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穿越快穿 > 高热 > 15-20
    15℃


    棠城热夏, 梅雨连日不绝。


    小城镇没高铁,从车站经转两趟,待抵达目的地时, 堪称满身风尘。


    雨势绵密, 空气?延展潮湿腥气?, 裴哲蹙眉踢落鞋沿的淤泥, 语气嫌恶:“小破地方就是脏。”


    平日都是养尊处优的少爷,撑伞也?有人代劳,哪有过这种狼狈。一路颠簸口干舌燥, 售卖机满是铁锈,许明初忍着洁癖买水, 脸色难看:“操,真不?是人待的。”


    裴哲抬眼, 打量着跟前的福利院,环境倒是还行,跟预想中的破落危房有所出入,想来赞助费相当可观。


    他揶揄许明初:“这就?是你爸搞的那家?慈善?”


    ——沦落到如此境地, 说来话长。


    上月底,许明初跟同?学?犯事儿, 失手将人弄成二级轻伤。撞上他爹的升官关头, 又屋漏偏逢连夜雨, 被?路人录了像,险些发酵到网络, 费不?少?力?气?才私了此事。


    许父大动肝火, 正好手底有个待宣传的慈善项目, 就?将他发配去公益组织,事成也?好给自己挽些名声。


    裴哲是伙同?犯, 自然也?被?丢来搞面子工程。但?原本的“社会实践”只他们二人,出于某些微妙原因,此行又多出两位。


    “天气?预报不?准啊。”陶恙揪着衣领,抱怨全然不?同?的观点,“这体感温度得四?十了吧。”


    “先进去?”他提议,望向身旁的人。


    少?年侧影修颀冷隽,雨幕映着深邃眉目,优越漠然。闻言疏懈递来一眼,延出些矜淡的压迫感。


    “随你们。”


    嗓音质感清冷,低沉朗润。他仅仅站在此处,就?与这片庸俗市井互生抵牾。


    温家?钟鸣鼎食,几人虽是国际部?同?窗,阶级却泾渭分明。温珩昱会现身于此,全然归功那位擅吹枕边风的二夫人。


    名门多腌臜秘辛,温父风流成性,膝下三个儿子都同?父异母。他现任妻子是二少?爷的生母,视温珩昱为心腹大患,听说此事立即见缝插针地游说,巴不?得即刻将人遣离北城。


    温珩昱对这些无谓,纯粹不?耐烦,也?懒得管自己那便宜爹的态度,径自启程来寻清净。


    至于陶恙,纯属假期无聊,又不?想陪祖父海钓,索性跟着体验公益实践。诚然同?行几人各有各的消遣,这趟绝对跟行善积德挂不?上钩。


    瞧出温珩昱意兴索然,没人敢触他霉头。许明初颐指气?使惯了,对上这位还是发怵,没敢太怒形于色,暂且先跟总队通起电话。


    得知那伙人正在途中,他烦躁地掐了通话,道:“得,晚上才能回酒店,进去逛吧。”


    “反正混两天就?走。”裴哲撇嘴,“拍点照够意思?就?行,谁敢真把咱们当义工使唤?”


    也?是实话。


    东家?的少?爷到访,院长和?工作人员早已恭候多时。棠城不?过五线小?城,籍籍无名至今,阴差阳错迎来前所未有的贵客。


    福利院环境优越,设施健全完备,不?难猜出其中成本,裴哲打量着,低声问:“你爸投了几个数?”


    “鬼知道。”许明初轻嗤,“没准还被?吞了不?少?,也?就?便宜他们命好。”


    他俩完全不?懂低调,陶恙替人尴尬的毛病犯了,主动上前跟院方对接,遮掩那些意味轻蔑的谈话。


    都是纡尊降贵的少?爷,院长惶恐怠慢,连忙领他们入内避雨歇脚,一路殷勤介绍,来到二层的教学?区域。


    孩子们知道今天要有贵客来访,都乖巧候着,见门被?推开,纷纷投以茫然好奇的注视。


    温珩昱漠不?在意,散漫掀起眼梢,目光疏淡循过某处,停留片刻。


    教室聚着许多小?孩儿,都谨慎规矩,期期艾艾。唯独那个坐在最?边缘,戴着副细框眼镜,捧着本速写?册,只留一道伶仃寡淡的影。


    窗外细雨连绵,水迹覆着枝繁叶茂,绿意剔透。她坐在错落光影中,像潮湿角落一株脆弱植物,怏怏疏离。


    “谢仃。”院长唤她的名字。


    碳素笔在纸页滞住,女孩偏过脸,朝这边望了过来。


    一瞬四?目相对。


    雨幕昏沉,在她眼底漾成一凼水色,淹入澄净眉目,糅合引人恻隐的漂亮。她接住他打量,不?偏不?倚迎上,藏匿微不?可察的攻击性。


    温珩昱懒然抬眉,镜片阻隔后,女孩低眸敛起锋利,率先退场。


    倒是许明初,视线落她身上,很久才收回。


    只是一段插曲,没人在意不?合群的边缘存在。孩童都有天然的敏感性,知道如何乖顺讨好,都安分地随院长打招呼,没有喧哗吵闹。


    许明初不?以为意,只觉没趣,侧首压声跟裴哲揶揄调笑,说小?恩小?惠,就?买这群人感恩戴德。


    没多久,志愿主队也?抵达现场,又是扯横幅又是沟通交涉,场面多少?忙碌起来。


    这些琐事轮不?到他们出面,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这边就?落得清闲。生活老师唤孩子们出去活动,窝蜂攒动,恢复如常热闹。


    谢仃对集体活动兴致缺缺,但?落单总会引来多余的问询,于是拎起速写?册,缀在末尾走出教室。


    不?远不?近,她踏过门槛,恰好瞥见那几名陌生少?年,也?隐约听清他们的谈话,内容无聊,语气?抱怨。


    “这得待到什么时候。”裴哲头疼,“咱们不?能拍几张照就?走?”


    许明初拧开水灌了口,语气?比他更烦:“我卡都被?停了,这事没应付完回不?去。”


    “来都来了。”陶恙倒是倍感新鲜,“环境也?不?错,我先去逛逛。”


    “我靠,你认真的?”


    谢仃收回注意,漠不?关心地朝前走,没怎么在意周围,猝不?及防被?人狠撞了下肩膀。


    显然是故意的,对方没道歉,就?这么追着朋友离开。她反应慢了,险些趔趄摔倒,怀中速写?本也?掉落在地,似乎是撞到谁,头顶传来声微恼的脏话。


    “真他妈无语。”许明初丢开水瓶,嫌恶地掸着衣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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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个能要清洁费的爹妈都没有,晦气?。”


    然而低下头,看清楚谢仃五官,他随即一怔,浮现些许促狭:“原来是你啊。”


    许明初秉性顽劣,荤素不?忌的名声人尽皆知,这句话意味显著,裴哲失笑:“怎么,想领回家?玩养成?”


    陶恙听不?惯这些,见人小?姑娘蹙了眉,便打断道:“行了,你俩……”


    话没说完,就?见一道身影淡然擦肩。他愣住,许明初和?裴哲也?适时收声,下意识闭嘴。


    速写?册安静敞在地面,散开简笔勾勒的图画,谢仃垂眸,伸手正要捡起,纸页一角却被?人踩住。


    视野映入那双价值斐然的运动鞋,品牌名贵,纤尘不?染。她指尖微僵,缓缓抬起脸,抿唇注视着来人。


    俯视与仰望之间,他们第一次真正对峙。


    少?年疏倦倨慢,居高临下给予打量,漫不?经心,将旁人的命衬得比草更贱,无形泾渭分明。


    初见就?是如此。他目光薄漠循过她,松缓移开鞋沿,视若无睹地迈过,余下三人神情各异,也?知趣地相继离场。


    步履声渐远,长廊万籁俱寂。谢仃蹲在原地,良久,才挪动麻木的双腿。


    玻窗映着树影婆娑,薄雨坠在枝桠间,叶尖摇颤,晃过速写?本一隅,从纸页打出斑驳的痕迹。


    她撕掉那页,指尖用力?泛白,攥得很紧-


    枯燥无味。


    阴雨连天,分不?清白昼黑夜,过渡也?没实感。从晌午到入夜,走过形式流程,就?无所事事。


    义工队多是在校学?生,跟四?人年纪相仿,但?隔阂分明。到底是名门子弟,旁人了解他们的途径仅限网络与传闻,若非阴差阳错,这辈子都难有交集。


    晚餐时摄影要拍几张合照,许裴两人都少?爷脾性,不?耐地配合,陶恙没那些破事,好相与地跟同?桌谈笑风生。


    厌烦此类周旋,温珩昱本就?意兴阑珊,现在耐性告罄,便离席去寻清净。


    夜雨湿漓,涮不?尽的冷腻。热闹聚集一处,园内空旷无人,他漫至回廊尽头,耳畔窸窣落了阵响动。


    步履一顿,他淡漠望去,声源正是斜侧方的那条窄巷,昏暗潮湿,只依稀晃着几道影。


    很明显是在做什么。福利院本质如此,一群缺乏家?庭观念的小?孩儿,比起和?睦共处,更像互相竞争。


    索然无味,温珩昱低眸衔了一支烟,刚点燃,便听见一道清冷人声——


    “有完没完。”


    嗓音陌生,他抬眉,却猜中开口的人是谁。


    之后的剧情预料之中,被?救的人落荒而逃,伸出援手的人却被?抛在原地,善始没善终,承担多管闲事的后果。


    人的恶意是天然,放在孩童身上更甚,温珩昱旁观这出讽刺戏码,波澜不?掀。拳打脚踢无关痛痒,很快就?没趣地落幕,那抹细瘦身影却靠墙坐着,无声无息。


    晦涩昏暗的一角,只有月光将她点亮片刻。


    烟燃过半支,温珩昱敛目轻掸,抬腕循过时间,该走了。


    脚步声渐近,谢仃没动,直到鞋尖被?人抵住,对方语调懒然:“让让。”


    冷雨剔透,划过少?年脚边的物品,衔出一刃寒光。是她摔落的眼镜。


    谢仃听他们提起过,谨小?慎微地谈论,是这个人的名字。


    “温珩昱。”她逐字逐句,像咬着血,“看别人难堪,很有意思??”


    淤泞泥水污浊,铺开在她脚底,明净光影拢着雨,映在他眉目。一个仰望一个俯视,判若鸿沟。


    咫尺距离,残忍地划开云与泥。


    温珩昱打量她,少?顷轻哂:“的确。”


    他看她可怜,于是想让她更可怜。


    “没人来找你。”他掐了烟,懈懒问话,“又被?抛弃了?”


    闻言,谢仃倏然僵住。小?孩儿脸上藏不?住情绪,她恨生生地瞪着他,眸光颤抖。


    像被?子弹击穿的漂亮瓷器,裂缝在她眉眼如蛛网蔓延,鲜明生动。她眼底很亮,是蓄满的泪。


    “你怎么在这?”陶恙终于找到人,踏雨走近,“嗯?这不?是……”


    温珩昱闲庭信步,收回视线不?再看,淡声:“走了。”


    陶恙踌躇片刻,还有些担忧:“那小?姑娘怎么办,没人管她啊?”


    谢仃沉默坐在那,固执不?动,自暴自弃般淋着雨,温珩昱却知道她在藏什么,也?对那些眼泪产生兴趣。


    再也?没有哪一刻,让他觉得人的情绪如此有意思?。


    散漫敛目,他打量着她,似笑非笑。


    “——她应该也?不?需要。”-


    谢仃那晚从外面待了很久。


    她本就?独来独往,消失一时片刻也?没人会找,一如往常去隔街的居民区,坐在檐下石阶放空。


    便利店主是位年轻女人,独身寡居,谢仃来这小?镇一年有余,偶尔闲谈照面,也?算熟悉,被?招呼着进来坐。


    雨夜生意冷清,很久才来客人,是给孩子买零食的母亲。小?孩儿攥着那串炸星星,甜言撒着娇,在爱里长大的模样大同?小?异,人是陌生的,她却像见过无数遍。


    玻窗一瞬敞亮,远光灯刺入眼底,谢仃没来由感到涩然,倦怠地移开视线,见空旷长街驶过一辆轿车。


    送走客人,店主点了支烟,示意她嘴角淤青,问:“怎么回事?”


    很难解释。谢仃没作声。


    但?那人说得对。


    “我又被?抛弃了。”她道。


    只剩一点没用的善心,原来也?是便宜寒碜的东西。挺好笑的。


    “大家?都被?抛弃过。”店主翻看账本,散漫应她,“这东西是双向的,活着本来就?是断舍离,人没了什么都能撑。”


    “那人会因为不?被?爱而死?掉吗?”


    店主顿了顿,沉默望她一眼,没有回答。


    仿佛这真是什么难以参透的问题。


    谢仃也?没有再问。


    翌日,福利院清晨时分,生活老师便将孩子们召集,以验收上周活动的成果。


    前段时间,院里每个小?孩都收到了一盆花,一周时间内,养得最?好的人会获得奖励,美名其曰是培养孩子们的责任感。


    是不?错的宣传素材,许明初忍着嫌弃,跟义工队一同?混在孩子堆里,裴哲也?苦不?堪言,给花盆贴奖章实在弱智,等拍完照就?迅速离场。


    花朵绿植排列整齐,生长状态各不?相同?,但?有一株格外出挑,因为它死?得彻底。


    陶恙瞧着好奇,问生活老师:“这盆是谁的?”


    老师犹豫片刻,才讪讪答:“有个叫谢仃的孩子,是她养的。”


    说“养”不?太合适,毕竟她是唯一一个,整周都没浇水,让花枯死?的孩子。


    温珩昱望着那盆花,颜色残旧破败,枯得难看。它的主人没有到场,或许是不?在意,也?没多余的爱能分给它。


    日暮黄昏时,谢仃才来到教室。


    众人都去了餐厅,长廊空旷静谧,她推门而入,不?期然望见那道修颀身影。


    少?年倚在窗前,仍是惯常所见的意兴阑珊,一瞬目光交汇,她视若无睹,径自朝那盆枯萎的花走去。


    目光扫过那些贴有奖章的花朵,荒谬又可笑,她也?不?在意,只抱起自己那盆,丢进垃圾桶。


    转身准备走,后方却传来少?年的嗓音,低懒闲然:“怎么不?养它?”


    闻言,谢仃止步眺来一眼,抬手指向那些摆放规整的花朵。


    “这些养得很好。”她道,“活动结束后,没人再管它们,不?还是等死?的命。”


    总像意有所指。


    说完这话,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目送那道背影远去,温珩昱松缓起身,眼底泛过少?许兴味。


    ——被?唤来资料室时,院长心惊胆战。


    对着这位世家?少?爷,怎么都难称呼,他犹疑着开口:“您……是想查什么?”


    “谢仃的个人档案。”温珩昱微抬下颚,淡声示意,“现在就?调出来,有劳。”


    惯常所用的祈使句式,周至自然,礼貌都像纡尊降贵。


    “这……”院长下意识想拒绝,然而对上少?年疏漠目光,那句“不?合规矩”便如鲠在喉,只能依言照做。


    资料册有些份量,递到温珩昱手中,他漫不?经心地翻开。映入眼帘是张集体合照,谢仃在其中格外出挑。


    她是唯一一个没看镜头的人,脸上不?见情绪,冷清寡淡。矛盾的脆弱性,距离感显兀。


    他想起那些眼泪。


    像玻璃。坠落的碎片散落遍地,混入灰尘也?依旧透亮,等待被?人拾起,或者碾得更碎。


    翻过纸页,目光简略循览着那些经历,温珩昱似乎看到有趣字眼,稍显玩味地抬眉。


    “原来是他的女儿。”-


    原本预计一周的公益活动,才第四?天,就?戛然终止。


    ——许明初被?人抹了脖子。


    幸好伤口浅,处理?及时没有危及性命。事后参与这次活动的所有人,都收到了欲盖弥彰的封口费,许裴二人被?家?里连夜召回,陶恙没料到这趟差点闹出人命,更没料到善后摆平的人会是温珩昱。


    众人知情情况各不?相同?,但?都默契地三缄其口。而只有谢仃清楚,那是怎样一场噩梦。


    其实早都有迹可循。


    过多投向她的打量,戏谑下作的调侃,以及对方眼底不?加掩饰的算计——当脚步声猝然落地时,她也?只来得及怔愣一瞬。


    画室通往宿舍的一段小?路,设在福利院西门最?边缘,没有监控。谢仃如常待到八点才离开,刚走出不?远,就?听身后的大门哐啷震响。


    她回头,见一人踩着栏杆翻过,将二道门锁打开。门外站着另一人,昏晦光影中,落向她的视线恶意低劣。


    像从惊悚电影截出的诡谲一帧,暗影在她眼底扩散蔓延,人对危机感有反应本能,几乎是同?时,谢仃迅速朝宿舍方向跑去。


    但?快不?过裴哲,他早一步扯住她后领,拽回来甩落在地。许明初缓步上前,察觉谢仃张口要喊,便伸手掐住她的脸,用了力?道,却没想对方是个硬茬,恶狠狠咬在他手掌。


    “操!”许明初吃痛,“你他妈找死?!?”


    他将手挥开,谢仃勉力?撑起身,还没能从地面爬起,就?被?旁边裴哲眼疾手快地扇了一掌。劲没收着,她耳畔一阵嗡鸣,尝到唇角的血腥气?,分不?清属于自己还是别人。


    视野晕眩,她被?人轻易拎起,踉跄拖行一段,环境似乎更暗,几乎望不?见光。


    衣领被?扯住,谢仃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拼了命挣扎反抗,抓咬挠踢,许明初耐性见底,也?被?她激了火气?,猛然将人掼到脚底,一顿狠踢。


    余光瞥见门外的水塘,他冷然嗤笑,裴哲立刻会意,揪起她就?朝那边拖。谢仃意识昏沉,没能及时反应,狼狈地被?摁入水中。


    刺骨冰冷里,她听见许明初轻描淡写?:“她出几声,就?往池子里摁几次。”


    “一条贱命,死?就?死?了。”


    血色一路蔓延,顺着水荡开。滔天窒息中,谢仃默数着计时,恍惚睁开眼,望见岸边模糊的身影。


    越来越清晰。


    裴哲衣领倏然一紧,猝不?及防被?人扯开,他恼怒欲骂,抬头对上对方沉淡目光,不?禁错愕地愣住。


    温珩昱撂下他,仍是惯常所见的疏懒,淡然朝池边递去一眼。


    “死?了?”他问。


    “就?一小?孩儿,我家?赞助的钱够买她几条命。”许明初冷笑,“你别多管闲事。”


    话说着,无人注意谢仃缓慢爬起,身形摇晃着,手抄入兜中,攥出一柄美工刀。


    出鞘脆响徒然落地。


    始料未及的短暂刹那,一道细瘦身影蓦地扑来,扼住许明初脖颈,挥起锋利寒芒。


    ——如同?镜头慢放。


    刀刃银净透亮,转瞬便染上猩红的血,飞溅循过她侧脸,映入眼底冷戾的亮。


    温珩昱微怔,哑然轻笑。


    骤雨初歇,今夜全无月光,只剩血色鲜亮。生死?一线间,汹涌杀意近在咫尺,有湿热鲜血溅上衣摆,他只望着她,一错不?错。


    “43秒。”


    谢仃嗓音很轻,攥着满手粘腻血迹,看向裴哲:“就?差一点,怎么没淹死?我呢。”


    像是真的可惜。


    许明初愕然后退,踉跄几步,才迟钝地捂住伤口。鲜血源源不?断溢出指缝,他只能挤出痛苦的音节,裴哲慌忙将人扶住,吓得打起救助热线。


    任他们手忙脚乱,谢仃那口气?泄了,无力?再撑,连人带刀一同?坠落。


    在跌倒前,她落入一个清冷干净的怀抱。


    少?年接住她,用近乎温柔的力?道。替她揩去侧脸血污,他敛目,似笑非笑。


    “——真漂亮。”


    她听见他这样讲。


    这夸赞令人不?寒而栗,谢仃虚弱蹙眉,最?后残存意识,是他眼底似有若无的欣赏。


    那是看待玩物,饶有兴味的眼神。


    ……疯子。


    她无力?开口,倦怠阖眼。


    ……


    梅雨季,雾气?灰蒙潮湿,编织钢筋铁骨的笼,困囿满城。


    病房沉寂静谧,监护仪声响平稳。意识茫茫苏醒,谢仃偏过脸,恍若隔世的混沌。


    错落雨点跌坠,蜿蜒淌过玻窗,水痕凌乱。昏暝暮色里,少?年闲然倚坐窗前,翻阅掌下单薄书页,漫不?经心的倦懒。


    他眉宇不?见半分担任监护的不?耐,更罔论对病人死?活的忧心,有且仅有平静到漠然的温和?。


    目光如同?实质,温珩昱似有所觉,松散朝她递来一眼,合书起身,“醒了?”


    疏懈平淡的语气?。谢仃昏沉抬眸,看他走到床前,善心地接了杯水,替她递到唇边。


    “断骨重新接好了,其他康复需要时间。”他缓声,“好好修养。”


    不?接他的施舍,谢仃勉力?支起身,夺过水杯。温珩昱并不?意外,散漫将手搭在床栏,耐心等候。


    干涸喉管润过水,刮得刺痛,她放下杯子,喑哑开口:“……你没那么好心。”


    “为什么不?让我死?了?”


    这问题有趣。少?年眉梢轻抬,似有兴味。


    他稍一俯身,抬指将她侧脸的碎发理?好,体贴周至,像欣赏一件他亲手雕琢的艺术品,嗓音也?温柔。


    “——因为你想死?。”


    谢仃倏然抬首。


    不?知从何来的爆发力?,她猛地拔掉手背滞留针,温珩昱似有预料,只漫不?经意偏首,她的血便溅过他侧脸。


    猩红的一道痕,映衬他眼底玩味笑意,劣性昭然的揄弄。


    谢仃攥紧他衣襟,指尖颤抖。彼此身量差距悬殊,少?年从容俯身,施舍般配合着她。


    “温珩昱。”她咬牙,发狠地逐字逐句,“该死?的人是你们,你……”


    还想再骂,情绪过激却导致过呼吸,她剧烈咳嗽起来,指骨用力?到泛白,摇摇欲坠。


    温珩昱接住她,不?在意女孩浑身狼狈,他懒然低下眼帘,见证她转瞬即逝的痛苦。


    很漂亮,他想再看一次。


    他总有些恶劣的好奇。这一次,会不?会是她愈合能力?的极限。


    谢仃掩着虚弱的咳声,整个人都苍白,唯独眼梢是绯色,更添脆弱病态,单薄易碎。


    “谢仃。”温珩昱唤她,嗓音低轻,“好好养伤,活下来。”


    他很期待,她能长成什么模样。


    疯子,败类,混账东西。将她本就?黯然无光的人生,弄得更落魄惨淡。


    谢仃紧盯着他,泪光逐渐淡了,眼底渐渐溢出了痛,溢出了刻骨的恨。


    更合他心意。温珩昱轻哂一声。


    “——我等着你的报复。”-


    义工组织离开那天,棠城骤雨终歇,久违逢晴。


    日光熹微,谢仃倚坐床头,视线久久凝在一旁的柜子。上面摆着份熟悉至极的东西,是护士刚才送来的。


    一串炸星星。


    “一个男生转交我的,是你哥哥吗?说你很喜欢这个。”


    护士的话言犹在耳,谢仃情绪莫辨地盯着,忽然笑了。


    她拎起那玩意,随手丢进垃圾桶。


    温、珩、昱。


    再默念这名字,便掺入某种愈燃愈烈的恨意。


    人开智以来,从未停止过抑制这份冲动,那是刻在基因的原始本能。正如当时她攥起美工刀,直觉比起削笔,更适合落在许明初脖子上。


    ——她要做他们的报应。


    16℃


    尘封回忆重启, 没有丝毫转折余隙,汹涌着历历在目,倒带回那场热夏。


    真要论起宿命, 他们或许也称得上注定。


    那年老天爷玩心大起, 随性?拨弄, 就将两缕错误交汇的线捻起。后来再?回望, 相?遇阴差阳错,连锁效应倒触目惊心。


    他们?之间的开端,始于两个人的死亡。


    “——五年前。”谢仃轻笑, 噙了些嘲弄,“你果然?是因为这?事回国的。”


    默认已经算答复, 温珩昱未置可否,懒倦衔起一支烟, 将烟匣递给?她。


    “许明初和裴哲,你怎么杀的他们??”


    谢仃低眸,目光循过烟支标文,黑俄寿百年。姑且短暂认可了这?人的品味, 一同递来的还有金属点烟器,她挑眉, 接过燃上?。


    “怎么能算我杀的。”她语调疏懒, “见死不救不犯法。非亲非故, 我也?没?救助义务。”


    客观正确。


    “你是报案人。”温珩昱低哂,闲然?缓声, “事发当?晚, 你缺席晚自习, 在案发地停留了一小时二十分钟。”


    话已至此,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此事当?年牵连甚广, 由于性?质恶劣,卷宗更是严密封存,但这?人能知晓详情,谢仃并不意外。


    “是啊,裴哲捅了许明初十五刀。”她弯唇,逐字逐句,“我亲眼看着,一次次数的。”


    话里?含笑,语意却不善,仿佛那十五下该落在他身上?。


    “温珩昱,别?在背后查我的过去。”她眸色浸冷,懒得再?跟他装客气,“祈使句用惯了,你是不会提问了?”


    锋利秉性?毕露。温珩昱未究她冒犯,只疏懈抬眉,“我问你就说?”


    “我说你就信?”


    答案显然?是未必。他们?太了解对方,也?始终都怀疑对方。


    “我有我一贯的手段。”温珩昱轻笑,漫不经心掸烟,“你也?可以查,至于途径是否合法,随你。”


    “揭我的底,或者背后捅我一刀——我很期待你能知道多少。”


    波澜不掀的一句话,谢仃撩起眼帘。


    “这?是威胁?”她问。


    他哂然?,“是给?你利用我的资格。”


    有意思。她玩味弯唇,散漫将烟捻熄。


    若是十年前,她会为这?份轻视而恼怒,但放在如今,从容应付也?绰绰有余。


    势均力?敌需要代?价。她不愿被温珩昱同化,更不会被他同化。


    “行啊,我的‘救命恩人’。”谢仃不以为意,起身拢了件衬衣,语调怠慢,“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不论要查我的过去,还是翻那些旧账,都随意。”


    柔软布料滑落臂弯,她反手搭起暗扣,细窄的内衣带子勒在皮肤上?,缚着宛如振翅的蝴蝶骨,雪润莹白。


    她偏首递来一眼,很轻地唤:“但是,温珩昱。”


    “——别?总拿它们?来烦我。”


    不需他提醒,她一无所有地活到?现在,知道该用什?么手段去得到?自己想要的。


    温珩昱视她为调剂消遣,而谢仃同理。看腻这?人久居高位的倨慢,她更想看他求不得,跌落高台陪她一起万劫不复。


    她注定爬不上?去,他也?要陪她烂在泥潭里?。


    “你既然?敢让我报复,那不如就试试。”谢仃笑意莞尔,“爱我,或者恨我。看你会变成?什?么样。”


    温珩昱情感缺失,道貌岸然?,人对无法拥有的东西都有天然?吸引,这?才是她最好利用拿捏的底牌。


    她无意遮掩目的,意味挑衅。温珩昱淡然?置之,松缓问话:“你就这?么缺爱?”


    “还好。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谢仃无甚所谓地应道,懒懒倚墙而立,细白指尖落在床沿,百无聊赖地搭着。


    ——当?时是怎样来着?


    她眼梢低敛,自上?而下地垂视他,落差极为熟悉。少顷,谢仃似笑非笑,饶有兴味般俯身靠近。


    “但我玩腻那些了。恋人关系,露水情缘,都没?什?么意思。”她轻声,“跟你这?段不健康的关系,暂时还算有趣。”


    一瞬地位错乱,像当?年旧影重叠。


    下一瞬,温珩昱倏然?钳住她手腕,朝自己方向扯近。


    谢仃早有预料,失去支撑点的同时,用另只手撑在身侧,再?抬眸,刚好与男人平视。


    温珩昱神色疏淡,眼潭沉入深邃夜幕,寒意似有若无,“你倒是很有胆。”


    话里?藏了不少意味,也?就彼此知晓。


    “我跟你不一样。”谢仃弯唇,“后来想想,难怪你觉得有趣,原来是因为你没?有。”


    “好奇,觉得有意思?”她从容倾身,勾指捻过他下颚,像是逗弄,“来日方长。我暂时还算无聊,有耐心教你。”


    月光在她锁骨折出一湾浅影,干净无暇。呼吸纠缠的咫尺间,谢仃睫羽低垂,半是玩性?半是寻衅。


    ——仿佛拥有正常情感,真是多值得优越的事。


    温珩昱忽地轻哂一声。


    “谢仃。”他嗓音略沉,“十年过去,你还跟从前一样。”


    她挑眉:“通情达理?”


    这?句揶揄话音未落,她腕间倏然?一紧,转瞬就被人按进床榻。温珩昱掐着她后颈,掌控介于旖旎与威胁间,暗藏危险意味。


    “——是不知死活。”


    气息拂过耳畔,冷意浸深,一寸寸侵占。


    谢仃漫不经意,微微偏过脸,昏沉光影中彼此视线相?逢,都晏然?从容。


    “还不赖。”她语调舒缓,“看你这?副模样,也?蛮有意思的。”


    还游刃有余。温珩昱懒然?抬眉,将她衣衫后领松扯。


    视野受限,手臂还被反扣着,男人指腹轻捻,慢条斯理解开她唯一系好的纽扣,谢仃隐有不妙预感,然?而为时已晚。


    衣料簌簌,轻易半褪至臂弯,绑缚住她的手腕。


    谢仃:“……”


    意识到?某种危机征兆,她脸色微变,冷声警告:“温珩昱,我明天还有课。”


    “是吗。”温珩昱倨淡敛目,俯身扳起她下颚,眼底玩味浅薄,“那算了?”


    问得礼貌体贴,仿佛只要她开口应允,就等同于向他示弱。


    反骨劲上?来,谢仃轻笑一声,逐字回敬:“那你试试?”


    牙尖嘴利。温珩昱波澜不掀,指间略施力?道,令她被迫抬头,他们?在针锋相?对中接吻,很快彼此都尝见腥甜。


    血腥气掺欲带狠,那是人的生性?本能,侵略施虐的野蛮基因,抵死缠绵,最适用于他们?。


    久别?重逢,她诱发一场前所未有的意外,引那些压抑的恶欲破笼而出。


    而他清楚,一旦细节有所改变,既定轨迹终将天翻地覆。


    ——他对她有所期待-


    秋意渐浓,晨曦温暖清透,风声遥遥。


    北城迟迟苏醒,枝叶扶疏,衔光折在明净玻窗,荡晃着映亮床间身影。


    日光跌坠在眼帘,谢仃困倦埋首,将自己藏入绵软的被角,睡意朦胧。


    才要入睡,耳畔便落了道低润男声,字语闲适——


    “不是有课?”


    全无扰人清梦的自觉。


    谢仃蹙眉,这?才惺忪偏过脸,稍显不耐地望向罪魁祸首。


    男人颀身玉立,意式衬衫开襟松敞,添了些随性?慵懒。齐楚衣冠下,喉结至锁骨一线缀了红痕,平白衬出几分旖旎佻薄。


    卓雅清贵一如惯常,也?难掩斯文败类的秉性?。


    谢仃懒得应,伸手摸索窗帘按钮,将模式转为自动?调光。落地窗外高楼林立,光影澄然?,勾起昨夜凌乱的回忆,碎片化居多。


    还是第一次做到?断片。她按了按额角,见天色尚早,于是又躺回去,对房屋主人下逐客令:“睡了,别?烦。”


    针对她的态度问题,温珩昱并未多言,只松缓折起袖口,迈步走近。


    步履声响从容,谢仃听出对方目的,才闭上?的眼又睁开。耳侧床单微陷,她仍犯困,注意涣散着递去打量。


    那是只很好看的手。修剪干净,指骨舒展,肤下蛰伏清晰却不突兀的青筋脉络,劲锐有力?。


    模糊感知到?什?么,但她反应慢了,等察觉异样时已晚,蹙眉想拦他:“别?弄……”


    温珩昱闲然?反制,单手将她细腕控在身侧,另一手掩入薄被之下,完好覆住动?作起伏。


    少顷,谢仃挣扎的幅度渐弱,将脸埋在枕间喘息,哑声骂他好烦。


    ……


    于是赖床又拖了半小时。


    捻过纸巾,温珩昱不疾不徐拭过手,疏淡懒声:“起来。”


    谢仃恍若未闻,眼尾泛着盈润绯色,漫不经心地应付他:“现在更困了。”


    未置可否,温珩昱从容敛目,松泛循过腕表,“你的课在下午。”


    “……”谢仃撩起眼帘,目光无语地落向他,“你还真无所不知啊,多谢提醒?”


    他轻笑,“基础背调而已。”


    至于背景调查还是背理调查,有待商榷。


    道貌岸然?的老狐狸。谢仃心底暗骂,总归是没?了睡意,索性?起身更衣。


    昨夜的确被弄狠了,腰和腿根还酸软,膝盖也?疼。迫于面子,她神色未显,只几不可察停顿半秒,就恢复如常。


    干净衣物挂在柜旁,她勾手拎过,不紧不慢地穿戴妥帖,全无忸怩或羞赧,舒展自若。


    温珩昱神色淡淡,可有可无地端视,目光拂过那片瓷白肌肤,暧昧痕迹糜艳,掩入衣衫之下,欲盖弥彰。


    室内温度适宜,谢仃将袖口折起,腕间还残留昨夜束缚的红印,不疼,但总归惹眼。


    “以后别?弄那么明显。”她收回视线,随口谈及经验,“遮起来麻烦,我之前的……”


    话未讲完,便被人懒声打断:“谢仃。”


    似笑非笑的轻慢语调。她莫名抬眸,男人仍是温绎闲雅,眼梢低敛,却现出几分凉薄意味。


    “你如果要说,从前是怎么跟别?人上?床的。”他缓声,“那你今天就别?想上?课了。”


    ……


    行。这?句威胁效果显著,谢仃能屈能伸地闭嘴了。


    17℃


    床上尽兴和床下相处是两码事, 谢仃从容自若,当自家一样自在?,问了?温珩昱洗漱用品的位置, 就盘起长发稀松前往。


    收拾妥帖后, 再看时间, 已经拨至九点。


    昨夜计划外地耽搁太久, 她见手机电量还富余,便解锁查看,果然未读消息堆积如山。


    好在?没什么紧急事, 谢仃挑着回?复一些,发现好友申请躺着条商务合作, 才记起自己有则专访,先?给了?通过。


    系群今天格外活跃, 她早就开启免打扰,目光点水掠过预览窗,只依稀扫见几枚关键字眼,似乎是关于那名转校生。


    对这些琐事兴致缺缺, 她按了?熄屏,后知后觉想起某事, 便离开卧室去寻人, 最?终在?露台发现目标对象。


    距离并不近, 谢仃倚在?楼梯扶手,也只能依稀瞧见一道修颀侧影。


    “温珩昱。”她稀松唤道, “我饿了?。”


    话音刚落, 温珩昱微一偏首, 疏淡扫来一道眼风。她疑惑将目光递近,才发现这人正通着电话。


    难怪。


    喊都喊了?, 谢仃知情识趣地没再开口,缓步踱下台阶,刻意磨蹭着时间走近。


    “……刚才那句。”通话的另一端,陶恙自然听得清晰,艰滞地确认,“不会是谢仃吧。”


    用的是问句,语气却笃定,想必也不需要再给答案。


    温珩昱未置可否,陶恙也预料之中,不由啧了?声:“来真的?前?几天听他们聊这些,我还没怎么当回?事。”


    稍一思忖,便知晓流言蜚语的源头是那场接风宴。温珩昱轻哂,漫不经意地:“聊我和她?”


    “是啊,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两个人。”陶恙感慨,揶揄调侃道,“听说跟隋家的小?少爷还疑似修罗场呢,这么精彩?”


    “你似乎对她很感兴趣。”温珩昱闲然回?敬,“需要我带你见一面?”


    陶恙果然打住:“……这就算了?,我这人很惜命。”


    话题主角就在?不远外,端着副单纯无害。循过彼此渐近的距离,温珩昱敛了?视线,在?恰好模糊的节点,松缓开口。


    “她对你没有敌意。”他淡声,“她恨的那些人里?,只有我还活着。”


    这话越听越不对劲,陶恙琢磨半秒,反应过来。


    “不是,温珩昱你有病吧!”他匪夷所思,“这有什么好攀比的??”


    真是绝配的一对疯子?,陶恙百感交集,简直叹为观止,除了?尊重祝福别?无选择。


    权当他在?陈述事实,温珩昱波澜不掀:“挂了?。”


    通话结束。


    谢仃对他人的社交生活不感兴趣,距离始终保持边界感,百无聊赖地抱臂倚墙,见他忙完,便慢条斯理重申:“我饿了?。”


    “饿了?就去吃饭。”并未置会,温珩昱衔起一支烟,懒然敛目,“跟我说就饱了??”


    言之有理。谢仃了?然颔首,随后解锁手机,漫步上前?,仿佛早就料到他回?应:“那我点外卖,地址是什么?”


    住宅区安保严密,未认证访客有三道检,均需户主确认,取趟餐还不够麻烦。


    温珩昱置之不论,示意她自行解决:“自己去厨房。”


    闻言,谢仃眉梢轻挑,噙了?几分?谑弄,仿佛出乎意料。


    “真的假的?”她哂然,“你查我查得那么彻底,我以为你知道我连开火都很少。”


    ……


    还挺理直气壮。温珩昱搁下点烟器,没什么情绪地递去一眼。


    视线相汇,谢仃坦然自若,极具欺骗性的无辜:“我昨晚都没吃饭,外卖也麻烦,能怎么办嘛。”


    听出这番暗示,温珩昱疏懈抬眉,挑明她心?思。


    “所以。”他嗓音沉淡,“想使唤我?”


    谢仃眨眨眼,坦然更?换说法:“没有吧,我明明是请求帮助。”


    拐弯抹角,这才揭晓真正目的。温珩昱垂视向她,无可无不可:“以后少拿乔。”


    是答应的意思。


    轻而易举,与设想中不同,谢仃似有意外:“就这么答应了??”


    “想我拒绝?”


    被反问住,她微怔,琢磨男人漫不经心?的语意,隐约明白了?些许。


    出乎预料。这人惯常不显山露水,也深谙难测,私下相处过几段,她才摸清对方自成体系的行事准则,有些意思。


    牙尖嘴利刺他几句,他就从床上将她往死里?弄,被她明里?暗里?麻烦使唤,他倒不以为意,随性地放任迁就。


    只要不堂而皇之触及某些雷点话题,温珩昱对她的惯纵相当可观。


    ——挺有趣的。


    谢仃现在?是真有几分?兴致了?。


    但肯定不能就这么讲出来,否则这人又该阴晴不定。她仰起脸,忽然勾手攀住他肩颈,踮脚很轻地讨吻,柔软厮磨着蹭过,衔走他唇间那支还未点燃的烟。


    手也不老?实,细润指尖探入他掌心?,捻起那枚点烟器,意图相当明显。温珩昱没惯她,散漫收拢力道,扣住掌中的不安分?,她便勾指取走烟,讨饶似的,再抬首专心?回?吻。


    示弱一般,他向来吃她这一套。


    欲念浅薄,昼日下无所遁形,编织掉以轻心?的网。那枚点烟器还是落入她手,难说是他放纵,还是她顺势取巧。


    抛了?抛掌心?物件,谢仃漫不经心?燃上烟,捻着滤嘴抵在?柔润下唇,笑意清亮:“这是报酬。”


    意有所指。


    任她得意,温珩昱闲于置会,波澜不掀,“少跟我逞性。”


    “各退一步,互相习惯嘛。”她莞尔,“我也不爱占下风,那就各自适应。”


    “还有一点。”


    “什么?”


    话音将落,她一口烟刚渡过,下颚便被人捻起。谢仃不避不躲,顺着力道抬眸,正撞入男人倨淡冷隽的眼底。


    “以后——少把你用在?别?人那的伎俩,试在?我身上。”


    语意低缓,却是真的警告。


    谢仃顿了?顿,这才想起某个问题,问:“你过去真那么禁欲?”


    温珩昱懒得同她置评这些,收回?手,“没兴趣而已。”


    指间香烟徐徐燃烧,薄云缭散。视野被光雾斑驳,谢仃收回?视线,听步履声渐远。


    重新将烟衔起,她若有所思,眼底泛过不明蕴意。


    饶有兴味-


    但不得不说,白松露料理还是不错的。


    饭饱过后,谢仃自觉收拾碗筷,又搜着洗碗机教程摆弄一番,才算大功告成。


    她二十一年来进厨房的次数屈指可数,没磕碰损毁就已经算表现良好。临了?打开冰箱,她大致打量,就知道自己往后可以蹭饭了?。


    回?到客厅,表针才落到十点。横厅日光敞亮,静谧无声,不见熟悉身影。


    谢仃原本打算歇息,但转念一想,便沿楼梯拾级而上,果然发现书房门虚掩着。


    早就对这处上锁的房间心?生疑窦,她举步走近。温珩昱似在?办公,正与人通话,语调是惯常的疏漠沉淡。


    “陶局那边,拨几个命够用的顶上。”


    她停下脚步,谨慎维持安全距离。


    笔电屏幕微亮,温珩昱松缓扫过,片刻静默引来问询,他按下耳机:“继续说。”


    “关于子?公司的回?购股……”下属顿了?顿,“傅氏的vp拟让了?出资协议,是否需要对接?”


    他轻哂一声:“傅徐行?”


    “跟进吧,看看他的手段。”


    原本以为是珀湾的事,冷不丁听见这名字,谢仃怔了?怔,在?门外狐疑蹙眉。


    傅徐行要回?来了??


    这浑水越趟越深,她来不及多?想,便听门内传来一道疏懒嗓音:“没听够?”


    她到书房的距离少说三四米,也不知怎么被发现。谢仃坦然露面,自若地倚在?门框:“没听清多?少,我又不懂那些。”


    “我缺个地方画数字作业。”她无辜辩白,解释来意,“刚好你在?忙,我总不能直接进来。”


    温珩昱抬眉,听出她言下之意,也回?绝得利落:“空房很多?,随意。”


    “这间就挺顺眼的。”


    “我听不惯噪音。”


    谢仃一噎:“你说我?”


    温珩昱未置可否,示意她现在?就正制造噪音。


    画家的个人修养被质疑,谢仃没再作声,转身走了?。


    以为此事就此搁置,温珩昱淡然收回?视线,阅览下属传来的公文,然而还没清净多?久,就有脚步声渐近。


    他轻按额角,点出实时监控,果然从屏幕中望见谢仃身影。


    不消多?时,当事人携着背包重新归来,还端了?两杯咖啡,其中一杯搁上他桌面,响动?几不可闻。


    杯底压着张纸,行云流水几字——


    「煮多?了?,别?浪费。」


    “……”


    温珩昱捻起那张纸,折半丢弃。


    咖啡是冰美式,不出所料。他浅尝一口便放回?,不辨情绪地扫向谢仃。


    对方从始至终贯彻“安静”二字,抱着ipad从飘窗落座,恍若未察地低头作画,俨然不在?意其他。


    算了?。


    所幸他们做事时都安静,两人初次心?平气和地共处一室,没有针锋相对,难得安谧。


    光影澄然,晌午静好。键鼠细微轻响,电容笔勾勒摩挲,融入穿堂的风声,宁静闲逸。


    人在?舒适环境都会松懈,谢仃低眸画着作业,起形构线,沉浸式完成大半框架,才将笔尖顿住。


    时间徐徐流淌,飘窗日光微醺。她散漫倚在?靠枕,捻起咖啡浅啜一口,才在?这彼此都不设防的时刻,袒露半分?早有预谋。


    刚才临走确认过,难怪温珩昱知晓她在?门外,原来二层有监控。


    再加上书房的锁,还真是有意思。


    仅凭余光打量不出什么,怎么看都只像普通的办公处所,谢仃百无聊赖垂眸,心?底已有算计。


    原本没什么兴趣,但结合温见慕先?前?的欲言又止,难免引她怀疑,有什么与她相关的内情。


    ——来日方长,他们慢慢耗。


    18℃


    表针一秒秒拨, 午后安然静谧,不知觉已经时间过半。


    摘下眼镜,温珩昱轻按眉骨, 目光点水掠过书房飘窗, 谢仃抱着靠枕正沉梦乡。


    他合起笔电, 起身止步窗前, 敛目端量她手边尚未熄屏的平板。画稿已经完成大半,落笔独具风格,颇富灵气, 的确深有造诣。


    画家本身也堪称艺术品。


    纱帘拂动,谢仃依偎在光影一角, 任凭晌午日光将?她照亮。纤柔细净的一枝,明堂漂亮, 此时不声不响,才算有几分?讨喜。


    她耳畔几绺乱发,温珩昱拂指拨开,懒声喊人:“醒了。”


    被太阳晒得舒坦, 谢仃正小憩,闻言有些惺忪地撩起眼帘, 还是将?醒未醒。


    反应慢了半拍, 算不清自己什么时候睡着, 她缓着倦意,动也?不想动:“困, 待会再醒……”


    “现在就醒。”温珩昱嗓音很淡, “送你回?学校。”


    根本不吃她这套。


    谢仃恍若未闻, 睫羽倦怠低垂,仍是睡眼朦胧的模样。她侧首蹭在他掌心, 随意搪塞:“不想去了。”


    发丝柔软垂落,缠绵勾绕指间。她轻闭着眼,慵懒像讨要更多抚摸的猫,脸颊温热,安谧乖顺。


    温珩昱并未收手,松泛端量少顷,低声轻哂。指腹蹭过她眼尾,他语意闲懒:“演技不错。”


    话音刚落,谢仃散漫撩起眼帘。


    ——没劲儿,不解风情。


    拂开他的手,她晏然自若地起身,眼底清亮,早就不见半分?朦胧困倦。


    “你这还挺舒服的。”她舒展手腕,收好平板从飘窗翻下。侧目扫见什么,她玩味提醒,“不过……换件衬衫吧,小叔。”


    说着,她勾手抚过他颈侧,在那处似吻似咬的痕迹稍加逗留,暧昧不清地轻挲。


    温珩昱未置可否,制住她不安分?的手,慢条斯理:“不想被人知道?”


    谢仃:“?”


    这人划重点怎么这么奇怪。她试图收手,然而没能挣开,不禁更加莫名:“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之后要被传风流韵事,别赖到我身上。”


    她自觉不算客气,然而腕间桎梏却?随之松开,温珩昱似乎接受了这句解释,不疾不徐:“别耽搁,收拾好就送你回?去。”


    谢仃示意手中的包,“就这些,走?吧。”


    乘车库电梯的途中,她思索琢磨一路,才算豁然开朗,为什么温珩昱会是那副态度。


    秉性的掌控欲作祟罢了,排他性也?是同?理。温珩昱这类人,大抵这辈子?都没尝过患得患失。


    “我们现在的关系,消遣还不错。”谢仃道,转头望向身边人,“难说哪天就腻了,有必要?”


    楼层迂缓递降,温珩昱并未看她,淡淡问询:“不是挺恨我的?”


    “不代表我想耗一辈子?。”她笑?笑?,“报复你和毁了你都挺难的,我不爱内耗,等新鲜感过去,那就当断则断。”


    叮铃声响,电梯门?徐徐敞开。


    话音落地的寂寥中,温珩昱低哂一声,半影半光间侧首望向她,似是漫不经意。


    “我可以让你更恨我。”他嗓音沉缓,“温见慕,邱启,你在意的人不少。”


    “想试试?”他问。


    “……”


    多轻描淡写的威胁。谢仃抬眸,情绪莫辨地同?他对视,少顷才若无其事错开,失笑?。


    “行啊。”她逐字逐句,“那就到时候看吧。”


    谁比谁更百无禁忌-


    午后车流稀疏,近大学城,才堪堪拥堵一段。


    谢仃久坐无聊,便解锁手机翻看,见系群消息不减,这会儿反而讨论得更盛,于是进?去大致瞧了瞧。


    「实?锤了,人都来报道了,刚到学校。」


    「燕大又多一门?面。从UAL转学,还是世家少爷,这履历真好看。」


    「顺风顺水啊,天赋型选手没法?比。」


    UAL?世家少爷?


    谢仃视线一顿,终于发觉不对劲。再往上翻记录,果然看到熟悉的名字——隋泽宸。


    猜想被证实?,她有些无奈,垂眸支住额角,再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些讨论,便觉得的确没说错。


    家境殷实?,不乏天赋与运气,隋泽宸的人生毫无坎坷,堪称顺风顺水。


    ——除了遇到她这件事。


    所以怎么又来自讨苦吃。先前打?过照面,不怪她多想,国?内三所艺术高校皆是top,非选择燕大,这小少爷意图明显。


    正隐隐头疼,微信冷不丁又跳出消息,她定睛一看,是温见慕发来的。


    「温见慕:[图片]」


    「温见慕:你还没回?学校吧?晚点再来。」


    针对这不详预感的劝告,谢仃点开图片,双指放大查看,果然在图中瞧见了隋泽宸,看环境是在南门?,也?是她正前往的目的地。


    还好,毕竟已?经事先知晓消息,她没什么波澜,然而再多加打?量,却?从隋泽宸身边发现了熟悉身影。


    是许久未见的楚诫。


    谢仃:“……”


    这张照片,再捎上驾驶席这位,简直叫人脊背发麻。


    从前不是没遇到过类似状况,但多是断干净的前任现任。这回?又是暧昧朋友,又是前任,身旁还坐着她现任床.伴,成分?相当复杂。


    更别提其中两?人还是发小,彼此互不知情,谢仃一瞬间头痛欲裂,连逃课的心都有了。


    本想让温珩昱送自己去西?门?,但路程所剩无几,改道不现实?,于是她提议:“……你要不,把我送到前面路口。”


    温珩昱递来一眼,有话直说的意思。


    成年人了,过往情感经历没什么可心虚,谢仃只觉得麻烦,按着眉骨道:“待会我要见两?个熟人,你应该不会想……”


    话未说完,车忽然刹停。


    似有所觉,她话音顿住,见温珩昱眉梢轻抬,视线越过她耳畔的车窗,意味莫辨。


    “隋泽宸。”他循过场间,片刻停留,淡声,“楚诫。”


    ——确实?惊喜-


    “往东走?就是设院了。”


    “燕大主校区分?南北两?区,教学区基本都在这。”系主席欣然介绍道,“西?边就是宿舍区,学弟你分?到几号楼了?”


    旁边几名学生会干部,本意是不想怠慢这位国?际转校生,结果人轻装上阵,只带了一个行李箱,还客气地自己拎着,倒叫他们无处安放。


    “9号楼。”隋泽宸颔首,疏离有致,“我自己就好。耽误你们午休了,原本也?不是开学季。”


    跟预想中不同?,这位世家少爷没什么架子?,同?行的朋友也?身份不轻,但总归面上是好相与的。


    可浑然自成的距离感无法?忽略。系主席斟酌少顷,还是周至地提议:“导员在开会,半小时后才结束。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先去系里逛逛,刚好顺路报道。”


    “不麻烦。”隋泽宸婉言谢绝,“我从前来过燕大,原本也?该是这里的学生,认得路。”


    “他当年第一志愿就报的这。”楚诫轻笑?,拍拍当事人的行李箱,对他们道,“你们也?都还有课吧,去忙就行。放心,我朋友就在油画系,晚点碰面刚好去吃饭。”


    话都说到这份上,再推辞就显得过分?殷勤。横竖是省了事,系主席索性颔首:“好,那有问题及时联系,原本也?是我们系里该做的,不麻烦。”


    客套过后,原本就该这么各自散去,学生会一名女生却?望向校门?,笑?着打?起招呼——


    “谢仃姐?”


    话音刚落,几人不约而同?望去,悄然间各怀心思。


    校外泊着辆Guard 4matic,车前一道佻姣明艳的剪影,来人闻声侧首,眉眼勾起笑?意,莞尔应了这句问好。


    任情恣性,明堂漂亮。谢仃总有些男女通杀的本事,人缘自然也?顶好。


    场面似曾相识,楚诫注视那道熟悉车影,几不可察地蹙眉。


    “好久不见。”谢仃向学生会几人问候,弯唇示意,“设院来转校生了?”


    隋泽宸望着她,挑眉唤:“学姐。”


    刚才也?没见他这么喊其他人。楚诫闻言思绪一断,直觉地心生异样。


    “这位是从UAL转来的。”系主席笑?道,看见熟人也?自在许多,跟双方介绍,“这是大三油画系的谢仃,你们……”


    指尖有些空,谢仃才想起背包落在车内,低眸正要去寻,却?见窗舷升拢,下一瞬,就是车门?敞开的声响。


    她额角一跳。系主席的话戛然而止,显然认出来人身份,凝固在原地。


    步履抵近,停伫她身侧。温珩昱低下眼帘,将?包递还给她,谦和闲雅:“落副驾了。”


    谢仃:“……”


    车里就车里,还非得指明是副驾。她接过,面不改色地笑?笑?:“多谢。”


    男人甫一现身,在场气氛倏然降至冰点。隋泽宸眸色微沉,冷然端视过去,温珩昱疏懈迎上,像才注意到旁人存在,稍含索然。


    “好久不见。”寒暄也?点到即止。


    这句问候没有指向性,谢仃一听就知道不妙,然而还没等她打?岔,一旁楚诫便稀松撂了句:“不算久。”


    “上次从这遇见,也?就月前的事。”他牵起唇角,半笑?不笑?的客套,“我倒是才知道,阿仃还有这么一位私交。”


    剑拔弩张的语气一出,意味昭然若揭。隋泽宸被抢话就已?经很意外,又听见那声亲昵的“阿仃”,他当即明白过来,目光无言递向谢仃。


    ——震惊之余还掺着些委屈,一副可怜相。


    谢仃侧目避开,瞧不出几分?情绪。暂且搁置这副局面,她面色不改,贴心地给另外几人递台阶:“最近院里活动多,学生会挺忙吧?”


    早就瞧出气氛微妙,几名局外人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闻言当即顺坡下驴,借着这由头迅速离场。


    算是清完场,谢仃按了按额角,才应了楚诫:“有些联系而已?。”


    没说谎,但也?没说全。温珩昱疏淡置之,对此并未多言,只俯首示意她,懒声:“这次该向我介绍了?”


    多熟悉的话。隋泽宸轻哂出声,挑眉反讽:“你们很熟?”


    楚诫错愕转向他:“?”


    谢仃:“……”头疼。


    气氛这么明显,她不信他们心里没数,也?懒得惯着谁,一视同?仁地介绍:“舍友的小叔。”


    示意楚诫:“朋友。”


    隋泽宸则是:“高中同?学。”


    诚然都是浮于表面的关系,她原本就没解释的必要,被扯下水也?觉得乏味。都是成年人,答案本就能自行理会。


    “都认识了?”谢仃拎起包,散漫摆手,“我下午还有课,你们慢聊。”


    说着就要离开,隋泽宸瞬间收回?注意力,也?顾不得发小变情敌的突发情况,本能地举步跟上她:“姐姐,我刚来不熟悉,你知道9号楼在哪吗?”


    谢仃还没应,楚诫便匪夷所思:“你小子?不是……”


    “上次来是三年前。”隋泽宸轻咳一声,不着痕迹地找补,“时间太久,记不清具体位置。”


    这点儿小九九,谢仃多少能猜出些,也?没拆穿,她颔首示意:“顺路,带你过去。”


    她对隋泽宸有种无形的惯纵,独一份特殊,本人似乎不以为意,也?懒得矫正这点。


    敛了目光,温珩昱循过楚诫,从容相谈:“你的两?位‘朋友’关系不错。”


    听出转移矛盾挑拨离间的意思,隋泽宸止步,一改从谢仃跟前的乖驯,冷厉侧目:“你——”


    “不是吗。”温珩昱予以回?视,淡淡一笑?,“接风宴那晚,你们似乎独处了很久。”


    他话语温绎,抱歉也?周至客气,秉着卓然风度:“看来是我误会了。”


    厉害。谢仃由衷从心底感慨,简直叹为观止。


    ——温珩昱到底是什么极品绿茶?


    她轻啧了声,朝罪魁祸首扫去一道眼风,示意适可而止。温珩昱闲然同?她对峙,暂且遂了她的意,回?身搭在车舷,缓声:“下课给我联系。”


    没主语,但都能听出这话是递向谁。他另有行程,暂无闲暇也?耐性告罄,先行启身离场。


    谢仃才算松了口气。


    但雷已?经埋下,楚诫神色不明,和隋泽宸甫一对视,都是多年朋友,某些事实?瞬间了然。隋泽宸也?无谓,坦荡挑明立场:“我是她前任。”


    楚诫玩味轻哂:“她前任还真不是你。”


    “我认识她这两?年,还没你的事。”他从容不迫地估算,“四五任?你留学一趟,消息闭塞了不少。”


    隋泽宸:“?”


    不愧是兄弟,最清楚怎么破他的防。


    “这么多。”他挑眉笑?了,俯身对谢仃道,“我们还有过一周年。姐姐,你后来遇到的人都不如?我。”


    “?”楚诫没绷住,“你小子?在内涵谁?”


    “打?住。”谢仃听不下去,没兴趣这出回?合制修罗场,言简意赅地总结,“你们认识的事我也?才知道,不用从我这说。”


    “我跟他是朋友,你不也?说是么。”隋泽宸坦然开解,“朋友而已?,有空再叙旧,别耽误你上课。”


    那你们男人的友谊还挺脆弱。谢仃想。


    楚诫显然也?这么想,极有素质地问候道:“隋泽宸你他妈……”


    “晚点儿请你吃饭。”隋泽宸恍若未闻,拎起行李箱,“姐姐,我们顺路先走?。”


    真是茶香四溢。楚诫先一步拦下箱子?拉杆,半笑?不笑?地扣在原地:“不用,我来燕大接她这么多次,熟悉路。”


    谢仃扫了眼时间,决定随便他们。她还得回?宿舍,再耽搁就要没午休了。


    这趟行程意外太多,隋泽宸索性作罢,利落松开行李箱,跟楚诫示意:“那你拎着,我住五楼。”


    “……”楚诫有些咬牙,死勒住他肩膀,“你小子?少得寸进?尺,想偷家?还‘姐姐’,她吃你这一套?”


    “我跟她那会儿还没你的份。”隋泽宸原话回?敬,压低嗓音,“当两?年朋友了还没进?展,她也?不吃你这套?”


    互掐个没完了。谢仃拎起肩侧背包,转身离开。


    余光里的身影渐行渐远,隋泽宸掀起眼帘,没来由喉间涩然,很轻地唤:“……谢仃。”


    相隔不近,她却?像听见这声揣满不甘的低唤,驻足留在他视野边际,迎光侧过脸:“怎么了?”


    光影错落中,她轮廓近乎错觉是柔软,唯独递来的视线平静,不掺多余情绪。跟她比坦荡,他从来赢少输多。


    隋泽宸听见自己开口:“我把Lucky也?带回?来了。”


    那是她取的名字。谢仃有印象,上次见还是只金毛幼崽,很黏她。


    “它长大了。”少年望着她,嗓音有些低,“很想你。”


    日光敞亮,晃得视野惝恍。那点言下之意太过明显,谢仃低眸,少顷弯唇笑?了笑?。


    “长大了就好。”


    她背过身,漫不经心地应:“我也?只陪过它一段,没必要留太深的印象。”


    像太阳底下一层薄雾,没什么质感,她轻描淡写揭过那段过去,道别也?体面,身影与他渐远。


    她最后说,下次见-


    还真是情场作恶多端,报应时候未到。


    谢仃全程装作若无其事,直到踏入宿舍楼,才敢松懈表情,蹙眉叹了口气。


    不再想少年最后的眼神,她还有正事,一路乘电梯上楼,回?寝室见温见慕还在,便开门?见山:“你哥要回?来了。”


    温见慕刚换好卫衣,闻声愣了下:“我知道……你回?来这么早?”


    “你发消息那会儿,我在温珩昱车里。”


    信息量太大,温见慕加载少顷,才反应过来:“他们三个遇见了?”


    “本来没什么事。”谢仃搁下包,想起这出就好笑?,“但你小叔茶言茶语有一套……你表情收收。”


    没能见证修罗场,温见慕正遗憾,闻言瞬间敛起神色,认真附和:“他这人是不太好。”


    本意也?没打?算多提此事,谢仃取出平板,边调整草稿边回?归正题:“你怎么知道这事的,跟傅徐行和好了?”


    温见慕“啊”了声,坦然自若:“我找人查过航班。”


    谢仃指尖一顿。


    ……该说不说,在某些微妙的行事作风上,温家人真是如?出一辙。


    再看温见慕,俨然是穿戴妥帖准备出门?的架势,谢仃不必猜也?知道她:“去接机?”


    “嗯嗯。”温见慕乖巧点头,凑过来亲昵地环住她,“阿仃,待会如?果点名,就拜托你啦。”


    难说去接机还是去堵人。谢仃轻掸她额头,也?只能惯着:“出息,帮你一次。”


    万事大吉,温见慕笑?吟吟在她怀里蹭两?下,当即雀跃地奔赴机场。


    车早就约好,来得也?及时,她刚出校门?就赶上,立刻钻进?后座唤师傅启程。


    午后交通畅行无阻,待近了机场,车段才开始拥堵。温见慕耐性耗得干净,见距离不远,她索性结账下车,步行去了目的地。


    该查到的都查到了,她早就将?航班信息倒背如?流,到贵宾楼外等候。


    这边没人接机,视野也?开阔,温见慕百无聊赖地磨时间,默默打?着腹稿,直到听见感应门?滑开,她思绪倏地一断,抬眼望去。


    男人似乎从商局中抽身不久,衣着挺括周正,气质凛冷。他并没有看向这边,敛目拂过腕表,英傥五官神色疏淡,不辨情绪。


    熟悉身影映入视野,温见慕攥紧指尖,眼眶一瞬酸得发烫。


    晚秋渐凉,等候多时的助理上前,将?备好的风衣递去。傅徐行抬手回?绝,余光不经意捉见什么,他顿住,眉间轻蹙。


    温见慕迎上他,笑?意莞尔:“哥。”


    北城深秋的寒风天,她也?不觉得冷,只穿着件单薄卫衣。闸口空旷寂寥,片刻静默后,脚步声便渐渐清晰。


    他们的影子?在地面愈加靠近。温见慕低眸望着,清醒也?没剩太多,她忍不住迈近一步,最后索性奔入他怀里。


    傅徐行也?接住了,虚揽住她后腰,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没有再松开。


    “我好想你。”温见慕仰起脸,笑?靥澄然地环紧他,“哥,这么久没见,惊不惊喜?”


    傅徐行注意并不在此,掌下是她浸满寒意的衣襟,他只淡然嗯了声,便将?那件风衣搭在她肩头,“穿好再说。”


    温见慕一怔,正想装可怜,便听他嗓音微沉:“没下次。温见慕,再这样我不会管你。”


    她眨眨眼,把戏被拆穿也?不心虚,听话地裹紧风衣外套,乖巧认错:“你不也?心疼了嘛……怕你还生我气,哥我错啦。”


    傅徐行未置可否,偏首稍一示意,让助理去车坪等候。等场间只剩彼此,他才问话:“查我的行程了?”


    听他语气并无不悦,温见慕才放心,低声咕哝道:“你又不会告诉我,查查怎么了。”


    “不声不响回?北城,那要多久才能见面。”她垂下睫尾,落寞地扯住他衣摆,“走?的时候也?是……我知道错了,你别不管我。”


    越说越委屈,眼眶难自控地酸涩起来。她抿紧唇,狼狈将?头低下,想藏起那些没出息的眼泪。


    “哥哥。”她哑声唤,“……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傅徐行没应。


    沉默片刻,他到底还是抬手,拂过她泛红的眼梢,接住那些簌簌下落的泪。


    他嗓音放缓:“哭什么。”


    从前就是这样。温见慕眼泪很多,委屈了会哭,孤单了会哭,找不到哥哥也?会哭。


    跟他忐忑不安,又肆无忌惮。


    被他惯坏了。傅徐行敛目看她,缓声:“我给你发过消息。”


    温见慕抿唇抽噎,默默翻出手机,还开着静音。几分?钟前,傅徐行直接将?航班短信原封不动地转发过来,多一句话都没说。


    真是言简意赅,看得出原本就不希望她来。


    温见慕真的有些恨他了。


    可是傅徐行告诉她,以后回?家等。


    “钥匙只给过你。”他轻挲她眼尾,温柔妥协,是安抚的意味,“我不会不回?去。”


    温见慕又没那么恨了。


    重新投到他怀里,她应了声好,眷恋地蹭着他指尖,软声撒起娇:“但是哥哥,不要让我找不到你。”


    “——再来一次,我真的会疯的。”


    她笑?着对他说。


    19℃


    北城十月, 寒秋料峭。


    少穿果真容易受凉,温见慕不过从风里站了十多分钟,现下就?闷闷打起喷嚏, 裹紧风衣将脸埋起。


    她身子骨向来弱, 稍受风寒就会这样。傅徐行迈至风口一侧, 温见慕抬眸看他, 抿唇笑了笑,亦步亦趋地跟随其?后。


    助理从车坪等候多时,见两人近了, 便迎上前?颔首,问询稍后的安排:“夫人托我?问您行程, 您看……”


    话说?着,他目光投向温见慕, 带些漠然。傅夫人对她素来不喜,温见慕听懂对方言下之意,心虚地低头回避,略显无措。


    傅徐行神色淡然, 闻言余光也欠奉,只?替温见慕打开后座车门?, 隔绝那道落向她的视线。


    察觉他无声的庇护, 温见慕小?心翼翼勾住他指尖, 很轻地攥着。傅徐行没理会这幼稚把?戏,但也惯纵着, 将她按入暖风充沛的车内, 才拂了手。


    这番行径已?经算作?答复, 助理蹙起眉,还没能开口, 傅徐行便松泛指示:“回劭苑。”


    那是?他的私宅。


    没说?送温见慕回校的事,更不提拜访本家公馆。助理神情微变,不禁严色提醒:“公子,这是?夫人的意思。”


    “回劭苑。”傅徐行语意微寒,“我?的意思。”


    听着剑拔弩张的氛围,温见慕怯怯低下头,仿佛不敢作?声。阴影覆盖的角落中,她百无聊赖拨弄着风衣纽扣,神情漠然。


    没什?么想法,傅家上下除了她哥和傅叔叔,几乎都不待见她。起初年纪小?还会难过,后来寻不到原因,也就?习以为常。


    ——反正她有哥哥。


    不愿关心多余的人事,她安静候在原处,也没在意他们是?否多谈,总归车门?再次敞开时,是?傅徐行落座她身旁。


    那名助理也随后乘上驾驶,颇有职业素养地闭口不言,行车驶入机场大道。


    温见慕睫尾轻抬,余光循过身侧,傅徐行似是?倦极,眉宇稍纵即逝的沉郁,不辨情绪。她顿了顿,将视线递向窗外。


    一路沉寂。


    这窒息感持续到家中,直到迈入玄关,温见慕望着他侧影,才开口:“你真的不回公馆吗?”


    傅徐行不答,只?扯松领带,语调也淡:“我?回去,留你自?己?”


    温见慕微怔。


    “哥。”她唤。


    “你如果真的因为这事为难。”她嗓音很低,“不管我?也可以。”


    傅徐行步履稍滞。少顷。


    “不管你也很难。”他道。


    温见慕低头凝在原地,指尖攥紧泛白。直到熟悉气息靠近,掐红的掌心被人扣住,她睫羽轻颤,眼眶倏然酸涩。


    好像总是?这样。她从未想逼他作?选择,可单是?留在这里,他就?要为她让步许多。


    “温见慕。”他卸去她指间力道,“说?话要有底气,谁教你这样。”


    “……我?错了。”温见慕乖巧摊手,喃喃坦白,“我?说?谎的,我?想和你多待一会。”


    话音刚落,一道沉闷的手机振动声响起。


    她僵住,似有所觉般垂眸,然而傅徐行先一步抬掌覆过,将屏幕侧开,敛目扫向那则来电。


    望见备注,他几不可察地蹙眉,些微烦倦。


    “没关系。”温见慕大致也猜出对方身份,知情识趣地回避,“你先接电话吧,别误了事。”


    傅徐行划过勿扰,不急于接这通来电,只?交代她:“从这里等我?。”


    意思很明确,是?让她断了旁听的念头。


    温见慕眸色稍黯,但很快就?恢复如常,听话地点头应声,目送他身影渐远。


    ——又怎么可能真的照做。


    将门?带上,傅徐行松了腕表,从桌面烟盒拈一支烟,才将那则电话回拨。


    等待仅半秒,接踵而至的是?双方静默。他眼梢压低,松散将烟燃上,才平静唤人:“妈。”


    听筒传来短促响动,对方似是?换了地点,待背景彻底沉寂,才淡笑问候:“阿行,回北城了?”


    懈然倚墙而立,傅徐行衔着烟,视线从始至终都落在房门?下缘,预料中望见一道身影填补了余隙,他疏淡循过。


    “刚出机场。”他道,“怎么了。”


    “刚出机场,带人回了劭苑。”女人缓声补充,格外温柔,“这么护着那小?丫头?”


    傅徐行没应,也无话可说?。


    “——你是?不是?存心跟我?作?对?”


    面对他的沉默,女人也难再从容,语气徒然冷厉:“傅徐行,你非要为她逼疯我?是?不是??!”


    “我?活着一天,她温见慕就?别想进?傅家!你难道不知道她是?——”


    “我?知道。”他打断。


    深渡了口烟,傅徐行按着眉骨,无波无澜地反问:“她待在我?这,也碍你的眼?”


    “你知道?!我?看没人提醒你就?要忘了!”


    话音未落,听筒便乍然传来一声震响。女人似乎砸了什?么,傅徐行习以为常,淡然等她平复情绪。


    静默少顷,女人才再次有了动静。先是?笑,又转为阴晴不定?的泣音,最后哽咽着哀求。


    “阿行。”她嗓音沙哑,似哭似笑的衰颓,“妈妈在这个家里只?有你了,你难道要像你爸一样吗?妈妈只?有你了,真的只?有你了……”


    只?有你了。


    简短几字如同咒缚,傅徐行额角一跳,坠痛得令人烦躁。他蹙眉碾了烟,良久才应:“我?尽早回去。”


    “妈。”他低声,“对不起。可以了吗。”


    话里难掩疲惫倦意。


    一门?之隔,温见慕蹲坐在地,神色拢进?影里,蜷在膝间的手指攥得发?颤。


    听不清谈话的全貌,但那句抱歉刺入耳中,她听得快要窒息,只?能徒劳地将脸埋起,无用地躲藏。


    怎么会这么难,如果他要走,眼泪和祈求有没有用。温见慕恍惚想起谢仃,好像真的印证了那句回答。


    ——她还不想疯,所以他不能走。


    惶恐不安中,她不曾注意门?被打开,直到半缕光延入视野,她才慌忙抬首,狼狈地两相对视。


    傅徐行敛目,对她的出现不感意外,只?疏漠垂视,“又要哭了?”


    温见慕眼眶泛酸,闻言摇摇头,闷声应:“我?害怕……哥哥,你不能留在这里陪我?吗?”


    傅徐行端量着她,冷隽眉宇稍一松懈,似笑非笑。


    “你也只?有我?了?”他问。


    温见慕微怔。


    她在他眼底看到自?己,黑幕中小?片残破的缩影,软弱的,涣散的。


    喉间干涩一片,她很轻地开口:“你要回公馆吗?”


    “如果是?呢。”


    当眼泪和祈求都失效,那她在他这还剩些什?么。


    无缘由的恐慌笼罩而下,楚楚可怜演不下去,她仰起脸,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我?不想你去。”


    “——温见慕。”


    她听见他说?:“那是?我?的家人。”


    温见慕时常感到如履薄冰。恰如此刻。


    身前?是?走到黑的绝路,身后是?给不出交代的这些年,她寸步难行,可脚下的冰面在消融,她就?快死了。


    “凭什?么?”她下意识抬声,失控地质问,“我?也喊你哥,我?妥协很多了,她就?是?讨厌我?我?能怎么办?!”


    话音未落,迟来意识到失态,她又去牵他的手,连忙道歉:“不是?……哥哥,我?错了,我?不该冲你发?脾气的。”


    “你生我?气吧,生气总比不理我?要好。”她带了哭腔,“是?我?刚才犯浑,对不起,我?真的没想这样。”


    ——他恨她的理由有千百个,逐一列举,每个都名正言顺。


    真相腌臜难言,母亲的控诉言犹在耳。傅徐行低眸,少女纤弱的手指攥着他,颤得厉害,轻易就?能拂开。


    但他到底没有动。


    ——他恨她的理由有千百个。


    所幸,她对此一无所知。


    “我?不耍性子了。”温见慕抹掉眼泪,抽噎着道歉,“怎样都好……哥哥,你别丢下我?。”


    良久,傅徐行抬手抚在她发?间,妥协一般,安抚地揉了揉。


    “……没事了。”


    指腹蹭过她哭得湿红的眼尾,他嗓音很低:“我?不走。”-


    燕大。


    课程结束后,谢仃如常回到寝室,将数字作?业转存BMP文件,命名发?送教授邮箱。


    桌面摊着几卷小?寸油画,几天没收拾,颜料跟稿件又堆积如山。她闲来无事,就?动手清理一番,顺便断舍离了不少旧物。


    首饰盒旁挂着几枚已?经淘汰的选手,她正准备合并丢掉,目光落在其?中一条项链,却停了动作?。


    是?当初锁扣松掉的那枚。不久前?才见过设计者,谢仃勾起它,摩挲过银环的内壁,沟壑感清晰,是?刻着名字缩写?。


    “——我?的名字。”


    隋泽宸那时认真地向她展示,替她戴好后,又迟来有些青涩,俯首吻在她耳畔,“我?的。”


    小?孩儿的浪漫主义。


    按着那处字母,谢仃垂眸,终究还是?收起,没有再碰。


    手机传来通话震动,她收起多余思绪,见备注赫然是?林未光,便挑眉接起:“好消息?”


    倒是?开门?见山。林未光轻笑,懒声应:“好消息。”


    “鱼钓上来了,你名声还挺响,没怎么费工夫。”她道,“线我?替你牵好,至于怎么收,你得自?己处理了。”


    谢仃未置可否,“温崇明那派的人是?谁?”


    林未光说?了个名字,她闻言玩味弯唇,闲散地松了下指关,“这老?东西,临退休还想捞一笔。”


    “到手也不是?小?数目。”林未光不以为意,“我?的线人探不深,但也摸出点东西——温崇明跟这老?滑头,分赃不均。”


    “可能人快卸职,胃口也跟着大了。”纸张翻阅声窸窣,林未光似是?确认什?么,道,“他们都是?亲信过账,温崇明从珀湾折了挺多,这笔钱除去邱叔,也就?你吃得下。”


    “两千万,你先照这数跟他谈吧。”


    谢仃沉吟片刻:“他敢接?”


    “依我?查到的来看。”林未光给她确定?答复,“你再多喊一倍,他都接得住。”


    “不过有点奇怪。”她提醒,“这出合作?有三方势力,我?的人接触不到,你留个心眼,别被做局。”


    毫无悬念,谢仃意料之中:“温珩昱吧,我?有数。”


    “搞什?么?”林未光始料未及,“我?以为他是?你情人,结果是?仇人?”


    “格局小?了。”谢仃说?,“两者都是?。”


    林未光:“?”


    虽然难以理解,但对方是?谢仃,她也就?坦然接受。没多加追问,重回正题:“总之等信儿就?行,那老?头未必亲自?露面,你留个谱。”


    谢仃心底已?有琢磨,“成,这次谢了。”


    “客气什?么。”林未光不以为意,“当初不说?过么,随便借我?的势。棘手就?说?,我?还嫌你太省心。”


    谢仃轻笑,从善如流地应:“好好,我?的大人脉。”


    有来有往揶揄几句,林未光手底另有公事,便提醒她行事留心,先行断了通话。


    之后就?百无聊赖。大三课少,相应的也枯燥,谢仃无所事事,躺在工学椅上查阅未读消息,又后知后觉想起某事。


    ——某人临走前?似乎留了句,下课给他联系。


    管谁呢。


    谢仃纵情声色,自?觉跟道德不沾边,隋泽宸和楚诫是?意外,碰面不过早晚,修罗场在预料之内。她也没所谓,毕竟不是?头一回后院起火。


    但这场火是?别人引的,就?另说?了。


    决定?对此充耳不闻,谢仃翻看微信,发?现那名记者早前?发?来消息,是?份采访初稿,询问她内容是?否合宜。


    这类专访的确久违,她接的次数屈指可数。谢仃垂眸加载文档,大致看过内容,问题都算有边界感,除去最后那道——


    「您父亲曾是?国际画坛的一代传奇,外界常言天赋的遗传,请问您是?如何看待的?」


    挺犀利的问法。


    谢仃年少成名,入圈便锋芒瞩目,不出三载扬名国际,一度被誉为画坛代名的现象级。虽说?师承邱启,但她风格自?立,后被扒出是?名家遗孤,更掀起轩然大波。


    她父亲生前?家私低调,外界仅知他有位相敬如宾的妻子,时隔多年,谢仃的出现无疑引发?诸多猜测,过往经历也随之曝光,令人唏嘘。


    但那都是?前?言。总归时至今日,仍然有人试图窥探她的过去。


    她自?己都反感回忆的东西,就?这么招人好奇。谢仃轻笑,没趣地关闭文档,言简意赅给了答复:「可以。」


    随性敲定?会见时间,她退出小?窗,继续向下清空未读,扫见一则有趣的邀约。


    「何瑜萱:D.C晚宴,来?」


    Dorothy Club,会员制私人会所。坐落北城CBD中心,毗邻商业地标,老?钱世家的社交圈,闻名遐迩的销金窟。


    何家三代行商,有祖上荫庇。何老?曾任商协会长,何瑜萱随母姓,是?他膝下最疼宠的小?外孙,娇生惯养出放纵性子,跟谢仃从一场200迈赛车局结识,要尽兴不要命的作?风一拍即合,此后多有熟络。


    消息发?于不久前?,谢仃扫过时间,回:「你家那个不吃醋?」


    「还冷着。」何瑜萱应得利落,也无意多谈,「之前?被狗仔跟拍,差点上热搜,麻烦。」


    「倒是?你,最近真修身养性了?还是?有新欢?」


    猜得还挺准。


    「床.伴而已?,不熟。」谢仃回。


    何瑜萱瞬间失了兴趣:「那没事了,所以今晚来不来?」


    才下课,她正觉无聊。谢仃轻敲指尖,思忖少顷,叩字——


    「等着。」-


    “最后一次评估是?去年。”


    堂室宽舒,沿袭轻简雅致的基调,以檀褐色为主。榧木淡香沉稳宁谧,陶恙翻阅掌中纸页,推门?信步而入。


    “PCL-R28分……”他挑眉,将档案折过,“我?记得你出国那年是?33分,干预治疗?”


    语罢抬了视线,投向不远处那道身影。男人姿态闲逸,清疏如远山,正捻弄掌畔那株真柏,意兴阑珊。


    柏枝是?文人树型,白骨舍利势态凌厉,与他相映衬,更如君子端方。话音渐散,男人慢条斯理将手搭落,尾调索然:“试过。”


    意思是?效用不大了。


    陶恙并不意外,垂眼看过手中白纸黑字,都是?英文原诊,专业详尽,评估也不出他所料,是?人格障碍。


    罕有的高功能型。意指社会化程度高,冲动调节能力强,能效仿共情与基础情感表达,日常处于低唤醒状态,非典型危险人格。


    学术研究期间,陶恙曾对此类人格做过样本共性特征分析,首要参考便是?温珩昱,为此还特地飞了趟伦敦。温珩昱无意配合,被烦得耐性告罄,便允他去了自?己的私人猎场。


    后来论文是?写?成了,导师赞赏有加。但此后陶恙总对温珩昱提心吊胆,然而对方履历卓然有致,学业自?律成性,优越得他无话可说?。


    档案周详,时间跨度从留学到归国,陶恙翻过几份,突发?奇想:“你看过这些没?”


    “评估是?稍有起色。”他将文件递给当事人,顿了顿,斟酌着补充,“但我?认为结论存疑,你……”


    话未说?完,见温珩昱似笑非笑,他自?觉收声,识趣地适可而止。


    上次将这人当做研究对象,陶恙对当年的“提醒”还记忆犹新,不由清了清嗓,转移话题:“之前?就?忘问你,怎么决定?回国了?”


    温珩昱接过档案,敛目浏览,仍是?副无可无不可的闲然,“不是?说?过,找乐子。”


    陶恙轻啧,正要表示怀疑,视线不经意下落,便扫过他衣襟。未束领带,半松半敞的疏懒。


    领衬之下,是?颈侧鲜明的牙印与吻痕。


    陶恙:?


    他眯眸,借着角度优势,抬手想看得更清楚,然而才有动作?,就?被温珩昱波澜不掀地屈指抵开。


    “……”陶恙讪讪收手,“啧,稀罕。”


    计划落空,他索性作?罢,从桌案对面落座,倒也真的新奇:“想不到,我?还当你性冷淡。”


    “不对。”他忽然想起白日那则通话,愣住,“她在你那过夜了?”


    温珩昱未置可否。


    两人认识多年,陶恙再清楚不过这人矜己秉性,但更震惊于另一点:“你真不怕她下暗手?”


    “也算她本事。”


    真是?好自?信啊。陶恙干笑两声:“有理,估计裴哲跟许明初当年就?这么想的,现在坟头草也长势喜人。”


    对此不以为然,温珩昱稍显漠尔,屈指将档案递回桌面。


    “当年许家中落,有裴哲的手笔。”他道,“后来急流勇退,弃政从商才算保全。”


    许父风光半生,行仕深有城府,一朝被不孝子酒后磕嗨的录音断送生涯,虽说?以证据不足落幕,却也掀起不小?的风波,最终请辞以示正名,可谓元气大伤。


    “有印象。”陶恙颔首,“居然是?裴哲干的?他哪来的胆,跟许明初两败俱——”


    蓦地,话语戛然而止。他怔在原地,忽然明白幕后的另一可能,是?那名失踪人士。


    任他神色变换,温珩昱好整以暇,疏淡道:“事成后,他未婚妻另寻退路,曾求到我?这里。”


    被头脑风暴绕得发?晕,陶恙蹙眉按着额角,愈发?费解:“你帮的她?”


    “没有。”


    温珩昱松泛应他,指骨抵在扶手轻叩,“所以后来,另一人找上了她。”


    ……


    陶恙脊骨生寒。


    “五年前?。”他语气有些僵硬,“你当时回国,真的只?是?因为许明初的死?”


    过往忽视的线索串联起来,蛛丝马迹之下,是?满盘算计的博弈。陶恙醍醐灌顶,更觉得匪夷所思,终于察觉疑点——


    “你究竟知道多少?”


    风拂卷,黄昏翻涌。


    暮色从玻窗溅落,将衣摆浸染成深褐,好似陈年血迹干涸,洗涤不净,抹除不掉。


    温珩昱轻笑一声。


    “谢仃很有意思。”他道。


    丰沛的爱与恨,矛盾的脆弱性,缜密偏执,又恣性妄为。他们互为彼此认知的异类,出于某种冰冷的兴趣,经久不息。


    温珩昱感受情感需要介质,谢仃是?一册好用的范本,生动,鲜明,他乏于分析解读,只?作?闲暇消遣。


    “十年前?,我?曾好奇她会长成什?么样。”


    陶恙望向他,“那现在?”


    残阳之下,余晖半影半光。温珩昱懈懒敛目,玩味也浅薄:“没让我?失望。”


    多倨慢。


    两条人命当明牌,赌局的代价犹未可知,这群疯子的好赌性真恐怖。陶恙叹为观止,发?怵地啧了声:“那她要么是?真没顾忌,要么就?是?真的够疯。”


    温珩昱颔首,“她说?,和我?乱七八糟的关系,她很满意。”


    “……”


    妈的。陶恙确信,没准这两人真是?天生一对。


    “还是?劝你一句。”他讪讪,“‘对可控的事要保持谨慎’。谢仃本事不小?,你当心栽了。”


    “凭她?”温珩昱低哂,“吃了我?不成。”


    陶恙不以为然:“人情人换得比衣服还勤。楚诫,隋泽宸,据说?她前?任还是?陆厅的儿子,说?她简单我?真不信。”


    也没低看的意思。谢仃有向上社交的天赋,虽说?这评价欠妥,但事实如此。


    艺术圈上限摆在那,谢仃如今的成就?与人脉堪称阶级跃迁,更何况多数是?她占主导,的确厉害。


    “人家可不缺消遣。”如是?总结,陶恙生出些看戏的揶揄,“二十出头,正是?玩性最重的年纪,不服管,你小?心被始乱终弃。”


    话音将落,适时,一道短促的振动声响起。


    温珩昱低下眼帘,目光点水掠过手机屏幕,眸底沉谙莫辨。


    不知是?什?么消息,陶恙直觉有隐情,下一瞬,就?见他眉宇泛过极淡的笑意,意味不明。


    “的确难管教。”


    温珩昱抬指熄屏,漫不经心地:“关起来怎么样?”


    陶恙:“?”


    真是?一劳永逸的好方案。陶恙赞叹不已?,如是?讲:“不怎么样,我?会举报的。”


    随口一说?罢了。温珩昱波澜不掀,起身作?别,“今天到这,走了。”


    方才还只?是?怀疑,现在陶恙确信那则短讯与谢仃相关,不由挑眉:“去哪?”


    “接人。”


    言简意赅,温珩昱披衣迈入玄关,嗓音疏寒:“免得她‘始乱终弃’。”


    20℃


    冬日早入夜。


    城市灯火下坠, 融化淌入街道,车影淹在霭蓝夜色中,徐徐停靠在会所场外。


    CBD地标屹立东方, 商厦雕梁画栋, Dorothy Club坐落其中, 装点万顷琉璃的都市一隅。


    何瑜萱派自家司机来燕大接应, 谢仃乐得清闲,自然没有拒绝。见抵达目的地,便朝司机稍一颔首, 起身下车。


    最近琐事缠身,她?有段时间没来D.C, 粗略算算,确实挺久没跟狐朋狗友们组局消遣了。


    D.C实行会员制, 隐私性极佳。总归是北城二三代们的娱乐场,外看堂皇雅致,内里纵情声?色。


    北城寒风刺骨料峭,谢仃松散拢起大衣, 向迎宾出示会员函,信步入内, 轻车熟路地前往二楼过廊。


    今夜是冬宴, D.C素有“四时宴”的惯例, 吧厅餐饮换季,也?便于?会所人脉更新?。她?拾级而上, 也?遇到些生面孔, 寒暄着交换名片, 再淡如止水地擦肩。


    夜已?昏沉,宾客影影绰绰, 何瑜萱正跟时尚圈的好友谈笑,耳畔便捕捉一道细高跟的响。她?若有所觉,还没能回头,颈边就拂过温热气息,薄纱似的痒。


    是某人又?坏心眼。


    对此?习以为常,何瑜萱侧目眺去,果然迎上女人低垂噙笑的眼,看谁都深情。


    谢仃今夜穿了范思哲秀款黑裙,绸缎偏光,包臀鱼尾,更衬得身姿夭柔姣好,虚掩着袅娜春光。


    她?身段高挑,又?高跟履地,轻易就拉开差距。垂首偎在她?耳畔,携着冷香抵近,不作其它就自成旖旎。


    “拿我当?温见慕呢?”何瑜萱偏过脸,同朋友稍一示意,便失笑点她?,“少?用这招逗我。”


    “问候而已?。”谢仃语调懒然,松散循过她?指间烟草,嗅见一阵温和的花木香,于?是低眸端量。


    “短支3T。”何瑜萱指尖微抬,“西打木窖养出来的,尝尝?”


    谢仃对品茄没太有热衷,但?邱启有这雅好,她?耳濡目染也?了解些许。就着原有的距离俯首,她?衔住她?指间烟支,浅渡一口,才确实认可。


    “吧里新?上的?”


    “还有帕特加斯。”何瑜萱问,“怎么样,去哪坐?”


    “早茶晚酒。”谢仃不以为意,“当?然是去喝蓝方了。”


    D.C内部吧厅众多?,各取所好,两人一拍即合便同路。席间遇见不少?熟人,多?是带伴来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也?没谁真的留意。


    侍应生从茄房取来木匣,谢仃从中挑选着,像想起什么,示意何瑜萱身侧:“萧叙呢,真没一起来?”


    何瑜萱轻捏眉骨:“今晚怎么都问我这个。”


    “难得谈这么久,不都以为你们稳了么。”


    “……也?没分。”何瑜萱咕哝,“早知道不吃窝边草了,想断都狠不下心。”


    谢仃不置可否,把量着茄衣品质,得闲回她?:“受着吧。人好歹是顶流,狗仔跟拍也?正常。”


    “问题在于?被拍到后,他问我想不想公?开。”何瑜萱啧了声?,“不是随口一说,是很认真那种你懂吗?上次见他这样还是我高中早恋那会儿,我刚承认,没多?久这段就吹了。”


    谢仃一顿,琢磨出些信息,笑了:“他还拿的暗恋成真剧本??”


    “……”何瑜萱麻了,“找你做情感咨询就是浪费情感,算了,这事先?放着吧。”


    “没必要。”谢仃道,“你喜欢就负责,不够喜欢就拖着,看你舍得怎么选。”


    还真是轻拿轻放,像她?一贯作风。何瑜萱支起脸,见雪茄也?快燃尽,便弹指置入烟盏,任它徐徐明灭。


    雪茄吧有烟草许可,谢仃将挑出的列到一侧,示意侍应生:“这几支收起来,装保湿盒送到明南街37号,‘启’。”


    挂过账,其余流程便不必再管。Winsky吧就在临侧,席间已?经落座不少?,谢仃松泛打量,多?是熟悉面孔。


    有人眼尖,余光瞥见二人身影,便招呼示意:“稀客啊,还以为要见你俩得下辈子呢。”


    “少?贫。”何瑜萱搡他让位,“上月才喝过酒,敢情就你喝的孟婆汤?”


    “啧,这不感慨么。”


    任他们插科打诨,谢仃漫不经心走近,褪去大衣搭在椅背,就从何瑜萱一侧落座。


    裙裾翩跹拂过,浸染倦暖光影,摇曳生姿。她?甫一入席,引得好友纷纷调侃


    弋?


    今夜是猎艳来了。


    谢仃轻笑,也?未置可否。接过朋友递来的酒杯,她?挑了瓶格兰杰斟满,才浅呷半口,就听人打探:“楚诫呢,你俩最近怎么样,据说还见家长了?”


    “问他啊。”谢仃眼梢轻挑,莞尔反问,“剧本?又?不在我这,之后或许是和平分手?”


    “靠,我就说小道消息邪门?,传到我这都成你俩要订婚了!”


    ……那可传得有够邪门?。楚诫倒像收心了,但?关她?什么事。


    “人谢老?师另有新?欢。”何瑜萱轻啧,“身份还挺神秘,连我都瞒着。”


    年轻人的酒桌话题,多?少?沾些不正经。情爱这档事于?在座如饮水,权当?消遣乐子,听这话也?不觉有什么,顶多?随上几句揶揄。


    “没法不瞒。”谢仃荡了荡酒杯,稀松失笑,“就我今晚来这,叫他知道估计都麻烦。”


    “还有人能管住你?”


    “我都坐这喝酒了,你说呢。”


    反正温珩昱又?不知道她?在哪儿。


    酒过三巡,醉意也?微醺,场间没聊多?久,攀谈搭讪就纷至沓来。本?就是娱乐场,陆续有人携伴离席,意味不言而喻,也?稀松寻常。


    今晚惦念的蓝方还没喝上,谢仃想到这,就知会过何瑜萱,起身去吧台问酒。等候调酒的间隙,她?低眸衔了支烟,没拿点烟器,不由轻一蹙眉。


    适时,视野被递入个细窄物?件,是雪松片。


    目光微移,落在对方指间。骨感清晰分明,精雕细琢的温润,虎口一枚浅痣,分外熟悉。


    谢仃撩起眼帘。


    男人气质极好,身姿修长,眉眼英傥深邃,一身靛青西服周正熨展,昂贵精致,自成修雅从容。


    “好久不见。”他道。


    声?线低醇,言近意远的疏离,像北城久而未至的雪。


    端量少?顷,谢仃对他轻一弯唇,拈过那支雪松片,引着火松散一荡。橙色火焰刹那明灭,晃在她?指尖,又?熄入烟沙。


    “时晏。”她?唤他。


    陆时晏自她?身旁入座,指骨轻叩桌缘,示意酒侍:“和她?一样,有劳。”


    从这重逢,都在意料与?情理之外。谢仃渡一口烟,闲懒地支住侧脸。


    时平天时俱清晏,冠着好蕴意,人也?如其名。陆时晏出身政治世家,其父先?后在检察院与?司法局就任要职,家风明德正理,也?养出他清卓修养。


    陆时晏是谢仃实质意义上的前任,彼此?床上床下都相性极好,分手时也?体面,算有过不错的一段。


    两杯蓝方呈上桌面,澄滟酒液粼粼灿亮,谢仃执杯虚碰过他的,先?行放在唇边呷饮。


    蓝方口感柔和,后调淡去酒体的刺激,弥留几分玫瑰香气。能品出藏酒年数不短,谢仃轻晃酒杯,稀松寻常地问候:“没想到会从这遇见。”


    陆时晏长她?五岁,正任北城民检高级检察官,素来独善其身,鲜少?踏足此?类场所,能碰面实属预料之外。


    明白她?言下提醒,陆时晏抛出一个人名,轻笑:“酒局救场,喝完这杯也?该走了。”


    那人是他们共同朋友,刚才短暂打过照面,想来是席间难抽身,才求来这尊大佛捞人。


    “不着调。”她?失笑嗔怪,也?没有多?谈,“近来怎么样?”


    “平平淡淡。”


    陆时晏应她?,将领结扯低几分,松了领下一枚扣。他执起酒杯,姿态稍适松弛,“你呢,怎么自己在这。”


    将这话品味片刻,谢仃也?明白他言下之意,不由莞尔:“我应该有伴?”


    陆时晏微一顿,情绪几不可察,掩入眉眼之下,“楚诫?”


    谢仃懒然嗯了声?:“是朋友。”


    只是边界感暧昧,不代表她?真的打算更进一步。


    “最近忙画展的事,阿萱约我来透气。”她?轻一掸烟,眼梢压低,“他们都带着伴,我自己也?没趣,索性来喝闷酒。”


    “不过……现在也?算有人陪了?”


    并未将话说满,她?抿过酒,才借用他的原话,似笑非笑问候:“陆检,好久不见。”


    分手三月余,说“久”也?浅显,毕竟利落抽身的人不在意时间,迟迟驻足的那方才会去顾念。


    谢仃对旁人的好感察觉清晰,也?惯于?放任,不点破不回避,只顺势而为。至于?到哪一步,随意。


    蓝方风味偏雪莉桶调和,度数偏高,口感却近似果酒。谢仃今夜喝过一场,现在半杯又?入喉,微醺酒意攀上眼尾,漾出冶艳的绯色。她?不在意,指尖从杯口抚过,带走残存的酒液,雪似的玉润。


    光影似乎太柔软,她?眼底也?浸染了几分,微微侧过脸,望来的眼笑意潋滟,情意看不真切。


    与?初见他时一模一样。


    并且与?那时如出一辙,先?移开目光的人依旧是陆时晏。


    他轻哂:“你每次糊弄我,都是用这副语气。”


    三言两语,主动权瞬间落回她?手。他早有预料,服输退让也?还算体面。


    哪怕是他们在一起的那段日子,他对她?也?仍然没有拥有感。谢仃离谁都很近,也?离谁都很远,她?总是不够爱的那方,自然就总是赢家。


    谢仃似笑非笑,指间香烟焰色明灭,她?随意熄入烟沙,掌侧手机屏幕适时亮起,悄无声?息。


    开了整晚的静音,险些忘记某事,她?垂眸循过来电,见猜想被证实,几不可察地挑眉。陆时晏并未询问,只道:“需要回避?”


    “不是重要的人。”谢仃不疾不徐,划过接听。


    开口讲究先?发制人,不等对面作声?,她?便施然解释:“没来得及回电话。”


    “我有事在忙。”谢仃神色未改,“目前不在学?校,我……”


    背景交谈人声?突然趋于?安静,她?没放心上,随意端起手边蓝方。正思忖着敷衍,酒杯就被人单手扣下,连同她?的掌心。


    “……之后联系。”她?说完未尽的话。


    视线压低,男人骨节修长的指抚住她?,力道疏懈,却不容置喙。


    身后气息太过熟悉,近在咫尺的掌控之下,寒意暗藏。谢仃轻一眯眸,不作声?响。


    “——的确在忙。”


    男人开口,嗓音醇朗疏淡,挲着低沉的哑,沉谙莫辨。


    尾调随听筒中的微弱磁音,一同立体化地落在她?耳畔。


    谢仃暗自啧了声?,抬指掐断通话,侧目望去。


    温珩昱并未看她?,端起那杯余存尚少?的酒,从容饮尽。俯首之间,呈现锋利的下颚线条,冷感清厉。


    杯沿一道重叠的湿润,淡去原先?薄红的唇印。陆时晏目光循过,眸色稍沉,依旧不失得体修雅:“温总,巧遇。”


    “巧遇。”温珩昱敛目,温绎周至,“陆公?子也?在。”


    陆时晏轻笑一声?:“我一直都在。”


    “是吗。”温珩昱未置可否,谦和道,“倒是没听她?提起。”


    “电话来得突然,或许是没有交代的必要。”陆时晏松缓回敬。


    温珩昱低哂:“的确,看来是无关紧要的事。”


    一句话针锋相对地曲解几回,各有占据高点,都绵里藏针。谢仃暂且摒弃耳目,从中间也?不好多?话,琢磨寻个契机离场。


    “客气了。”陆时晏不以为然,“我和她?相处过很久,的确更熟悉些。”


    他言下意味锋利,温珩昱闲然听罢,疏懈道:“年关将近,陆检还是谨慎场合,当?心被作把柄。”


    “陪她?片刻还是不妨事。”陆时晏颔首,“不过,温总提醒得在理。换作平时,我跟她?也?有叙旧的机会。”


    这是什么快乐扫雷吗。谢仃轻捏眉骨,正计划该怎么脱身,余光不经意扫过不远处,如愿望见几抹熟悉身影。


    先?前的局似乎是散了,何瑜萱正跟其余人谈笑风生,朝隔壁雪茄吧走去,似乎察觉到她?目光,她?驻足递来一眼。


    发现救星,谢仃还没来得及用眼神示意,就见对方蓦地一怔,先?是匪夷所思地眨了眨眼,随后更难以置信地示意身边朋友朝这看。


    谢仃:“……”


    陆时晏与?她?的关系自然不必说,毕竟是公?开过的恋人,都心知肚明。但?出现在此?处的另一位,就另当?别论。


    剑拔弩张的微妙氛围,意味不言而喻。几人瞠目结舌望过来,何瑜萱看向陆时晏,又?看向温珩昱,最终震惊地转向她?——


    新?欢、床.伴、不熟。


    一瞬间全部对号入座。


    何瑜萱知道谢仃向来喜欢搞离谱的,却没敢想,她?居然搞到了最离谱的那个。


    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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