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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01 章


    ==第一百零一章==


    秋日犹长, 晚霞如金地蔓延至殿内,落在女子脸上,她睡了许久, 在醒来时眸中还残余着点不知身在何处的迷惘。


    须臾,她眸中恢复清醒, 昨夜的?记忆回拢, 她堪堪低头, 望向平坦的小腹。


    和?往日没什么区别, 她也察觉不出有什么不同, 但偏偏这里?在数月后会?诞下和她血脉相连的生命。


    床幔被人掀开挂起, 见?她傻愣愣地望着小腹, 来人忙不迭地担忧:


    “娘娘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邰谙窈倏然回神,有孕的?消息真切地落在她脑海中, 她眨了眨眼眸,平复意识到这件事后的?心情, 她双手乖巧地放在两侧,没敢碰腹部,轻声道:“我没事。”


    绥锦认真地瞧了瞧她,见?她真的?没有露出什么不适后, 才放下心。


    但下一刻, 她又紧绷起脸, 沉默地出去,又进来, 手中还端着托盘, 是?晚膳和?药。


    昨日闹腾了一宿, 邰谙窈直接睡了一整个白日,绥锦时不时就要进来看她一眼。


    这段时间内, 她没去问秋鸣,娘娘到底做了什么。


    她清楚做奴才的?本分,也不会?越过娘娘去为难秋鸣。


    邰谙窈敏感地意识到殿内气氛的?微妙,她终于?回神,抬头望了殿内一圈,秋鸣也在殿内,给了她一个同情的?眼神,借着给娘娘烧热水的?理解退了出去,给主仆二?人腾出了空间。


    邰谙窈略有些心虚地望向绥锦,绥锦绷着脸,也不说话。


    她不自在地轻咳了声,下一刻就要敛眉,装作不舒服,可?惜,绥锦早清楚她这些把戏,就默默地看着她。


    邰谙窈偃旗息鼓,她埋下头,轻声软软地叫:


    “绥锦。”


    她撒娇痴缠的?本事仿若与生俱来,这般软乎地喊了一声,就让人再舍不得对她重语。


    绥锦不傻,将?事情在脑海复盘一遍,自然能发现这其中的?不对,她垂着视线:“您都没有告诉奴婢。”


    邰谙窈呃声,她没告诉绥锦,不是?不信任绥锦。


    反而是?她太信任绥锦了,她一直将?绥锦留在殿内替她镇守后方,绥锦平日中和?福媛她们相处的?时间太久,她担心绥锦稍露出什么情绪,会?叫福媛感觉到不对。


    其二?,她也担忧绥锦会?不同意她这么做。


    毕竟,这其中不是?没有风险。


    但这宫中行事,哪有能够万无一失的?。


    果然,绥锦忍不住道:“昨日那么凶险,您就不怕有个万一?”


    邰谙窈瘪了瘪唇,她也觉得委屈,扯着手帕:


    “我也没料到。”


    明明她才停药两个月,谁能想到她会?这么快就有了身孕。


    不过这次揪出了福媛和?敬妃,至少在合颐宫中,她也能安心地养胎了。


    绥锦被她噎住,她惯来拿娘娘没办法,最多的?还是?自责:


    “都是?奴婢不好,整日跟在娘娘跟前?,还没发觉不对。”


    邰谙窈知晓她的?性子,皱了皱脸:“太医都没查出来,况且是?你呢。”


    合颐宫主仆在谈话的?同时,时瑾初也到了慈宁宫。


    彼时,太后正在小佛堂,听闻时瑾初来了,才从小佛堂出来,昨日出了仪修容一事,两人之间有一刻的?沉默。


    片刻,时瑾初转头望了四周,殿内冷清,恰是?晚膳的?时候,却不见?膳食。


    时瑾初叹了口气:“母后用膳了么?”


    太后没说话,昨日做了糊涂事,差点弄丢了一个皇孙,她也没心情用膳。


    她不说话,时瑾初也得了答案,他提声,让张德恭去传膳。


    太后想拦,但时瑾初没给她出声的?机会?。


    太后按了按额头,她望了时瑾初一眼,问:


    “皇上来哀家这里?,是?做什么?”


    她了解她这个孩子,昨日仪修容险些小产,时瑾初在合颐宫待了一夜,足够说明他对仪修容的?在意。


    今日若是?没有什么事,时瑾初不会?来慈宁宫,而是?早去了合颐宫。


    至于?妃嫔有孕到底能不能侍寝?


    谁敢在他面前?说不合规矩呢。


    时瑾初的?确有事,他没有


    隐瞒,开门见?山道:“儿臣想给仪修容晋位。”


    简单的?一句话,让太后皱了皱眉。


    她想起了高嫔,高嫔有孕时,时瑾初连面都不曾露一面,如今仪修容有孕,却让他费劲心思。


    但想起高嫔做的?事,太后也没脸替高嫔说话。


    再说,依着时瑾初的?心思,心底恐怕是?不希望高嫔有孕的?。


    念及此,太后没有提起高嫔,昨日因她的?原因,才叫仪修容险些小产,太后没有拒绝时瑾初,只是?提醒:


    “她如今有孕,已经站在了风口浪尖上,再来一道旨意,就是?将?她架在火上烤,你要是?想清楚了,下旨便是?。”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满宫女子的?荣誉都系在时瑾初一身,而时瑾初对仪修容的?在意太明显了,没有人会?不忌惮。


    想得恩宠的?人会?想让仪修容死,不愿被威胁地位的?人也想让仪修容死。


    恩宠过盛时,招来的?就是?祸患。


    时瑾初垂着眼眸,他不是?不懂太后说的?道理,但是?——


    “朕不给她晋位,难道别人就会?放过她了?”


    不可?能。


    只要邰谙窈在宫中一日,只要她得恩宠一日,都会?碍了别人的?路,别人都会?恨不得对她除之而后快。


    唯一能叫她得以安全?的?办法,就是?让她往上爬,当她的?位置高到别人可?望不可?即的?时候,一切阴谋诡计,自然烟消云散。


    时瑾初眉眼情绪淡得近乎看不见?。


    太后瞧出他的?决心,也不再劝:“你既然决定好了,还来问哀家做什么。”


    她如今对邰谙窈有愧,自不会?反驳。


    时瑾初平静道:“儿臣想让母后下旨,给仪修容晋位。”


    两个月前?,邰谙窈才晋升到主位,时瑾初当然知道这个晋升速度过快,一旦别人有心,不说宫中是?否有人眼热,坊间许是?也要传上些许流言蜚语。


    谁叫如今邰谙窈有了身孕,若是?能诞下皇子,不止后宫,前?朝的?局势或许都要发生变化。


    前?朝某些人的?注意也会?朝她而来。


    时瑾初比谁都清楚围在邰谙窈身边的?都有哪些人,邰家,陈家,周家,姚家,或许如今还要添一位杜家。


    时瑾初也不能保证他对邰谙窈的?宠爱是?否会?爱屋及乌地到她腹中皇嗣上。


    这皇室的?父和?子有时也是?利益相悖者?。


    但最起码,现如今他会?选择保持平衡。


    她腹中皇嗣非长非嫡,怎么和?其余二?位皇子相提并?论?


    所以,不论那些人是?什么目的?聚拢在女子周围,从邰谙窈有孕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他不会?让这些人再怀上子嗣。


    等日后利益羁绊越深,不论再发生什么,他们想要倒戈也得要看是?否得不偿失。


    这是?他这个做父皇的?,目前?唯一能替她腹中皇嗣做的?事情。


    邰家本就是?世家,谁也看得出仪修容得宠,所以,她若要晋位一定会?有阻挠。


    但如果是?太后下旨,其余人就再也没话说,毕竟昨日一事,谁都瞧得出邰谙窈受了委屈。


    这也是?时瑾初为何会?来一趟慈宁宫的?原因。


    太后听得了他的?言下之意,她冷哼了一声:


    “你倒是?肯替她费心思。”


    她对邰谙窈是?有愧,或者?说,她对邰谙窈腹中的?皇嗣有愧。


    但高嫔也有身孕,难免会?叫她有一点迟疑,得知高嫔有孕后,她还是?存了些许侥幸在心底的?。


    许久,太后闭了闭眼,罢了,高嫔腹中的?说不定是?皇子还是?皇女,何必和?时瑾初再闹隔阂:


    “哀家明日就让人传懿旨。”


    时瑾初瞧得出什么,但他目的?达到后,也不想继续深究,他漫不经心地耷拉下眼皮。


    等时间一久,母后看清事实后,就会?彻底死心了。


    他决不会?允许外?戚干政的?迹象存在。


    太后瞧了他一眼,没忍住地问:


    “她这一年来,晋升速度太快,如今查出有孕便是?晋位,那诞下皇嗣后呢?”


    太后不信他到时会?无动于?衷。


    对此,时瑾初只掀眸,淡淡道:


    “她才三?品,母后在担心什么?”


    太后沉默,她在担心什么,她不信时瑾初不知道。


    如今是?昭容,再往上就是?妃位了。


    而且听听时瑾初的?话——才?


    *******


    太后懿旨传遍宫廷时,众人皱了皱眉,不论有什么想法,但都得压下去。


    坤宁宫,问春被时瑾初踹的?那一脚还未养好,她被踹到了心窝,整个人仿佛去了半条命,简单地说话也要咳嗽上两声。


    但她一个奴才,自不可?能像主子一样安心休养。


    问春也不敢。


    这宫中不止是?妃嫔在争,底下的?奴才争得也不比妃嫔少,即使娘娘有恩典,问春也不敢真的?休养到伤好。


    坤宁宫中有的?是?宫人想要对她取而代之。


    问春强撑着身子到殿内伺候,皇后见?到她时都皱了皱眉:


    “你不养着伤,出来作甚。”


    问春忍着咳嗽,挤出一抹笑:“奴婢想伺候娘娘。”


    皇后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片刻,才移开,淡淡道:


    “随你。”


    问春松了一口气。


    问夏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底叹了口气,也不知问春有没有瞧出娘娘的?冷淡。


    那日皇上因问春怒斥娘娘,娘娘真的?没有恼怒问春么?


    太后懿旨就是?这个时候传来的?,问春忍不住瞪大了眼:


    “太后在想什么?!”


    疯了么,高嫔有孕,她都没插手,今日居然给仪修容晋位?


    哦,或许该是?称呼其为仪昭容了。


    皇后闭了闭眼,她比问春要清楚昨日时瑾初去了一趟慈宁宫,这道旨意就是?太后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根本不难猜测。


    但知道又如何?


    问春还在嘀嘀咕咕,皇后被烦得有点不耐:“闭嘴!”


    问春吓得一跳,没忍住捂住胸口咳嗽了一声,她脸色潮红,咳得有些站不直腰。


    皇后冷眼看她:


    “你吃的?教训还不够么?日后再是?口无遮拦,你就不必在殿内伺候了!”


    问春一怔,她傻傻地看着娘娘,如何也没想到娘娘会?这么训斥她。


    她要不是?想替娘娘留住皇上,岂会?轮到这般地步?


    她终于?察觉到娘娘的?恼意和?冷淡,心底倏然凉了一截,问春咬牙忍住咳嗽,眼泪却是?怎么都控制不住地掉下来。


    问夏沉默地看着这一幕,许久,她仿佛个哑巴一样低下了头。


    太后懿旨传到合颐宫时,邰谙窈也有点愣,她皱了皱脸:


    “确认是?太后娘娘传的?旨意?”


    小松子点头,然后将?昨晚圣驾去了一趟慈宁宫的?消息说了出来。


    邰谙窈立时了然这道旨意是?怎么来的?。


    晋位当然是?值得高兴的?。


    但她如今只想要安静地在合颐宫内养胎,恨不得所有人都把她遗忘掉,这一道旨意来得就不知道是?好是?坏了。


    她又细想了一番,不论她晋位与否,都挡不住别人要害她的?心思。


    这么一想,邰谙窈又放宽了心,她冲绥锦轻颔首:


    “让人去慈宁宫替我向太后娘娘谢恩。”


    第 102 章


    ==第一百零二章==


    重华宫。


    敬妃被贬位后, 就一直待在宫内,她没被禁足,但时瑾初的那一句话——替仪修容腹中皇嗣祈福——也和禁足没什么区别。


    重华宫内格外安静, 偶尔传来稚童咿呀念书的声音。


    柳愫拿着笔墨进了内殿,大公主正被敬修容抱在怀中, 指着书?本?上的字教其读念, 瞧见柳愫进来, 敬修容把大公主?交给?嬷嬷, 等人都?退下去?后, 她才接过柳愫手中的笔墨。


    柳愫见她俯身就要抄写佛经, 终究是没能忍住:


    “娘娘, 您真的要亲自替她抄写佛经祈福么?”


    娘娘是皇长子和皇长女的亲生?母妃,仪昭容让娘娘祈福, 也不怕仪昭容承受不住。


    敬修容用眼神制止了柳愫接下来的话,卷起衣袖, 亲自磨了墨,她翻开?佛经,对着佛经在白纸上落笔,心平气和道:


    “她如今已经是昭仪, 比本?宫的位份还要高, 本?宫替她祈福, 算得了什么。”


    柳愫堪堪咽声。


    她皱着脸,心底替自家娘娘打抱不平。


    当年娘娘封位时, 皇上


    虽然没有给?娘娘四位的位份, 但好歹也给?了娘娘敬字做封号。


    她当皇上对娘娘是有几分?敬重在心底的。


    但谁能想得到呢?


    皇上居然就这么轻飘飘地让仪昭容位居娘娘之上。


    就像是当初皇上登基时, 明?明?是娘娘怀着身孕,皇上却是封了当时的乔侧妃为后。


    消息传来时, 柳愫就替娘娘打抱不平过一次,论恩宠,皇后其实?和娘娘也不相上下,都?不得皇上喜爱。


    凭什么就是乔侧妃得了皇后之位?


    换句话而言,乔侧妃都?当得了皇后,她家娘娘凭什么不行?


    柳愫一度觉得皇后侥幸,甚至心底隐隐是有些觉得她抢了自家娘娘的皇后之位。


    否则,如今的皇长子该是叫做嫡长子才对。


    柳愫按捺住心底的愤愤不平,觉得皇上对自家娘娘当真是薄情寡义。


    柳愫闷声不说?话,但敬修容也猜得到她在想什么。


    公平?


    这天底下哪有什么绝对的公平而言,且不说?这后宫妃嫔,即使前朝官员,谁不希望自己?能得圣眷?


    敬修容一开?始就没对时瑾初抱期望,倒也没有什么难过失望的情绪。


    她早就明?白,她的寄托都?在皓儿身上,只要她的皓儿能稳妥,其余的,她都?不在乎。


    敬修容一笔一划地抄写着佛经,她透过佛经,仿佛看见那日时瑾初抱住女子快步走出慈宁宫的一幕。


    她笔下稍稍一顿,终究是很难心平气和。


    许久,敬修容还是松了笔,她转头问:


    “高嫔最近在做什么?”


    柳愫不解其意,但还是摇了摇头:“高嫔和往常一样,每日给?坤宁宫请安后,就去?往慈宁宫。”


    其实?高嫔平日中也会往仪昭容等人跟前凑,但如今仪昭容闭宫养胎,高嫔和周贵嫔等人走得倒是不近。


    敬修容手中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她眯了眯眼眸:


    “和咱们的仪昭容相比,高嫔当真是心大。”


    或许是有底气,觉得她有一位太后姑母,别人都?会忌惮得不敢动她?


    敬修容也很难想清楚高嫔在想什么,她平静地垂下视线,不轻不重道:


    “心大好啊。”


    她轻飘飘地感叹了这一声,就不再提起高嫔,她重新拿起毛笔,沾了沾墨水,在白纸上落墨。


    柳愫不知道自家娘娘在想什么,她费解地看了眼娘娘,低声:


    “娘娘,咱们就眼睁睁地看着么。”


    敬修容头也没抬:“急什么,不是还有皇后么。”


    无人知晓重华宫主?仆的对话,邰修容晋位昭容的消息,让宫中妃嫔觉得心底堵得慌,但也有人觉得看到了点希望。


    仪昭容有孕,总不能侍寝了吧?


    抱着这样的心思,宫中的气氛逐渐变得暗流汹涌起来。


    即使是闭宫不出的邰谙窈都?能察觉到些许这种气氛,这一日,她刚喝完安胎药,绥锦就端着一些东西进来。


    邰谙窈偏头看去?,好奇:


    “什么东西?”


    绥锦将锦盒打开?让她看,里面装着一些小衣裳,让邰谙窈看得挑眉,绥锦颇有点无奈道:“这些都?是姚嫔送来的。”


    姚嫔亲自送到了合颐宫,知道邰谙窈要闭宫休养,也没要进来,只将东西让宫人拿了进来。


    她一片心意,小衣裳的针脚细密,布料柔软,让人明?眼一瞧,就知晓她下了心思。


    邰谙窈就是因此,才知道宫中妃嫔都?在打着什么心思。


    如今她还没有显怀,姚嫔就百般费心,其实?姚嫔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这宫中的人都?想往上爬,姚嫔当然也不例外。


    姚嫔和她本?就是因利而同谋,邰谙窈对此也一点都?不意外,她其实?也懂姚嫔给?她传递的讯息——她不能侍寝,于其便宜别人,不如推举姚嫔。


    再怎么说?,姚嫔都?是和她同盟。


    按理说?,这个思路是没问题的。


    但于邰谙窈而言,她宁愿推高嫔上位,都?不会推举姚嫔。


    时瑾初不喜欢高家,或者说?是忌惮,所以,高嫔再如何?也不会得宠。


    姚嫔则是不同。


    她温柔小意,家世不高不低,只要她能得脸,总会被她抓住机会,而姚嫔这样的人,邰谙窈总要时刻忌惮她会不会反咬一口?。


    当初冯妃一事,是姚嫔递交给?她的把柄。


    某种程度上,其实?也算是她在姚嫔手中的把柄。


    意识到这一点,邰谙窈倏然眯了眯眼眸:


    “近来小松子有留意白蓉的动向么?”


    绥锦低声道:“白蓉后来还是一直留在朝阳宫中,奴婢让珠儿盯着了。”


    如今娘娘有孕,合颐宫的一举一动都?引人注意,小松子作为合颐宫的大太监自然也不会例外。


    相较而言,还是珠儿更不会叫人注意。


    邰谙窈颔首,她没在乎是谁在盯着,只问:


    “她最近有和姚嫔接触么?”


    等绥锦摇头否认后,邰谙窈垂眸扫了眼腹部,淡淡道:“本?宫记得当初的丁才人也住在朝阳宫。”


    绥锦听见丁才人三个字,也皱了皱眉。


    这么巧合?


    当初冯妃被毒杀一事,尚有端倪未曾查清,当初丁才人没有露头,自己?和娘娘从未怀疑过她。


    但丁才人和冯妃同住一宫,当真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冯妃的异样么。


    邰谙窈有种直觉,冯妃被毒杀和当初云修容被推这两件事都?和丁才人背后的人脱不了关系。


    邰谙窈莫名想起当初赵美人轻易认罪的一幕。


    或许,赵美人也知道真相。


    想到这里,邰谙窈招来绥锦,低声道:


    “你替我去?一趟钟粹宫找杜修容,让她寻个机会,将白蓉调到冷宫去?。”


    丁才人背后的人太稳,这么久也不曾有什么动作,想来是笃定丁才人不会出卖她。


    如果冯妃被毒杀一事也有这人掺和,那白蓉忽然去?了冷宫,会不会引起这人的注意?


    至于为什么不让周贵嫔和姚嫔来?


    邰谙窈不信姚嫔。


    或者说?,她正是要借此将白蓉调离姚嫔的掌控,当初她在京城无人可用,才会和姚嫔共同合谋,却不代表她会愿意让姚嫔一直握着她的把柄。


    而周贵嫔和姚嫔走得太近,和姚嫔有关的事情,邰谙窈最先排除的就是周贵嫔。


    相较而言,杜修容有了小公主?之后,就相当于有了软肋,想起当初杜修容向她求助时的决然,邰谙窈清楚,杜修容总会为了小公主?妥协的。


    杜修容得到消息后,有些惊愕,但她没有拒绝。


    对她而言,做到这件事并不困难。


    说?到底,如今的朝阳宫没有主?位,白蓉一个无主?的奴才,想要处理她,只需要想个借口?就行。


    杜修容没让邰谙窈失望。


    她没有将这件事往后拖,三日后,杜修容抱着小公主?在宫外散心时,在小径上刚下了仪仗,结果险些被一个奴才冲撞到,据说?小公主?仿佛受到了惊吓,杜修容震怒,当即罚了那个奴才十个板子。


    只一个奴才而已,被打死或许都?没人注意,后宫妃嫔得知这个消息后,也是左耳进右耳出,压根没投去?关注。


    而这个奴才被打了板子后,不等她彻底地养好伤,就被丢进了冷宫。


    直到这个消息传来,终于有人意识到不对,转头望向冷宫的方向,心底不得不升起了一丝警觉。


    坤宁宫中,皇后朝问夏看去?:


    “丁才人在冷宫如何??”


    问夏被问得一怔,她不知道娘娘怎么突然提起了丁才人。


    丁才人被贬到冷宫后,皇后就不曾过问过丁才人的事情,也没让她们查探或做过什么。


    她知道,娘娘惯来是谨慎,很少会在这方面露出马脚。


    许久,问夏和往常一样低头,谨慎地斟酌着语句:“奴婢不知,但冷宫一直不曾有消息传来。”


    冷宫能有什么消息传来?


    言下之意,丁才人还活着。


    闻言,皇后也没什么举动,她只是低垂着眉沉默,许久,她抬头和铜镜中的自己?对视了一眼,缓慢叹气道:


    “如今已经秋日转冬,气温也渐渐变冷


    ,冷宫中缺衣少食的,也不知该怎么度过去?。”


    她面带忧愁,像是在真的叹息,也真的在替冷宫妃嫔担心。


    问夏只觉得呼吸都?轻了轻,许是真的天冷了,她觉得背后有些凉意传来,她埋下头,轻轻应声:


    “娘娘说?的是,每年冬日都?是难熬,奴婢听说?宫外总会有人在冬日时被冻死,也不知冷宫的那些人会不会有人熬不过去?。”


    皇后拆下护甲,她淡淡地嘱咐:


    “让中省殿的人照看着点吧。”


    问夏依旧低着头:“娘娘心善,奴婢替冷宫的人谢过娘娘。”


    第 103 章


    ==第一百零三章==


    邰谙窈让杜修容将白蓉弄到冷宫后, 便?让绥锦盯着冷宫的动静,她没有刻意地耗费心神。


    她如今最要紧的就是照顾好腹中胎儿,至于其余事情?都能放一放, 她不会因小失大。


    尤其是背后人太稳妥,数月来一直没有动静, 让人不自觉地就会松懈下来。


    转眼入了九月后, 秋末瑟冷, 晨起时?, 常觉得冷风习习, 让人不自觉地打着冷禅, 邰谙窈借口身子不适, 一直躲在合颐宫中,不和其余人争奇斗艳, 早早地披上鹤氅,内搭加厚的上衣襦裙, 她未显怀,身子也纤细,穿成这样也一点不显得臃肿。


    让人不得不承认,老?天着实对她有些厚爱。


    周贵嫔来合颐宫时?, 见到的就是她这一幕, 不由得轻啧了声:“我?今日还瞧见段宝林只穿了身单薄的宫裙, 你们二人简直生活在两个季节。”


    段宝林曾经被?罚偶遇圣驾,得了一时?薄宠, 后来得罪敬修容, 被?罚了许久的禁闭, 轻而易举地被?时?瑾初忘记。


    后宫妃嫔太多了,层出不穷, 不止是后妃,甚至有宫女见惯了荣华富贵,也未必没有上位的心思。


    所以,这后宫妃嫔最怕禁足的惩罚,一两个月足够让皇上忘记一个人。


    当初的赵美人是多么得宠,如?今禁闭再出来,宫中也仿佛没了这个人一样。


    也就一个邰谙窈,时?常休养数月,还能盛宠不衰,叫人费解。


    邰谙窈只是浅笑,没应这话,她体弱,惯来不敢让自己受凉。


    若是可以,她也不想让自己早早地穿这么厚重?。


    周贵嫔没再继续,而是皱着脸给她带来一个消息:


    “今日皇后娘娘要了太医院的卷宗,在请安时?,还提了一嘴不知你身体如?何了。”


    按理说,邰谙窈有孕后借机躲着是情?理之中,众人也不会觉得意外,从前冯妃和云修容有孕时?,又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况。


    偏偏如?今宫中不止邰谙窈一人有孕,还有位高嫔自有孕后从未缺少过一次请安,于是,两相对比下,邰谙窈就显出对坤宁宫不敬来。


    不止如?此,皇后娘娘甚至夸了高嫔惯来知礼。


    至于这番话究竟是在说给谁听的,众人都心知肚明。


    仪昭容有孕有宠,她许是不在乎这点话,也不在乎皇后是否觉得她不敬重?。


    但?这番话一旦传出去?,外界人未必不会觉得仪昭容恃宠而骄,宫外的平头百姓在事不关己时?许是不在乎,但?朝前的那些大臣心底却?未必没有思量。


    宠妾灭妻惯来是重?罪,即使是皇上,也免不得些许诟病。


    人活在世上,越是高位,越是会在意这些名声。


    邰谙窈眉眼的情?绪都淡了些许,她很难不觉得厌烦。


    皇后是个有自知之明的,她清楚,论如?今时?瑾初对邰谙窈的恩宠,她直接去?对上邰谙窈,只会惹得时?瑾初不喜,最终还讨不得什?么好处。


    但?她的身份,对邰谙窈说,从根本上就是一种压制。


    邰谙窈想躲在合颐宫安心养胎,但?有人不想给她这个机会。


    周贵嫔不是傻子,当然察觉得到这宫中的暗流汹涌,尤其是在邰谙窈被?查出有孕后,合颐宫就一直处于风口浪尖上,不知多少人对合颐宫虎视眈眈。


    周贵嫔现在来合颐宫的次数都逐渐变少了。


    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当做谋害邰谙窈的筏子,她能做的只有尽量减少和邰谙窈的接触。


    而且,周贵嫔隐晦地皱了皱眉。


    她想起前段时?间姚嫔送来合颐宫的小衣裳,周贵嫔情?绪都低落了下来。


    她和姚嫔惯来形影不离,如?果她经常来合颐宫,那么不可避免的,姚嫔也会经常出入合颐宫。


    周贵嫔看得出自邰谙窈有孕不能侍寝后,姚嫔整个人的心思都活络了不少。


    周贵嫔也很难说清自己是什?么感受。


    从利益上来说,她们同属一个阵营,邰谙窈如?今不能侍寝,姚嫔得宠的确是一件好事。


    但?理智归理智,情?感上,周贵嫔总觉得有点不得劲。


    偏偏她不能说姚嫔做错了,总没有邰谙窈能得宠,姚嫔却?不能的道理。


    周贵嫔郁闷地瘪了瘪唇,她没在合颐宫久待,将?消息送来后,她就准备离开,但?在离开前,她问了一声:


    “再过一段时?间,就是万寿节,我?听皇后的意思是中秋只办了家宴,这次万寿节会大办一场,你到时?会去?么?”


    万寿节?


    邰谙窈在合颐宫闷得久了,根本没记得时?瑾初的生辰,被?周贵嫔陡然提起时?,她还有点懵。


    尤其是在想起她生辰前时?瑾初对她说的话和做的事,不经愈发?心虚。


    她不知道时?瑾初的话作不作数,是不是日后会真的记得她的生辰的,但?至少今年,时?瑾初做到了他说的,也给了她想要的。


    所以,她忘了时?瑾初的生辰这件事,多少显得没良心。


    但?邰谙窈还是没有犹豫地给了周贵嫔答案,她摇了摇头,掩住唇道:


    “绥锦整日按着我?休息,那日我?应当是不会去?的。”


    她说是应当,但?心底其实知道若无意外,她是肯定?不会去?的,宫宴人多眼杂,她要是去?了宫宴,简直就是活靶子。


    周贵嫔也没意外,她走得很快。


    姚嫔今日没和她一起,姚嫔的月事来了,她每每来月事都要被?折磨得不清,连去?坤宁宫请安都艰难。


    也因此,周贵嫔才会选择在今日来合颐宫。


    瞧着她一人领着念景离去?的背影,邰谙窈眸色几不可察地闪过一抹情?绪,绥锦也叹了口气:


    “周贵嫔也是真性情?。”


    难为周贵嫔这般细心,来一趟合颐宫都是刻意挑着时?间。


    邰谙窈和绥锦都看得出来,她现如?今很想将?邰谙窈和姚嫔隔开,有点小心翼翼地维持表面平和的意思在其中。


    邰谙窈半耷拉着眼眸,轻描淡写道:


    “再是自欺欺人,也迟早要面对真相的。”


    绥锦没再往下说,而是提醒道:“皇上的生辰近在眼前,娘娘决定?好要送皇上什?么了吗?”


    邰谙窈顿时?脸一垮。


    她能准备什?么?她入宫时?只带了打点宫人的银钱,其余的都是入宫后时?瑾初给她送的,拿时?瑾初送她的东西再送还给时?瑾初,邰谙窈还没那么厚脸皮。


    邰谙窈想得头疼,也想不出给时?瑾初送什?么好,她可怜兮兮扒拉着绥锦:


    “你替我?出出主意。”


    绥锦也瞪圆眼,她能有什?么主意,憋了半晌,说了一声废话:“皇上什?么都不缺,看重?的还是娘娘的心意。”


    邰谙窈被?噎住,和她大眼瞪小眼。


    许久,邰谙窈小声咕哝:“这个孩子要是来得晚一点就好了。”


    到时?恰好把这个消息送给时?瑾初当生辰礼物,也不至于让她现在陷入苦恼。


    绥锦听她这些不着调的话,压根没理她。


    于是,等时?瑾初来合颐宫时?,迎接他的就是愁眉苦脸的女子,她坐在软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杯盏,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连他进?来了都没注意。


    时?瑾初走上前,阴影盖住了邰谙窈。


    邰谙窈才骤然回神,她被?吓得一跳,半边身子都倾斜在外,然后心脏险些被?吓出来的人变成了时?瑾初。


    时?瑾初


    一脸黑线,他咬声道:


    “你一惊一乍的作甚。”


    邰谙窈无辜地和他对视,将?责任反抛给他:“明明是您突然过来,吓到了臣妾。”


    时?瑾初没和她争辩宫人早就通传过一事,他将?女子扶稳,望了眼女子平坦的小腹,经此一事,也提醒了时?瑾初:


    “你月份越来越大,合颐宫中都是些不经事的,朕给你再安排一个嬷嬷。”


    邰谙窈没意见。


    她也清楚这合颐宫的弱项是什?么,她眸色轻转,软声道:


    “您不说,臣妾也是要和您提的。”


    时?瑾初有点意外,他轻颔首,示意邰谙窈继续往下说。


    邰谙窈:“太医说,臣妾有孕后,往日那些调理身体的药就不宜再继续喝了。”


    是药三分毒。


    时?瑾初没意外得到这个结果,但?他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女子,他听太医说过,她的病如?今多是一种后遗症,或者是她的心病。


    只是邰谙窈未必会这么想。


    果然,女子无意识地握住了他的手,她低垂了些许头颅,声音也轻了下来:


    “但?臣妾有点害怕。”


    她怕她又会骤然发?病,到最后牵连了这个孩子怎么办?


    邰谙窈觉得她很难承受这个结果。


    有人抚了抚她的头顶,让她回神,不再陷入内耗的情?绪中,时?瑾初的声音传来:


    “太医怎么说?”


    他声音过于平静,让邰谙窈心底有些焦躁的情?绪也不自觉地安定?下来,她重?新?振作起来,仰起脸道:“太医说,药膳也能有同样的效果,而且不会对腹中胎儿有影响,臣妾便?想着求您给合颐宫安排一个懂药膳的嬷嬷。”


    懂孕期女子的反应,也懂药膳,还能时?常跟在合颐宫,邰谙窈思来想去?,也只有年龄较长的嬷嬷了。


    时?瑾初听懂了她话中的重?点,会药膳。


    时?瑾初不紧不慢地点头,应了下来,只当她适才想的就是这件事,也没再继续追问。


    时?瑾初答应邰谙窈的事情?惯来不会忘记,他在脑海中将?人选过了一遍,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少时?照顾他的柳嬷嬷。


    但?这个人选刚浮现时?瑾初的脑海中,就很快被?时?瑾初否决。


    从他记事起,柳嬷嬷就一直照顾他,时?瑾初不会怀疑柳嬷嬷的忠心,柳嬷嬷一辈子没嫁,如?今时?瑾初给她安排了个清闲的职位,算是安享晚年。


    倒不是时?瑾初觉得邰谙窈不值得让柳嬷嬷再出山。


    而是时?瑾初没有忘记柳嬷嬷不止是他的人,柳嬷嬷当初和高嬷嬷一样,都是太后嫁入东宫时?入宫的,在太后诞下时?瑾初后,柳嬷嬷就被?安排着照顾时?瑾初。


    数十年从未有过懈怠,某种程度来说,时?瑾初和柳嬷嬷的相处时?间甚至要超过太后。


    如?果宫中只有邰谙窈一人有孕,时?瑾初也不会犹豫。


    但?宫中还有位高嫔,而柳嬷嬷也是高家的家生子,纵是如?今年龄大了,家人不剩几个,但?还是有位亲侄儿在高家当管事。


    柳嬷嬷的确不会害他,却?未必能对邰谙窈也是十分忠心。


    时?瑾初不敢保证,在关键时?刻,如?果天平的对面是太后和高嫔,柳嬷嬷会不会有所偏颇。


    哪怕只是一点可能性,时?瑾初也不想让自己后悔。


    邰谙窈不知道时?瑾初在想什?么,她还在纠结给时?瑾初送生辰礼的事情?,她静等片刻,见时?瑾初还不走,不由得有点纳闷。


    她小声提醒道:


    “皇上,时?辰不早了。”


    时?瑾初回神,就听见她的隐晦催促,他忽地有点不得劲。


    他掐了掐女子的脸颊,在邰谙窈费解的眼神中,挺冷淡地扯唇:


    “过河拆桥?”


    第 104 章


    ==第一百零四章==


    殿内不知何时只剩下二人, 那一声过河拆桥落地格外清晰。


    让邰谙窈想要装作听不见都不行。


    邰谙窈被人捏着下颌,被迫仰着头,她有点心虚地眨了眨眼眸, 不自在地轻咳了声:


    “臣妾都是依着规矩行事,怎么落到?皇上眼底, 成了臣妾的不是了。”


    她声音都要比往日低了两?个?度。


    说是依着规矩, 但邰谙窈心底也清楚, 她的确不想让时瑾初在合颐宫留宿。


    谁叫时瑾初往日在合颐宫留宿时, 甚少有不叫水的情况。


    她哪敢留下时瑾初?


    万一真的有什么, 磕着碰着该怎么办?


    邰谙窈觉得以防万一, 她还?是杜绝这种可?能发生的好, 她小眼神往时瑾初身上一瞅,那点子不信任和怀疑半点也不作掩饰, 让时瑾初轻而易举地猜到?她在想什么。


    时瑾初没忍住地掐了一把她的脸颊:


    “你?脑子里整日都在想些什么?”


    邰谙窈乖巧地和他对?望。


    但时瑾初知道,她只是瞧上去乖巧, 认定的事情惯是固执。


    半个?时辰后,天色都彻底暗了下来,顶着邰谙窈的视线,尤其是她都困得睁不开眼, 但仍是不肯睡下, 睁着一双杏眸湿漉漉地望着他, 时瑾初只能没好气地离开了合颐宫。


    绥锦在圣驾离开后进来,有点纳闷:


    “皇上怎么这个?时候还?走了?”


    邰谙窈没敢和他对?视, 她脸有点红, 额间也有点细汗, 闷闷地瓮声瓮气道:“谁知道呢。”


    绥锦狐疑地觑了她一眼。


    邰谙窈浑身紧绷,她偏过?头, 咬声嘀咕:


    “我哪敢让他留下。”


    绥锦从她话音中听?出了什么,没忍住地呛咳了声,她扭过?头,终于是没再过?问?。


    许久,等娘娘终于肯从软塌上下来,绥锦瞧见她衣裙上的褶皱,她陡然睁大了眼,见娘娘鹌鹑一样缩着头,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微笑:


    “娘娘要不要奴婢让人去烧一桶热水来?”


    邰谙窈身子一僵,也知晓自己是露馅了,她倏地涨红了脸,替自己辩解:“都是皇上的错!”


    他问?她整日都在想些什么,扣着她的脸的指腹只是轻蹭了蹭,轻易就勾起些许涟漪和旖旎。


    绥锦微笑,也没说信不信。


    圣驾离开时,她瞧见圣上衣衫整齐,半点凌乱都没有,至于殿内究竟是发生了什么,绥锦没去想,也不敢去想,她只是有点恼:


    “娘娘也太不知轻重了。”


    邰谙窈认错地埋下头,耳根都是绯色,亵衣都挡不住从肌肤透出来的那一抹红。


    绥锦这时才发现她颈窝处都潮热得打?湿了点青丝,她提了一口?气,问?:


    “娘娘真的没有觉得不适?要不要奴婢去请太医?”


    邰谙窈忙不迭地点头,生怕绥锦会因此请太医,要这件事传出去,她真的是没脸见人了。


    见她脸色红润,绥锦才堪堪放下心,她只是心中默默给自己提了个?醒,看来等下次圣驾再来时,不能让皇上和娘娘单独待在一起了。


    另一边,时瑾初出了合颐宫,张德恭觑了眼浑身散发着冷气的皇上,有点纳闷。


    这都来看仪昭容了,皇上在不高兴什么?


    张德恭不解,也就问?了出来:


    “皇上心情是不好么?”


    时瑾初压根没搭理他。


    怎么搭理?说他见女子有些意动,亲自伺候了她一番,等结束后,就见女子翻脸不认人,被撵出了合颐宫?


    这宫中的确没人敢对?他这么不敬。


    但邰谙窈今日的举动和撵他有什么区别?


    偏女子可?怜兮兮地睁着潮红的眼眸望他,仿佛是在说——瞧,臣妾就说不能让您留宿。


    也不瞧瞧他都是为了谁。


    来时清清白白,走时反倒落了一身脏,时瑾初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的,颇有点难受。


    张德恭半晌


    没等到?答案,还?落了一记冷眼,他讪笑了声,不敢再问?,心底却是越发好奇了。


    谁敢给他们这位皇上气受?


    刚存了点看热闹的心思,但在看见琼华池旁的身影时,张德恭立即敛了心思,他扫过?去一眼,也想知道是哪位后宫主子这么闲情雅致地守在这里喂鱼。


    女子穿着宫装,浅淡的月色落在她身上,华服给她添了些许颜色,她的侧脸也镀出一层温柔来,她手中拿着鱼食,和身边宫女兴趣盎然地指着池子中的金鱼瞧,弯眸浅笑时也令人有些瞩目。


    张德恭倒是不稀奇,这后宫的主子都是百里挑一才能进宫的,再不起眼的一位主子也都是个?难得的清秀佳人。


    他只是瞧了瞧天,确认如今是夜色浓郁,不由得搓了搓手臂。


    这都秋日的夜间了,来的这位主子居然还?只穿了身单薄的夏裙,的确是好看,玲珑的身段都勾勒了出来,张德恭瞧着都替她觉得冷。


    她仿佛没察觉到?圣驾,等圣驾离得近了,宫人手中的灯笼有些晃了眼,她才意外地转过?头来,眼底猝不及防地露出惊喜:


    “皇上?!”


    她这一转头,张德恭也认出了来人,段宝林。


    銮驾中没传出回?应,张德恭偷偷地往銮驾内觑了眼,只见时瑾初脸上情绪淡淡,连从合颐宫出来时的那点恼意都藏了起来。


    张德恭也不意外地低下头。


    段宝林脸上的惊喜那么浓郁,但也格外虚假,张德恭都瞧得出她是在做戏,也不知道她刻意在这里等了多久。


    但不论是多久,张德恭都觉得她是在白费功夫。


    果不其然,段宝林在等不到?回?应,忍不住上前两?步时,銮驾中终于传出来时瑾初漫不经心的声音:


    “这宫中的规矩什么时候这么差了?”


    段宝林一愣,差点没反应过?来,是她的宫女拉了她一把,她才回?过?神,意识到?什么,脸上有点讪讪。


    她蹲下身子行礼,还?不忘瘪了瘪唇,替自己辩解:


    “嫔妾乍然见到?皇上,一时欣喜,还?请皇上莫怪。”


    说着话,段宝林忍不住地往銮驾中望去,眸中的期盼满得都要溢出来。


    时瑾初见到?这一幕,才隐约觉得她有点眼熟。


    但到?底是谁,时瑾初没能记起,他也没为难自己。


    他入后宫时,惯来喜欢去些让人一眼就能瞧清想法的妃嫔宫中,前朝政务已经够繁忙,他来后宫便是为了得一时轻松,而不是再给自己找一堆事。


    不论是皇后还?是敬修容,再是安静平稳的性子,也没法掩盖她们心思深的事实?,所以,他会给她们高位,却是不愿去她们宫中。


    时瑾初望着段宝林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邰谙窈。


    他好像从未在邰谙窈眼中瞧见过?这么浓厚的期盼,她总是乖巧,有时也安静,却也藏住了她的真实?情绪。


    段宝林只觉得皇上在看她,她心中忍不住地有点得意。


    人人都说她被禁足后也跟着失宠,皇上彻底忘了她,瞧,她如今一在皇上跟前露面,皇上不是就记起了她么?


    都怪皇后和敬修容。


    段宝林在心底怨怪着导致她许久不能见圣颜的二人,全然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那人现如今脑海中闪过?的另有其人,她翘首以盼地喊了声:


    “皇上?”


    她蹲得久了,双腿便不由得有点酸,她也是在提醒皇上,她还?没起来呢。


    她这一声的确叫醒了时瑾初,但时瑾初还?是没让她起来,他坐在銮驾中,调整了一下坐姿,銮驾未曾放下来,这个?位置让他望向段宝林也是垂眸俯视,他好整以暇地问?:


    “怎么这个?时候喂鱼?”


    段宝林没察觉到?不对?,她将自己早就想好的借口?说了出来:“嫔妾一时贪玩,玩得晚了点,准备回?宫时见到?这琼华池的金鱼,又没忍住让宫人拿了鱼食来喂,结果没想到?会耽误到?现在。”


    说罢,她偷偷地瞥了时瑾初,有些羞涩地低头,嗓音好像是含了蜜意:


    “谁知会在这里遇见皇上,许是天意呢。”


    张德恭听?得越发埋了埋头。


    时瑾初勾唇,他仿佛是笑了一下:


    “贪玩?”


    他声音颇有点玩味儿,段宝林没听?出来,还?应和地点了点头,下一刻就听?时瑾初不紧不慢道:“既然如此,你?便好好地玩,朕让人陪着你?。”


    段宝林点头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有点迷茫地看向时瑾初。


    她没怎么听?懂这番话。


    什么叫让人陪着她好好玩?


    接下来,皇上不是应该和她一起回?宫么?


    她的困惑很明显,但没人替她解惑,时瑾初撂下了銮驾上挡风的提花帘,张德恭看都没看段宝林,直接让宫人抬起銮驾。


    途径段宝林时,张德恭才瞥了她一眼。


    谁不知道仪昭容有孕后,圣上从未在合颐宫留宿过?,即使在合颐宫留得再晚,也会回?养心殿。


    这条路上是一定能等到?圣驾的。


    但至今也没有敢在这条路上拦住圣驾,段宝林难道没有想过?原因么?


    段宝林呆滞地望着离去的銮驾,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压根没留住圣上,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有些臊得慌。


    她难堪地准备回?宫,就见御前留下的宫人拦住了她:


    “段宝林,皇上让您继续玩。”


    段宝林一愣,嘴唇动了动,迷茫道:“玩?玩什么?”


    宫人看似恭敬,却是强硬地挡住了她,闻言,也是垂头,不卑不亢道:


    “奴才也不知道,赏花,喂鱼,段宝林想玩什么都行,奴才今晚会一直陪着您。”


    段宝林脸色倏地煞白,她要是再不知道她是被时瑾初罚了,她也不必在宫中继续待下去了。


    但段宝林满眼茫然,她不懂时瑾初为什么要罚她。


    秋日冷风瑟瑟,段宝林穿得单薄,很快就忍不住地打?了个?冷颤。


    第 105 章


    ==第一百零五章==


    邰谙窈翌日醒来就知道了昨晚发生的事情, 秋鸣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呵呵道:


    “昨晚半夜降了温,听闻段宝林是被冻得昏了过去, 御前的人才放她回?去。”


    至于是真?晕还是装晕,谁知道呢?不论真?假, 段宝林昨晚一行是里子面子都丢尽了。


    秋鸣一点?也不觉得她可怜。


    故意挑着圣驾从合颐宫离去的时间等在?琼华池, 不就是想踩着娘娘上位么, 幸亏皇上识破了她的心?思, 没叫她得逞, 否则秋鸣心?底得憋屈死。


    邰谙窈慢腾腾地?吃过朝食, 她没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时瑾初都罚过了, 她要是再去罚一遍,未免会显得她心?气小。


    这宫中奴才都是看碟下菜的, 段宝林这前后得罪了敬修容和?她,皇上昨晚也表明了对她的态度, 日后有?的是段宝林受的。


    关注段宝林一行的不止是邰谙窈,其余各宫殿的妃嫔也都盯着这件事的后续。


    见段宝林没得逞,她们?看热闹的同时,也难免觉得些许失望。


    今日请安时的氛围也有?些低落, 高嫔扫了眼四周, 她的手轻轻搭在?小腹上, 算着时间,她有?孕也四月有?余, 该是要显怀, 但她穿着宽松的宫装, 外加披风,倒是让人看不出什么幅度。


    高嫔按住心?底的那点?焦躁, 垂首,掩住眸中那一闪而过的情绪。


    近来她去慈宁宫请安的次数都少了,无他,姑母不满于她有?孕还要满宫招摇,话里话外都是让她学学仪昭容。


    高嫔垂眸望向小腹,她比谁都希望仪昭容能走出合颐宫。


    没人知道高嫔在?想什么,请安早早地?散了,皇后回?了内殿,问春被时瑾初踹了那一脚后,又没有?好?生休养,身子骨也渐渐地?差了下来,她脸上总是不足血色。


    她也终于学会了闭嘴。


    如果是往日,她听说段宝林一事,总要叽叽喳喳一番,但现?在?,她沉默得有?点?和?问夏相似。


    皇后和?往常一样,在?内殿拆了头饰后,她翻了两页卷宗,尤其是敬事房的记录,眉眼间情绪不由得寡淡了些许。


    问春听见她淡淡的一声:


    “都是没用。”


    问春往卷宗上看了一眼,这个月来,圣驾进后宫的次数不算多,即使仪昭容不能侍寝,圣驾去合颐宫的次数居然也是最多的。


    满宫妃嫔居然比不过一个有?孕的人,怪不得皇后会觉得这后宫妃嫔没用。


    尤其昨日段宝林一事传出来后,皇上颇有?点?杀鸡儆


    猴的警告在?其中,其余妃嫔不会再敢步段宝林的后尘,只会叫仪昭容越发一家独大。


    皇后松了卷宗,她偏过头,视线透过楹窗落在?外面的花枝上,许久,她按着额角,有?点?厌倦道:


    “这宫中的妃嫔总是这些人,本?宫整日瞧着同样的面孔,也要觉得腻味了,不怪皇上会觉得没有?新?意。”


    问春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再有?数月,就到了每三年一次的选秀时间,到时宫中会进新?人,这宫中的局势也许会有?改变。


    撂下这句话,皇后似乎排解了点?情绪,她重新?收回?视线,继续翻看起卷宗。


    邰谙窈不知道已经有?人在?盼着明年的选秀,明明都要进入冬日了,她却觉得越来越容易犯困,太医来诊过脉,道是孕期正常反应。


    她辰时才醒,还未到午时,就又有?点?恹恹地?犯困。


    不等她睡下,绥锦就叫醒了她,邰谙窈有?点?懵地?眨了眨眼眸,绥锦低声:


    “张公公来了。”


    邰谙窈有?点?纳闷,张德恭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她让人将张德恭请进来,等人进来后,她才瞧见张德恭身后跟着的嬷嬷,她有?点?困倦的脑子立时反应过来,这是昨晚时瑾初答应好?给她拨的嬷嬷。


    张德恭带着人给她请安,堆着笑道:


    “皇上早朝前,特意吩咐奴才给您送位嬷嬷来,魏嬷嬷曾在?太医院待过,她懂得些药理,于药膳一事上更是好?手,若是有?什么事,娘娘也能放心?交给她。”


    邰谙窈眨了眨眼眸,听见了张德恭口中的放心?二字。


    时瑾初送来的人当然是值得信任的,但也不是一点?坏处都没有?,魏嬷嬷一来,也就代表合颐宫对时瑾初来说没什么秘密。


    某些事情,她得注意遮掩点?。


    但和?这些麻烦相比,魏嬷嬷的用处更大,邰谙窈分得清轻重,她弯眸浅笑道:


    “日后就要麻烦魏嬷嬷了。”


    魏嬷嬷冲她服身,毕恭毕敬:“奴婢既然来了合颐宫,替娘娘做事便是分内之?事。”


    能在?宫中待到这个年龄,还能有?点?脸面的人,没一个是傻子。


    她这番话是在?表态,意思是她来了合颐宫,只会安安分分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


    邰谙窈听得出来,脸上神情越发柔和?了些许:


    “皇上会让你来合颐宫,便是信任嬷嬷的能耐,我这宫中都是些不经事,日后还要劳烦嬷嬷了。”


    魏嬷嬷不由得抬头朝她看了一眼。


    她忽然觉得仪昭容说话很有?意思,仪昭容只提皇上相信她,就半点?没有?犹豫地?把?合颐宫交给了她,一个字没提起自己对皇上是什么想法,却是话里话外都表明了对皇上的信任。


    不论真?假,这番话总是让人听得高兴的。


    这般会做人,又生得如此姣盛的容貌,魏嬷嬷一点?也不意外仪昭容为何会得宠了。


    魏嬷嬷恭敬地?服身:“娘娘言重。”


    她初来乍到,邰谙窈没和?她久谈,让小松子给魏嬷嬷安排了厢房,放她回?去收拾东西?。


    绥锦也拿着太医院开出的药方退了出去。


    见魏嬷嬷安排妥当,张德恭就要告辞,却被邰谙窈拦住:“公公留步。”


    张德恭停住,他有?点?惊讶,转头望向仪昭容,不解地?问:


    “娘娘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奴才?”


    他是御前掌事,连坤宁宫的娘娘都得给他些许脸面,但张德恭不会飘,知晓自己的这份体面是哪里来的,按理说,他不要听后宫娘娘的吩咐。


    但仪昭容得皇上看重,张德恭当然不会对仪昭容有?半点?不敬。


    让张德恭意外的是,仪昭容喊住他之?后许久没开口,他费解地?偷瞟了眼,就见仪昭容不自在?地?皱脸,有?点?扭捏的模样。


    张德恭忙忙低下头,不敢多看。


    他也在?心?底纳闷,什么事情值得娘娘这么纠结?


    片刻,邰谙窈终于说话,她声音听上去是若无其事:


    “公公伺候皇上这么多年,应当是很了解皇上吧?”


    张德恭被问得一懵,他是否了解皇上?应当是有?点?了解的吧,但张德恭没敢直接回?答。


    倏地?,一只白皙的柔荑抓了一把?金瓜子塞给他,张德恭的冷汗都要滴下来了,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是打算要收买他?


    他瞧着娘娘不像是拎不清的人。


    张德恭捧着金瓜子站着,他谨慎地?斟酌着语句:“娘娘言重,奴才得老天开眼,才能有?幸侍奉在?皇上跟前,哪里敢说自己了解皇上。”


    邰谙窈没想到打听消息的第?一步就会失败,她睁大眼,呐声:


    “你也不知道皇上喜欢什么?”


    听到这里,再联想不久后就是皇上的生辰,张德恭才明白娘娘要做什么,他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但是心?底不由得腹诽,只是想打听皇上的喜好?,搞得这么郑重其事做什么。


    御前宫人常是被人打探皇上喜好?,张德恭早就习惯了。


    他也知道自己的位置,惯来是不会说的。


    但张德恭瞧了眼仪昭容,觉得仪昭容其实是白问,他不是不想透露,而是近一年来,皇上的喜好?很明显。


    娘娘不如把?自己送上去,比别的什么礼物都会叫皇上高兴。


    张德恭讪笑了一声道:“皇上看重娘娘,娘娘不论送什么,皇上都会高兴的。”


    他自觉说的是实话,但问话的人只觉得他是在?敷衍。


    邰谙窈恹恹地?耷拉下头,也知道张德恭的难处,没有?为难他:


    “时辰不早,御前离不得人,公公早些回?去吧。”


    想到什么,邰谙窈忙忙添了声:“皇上事务繁忙,今日一事就不必让皇上知道了。”


    省得被时瑾初知道她想要投机取巧,又要被骂没良心?。


    张德恭回?到御前,时瑾初已经散了早朝,他正在?御书房内伏案处理政务,瞧见人回?来,投去一记眼神:


    “魏嬷嬷不得她喜欢?”


    否则,他怎么回?来得这么慢,必然是有?什么事绊住了他。


    张德恭忙忙摇头,将仪昭容和?魏嬷嬷的对话说给了时瑾初听,殿内响起时瑾初的一声轻呵:


    “惯是会说些好?听的。”


    张德恭觑了眼皇上不着痕迹勾起的唇角,觉得皇上要是把?唇角的幅度压下去,这番话还有?点?可信程度。


    要他说,仪昭容今日根本?没必要问他,论讨皇上欢心?的能耐,十?个他也比不是一个仪昭容。


    时瑾初静等片刻,没等到下文,他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梢:“没了?”


    张德恭讪笑了声,心?底给仪昭容说了声抱歉,真?不是他不想替仪昭容瞒着,而是皇上太敏锐了。


    他将合颐宫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时瑾初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难为她还记得。”


    时间很快到了时瑾初的生辰那日。


    万寿节,办了宫宴,凡是三品以上的官员都能入宫参宴。


    邰谙窈今日没有?准备去宫宴,但她还是出了合颐宫,太医也给了她建议,孕期一直闷在?宫中,其实不是一件好?事。


    孕者要保持心?情舒畅,也得适当地?走动走动,免得生产时困难。


    在?这些事情上,邰谙窈惯来是听劝的。


    辰时左右,某人忍住困意起身,带着她准备的礼物到了养心?殿。


    第 106 章


    ==第一百零六章==


    时瑾初听见宫人来禀报仪昭容求见时, 也不由得有些意外。


    自她?被查出有孕后,就和鹌鹑一样缩在合颐宫中,时瑾初清楚她?是谨慎, 但有时也怕她?会闷出病来。


    邰谙窈被张德恭直接请进了养心殿,时瑾初没在正殿处理政务, 而是在内殿中偷闲。


    刚越过二重帘, 邰谙窈就看见时瑾初抬手喂了白鹦鹉粒瓜子?, 仿佛是听见动静, 他恰时地转头掀起眼看过来。


    时瑾初眉眼放松, 气定神?闲, 让人一眼就看得出他心情不错。


    但邰谙窈在看见这一幕时, 脚步却是几不可察地一顿。


    她?有一种错觉,或许不是错觉——她?有一刹间竟然觉得时瑾初望她?的眼神?和望白鹦鹉的眼神?是一样的。


    或许是孕期敏感, 才让她?察觉到往日没有留意过的细节。


    时瑾初见她?站在那里不动,朝她?招手:


    “站在那里作甚?”


    邰谙窈回神?, 她?如?常地走进内殿,殿内燃着?清香,


    楹窗敞开,有暖阳照进来, 一点也不冷, 邰谙窈褪去鹤氅, 坐到了时瑾初跟前,她?偏头望向那个鹦鹉, 轻声道:


    “臣妾当皇上在做什么, 原来又是在陪白主子?, 这种待遇真是叫臣妾也觉得羡慕。”


    她?弯着?眼眸,话音中透着?些许揶揄, 再?是正常不过。


    但时瑾初朝她?看了一眼,眉心的轻蹙转瞬即逝,他垂下视线,意味不明道:“别人说这话也就罢了,你也抱怨。”


    邰谙窈轻抬下颌,半点不觉得自己抱怨得有错。


    时瑾初又不可能?直接和她?说什么,略过这件事,他直接了当地问:


    “咱们的昭容娘娘今日怎么有时间来找朕?”


    邰谙窈被调侃,有点恼,也懒得回应他的明知故问。


    她?将自己带来的锦盒推给了时瑾初。


    时瑾初挑眉,他当着?邰谙窈的面打开锦盒,锦盒里安静地躺着?一条腰带,玄青色,绣着?云纹金线,她?女红惯来是不错,和宫中精心培育的绣娘也不遑多让,她?费了心思,腰带也格外精致。


    时瑾初莫名想?起那日他去合颐宫时的情景,她?钻在他怀中,搂着?他许久,手指顺着?他的腰腹一点点地挪动,那时时瑾初只觉得她?仗着?自己有孕在故意撩拨。


    如?今才知晓她?是在做什么。


    女子?咬着?细碎的声音抱怨,清清楚楚地传进他耳中:


    “就为了给皇上准备这条腰带,臣妾要被魏嬷嬷和绥锦念叨死了。”


    时瑾初听见自己轻描淡写?地问她?:“怎么不听她?们的话?”


    她?不是惯来最?看重这个皇嗣么?


    针线活本就费心神?,尤其她?是在孕期中,银针那么细,但凡一个不注意,就会伤到她?。


    邰谙窈呃了一声,许久,她?闷声道:“但臣妾真不知道送您什么了。”


    “臣妾宫中的好东西都是您送来的,您肯定都见惯了。”


    她?稍微停顿了一下,有点恹恹地耷拉下眸眼,她?声音变得很轻很轻:“其实不止那些。”


    这条腰带也是。


    他后宫那么多女子?,要送他东西的人太多了。


    腰带、香囊、鞋子?,甚至衣裳,这种能?亲手做的东西,后妃应该是早都送了个遍,好让他在穿上时能?想?得起自己。


    殿内没有其余人,静谧得让两人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所以,时瑾初也能?将女子?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她?说:


    “可惜臣妾愚笨,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新意。”


    她?送不出让时瑾初觉得特殊难忘的礼物,只能?按图索骥,最?终像绥锦和张德恭说的那样,表明心意。


    时瑾初打断了她?的自贬,拿起那条腰带,垂着?眸眼,轻描淡写?道:


    “朕送你的生?辰礼,不也是没有新意?”


    邰谙窈整个白净的脸蛋都皱在一起,瘪唇:“这怎么能?一样。”


    他又是给她?宴请诰命庆生?,又是给她?晋位的,怎么是一条腰带能?轻易相比的?


    “没区别。”


    这三个字给邰谙窈说得有点懵。


    时瑾初淡淡道:“送礼一事惯来讲究投其所好,再?是贵重,也得让朕喜欢。”


    邰谙窈听懂了什么,她?呼吸都轻了些许,忍不住地舔了舔有些干涩出唇。


    两人谁都没看谁,但殿内的气氛有一刻让人觉得心跳都重了些许,仿佛要从胸腔中跳出来撞在肋骨上。


    许久,是邰谙窈打破了沉默,她?问:


    “臣妾的手艺好不好?”


    时瑾初朝她?看了一眼,仿佛是觉得她?厚脸皮,遂顿,才慢腾腾地说:“尚可。”


    仿若很勉强一样。


    邰谙窈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但她?也没在意,下一刻,她?理直气壮地提出要求:


    “那您待会就穿上,晚上宫宴时也不许换下来。”


    她?说不许,语气格外强硬,声音却是软的。


    时瑾初听得直挑眉,倒也不是不能?顺着?她?,但总得给他一个理由,他问:“为什么?”


    邰谙窈其实能?给出理由的,例如?她?不会去参加宫宴,便让她?送的生?辰礼陪着?他等等腻歪的话。


    但她?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抬眸望向他,认真地问:


    “不行?么?”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轻飘飘地落在安静的殿内。


    时瑾初沉默了好一阵,仿佛是没有想?过会得到这个答案。


    许久,他站起身,将腰带放下,转身要进内室。


    邰谙窈见状,她?轻扯了下唇,说没有失望是不可能?的。


    许是时瑾初一直以来对她?的态度,叫她?觉得放纵点也无关紧要,她?提出那番要求时是抱着?希望的,如?今被拒绝当然会有落差。


    女子?眉眼闪过低落,那双眸子?也仿佛有点黯淡下来。


    片刻,有人从内室出来,声音不轻不重地传过来:


    “愣着?做什么?”


    邰谙窈倏然抬起头,只见时瑾初又从内室走出来,邰谙窈也看出来他和刚才的不同——他换了衣裳,和那条腰带越发衬配。


    邰谙窈这时才知道时瑾初去内室做什么,她?拿起腰带起身,咬声道:


    “您也不和臣妾说一声,臣妾还以为您……”


    她?堪堪咽声,没有再?往下说。


    走近时瑾初,她?低头替他扣着?腰带,整个过程都生?疏得要命,这也不怪她?,她?不是正儿八经入宫,没经过嬷嬷教导,入宫后,也几乎从未伺候过时瑾初起床。


    时瑾初也不催她?,任由她?笨手笨脚的动作,回应她?没说完的话:


    “你都提要求了,朕能?不应你么。”


    邰谙窈眼睑轻轻一颤。


    殿内的温情终究是没维持许久,张德恭在外禀报:


    “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一声打破殿内气氛,让邰谙窈骤然清醒过来,在听见皇后娘娘四个字时,心底的那点涟漪刹那间消失殆尽。


    没有气氛裹挟,邰谙窈整个人都冷静下来,她?不着?痕迹地往鸟笼看了一眼,白鹦鹉正在低头喝着?水。


    她?莫名想?起自己曾经和绥锦说过的话。


    她?说,念白被喂养得久了,丧失觅食的能?力,即使?放它归林,也是一条死路。


    细想?下来,她?的处境和念白其实也没什么不同。


    她?也在被时瑾初豢养,圣上恩宠就似一场润物细无声地倾袭,让人得意,也让人轻狂,一旦没有抵抗住,丧失了冷静和清醒,或许就会成为了下一个赵美人。


    邰谙窈一点点掐紧了手心,她?让自己从时瑾初身上移开视线,将心神?放在皇后身上。


    邰谙窈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皇后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邰谙窈没有选择避开,即使?她?现在出去,也没办法避开和皇后见面,索性就待在这里。


    她?态度冷淡了下去,惹得时瑾初不动声色地望了她?一眼。


    皇后已经被张德恭请了进来,推门声响起,时瑾初咽下要问女子?的话。


    皇后从帘子?外进来,看见邰谙窈时也不意外,显然是得了邰谙窈在御前的消息,她?神?情如?常地给时瑾初行?礼,邰谙窈刚准备给她?行?礼,就被时瑾初拦住。


    皇后眸色稍深,她?也笑着?道:


    “你现在身子?重,行?礼一事能?免则免。”


    邰谙窈低眉顺眼地应是。


    内室榻上只有两个位置,皇后和时瑾初相对而坐,倒是没了邰谙窈的位置,时瑾初提声叫了张德恭,很快有人搬了圆凳进来,摆在时瑾初跟前。


    皇后面不改色地看着?这一幕,尤其是女子?和时瑾初离得那么近,时瑾初自然而然地将


    杯盏递给了女子?。


    皇后瞧过一眼,杯盏中装的不是茶水,颜色微褐,应该是酸梅汤。


    也是,这御前都知道仪昭容得宠,自然不会怠慢她?。


    皇后掩住了唇,道:


    “请安散后,听说你来御前,本宫还有些惊讶,没想?到是真的。”


    邰谙窈端着?杯盏,有点喝不下去了。


    她?听得出皇后为什么惊讶,她?能?来御前,却没去坤宁宫请安,可不就是让皇后惊讶么。


    时瑾初扔下了要喂给白鹦鹉的瓜子?。


    皇后扫过一眼,唇角的幅度险些有点勉强。


    她?眉眼情绪不着?痕迹地寡淡下来,邰谙窈连请安都不去,她?提一嘴都不行??


    但不论如?何,皇后最?终还是点到即止,轻而易举地转了话题,她?没忘记她?今日来御前的目的:


    “你出来得也巧,今日恰好是皇上的生?辰,既然你身子?无碍,晚上便也到太和殿凑凑热闹,整日待在合颐宫内,也不怕将自己闷坏了。”


    她?一番话说得亲热,半点瞧不出二人曾有过龃龉。


    邰谙窈听到这里也终于弄懂了皇后这一趟的目的。


    原来是来堵她?的。


    邰谙窈轻扯了下唇,她?何德何能?值得皇后这么费心?


    她?也觉得纳闷,当初的冯妃和云修容有孕时都是闭宫不出,也不见皇后有任何举动,怎么轮到她?时,皇后就这么坐不住了?


    第 107 章


    ==第一百零七章==


    让她去宫宴, 邰谙窈是一百个不愿意的,否则她也不会这么早地来给时瑾初送生辰礼。


    她还没有说话,时瑾初已经?替她拒绝, 轻描淡写地找了借口搪塞:


    “她孕期反应重,没必要让她来回折腾。”


    他眉眼没抬, 但谁都听得出他这话是对谁说的。


    邰谙窈脸颊飘了点?红, 她仿佛有点?赧然地垂下了头, 没说话, 却是默认了时瑾初替她拒绝的态度。


    皇后笑容淡淡, 她望了邰谙窈一眼, 没有再说, 婉言道?:“臣妾瞧着仪昭容脸色红润,还以为?她腹中皇嗣是个乖巧的, 不闹人呢。”


    提起?这个,她也说起?往日她怀着皇嗣时的情景, 推心置腹给邰谙窈传授经?验。


    皇后提起?嫡子,眸色柔和了许多,泛着温柔余韵,她忍不住地摇头唏嘘:


    “朝儿就是个闹人的, 怀他时, 本宫险些被折磨得丢了半条命。”


    她一口一个孕期吐得昏天黑地, 晚上睡觉也睡不好,时常被抽筋疼得哭醒。


    时瑾初忽然推了下杯盏, 杯盏撞在装着瓜子的盘子上发生?清脆的声?响, 让人心底不自觉地一紧, 皇后止住话头,就见时瑾初掀起?眼朝她看来, 语气微有不虞:


    “她胆子小?,你和她说这些作甚。”


    皇后这时仿若才发现邰谙窈的脸色不对,她稍有些歉疚:“是本宫不好,一提起?朝儿就没完没了,仪昭容是否吓到了?”


    皇后都道?歉了,邰谙窈还能怎么办?


    她只能白着脸,脸色勉强地摇头:“臣妾没事。”


    邰谙窈轻轻地攥住时瑾初的衣袖,不得不说,如果皇后今日的目的是来吓唬她的,那么皇后无疑是成功的。


    怀孕后,邰谙窈难道?只觉得欣喜么?


    当然不是。


    她记得云修容难产时的情景,刻骨铭心,她早就知道?女子有孕是件一条腿迈进阎王殿的事情。


    她有不安,有害怕,也有迟疑和彷徨。


    她从未和任何人提起?过心底的不安,她也竭力地按下去负面情绪,她告诉自己,宫中不是没有成功诞下皇嗣的妃嫔,她未必不能是其中之一。


    但今日皇后的一席话,就差摆明了告诉她,她怀孕期间不会安稳。


    邰谙窈抬眸,她勾起?一抹浅淡的笑,仿佛没有听出皇后话中的恶意,轻声?道?:


    “皇后娘娘当初那么艰难都熬过来,臣妾相?信臣妾也一定能平安诞下皇嗣的。”


    皇后也朝她看来,四目相?视间,她唇角幅度不变,应和道?:“仪昭容是个有福气的,又被皇上庇佑着,当然会平安无恙。”


    邰谙窈听出她的言不由衷,心底有点?腻歪,她转而找上时瑾初,瘪唇道?:


    “好难喝。”


    她将装着酸梅汤的杯盏推给时瑾初。


    邰谙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自己怎么样会招人恨。


    但她现在心底不舒坦,其余人也都别?想舒坦!


    皇后笑容淡了淡,这宫中妃嫔能得时瑾初一点?青睐都会视作恩典,今日换做任何一位妃嫔,便是觉得再不合口味,也会如含蜜意。


    谁会像仪昭容一样挑三拣四?


    偏有人纵着她,半点?不觉得有什么,时瑾初接过杯盏,随意撂在案桌上:“难喝就不喝。”


    皇后平静地看着这一幕。


    在宫人终于给她端来茶水,也同时给邰谙窈端来一杯和了玫瑰清露的温水。


    皇后是个见识广的,所以,她在第一眼就认出邰谙窈喝的是什么,她垂眸抿了口茶水,咽下去后,舌尖仿若还残余了些许涩味。


    玫瑰清露是贡品,宫中一共存有十?来瓶,年初时就有一半被送去了合颐宫,剩下的一半,其余妃嫔都还没尝到味,估计又会落到仪昭容腹中。


    皇后忽然觉得她这一趟来得没有任何意义。


    她提起?嫡子时,时瑾初也只担心他的宠妃是否会被吓到。


    他全然忘记了他觉得会吓到女子的那些艰辛都是她曾亲自体会过的。


    皇后放下了杯盏,借口提了宫宴位置安排一事当作是自己来御前的目的,很快,她笑着道?:


    “各位诰命也快要进宫,臣妾先回去安排了。”


    时瑾初淡淡颔首,没有留她。


    邰谙窈要起?身恭送她,也被时瑾初拉住,口吻淡淡地斥她:“瞎折腾什么。”


    邰谙窈顺势坐下,软声?道?:


    “臣妾送皇后娘娘,怎么就是瞎折腾了。”


    皇后仿佛没有听见,她径直出了养心殿,今日暖阳甚好,但到底是秋末,冷风呼啸时刮得人脸颊生?疼。


    问春身子不好,跟在她身边伺候的是问夏。


    问夏替她披上鹤氅:“娘娘小?心身子。”


    皇后站在养心殿前,她回头望了一眼养心殿的牌匾,视线不由自主地望向游廊下。


    御前宫人岁月静好地守在殿门前,合颐宫的奴才也躲在游廊下挡风,一眼瞧过去,居然让人有点?分不清哪个是御前的宫人,仿佛浑然一体。


    皇后收回视线,她拢了拢衣襟,制止冷风灌入,她垂下视线,语气淡淡道?:


    “起?风了啊。”


    问夏听不出她是否有言外之意,也不想听出来,只当她是表面意思:“各位诰命夫人就要到了,娘娘早些回宫吧。”


    皇后没拒绝,她上了仪仗。


    仪仗被抬起?来,位置一旦高了,能看见的东西也就多了,皇后就看见了邰谙窈的仪仗。


    她来得早,恰是晨光熹微时,仪仗也没什么挡风遮阳的帘子。


    皇后收回视线,轻缓道?:


    “马上就到了午时,怪不得本宫觉得有些晒人。”


    问夏是个安静的,惯来不会多嘴,闻言,也只道?:“奴婢让他们走?林荫小?道?。”


    一刻钟时,邰谙窈也离开?了养心殿。


    仪仗从养心殿回合颐宫的路上,暖阳晒人,邰谙窈不自觉地偏了偏头,有些不适地蹙了下黛眉。


    秋鸣余光瞧见,低声?让宫人变了条道?路。


    抬仪仗的奴才都是了解这宫中的路的,挑了条遮阳又离合颐宫近的小?道?,他们脚下稳,知晓快是要午膳,他们稍稍加快了些许脚步。


    皇后的一席话对邰谙窈到底是有影响,她情绪不是很高涨。


    忽然,邰谙窈好像听见有人喊她,她抬起?头去看,就见转角处周贵嫔和姚嫔的身影,不止她们二人,叫邰谙窈惊讶的是,高嫔也和她们在一起?。


    邰谙窈有点?好奇。


    这三人怎么凑到一起?的?


    虽然曾经?在合颐宫这三人也经?常碰面,但她心知肚明,高嫔和周贵嫔二人的交情其


    实?并不深。


    彼此还有一段距离,邰谙窈就没让仪仗停下,只听见周贵嫔抬声?道?:


    “我们刚从合颐宫准备回去,没想到这么巧就遇上了。”


    今日请安后,知晓下傍晚有宫宴,众妃嫔都有点?心不在焉的,她回宫路上被高嫔叫住,问她是否一起?去看望邰谙窈。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今日是万寿节,众人晚上都会去太和殿,只有邰谙窈一人落单,合颐宫难免会冷清,她想去陪邰谙窈说会儿话。


    周贵嫔扫了眼高嫔的腹部,颇有点?一言难尽。


    但她还真的不放心让两个孕妇单独凑到一起?,只好跟着一道?而来。


    结果可想而知,邰谙窈根本不在合颐宫。


    周贵嫔心底也松了口气,谁能想到居然这么巧地就碰上了。


    周贵嫔颇有点?恨铁不成钢,觉得邰谙窈真是会挑时间,但凡她再晚上一点?,也不至于直接撞上。


    邰谙窈惊愕:“你们从合颐宫来的?”


    话音甫落,邰谙窈刚准备让仪仗停下,就在这一刻,变故横生?——


    邰谙窈只觉得仪仗一晃,忽的整个仪仗往一角落歪去,她脸色骤变,她只听见秋鸣和周贵嫔的慌乱声?,或许还有其他人的,但她没有听清,她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就从仪仗上栽下去。


    在栽下去的一刹间,邰谙窈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护住小?腹!


    或许是许久,又或许只是一刹那,邰谙窈的感观全部空白,隔了许久,她才能听清外间的声?音,她许是砸在人群中,有人护住了她,她居然没感觉到腹部传来太大疼意,但她听见有人不敢置信的惊呼声?。


    邰谙窈被这一阵惊呼声?吓得脸色煞白,双手紧紧护住小?腹,浑身紧绷,半点?不敢放松。


    许久,她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睁开?眼,就见到秋鸣和宫人将她护得严严实?实?。


    不止如此,还有一个人。


    高嫔脸色煞白,没有一点?血色,额头仿佛疼出了冷汗,整个人痛苦不堪,邰谙窈慢半拍意识到——高嫔也在她身下。


    这个认知让邰谙窈呼吸一紧。


    周贵嫔慢了一步,她视线落在高嫔身下,忍不住震惊地捂住嘴,失神呢喃:


    “天呐……”


    姚嫔也骇然地变了脸色。


    秋鸣和宫人手忙脚乱地将她扶起?来,邰谙窈怔怔地望着高嫔,高嫔今日穿身银白色的裙装,于是,那抹殷红在她的裙裾格外明显,鲜血越来越多,染红了众人的眼。


    梢芝哭着扑到高嫔跟前:


    “主子!”


    这一声?叫醒了所有人,邰谙窈背部还有些疼,但她尚能站稳,她望着高嫔趴在地上,疼得眼泪一直掉,她动了动嘴唇,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这幅模样太过骇人,尤其是她裙裾上的殷红。


    秋鸣咽了咽口水,低声?喊她:“娘娘。”


    邰谙窈掐紧手心,强迫自己冷静,这里距离合颐宫最近:


    “把高嫔抬到合颐宫!”


    “传太医!”


    邰谙窈闭了闭眼,高嫔身下留血的一幕不断回荡在她脑海中,她袖中的指尖控制不住地轻颤:“派人去请皇上和皇后,还有……太后娘娘。”


    第 108 章


    ==第一百零八章==


    宫人的动作很快, 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有一点疏忽,抬着高嫔就往合颐宫而去,邰谙窈往四周望去, 抬仪仗的宫人早就跪地瑟瑟发抖。


    尤其是脚下打滑害得娘娘摔下来的宫人脸色惨白一片,冲着邰谙窈砰砰磕头:


    “娘娘恕罪!奴才绝不是故意的!奴才是踩到什么才会脚下打滑!求娘娘恕罪!”


    宫人后悔死了, 他是见周贵嫔几人过来?, 被分?散了注意力, 没留意脚下有东西, 结果没想?到一个疏忽就发生这种事?情。


    邰谙窈没管他的惊惧和不安, 只是在听见他的话时, 脸色倏地冷了下来?。


    秋鸣立刻走到仪仗跟前, 果然瞧见几颗鹅卵石,她脸色微变, 抬头喊了一声娘娘。


    邰谙窈也看见了。


    主仆二人脸色都是难堪。


    这小?路上?常有主子行走,打扫的宫人再是偷懒也不敢留下石子, 平坦的路上?出现鹅卵石本就是一件怪事?。


    周贵嫔也回过神来?,她没管那么多,脑海中?还想?着高嫔一事?,她上?前拽了一下邰谙窈, 焦急低声:


    “你还管这些做什么, 交给?皇上?和皇后去查就是, 你刚才也摔了下来?,难道没事?么?!”


    她的提醒就差摆在了明面上?。


    高嫔的情况眼见是不好了, 而且高嫔是因救邰谙窈才会落得这个下场, 就算邰谙窈在这件事?中?也是受害者?, 但谁知道高嫔如果真的小?产,太后会不会迁怒邰谙窈?


    邰谙窈现在最稳妥的做法就是卖惨, 她越惨,太后的怒意才越不会发泄她在身?上?。


    到时,太后哪怕是为了高嫔的皇嗣,也会自?主去查今日的背后主谋!


    姚嫔也听见周贵嫔的话,她眼神稍闪,却是什么都没说,只也是担忧地望向邰谙窈。


    邰谙窈咬唇,她知道她现在必须保持冷静。


    她不是不疼,从高处摔下来?,再是有人垫背,也不会一点疼意没有,她还没有从变故中?回过神来?,脸色苍白一片。


    她也听出了周贵嫔的提醒和焦急,她脑海中?其实有点乱,但勉强存了理智,她只能先下令:


    “让人守着这条路,谁敢破坏现场,立即拿下!”


    高嫔被送去了合颐宫,她这个合颐宫主位不可能一直在外待着,尤其是高嫔还是因她才落得这般下场,她必须得回去看着。


    周贵嫔气得要命,觉得邰谙窈平日也挺聪明的,现在怎么就傻了?


    她一把拉住邰谙窈,气急败坏地对四周宫人吩咐: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难道要你们娘娘自?己带着伤跑回去么?!”


    秋鸣也知道周贵嫔的顾虑,连忙叫上?宫人也将娘娘抬了回去,邰谙窈没有做挣扎,她脸色煞白,被人抬也让人瞧不出一点违和。


    被抬到合颐宫时,邰谙窈脑海中?还忍不住地想?,今日是时瑾初的生辰,她还真是送了时瑾初一个大礼。


    邰谙窈轻扯唇角,却是笑不出来?。


    差一点……


    差一点落得高嫔这个下场的人就是她了。


    众人很快回到了合颐宫,绥锦见到宫人抬着高嫔回来?,却不见娘娘,心底惊惧忧虑,却也不敢直接让高嫔去内殿,好在合颐宫只有邰谙窈一位主子,高嫔曾经?住过的常乐轩还是空着的,绥锦直接让宫人将高嫔抬到常乐轩。


    再见邰谙窈是被抬着回来?,她吓得魂都要掉了,直接走过去:


    “怎么回事??!娘娘伤到哪里了?!”


    绥锦下意识地去看娘娘身?后,没见到殷红让她松了口气,但下一刻她见到娘娘的脸色,一颗心又重新提起来?。


    周贵嫔也没拨开她:“先别问那么多了,太医呢?还没到吗?!”


    邰谙窈没见到高嫔,问:


    “高嫔呢?”


    绥锦从她们语气中?听出什么:“奴婢让人将她送到常乐轩了。”


    不过是主殿和偏殿的距离。


    她瞧着高嫔的情况惊险,有些不敢让高嫔进内殿,要是高嫔在内殿小?产了,如今娘娘也有孕在身?,难免会有些晦气。


    而且……


    绥锦和姑娘对视了一眼,有点惊疑,邰谙窈冲她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邰谙窈要去看高嫔,却被周贵嫔按了下来?,恨铁不成钢:


    “你才从仪仗上?摔下来?,难道不要命了么?你不关心自?己,也得替腹中?孩子考虑考虑!”


    一番唱念做打,楞是将戏做全了,让邰谙窈


    成了不顾自?身?安危也要去探望高嫔的形象,霎时间,殿内响起一片阻拦声。


    姚嫔第一次知道周贵嫔的脑子也能转得这么快。


    时瑾初就是这个时候到的,他来?得很快,甚至比在后宫中?的皇后和太后都要快了。


    邰谙窈还脸色煞白地躺在仪仗上?,时瑾初见到这一幕时,呼吸倏然一滞,片刻后他回神,怒不可遏:


    “你们都是死人么!”


    众人骇然,被吓得跪了一地。


    时瑾初当?真被气到了,觉得一群人都没长脑子,这个时候是请罪的时候么?


    他没管其他人,上?前走到邰谙窈跟前,女子怔怔地望着他,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只有眼眸渐绯,她咬住唇,再见到他的一刻再也绷不住情绪:


    “皇上?!”


    时瑾初抱住人,将人拥入自?己怀中?,她身?子还在发抖,连带着让他搭在她身?上?的手也有点轻颤。


    他还记得当?日他把女子从慈宁宫抱回来?的场景。


    宫人来?报时,他只听得见仪昭容从仪仗下跌落数字,就立刻起身?赶过来?,至于?身?后奴才还说了什么,他全部没有听清。


    直到现在,他未在女子身?上?看见伤痕和闻见血腥味,才觉得心脏重新跳动,他低下头,问:


    “有没有哪里疼?”


    邰谙窈眼泪簌簌地掉下来?,她摇头。


    时瑾初还是没有放下心,他抱起女子进了内殿,转头冷声问合颐宫的奴才:“太医呢?”


    秋鸣飞快回答:


    “奴婢已经?派人去请了,正在来?的路上?。”


    时瑾初听到这里,才冷冷地收回视线,这群奴才若是连太医都未请,也没必须再伺候下去了。


    秋鸣劫后余生地瘫软在地上?。


    等把邰谙窈放在床榻上?,周贵嫔也跟着进来?,时瑾初扫过女子,确认她没有大碍,终于?想?起他隐约听见宫人来?报时说到见红二字,但邰谙窈没有出事?,见红的是谁?


    邰谙窈攥了攥他的衣袖,她动了动嘴唇,仿佛想?说点什么,却一时没能发出声音。


    这宫中?只有两位妃嫔有孕,出事?的不是邰谙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时瑾初意识到什么,一颗心往下沉,他听见自?己冷静地问:


    “谁见红了?”


    周贵嫔没让邰谙窈自?己回答,抢先道:“见红的是高嫔,不知是哪个心思歹毒在路上?放了鹅卵石,害得仪昭容和高嫔沦落至此!”


    只听她的话,恐怕会觉得高嫔会受难只和背后人有关系。


    人都是偏心的。


    周贵嫔也不例外,哪怕高嫔是救了邰谙窈,她也下意识地就想?把邰谙窈摘出来?。


    但话音甫落,周贵嫔就见邰谙窈朝她看了一眼,周贵嫔咬牙,她也知道这件事?瞒不过去,还不如她们亲自?提起,她停顿了下,言简意赅:


    “高嫔是为了救仪昭容。”


    她不说,时瑾初也能猜到。


    宫人禀报跌下仪仗的是邰谙窈,结果见红的却是高嫔,其中?必然发生了什么。


    但高嫔不顾自?己腹中?皇嗣也要救邰谙窈?


    这件事?,不止周桂平亲眼所见时震惊,如今时瑾初听来?也只堪堪信了五分?。


    这五分?还是因为事?情发生在众目睽睽下。


    时瑾初转眸望向女子,邰谙窈冲他咬唇点头:“一睁眼,她就在臣妾身?下了……”


    时瑾初闭了闭眼。


    不等时瑾初再说什么,太医到了。


    知道仪昭容和高嫔同时出事?,太医院当?值的太医几乎都来?了,李太医进来?的时候,众人也听见了外面的通传声,是太后来?了,但众人等了片刻,没等来?太后,便立即意识到太后去了何处。


    周贵嫔想?说点什么,又欲言又止。


    邰谙窈低垂着头,眼泪从脸上?滑落,她话音中?有不解和迷茫,也有些许不安和自?责:


    “高嫔都是为了救臣妾,才会受伤……”


    她不解高嫔为何救她。


    不止她不解,别人也想?不明白,但时瑾初知道她为什么不安。


    时瑾初握住了她的手,拉回她的思绪,他声音斩钉截铁:“今日你也是受害者?,不要替人揽责。”


    李太医这时诊脉结果也出来?了。


    时瑾初朝他扫了一眼,眸色漆黑只让人呼吸一紧,李太医的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昭容娘娘动了胎气,臣全力而为,才勉强替娘娘保住胎儿,娘娘还要诸事?小?心,不能再受到任何惊吓和情绪波动,否则,后果难料。”


    周贵嫔无?声地松了口气,有了这句话,太后即使要迁怒,也要顾及点邰谙窈腹中?的皇嗣。


    邰谙窈眼眸彻底红了,她吸着鼻子,望向时瑾初时眸中?情绪仿佛要溢出来?:


    “皇上?……”


    李太医只替她诊脉,什么都没做,却是说全力而为才替她抱住腹中?胎儿。


    她当?然知道这是谁的意思。


    外间忽然响起一阵喧哗,令人心底难安,时瑾初也朝外看了一眼。


    周贵嫔控制不住地皱起眉头,再想?起高嫔当?时身?后的殷红,不由得有点惴惴不安。


    邰谙窈也知轻重,她松开时瑾初的手,软声:


    “臣妾没事?,您去看看高嫔吧。”


    不管怎么样?,高嫔都是救了她,于?情于?理,她都不能霸着时瑾初。


    时瑾初也明白这个道理,他让邰谙窈待在殿内,才转身?出了内殿,他身?姿颀长,背影笔直,仿佛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弯下脊背。


    邰谙窈望着这一幕,忽然有些安静。


    第 109 章


    ==第一百零九章==


    外间冷风呼啸, 暖阳也遮不住冷意。


    如今殿内只有邰谙窈和周贵嫔主仆数人,当时常乐轩没人,姚嫔只能去常乐轩守着。


    周贵嫔长吁了一口气, 她想起时瑾初的做法?,低声道:


    “皇上还是向着你的。”


    人和人究竟是不同, 明知?高嫔见红, 时瑾初还是能稳住情绪, 在替邰谙窈善后才离开。


    周贵嫔也不知?道说什么, 心情也稍有些复杂。


    邰谙窈回神, 她按住心底那点?莫名的情绪, 周贵嫔还在问她:“你说, 高嫔为了救你连腹中皇嗣都?不顾了,到底是图什么啊?”


    高嫔着实?费解。


    邰谙窈也在想, 高嫔是图什么?她想不明白,于是只能确认了一件事, 高嫔是假孕。


    她和高嫔的交情,还不至于让高嫔舍得身孕来救她。


    再大利益也没可能。


    邰谙窈深呼吸了一口气,一旦确认高嫔是假孕,她的目的反而容易猜测了。


    高嫔今日一行, 让她欠了高嫔偌大的恩情, 日后但凡她对高嫔有一丁点?不好, 她就成了世人眼底的白眼狼。


    甚至,她腹中皇嗣日后也得对高嫔客客气气的。


    谁叫高嫔曾舍掉自?己的孩子而救过这个皇嗣一命。


    就如同邰家的生恩一样, 立时有一条无形的枷锁束缚在她身上, 让她根本扯不断和高嫔的牵扯。


    如果只是简单地和高嫔交好, 邰谙窈就算有犹豫,但念及着利益, 也会?选择半推半就。


    但不代表她愿意被高嫔一辈子捆绑。


    邰谙窈转头?问周贵嫔:


    “你怎么会?和高嫔一起来合颐宫,你将今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周贵嫔愕然,但见她脸色不好,也没有耽误,忙忙从头?到尾都?告诉了她。


    邰谙窈闭了闭眼,在听见周贵嫔说是高嫔主动问她是否要?来合颐宫时,她倏地皱了皱眉。


    邰谙窈纳闷,高嫔折腾这么一出,难道就是为了让她欠下恩情,至于么?


    邰谙窈得不到答案,但她不想被算计。


    邰谙窈招来绥锦,低声嘱咐了几句话,她眸底冷静:


    “让人去找杜修容。”


    绥锦不敢耽误,立即跑了出去。


    周贵嫔不解,这个时候去找杜修容做什么,但她没问,只瞧邰谙窈的脸色,她也意识到今日一事不是什么意外。


    甚至高嫔都?未必算是无辜。


    而在另一边,常乐轩中。


    时瑾初一来,就听见常乐轩的哀恸声,压抑得让人心底沉甸甸的,高嫔躺在床榻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床幔。


    太医都?跪在地上,埋头?不语。


    太后脸色沉沉地站在殿内,皇后在怒声问:“到底怎么回事!高嫔怎么忽然小产?!”


    有人看见了他,立时跪地请安。


    太后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皇后也转头?看过来,见到时瑾初时,她心底不可避免地有点?失望。


    时


    瑾初既然出现在这里,那么仪昭容一定是没事了。


    皇后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福下身,悲痛地叹了口气:


    “皇上节哀,高嫔腹中的孩子没有保住。”


    哪怕在来时见到殿内情景时就猜到了结果,等皇后亲口说出来时,时瑾初依旧是许久没有说话。


    他眸色晦暗地望向高嫔。


    说实?话,对高嫔腹中的皇嗣,他没有过期待。


    他从未想让高嫔怀孕过,当初被高嫔算计,也是彻底厌恶了她。


    连带着她有孕后,从未去看望过她。


    但纵使没有过期待,他也默认了太后让中省殿照顾凝香阁的安排,那终究是他的皇嗣。


    也仅此而已了。


    他有沉痛,也只因皇嗣,但从未相处过,要?说他有多?难过,也不可能。


    最让他情绪复杂的是,高嫔是救了他另外一个皇嗣才会?小产。


    尤其是在高嫔听见动静,她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些波动,她艰难地转过头?,哑声问:


    “仪、昭容……还好么……”


    时瑾初的心情复杂到了顶峰。


    他难得语气平和地对高嫔说话:“嗯。”


    锦被下,高嫔紧攥着的手心在这一刻骤然松开,幸好,她赌对了。


    她和时瑾初不是没有过相处,但她再费心思也不讨时瑾初喜欢。


    高家这般显赫的身世给她带来的不是助力而是累赘,太后姑母也不能让时瑾初对她另眼相待。


    高嫔只能替自?己另做打算。


    从她踏入皇宫的那一刻起,她就见识到了时瑾初对仪昭容的不同。


    她将赌注下在仪昭容身上,仿佛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了。


    知?道仪昭容有孕时,高嫔觉得,简直是老?天都?在暗中帮她。


    唯独叫她着急的是,仪昭容有孕后居然一直闭门?不出,半点?得意炫耀的心思都?没有,谨慎到了极点?。


    她早等着万寿节了。


    再拖下去,她逐渐要?显怀,药效也要?消失,再不是她能隐瞒得住了。


    她往日没理由找邰谙窈,只能借着万寿节这个借口孤注一掷。


    幸好,她赌赢了。


    从今往后,皇上心疼仪昭容一日,就会?对她愧疚一日。


    圣上愧疚能给她带来多?大的好处?


    未可知?,却足够让她赌上一次。


    明年新?妃就要?入宫,她如今都?不能得宠,到时她只会?被遗忘得更厉害,姑母年龄也大了,她倚仗姑母又能倚仗多?久?


    时瑾初的话落下后,高嫔终于有了反应,她似笑?似哭,眼泪不断地掉下,哭得身子都?在轻微颤抖,她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那就好……那就好……”


    谁都?听得出她是在自?我安慰,悲恸仿佛要?溢出来。


    时瑾初沉默下来。


    太后听得闭眼:“别说了!”


    她再是对仪昭容有愧,拿高嫔的孩子去换仪昭容的皇嗣,她也是一百个不愿意的。


    但事已至此,太后说再多?也没用?,她忍不住地迁怒:


    “仪昭容呢?”


    时瑾初没说话,是张德恭回答:“昭容娘娘险些小产,太医竭力才保住娘娘腹中皇嗣,刚喝过安胎药昏睡过去了。”


    闻言,众人掩住唇,都?是一脸担忧,但心底是否觉得惋惜就不得而知?了。


    姚嫔不着痕迹地往张德恭看了眼。


    邰谙窈是什么状态,她心知?肚明,但她没有揭穿,只是安静地垂下头?。


    太后的怒意一顿,仪昭容腹中的也是她的皇孙,她没能再怪仪昭容,只能深呼吸了一口气:


    “到底怎么回事?高嫔和仪昭容怎么会?变成这样?”


    跟来的秋鸣扑通一声跪地,她埋头?道:“回皇上和太后,是有人在娘娘回来的路上放了鹅卵石,才会?害了娘娘和高嫔,求皇上和太后替娘娘做主!替高嫔做主!”


    秋鸣抹了一把泪,咬牙道:


    “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居然这么丧天良,也不怕遭报应么!”


    秋鸣不知?道是谁,但不论是谁,她骂上一句也不觉得解恨。


    她也纳闷,她们回来的路线和去时的路线不同,走小道是临时的决定,怎么会?有人能事先料到?


    秋鸣觉得有些胆寒。


    皇后没忍住地摇了摇头?,有些责怪:“抬仪仗的宫人难道不看脚下的路么?”


    秋鸣咽声,没法?辩解,这的确是宫人失责。


    时瑾初脸色微寒,秋鸣余光觑见,心底知?道今日合颐宫的奴才也讨不得好。


    皇后再问话,得知?她们换了路线,不由得皱了下眉头?。


    有人小声嘀咕:“谁能知?道仪昭容临时换了路线。”


    也许就是个意外,要?怪也只能怪抬仪仗的宫人不小心。


    秋鸣直接打断那位妃嫔的话:“各位主子娘娘也许不了解,但奴婢是从中省殿出来的,这满宫廷每条路都?是有专门?宫人打扫的,就是防止有主子会?被绊倒,要?是玩忽职守,可不是饿一顿两顿的事情。”


    主子被绊倒难道是主子的错么?当然是底下奴才打扫得不仔细。


    没有哪个奴才敢偷懒。


    而且,秋鸣嘴皮子很是利索:“娘娘会?临时换路线,也未必没人能猜到,午时烈阳,这条路是临合颐宫最近、也是最荫蔽的路,若是有心,不难猜得到!”


    被反驳的妃嫔脸色呐呐,没敢再说话。


    秋鸣又冲时瑾初和太后磕头?:


    “皇上!太后!此人心思缜密歹毒,今日被害的是娘娘,来日还不知?道是谁,若是不除,奴婢恐忧今日一事还会?重演!”


    她三言两语把众人说得堵声,也没人再提出反对,毕竟,谁能保证来日自?己不是被害的那个人?


    有人眸色沉了沉,她望了秋鸣一眼,觉得这个奴才真是伶牙俐齿。


    皇后皱眉:“臣妾这就让人去查。”


    她话落,秋鸣忽然朝她看了一眼,话锋一转,含糊不清地说了声:


    “今日皇后娘娘也去了养心殿,还见到了娘娘。”


    要?说谁的嫌疑最大,秋鸣当然是怀疑皇后,谁让娘娘今日只碰见了皇后。


    皇后脸色一冷,她直视秋鸣,语气寡淡地问:“你是在怀疑本宫?”


    秋鸣再怀疑,也不可能直接承认,她埋首:


    “奴婢不敢。”


    她说不敢,而不是没有。


    众人当然听得出她的言外之意,隐晦地对视一眼,觉得合颐宫的宫人当真是胆大。


    皇后也被气笑?了,她何时被一个奴才指着鼻子怀疑过?


    时瑾初没管她们的对峙,眉眼浮了点?不耐和冷凝,他直接喊:


    “张德恭!”


    张德恭立即领命退下。


    皇后见到这一幕,倏然攥紧了袖子中的手,手帕被她攥得褶皱不堪。


    时瑾初什么都?没说,但他直接让张德恭去查,让她不得沾手这件事,何尝不是有了偏向?


    时瑾初立在一旁,一言不发。


    皇后望了一眼时瑾初,仿佛瞧得清他眸底深处的薄凉,眼不见心不烦地偏开头?。


    第 110 章


    ==第一百一十章==


    秋鸣求皇上查, 但她心底清楚,这件事根本不好查。


    宫中不可能安排宫人时时刻刻守着每条路,禁军巡逻也不是没有一点空荡, 想查出谁在?小道上放了几?颗鹅卵石无疑是大海捞针。


    但她们必须得摆出一个态度来,也不可能因?为不好?查, 就根本不查。


    邰谙窈让人守着小道, 不许人破坏, 让张德恭省了不少?事, 所以张德恭回来得很快。


    张德恭回来时脸色算不得好?, 他埋下头:


    “奴才的确在?仪仗附近发现了鹅卵石, 鹅卵石被打磨得光滑, 不像是意外。”


    像这种小道都?是早中晚各要打扫一


    次,他问了打扫小道的宫人, 中午还没来得及打扫,早上卯时左右刚打扫过, 路上不该出现鹅卵石。


    张德恭将?自己查出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卯时这个?时间让他们根本没法?确认时间范围,这满宫妃嫔在?这期间都?会去坤宁宫请安,还有各宫宫人拎早膳午膳,为了保证速度, 这种小道常有宫人经过。


    张德恭心底腹诽, 秋鸣说得没错, 这背后的确是心思缜密,要是针对合颐宫出手?, 倒是好?查一点, 偏她在?合颐宫外动手?, 让人根本没法?确定人选。


    众人早从内殿出来,给?高嫔腾出一个?安静的空间休息。


    合颐宫的宫人给?各位主子搬了凳子坐。


    张德恭话音甫落, 众人低声议论纷纷,也觉得这事难办。


    皇后耷拉下眸眼,从时瑾初让张德恭去查这件事时,她就再没说过话。


    这期间,时瑾初仿若掀起眼皮子朝她看了一眼。


    太后手?中的佛珠拍在?案桌上,她冷哼一声:


    “哀家?不信这天底下有不漏风的墙,既然做了,就不会不留下痕迹!”


    众人立即噤声,殿内中陷入安静,张德恭恭敬地?躬身垂首,等着吩咐。


    太后扫过殿内众人,她也经过这些事,当然知道这些人都?在?想什么,她冷声道:


    “那条路上没有人巡逻,难道其他地?方没有人当值么?”


    以防万一,各个?宫门口或者?御花园都?是有宫人当值的,太后看向张德恭,声音里一片肃然:


    “让人去查,凡是有可能经过那条路的人全部?关入慎刑司!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都?得给?哀家?查出真相!害死哀家?的皇孙,就想这么轻松糊弄过去,简直是做梦!”


    众人脸色惊变。


    邰谙窈今日走的是荫蔽小道,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宫人会不会经过那条路,而且底下当值的奴才为了交差,宁可错杀也不可能放过一人。


    皇后也皱起眉头:“母后,这会不会牵涉太广,万一有人无辜被牵连?”


    她心底难得有点恼起高嫔。


    她根本不懂高嫔在?做什么?仪昭容平日都?根本不搭理高嫔,她还要热脸贴上去,仪昭容有什么利益值得她拿皇嗣去图谋?


    要不是高嫔,太后根本不会插手?到这件事中。


    皇后管不了高嫔,只能按住心底烦躁的情绪。


    太后看都?没看她,漠然道:


    “那也是她们的命。”


    她的皇孙都?死了,难道还要在?乎几?条奴才的命么?


    此话一出,再没人敢求情,听出太后话中的凉意,都?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皇后的脸色微不可查地?变了变,她皱着眉头,转头看向时瑾初,就听时瑾初问她:


    “皇后觉得不妥?”


    时瑾初问话时,目光平静深暗地?望着皇后。


    不知为何,皇后心底倏地?咯噔了一声,她垂下眼,否认:“臣妾没有。”


    时瑾初也不知信没信她的话,许久,他的视线才从皇后身上移开。


    他朝张德恭颔首,皇后只能目睹张德恭离开。


    见状,秋鸣眸色几?不可察地?闪了闪。


    谁都?知道今日宫廷不会平静。


    在?张德恭出去半个?时辰左右,或许是事情闹得太大,众人听见有脚步朝这边赶来,不曾露面的敬修容和杜修容也都?来了。


    杜修容面上带着惊惧:


    “臣妾来时,见到禁军正在?到处拿人,这是怎么了?”


    合颐宫内还算安静,但外面早乱成?了一团,杜修容来时,还能听见到处都?是哭喊求饶声,她停下仪仗问了嘴,才知道太后下令将?有关人都?关入慎刑司审问。


    杜修容进宫多年,就没见过这么乱的场景,闹得人心惶惶。


    好?在?钟粹宫和合颐宫不是一个?方向,再是如何,这件事也牵扯不到她身上。


    她平日低调和善,人缘不错,有人回答了她,很是小声:


    “高嫔失了皇嗣,太后下令,正在?调查凶手?。”


    但没想到杜修容在?听见高嫔小产后,她脸色立时变得古怪,她呐呐两声,眼神稍闪地?望内殿一眼,就忙忙偏开眼:“原来如此。”


    她遮掩得再快,但殿内众目睽睽,也被察觉到了不对。


    皇后眼神一闪,她出声问:


    “杜修容怎么了?本宫瞧你像是有话要说。”


    杜修容下意识地?往太后和皇上看了眼,忙不迭地?矢口否认:“没有!”


    这下子,但凡是个?明眼人,都?能瞧出她的不对了。


    时瑾初也抬头看向她,杜修容倏然一顿,她咽了声低下头。


    时瑾初冷淡道:


    “有话直说。”


    杜修容犹豫了许久,她才呐声:“只是臣妾的一些无端揣测,不敢言于皇上耳。”


    时瑾初扫了她一眼,眉眼颇有点不耐,要是真不想说,她就不会做出这种模样?。


    他冷下了脸,没再问第?三遍。


    但有人替他问,皇后也有些不虞道:“让你说就说,遮遮掩掩地?令人心烦。”


    杜修容被斥得有点臊,面红耳赤,她迟疑地?望了眼太后,才垂首道:


    “是臣妾心底的怀疑太骇人听闻,才不敢说。”


    见皇上和皇后态度都?不好?了,杜修容也不敢隐瞒,她眼一闭,索性直言:“臣妾的宫人曾见到高嫔换洗过衣裳。”


    她说得含糊,时瑾初一下子没听懂。


    但殿内众女子却是立时意识到她在?说什么,都?是脸色骤变,皇后掩住唇,没忍住倒抽了口气,太后直接站了起来,她脸色格外难堪,压抑着怒意:


    “杜修容,你想清楚你在?说什么!”


    杜修容砰一声跪地?,她勉强苦笑道:“臣妾不敢胡言。”


    皇后低声和时瑾初解释了下杜修容的意思,时瑾初脸色立时阴沉下来,他望着杜修容,没有说话,但眼神却是极冷,让人不自觉地?泛起点凉意,也隐隐感觉到一种风雨欲来的不安。


    众人咽了咽口水,脑子都?有点懵,高嫔假孕?


    要知道混淆皇嗣血脉,可是抄家?灭门的死罪!


    高嫔不想活了么?


    太后脸色一变,想说什么,但时瑾初没听。


    知道杜修容在?说什么后,时瑾初直接就信了她的话。


    别人不知凝香阁有什么,但时瑾初不会不知。


    从一开始,高嫔就不应该有孕。


    偏偏她在?算计他后,直接有了身孕,这般巧合,他本就有怀疑,只是他派去的太医诊脉都?是确认无误,他才肯放下疑心。


    一种死寂在?殿内蔓延开来,众人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许久,殿外响起一阵脚步声,隐隐还有人的恼声:“你刚喝了安胎药,还要不要命了!”


    众人猜到来人是谁,果?然,等帘子掀开,仪昭容和周贵嫔出现时,众人半点没有觉得意外。


    仪昭容应该是换了身衣裳,没有血腥味和脏乱,但她青丝稍稍有点凌乱,落了几?缕披散在?肩头,她脸色和唇色煞白一片,让人一眼就瞧出她的情况不好?。


    众人也知道她为什么要强撑着身体过来。


    废话,救了她的高嫔忽然变成?假孕,涉及到这两个?字,谁不会觉得自己被算计了?


    搁她们身上,她们也坐不住。


    邰谙窈立在?门帘处,她黛眉姣姣却是没有一点血色,她咬住唇,显然是对现在?的形势有些迷惘,时瑾初在?看见她时就变了脸,他上前握住人的手?,冷声:


    “不好?好?休息,你出来做什么?”


    她从高处落下,受了惊吓是必然,安胎药也是真的喝了,她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休息。


    邰谙窈被斥,也什么都?没说,她也握紧时瑾初的手?,仿佛要借力,她望向内殿的方向,声音虚弱还透着些轻颤:


    “皇上,臣妾听说高嫔……”


    她咬住唇,说不下去。


    她有点红了眼眸,忍不住地?咬声,堪堪止住汹涌的情绪:“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邰谙窈能想到的事情,时瑾初当然也能想通。


    他想起自己适才对高嫔生出的愧疚,忽然扯了下唇,眸中


    情绪如覆冰霜。


    站在?台阶上的太后见到时瑾初这幅模样?,心底就觉得不好?,皱眉打断二人对话:


    “事情还没有定论,杜修容也许是看错了,或是另有隐情,现在?就断定高嫔假孕,未免言之过早。”


    邰谙窈不和太后争辩,她只是深呼吸了一口气,眼睑不断颤抖着,轻声:


    “我以为她真心要救我,一心难安……”


    她偏过头,抬手?擦了把脸。


    她这般安静,情绪全部?堵在?心底,让人看得格外难受。


    周贵嫔没忍住道:“仪昭容招谁惹谁了,一个?个?地?都?不放过她!”


    敬修容朝这边看过来一眼,女子容貌姣姣,她轻蹙眉,就能惹得别人怜惜,悄然落泪时,让人恨不得将?世间好?物都?捧到她眼前博她欢喜。


    像她这样?的人,从入宫那一刻起,就注定遭人嫉恨,苦难不断。


    时瑾初也沉了眸,她说她一心难安,但偏偏有人就是要她难安,要她愧疚。


    谁都?不肯放过她。


    时瑾初声音极冷道:


    “证据。”


    他没看任何人,但谁都?知道他在?对谁说,杜修容才要说话,太后脸色一变:“皇上!”


    时瑾初转头回望太后:


    “母后知道混淆皇室血脉,该当何罪么?”


    “还是母后觉得,她姓高,就能免除一切罪名?”


    他声音平静,仿佛没有一点怒意,但太后却是听出他话中的不容置喙和冷凉,尤其是最后一句话让她变了脸色。


    时瑾初不会看在?她面子上对高嫔有任何的宽恕。


    杜修容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太后,心底清楚,今日后,她是将?太后得罪得狠了。


    但她受仪昭容恩情,早就说过会受仪昭容驱使,就不会反悔。


    杜修容心底叹了口气,她看了看太后,又转头看向时瑾初,像是被这种气氛吓到,半晌,她才犹犹豫豫地?道:


    “臣妾在?知道这件事后,没有证据不敢乱说,也担心会出什么事故,就一直盯着凝香阁。”


    她停顿了一下,呐声:“臣妾发觉高嫔孕期时常喝一种药,是药三分毒,连安胎药都?不该常喝,高嫔每日请安都?是正常,臣妾也不知道高嫔在?喝什么药。”


    话都?说完,杜修容又忙忙道:


    “臣妾只是怀疑,不敢下定论,真相如何,还要请皇上详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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