘了那个立褚家?五娘子为?后的谣言,可是郎君又是厌恶褚家人的,所以她有?些纠结迷惑。


    “我要把决定褚闻先生死的权力给褚心月, 听说他们兄妹的关系很好。可惜了, 褚家?只往京城来了这几个人,还不够我好好玩的。”萧焱有?些遗憾, 轻飘飘的口吻瞬间让余窈记起了那日在码头?她看他数人头?的感觉。


    “郎君想要怎么做呢?”


    她还是有?些不明白, 褚三郎如?今活的好好的,他的生死如?何会?被褚家?五娘子决定。


    “小可怜,你做过选择吗?一边是她敬爱的兄长, 一边是她的荣华还有?更多的家?人。我要她选择一个, 选对?了褚闻先就活着, 选错了嘛, 那他就去死吧。”


    萧焱捏着她的脚腕, 一寸寸地摩挲,话?说到这里突然来了兴致,放开她唇边的手?指,冷不丁地问她, “你觉得褚家?该有?什么样的下?场?”


    余窈觉得痒躲了一下?,气息不稳地回答,“抄家?下?狱, 就和华御史家?里一样?假如?郎君觉得解气的话?。”


    他们可是逼死了郎君的母亲呐,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当然是很严重的。


    律法上有?谋杀、故杀、斗杀、戏杀、误杀、过失杀六类,可无论哪种?都讲究杀人偿命, 褚家?那么多人不能都去死,所以平摊在每个人的身上就是流放或者下?狱。


    但是这个理由可以拿出来吗?余窈觉得苦恼, 又问褚家?的人有?没有?犯了像华御史那般证据确凿的罪名。


    先有?罪名才可以定罪,如?果没有?的话?……


    “知情不报!先前那些海匪同盛家?家?主勾结谋害百姓,褚家?家?主和褚三郎明明都知晓内情,可是他们却?瞒着不说,还反过来对?我们怒目而视!”


    这是余窈经过了认真的思索得出的借口,可以说被圈禁在小院子中?的三年和商户天生的低微身份养成了她小心又乖顺的性格,难以想象有?一天她会?去仗势欺人的画面。


    但这个时候,她厚着脸皮学会?了扣人罪名,“总之,褚三郎戴罪立功,不代表褚家?家?主也?能逃脱律法的责罚!”


    少女一派义正言辞,眼神却?微微地闪躲,看起来似是在心虚。


    萧焱垂眸看向她,低低地笑出了声?,抓着她的脚腕捏了一下?,“抄家?下?狱也?不能让我解气,我想把他们全杀了。”


    “那,那就多找一些罪名,我帮郎君瞒着外祖母。”她口中?的外祖母指的是褚老夫人,“悄悄地……能瞒一段时间吧。”


    “费心思找罪名浪费时间,杀了就杀了,很简单的事。”萧焱语气淡薄,明显没放在心上。


    “可是……”余窈很犹豫,这样不行吧,会?被……会?怎么样呢?她想说又说不明白。


    “没有?可是,”萧焱眉心一动,诱哄的语调在她耳边呢喃,“朕是天子,你是皇后,杀人哪里需要理由。你说过要努力做皇后,怎么能不明白这一点。只要有?人得罪了你,你就可以报复回去,狠狠地报复回去!”


    余窈的心脏重重地颤了一下?,她耷拉着脑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唇色抿地发?白。


    “如?果,我说如?果,夺走大舅舅的医官之职,日后不准他踏入太医院一步,郎君会?觉得我坏吗?”


    她满是不安地问道。


    萧焱愣了一下?很快大笑不止,奖励地捧着她的小脸亲了一下?,“不,我只会?觉得小可怜很可爱。”


    余窈的呼吸停顿,心跳的飞快,她似乎摸到了一层薄薄的纸,她虽然是一只来自苏州城的小鱼,但也?可以行使真凤的权力。


    或者说,真凤之所以是凤凰,就是权力所赋予的。


    余窈点点头?,表示她明白了。


    这天回到宫里,她看了一眼外祖母送给她的璎珞,郑重地写?下?了自己的第一道懿旨,上头?盖上了皇后的金印。


    林家?祠堂,林大爷和秦氏等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名字从族谱上划去,正要发?疯大闹之际,又有?一道惊雷劈中?了他们。


    林家?大房唯一能拿出手?的医官之职也?没有?了。


    被逐出家?门,又没了身份,手?里只剩下?银子和田产,和略富裕些的平头?百姓还有?什么区别?


    秦氏白眼一翻直接晕倒了,林大爷抖着手?臂唯一一次鼓起勇气问他犯了什么错,凭什么剥夺他的医官之位,宫人毫不客气地告诉他,他品行有?亏,皇后娘娘认为?他不配再行医者之职。


    “你莫以为?从前对?娘娘做的那些,娘娘都不会?计较吧?”宫人觉得很可笑,有?功的人当赏,有?罪的人当罚,苛待皇后娘娘是重罪!


    皇后娘娘的外祖父林太医得封安康伯,同样,他作为?娘娘的亲舅舅也?可以落得一个丧家?之犬的下?场。


    冲突吗?没人会?这样觉得。


    林大爷惊惶之下?和秦氏晕成了一团,他的身后是哑然无声?的林家?众人。


    先前是陛下?开口责罚,如?今是窈娘……林老夫人闭了闭眼睛,终归也?没说什么,只让姜氏扶她回房休息。


    “找一辆马车,将他们送回去。”林太医上前给长子长媳把了把脉,没发?现有?大碍,叹了一口气让林黄芪收拾局面。


    林二爷的心大,没觉得有?多难堪,福至心灵地问了一句,既然长兄既不能继承家?业也?无法做医官了,那传下?来的那套针可不可以要回来……


    他挺想要的。


    ***


    次日,一道意想不到的口谕也?到了褚家?的宅院。


    褚心月再度进宫,和上次不同,这一次她是独自一个人,就连她的侍女都不准与她同行。


    也?非是康乐宫祖母要见她,而是新后传去了口谕,宣她进宫。


    褚心月定了定心神,新后是来自苏州城的一个商户女,出身低微,因为?有?一个身为?太医的外祖父,叫她有?机会?治好了陛下?的头?疾,故而被陛下?看中?,排除众议封为?了皇后。


    一想到如?今坐在后位上的人仅仅是一个商户女,褚心月的心里就有?一道隐痛,其实,皇后的位置原本离她很近。


    立她为?后的言论传了那么久那么真,说的人又那么多,她怎么会?不抱有?幻想与希望。


    哪怕是年幼任性的褚心双嘀咕的那些话?,她听了一遍两遍三遍,总会?在脑海中?留下?痕迹。


    她和姑母生着一张极为?相似的面孔,陛下?一开始要杀了她,后来不仅放过她,又施恩予三哥,褚心月自己也?认为?陛下?对?她与众不同。


    后来……突然地冒出一个余氏医女,褚心月与想要的皇后之位失之交臂,数不清的时间里,她只能把理由归在了自己的运气上。


    她的三哥,褚家?的嫡子,在进入武卫军中?,倒行逆施手?段残忍,得罪了太多太多的势力。


    褚家?声?名急剧下?降,连累了家?族中?的人,尤其是她们这些嫡系,包括三哥在内的所有?定了亲的褚家?未婚郎君与娘子全被退了婚事,而出仕有?官职在身的族人也?全被弹劾。


    三哥一个人的前途倒叫他们所有?人的未来铺路。


    褚心月满口苦涩,想着等会?儿还要对?着一个出身远远不如?她的商户女跪拜,一颗心都要呕出了血。


    她不甘心!


    然而积年养出的气度没有?让她的举止神态露出一分端倪,褚心月莲步轻移,面目微垂,做足了世家?贵女的姿态。


    端庄优美,恰如?苏州城的小商女在码头?上充满羡慕看去的模样。


    不过今日余窈暂时没有?精力来“学习”她的仪态,她亲自点了茶请宫里的几位尚宫品尝,并要她们简单说一说各自负责的宫务。


    茶汤碧绿,闻起来很香,尚宫们接连夸赞,余窈被夸的不好意思,品了一口却?觉得没有?她们夸的那么好。


    常平点的茶才叫好看又好喝,只是余窈一想到他和郎君还有?那样一段渊源,心里别扭,连着兴致也?淡了。


    “你们每隔三日到我……孤这里禀报一次即可,其余的时间照常。名册都先留下?来吧,孤会?仔细看的。”


    余窈努力维持面上的威严,还用了孤这样正式的自称,可惜,她的嗓音还是偏软,听起来无法给人很强烈的威慑力。


    但尚宫们没有?一个人敢怠慢不当回事,因为?……陛下?就百无聊赖地坐在皇后娘娘的身边,把玩着她的手?指。


    她们都大气不敢喘,唯恐一个不慎惹怒了陛下?,尸首分家?,陛下?的喜怒不定是合宫人都知晓的。


    “臣下?等谨遵娘娘吩咐。”尚宫等人恭谨地行了大礼,而后慢慢退出。


    退到殿门的时候,她们的眼角余光无意间看到了被请进来的小娘子。


    竟然是那位之前被传为?后的褚家?五娘子!她们心神一凛,连忙把头?垂的更低。


    余窈也?发?现了褚家?娘子的到来,她偏头?看了一眼还在玩她手?指的郎君,默默吸了一口气。


    她想,这个恶人就让她做吧。


    “从现在开始,不准说话?。”萧焱却?在人走进宫殿的时候,蓦然抬起手?掌,堵住了她的唇瓣。


    另外一只手?拉着她的身体倒在他的怀里,他埋首深深嗅着她身上的药香,渐渐地遏制了内心深处的杀意。


    一看到那张脸,还是忍不住想要掐断她的脖子。


    好在这一次,小可怜就在他唾手?可及的地方?,他抱着人,神智和理智都还在。


    “褚氏心月拜见皇后娘娘。”褚心月进了殿没有?抬头?,她嗅到一股茶香,心中?正在猜测新后要她进宫为?了什么。


    是因为?讨好祖母,还是因为?之前的传言让她想见自己。


    不管是哪个缘故,此时褚心月的骨血里面都有?着世家?女郎的骄傲。


    她挺直了脊背跪在殿中?,纤细婀娜的身姿该是叫商户女自行惭愧的,然而接下?来响起的却?不是女子的声?音,而是一道熟悉到让她惊恐万分的语调。


    “表妹何必多礼,今日不是皇后要见你,而是朕想要在你这里问出一个答案。”


    萧焱面无表情地开口,一眼未往下?看。


    余窈歪在他的腿上,两只黑白分明大眼睛努力地睁圆,想看清褚家?名声?在外的五娘子究竟是什么模样。


    在青州城时,她带着帷帽,五官都看不清楚。


    萧焱见她好奇不已地探头?,冷着脸狠狠掐了一把她腰间的软肉,那个女人的脸有?何好看的。


    看一眼夜里只会?做噩梦。


    余窈腰间猛地一痛,眼睫毛都挂上湿意,觉察他生气连忙老实下?来。


    “……原来是陛下?。”褚心月记起濒死时的恐惧,身体慢慢地瘫软,再挺不直脊背,作出孤傲之态。


    “陛下?想问问题,心月必定言无不答。”她的喉咙发?紧,面对?尖锐的杀意,什么野心什么家?族都被抛到了脑后。


    这个时候,活着才是她最大的奢望,褚心月开始想念自己的三哥,想念有?兄长在她的身旁。


    “你们褚家?上百口人包括你自己的将来,褚闻先的一条命,二者只能选一。”


    “表妹,告诉朕,你想选哪一条?”


图片    【请收藏【魔蝎小说】moxiexs.com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