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遇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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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许宅送来马车,但为尽早赶赴八达县,一行人仍旧骑马前去。
一路冒雪前行,直往南去。出霖州城进入郊外,无际积雪刺目。未曾见到一个人影,但地上却有数不清的马蹄印。
此时还在下雪,那些马蹄印上只蒙上一层薄雪,显然前面有一波人刚走过这条路。
霍无妄扽紧缰绳,其他人亦是随之停下。
徐尘散骑马上前,随着他的眸光看去,最终落在远处巍然的山峰。
在山峰的一侧有条小路,可供人绕山而行,但若是稍不留神,滚落山崖亦是有可能的。
“你是怕那座山有人埋伏?”徐尘散问。
霍无妄双腿轻轻夹了下马腹,继续往前走,双目一瞬却不转的盯着那座山峰,“若是有人要动手,在那座山四周埋伏,自是再好不过。”
徐尘散笑笑,语气轻松道:“霍二啊霍二,你莫不是在福鹿县被吓到了?如今怎的胆小了?不过就是一座山而已,你若怕了,本少爷先去,只当是去给你探探路。”
霍无妄偏过头,余光不动声色的看向走在中间的宋锦安以及嫣娘。
倘若只有他一人前往,他自是不怕。
可此次却是不仅仅有他在,还有宋锦安、有霍家派来的人……
“探路就不必了,到山脚下时谨慎些就是。”霍无妄道。
沿着雪路上的马蹄印,一行人赶至山脚下。虽说雪天路滑,但万幸山上的小路不算陡峭,骑马倒也无妨。
只是众人唯恐在此处受到袭击,马速自是慢了许多。
宋锦安边走边看,又低声同坐在她身后的嫣娘低声道:“倘若此行路上遇到埋伏,嫣娘务必先自保。绝不能冒险行事。”
嫣娘双手环抱着她的腰肢,下颌正抵在她的肩上,听这话眉头微颦,“那宋姑娘呢?若是遇到埋伏,宋姑娘可是要与那些人动手?”
“自是要动手。”宋锦安笑笑,“好歹也是学了些三脚猫的功夫,兴许能抵挡一人。”
嫣娘羽睫垂下,轻轻嗯了声,“宋姑娘所言,我记下了。”
一行人都悬着颗心,连大气都不敢喘,眸光更是四处搜寻。似是要尽早找到埋伏之人藏在何处,如此倒也能早下手。
但直到众人从这座山绕行而过,也不曾遇到埋伏,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直到从山峰的另一侧离开,徐尘散才忽地大笑起来,“霍二,你呀,当真是被福坤山一事吓着了。瞧瞧,这不是也没事吗?”
没事自然是最好的!霍无妄不由得吐出一口浊气。
走在后面的宋锦安出声接道:“谨慎些,总归是好的。”
徐尘散回头看去,顿时换了副嘴脸,粲然一笑,“锦安妹妹说的是,是该谨慎些。”
等回过头,他却在众人瞧不见时,长舒了口气,又在长袍上蹭了蹭掌心的冷汗。
幸好不曾有人在此动手,否则他们这些人说不准就真没命了-
临近午时,正巧途径一处食肆,便停马歇脚。
食肆里除了霍无妄一行人,便再无旁的客人。掌柜的见来了这么多客人,顿时喜笑颜开,着急忙慌的端来酒肉。
“掌柜的,从此处到八达县还需多久?”宋锦安突然问。
掌柜的一怔,仔细看看落座的十几个人,“诸位是要去八达县?”
“正是。”宋锦安看出他的异样,又问:“怎么,可是有何不妥?”
掌柜的忙道:“并无不妥,只是这些时日太多人去八达县了,多有来此吃肉喝酒的。诸位前往八达县,定然也是要给那位国舅爷送寿礼吧?”
“国舅爷?!”徐尘散惊得双目圆睁。
掌柜的惊讶点头,“是啊,难道诸位不是前去给国舅爷送寿礼的?”
“哪位国舅爷?”徐尘散急忙问。
“哪位?这……”
掌柜的拧着眉摇头,思前想后才道:“小的只知国舅爷姓杜,他那妹妹如今是宫里的贵妃。旁的事,小的就不知了。”
徐尘散惊愕的半张着嘴,直到轻轻摆手示意掌柜的退下,他才偏头看向霍无妄和宋锦安,小声道:“难不成是舒贵妃?”
后宫唯有一位贵妃,也正巧是姓杜。
更巧的是那些商贾如今正在八达县,倘若舒贵妃的兄长正是在八达县,此事只怕就有些蹊跷了。
难怪都这么些时日了,霍无妄也没能查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真若是能查到后宫,这一切自是也能说清了。
徐尘散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虽是冬日里,却也吓得直冒冷汗,“边疆的药材一案若是最后查到后宫贵妃身上,此事可就闹大了。”
“此事不可妄下定论,先查清再说。”霍无妄道。
宋锦安看向身侧始终低着头的嫣娘,虽好奇究竟是何人在背后操控此事,但如今嫣娘不愿主动提及,她自是也不会追问。
索性先去会一会那国舅爷,保不齐能有意外之喜……
一行人吃了酒肉,便又继续骑马前往八达县。直至天黑,方才到地方。好在此处倒是有一间客栈,虽小了些,一行人倒也勉强住得下,但却仍要挤挤才成。
宋锦安照旧和嫣娘挤在一起,才刚进了屋,她便道:“八达县并非福鹿县,嫣娘不可独自一人外出。至少也要带上一人,随你一起,免得遇险也无人知晓。”
放下包袱,她快步去到小窗前,抬手推开探头看向外面。
四下静谧,只闻鸡鸣狗吠之声。恍惚间,宋锦安险些以为是回到了福鹿县。
但纵是如此,她仍旧警惕的将窗外仔细打量一番。
虽着一身锦袄衣裙,但却又有着少见的冷静。嫣娘看着宋锦安的背影,蓦然想到昨日她所言。
“宋姑娘应当也有苦衷吧?”嫣娘问。
宋锦安倏地回头,“苦衷?”
她慢慢合上小窗,敛笑朝嫣娘走去,“嫣娘此言何意?我倒是不明白。”
“宋姑娘既是自幼在霍家长大,又是户部尚书之女,为何会在小小的福鹿县待了那么些年?宋姑娘定然也有苦衷吧?”在福鹿县待了那么些日子,嫣娘也已然将几人之间的事问的清楚明白,也愈发好奇宋锦安为何去福鹿县待着。
“算不得苦衷,我是心甘情愿。至于为何会在福鹿县待着,说出来倒也不怕嫣娘笑话,无非是想学医术罢了。只是自古女子学医的少,我这才迫不得已去了偏远之地拜师学医。”宋锦安笑笑,听见敲门声缓步朝门口走去。
是客栈里的伙计前来送热水,宋锦安顺手接下。
但那伙计却探头往屋内多看了一眼,宋锦安皱起眉看他。伙计似是察觉不妥,忙收了眸光,低着头去旁的屋子送热水。
等关门后,宋锦安顺手倒了两杯茶水,她笑道:“我虽不知嫣娘究竟是为何事才帮那些人做事,但若是有朝一日要我出手相帮,我定竭尽所能的帮你。”
端着两杯热茶,将其中一杯递到嫣娘手中。
“好歹也是相识一场,嫣娘若是想明白了,且信我一次。”
嫣娘接过茶水,暖了暖冻得发僵的手指,低垂着眼帘盯着杯中水,苦笑着点点头-
深夜,待众人睡下,却有一行人鬼鬼祟祟的进入客栈。掌柜的端着一盏烛火,冲着为首之人指了指二楼,又低声道:“二楼全都是。”
为首之人冲着身后人挥手,二三十人蹑手蹑脚的往二楼去。
黑衣人在进入二楼后,没了烛火的映照,如同隐入黑夜,再难寻见。
站在掌柜的身侧之人余光一瞥,从荷包中掏出两锭银子,“你若想平安无事,只当不知此事。否则,自己一家老小会是何下场,你应当明白。”
掌柜的哪里敢接下银子,吓得连忙说道:“能为皇家办事,是小的的富气,银子就不必了。只是我那一儿一女……”
“等抓了这几人,自会将你那一儿一女送回。”男子眼眸如刀,看向二楼。
随着阵阵难闻的味道,二人同时朝着外面走去。
恰在此时二楼响起阵阵喊声:
“是迷烟!”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竟敢给小爷用迷烟!”
“嫣娘,快遮住口鼻!”
……
随之而来的还有阵阵桌椅板凳的碰撞声,听的掌柜的心中发颤。
那可都是银子啊!
但看着客栈四周站了足有近百人,他却一个字都不敢说,只得静静听着楼上传来的动静。
等宋锦安一行人解决了楼上的那些人,拿出火折子看向楼下时,才惊觉竟已经被包围了。
“楼下人更多。”
宋锦安回头看向身后的徐尘散和霍无妄,“若是硬碰硬,只怕会更危险。”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四周却并无一人出来,单单是这一点就实在太奇怪。
徐尘散只觉脑袋昏昏沉沉的,轻轻晃了晃头,又气又恼的喊:“到底是何人,竟然敢对小爷我出手?小爷可是襄州戍边将军之子!敢对小爷出手,你不要命了?”
可即便他报上名来,楼下那些人也并未被他吓到,反而仍旧守在原地。
宋锦安看向走廊上不远处的几人,皆是因迷烟而动弹不得的霍将军的手下,又看了看身侧的嫣娘和徐尘散。
不知是赶路太累,还是今夜的茶水被动了手脚,一行人今夜倒像是睡得格外沉。近半都中了迷烟,动手时甚至也因迷烟导致的无力而挨了几下。
偏偏楼下那些人又不像是冲着银子来的,更像是冲着他们来的。
若是将霍将军这些手下扔下,只怕会丢了性命!
宋锦安摸了摸腰间荷包,只得心中一横,“为今之计,只能是我等一同冲去楼下,到时候霍小将军趁此时带着嫣娘先跑,无需管我们。”——
第62章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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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嫣娘一把拉住宋锦安的手腕,“要走一起走。”
宋锦安故作轻松的笑笑,“你且放心,我定不会有事,徐三哥他们也不会出事。只是眼下你不能有事,否则此案只怕就更难查了。”
转而又看向不远处的几人。
“此事就这么说定了,也不必再商谈。否则再耽搁些时辰,楼下那些人就要上来了,到时候即便想跑也跑不掉了。”
话落拂去嫣娘的手,折返回屋内拿了包袱中的小药箱,从中翻出一个小瓷瓶。
出来后,逐一给每个中迷烟之人吃了一粒。
等到了徐尘散面前,宋锦安将药丸送到他手心里,柔声道:“此药虽能让你等暂且清醒,但也只是一时的。最多半个时辰,又会昏昏沉沉的。如此咱们只能想法子逃出客栈,先让霍小将军和嫣娘离开,到时咱们再找机会跑。”
药丸顺着喉咙被硬生生吞下去,徐尘散慢慢倚靠在墙上,余光看向楼下。
暗色中看不见楼下究竟有多少人在,但却也隐隐察觉到危险。
趁着楼下微弱的烛光,徐尘散仔细瞧着四周的小路,不知想起何事,双眸微微一眯。
“当真是不曾想到,我徐三竟还有今日。”他敛笑看向面前几人,故作威胁道:“今日之事都不准说出去,否则我这一世英名就毁了。尤其不能与我大哥、二哥说,倘若那二人知晓了,指不定会如何说呢。”
都这个时候了,他竟还担心声誉一事!宋锦安哭笑不得。
“好,只要今夜能逃出去,一切好说。”宋锦安缓步朝着霍家那些人走去,“跑时你们三人一起,不可跑散了,如此也算有个照应。”
正好此次带来的霍将军手下拢共十五人,到时候只要她带着徐三逃跑即可。
霍无妄看着她的背影,眼底晦暗不明。
恰在此时楼下传来脚步声,众人也不敢再耽搁,各自背着包袱往楼下去。
嫣娘既是证人,自是被护在中间。
随着众人下楼,如墨的夜色下,刀光剑影泛着寒光。纵然看不见面前之人,但刺耳的声音频频在耳边响起,吓得嫣娘身子发颤。
她被众人护着出了客栈,直至此时方才察觉面前之人足有上百人。
可他们加一起拢共也就十九人!
偏偏又是暗色下,一时敌友难辨,只知刀剑相向,血腥味弥漫。
直到忽地听闻有人喊了一嗓子,“带着嫣娘跑!”
此话一出,嫣娘登时察觉手腕被人攥住——
一股强大的力道将她强行拉出人群,沿着她看都看不见的道路跑去。
身后跟着七八个人,个个都手执刀剑。
嫣娘只觉拉着她跑的那人,倒像是将她视为佩剑一般,丝毫不管她究竟能否跟得上,只管拼了命的拉着她跑。
嫣娘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但纵是如此,她还是断断续续道:“霍、霍公子不必管我,我就在此躲着,霍公子先去救宋姑娘吧。她亦是女、女子,我只怕她出事。”
“放心,霍二不会让她有事!”
熟悉却陌生的嗓音,听的嫣娘一愣,“徐、徐公子?”
怎么会是他呢?!
“怎会是你呢?”嫣娘惊呼。
徐尘散边跑边说:“拿包袱时霍二说了,要我带你跑。我素来贪生怕死,自是乐意带着你跑。你且放心,锦安妹妹不会有事的。”
话音落下的刹那,猛的一扯,将嫣娘护在身后,转身拔剑而出。
“小爷贪生怕死,但应付你们几人,倒也能行!”
刹那间,刀剑碰撞!
嫣娘吓得拉住徐尘散的衣袍,好似唯有如此才能安心些。
直到隐隐闻见血腥味,嫣娘似是也听见徐尘散倒抽凉气的声音,才忍不住问:“徐公子受伤了?”
徐尘散却像是没听见似的,接着与面前几人拼命。
待得了些空隙,方才再次拉着嫣娘朝印象中的小路跑了,与身后之人一同消失在黑夜中。
彼时,客栈门前。
宋锦安手臂被对方的刀剑划伤,迫不得已,只得拿出荷包中的剧毒,大喊:“徐三哥,带他们先跑,剩下的这些人我来解决!”
“如何解决?用毒?”
在听到霍无妄嗓音的刹那,宋锦安顿时攥紧了手中剧毒,“霍无妄?你怎会在此?嫣娘呢?”
“徐三带走了。”霍无妄勉强应付着面前之人,却也能游刃有余的回应着宋锦安的话。
宋锦安虽是心中气恼,但如今不是与他计较此事的时候了。眼见被对方逼得步步后退,她只得大喊:“撤!”
霍家人手下急忙退回到客栈内,眼疾手快的关上了门。
纵然对方的人也跟进来几个,但好在仅仅是几个,被霍无妄三两下便解决了。
宋锦安直奔后院,看了一眼墙高,急忙冲其他人喊:“再有两刻钟,迷烟的药效便会让你等昏昏沉沉。在此之前,务必想法子躲起来。等药效过去,每日来这客栈一次,直到所有人聚齐为止。”
看向后院的那些马匹,宋锦安虽不舍,但也无可奈何。
“这些马匹暂且放在此处,日后再来带走。”
眼下要翻墙离开,自是不便带着马匹,只能等日后再带走了。
随着十几个人一个接一个的攀上墙头跳出后院,客栈的门也被人接连几次撞击,显然是要强行闯进来。
宋锦安也是头一次遇上这等事,即便心中又急又慌,却也只能强装镇定。
直到那些人都离开,她才催着霍无妄离开。
二人同时攀上墙头,双手一撑跳了上去,亦是在此时客栈的门被猛地撞开。
纵身一跃,二人同时跳下去,起身便在漫天黑夜中不知方向的跑去。
身后数十人穷就不舍,怎么都甩不开。
霍无妄拉着她拼了命的跑,甚至不知前方是何情况。
直到身后之人愈来愈少,他才放慢脚步。正想拔剑与身后之人拼个你死我活,却又隐隐听见不远处好似又有人追上来了。
还真是没完没了了!
二人继续往前跑,直到跑进一片似是树林之地,身后的声音才愈来愈少,但却频频响起有人撞在树上的喊声。
可不多时二人便察觉这是上坡路,跑的格外艰难。但身后有人追着,又不得不跑。
今夜无月,一片漆黑。
二人不知身在何处,亦是不知前方是何情况,只知道现下就是要往前跑。
足足又跑了一刻钟,宋锦安实在跑不动,方才开口:“别跑了,我……我……啊啊!”
话还没说完,脚下突然踩空——
身子一斜当即倒地!
霍无妄亦是被她拉倒在地,二人不受控的往下滚去。
身下的小石子,硌得她脊背生疼。所过之处,浑身上下都针扎一样的疼。
简直比被刀划一下还要疼!
宋锦安疼的咬紧下唇,不多时口中便有了血腥味,但脊背上的疼,却仍旧不减半分。
直到滚落在山脚下,二人正巧撞上了山下的大石头,方才停下来。
听着山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宋锦安连大气都不敢喘。
她实在是跑不动了,又不知来了多少人,真若是动手,未必能赢。
只暗暗求菩萨保佑,让他二人躲过这一劫!
不知那些人究竟找了多久,直到再没听见动静,宋锦安才蓦然松了口气,不由得生出一股劫后余生之感。
双手撑地慢慢起身,抬手按了按后背,愈发觉得疼。
但此刻躺在她身侧的霍无妄,却是一动不动,至今不曾坐起身。
宋锦安小声道:“人都走了,霍小将军也莫要装了,速速起来。”
可霍无妄却一动不动。
宋锦安皱起眉,甚至抬手推了推他,可他仍旧不曾动。
“霍无妄?”宋锦安直至此时才察觉异样,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霍无妄你别吓我!”
若是霍无妄在此丢了性命,她还怎么跟霍家交代?
她伸手去探他的气息,却惊觉其气息微弱。恰在此时另一只手无意中摸到了他一侧头,黏腻的触感顿时令她呼吸一窒。
指腹轻轻一搓,宋锦安闻了闻。
是血腥味!
“霍无妄,你撑着些,我去找草药!”宋锦安慌忙道。
她摸了摸腰间,竟没能找到火折子。但眼下伸手不见五指,没了火折子,可怎么找草药?
但如今他伤到了头,她也不得不摸黑去找,否则稍不留神丢了性命也是有可能的。
如墨般的夜色下,在宋锦安离开后,霍无妄却缓缓睁开了眼。
即便什么都看不见,可这些时日的一幕幕却是犹在眼前。
宋锦安救他、宋锦安逗他、宋锦安排斥他……
他唇角不受控的扬起,暗色掩起他眼底癫狂的笑。可不多时眼底却又泛起泪花,顺着眼角滑落入发丝。
他抬起手,摸了摸头疼的地方。
在触及到黏腻手感时,却又笑了。
血还温热,他显然还活着!
霍无妄双手撑着坐起身,但许是头受了伤的缘故,却令他昏昏沉沉的。
可思及宋锦安此时不在,他只得强撑着站起身。
还没走出多远,就听见不远处传来那道熟悉嗓音,“亏得老伯住在这附近,否则今夜当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是宋锦安的嗓音。
随着那盏烛火越来越近,他亦是亲眼看着宋锦安随着一位老人走来。她身上仍旧穿着鹅黄色的衣裙,但神色却早已不再是幽怨、无奈、气恼。反倒是沉稳冷静,甚至透着几分洒脱。
——脱胎换骨。
霍无妄蓦然想起这词。
至少这一世的她,与上一世的她,早已有了脱胎换骨之别。
他指尖不受控的轻颤着,眼底欣喜若狂,却不得不摁下心底的冲动。
他迫切的想要将她拥入怀中,迫切的想要将人带走藏起来,再也不准她想旁的烦心事。
可眼下还不是时候,还不行!
会吓到她。
眼看着宋锦安走到他面前,霍无妄极尽克制的唤:“安儿……”
许是激动,他嗓音竟有些发颤。
宋锦安却不曾留意,转手将烛火递给老人家,抬手就要去扶他。可霍无妄却突然双手摁在太阳穴上,双目紧闭,眉头紧蹙。
头疼欲裂,犹如是有人拿着刀在他脑子里搅动!
下一瞬,他突然身子前倾,朝她倒了下来——
“霍无妄!”宋锦安大喊,还以为他是装的。
可喊了几声也没能喊醒他,方才知道他是真的又晕过去了——
第63章 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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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霍无妄醒来,已然是两天后。
陌生的房屋破旧不堪,他双手撑着坐起身,忆起昏迷前的一幕,瞳仁骤然一紧。
他掀被下床的刹那,正巧房屋门推开——
宋锦安走了进来,眉心不展,像是遇到了天大的事。身上穿的也不再是那身鹅黄色锦袄衣裙,而是一身破旧衣衫,上面还缝了几个补丁。
她脸上似是被抹了灰,原本白皙的娇容,此刻却显得灰头土脸,怎么看都显得怪异。
“安儿这是……”
宋锦安快步上前,冲着他嘘了声,又似是故意大喊:“相公,相公你醒醒啊,你可别吓我啊!相公!”
说着便强行将霍无妄摁在床上,一把拉过被子给他盖上,嘴里仍在不住的喊着。
直至此时,才从门外进来几人。
霍无妄配合着闭上眼,仔细听着走近的脚步声——
来了约莫五六个身强力壮的,另有两位匆匆赶来的老人。
待走到床边,只听一道无力的老人声响起:“这便是我那苦命的儿子,自打来了这世间便开始吃药,直至今日也没好起来。你瞧瞧,昨日才刚好些,今日又昏过去了。”
那老人长叹一声,带着些哭腔道:“盼着他这身子骨能好些,我二人这才掏尽家底给他娶了个媳妇,本想冲喜能让他好些的,结果……结果还是如此。”
来的几人看了看躺在床榻上昏迷的男子,又看了看站在床边抹眼泪的女子。
站在几人身侧的老伯,眼见那几人盯着宋锦安看的久了些,忽地厉声冲着宋锦安呵斥:“还站在这儿干什么?你相公都昏过去了,你还不速速去请郎中来?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娶了你这么个丧门星进门!”
宋锦安忙低着头转身出去。
老伯还不依不饶的骂,“早知道娶了你我儿子也好不了,说什么也不会将你迎进门的!”
一旁的老太婆轻轻抚着他的后背,有气无力的劝道:“好了好了,都多大岁数了,怎的还这么大的气性?再把自己气出个好歹来,岂不亏了?”
老伯不住的叹气,嘴里还小声的骂:“这个丧门星,自打她进门,儿子就没好过!前两天让她扶着儿子出去走走,还把儿子给摔了,头上愣是给嗑出个窟窿。半个时辰前才刚醒来,这竟又晕过去了,这么下去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让你我抱上孙子!”
听闻此言站在床边的几人暗暗嗤笑。
儿子都昏迷了,还想着抱孙子。
真是异想天开!
但经此一闹,几人也不再多问,便离开了破旧屋子,两位老人家又忙去送。
等屋内没了动静,霍无妄才睁开眼。纵然不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但也猜出个七八成。
看来那些人正在找他们!
直到院内那几人离开,宋锦安才急忙折返回来。
她着急忙慌的去到霍无妄身边,将一身破旧衣衫塞给他,又压低嗓音叮嘱:“如今那些人正在四处搜寻你我,真若是被他们找到了,只怕生死难料。如今也只能暂且穿着这些,今夜先想法子回到那间客栈。”
但看着霍无妄头上缠的绢帛,宋锦安却又犹豫起来。
自从那夜受了伤,他昏迷至今。如今才刚醒来,万一他二人就这么走了,路上他再次昏迷可如何是好?
“要不,”宋锦安满脸担忧,“要不明日再走,今日且歇一日?”
“早一日、晚一日,无甚差别。如今走,也免得给二老招来麻烦。”霍无妄道。
如此说倒是也在理,宋锦安轻轻点头,“既如此,那便即刻离开。”
等霍无妄更换好衣衫,正巧二老回来。
在看到霍无妄已然穿戴好,老伯皱着眉走上前,“那些人应当还不曾走远,二位即便要走,也需得再等等,免得跟他们撞上。”
他看着霍无妄头上的伤,不禁轻叹一声。
“老夫虽不知你二人究竟是谁,又为何会被那些人追杀,但往后需得谨慎些。那些人,瞧着可不好惹。”
老伯虽年事已高,但所言甚是在理。宋锦安乖乖顺顺的道了声谢,与霍无妄又在此待了半个时辰,二人才背着包袱离开了。
临走又悄悄在屋内给二老留下两锭银子,倒也算一点心意-
村子里零星住了几户人家,每一户都相隔甚远。宋锦安从出了门便谨慎的留意着四周,倒是不曾留意霍无妄的目光始终在她身上。
她低声说着:“若要回到前几日住的客栈,需得翻过这座山,再一路往南走。但翻过山以后还需得走多久,两位老人家就不知道了。”
樱唇一张一合,霍无妄却是一个字都没听见。只是喉结滚动,眸底晦暗不明。
可看久了,唇角却不自觉扬起。
他曾在梦中数次梦见她还活着,如今美梦成真,即便当真是梦,他也宁可留在梦中。
至少梦中有她,总好过独留他一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清醒……
冬日里天黑的早,等二人爬到半山腰,天色便彻底暗了下来。生怕被那些人追赶上,二人刻意加快脚步。但还没有爬到山顶,就听身后似是有人在说话。
宋锦安往山脚下看去,隐隐约约看到几个身影。她急忙收回眸光,低声道:“那几人又跟上来了。”
二人只得加快脚步,好不容易爬到了山顶,宋锦安正欲下山,却被霍无妄一把拉住往另一方向走去。
“让他们先下山。”霍无妄道。
只要走在那些人前面,他们就会被那些人盯一路。唯一法子便是让那些人先走,免得再走下去,那些人便会察觉他们是去同一个地方的。
宋锦安点点头,余光看向还在爬山的几人。等那几人上了山,她已然随着霍无妄的脚步往另一侧的山脚下走。
但却刻意的放慢脚步。
直到那几人爬上山顶,在看到有两个身影下山时,不禁多加留意。见其中一人背影眼熟,男子提脚上前,“二位这是……要去哪儿?”
宋锦安和霍无妄对视一眼。
霍无妄低咳了两声,缓缓转过身看向那几人,“我身子不适,夫人带我去寻郎中抓药。”
说着便又咳了声,一把握住宋锦安的手。
宋锦安故作乖顺模样低着头,等霍无妄故意咳嗽时,她忙抬手帮他顺气,“相公往后定要多加小心,不可再受了风寒。”
霍无妄握住她那只正在帮他顺气的手,含笑道:“夫人说的是,为夫日后定会多加小心。”
对面的几人看着这夫妻情深的一幕,其中一人拍了拍站在最前面问话的男子,“别看了,快走。”
男子仔细打量着面前二人,即便刚刚才见过这二人,可不知为何此时却只觉这二人好似与破院中见到时不大一样。
但二人身上都穿着破旧衣衫,暗色下倒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他双手背后,脊背挺直,“既然是要去找郎中治病,就速速去吧。再晚天都要黑了。”
宋锦安与霍无妄老老实实的低头颔首,二人互相搀扶着往山脚下走去。
可身后却并未传来脚步声,倒像是那些人还不曾离开。
霍无妄握紧了宋锦安的手,虚咳几声,稍稍往宋锦安的身侧凑近,用气声道:“要被发现了。”
宋锦安本就心中发慌,听他如此说,更是心中一沉。但她仍旧不死心,“再等等,不慌。”
“你我的鞋不曾换。”霍无妄道。
闻言宋锦安倏地低头,看向二人脚上的鞋子。
还真是!
只知更换衣衫,却忘了鞋子的事,真若是被身后之人发现,恐怕——
“等等!”如幽灵般的嗓音再次响起。
宋锦安和霍无妄顿时止步,心下暗道不好。
霍无妄回头看去,见那几人缓步走来,自知此次是应付不过去,索性攥了攥宋锦安的手,低声在她耳边道:“安儿躲在我身后,不必怕。”
他慢慢将身后包袱递给了宋锦安,面上仍旧冲几人笑着。
“还有何事?”霍无妄问。
男子缓步下山,走到二人面前时低下头,盯着二人脚上的鞋子看,“二位身上的衣衫如此破旧,怎的脚上的鞋子却如此……贵气?”
他死死地盯着宋锦安脚上的鞋,纵然是在暗色下看不清布料,可却能看清上面的绣花。
单单是如此了得的绣工,想必就要不少银子。
布料虽看不清,但也能看得出来鞋子上面并无补丁。
怎么看这鞋都不像是这二人能穿得起的!
霍无妄垂眸看向宋锦安脚上的鞋子,知道这是霍家前些日子托徐尘散送来的,所用自是最好的。
但小院内那两位老人假意辱骂宋锦安之言,霍无妄心中明白,如今再解释也是漏洞百出。
至少这些人是不会信的!
他低笑两声,抬起头时,双眸骤然狠戾起来,猝不及防的朝着带头之人猛地挥出一拳。
“砰——”
一声闷响,男子硬生生挨了一拳,顿时倒地,直往山脚下滚去!
其他几人见此情形纷纷拔剑上前,可惜霍无妄的剑早已经不知所踪,只得顺手捡了地上的木棍。避其锋刃,趁其不备,猛地以木棍朝对方劈去。
宋锦安亦是在此时拿出腰间袖箭,本就离得近,快速的射中一人。
转而又上前猛地朝中间之人踹了一脚!
男子脚下不稳,当即摔倒,不住地往山脚下滚去。
可来的足有六个人,解决了两个,却还有四个。宋锦安一时来不及装袖箭,只得与霍无妄一样,捡了根木棍朝那几人打去。
前来搜寻的男子,实力并不算弱,二人又无刀剑,打的实在艰难。
即便是处处避其锋刃,但接连几次如此,对方自是瞧出端倪。
一时不察,宋锦安手中木棍还是被对方一把利剑横截砍断!
宋锦安看着手中只剩下半根木棍,被逼无奈,只得再次拿出荷包中的剧毒。
直到霍无妄手中木棍也被砍断,就连手臂也受了伤。宋锦安才不得不冲着那四人扬了手中剧毒,又一把拉过霍无妄拼命往山下跑。
正巧那些粉末尽数落在四人身上,身上顿时奇痒无比!
宋锦安却是一步都不敢停,生怕那些人追上来。
眼见身后几人已然追来,宋锦安不得以只能往山脚下跑去,又频频回头看去。
直到半山腰时,回头的刹那却看见黑咕隆咚的一处——
像是山洞!
身后几人许是痒的缘故,不觉中已放慢脚步。如今正瞧不见身影,机会难得,宋锦安直接带着霍无妄去山洞里躲起来。
山洞窄小,堪堪能容下二人。
天色如墨,二人躲在山洞里气息放缓,直到听见那些脚步声愈来愈近,宋锦安更是整个心都悬起来了。
“奇怪,明明见他们来了此处,怎会没有了呢?”
“难不成是滚下去了?”
“那女子究竟用了何物,怎会这般痒?”
“别找了,先回去寻个郎中拿药!”
“山脚下咱们的那两个人,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自是要带上!否则回去如何交差?”
……
四人边挠边往山脚下去,从山洞前经过时,吓得宋锦安顿时屏住气息,动也不敢动。
眼睁睁的看着那四人往山下去,宋锦安才松了口气。摸到霍无妄手臂处的黏腻,眉心不自觉皱起。
他还真是,从上一世到这一世都时常受伤!
但此处距离客栈还远,霍无妄的伤自是要先处理了,不可久拖。
宋锦安从背后的包袱里拿出绢帛和药粉,慢慢凑上前去,虽看不见却也只能如此为他包扎伤口。
“需得上药。”
她说的委婉,但霍无妄却明白她是何意,缓缓将长衫褪至腰间。
只可惜看不见,宋锦安只能用指腹一点点摸着上药。冰冰凉凉的指尖碰到他伤口时,霍无妄顿时嘶了声。
宋锦安看不清伤势,还以为伤的很重,吓得忙收回手,“很疼?”
她不知距离面前之人有多近,只是依稀察觉他鼻息灼热,呼气时热气洒在她双颊上。
大抵是太近了吧。
宋锦安身子不着痕迹的后倾,却突然碰到不知何时绕到她身后的结实小臂。
他小臂猝然一收,宋锦安本就是半蹲着他面前为他上药,如今倒像是被他推了一把,身子不稳,直挺挺的朝他怀里扑去。
如同在福鹿县小院厨房的那日,可那次是被他拎起来强行摁在腿上。
但这次——
她猛然朝他怀里倒去,正扬着脸,什么都看不清。只知双唇紧贴之处,又凉又软。虽不知是何物,但黑夜中她早已红了脸。
她愣了一瞬,察觉那究竟是何物时,急忙往后倾倒,吓得不敢开口。
可却隐隐察觉那人似是在刻意的朝她靠近,就连身后的小臂亦是在缓缓收紧,似是要将她圈在怀里。
宋锦安攥紧手中药瓶,即便看不见面前之人的神色,却也不得不说:“男女授受不亲,霍小将军自重。”
“倘若是大哥,你也会如此说?”霍无妄问。
宋锦安没接话,显然是不会。
小臂仍在不断收紧,霍无妄亦是在不断凑近,低沉又委屈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安儿眼中只有大哥……究竟何时才能看见我?”——
第64章 重逢
==============
随着二人愈来愈近,宋锦安一时连呼吸都彻底忘了,只知此刻心慌的紧。
恍惚间,她甚至蓦然生出又回到上一世之感。
即便看不见面前之人的神色,可无形中强大的气势,却令她惧怕、心慌。
宋锦安不由得吞了下口水,掌心早已出层冷汗。即便强行稳住自己,却仍旧是止不住的怕。
奇怪,明明前几日都还不曾如此……
“霍、霍小将军自重。”她支支吾吾只能说出这一句话,嗓音直发颤。
面前陡然响起一声轻笑,低沉的嗓音近乎贴着她的耳根响起,“倘若我自重,安儿可愿嫁我?”
“不——唔!”宋锦安近乎是脱口而出。
但话没说完就被大掌捂住嘴,彼时从山脚下隐隐传来脚步声。
是那几个人上山来了!
宋锦安纵然想将他的手推开,但碍于那几人即将上山,却也不敢乱动。
饶是霍无妄肆无忌惮的将她拥入怀中,她也只得先忍着。
但忍归忍,却也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宋锦安抬手便在霍无妄的臂膀上狠狠掐了一把。
奈何他手臂上的肉实在太硬,即便她用尽全力,仍旧未能将他掐疼。反倒是引的他在她耳边低笑,似是在嘲笑。
“安儿若是生气……不如咬一口。”诱惑的嗓音如同在刻意诱导。
宋锦安错愕,偏头看他的刹那,红唇擦过他的掌心。
痒痒的酥麻感,顿时令霍无妄脊背一僵。
他低着头,薄唇若有似无的贴着她耳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宋锦安又羞又恼,气恼之余也顾不得别的,当即推开他的手,低下头狠狠咬上他的锁骨。
许是气恼,她格外用力。
倒像是恨不能咬出血才罢休。
但在夜色下,她却看不见霍无妄此刻眼底抑制不住的兴奋,如同猛兽闻见血腥味。
他衣衫早已褪下,锁骨处舌尖时有时无的触碰,更是令他眉心频蹙,喉结滚动几番,唇角难以克制的溢出一声闷哼。
直到瓷白小牙咬的他出了血,她才心满意足的松口,他亦是笑的餍足。
宋锦安抹去嘴角血迹,懊恼便如洪水般涌上心头。
草率了!不该咬他的!
可察觉到腰间横臂仍在她身后禁锢着她的腰肢时,懊恼之意顿时消散。
宋锦安抬手便要拔出匕首,可才刚碰到匕首,却反被早已经摁在匕首上的那只大手擒住。
“霍无妄——”
“安儿小声些,山脚下还有人。”
亏他还知道山脚下有人!
宋锦安挣了几次也没能将手腕从他掌心中挣脱开。
可顾及着山脚下那些人愈来愈近,宋锦安也只得由他攥着手腕。
大不了等那些人走了,再与他算账!
片刻后,山脚下的几人许是遇上条小路,竟从半山腰往南绕去,倒是不曾走到山洞前。但即便如此,宋锦安亦是不敢轻易出声,生怕那些人听见。
又等片刻,直到再也听不见那几人的动静,宋锦安才松了口气,却仍旧压低嗓音道:“霍无妄,你与那登徒子又有何不同?”
“我霍无妄本就是登徒子,安儿最是清楚,不是吗?”
他承认的干净利索,反倒是让宋锦安无话可说。
可两个月前此人在四方小院时,她仅仅是三言两语或一个眼神,便能逗得他面色绯红。如今才过了这些时日,他竟变成这般模样,当真是叫宋锦安开了眼。
宋锦安越想越气,冷声道:“松手。”
霍无妄倒是乖乖松开了她的手,却仍旧以双臂禁锢着她,柔声哄着:“先上药。”
说起上药,宋锦安更恼。
原本是怕他伤口深,以至不便再动手,真若是路上再遇上那些人,到时候他们可就危险了。
可如今看来,他这伤大抵是不要紧的。
至少多的是力气对她动手动脚!
“霍小将军一时半刻还死不了,无需上药。”
她语气又急又冲,显然还在气头上。霍无妄静了一瞬,夜色掩起他眼底的狡黠。
双臂仍旧环着她的腰肢,并无松开的打算。
宋锦安不耐烦道:“霍无妄,松——”
“安儿,”霍无妄嗓音又轻又柔,说着便缓缓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肩窝,“头疼。”
“头疼?”宋锦安一惊。
难不成是头上的伤口裂开了?
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偏偏这个时候看不见,偏偏他又头疼!
宋锦安也懒得再与他争执,急忙道:“等天亮回到客栈再看你头上伤口,快些走。”
她一把扯开环着她腰肢的双臂,这次倒是异常轻松的拉开了。
山洞又矮又小,宋锦安弯着腰出去,又转过身去扶他,“撑着些,若是不适,同我说就是了。”
霍无妄慢慢走出山洞,身上衣衫缓缓穿上,故作无力道:“安儿不必担心,我一时半刻还死不了。”
直到长衫穿好,他才横臂搭在她肩上。
“只是浑身无力,需得安儿撑着我才行。”
宋锦安:“……”
动手动脚时倒是有力气,这会儿倒是浑身无力了!-
夜黑,看不见路。她只得勉强扶着霍无妄先爬上山顶,再缓缓往南侧的山脚下去。生怕二人再次如同上次那般滚落山脚,此次宋锦安倒是格外的谨慎。
每一步都走的分外小心。
霍无妄虽是将手臂搭在她肩上,但好在并不需要她撑着,倒更像是揽着她的肩。
夜色下两人并肩而行,一路上连话也不敢说,就怕再遇上那几人。
直到山脚下,宋锦安才长舒一口气,“剩下的路,需得等天亮再走,免得走错了更麻烦。”
此处正是荒郊野岭,四周漆黑一片,看不见一处房屋,二人若不再往前走,也只能在此歇脚。
“罢了,就在此歇脚。”宋锦安道。
她弯下腰,正欲搜寻一处可坐的地方,没想到不远处缓缓亮起一抹光——
倒像是火把!
惊得宋锦安和霍无妄同时看去。
宋锦安更是顺手从地上摸了跟木棍,高高扬起。甚至又上前两步,将霍无妄护在身后。
霍无妄垂眸看她。
她明明比他还低一头,比以往在霍家时都格外瘦些,站在他面前甚至还不足以挡住他一半。可即便如此,她却还是在此时将他护在身后。
她果然还是在意他的!
大抵是察觉霍无妄正在看她,宋锦安故意道:“若不是看你头上有伤,我才不会管你。更要紧的是……是看在霍大哥的面子上救你的,霍小将军别多想。”
眉心舒展才不过一瞬,霍无妄的脸色在听到这些话后,顿时阴沉的如同暴雨来之前的乌云。
她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会往他心里捅刀子!
但眼见那抹光越来越近,霍无妄也只得暂且压下心中不悦,抬手握住宋锦安手中的木棍,强硬道:“松手。”
自头顶响起的低沉嗓音,听的宋锦安仰头看去。
——沉稳、强势、不容拒绝。
像极了上一世与她成亲十年的霍无妄。
宋锦安就这么仰着头,眼睁睁的看着霍无妄从她身侧绕过,顺手将那跟木棍从她手中抽走。
直到霍无妄朝着那抹光走去,宋锦安才回过神。
她急忙追上去,“你伤势未愈,且先歇息,此事我来应付。”
说着就开始给袖箭装上箭支。
但等二人距离那抹光越来越近,却见不远处突然出现一个熟悉人影——
只是霍无妄在看到那人时,却顿时止步。眸底喜悦一闪而过,转瞬便皱起眉。
宋锦安走在他身后,等走到霍无妄身侧,才刚一抬头就看到对面的人,登时眼前一亮,惊呼上前:“大哥?!大哥你怎么来了?”
她双眸闪着泪花,就连唤他的嗓音亦是带着哭腔。
“大哥你怎会在此?难不成是来救我二人的?”宋锦安说着就抹起了眼角。
霍无忧拿出帕子,敛笑递上前,柔声道:“睢州戍边将军被查,两日前被带入京城三司会审。我与刑部的人一同前来,但听闻你们在霖州,特意让他们先走,前来与你们见一面。”
却没想到竟阴差阳错赶上这几人遇险的时候,也幸好他来了。
“徐三他们已然无恙,正在八达县县令宅中住着。”
闻言宋锦安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忙接下帕子,擦了擦眼角,“有大哥在,安儿万事都不必担忧,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霍无忧扯出笑来,可眼底却尽是心疼,抬起手轻轻擦去她脸颊的灰,“三妹这些年,定是吃了许多苦。”
否则又怎会这么瘦?
“没有。”宋锦安连连摇头,仍旧倔强的笑着,“我怎会吃苦?银子多的是,自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霍无忧唇角微收,笑意苦涩。
他仔细打量着宋锦安,又看了看几步开外的霍无妄,问:“这衣衫是……”
霍无忧话才问了一半,宋锦安就着急忙慌的解释:“是从两位老人家那儿借的,并非是我二人的。”
她低下头看向衣衫,直至此时才留意到衣衫上沾了些血迹。
可她并未受伤,显然是霍无妄的。
对了!霍无妄的伤!!
她倏地回头看去,眸光落在他的手臂上。
衣衫被利刃划开,里面的伤口看不真切,但她约莫知道那伤的情况。
可相较于那处伤口,此刻霍无妄更在意的显然是面前二人。
他神色阴翳,此刻已无半分见到霍无忧的喜悦,反而一瞬不转的盯着二人。
如同猛兽盯着猎物。
许是被他看的不自在,宋锦安没缘由的生出几分心虚来。想了想还是走上前去,此刻连嗓音都不禁弱了下来,“先随大哥一同回去,晚些再为你包扎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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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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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无妄淡然一笑,可眼底却是暗色翻涌,极尽温柔道:“安儿既是如此说了,那便回去再上药。”
他眸光一沉,似笑非笑。
“除了头上的伤,还有……”
他刻意顿了下,目光从那张娇容上挪到自己锁骨处,意思不言而喻。
——还有锁骨处的伤!
宋锦安噌的一下双颊通红,心下更是懊恼。
果真是草率了!不该咬他的!
“咳!”宋锦安尴尬咳了声,回头看向正缓步走近的霍无忧。
“头上怎会伤了?”霍无忧问。
从老人家的院子里出来,霍无妄的头上就没有缠绢帛。如今若不是霍无妄说起头上的伤,霍无忧倒是不知他头也受了伤。
霍无忧眉心微微皱起,眉宇间尽是担忧,又问:“伤势如何?”
“有安儿在,这伤便不打紧。”霍无妄说的耐人寻味。
就连霍无忧也隐隐察觉到二人之间的怪异,但一时也说不出何处不对劲。
“既是不打紧,就先回去吧。”霍无忧道。
只是来时倒也不曾坐马车,此时三人也只得缓步往八达县县令宅中走去。路途远,免不了要聊上几句。
原以为霍无忧是有了通天本领,才来了这山脚下寻见他二人。没想到出来找到他们的并非仅仅是霍无忧,其他人也都在找寻他们,只是并非在这座山下罢了。
宋锦安听后含笑道了声“一切皆是缘分,否则又怎会是大哥找到我二人”,双眸盯着霍无忧,笑的眉眼弯弯。
宛如又回到了霍家的那些时日,她好似又变回了那个娇柔贵女。
霍无妄走在她另一侧,神色阴郁,目光落在那张心心念念都不曾得到片刻的笑颜伤。
她只有见了大哥、见了霍父霍母,才会如此欢喜!
同为霍家人,他在宋锦安这里却是不受待见的。
从始至终都是如此……
走到八达县县令宅中时,天色微亮,前去找寻二人的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回来。徐尘散在看到宋锦安和霍无妄时,激动的冲上前去。
“可算是找到了,我都险些以为你二人遇险了呢。”徐尘散仔细打量着宋锦安身上的破旧衣衫,又看了看霍无妄身上的。
猜到这二人所穿定然是寻人借来的,倒是也不多问。
只是无意中看见霍无妄的神色时,却莫名心中一颤。
才刚分开了两三日,怎的霍二的眼神倒像是不同以往了?徐尘散不解。
他皱着眉看向回来的几人,眸光停留在清风霁月的霍无忧身上,又看了看此刻的霍无妄。
这兄弟二人,当真是天差地别!
“嫣娘呢?”宋锦安急切询问,“她如何了?”
徐尘散故意皱起眉,满脸不悦道:“锦安妹妹此言倒像是信不过我?难不成你徐三哥哥我还能护不好她?”
他冲着西厢房努努下巴。
“此刻应当还在睡着。”
话音刚落就看到八达县的郭县令从正堂匆匆赶来,一同而来的还有郭夫人。
走至面前,二人忙行了礼。郭县令道:“佑北将军与宋姑娘既是平安无事,下官这心才算是放下了。”
站在其身侧的郭夫人低头颔首,忙跟着说:“小院比不得霍家,只得先委屈诸位在此歇息几日。屋子都已收拾干净,佑北将军和宋姑娘住在西厢房的几个屋子。”
她略一侧头,看向斜后方的丫鬟。
“这是我那丫鬟,定然是比不得宋姑娘身边的丫鬟机灵,但眼下也暂且委屈宋姑娘使唤她。若是有事,只管吩咐她去做就成。”
安排周到仔细,任谁也难挑出毛病来。
宋锦安一行人连连道谢,转而便各自去了安排好的屋子睡下。
西厢房有三间屋子,宋锦安与嫣娘同住一间,霍无妄与徐尘散同住,霍无忧则是一人独住。
嫣娘睡眼朦胧间看到宋锦安的身影,惊得急忙坐起,瞧得真切时才笑出来,“宋姑娘总算是回来了,可吓坏我了。”
她从不曾遇到这种事,直至如今想起那夜逃跑一事,仍旧心有余悸。
“可曾受伤?”嫣娘不住地打量着她。
宋锦安双臂一展,嘿嘿笑了几声,“好着呢。”
她倒是好着呢,但霍无妄头上的伤……
也该去帮他处理伤口了!
“嫣娘且先歇息,我去给霍小将军上药。”宋锦安从包袱中翻找出药和绢帛,转身便往外走。
对于霍无妄需得上药、服药一事,嫣娘也早已习以为常,倒也不曾追问。只是见宋锦安回来,便欣喜的压不住唇角笑意,此刻再也没了睡意,匆匆起来便往厨房去-
徐尘散带着霍无妄回到屋内,还没坐下,回头就见宋锦安跟着一并进来,手中还拿着药和绢帛。
他下意识看向霍无妄,直至此时才留意到霍无妄手臂的伤。
但忆起上次在福鹿县二人上药一事,徐尘散只得小心试探:“若要上药,我……我还是出去吧。”
“不成!”
宋锦安脱口而出,眸光快速在霍无妄脸上划过,又眼疾手快的挡住徐尘散的去路,“徐三哥还是留下吧。”
她可不想与霍无妄独处,免得这登徒子又动手动脚的。
“留、留下啊?”徐尘散为难的看向霍无妄,倒像是要等着他做决定。
霍无妄唇角一勾,“她既是要你留下,你留下就是。”
他抬起手,慢条斯理的解开长衫系带,眸光一瞬不转的盯着耳尖泛红的宋锦安。
徐尘散站在一旁,眸光在二人身上徘徊,大气都不敢喘。
不由得心下暗道:还不如出去呢!
屋内三人同在,愈发显得他多余。
霍无妄将长衫褪至腰间,白色中衣臂膀处早已经被血迹染红。他抬手就要解开中衣细带,却又突然顿住,似笑非笑的盯着对面的宋锦安。
宋锦安却是一头雾水,但总觉得他笑的不怀好意。
随着系带被解开,霍无妄才刚将中衣敞开一侧,露出那口牙印,顿时惊得宋锦安瞪圆双目,急忙冲上前,一把擒住他的手,强行将中衣合上。
她皮笑肉不笑的看向徐尘散,“徐三哥还是出去吧。”
“啊?”徐尘散不解,垂眸看向霍无妄。
霍无妄仍旧笑的一脸得意,倒有种阴谋得逞的感觉,颇为舒坦的挤出三个字:“出去吧。”
徐尘散虽不解二人之间到底有何事,但眼下宋锦安和霍无妄都如此说了,他自是不能再留在屋内,只得离开。出门后,又顺手将门关上。
宋锦安松了口气,缓缓将手松开。
好险!差一点他锁骨的牙印就要被徐尘散看见了!
就差一点点!
她低垂下眼帘看向霍无妄,虽无证据,但总觉此人就是故意的。
从在山洞起,就在算计她。
虽说咬他这事确是她主动的,但如今想来倒是分外怪异。
上一世她不是霍无妄的对手,无论是在床上还是在床下都不是。但偏偏此人最喜折腾她,尤其是在男女之事上,多是要将她折腾的乏累不堪、甚至昏睡过去才罢休。
她拗不过他,力气也远不如他的大,迫不得已便只能咬他。
以至于后来二人好似也习惯了此事。
但上一世二人是夫妻,于男女之事上有此举倒也算是一桩趣事。
可这一世终究是不同,此举实在不妥。
她到底是有上一世的记忆,一时迷糊才下了口,倒也说得过去。
但霍无妄又是为何如此呢?
忆起山洞一事,此刻方觉他更像是在刻意诱导她咬下去……
宋锦安狐疑的打量着面前之人,实在疑惑此人究竟是从何时变的。
是从厨房一事开始?还是从那日深夜将她抱回屋?亦或是从徐三到了福鹿县?
宋锦安一时想不明白,只得装出一副镇定模样,慢慢落座于他身侧的椅子上,抬手褪下他的中衣,开始上药。
察觉到那道眸光落在她脸上,宋锦安低声警告:“昨夜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要第三个人知道,日后我便再也不会与你多言一句。至于你体内的毒,我自是也不会再管。”
“安儿放心,此事我绝不会说出去。”
他倒是答应的利索,甚至倾身上前,倒像是刻意将锁骨的伤展现在她面前。
宋锦安抬眼看去,正好看见那排牙印——
咬得太清晰了!
她耳根发烫,眸光慌乱垂下,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为他包扎手臂伤口,“还有,日后再敢对我动手动脚,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如何不客气?难道要再咬一次?”霍无妄低笑,“求之不得。”
“你——”
宋锦安气的涨红了脸,手上动作顿住,恨不能再给他用些毒,也好出口气。
可面前之人如今是愈发的肆无忌惮,宋锦安自知生气无用,便颇为不耐烦道:“霍小将军早已及冠,也该娶妻生子了。倘若并无中意的女子,亦可纳几房妾。总之,离我远些。”
“若我想娶安儿为妻呢?”
霍无妄目光缓缓扫过面前娇容,从额头至双眸,缓而下行至鼻子,直至红唇方才停下。
这张脸,他曾经梦见过太多次,以至于如今当真出现在眼前,却更似梦境。
外面天色已亮,但屋内仍旧点着烛火。
昏黄的烛火映照在她脸上,倒是为她平添了几分温柔。
霍无妄缓缓抬起手,可还不曾碰触到她的面颊,她便先一步躲开,眼底尽是嫌恶。
“霍小将军自重。”说处这话连宋锦安都觉可笑。
他但凡懂得自重二字,也不会有山洞中登徒子的行为了。
余光看着那只僵在空中的手,宋锦安冷声道:“霍小将军明知我想嫁与霍大哥为妻,却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对我动手动脚。即便是顾及霍家声誉,霍小将军日后也离我远些吧。”
说着便快速给他上了药,将他手臂的伤用绢帛缠好,随即又为他锁骨上的伤上药。
“倘若顾及霍家声誉,便是要离安儿远些,这声誉不要也罢!”
宋锦安气的恨不能将手中绢帛塞他嘴里,让他莫要再说这些混账话。
但她咬咬牙,终是摁下了心中怒火,“霍小将军既是如此说,我也无需再多嘴。日后我离你远些就是了。”
大不了躲着他走!——
感谢在2024-01-12 23:08:52~2024-01-14 16:53: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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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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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徐尘散站在门口,动也不动一下。
对于屋内传来的争执声,只当不曾听见。
可不多时霍无忧便从另一间屋子出来,正巧看见站在门口的徐尘散。
而徐尘散身后的房间紧闭,他则是僵硬的站在门口,倒像是个手下。
霍无忧缓步上前,宽袖随风轻轻摆动,“怎么不进去?”
徐尘散干笑两声,余光瞥向身后的门,不自觉便压低了嗓音:“锦安妹妹在为霍二上药,我……我不便留在里面。”
“有何不便?”霍无忧眉宇间顿时多了一丝疑惑,抬手就要去推开门。
可手还没碰到门,就被徐尘散一把拦下,甚至将他强行拉走。
“霍大哥有所不知,这……这……”徐尘散支支吾吾,愣是没说出缘由。
越是如此,霍无忧也越是觉得怪异,回过头往那间屋子看去。他虽信这二人不会有事,但到底是男女有别。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损三妹声誉,不可让他二人独处。”他道。
徐尘散哭笑不得,小声嘟囔:“这事也并非我能拦住的。”
“什么?”霍无忧没听真切,但看徐尘散的神色也知此事没那么简单。
等了半晌也没听徐尘散说下去,霍无忧索性阔步朝那间屋子走去,正欲一把推门门,却听徐尘散突然大喊:“霍大哥,别进去!”
终是迟了一步,霍无忧已然推开了门——
屋内宋锦安神色带怒,手中绢帛在霍无妄头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倒像是在发泄怒火。直到看到门口的霍无忧,她才停下动作。
霍无忧几不可查的松了口气,唇角微扬,柔声问:“伤的重吗?”
“不重。”霍无妄仰起头看向站在他面前的宋锦安,意有所指道:“一时半刻还死不了。没错吧,安儿?”
这话倒像是在刻意提醒她山洞的事。
宋锦安紧抿着唇,垂眸瞪他,咬牙切齿的挤出一个字:“是!”
她快速将霍无妄头上的伤包好,拿了药便往门口走。从霍无忧身侧经过时,略一顿足,“大哥且先等片刻,我有一物要给大哥。”
霍无忧还没来得及问究竟是何物,宋锦安便快步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霍无忧沉思一瞬方才跨进屋内,见霍无妄将头上的绢帛扯下来,不禁皱眉问他:“才刚包好,怎么就扯下来了?”
“这哪里是包伤口,她分明是在撒气。”说这话时霍无妄满眼笑意的盯着扯下来的绢帛看,嗓音宠溺。
如同刚成亲的小两口闹别扭似的。
霍无忧不由得一怔,对于这二人之间的事倒是分外好奇。
更是讶异霍无妄如今的变化。
“你离开京城也不过两个月,但如今瞧着却像是换个了人。可见这些时日,定然是发生了许多事。”
他缓缓落座,整了整长衫,宽袖轻轻一甩,搭在膝上。
“难得见面,可有何言要与为兄说?”
霍无妄正低着头看手中绢帛,闻言眸底黯然,脸上笑意全无,只是拿着绢帛的手微微用力。
半晌,他唇角扯出笑来,抬眸看向门口。
“确有事要与大哥说。”熟悉脚步声愈来愈近,霍无妄偏过头看向霍无忧,“早些时日母亲曾与我提过成亲一事,如今我已有中意之人。此人大哥与母亲都识得,也不瞒大哥,正是安儿。”
才刚走到门口的宋锦安惊得驻足。
屋内,霍无忧平静如水的面容上,闪过一丝错愕。
霍无妄又道:“此事并非心血来潮,我此生非她不娶。”
“可三妹她……”霍无忧拧着眉,一时竟没了话。
细想虽也是桩好事,但总觉哪里不对劲。
他思前想后也没能想通究竟何处怪异,想了想才沉声问:“此事需得三妹答应方可。她可愿嫁你为妻?”
“此事大哥不必操心,我定会让她答应。”霍无妄冲着门口喊。
门外的宋锦安心下懊恼不已,捏着荷包的手愈发用力。
她心下暗忖:早知今日,合该早早的制出哑药,给这人喂上三斤,让他彻底不能说话才好!
“既是如此,此事我也不问了。但有一点,”霍无忧道,“三妹终究是女儿家,你需得顾及她的名声。如今日这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是少有为好,免得惹来闲言碎语。”
霍无妄轻轻点头,“此事我心中有数。”
但思及霍家日后遭遇,霍无妄一时眉眼又严肃起来。
虽在这一世二人才两个月未曾见到而已,可他毕竟是重生至此,蓦然有种十多年不曾见过霍无忧之感。
他唇角紧收,忍不住叮嘱:“京城局势动荡,大哥行事务必小心。倘若遇险,务必自保为先。另外……”
嗓音戛然而止,抬眸看向门口。
顾及宋锦安还在门口,他终究没有说下去,反倒是冲着门外喊:“安儿还要在门外偷听多久?”
片刻后,宋锦安眼含笑意跨进屋,手中捏着前几日绣好的荷包。行至霍无忧面前后,双手递上,“这荷包是我特意给大哥绣的,虽不如高门大户家的绣娘绣的好,但到底是一番心意。还望大哥莫要嫌弃。”
霍无忧看着荷包上绣着的岁岁平安图,笑着接下。
“有劳三妹了,这荷包我定会日日带着。”霍无忧道。
宋锦安笑意加深,可眸光一转看向霍无妄时,却是笑里藏刀。
“霍二哥怎么扯了头上的绢帛?难不成是不信我这医术?若是如此,不如另寻个信得过的郎中前来,日后也莫要让我为你治病了。”
任谁都听得出来这话中带着怒气,就连霍无忧也听得明白。
霍无妄单手撑着太阳穴,饶有趣味的盯着面前之人,“安儿医术了得,我头上这伤早就好了,无需再用绢帛包着。”
他余光一瞥,看向霍无忧手中的荷包。
“安儿既是将给大哥的荷包拿来了,怎的不将给我的荷包也一并拿来?”
宋锦安:“???”
她何时说过要给他绣荷包了?
这人怕是痴人说梦呢!
“那荷包上绣着一对鸳鸯,昨日安儿还说是特意给我的。”霍无妄说的带着几分情真意切,倒像是真的一般。
宋锦安笑容僵硬,但碍于霍无忧还在,只得强装淡然道:“霍小将军当真会说笑,安儿可不记得此事。”
“安儿唤我什么?”霍无妄唇角噙着笑,慵懒的打着哈欠,“安儿该唤我二哥才是。”
他显然是故意逗她,亦是要引她唤一声二哥。
但如今的宋锦安又岂能让他如愿,气的转身就走,不愿再与他多言一句。
等那脚步声愈来愈远,霍无妄却突然神色凌厉,神色骤变,甚至还刻意低声道:“京城几位皇子,皆是狼心狗肺之辈。当朝宰相只知享乐弄权,全然不顾百姓死活,与那几位皇子欺上瞒下。大哥身在京城,务必小心这些人。”
思及上一世后来的那些事,霍无妄撑在案几上的手指缓缓蜷起攥拳。
“大哥既是在京城,只怕得罪人也是常有的事。你我既是兄弟,此事我无话可说,但眼下你万万不可与那些人硬碰硬。你乃是霍家长子,若是你惹出事来,自是要牵连到霍家的。”
他沉稳的像是变了个人,就连霍无忧也听愣了。
至少这些话,怎么都不该从霍无妄口中说出来。即便要说,也该是他跟霍无妄说这些话。
怎么此时倒是反过来了?
霍无忧愈发看不透眼前之人,即便此人此刻正坐在他面前,他却依然观之不透。
但不容他想明白,霍无妄却又道:“大哥且先委屈些时日,待药材一案查明,我回到曜州后,最多半年,大哥也就无需再如此谨慎。”
上一世大雩朝和朔北竟当真联手来犯,大祁无力抵挡,即便是硬撑了半年,但最终还是落了个国破家亡的下场。
如今既是重生一世,他要救霍家,要娶宋锦安,更是要竭尽所能救下大祁。
——至少他不愿再看见血流成河的一幕。
只可惜他尚且不曾理清楚眼前事宜,只知道药材一案没那么简单。谨慎起见,自是要霍无忧也多加谨慎才好。
若非霍无忧如今在京城任职,他倒是盼着能让霍无忧回到北境操练将士。
但如今这等局势,留霍无忧在京城,倒是更合适……
“二弟可是知道了何事?”霍无忧问。
霍无妄强颜欢笑,“大哥不必多想,眼下要紧的是霍家不能有事。日后……日后霍家还要驻守边疆,抵御朔北。”
霍家人刻进骨子里的事,便是驻守边疆、抵御朔北。
即便如今霍无忧在朝为官已有多年,但听到朔北时,仍旧神色一沉。
缓了片刻,霍无忧才轻轻点头,“我在京城自会谨慎行事。只是如今这等局面,我只怕朔北若是来犯,到时内忧外患,可如何是好。”
诸位皇子只知争权夺势,全然不懂要为大祁的日后着想。
如今看来,几位在京城的皇子中,任谁日后坐上皇位,只怕都会将大祁搅得天翻地覆。
届时大祁之境,只会比如今还要凶险。
但皇子一事并非他能左右,霍无忧轻声叹气,“罢了,不提此事了。”
他笑意苦涩,挺直胸膛转头看向门口。恍然想起另一事,缓缓回过头问霍无妄,“三妹应当还不知她长姐被赐婚一事吧?”
“赐婚?”霍无妄拧着眉。
许是上一世的缘故,他对宋家分外排斥,无论是宋父还是宋家嫡长女,皆是如此。
如今听到宋家嫡长女被赐婚,倒是不觉好奇。不过是为了宋锦安,方才不情不愿的问上一句:“跟谁?”
霍无忧浅浅一笑,“说来也巧,至少于三妹而言算是喜上加喜。”
喜上加喜?!
霍无妄顿时心中一紧,总觉大事不妙。
霍无忧接着道:“正是三妹的师父,江太医。这二人郎才女貌,倒是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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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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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太医和宋家嫡长女?”霍无妄拧着眉。
霍无忧见他神色不对,沉声问:“可是有何不妥?”
何止是不妥?这分明是要命的事!霍无妄心下暗道。
他抬眼看向门口,纵然不曾看到有人在,但仍旧是倾身凑近才低声道:“江太医是女子。”
“女——”
霍无忧喉间一哽,错愕看他。愣怔片刻,稳了稳才问:“你怎会知道?”
霍无妄哭笑不得,“自是安儿同我说的。”
她甚至还不惜为了江以绥放下身段求他,只为江以绥日后能有条活路。
可眼下这等情形,她若是知晓此事,定然是要先行回京。
思及陈安宁所言,霍无妄神色陡然添了几分冷意。
纵然不知宋锦安究竟要做什么,但定不会是好事,十有八九是要以身犯险……
“此事务必要瞒着安儿,免得她一时冲动做出些糊涂事。大哥也不必插手,日后我自会想法子救她。”霍无妄道。
霍无忧深知此事事关重大,稍不留神便是欺君之罪,到时江以绥满门被斩倒也并非不可能。
若是宋锦安插手,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
虽是为难,但霍无忧思前想后仍旧是点点头,“暂且瞒着她倒也好,免得她跟着担忧。不过三妹迟早会知道的。即便江太医不与她写信,她长姐亦是要写信给她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此事我自有法子。”霍无妄虽是语气轻松,可却比谁都清楚此事难办。
他低垂下眼睑,盯着霍无忧手中荷包看了片刻。
荷包上的岁岁平安图,虽绣的不好,但到底是一番心意。
只可惜,这荷包唯有霍无忧有,他却没有!
突然,霍无忧将荷包递上前,“你若是有意娶三妹,这荷包我便不能收下。”
“安儿这荷包就是为大哥绣的,大哥无需推辞。她不过是想大哥能长命百岁罢了。”霍无妄抬眼看他,“并无他意。”
霍无忧捏着荷包,犹豫半晌才收回。
盯着荷包上的图案,他若有所思道:“三妹自幼便来了霍家,她虽不曾说过,可我与爹娘皆知她心里苦。你若娶了她,日后待她好些。”
思及往事,霍无忧抬眼对上他的眸光,“二弟也知晓三妹曾有意要嫁我为妻一事。”
霍无妄眉心骤然皱起,转瞬又缓缓舒展。
“知道。”他从始至终都知道,但却仍旧强求她嫁给他。
“我当她是亲妹妹一般看待,实则三妹待我亦是如亲生兄长一样。”霍无忧眼圈微微泛了红,不禁又是一声轻叹,“只是她分不清何为男女之情?何为兄妹之情?说到底,三妹是将我当个寄托、当个依靠罢了。”
拇指指腹轻轻划过荷包上的图案,霍无忧唇角紧收,“除了霍家,她早已无依无靠。”
“无依无靠,”霍无妄眼底心疼一闪而过,转而便泛起冷意,“但倘若宋家曾——”
他嗓音戛然而止,终究没接着说下去。
霍无忧追问:“宋家曾如何?”
霍无妄摇头,“没什么。”
上一世的事如今又何须再提,只要这一世宋家不曾对霍家出手就好。
随着门外徐尘散探头看进来,霍无忧缓缓站起身,“先歇息吧。明日一早,我便要赶赴京城,不能再耽搁了。这八达县的事,还需你们携手查明才行。”
“明日一早?”徐尘散惊呼,急忙冲进来,“霍大哥不打算多留几日?这可是好不容易才见到锦安妹妹呢!”
霍无忧笑笑,“既已见到,也就无需久留。况且睢州戍边将军一案,还需入京审问,如今已在此耽搁几日了,也该回京了。”
听他在此提及睢州戍边将军一案,霍无妄不由想起红侠山上大当家的。
“倘若我不曾记错,如今的睢州戍边将军应当是前一任睢州戍边将军之子吧?”霍无妄问。
霍无忧轻轻点头,“正是。”
“上梁不正下梁歪,孙将军恶事做尽,其子只怕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霍无妄冷嗤。
在霍无忧和徐尘散的疑惑目光下,霍无妄将红侠山大当家的便是罗璞一事娓娓道来。
徐尘散听后不禁傻了眼,“堂堂镇睢将军,竟上山为匪……”
可思及宋锦安与红侠山的关系,他却不禁感叹,“也难怪锦安妹妹与红侠山关系匪浅,她大抵是早就知道大当家的就是镇睢将军。”
霍无忧回头看他,“三妹与红侠山关系匪浅?”
见他神色蒙上一层诧异,徐尘散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吓得不敢多言,甚至心虚的看向霍无妄,只盼着他能出面解围。
“安儿是与红侠山关系匪浅,但此事无人知晓,断然不会有损她声誉。”霍无妄轻描淡写道。
“我在意的并非有损她声誉一事,而是高将军在疏忽职守的重罪上,并不承认曾放了上千人进入大祁。此案刑部曾派人去查,顺藤摸瓜查到了红侠山那些人身上。”霍无忧唯恐此案牵扯到宋锦安。
更要紧的是那时霍家还曾收到一封信,正是要霍父自请罢官。
这一切不知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设计。
霍无忧喃喃:“应当是我多想了。”
站在他身侧的徐尘散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所言何意,却漫不经心道:“就算此案查到锦安妹妹身上又如何?锦安妹妹早已不是五年前的锦安妹妹了。她思虑缜密,远胜我与霍二。只怕如今我二人联起手来,都未必是她的对手。”
霍无忧听闻此言更是眉头紧拧。
在霍家时她无需思虑太多,日子过的舒坦。如今却思虑缜密,该是吃了多少苦才能做到这种地步。
他眼底泛起一线心疼,更是懊恼至今才找到她。
“此事与安儿无关,大哥无需多虑。只是眼下睢州戍边将军一案,若是能借此机会为镇睢将军洗刷冤屈,倒是一箭双雕。至少那镇睢将军也可算得上是大祁少有的勇士,日后若是西境到了紧要关头,他兴许能上阵杀敌。”
霍无妄一番话倒是将二人从案件中拉了回来。
但徐尘散却忍不住笑出了声,“即便为他洗刷了冤屈,可他都已然做这些年的山匪了,又怎会再让他上阵杀敌?况且,大祁如今将才辈出,哪里还用的上他?”
若非是重生一世,霍无妄大抵也会如此想。
可如今,他却不得不为日后做打算!
“大祁如今确是将才辈出,但倘若大雩朝和朔北联手来犯呢?”霍无妄反问。
徐尘散双颊不受控的轻颤几下,撇了撇嘴,“霍二,这话可不敢乱说,怪吓人的。”
可霍无妄却是清楚,这绝非胡言乱语。
只是眼下无法与徐尘散解释罢了。
“镇睢将军若能洗刷冤屈,也算好事一桩。至于日后他究竟还能否上阵杀敌,那便是日后的事了,眼下要紧的是洗刷冤屈。”霍无妄道。
“既是冤屈,本就该查明还他清白。”霍无忧道,“此事我记下了。”
他偏过头,正巧看见嫣娘端着饭菜回了屋。
猜到她是给宋锦安端去的饭菜,霍无忧捏了捏手中荷包,偏头看向霍无妄,仍是低声叮嘱:“你想娶她,需得她甘愿才行,万不可用霍家的养育之恩威胁。”
霍无妄点头,“大哥说的是,我自会让她答应此事。”
看似通情达理的话,可这话从他口中说出,听起来却格外别扭。
但霍无忧一时也没想出这话有何不妥,也就不再多言-
一行人在屋内睡了一整日,郭宅倒是分外静谧。
直到夜色降临,众人才陆陆续续起来。宋锦安开门的瞬间,正巧对门的霍无妄也从屋内出来。
她神色骤然一冷,心下暗道:冤家路窄!
转过头看到正在院内喂马的霍无忧,她又顿时笑意跃然,缓步跨出门,看都没看霍无妄一眼,转身就朝着霍无忧走去,娇娇柔柔的唤一声:“大哥。”
霍无忧循声看去,碰巧看见霍无妄倚靠在门口,抱臂盯着宋锦安的背影。
这两人,倒像是闹了别扭!
“多年未见,大哥瞧着倒是瘦了些,可是京城那些杂事劳心费神?”宋锦安轻轻抚了抚霍无忧的马匹,“倘若那些事当真是让大哥如此乏累,不如辞官算了,日后寻个山清水秀之地,度此一生,倒也乐哉。”
即便察觉身后有人盯着,可她却只当不存在。
但霍无忧却被看的愈发不自在,只是低垂着眼帘看着面前的草料,“辞官不可儿戏。况且当年我入朝为官,也早已料到会有今日,倒也不觉得乏累。”
“可如今京城动荡,若是大哥在京城得罪了人,遭人算计可如何是好?”她只盼着霍家人能平安,能长命百岁。
尤其是霍无忧!
“三妹不必担心,京城虽是动荡,但我尚可应付。倒是你二人……”霍无忧看了眼宋锦安,眸光转而又看向门口的霍无妄,“药材一案、八达县一事,处处皆是陷阱。只怕没那么好查,你二人务必小心行事。”
“大哥放心,我定会谨慎行事。”等找到呼延霂,到时候她便可以去到京城。
至于药材一案,本就与她无关,由着霍无妄带人去查就是。
她可不想再与这人有任何瓜葛!——
第68章 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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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下,二人并肩站在马槽前,唇角敛着笑,月色洒落在肩上,竟宛如金童玉女。
霍无妄倚靠在西厢房门框上,月色洒落在他面容上,镀了层寒光。
虽知晓霍无忧和宋锦安之间绝无可能,可他心中仍旧止不住的泛酸。如同上一世那般,仿佛心中藏了一只猛兽。
只要看见她与旁的男子待在一起,心底的猛兽便会红了眼。
霍无妄慢慢低垂下眼帘,只得强行压下心中不悦。
可却忽地听宋锦安问:“大哥可知我师父如今怎样了?她在京城应当没事吧?”
闻言霍无妄倏地抬眸,霍无忧亦是越过宋锦安,看向了宋锦安身后数步远的霍无妄。
兄弟二人对视,静了一瞬。
霍无忧才缓缓道:“江太医很好,如今正是得陛下器重,今后前途不可限量。”
“能得陛下器重就好。”宋锦安若有所思的喃喃着,玉指轻轻摆弄着马槽中的草料,出神般的说:“师父医术了得,她能得器重倒也不稀奇。”
霍无忧眉头微拧,面露愧疚。
他从不曾如此隐瞒过宋锦安,一时心下难安。可看着面前之人,却又不禁想起徐尘散的话。
“三妹,这些年究竟去了何处?可曾遇上些麻烦事?”霍无忧忍不住询问。
宋锦安抓起些草料送到马面前,唇角含笑,轻描淡写道:“倒也不曾去过别处,只是先去了趟陆家。从陆家拿了些银子,便云游四海去了。”
说到这时她又粲然一笑,偏头看向霍无忧。
“大哥瞧我如今这般模样,哪里像是遇上过麻烦事的?而且当年我离开霍家,便找了个半仙算过一卦,那半仙曾言我能逢凶化吉。如今想来,算的倒是真灵,至少这几年皆是如此,遇事便能逢凶化吉。”
她分明说的轻松,可霍无忧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眸底透着几分无奈。
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在撒谎。
霍无忧不再追问,半晌才僵硬的点点头说:“不曾遇到麻烦事就好。日后得空,回霍家看看,大家都盼着你回去呢。”
宋锦安张了张嘴,这次却没接上话,反倒是眼圈微微泛红。
她又怎会不想回去?
只可惜如今事情还没做完,即便回去也是放心不下。
但在霍无忧面前,她仍旧笑着点头:“好。”
“回霍家,正好商谈你我成亲一事。”霍无妄突然插话。
一句话说的宋锦安眉心紧拧,回过头看向仍旧还倚靠在门框上的霍无妄。
这人当真是愈发的肆无忌惮了!
宋锦安眯起眼看向月色下神色朦胧的霍无妄,不冷不热道:“霍小将军又在胡言乱语,我可不曾说过要嫁与霍小将军为妻。此次也就算了,霍小将军日后若是再敢如此胡言乱语,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语毕提着裙摆便往屋内走。
但途经霍无妄身侧时,却听他低声道:“安儿迟早会甘愿嫁给我。”
他说的笃定,宋锦安听后顿时停下脚步。
她余光看向身侧的霍无妄,二人僵持许久,谁也不愿退让一步。
仿佛是猛兽与猎人之间的对决,但凡退让,便是万丈深渊。
良久,宋锦安唇角微微扬起,可眸底却愈发的冷,压低嗓音道:“霍小将军这梦,也该醒了。”
话落双手提着裙摆跨入西厢房,转而就回了屋。
可在房门关上的瞬间,却是眉头紧蹙,双眸凌厉。
不知为何,如今她愈发觉得霍无妄像极了上一世的他。无论是言谈举止间的独断专行,还是眉眼间的狠戾,虽眼下不如上一世那般浓重,可却仍旧让她心生忌惮。
尤其是眼神,看向她时,如同是盯着猎物。
倘若霍无妄也重生,只怕如今的局面会愈发的不受控。
只可惜如今杂事缠身,否则她倒是想与霍无妄算算上一世的那些账……
门外,霍无忧见二人如此,不禁叹气。暗色下他神色较以往更是无奈,眉宇间透着忧虑。
虽是知道霍无妄有意要娶宋锦安为妻,可如今看来宋锦安显然是不愿的。
“三妹若是不愿嫁你,你也万不可强求她。”霍无忧缓步上前,语重心长道:“男女之事,不可强求。”
这样的话,霍无妄并非头一次听到。
他偏头往宋锦安所在的屋子看去,似笑非笑道:“大哥无需担忧,她会嫁与我。”
即便是强求来的、即便这一世宋锦安仍旧不是真心愿意嫁给他,他仍旧要娶她。
至少他绝不可能看着宋锦安嫁给别人-
翌日,天不亮霍无忧便离开了。而宋锦安一行人也在用过早饭后兵分两路出门,一路前往客栈,另一路则是在八达县四处打探消息。
宋锦安与霍无妄带几个人前往客栈。
等到地方,却见那客栈房门紧闭。等一行人走到门前,宋锦安敲了敲门。
“叩!叩!”宋锦安附耳凑近,“掌柜的,住店!”
屋内没有一点动静,宋锦安还不死心,又敲了几次门。
但无一例外,并无人前来开门。
宋锦安仰头看向两层楼高的客栈,“看来这客栈里是当真没人在。”
迫不得已,几人只得先行离开。
恰在此时隔壁邻居突然打开自家院门,探出头看过来,“几位来找这客栈掌柜的?”
宋锦安忙走上前去,“正是,老伯可知这客栈掌柜的去了何处?”
那老伯轻轻摇头,“老夫不知,不过这客栈前几日发生了些事,那掌柜的兴许是被那伙儿人给带走了。”
虽猜到老伯所言正是那夜客栈动手一事,但宋锦安仍旧明知故问:“老伯可知前几日发生了何事?”
闻言老伯不由得长叹一口气,“前些时日有一伙人前来,同这四邻都说了,夜间不可出门。否则任谁出来,都会要我等性命。也不知那些究竟是何人,但来的人多,百姓自是不敢与他硬碰硬,只得老老实实听从。自从那夜客栈动手出事,那掌柜的就不见了,至今也没个踪影。”
“老伯可知那伙人究竟是谁?”宋锦安急切问。
老伯打量着面前几人,搭在门上的手暗自收紧,脸色也浮现一抹惧意,“这、这老夫不知,几位还是去问旁人吧。老夫不知,实在不知。”
说着便要将门关上。
但却在只剩一条缝时,被霍无妄一掌挡下。
“我等只是有些事要问,老伯若是愿意如实相告,这两锭银子便是谢礼。”霍无妄从荷包中拿出两锭银子递上前。
白花花的银子就在眼前,老伯双眼眨也不眨一下的盯着看。
他活了一辈子,也没能存到这些银子!
如今只要说上几句话,便能拿到这些银子,又岂会不想要?
老伯看了看霍无妄,又看看面前的银子,不禁吞了下口水,“老夫倒也愿如实相告,可就怕几位……”
他眸光从几人身上划过,面露为难。
宋锦安顿时明白,“老伯大可放心,今日老伯所言,我等只当从未听过,绝不会让老伯被那些人为难。”
老伯忙将大门敞开,客客气气道:“几位请进。”
宋锦安缓步跨进去,四处打量一番。直到身后那扇门被关上,她才倏地回头看去,下意识心中一紧。
老伯忙解释:“实不相瞒,实在是老夫得罪不起那些人,逼不得已才关上门来说此事。”
语毕转而看向霍无妄,眸光落在他手心中的银子上。
“这银子先给老伯,只要老伯如实说出实情即可。”霍无妄将银子递上前去。
老伯双手接下,顿时喜笑颜开,急忙将所知的一股脑都说出来:“老夫也不知那些人究竟是谁,只是那些人来时拿着令牌,瞧着就是不好惹的。而且那令牌乃是玉质的,真真是一块上好的玉,上刻着字,只可惜老夫不识字。”
玉质令牌……
此话一出跟着宋锦安前来的几人皆是面露错愕。
毕竟都是霍将军的手下,自是明白大祁朝唯有皇子和公主用的才是玉质令牌。
可究竟会是哪位皇室子弟想取他们性命呢?
“老伯不识字,但若是我将那字写下来,老伯可能认出是哪一个?”宋锦安问。
老伯沉思一瞬才点头,“应当能认出。”
来不及去找笔墨纸砚,宋锦安索性找了根树枝,在地上逐一写下叁肆伍柒玖几个字。但随着她的一笔一划写下,老伯却缓缓皱眉,盯着其中一个字看了许久。
等宋锦安起身时,老伯便指着其中一个字问:“这个字念什么?”
站在老伯身后的几人看到那字,顿时屏气凝神。
宋锦安神色蓦然严肃起来,盯着那个字轻声道:“那是伍字。”
看来是五皇子有意要取他们性命了!
高胜能坐上戍边将军一职,全靠五皇子出手。后来高胜一事东窗事发,五皇子又托宰相派去珣州边疆,给陈安宁送了封信。所言皆是要陈安宁日后为他所用,甚至允诺他,可扶他坐上北境大将军之位。
陈安宁拒绝了。
如今五皇子又派人来对他们出手,难道是怕他们将药材一案查明?
宋锦安直至走出老伯家大门时,也未曾再多说一句。反倒是跟着她一并离开的其他人,接连冲着老伯道谢,霍无妄甚至谨慎的将地上的字抹去痕迹。
走出数步远,宋锦安才忽地停步,“八达县住着的那位国舅爷姓杜,后宫中唯有一位贵妃姓杜。倘若我记得不错,这五皇子便是舒贵妃所生吧?”
真若是如此,如今的一切只需找到王集瑞,从其口中问出幕后之人,药材一案便能真相大白。
倘若幕后之人正是国舅爷、舒贵妃、五皇子这三人,此案也算是揪出幕后主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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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惧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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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锦安一行人前脚才刚回到郭宅,后脚徐尘散便带着人回来。
他着急忙慌的朝着西厢房跑去,路上险些摔了。
直到冲进西厢房,见到宋锦安与霍无妄,才着急忙慌道:“八达县的那位国舅爷,后日、后日便是他的寿辰,他要大摆寿宴!更更更……更要紧的是、是……”
他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倒像是一路跑回来的。
等丫鬟端来一杯茶,他一把接过,大口的喝下,当即便瘫坐在椅子上。
宋锦安问:“更要紧的是什么?”
“是、是我发现有人在往杜宅运药材!”徐尘散直至此时才说出这话。
他又急忙掏出荷包中的药材,冲着丫鬟使个眼色。丫鬟忙上前接下那些药材,双手送至宋锦安的面前。
徐尘散又道:“说来也巧,途经杜宅时,就见有几辆牛车停在杜宅门前,虽说有布匹盖着那些竹篓,但那药味却盖不住。我只觉得那里面装的多数就是药材,便趁没人时顺手拿了点来。”
宋锦安一眼就瞧出来徐尘散带回来的就是药材。
虽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但此事好似顺利的过于怪异。
从他们几人请许知府派人找寻画像上的人开始,到如今找寻药材一事,实在是太快、也太顺了些。
她仔细端详着手中药材,“这药材当真是在杜宅门前的牛车上拿来的?”
“那是自然!锦安妹妹难道还不信我?”
徐尘散拍了拍胸口,“我徐三以性命发誓,这些药材全都是在杜宅门前的牛车上拿来的!而且那杜宅门前停了足有六七辆牛车,每一辆牛车上都有六个竹篓。倘若那些竹篓里面放的都是药材,那可是不少呢。”
宋锦安不再多虑,曲起手指,将掌心中的药材收下,抬眸看向霍无妄和徐尘散。
“事不宜迟,你二人即刻前往杜宅。若是去的及时,兴许能人赃并获。若是去迟了,眼下也不可与杜宅硬碰硬,等五皇子那些手下离开,再进入杜宅搜药材。”
“什么五皇子的手下?”徐尘散一脸疑惑。
宋锦安偏过头看向丫鬟,“绿云先退下吧。”
绿云本是郭夫人身边的丫鬟,如今调来给宋锦安使唤。
她微微颔首,乖巧应了声是,便退出了西厢房。
直至此时宋锦安才将五皇子一事言明,徐尘散听后顿时傻眼,“这么说,药材一案岂不是就与五皇子有关了?保不齐就是他在暗中吩咐的!”
正巧杜宅中的国舅爷,也与五皇子有关。
徐尘散脸色隐隐泛白,僵硬抬头看向霍无妄,一副天塌了的模样。
他颤声问:“真若是查到五皇子头上,可如何是好?总不能如实禀报吧?那可是皇子啊!”
“自是要如实禀报。”
霍无妄双手背后,轻描淡写的吐出一句令二人震惊之言:“区区五皇子,不足为惧。”
“区区?!”徐尘散嘴角一抽,吓得他急忙看向院内,生怕被人听了去。
见没有旁人在,才轻轻拍了拍胸膛,长舒了口气。
转过头又低声斥责:“霍二不可胡言乱语,小心隔墙有耳!”
霍无妄淡漠的看他一眼,仍旧说:“五皇子勾结戍边将军,意欲拉拢为其所用。又大肆敛收药材,致使百姓无药可用,西境与北境足有上百人因此病死。单单是这两件事,足以让陛下将其贬为庶民。”
他眉尾一挑,唇角微扬。
“如今该怕的,并非是我,合该是五皇子才对!”
相较于数日前还算涉世未深的少年郎,此时的他一身戾气难掩。单单是站在此处,挺阔胸膛,威风八面,倒像是位才刚下战场的大将军。
杀气敛起,戾气加身。
语气平平却又肆无忌惮的说着能招来杀身之祸的大逆不道之言,似是并未将五皇子放在眼里。
墨色瞳仁中一丝希冀翻腾,唇角敛着不易察觉的笑意,似有十足的把握能局面。
此刻的他,徐尘散只觉陌生,可宋锦安却十分熟悉。
——像极了上一世的他。
她死死地盯着霍无妄看,下意识屏住气息,脸色亦是血色尽褪,泛着惨白。双手交叠置于小腹前,掌心中冷汗直冒。
“你就不怕对五皇子出手,会连累到霍家?”宋锦安故意问。
徐尘散也跟着附和:“是啊,百足之虫,至死不僵。即便五皇子被贬为庶民,但他那些党羽却还在,到时候免不了要对霍家出手。”
纵然徐尘散话说到这个份上,霍无妄却仍旧淡然的如同冬日里的湖面,静如寒冰。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何可惧?”霍无妄阔步朝着门口走去,“先去杜宅看看。”
徐尘散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轻轻摇头,小声嘟囔:“霍二如今当真是胆大包天,也不知何时吃了熊心豹子胆!”
说着就急忙追了出去。
“你慢着些,等等我!”
宋锦安看着二人的背影,眸色黯然,眉宇间透着股郁气。
直至此时她才笃定,霍无妄变了——
两月前因呼延霂进入大祁一事,那时霍无妄还因她派人四处散播谣言一事而生出惧意,险些因此与她起争执。但如今他却丝毫不惧与五皇子为敌,看样子好似也不怕被五皇子那些党羽盯上。
这哪里像是两个月前的霍无妄?
这分明是变了个人!-
等二人到了杜宅门前,却已然不见了那些牛车。
为免打草惊蛇,二人只得先行折返回去。但路上好巧不巧,竟遇上了四个身着墨色长衫之人。
那几人在看到霍无妄和徐尘散时,暗暗对视一眼,彼此递个眼神。
“要动手了。”霍无妄低声道。
徐尘散一手搭在剑柄上,已然做好动手准备。无意中余光一瞥,见霍无妄没有带剑,顿时惊呼:“你凌寒宝剑呢?”
“丢了。”即便手中无剑,霍无妄仍旧背着手阔步朝那几人走去,脚下甚至比徐尘散还快了一步。
徐尘散见对面四人拔剑而出,吓得匆忙冲上去,“没剑你就躲着点!”
可就在他一剑挡下对面其中一人的剑锋时,却见另有三把剑朝着霍无妄刺去——
霍无妄背着手,身子一闪。
堪堪避开最快的那把剑,转而抬手猛地扼住其手腕。
那人疼的登时松开了手,剑也顺势掉落,被霍无妄稳稳接住。
随着另外两把剑急速刺来,霍无妄残影闪过。
那两人一时没盯住,正欲搜寻霍无妄所在何处,却觉脖颈忽地一凉!
寒风中静的出奇,只剩剑气破空的刺耳声。
不知何时站在那二人身侧的霍无妄,正慢条斯理的用其中一人的衣衫擦去剑刃上的血迹。
待擦干净了剑刃,松开那人衣衫的刹那,朝他刺剑的三人竟齐刷刷的倒下了。
直至此时,脖颈处的伤才喷出血来!
徐尘散与仅剩的那一人也都愣在原地,甚至连动手一事都忘了。
眼见霍无妄走近,那人吓得转身就要跑。
却被霍无妄一把扯住后衣领,强行给拖了回来。
“回去给那些人带句话,想取我霍无妄性命的,只管来。我在此等一个时辰,来多少我都奉陪到底。”霍无妄松开他的衣领,又顺手一推。
男子被推的险些摔倒,赶不及回头看,吓得急忙跑了。
徐尘散看向倒在地上的三人,血迹浸入土地,分外刺眼。
“这、这也不必取他们性命吧?”徐尘散心底莫名生出些惧意,可这次却是对霍无妄生出的惧怕。
“是他们想取我性命,我无非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霍无妄冷嗤,“难不成我该以德报怨?再饶他们一命?”
徐尘散被问的哑口无言。
但看着如今的霍无妄,却愈发觉得眼前之人好似并非是霍无妄。
倒像是变了个人。
“此事不可告知安儿。”霍无妄冷漠的盯着地上的三人,“免得吓着她。”
徐尘散僵硬点点头,不敢再多言-
直到亥时,郭宅上下都已熄了烛火,霍无妄和徐尘散才回来。
二人蹑手蹑脚的进入西厢房,黑灯瞎火的看不见任何东西,只得摸索着回了屋。直到房门关上,徐尘散才匆忙去找火折子,点燃屋内的烛火。
随着烛火将屋子照亮,住在对门的宋锦安直至此时才放下心来,回到床沿上坐下,指尖颤的厉害。
与她同住一屋的嫣娘柔声问:“是徐公子和霍公子回来了?”
宋锦安僵硬的点头,轻轻嗯了声。
回是回来了,可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却是在门缝处都能闻到。
大抵是跟那伙人动手了吧……
“宋姑娘有心事?”嫣娘问。
宋锦安迟迟没接话,只是在夜色下抬眸往门口看去,隐约能听见对面传来的动静。
嫣娘没能等到她的回答,又问:“是霍家大公子离开,宋姑娘才忧心忡忡的?”
“不是。”
宋锦安故作轻松的笑笑,但说话时嗓音却忍不住发颤:“我只是担心药材一案查明时,会牵连到霍家。但事到如今,此事已非我能左右。时辰也不早了,嫣娘早些歇息吧。”
说着她便脱下鞋子,掀开衾被缓缓躺下。
昨日郭夫人特意命人又抬来一张床,二人虽同住一屋,却是两张床。只是这次与同住客栈时不同,两人之间并无屏风挡着,好似连彼此的气息也能听得见。
黑夜中听见嫣娘浅浅的呼吸声,宋锦安却是全无困意。
那股血腥味仿佛顺着门缝钻了进来,直至此时她仍旧能闻见。
心底那股熟悉的惧意升起,如同上一世那般。在她亲眼看到霍无妄是如何对待那些仇人时,又是如何对待俘虏时,便时常对他生出惧意。
时至今日她都记得清楚,那些折磨人的手段,何其残忍。
在亲眼目睹过那一幕以后,直到多年后她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时,身子仍旧会不受控的发颤。
但凡是旁人身上的血腥味,都不会让她如此惧怕。
只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一世竟也会遇到这种事……
衾被下的双手早已用指尖将掌心掐的生疼,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将惧意压下,也唯有这般才能让她冷静的将这几日的事捋清楚。
直到一个可怕的猜测浮现,宋锦安才觉得这些时日他的异样,统统都能说得通了。
或许,他也重生了!——
百足之虫,至死不僵。——三国·魏·曹冏《六代论》
第70章 招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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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用过早饭后,霍无妄便带着徐尘散前去找寻今日休沐的郭县令。特意带去的,还有王集瑞的画像。
正堂内丫鬟端来茶水,三人缓缓落座。
霍无妄直接拿出画像,“郭县令可识得此人?”
他手肘撑在扶手上,将卷起的画像轻轻一甩。但纸张长久卷起收着,如今只这般甩了一下,画像弹开,又快速卷起。
画像只在眼前匆匆闪过,又再次合上。饶是如此,郭县令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画像上的人。
“王集瑞?”眸光从画像上挪到霍无妄面容上,郭县令问:“不知二位找他有何事?”
“此人正是王集瑞。如今药材一案查到了他身上,需得找他问几句话。”霍无妄看了眼站在郭县令身侧的丫鬟,手中画像往前一递。
丫鬟忙上前接下,转手给了郭县令。
“郭县令看仔细些,切莫认错了。”霍无妄道。
郭县令接过画像仔细端详起来,边看边点头,“绝不会认错,就是他!此人在八达县是出了名的游手好闲,整日里不是在赌坊就是在青楼。祖上也算富裕,给他留了块地,但他却从不务农。如今那块地杂草丛生,十分明显。前几年常有百姓前来状告此人,多是此人偷了他们的鸡、或是其他吃的。”
手中画像收起,郭县令又皱起眉头。
“但此人这两年不知是从何处发了笔横财,如今盖了一座宅院,听闻还在霖州也买了宅院。近一年连纳四房妾,整日里饮酒作乐,鲜少出门。”
霍无妄和徐尘散对视一眼,二人不禁想到药材一案。
或许那笔横财,就是和药材有关!
徐尘散问:“郭县令可知此人住在何处?”
只要能找到他,这案子离真相大白也就不远了。
“自是知道。”
王集瑞的宅院距离郭宅远,即便骑马也需得近一个时辰。偏偏郭宅上下并无会骑马的下人,只得让霍无妄与徐尘散自行前往,郭县令特意将前往王宅的路线说的详细些。
等二人从正堂出来,便阔步往院门口去。途经西厢房门前时,霍无妄下意识往宋锦安所在的房屋看去。
用早饭时她便不曾来,嫣娘只说她是身子不便。后在霍无妄的追问下,方才知晓她是来了月事。
上一世她的月事素来不准,每每来月事便疼的死去活来,倒像是能要她半条命。
也不知今日如何?可会如上一世那般疼?
走在前面的徐尘散滔滔不绝的说个没完,无意间偏头,却没看见霍无妄的身影。他倏地回头,却见霍无妄不知何时竟止步于院内,墨眸盯着西厢房看。
徐尘散又折返回去,“你若是放心不下锦安妹妹,就去看她一眼。”
“罢了。”霍无妄双手背后往院门口走去,“先去找王集瑞,回来再说。”
徐尘散急忙跟上去,又将刚说过的话重复一遍:“那日我等便想将客栈门撞开,将里面的马匹牵出来。但霍大哥不准,只说如此做不妥,有损声誉。今日去了,倘若那客栈仍旧紧闭房门,可如何是好?难不成就这么等着?”
霍无妄道:“将门撞开即可。”
“可霍大哥说——”
“声誉要紧还是那十几匹马要紧?”
霍无妄打断了徐尘散的话,强势的不容置疑。
徐尘散小跑着跟在他身侧,盯着霍无妄的侧脸看,直至此时才忍不住问:“你当真是霍二?莫不是假的吧?”
从昨日的言谈举止,到如今的干脆果断,这分明是换了个人。
就连他都快认不得霍无妄了!
冷漠幽深的眸光偏头看他,霍无妄唇角浮起一抹笑,可笑意却未及眼底,不答反问:“难道你还有别的法子?”
徐尘散摇头:“没有。”
除去破门而入一法,他唯一的法子便是派人偷偷爬进客栈后院,给那些马匹喂草料,免得饿着那些马。等日后客栈开门,再将马匹牵出来。
“若是传出去你我撞开客栈的门,到时候岂不是有损霍家和徐家的声誉?”徐尘散仍旧忧心。
霍无妄脸色沉了下来,嗓音不耐烦道:“杞人忧天。”
言尽于此,徐尘散也不敢再多说-
半个时辰后,霍无妄和徐尘散带着十几匹马回到郭宅,将马匹交给霍家派来的那些手下,二人又着急忙慌的骑马赶去王集瑞的住处。
路途远,等赶到时已然是午时。
才刚到了院门口,马匹还没栓好,便隐隐听见院内传来的动静:
“相公耍赖,定然是偷看了,否则怎会知道音儿藏在此处?”
“就是!音儿妹妹藏得最是隐秘,相公怎会这么快就找到她?”
“不算不算,再来一局!”
“既是要再来一局,就要难些才成。不如让相公蒙着眼找,如何?”
“好啊,我来给相公蒙上眼。”
……
院外,徐尘散拧着眉看向院门口,小声喃喃:“这难不成就是妻妾成群?”
语毕一道黑影从他身侧走过,阔步朝王宅院门去。
徐尘散急忙跟上。
等二人站在门前,却被门口的两个家丁拦下,“老爷有令,不见任何人。就算是郭县令来了也不成,除非是拿到确凿证据,需得他去衙门一趟。否则,统统赶出去。”
那二人甚至不曾问来者何人,说这话的语气倒像是比宫里最受宠的太监还要硬气。
霍无妄蓦然笑了,“倘若今日我非要闯进去呢?”
两个家丁对视一眼,同时看向霍无妄。
肉眼可见霍无妄高出他们一头,又格外的壮实。如铁般的臂膀倒像是能一手拎起一人,甚至是毫不费力。
其中一人壮了壮胆,看似硬气道:“你若是敢闯进去,那就只能让整个王宅所有的家丁都拿着家伙儿,来跟你过两招了。”
“噗——”
徐尘散当即笑喷了。
“还以为你二人能拦下他呢,原来竟是要请其他家丁前来动手。”
徐尘散双手抱臂看向这二人,轻轻摇着头,“既是如此,就去将那些家丁一并喊出来,我二人倒是能跟你们过两招。”
院门口传来的动静引起了王集瑞的注意。
他一把扯下才刚系好的布条,歪着头往门口看。隐约看见两个男子在门前,冲着身后的几个妾室轻轻摆手,又顺手将凌乱的衣领整了整。
几个妾室乖顺的回了后院,王集瑞则是从容的去了院门口。
远远地便问上一嗓子:“何事如此吵闹?”
门口家丁忙低下头,其中一人应:“来了两位公子。”
王集瑞在看到霍无妄面容的刹那,脚下顿了下,转瞬便又继续往门口走去。
虽是不易察觉,但霍无妄却是留意到此事。
——看来是认得他!
“二位前来,有事?”王集瑞眼底似狐般透着精光,快速将门前二人打量一遍,唇角弯了弯,装出一副好说话的模样。
“北境与西境药材一案,证人曾言见过你去大肆敛收药材,可有此事?”霍无妄问。
王集瑞顿时双眼一瞪,扭头笑了,“笑话!这等掉脑袋的大案,我王集瑞怎会冒险前去?你若说丢了只鸡、丢了只鹅,我认下就是。如今这药材一案,我可不能认。”
“既如此,随我等前去衙门,与人证对质。”霍无妄道。
他始终冷漠的看着面前之人,眼底毫无波澜,倒像是早已将王集瑞视为一具死尸。
王集瑞在听闻要去衙门时,眉心皱起,唇角的笑再也维持不住,“二位莫不是问错人了?我王集瑞如今可是八达县鼎鼎有名的富商,家大业大的,怎会冒险做这等掉脑袋的事?”
“富商……”
霍无妄淡然的扫视着院内,“既是商贾,敢问王公子又是作何买卖的?”
王集瑞顿时没了话说。
“郭县令曾言你不过是这两年才赚了些银子,但如今瞧这宅院,王公子应该没少赚。”
站在一旁的徐尘散冷笑,“若非是为非富即贵之人大肆敛收药材,倒是真不知什么买卖能在两年内赚这些银子!”
即便门口还有两个家丁在,可却形同虚设。
至少在此刻是帮不上忙了!
王集瑞脸色乍青乍白,霍无妄眼睁睁的看着他脚下退了半步。
“你若说出幕后之人,兴许能逃过一劫!”霍无妄盯着他的双脚说。
可即便他如此说,王集瑞却还是在语毕之时转身就跑——
然而就在他双脚转动刹那,霍无妄已然冲上前,徐尘散紧随其后。
前者一把扯住王集瑞的后衣领,后者两手攥住两边家丁的衣领!
眨眼间,三人便都被擒住。
“公子饶命,我实在不知什么幕后之人,这药材一案也与小人无关啊!求公子放了小人吧!”王集瑞连连求饶。
奈何他漏洞太多,如今说此案与他无关,鬼都不信。
他双手从肩头背到身后,同时扯住后衣领,又弯下腰。
意图实在太过明显——
以双手之力为主,以拼命向前冲的力道为辅,意欲借两股力道强行扯回后衣领,
唯有如此才能挣脱霍无妄的魔爪。
但百密一疏,他拼命往前跑的刹那,霍无妄却突然松开了手。
本就前扑的身子,稳稳地朝着硬如石头的地面砸去!
“砰——”
闷响声听的两个家丁都忍不住眉心一颤,只觉那疼意好像是在他们身上。
徐尘散笑笑,“自讨苦吃。”
霍无妄慢悠悠的走上前,蹲下。
王集瑞艰难抬头,正巧对上那双盯着他看的墨眸。
一股温热从鼻中流出,他抬手抹去,见手上有血迹又匆匆拿衣袖蹭。
在霍无妄的目光下,他又强颜欢笑道:“我不过是想将衣领扯回来,这样也好前去吩咐丫鬟泡壶好茶来招待二位公子。”
他笑的都快要哭出来了,嗓音中带着哭腔,眼底也泛起泪花。
“茶就不必了,你只需说出幕后之人即可。”霍无妄顺手捡起地上一根巴掌长的木棍,抵在王集瑞的侧颈处。
他笑容阴冷,半阖的眼眸如毒蛇般盯着王集瑞。
“这几日时常手抖,若是一不留神在此时手抖,这木棍直接穿透王公子的脖颈,倒也有可能。”
“别、别!小的这就说!”
王集瑞又抹了抹鼻血,顺势垂下的眼帘,眸底闪过狡黠。
他缓缓道:“是、是一黑衣男子!他给了我银子,是他让我这么做的,我实在不知他是谁。”
语毕又抬起一手发誓。
“小的所言句句属实,不敢隐瞒。若是隐瞒,便让小的遭天打雷劈、断子绝孙。”
敢发如此毒誓,换旁人早就信了。
但霍无妄却不曾将木棍收回,仍旧面无表情的盯着他,“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如实说来。”
王集瑞这次却不敢出声了。
徐尘散借此机会,索性再添一把火,“霍二你还跟他废什么话,直接取他性命,扔到荒郊野岭喂狼去!下手狠些,一击毙命,如同对待那几人一样!”
王集瑞被吓的脸色煞白,却仍旧是一字不发。
“还不说?”霍无妄眼底嗜血翻涌。
他故作不耐烦,一把将王集瑞的头摁在地上,另一手将木棍高高举起。
眼见木棍将要落下,王集瑞倒像是已然感觉到那木棍从脖颈穿过的疼。
锥心的疼!
他吓得大喊:“公子饶、饶命!小的说、小的全都说!是、是国舅爷府中管家前来同小的说的此事,他还说此事是、是五皇子命我等做的!”
他说的断断续续,但好在是清楚明白。
“还有呢?”
“啊?还有?”
王集瑞傻眼了,“小的就知道这么多,实在是没有了!”
霍无妄提醒一二:“你倒像是认识我。”
王集瑞恍然大悟,“那管家曾给小的看过公子的画像,还叮嘱小的若是遇见公子,断然不能将药材一案说出来,更不能供出五皇子。”
但如今为活命,那些能说的、不能说的,全都已经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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