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低调的马车一路趁着夜色走到了庙会边缘, 沈璋寒与姜雪漪才在便衣禁军的护送下走出马车,踏入了热闹的人流之中。
梧州庙会举世闻名,面积颇广, 即使这会儿从只边缘进入, 甫一抬眼,也能看到来来往往的人群, 灯火如昼,五光十色。
沿途叫卖、杂耍、戏法、歌舞一路络绎不绝,真真切切置身其中时, 让人觉得如在梦中。
耳边的烟花声阵阵, 姜雪漪弯眸浅笑,主动挽上了陛下的胳膊,她的头稍稍往陛下肩头靠去, 格外的小鸟依人, 温婉玲珑:“夫君,咱们走吧?”
明亮的灯火下,她身上的杏粉绸缎罗裙瞧着格外柔顺, 一举一动间光泽熠熠,衬她乌发娇颜,肤色赛雪,如春日仙子一般。
和她置身这样的热闹之中,沈璋寒突然有种和她真是民间富贵夫妻的错觉, 如今被她挽着踏足寻常百姓之中, 不再身处高不可攀的山巅,好似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沈璋寒顺势握住她的手, 嗓音清冷淡沉:“夫人,我还是喜欢这个姿势。”
挽臂太客气, 他还是喜欢牵她的手,掌心相贴似血肉交融,亲密无间。
林威站在前头开道,御前另一个小太监便衣殿后,二人簇拥着中间的一对年轻夫妻,郎才女貌。这一行人,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贵。
梧州常年热闹,来往的富商贵族不在少数,这边的人一看他们衣着派头就知道来头不小,摊贩行人凡是见了都笑脸相迎,客客气气的。
他现在还清晰地记得,当初他流落民间时是什么样子。
满身污垢,人人驱赶,一个瘦弱嶙峋什么都不知道的男孩,连乞丐都要殴打他,争抢好不容易讨来的剩饭。
风吹雨打,深陷泥沼,天下之大,竟无他一个孩子的容身之处。
那时他见惯了人性丑恶的嘴脸,看了太多不加掩饰的,或嫌恶或贪婪或算计的眼神,那么长时间以来,他从没体会过哪怕一丝来自民间的善意。
在那群人眼里,他只是一个无依无靠,无父无母,张着嘴只知道要饭吃的脏孩子罢了。
即便他尝试着说他是个皇子,也都把他当成是不择手段的疯子。
世道艰难,人人只顾自保,自然万分险恶。只是当初的他还是个孩子,根本不明白温饱二字的艰难,只觉得痛苦万分。
毕竟当初在皇宫时,尽管他只是个不得志的皇子,明里暗里受过不少欺负,可到底人人都有一张虚伪的面皮,也没人会做出这样粗鲁肮脏的举动。
时过境迁,有姜雪漪陪伴的这四年,他的心态也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发生了变化。
他当初所受之苦,最大的罪魁祸首自然是魏国国君不假,可焉知没有他生母的过错,没有先帝暴政昏昧的过错。
登基之后,他终于站上权力之巅,为了再也不过从前人人可欺的日子,他曾立誓一生只重权势,只重江山,谁也不能再欺辱于他。
虽说当初的想法只是为了他自己,只是为了做一个万人眼中的好皇帝来稳固权势,可如今看着百姓得宜于他的夙兴夜寐而安居乐业,沈璋寒的心里也难以避免的,滋生出了奇异的感觉。
佳人在侧,他从未如此清晰的感知到那些梦魇并非不可退散,只要假以时日 ——
沈璋寒黑眸幽深,他紧紧牵着姜雪漪的手,生怕她不慎离散在人群之中:“潋潋,你觉得梧州与长安相较,哪个更有趣些?”
话音刚落,巨大的烟火升空,在夜幕之上绽出花火,姜雪漪正要说话却被吓了一跳,下意识便往陛下的方向靠。
待看到是烟火升空时,她才会心一笑,指着天上的烟花说着:“庙会年年处处皆有,风土人情不一,可身边人却不一样。”
“和夫君一起出门,感觉格外不同些。”
沈璋寒淡笑:“何处不同?”
姜雪漪低眉一笑,嫣然无方:“做姑娘的时候要循规蹈矩,恪守礼度,时刻警醒。可跟夫君一起出门不用,夫君会纵着我,护着我的。”
他被取悦,不觉莞尔:“嗯,夫君会永远纵着你,护着你,替你思量周全。”
“潋潋只管安心就是。”
二人并肩而行,沿城中河流一路往庙会中心慢慢的逛,一路上各种没吃过的小吃都尝了个遍,林威二人手里险些拿不下,就连姜雪漪手里都拿了一盏精巧的桃花仙子灯。
“瞧一瞧看一看了!纯手工做的簪子——!一支夫妻和顺,两支姻缘美满,三支多子多福啦!”
沿途叫卖的游人实在是多,这一路走过来不知听了多少新鲜的叫卖词,一句句如同顺口溜,极力推广。
民间的首饰哪儿有宫里的巧夺天工,不过是胜在新鲜奇巧,姜雪漪路过瞧了一眼原本都没打算买的,谁知陛下牵着她停了下来,含笑看着摊主:“三支多子多福的话,那四支又当如何?”
在庙会上卖簪子原本就不如卖吃食讨巧,女摊主今天喊了一夜也没有隔壁卖红豆糕的卖的多,谁知这会儿突然来了一对夫妻,一看就气度不凡,不似寻常人,瞧着样子可是大客户。
她忙笑着说:“三支多子多福,四支白头偕老,五支生生世世,多了我这粗人也想不出更好的词儿了!夫人生得花容月貌仙子一般,我还从未见过这么漂亮标致的人儿呢,您不妨给夫人试试,选个几支也是好的,日后一旦看见了我做的簪子,就会犹如人在身边一样,岂不美吗?”
沈璋寒选出一支桃花式样的簪在姜雪漪发间,笑道:“夫人绝色无双,果真是极美的。”
“全都要了,包起来吧。”
姜雪漪抬手摸上那支木质的桃花簪,失笑道:“这样多的簪子,何时才能用得完?夫君出手太阔绰了些。”
沈璋寒牵着她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买的越多便越恩爱和顺,我甘之如饴。”
这会儿出宫的时间已经不短了,这一路看了杂耍,歌舞,说书,鬼面祭祀,也是趣味横生。
但走这么久的路怎么也有些累了,正巧边上开着一家卖香饮子的铺面,门头典雅,客人满座,倒很精致。
沈璋寒偏头问:“潋潋想不想歇歇脚,也尝尝梧州的果子和饮子?”
姜雪漪点点头,弯眸道:“好。”
林威拎着大包小包,小心翼翼的提醒道:“主君,夫人,时辰不早了,若等着庙会结束再回,恐怕太显眼了些。”
他也知道在陛下性质最高的时候出声打断太扫兴,可陛下的安危始终是第一要务,身为御前统领,他必须负起责任。
闻言,姜雪漪也温声道:“既如此,咱们用了饮子再回也不迟。”
沈璋寒牵着她迈步入内,不轻不重的应了声。
这家饮子铺是个相当年轻的女老板,这在长安也不是很多见,尤其这铺面干净整洁,敞亮雅致,多为鲜花树枝做点缀,连桌椅碗碟都是特制的,为树桩花朵的形状,不仅有古意,更有天然之感。
真是好巧思。
一坐下便有茶叶幽香传来,似是花茶和茶叶糅杂,又添了些做果子的步骤,让她家的饮子喝起来格外清香不同些。
女老板正巧在店内招呼客人,上前来让他们二人点单,沈璋寒都交给姜雪漪来选。她阅览单子,选了两杯“松上雪”,吃食选了“一瓮春”。
等松上雪端上来,姜雪漪细品一口,才笑着说:“入口清冽,回味却有淡淡的松香,但不苦涩,反而有些微甜。”
她看着陛下,眸光很亮:“夫君尝尝,里头似乎用了少量蜂蜜腌过的薄荷叶和松果真是别致。”
难得见她这么高兴,沈璋寒自然不扫兴,细细地品鉴了一番,他还未来得及说话,熟料身边风情万种的女老板却很惊讶的转头过来:“夫人好灵的舌头,我这配方调配的寻常人是喝不出的,您还是第一个。”
沈璋寒笑了笑,将饮子搁在桌子上:“我这夫人闲来无事最擅长做果子和饮子,我是有口福的。”
女老板很高兴,又让人送来一碟店内的招牌,这才转身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见她捧杯低笑的模样,沈璋寒才道:“潋潋似乎很高兴,今日出来这么久,你只这会儿最高兴了。”
姜雪漪自己都没意识到,抬眼怔了瞬:“是吗?”
她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果然上扬着没下来,轻笑道:“只是觉得遇到了知音一般,所以欣喜吧。”
沈璋寒并未多想,与她又小坐了片刻,静静体会着这一瞬间的安宁,末了让林威去结账时候,又带了几份孩子也能吃的果子走。
宸儿虽然不在,到底父皇和母妃还是惦记着他的。
林威看了看天色,再次提醒道:“天色不早了,咱们是时候回去了。”
沈璋寒与姜雪漪并肩而行,走出了这件雅致的小店,临行之前,姜雪漪突然觉得格外不舍。
但是再不舍也该离开,今日萍水相逢罢了,她是陛下的棠妃,不是民间寻常百姓。
等天一亮,陛下与她就要回到该回的位置上,一切回归原点。
第152章
回到行宫之后, 又如此这般过了一段安静清闲的日子,巡游的队伍就该启程从梧州南下了。
与此同时,喻将军和二哥哥也要护送着队列到运河口, 再带着一列兵马返回边疆。
因为三公主实在体弱不宜挪动, 皇后心系孩子,向陛下请示留在梧州照看三公主, 等三公主身子好转便直接回长安。虽说巡游是大事,国母不能同行到底有些憾缺,可终究是公主金枝玉叶, 陛下也不是不通人情的人, 自然应允。
所以再次启程的时候,陛下的车马身后跟着的便是姜雪漪的鸾驾,再往后是丹妃和荣昭仪。
今日喻将军和哥哥护送队列到运河后就要离开, 陛下看重功臣, 有意在临行前于运河画舫上为他们送行。
梧州运河宽阔,依山傍水,植被苍翠, 巨大的画舫之间相连,雕栏画栋,十分精美。
身侧的禁军和护卫们骑着高头大马护送队伍,耳边清脆的嗒嗒声不绝于耳。姜雪漪掀帘远远看过去,只见身侧尘土飞扬, 森林飞速退去, 画舫近在眼前了。
从城里出来后,一路上的百姓就越来越少, 等到了大运河边上,就连途径的村落都安静如斯。
梧州十分繁华, 加之之前庙会来了不少游人,如今是返程高峰,怎么会如此安静。
姜雪漪轻声道:“梧州热闹,今日运河边上这么安静,也是少见。”
扶霜往外头瞧了瞧,不以为然:“陛下南下出行,当地官员为了表现自己无不谄媚阿谀,就连一饮一食都安排的格外细致。这些日子住在行宫,还有一波波貌美的宫娥往里头送,都打着怕伺候不周的名义,种种举措,生怕陛下看不见他们的忠心。今日咱们离开梧州,又要给公子送行,当地管事的恐怕早就下令清空了码头,不允许百姓通过,这也是常理。”
皇家出行百姓避让是合理,但姜雪漪的心里仍然有些不踏实,突突直跳。
这数月来,她一直都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会发生什么大事。可这么多天过去,却一直风平浪静,相安无事,就连她自己都怀疑是不是她杞人忧天,想的太多了。
她想,许是姜氏这些年来过得顺遂,全家升迁,父亲又破例升了尚书令,就连二哥哥也立下军功,前途可期,仕途太过顺利,加之朝廷动荡才会让她惶惶不安。
可今时今日,这种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了。
耳边马车飞速疾驰,呼啸而过的风声愈发显得周遭安静,姜雪漪实在坐不住,沉声道:“旎春,你带着宸儿去赵才人的马车里玩会儿,等上了画舫再带到我身边来。”
旎春不大明白:“娘娘,现在吗?可是马上就要到了,恐怕——”
“就现在,快。”
旎春虽不明白,可还是照做了,带着三皇子和贴身的嬷嬷下车去了赵才人的马车里。
段殷凝也察觉出了娘娘的不对劲,迟疑道:“娘娘,您这是——”
姜雪漪紧紧盯着外面,手却抚上心口:“没什么,只是心里有些不安,以防万一罢了。”
闻言,段殷凝也脸色微变,说:“人的直觉有时候是最准的,娘娘既然有所担心,不如取下一支簪子在手心,若无事,再戴回去也不迟。”
姜雪漪凝重的颔首,抬手摸上自己的发间,第一时间摸到了一支白玉簪,可摸到后,却下意识摸到了另一侧,是那天晚上陛下在庙会上送她的那堆簪子中的其中一只银簪。
在摸到这只银簪的时候,她的心似乎定了几分,径直将这只簪取了下来,紧紧握在了掌中,掩盖在锦袖之下。
长长的队列缓缓停了以后,禁军们排成两列守护在梧州大运河最大的码头两侧,太监们忙上前在贵人主子们的马车下放上木梯。
林威扶着陛下从御驾走出来,嫔妃陆陆续续下车,随侍的宫人们也都站得整整齐齐,准备将行李搬上画舫。
最大的画舫是在运河上举办宴会观赏歌舞用的,今日也早就备好了酒菜,宴饮欢庆,为将军们和有功的将领送行。
文武官员齐声向陛下行礼,恭请陛下登船,姜雪漪和一众嫔妃皇嗣们就跟在陛下身侧。
行走时,姜雪漪看了眼站在陛下另一侧的丹妃,只见她仍然一副神情恍惚,难以欢笑的模样,暗暗叹了口气。
本以为她出来散散心就能好一些,不成想还是如此。丹妃固然可惜,可姜雪漪不是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梧州的官员早已在画舫前相迎,一见陛下立刻俯身,谄媚摆手道:“陛下,画舫上已经备好了好酒好菜,一应都是按着宫里的规格来的,您在梧州多日,臣惶惶不安,唯恐做得不好,不够体察民生不能得悦天颜。今日喻将军和将士们要从梧州返疆,臣深感帝心宽宏,将士艰辛,实在是我朝之幸。”
“还请陛下登船一观,只要您满意,便不枉臣一番安排了。”
沈璋寒淡淡瞧他,看了眼身侧的大哥哥。
大哥哥身为文臣,身上最带着父亲那股清高不蒙尘的清傲劲儿,如今看着梧州当地的臣子如此谄媚早已倍感不适,即刻蹙眉道:“文当才济天下,武则保家卫国,二者光伟,最需风骨。””陛下英明宽宏,并非昏聩之君,李大人何须做此奸臣做派,一味阿谀。”
李刺史一怔,显然没想到这位小姜大人竟敢如此直言不讳,且显然是陛下授意,立马弯腰道:“是是是,臣言语有失,还望陛下责罚。”
各州远在天子脚下,沈璋寒原本就没指望这些所谓的父母官能有多清廉,也正因如此,巡游才格外有必要。
梧州发达,掌权者功不可没,但也正因李刺史等人太重商贾而轻民生,唯利是图太过,才致前些日子视察农耕时一塌糊涂。
待回长安后,注定是要缓缓调任罢免一些的。
沈璋寒不欲多说,抬步登船,李刺史见状,躬着的身子偷偷抬眸看了眼陶尚书,谨慎的对了个眼神。
陶尚书看着姜大出风头,轻捻胡须,讥讽地扯了扯嘴唇。
区区小儿也敢在他们这些老臣跟前耍横,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
今日过后,王朝天翻地覆,任你再风光,也不过是瓦砾罢了。
姜雪漪和丹妃一左一右跟在陛下身后一步走在码头上,画舫上歌舞已起,宫乐齐鸣。
人人皆申神情放松之际,突然自高山之上,远远射出一支破空而来的长箭,正扎进陛下身前一寸,斑驳暗沉的夹板之上。
只差一点点,就能射中陛下的头颅。
二哥哥守护在陛下身边,第一时间抽出长剑护在了陛下跟前,雪亮的剑光明晃晃,几乎刺痛了她的眼睛。
箭矢落下的瞬间,原本整齐的人群顿时如同炸了锅的蚂蚁般沸腾起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受惊的马蹄声高高嘶鸣,嫔妃们吓的抱头,姜雪漪攥着银簪的手心冒满了汗水,直直看向了箭射来的方向。
喻将军大吼一声:“有刺客——!护驾!”
第153章
喻将军一声嘶吼下, 立刻抽出了随身佩戴的长剑,周遭的禁军也迅速反应过来,即刻列阵赶来守护陛下, 高举着盾牌将陛下和身边的核心嫔妃们团团围住, 守护在正中心。
只是巡游的队列实在是浩荡,光是随行的宫女太监就不计其数, 此时前头刚一出事,后面一些怕死的宫人就慌张的尖叫跑开,躲进树林子里, 就连一些胆子小的嫔妃都吓破了胆, 跌坐在地上不断尖叫,生怕从哪里又射出一支箭,取走她金贵的小命。
文官们躲在禁军和将士们身后惶惶不安, 不知究竟是哪里的贼人如此大胆, 竟敢在梧州行刺陛下,武将们本就镇守边疆厮杀惯了,此时反而冷静的多, 一个个屏息凝神,牢牢盯着四周,不敢有丝毫懈怠。
姜雪漪的手心已经被冷汗沁满,险些握不紧银簪,浑身也在微微颤抖, 可她竭力忍耐着,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一旦陛下身边出了岔子, 敌人就会找到破绽趁虚而入,届时摧枯拉朽, 从内混乱起来,一切就难以挽回了。
好在这时候喻将军和二哥哥的人马尚且没走,禁军也都在,就算对面真的胆大包天预备齐全,也能抵抗上好一阵子。
她之前让宸儿去赵才人处,别跟在自己身边,如今竟然成了对的选择。
风吹密林,传来沙沙的响声,运河哗啦啦的水声和风声糅杂在一起,就连最细微的声音都足以让人头皮发麻,浑身紧绷。
从第一支箭射到陛下跟前到现在,满打满算也不过十几个呼吸的功夫,可却每一秒都如此难熬,像被热油烹煎,难以喘息。
大哥哥身为文官,当即大怒,扬声道:“哪儿来的贼寇!竟敢如此胆大妄为,可知你袭击的人是谁吗!”
陛下登基后励精图治,殚精竭虑,朝廷这才能从先帝驾崩后的混乱萧条里走出一条民生安康的道路,谁知竟还有这般不知好歹之徒,竟妄想以一群草包之力行刺陛下!
难不成陛下驾崩,他们这群草包就能登基为帝了不成,真是笑话!
大哥哥的声音在两侧山谷里回响,须臾,从河对岸的悬崖之上远远走来一排人影。
为首之人被人簇拥在正中间,虽然人已经明显苍老,可身材仍然高大魁梧,雄浑的笑声极为放肆,他弯弓拉弦,直指被人保护在正中的陛下,大笑道:“承祚小儿!本王今日便是来取你小命的!放心,本王夺下大凌后,一定会让你的尸身悬挂在城墙上,让你的子民千人瞧万人看,统统向本王称奴——”
是魏国国君。
在听到声音的瞬间,沈璋寒黑眸阴翳,额上的青筋已经爆了起来。
喻将军和二哥哥大惊,都在震撼于魏国人怎么会出现在梧州境内。要知道年前边疆一战,魏国大败,派出去的探子亲眼看到大军退回都城,短时间内不会来犯。何况梧州虽然靠西却并非与魏国紧邻,尚且身处腹地,魏国人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避开这么远,潜入梧州刺杀陛下的?!
这群人显然对陛下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这才选在了梧州运河边动手,难道是朝廷高官中出了内贼,里应外合不成!
若是胆大包天的小伙流寇尚不足为惧,可若是魏国国君亲自带人前来刺杀陛下,那意义就截然不同了。
魏国国君亲临,为了避人耳目人马或许不会很多,但一定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个个以一敌百,绝不可大意。
二哥哥警惕地提剑守护在陛下身侧,迅速抬手放出了一支黑色哨炮,将陛下遇刺消息传了出去。
陛下出行,底下的人不可能不预备着避险的方案,此时哨炮一响,消息就会一传十十传百,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其余州市增兵支援,力保陛下安危。
只是再多疑惑都要留待以后查明,眼下,恐怕要有一场恶战了。
魏国国君雄浑的声音反反复复回响在山谷里,下一秒,一支鹰羽长箭便势不可挡的划破了空气,向陛下所在的位置袭来。
锐利的箭头似淬着阴毒的冷光,电光火石之间就能到达,可即便所有的禁军都高举盾牌将他们团团围住,正中依然留有偌大的缺口,加之中间站着的人实在太多,一时躲无可躲。
就在箭矢即将达到的那一刻,沈璋寒抬手抽出了身侧禁军的佩剑,手起剑落,将飞到跟前的箭矢斩断成了两半。
这一支箭射得极准,若不是被陛下自己挡了下来,姜雪漪毫不怀疑它会直接从上方的空隙射中陛下的咽喉。
沈璋寒冷冷抬眸,眼底淬着森然寒意:“宵小之徒,朕绝不会让你得偿所愿。”
一而再再而三的袭击,嫔妃们更是花容失色,惊慌失措的想要逃离陛下身边,如此关头下,一直走神的丹妃也睁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二哥哥当机立断:“敌人在高处,举盾无法抵挡!快护送陛下回梧州城内!”
禁军训练有素,立刻改变阵营转为一长排护送陛下后退,谁知魏国国君放声大笑,语气里毫不掩饰讥讽:“承祚小儿,看来本王还真小看了你,你和你那个废物父皇不完全一样。”
“但你能躲得了一次,还能躲得掉第二次吗?”
他振臂一呼,翻身上马道:“放箭!”
“儿郎们,跟本王冲——!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后宫三千,浩瀚疆土,以后便尽归咱们享用!”
潮水般的魏国士兵从山上冲下来,最少也有数百人,禁军们立刻抵挡在前护送陛下撤退,可悬崖上万箭齐发,雨一般的箭矢急速射过,将士们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已经到了千钧一发之际。
魏国国君是有备而来,早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弓箭手一旦开射,我方必然处于劣势。
姜雪漪提裙跟在陛下身边一路小跑着往后车马方向退去,禁军为他们断后,只要到了有遮挡的地方,自然就不怕射箭。
可分明不长的一段路,却走的格外艰难,身旁箭矢穿过人体的声音一个接一个袭来,禁军一个接一个倒下,尖叫声此起彼伏,如同炼狱一般。
赵才人等位份低的嫔妃在一开始就没能进入保护陛下的包围圈,加上她们位份不够,站的位置离马车很近,所以行刺一开始的时候她们就退回了马车处,瑟瑟发抖地等着旁人来保护。
飞箭如雨,不断的落在脚边。
就在最近的马车近在咫尺的时候,姜雪漪匆忙中回头,正见一支箭直直往陛下背后射去。
“陛下当心!”
她甚至没有思考的时间,下意识便抬手挡在了陛下的背后。飞箭噗嗤一声穿过了她的小臂,痛得她尖叫一声,手中的银簪随即落在了地上。
鲜红的血液迅速打湿了她的宫裙,在她的袖上绽出一朵血色花朵,剧烈的痛感袭来,姜雪漪几乎说不出话来。
沈璋寒大为震撼,显然没想过她竟会用自己的身子为他挡去必死之箭,在看到姜雪漪臂上箭矢的瞬间,冰冷的神情剧烈的挣扎了一瞬,紧接着,又化为了更浓郁的怒火。
二哥哥满身是血的赶来,在看到姜雪漪中箭后瞳孔一缩,脱口而出道:“潋潋!”
说罢,他立刻克制道:“喻将军带兵和魏国人打了起来,臣会护送陛下回城,还请陛下速速上马车!”
沈璋寒正打算抱起姜雪漪离开的时候,谁知从两侧的密林也出来了两侧敌军,将他们团团围住了。
二哥哥瞳孔一缩,冷声道:“不好,是边夷人!魏国人是从边夷境内进来的!”
三国接壤,边夷在两国之间,地处极北,十分寒苦。往年一直以我朝马首是瞻,如今竟也敢偷偷背叛,不知魏国究竟许了边夷什么好处。
沈璋寒此生最厌恶的就是背叛,魏国和边夷沆瀣一气,朝内亦有大胆包天之徒敢通敌卖国,行刺帝王,等一切尘埃落定,他定然要杀回去!血洗魏国和边夷,将背叛者诛九族来昭告天下。
两波人马顿时刀枪剑戟的厮杀在一起,姜雪漪无力地靠在陛下怀里,脸色苍白,执意要陛下将她放下来。
那群人的目标是陛下,如果陛下一直抱着她,只会拖累了陛下的脚步。
她伤的只是小臂不是要害,还能走。
她可以独自去找宸儿,安静地藏进马车里。等一切结束,增兵到来,陛下只要还活着,什么都会好的。
姜雪漪被放下来的瞬间,一列马蹄声疾驰而来,她听到马匹嘶鸣,抬头一看,高高扬起的马蹄径直朝着她和陛下的方向,眼看着就要踏下来。
二哥哥举剑刺入马腹,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不得已间,姜雪漪和陛下只能一左一右分散逃开。
到处都是敌军在和禁军厮杀,地上已经倒了数不尽的尸体,其中还有宫女,太监,甚至仓皇逃窜的嫔妃。
姜雪漪在人群中踉跄,只得捂着手臂要往后头的马车赶去,皇嗣们都在后面被不少禁军保护着,她只要能过去,就能暂喘一口气。
可刚走几步,密林中便提刀走过来两个浑身沾血彪形大汉,他们长相奇特,一看就是粗陋的边夷人,为首的那个抹去脸上的血液,狞笑道:“早就听说承祚帝的棠妃貌似天仙,咱们也该享受享受!美人儿这是想去哪儿啊?”
姜雪漪从凌乱的发髻上再次取出一支银钗,满脸血点的她眼神出奇的冷静和决绝,径直横在了自己跟前:“别过来!即便是我死,我也绝不会让你们好过。”
她步步后退,直到背撞上了马车,再也没得退了,右臂的血滴滴拉拉的落下来,洇湿了一片泥土。
一个娇滴滴的女人的威胁,这群亡命之徒怎么可能会听,当下就哈哈大笑着上前,准备用他粗糙的手去抓姜雪漪。
姜雪漪紧紧握着手中的银钗,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剑横在了眼前男人的脖子上,干脆利索的一挥,血液顿时滋啦冒了出来,溅到了姜雪漪身上。
腥臭的血液溅了满身,她怔怔抬眼,看到一人骑着马站在她身边,神色阴冷到让她无比的陌生,银白盔甲满是鲜血。
边夷人被杀,他身后的几人显然吓了一跳,骂骂咧咧道:“谢小郎君,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要背叛王上吗!”
竟然,是谢君琢。
通敌叛国的人里,竟然有他!
姜雪漪从未觉得他如此陌生过,只觉得如今谢君琢冰冷狰狞的模样和从前大相径庭,好似不是一个人一般。
怪不得去年谢家人已经从长安辞官隐退,他是疯了吗!
谢君琢浑然不顾姜雪漪惊骇的眼神,只是漫不经心的抹去剑上的血,向她伸出了一只手:“阿漪,我带你走。”
第154章
带她走?
实在是太可笑了。
姜雪漪只觉得自己从未如此愤怒过。她不但不会感谢在她遇到危难的时候是谢君琢救了她, 反而打心底觉得他如今是这么的面目可憎,让她觉得恶心。
数年的兄妹相处一夕之间面目全非,她宁可他死了, 也不要这时候出来做她的救世主。
当初长安人人称赞的谢小郎君, 现在竟敢伙同边夷人和魏国人通敌叛国,行刺陛下, 如今还要光明正大的带她走?
他把她当什么了。
是得不到就毁掉的东西,还是他一辈子一定要完成的遗憾?
若是真喜欢,他可曾真正的尊重过她的立场, 考虑过她的处境吗?不过是不甘心罢了!
何况他此时此刻表现出一个为了她才坠落的样子又是算哪般?让姜雪漪感动, 觉得一个男人为了她肯做到这种地步,然后心甘情愿的和他走吗?
荒谬至极。
阿漪……
什么阿漪?
整个姜家谢家人人都知道她小字叫潋潋,只有谢君琢坚持叫阿漪, 二哥哥之前不是没有提醒过她, 若为了避嫌只叫四妹妹即可,若是为了亲密,待日后真成一家人便也叫潋潋, 岂不更好。
但他偏不,还轻描淡写的同二哥哥说,阿漪更动人,衬她温婉无双。浑然不觉得此般行为有失轻重。
他们那时以为两家交好,私下若实在谢君琢想这么叫便算了, 到底不算太出格, 也不好太苛刻,焉知一个人的执拗和自以为是从儿时就是刻在骨子里的。
姜雪漪缓缓摇了摇头, 一向温柔体面的她红了眼,语气极为冰冷:“谢君琢, 你通敌叛国不要命了,难道还指望我跟你一起亡命天涯吗?”
“我就算是死,也是大凌皇妃。”
谢君琢蹙眉看着她,咬牙切齿:“今日承祚帝必死无疑,大凌顷刻便会天翻地覆,王朝更迭,你姜氏荣耀自然也会烟消云散,被尽数诛杀。你就有那么看重你棠妃娘娘的名号,宁可留下等死,也不愿意跟我走?”
“阿漪,我知道你不爱他!你不过是为了家族才不得不进宫侍奉他罢了。”
“我再说一次,别再叫我阿漪。”姜雪漪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敌人,冰冷到令谢君琢难以忍受,“当初长安人人都说你有匪君子,如琢如磨,说你对得起你的名字,更说你是一块璞玉,日后定能成为一个好官,福泽万民。可我知道,你不过是个固执死板的伪君子罢了。”
“你读圣贤书那么多年却不知变通,被谢家人捧在手心里养得表面性情高洁,实则好高骛远,看似谦谦君子,本质却天真幼稚如婴孩。”
“我们姜谢两家都是文人出身,可二哥哥执意要去边疆,你就也要去,真是因为你志向在此吗?同窗数年,我知道你根本没有当将军的想法,你不过是因为被我拒婚,不愿意在长安待着而已。就连那日除夕夜宴,你也是这样毫不顾忌我的处境和感受,竟敢在后宫就来纠缠我。”
“自私自利,任性妄为,这才是你谢君琢。你以为这些我都不知道,可我什么都知道。”
姜雪漪漠然看着他,身子却不断的在后退:“二哥哥待你那么好,他在边疆拼死征战,你身为他的至交好友,却通敌在背后捅刀子,你不配为人,更不配做哥哥的好友。”
“我不配?”
谢君琢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满脸鲜血的他此时看起来格外的狰狞和癫狂:“你以为是我心甘情愿通敌叛国的吗?你以为你知道的就是一切吗?”
“阿漪,我本不想做到这一步的,是承祚帝他逼我的!”
“是他!毁了我的仕途!是他!毁了我的一切!是他让我在边疆和长安都无立足之地。天下之大,我满心抱负无处施展!十年寒窗读,我四处投靠无门。”
他用剑指着姜雪漪,剑尖上的血几乎滴到了她的脸上:“是大凌弃我在先,并非我不义不仁。”
姜雪漪不动声色的蹭着马车跟他周旋,她毫不怀疑此时的谢君琢疯起来会把她也一起杀掉,和疯子之间,是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讲的。
她此时出奇的平静,看向谢君琢歇斯底里的模样反而有些怜悯:“凡事有因才有果。”
“就连这个道理你也不明白吗?”
他若看得清局势,谨遵臣子的本分,当初除夕夜宴那件事就不会发酵,更不会险些耽误了她们两人的前途。
走到如今这一步,他依然在怪天怪地,永远不会责怪自己。
大哥哥和二哥哥才是真正的君子,谢君琢从来都不是。
蹭到马车拐角以后,姜雪漪知道哥哥就在不远处守护陛下,只要她能避开和谢君琢直面接触,用马车去周旋,再唤哥哥过来,还能有一线生机。
姜雪漪缓缓移动着,眼看差一步就能拐过去了,不料谢君琢发觉她想逃跑,竟然收了剑大步上前想把她一把抓回来,强行带走。
她右臂受伤,箭还插在血肉里,可谢君琢也并不在乎,反而攥着她的右臂不松。
谢君琢的手臂如铁一般不可撼动,剧烈的疼痛顿时席卷全身,姜雪漪浑身冒起冷汗,脸色也苍白了起来。
他居高临下的抓住她,眼中哪儿有半分爱意:“阿漪,我说了,我会带你走。”
姜雪漪艰难掀眸,看向这个从幼时便相识的所谓哥哥,将他此时的模样尽数刻画在了心里,轻声道:“你说大凌逼你。”
“可这次,是你逼我的。”
她没有半分犹豫,左臂快速抬起,然后几乎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噗嗤”一声,手中的银钗径直没入了谢君琢的脖颈间。
脖颈被贯穿,血顿时从银钗带来的伤口流到了姜雪漪的手上,可她依旧没有松手。
她生来尊贵,自小连杀鸡都不会让她见到,更别提是杀人。今天见到的生离死别,血流成河,好像一生的分量都看完了。
尤其是,连她也杀人了。
原来生命如此脆弱。
谢君琢的身子软软倒下去,口中像漏气的纸箱般呼呼冒血,瞪大了眼睛,显然没想到从小就知书达理,温柔体贴的姜雪漪竟然会如此狠心。
姜雪漪垂眸看着他的身体倒下去,又使使力,将银钗拔了出来,好让血流的更快些:“我一直都是这样。”
“你也从来都不了解我。”
她毫不留情的转身,高声呼唤哥哥的名字,不远处盯着她和谢君琢没有插手的几个边夷人也被她给吓了一跳。
娇滴滴的嫔妃,竟然有胆子杀人,还真是有血性。
边夷人说:“这谢小郎君活着有点用,死了也就没用了。若不是他熟悉周遭地形,能带着咱们无声无息的潜入,王上也不会搭理他。眼下还有别的交易没完成,这棠妃还是要死。”
“动手!”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姜雪漪虽在逃亡,可还是听到了他们在说什么。
交易。
有人想要她的命。
姜雪漪在一瞬间便想到了数种可能性,可留在脑中久久不散的,是陶家。
父亲和哥哥曾说过陶家私下小动作不少,陛下打算整顿朝堂,陶氏首当其冲,何况今日刺杀一定是内外合力,不然绝不可能如此顺利,那么最合适的人也有可能的人,就是陶家。
尸山血海里,到处都是哀嚎,背后的边夷人穷追不舍,姜雪漪无路可去,只能奋力往哥哥那边逃。
陛下那边的敌人越来越多,禁军的数量却越来越少,好在喻将军已经清了一批,这会儿正在往陛下身边赶。
魏国是做足了准备来的,这对陛下和整个大凌而言,都是一场恶战。
姜二策马朝姜雪漪奔来,一把将她捞在马背上,快刀斩乱麻地处理了三个边夷人后才看到倒在马车边的谢君琢。
潋潋浑身是血,手上也是。多年好友,谢君琢本性中的恶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曾想从边疆分开后,他竟会任由恶的那部分支配着自己走上这样一条路。
通敌叛国,刺杀陛下,甚至纠缠他的亲妹妹。
如此一人,也不配被他认为好友了。
姜二快速将姜雪漪送到皇嗣那边,让人护送她们坐马车先行离开,自己则迅速回防,守护在了陛下跟前。
时局太乱,人命是最轻贱的,眼下能保一些是一些。若实在时不我济,天不佑陛下,可陛下的皇子只要活着,那大凌王朝也不会轻易落入魏国人手中。
姜雪漪进入马车,禁军们立刻护送着她们回到安全的地方,随行的一位太医见棠妃满身是血,手臂中箭,赶紧为她进行简单的包扎,赵才人等人吓坏了,个个捂着嘴哭泣不敢出声,几个孩子也哭得不像样子。
即便如此,马车上坐着的嫔妃也没几个,剩下的不知道是死是活。
这一天过去后,不管陛下活着与否,大凌的天都要变了。
与此同时,沈璋寒正和武将们一起奋力拼杀,即便尊贵为皇帝,可此时被太多人围剿,他的身上也有大大小小数道伤口。
魏国和边夷派来的人数是随行禁军的两倍不止,这注定是一场艰难的战争。
可他是天子,是国之运,决不能轻易倒下。
今时今日,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绝望的少年。
他身边有无数忠臣良将,还有人在等他,也有无数个家庭期盼他能带他们回家。
魏国国君手持弯刀肆意挥砍着大凌的将士和好儿郎,放声大笑,他穷极一生都想成为魏国史上最英明的王,只要能拿下大凌,那他便是整个天下之主,所有人都要向他称王。
承祚帝出身低微,自小就连他的亲生父皇都不待见,当初他能让承祚帝流落民间一次,那如今就能让他死在这片土地上。
没什么比羞辱大凌皇室更美妙的事情了。
魏国国君苍老的眼中全是兴奋,抬手举起弯刀,大笑道:“承祚小儿!今日就是你必死之期!”
喻将军眦目欲裂:“快护送陛下突围!”
话音一落,魏国国君奋力一掷,将沾血弯刀朝着沈璋寒的方向抛去,沈璋寒清了身边两个魏国士兵,转头时正看到弯刀飞过来。
他抬剑欲抵,谁知从一侧扑上来一个女人,不管不顾的为他挡住了致命一击。
这一刀直直插入背部,几乎要将她整个人贯穿。
她的身子软软倒在沈璋寒面前,生命飞速逝去,可她涣散的双眼却带着笑,带着终于寻到解决之法的解脱。
“陛下……照顾好……灵毓……”
“别……别怪我……”
是丹妃。
第155章
马车飞速疾驰, 眼看着血色土地和刀枪剑戟的催命声从耳边远去,姜雪漪浑身不住地颤抖,从来没觉得一天过得如此漫长过。
她紧紧抱着宸儿坐在马车里, 满身的血腥气将她的尊贵和高雅熏染的一塌糊涂, 右臂上长长的箭矢被太医割断了,只留下一小截, 马车颠簸,她们是逃命去的,根本没办法好好处理。
车内的嫔妃皆如惊弓之鸟般不住哭泣道:“棠妃娘娘, 您说咱们还能活吗?陛下他会不会……”
“若是陛下驾崩……那咱们……咱们!”
车内少数的几个人哭成一团, 气氛压抑到了极致。姜雪漪左臂圈着宸儿,让他的小身子离自己近些,再近些, 轻声道:“我们能依靠的只有陛下, 与其哭哭啼啼,倒不如想想该怎么办。”
“他们是冲着陛下来的,城内的情况未必和运河边一样糟糕。”
外头的禁军副统领带着十多个禁军护送着他们回程, 副统领猜测魏国人和边夷人能如此顺利的埋伏在此,除了陛下身边有人心怀不轨里应外合之外,梧州的刺史应该也不安分,若不然不会如此悄无声息。
但一州之长终究不是手握兵权的将军,没有兵符, 就算人员调动也都要找借口。职务之便能做的事终究有限, 只要他们现在回程,就能快速控制住局面, 毕竟陛下和李刺史谁大,底下的人不会不清楚。
今天的事实在太大, 事情已经败露,眼下胜负虽没个结果,但叛国贼们恐怕老早就想好了退路。
不管今日如何他们都不可能再留在梧州了,一定会想法子逃走的。
陶家胆大包天,知道陶氏快完蛋了,便孤注一掷投敌为自己博个新前途,陶尚书虽混账,但不会拘泥于女人之间的仇恨,执意想要她死的人不会是陶尚书,只会是丽美人。
在宫里的时候她斗不过她,如今要家破人亡了还在惦记着那点可笑的仇恨。
她就真的不明白,自己从头到尾恨错了人吗?
不过也是,有那样一个脊梁不正的父亲,做得出这般通敌叛国毫无文人风骨的事,难怪她也如此愚昧。
只是姜雪漪不明白的是,若陶尚书真的要通敌叛国,投奔魏国,按着正常人的思维而言,必然是安顿好了一切才做得出这样破釜沉舟的事。
若不然株连九族,保全不了自己的家人,这么做还有什么意义。
可父亲从未告诉过她陶氏在长安有什么变动,若不是陶氏仍在长安,丽美人也在后宫随行,陛下不会放心调离陶尚书跟在自己的身边。
随行的,只有陶尚书和他的大儿子。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涌上心头,姜雪漪左手牢牢抱着宸儿,手却在微微颤抖。
陶家一大家子,上有老下有小足上百口人,难道陶尚书都不在乎,只要自己和他的儿子活着就行了?
难道他只在乎自己的荣耀和生命,其余的都不在乎,所以才敢这么做……
思及此,姜雪漪突然茅塞顿开。
若真是如此,一切就都说的通了。
当初陶贵人的死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她很清楚自己没有动手,其余人也无法匹配上动机,这件事在她心里一直悬而未决。
可若是陶尚书连他的一大家子都不在乎,自然也不在乎区区一个女儿,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父亲,最想将父亲踩在脚下,他怎么能接受陶姝薇如此废物,处处惹事,姜雪漪却一直得宠,步步升高呢?
如果为了陷害她和姜家,那一切就都合得上了。
难怪陛下查到后面用拿样的原因结束了这件事,原来根本和后宫无关,事关前朝。
一个人若连自己的亲眷都不在乎,那他还配称之为人吗?地狱罗刹也不过如此。
只可惜丽美人骄傲了一辈子,到现在她都不明白,她最该恨的人是她的父亲。
皇家马车一路飞速进城,守城的官兵大多都不在,只有零星几个看着城门,果然是被调走了。
没人阻拦,他们一路畅通无阻的回到行宫,副统领即刻安排人手去调回守城官兵,增援陛下,姜雪漪也终于能稍稍松一口气。
皇后和三公主仍在行宫修养,这边给皇后留了不少人,所以只要进了行宫,那就意味着安全了。
听闻陛下遇刺,巡游队列死伤惨重,棠妃和几个嫔妃带着皇嗣逃回行宫,皇后足足被吓了一大跳,一向端庄有仪的她手都在颤抖。
自从灵琋命悬一线险些离开她以后,皇后心里仅存的一口气也散了。
若不是她太争强好胜,心里还在意着这次巡游里国母的荣耀强行带上灵琋,灵琋也未必会病得这么重。
其实早该放下的。
所以她不想争了,也不想斗了,选择成全陛下,把心思都放在了孩子身上。
谁想这才不过转眼间,天都塌了。
她急匆匆赶到棠妃宫中,就见她们满身是血,嫔妃抱着孩子们抖成一团,身带煞气的禁军牢牢守在门外。
后宫的女人们娇贵如花朵一般,即便是皇后也不例外,何时见过这样的场面。光是看着她们的狼狈模样就知道运河边是如何惨烈,怎能让人不心惊。
皇后带来了行宫所有的太医和医女,和随行回来的太医一起准备拔箭的工具和药材,不光瑞昌,逃回来的嫔妃们和将士们有些身上也带了伤,殿内一时极为安静,死气沉沉的。
姜雪漪小臂上的箭射得极深,受伤后又耽误了一阵子,若不能好好处理,恐怕这只手臂再也不能像以前那般了。
太医边准备边将其中的要害一一说清,旎春从殿内找出一方安静的素帕叠好递给娘娘,眼里泪汪汪的:“娘娘……”
姜雪漪接过素帕咬在嘴里,苍白的脸上都是冷汗,眼神却很坚毅:“本宫知道,劳烦太医了,开始吧。”
如今情况危机,条件有限,她就算再疼也得忍着。
比起她小臂的疼痛,如今陛下在外生死未卜,将士们为他们死伤无数,她是受庇佑的人,没资格喊疼。
皇后神色复杂的看着她,此情此景,即便她心中多么不喜棠妃,曾经多么阴暗的嫉妒她拥有的一切,她还是会佩服。
刚柔并济,头脑清醒,她是一个真正强大的人。
“本宫那里随行带了不少昂贵的药草,兴许有用得上的,芷仪,你回去把那些都拿过来给棠妃用。”
姜雪漪意外的看了她一眼,咬着素帕没出声。
紧接着,太医们摁住她的胳膊,将插入肉里的箭头生生拔出来,直痛得她额上筋都跳了起来,浑身颤抖,满头冷汗,只能死死咬着帕子坚持。
太阳渐渐西移,安静的殿内只能听得到她的忍痛的呜咽声。
风吹过堂前,吹进来丝丝凉意和百花香,可如此安详的一天,却是所有人都胆战心惊的肃杀时刻,谁也不知即将到来的命运如何。
幸好周遭看到哨炮后就会前来支援,梧州城内的援兵也很快就到,姜雪漪不太清楚将领之间的运作,但她知道陛下是明君,周围定有许多忠臣良将追随,他们会周旋好一切。
她此时只能祈祷,祈祷上天祝福陛下,祈祷扶霜和殷凝等人都能平安回来。
姜雪漪从不是信天意的人,更不信神佛会庇佑自己一生坦途,可她此时此刻无比的希望上天垂怜。
艰难地包扎好伤口后,姜雪漪已经痛到浑身颤抖,背后都被冷汗黏满了,可她没时间关注自己,反而凝神看向了门外,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消息。
除她以外,殿内的人一个都没动,就连皇后也坐在椅子上不出声,陛下在危难之中,个个都像失去了主心骨般留在姜雪漪这里,连空气都在沉默。
不知究竟过去了多久,似乎是日落了,天边的云火烧一般红起来,像极了运河边的浓郁血色。
姜雪漪情不自禁走到门外去看外面的火烧云,包扎好右臂被绷带吊起来,挂在脖颈上,透些微微的血色。
极度寂静之时,一声带着哭腔的棠妃娘娘高声传来,传话的小太监几乎是连滚带爬到姜雪漪身边的。
他头上的帽子都歪了,哭得不像样子,跪在地上抹泪道:“娘娘!皇后娘娘……陛下他……陛下回来了!”
姜雪漪怔怔回眸,先是愣了一下,便疾步往行宫大门赶去,殿内听到消息的嫔妃们也喜极而泣,不敢置信的走出宫门:”太好了,陛下回来了,陛下回来了!”
皇后攥着帕子的手终于松了松,看着殿内的嫔妃一窝蜂的赶去大门,劫后余生的感觉袭来,就连眼眶不觉也湿润了几分。
去往大门的路好似无限长,姜雪漪急匆匆小跑过去,正见到染血的明黄色御驾缓缓在正中央停下,后头还跟着数辆马车,瞧着应该都是幸存之人的车驾。
周遭的禁军看起来已经不足去之前的一成,护送着陛下回行宫的队伍大多都是赶来的援兵。
大哥哥是文臣尚且无碍,二哥哥骑在马上,看起来像受了伤,好在人都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姜雪漪终于松了一口气,眼看着陛下从马车上走下来,然后转身,从御驾里抱出一个已经几乎成为一个血人的女人。
她瞳孔微微一缩,几乎是不敢置信的上前,看到了她无力垂下的头颅。
丹妃。
为什么……
她怎么会以这种方式死去?
那群人的目标是陛下,分不出那么多精力大肆屠杀,丹妃怎么会……
姜雪漪的眼泪唰得流下来,几乎控制不住的颤抖,抬头对上了陛下幽黑暗沉,近乎冰冷又满是恨意的眼睛。
那神情让人见之生惧,唯有看见她的瞬间才软化下来。
“陛下……”
“潋潋,朕回来了。”
第156章
陛下活着归来, 行宫上下的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只是原本大好的巡游却遇上内外合力行刺陛下,出了这么大的事,整个队伍又损失惨重, 死伤无数, 巡游自然是不能再进行下去了,恐怕等在梧州行宫处理完一些事就要回长安去。
梧州已经被赶来的援兵里三层外三层的守住, 不必担心安危,但这件事带来的连锁反应却还有不少。
每一件,都要好好清算。
姜雪漪从两位哥哥口中得知, 梧州运河边一战极为惨烈, 双方皆死伤严重。喻将军带兵拼死抵抗,被魏国国君所伤,如今伤势颇重, 就连陛下也受了不少的外伤。好在城内援兵赶去的及时, 这才能硬生生拖到在州县练兵的将军带兵驰援。
魏国国君和边夷人看行刺不成便放火烧路,用烟弹突袭逃离梧州,据二哥哥说是逃离的速度极快, 恐怕早就安排好了撤离的路线,想要抓到人不容易。
但无论如何也已经派人去抓了,胆敢行刺大凌皇帝,就要付出血的代价。
即便最后真的不慎让魏国国君逃回了魏国,两国大战也是一触即发, 今日耻辱, 必要千百倍讨回。
这短短一天,实在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
昨日还活生生站在身边的人, 转身就成了一具再也不能说话的尸体。
姜雪漪知道丹妃最近心思重,可她怎么也想不到她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人世。
陛下和她说, 丹妃死前跟他说要照顾好灵毓,让陛下别怪她。
姜雪漪就知道,她不仅仅是救了陛下,更是随她那个未出世的孩儿去了,她对得起那个孩子,对得起她自己,也用她自己的命换来了灵毓日后的无上荣光。
丹妃从来不是个聪明人,这个后宫有太多人不喜欢她低微粗鲁,不喜欢她艳俗。她是没有旁人的九曲心肠,没有旁人出身高贵,举止优雅,可在姜雪漪眼里,她实在是整个后宫里最简单也最赤忱之人。
即便姜雪漪的存在占据了原本属于她的陛下身边最特殊的位置,抢走了她六宫第一宠妃的名头,可丹妃也从未恨过谁,更不曾因为嫉妒就生出什么歹心。
她这辈子唯一害过一次人,只是为她未出生的孩子讨回一个公道。
难怪这些天她浑浑噩噩,一直魂不守舍,原来答案早就呼之欲出了。
她如今死了,躺在华丽描金的棺椁里安详的闭着眼,姜雪漪却觉得很难过很难过。
偌大的殿内,这会儿只有陛下和姜雪漪两个人,太医为陛下处理好伤口后,其余人都被遣了出去。
皇后听到后只是脸色微微一变,到底没说什么,反而出去安排着医女和太医们照料伤员,分发药品,好好将行宫打点起来,眼下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清点死伤和失踪的人数,更要抓住内贼以正纲纪,陛下遇刺受伤,丹妃救驾身亡。有这些事横在眼前,谁还会在这个节骨眼生事,那是蠢上加蠢了。
姜雪漪最后摸了摸她的手,落泪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理丹妃的身后事?”
“她固然犯了错,可终究是为了救驾才——”
沈璋寒定定看着丹妃的尸身,闻言,冰冷深沉的眸光终于有了松动的缝隙:“朕知道。”
“朕会命人将她风光葬入妃陵,追封为皇贵妃,生前朕没许她一个四妃之位,死后的哀荣朕不会吝啬。”
“丹妃配得上。”
“至于灵毓,朕打算将她交给杨充仪抚养。”
姜雪漪向陛下行礼,哽咽的嗓音中带着动容:“杨充仪温柔和善,心思细腻,她也一直没有自己亲生的子嗣,既有灵毓,必然视作亲女。陛下为丹皇贵妃和四公主思虑周全,臣妾替她谢过陛下。”
火烧云的余晖不知不觉淡化,夜色悄然弥满在富丽堂皇的大殿内,晚夜的风声如啸,细细听去,似如怨如诉的哭声。
姜雪漪就那么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浑身是血,高贵的发髻凌乱,连美丽的宫裙也破破烂烂,不可谓不狼狈。
可沈璋寒垂眸看着此刻的姜雪漪,心潮却跃如擂鼓,在疯狂的叫嚣着。
抱紧她,一刻都别松开。
保护好她,她值得世上一切最好的。
别让她和丹妃一样从他的世界消失,他会疯的。
所有积压的情愫和感受在这一瞬间爆发,达到顶峰。沈璋寒甚至忘记了他高高在上的身份,就那么无比自然的屈膝,俯身下去,不顾伤势的将她抱住。
哪怕是生死攸关的瞬间,他也看到了她是如何拒绝谢君琢的。
他看到了她如何不假思索的替他挡箭,看到了她如何用银簪扎入谢君琢的脖颈,再看到丹妃不管不顾的替他挡去致命一击,死在他面前的时候。
那种滋味难以言喻。
从小到大,这么多年颠沛流离,孤苦无依,他一直都在怨恨这个世上无人真的爱他。
他无法放下魏国国君行刺父皇害他失去一切变成如今自己都不喜的样子,无法放下幼时巡游失散于民间受尽屈辱,更无法放下连生下自己的生母都能果断的抛弃他,趁动乱的时候反而和别的男人离开自己。
沈璋寒自幼不受重视,不被爱着,他不信任何人会爱他。
可他骨子里却是极为缺爱又不安敏感的性子,这才让他忽冷忽热,喜怒无常,天下之大唯爱权势。
所以哪怕当时的丹妃待他再好,哪怕她救他,陪伴他,照顾他,他依然厌恶她的粗鲁,低微,厌恶她和那群贱民一样令他不适的出身。
他当然是感谢她的,所以给她名分,宠爱,银钱,地位,任何不出格的要求。
可他从不否认自己对她的嫌弃。
后来有了姜雪漪,丹妃的作用就慢慢的消退了。
这个世界上最合他的心意的女人,除了姜雪漪没有第二个。
这些长年累月的积累中,人之血肉都是有感情的,沈璋寒自然不可避免的对她越来越上心,越来越宠爱。
甚至有些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会不会做的太过了,会娇纵了她。
可即使如此,他依旧告诉姜雪漪,只要她别触碰他的底线,他可以一辈子宠着她,待她好。
他是个防备心极重的人。
因为过去的经历,让他性情恶劣,从不觉得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能够真正进入他毫无防备的区域。
可就是这样两个女人,一个被他嫌弃,一个被他始终提防,却都愿意以身相抵,去救他的性命。
沈璋寒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
可他头一次认识到原来有人是真的爱着他的时候,第一反应甚至觉得自己不配。
他太恶劣,不配有这么好的女人为他牺牲。
但丹妃死了,就以最惨烈的模样死在他面前,再也没了能让他弥补的机会。
他是从来都没有爱过丹妃不假,可即便是感谢她这么多年的好,沈璋寒都只用了高高在上的姿态。
沈璋寒紧紧抱着姜雪漪的肩,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融入自己的骨血,可又怕弄疼了她的伤口,只能拼命克制,连嗓音都在微不可查的颤抖:“为什么这么傻。”
“不怕死吗。”
“若你死了,朕和宸儿该怎么办?”
他吻上她狼狈濡湿的额头,情愫却如潮水汹涌澎湃,在这一刻他便明白,这世间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能让他如此失态。
对姜雪漪,他甘愿缴械投降。
什么防备不防备,在这一刻都不重要,他愿意只为她打开一条微小缝隙。
姜雪漪被陛下揽入怀中,劫后余生的滋味从未如此清晰过,她没精力说什么舌灿莲花的好听话,她只是很诚实的说:“那时候臣妾什么都没想。”
“只是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您中那一箭。”
“若真要死,臣妾宁可那个人是自己。”
“幸好陛下活着。”
这一时刻,沈璋寒抱着她久久无言-
翌日,出城搜寻的人将运河周边躲起来的宫人搜罗起来重新送入宫里,河边的尸身也都收敛的差不多了。
统计过后,发现宫里出来的这些人里,有死有伤有失踪,余下能找到的都在这。
扶霜和段殷凝都还活着,只是很狼狈,回宫相见的时候喜极而泣,可其余不分宫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除此以外,就连一些低阶的嫔妃都因为慌张中乱跑被杀了两个,其中一个是去年才入宫的吕常在。
花一样的年纪,就这么成了刀下亡魂,魏国人和边夷人固然可恶,但最可恨的却是通敌叛国的内奸。
如今嫔妃的去向都清楚了,唯一一个不知所踪的,是丽美人。
除了丽美人不见了,陶尚书和他的大儿子以及李刺史等人也趁昨日鏖战的时候溜走了,想必急于逃亡,陛下已经派人去追了。
他们都是文臣,体力不支跑不快,能走的地方无非就是那么几个,追捕他们可比追捕魏国国君容易的多。
若事成他们自然举杯畅饮,若事败,他们比谁都清楚自己是弃子。
晌午后,旎春给姜雪漪的小臂重新上药的时候,门外的侍卫在殿外请示道:“启禀棠妃娘娘,陛下派人请您过去一趟,说丽美人被搜查军在树林子找到,被发现的时候孤身一人正在逃跑,如今已经押回宫了。”
她缓缓敛眸,温声道:“本宫知道了,即刻就去。”
第157章
等姜雪漪收拾完毕到陛下所在之处时, 丽美人正跪在殿内低着头,陛下坐在主位上,不远处还站着两个押送她回来的禁军。
她向陛下行礼问安后坐到了一旁的位置上, 就见丽美人的神色疯疯癫癫的, 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她满身满脸的土,宫裙也破破烂烂, 原本一张花容月貌的脸上全是血渍和污泥。
丽美人原本一直不肯抬头,沉浸在她不住的念叨里,谁知在听到姜雪漪的声音后猛然抬起头, 瞪大了眼睛:“姜雪漪, 你凭什么没有死……你凭什么还活得好好的?”
姜雪漪语气很平淡:“丽美人,你这是承认你买凶杀本宫了?”
“昨日边夷人意图杀害本宫的时候,本宫曾听到他们说什么交易。后来本宫思来想去, 总觉得不会有人能在这时候买通边夷人来谋害本宫。除了你——陶家嫡女。”
“陛下被行刺之后, 随行官员只失踪了你父亲和哥哥,除此以外还有梧州刺史。魏国人和边夷人能如此顺利的知道陛下的行程,提前埋伏, 这意味着什么,丽美人应该不会不明白。”
“只是本宫还是想问问你,你可知道你的亲生父亲和嫡亲哥哥涉嫌通敌叛国如今不知所踪吗?在你让陶家为你办事的时候,知不知道你父亲是这般帮你的?”
瞧着她的样子,姜雪漪神色平静, 语气也没什么波澜, 只是又添了句:“不过看你如今的样子,想必你是不知道的。”
“若是早知道, 你就不会一个人在山上没头苍蝇似的乱撞,根本不知道往哪儿跑, 该是和你的父亲和哥哥一般逃得无影无踪才对。”
昨日之事后,陶尚书和他的儿子就不知所踪,想必早就按着原本制定的计划,可丽美人却被他们丢下了。
这说明丽美人从来都不在陶尚书在意的范围之内,他这个女儿不过和陶姝薇一样,是有就算了,没有也无妨的存在而已。
若能带来利益便是家族荣光,若是不能带来利益便可随意丢弃,姜雪漪猜测——陶尚书之所以会答应帮丽美人杀了自己,恐怕也只是想让父亲不痛快的随手为之而已。
毕竟他已经通敌,本就是要背叛的人,自然不会在意刺杀一个嫔妃会什么后果。丽美人有这份心思跟他这么说了,他就顺带这么让人做,无论如何只要能让姜家不痛快的,他都愿意。
只是可惜了陶尚书和其子等人还在追捕中,否则真应该让她们父女相见,让丽美人好好看看这个她从小敬仰,将他一字一句都奉为真理的父亲究竟是什么虎狼模样。
丽美人瘫在地上看着姜雪漪,眼眶渐渐湿润了起来:“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一定是你们搞错了,父亲绝不会通敌叛国,更不可能抛下我,一定是被人掳走了!”
她跪在地上疯狂叩头,哀求道:“求陛下派人去救救父亲和哥哥!他们不会绝不会通敌叛国的!”
陶氏一族在长安何等煊赫,父亲怎么会联络魏国和边夷行刺陛下?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何况母亲她们尚且在长安府中,父亲又怎么可能会连那么大一家子都不顾了,拿上百口人的性命做出这样荒谬的事?
魏国能许的好处,顶天了和如今陛下给的一样,即便是为利,丽美人也想不通父亲为何要这样做。
在她眼里,陶氏乃名门望族,她出生就是陶家嫡女,到哪儿都要被人高看一眼。自小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甚至在她入宫后,陛下也会看着她的家世封她为初封最高的贵人。
如此显赫的门第,父亲怎么可能……为什么……
丽美人不愿意相信,更不敢相信,跪伏在地上哭得泪如雨下,几乎不能自已,拼了命的寻找一切可以否决这些话的理由。
可不管怎么找,这些都无法说服她昨天亲眼看见父亲和哥哥逃走的场景。
昨日魏军和边夷人杀过来的时候,巡游的队伍全都乱成一团,她所站的位置靠中间,在听见第一声有人行刺后就慌张躲进了树林里,担心自己被人杀害。
好在那些人的目标是陛下不是她,她一直在大树后躲着,偷偷听着这边的情形。可即便只是远远躲藏着,她都觉得时间过得无比漫长,无比的胆战心惊。
还是后来厮杀的声音渐渐变小,周围似乎没有人了以后她才敢出来看,可就是那个时候,她却正好看见父亲和哥哥趁人不备的时候偷偷从树林中过来,然后从另一侧坐上了一艘小船,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起先不明白父亲这是去哪儿,以为是逃命,所以在树林中拼命的跑拼命的跑,甚至出声呼唤,可父亲都没有回头。她没办法,只好在树林里转,想找一条出去的路,可梧州这么大,这密林树连着树,山连着山,沟沟壑壑,好像永远都走不出去似的。
但即使如此,她还是认为父亲和哥哥一定是来不及接她走,绝不会是把她抛弃了……她是父亲的亲生女儿,父亲再怎么样都不可能会不要她……
直到今日被人五花大绑抓起来押回行宫,棠妃又这样轻飘飘的说了这些话,她才终于明白,原来父亲真的不顾全家性命做出了通敌叛国这样株连九族的祸事,这才在刺杀快要不成的时候就逃离了梧州,终于认清,原来父亲就是不要她了。
可为什么,为什么父亲会如此狠心?
丽美人哭到几乎背过气去,那种被至亲之人欺瞒抛弃的窒息感几乎要把她淹没了,连说出口的否认都无比的苍白。
她此时此刻的心情甚至让她来不及恐慌死亡,满脑子都是为什么。
沈璋寒冷淡的看着她,哪怕是一个美人梨花带雨也激不起他丝毫怜悯,只有对她同样姓陶带来的愤怒和恶心。
他不愿意再听丽美人的疯言疯语,冷冷道:“陶氏犯下株连九族的死罪,朕绝不会轻饶。只是你已经入宫,生死都是朕的人,罪不及外嫁之女。”
“但你联和母族谋害嫔妃,犯上作乱,这已经是犯了死罪。朕之所以没将你就地诛杀,无非是想让棠妃亲自处置你。”
“自你入宫之日起就对棠妃百般不敬,屡屡作对,加上姜陶两族的恩怨,朕也并非毫不知情,让你安安稳稳活到今日,已经是恩赐了。”
姜雪漪轻轻颔首,柔声道:“臣妾多谢陛下体恤。”
她险些被边夷人杀害一事,其实她并未详细的和陛下说,可当时救了她的人是二哥哥,二哥哥事后有没有告诉陛下,陛下又是如何想的,她也不清楚。
但不管如何,陛下现在愿意让她在这个节骨眼处置丽美人,她还是十分感念的。
毕竟对于丽美人,她虽说死不足惜,可有些话,姜雪漪还是想让她听个明白。
别以后到了黄泉路还恨错了人,平白让姜雪漪受这份诅咒。
看着丽美人的模样,姜雪漪并不觉得有多可恨,反而更多的是一种怜悯,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淡淡道:“害了你姐姐的人并非是本宫,罪魁祸首不是旁人,正是你的父亲。”
丽美人没想到如此巨大的打击之下还有打击,不由含泪楞楞的看向了棠妃,满眼的错愕。
未等丽美人反驳,姜雪漪便继续说着:“本宫知道你一定不信,甚至觉得是本宫在狡辩,可本宫今日就把话说清楚。不管你信还是不信,都没意义了。”
“当初陶贵人之死本宫就一直想不明白,不明白究竟是宫中何人动手才能达到如此效果。不仅害死陶贵人一条命,还能如此不留痕迹,让人无迹可寻。可直到昨日,本宫才反应过来,能这般下手的人,只能是陶家真正的当家人,也就是你的父亲。”
“你所谓的恨不过都是你父亲编造出来的谎话,你所谓的傲慢和容光,都是自欺欺人罢了。你父亲通敌叛国,连长安上百口人的性命都能放弃,于他而言,你和陶贵人实在不算什么。”
丽美人浑身剧烈颤抖着,眼眶通红,分明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棠妃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欺骗她,可正因一定是事实,丽美人才觉得她这一辈子的信念都崩塌了。
她一辈子都将父亲的话奉为真理,一辈子都想得到她的认可,为陶家争光,为姐姐报仇。
可到头来,父亲是叛国贼,是薄情寡义之辈,是害了姐姐的幕后真凶,是将长安上百人口都送到绝境的刽子手。
“哈哈哈……好笑……实在是太好笑了……”丽美人哭着哭着,反而倒在地上放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浑身抖如筛糠一般,“笑话……我这一辈子,就是个笑话……”
看着她这幅模样,姜雪漪平静的收回视线,颔首道:“陛下,臣妾想说的都说完了,至于怎么处理,臣妾全凭陛下处置。”
沈璋寒略一拂手,不欲多看丽美人一眼:“赐毒酒,尸身就不必入妃陵了。”
第158章
丽美人被拉下去的时候还是又哭又笑疯疯癫癫的模样, 姜雪漪冷眼瞧她,便知道即使陛下不赐她一死,她也是活不了了。
高傲自信了一辈子才发现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笑话一场, 这种滋味不是常人能忍受的。
若是姜雪漪有朝一日发现她的亲人待她所有的关爱都是假的,她所在意并为之努力的一切都是空话, 那以她的性子,恐怕会比丽美人更决绝。
虽说从小她就不喜欢陶家人,不喜欢他们眼睛长在头顶上, 不喜欢她们咄咄逼人, 更不喜欢陶姝薇和陶姝妍入宫后屡屡挑衅,可如今眼看陶氏高楼榻,想明白陶姝薇为何而死, 再亲眼看着陶姝妍奔赴黄泉路, 她还是觉得感慨。
世事难料,事易变迁,有那样藐视亲人通敌叛国的父亲, 丽美人和陶贵人的一生也是唏嘘。
如今陶家注定是要被清算了,姜雪漪倒真的好奇起来,究竟父亲和陶尚书之间有什么恩怨,才让陶尚书如此痛恨,事事针对。其实她也不是第一次好奇了, 早在姜雪漪在未入宫之前就曾问过父亲到底是什么缘由, 只是父亲回答都很含糊,约莫是不愿意让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听这些。
现在时易世变, 她也能知道真相了。
殿外的声音渐渐远去,直到听不见了, 沈璋寒才赞赏了几句办事得利的禁军,抬手命令殿内的人都退出去。
等人走尽,才听陛下问:”被边夷人刺杀之事你为何不告诉朕?这么大的事,朕却刚刚才听说。”
姜雪漪愣了一下,敛眸轻声:“昨日事态紧急没能来得及告诉陛下,其实臣妾原本也是猜测,直到今日看见丽美人才能确定。”
“丽美人和当初的陶贵人针对臣妾不是一日两日了,若真有人存心想要臣妾死,她们的可疑性必然首当其冲。”
说罢,她也是怕陛下多心,又柔柔添了句:“尤其臣妾昨日也听说了陶尚书逃走了,恐怕他们就是内贼,这才想到丽美人身上的。”
“二哥哥来得及时,臣妾并未受到什么伤害,多谢陛下关心。”
方才姜雪漪一席话有理有据,条理清晰,沈璋寒就知道她早有猜测了。她聪明,他不是第一日知道,但往常若她表现的太过聪明他总会警醒着些,如今再知道她聪明,他只觉得放心不少。
后宫不是什么岁月静好的地方,他心里要装着天下苍生,不可能面面俱到,她唯有聪慧,有手腕,在后宫才能如鱼得水的活着。
他盼着姜雪漪能长长久久无病无灾的陪在他身边,如此一来,什么高处不胜寒不过一句空话,他也不会是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沈璋寒轻轻摩挲着她的手,嗓音罕见的柔和:“潋潋,朕只是不希望你出事。”
“宸儿尚且年幼,朕和你要一起看着宸儿长大。”
“你也要陪在朕身边长长久久。”
姜雪漪抬眸看向陛下,正撞入他深邃的双瞳。她很轻易的感觉到,陛下待她的心思似乎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她虽险些被人杀害,但如今还是好端端在陛下身前坐着,陛下这么说,无非是关心则乱。
还记得刚入宫的时候,她最大的愿望便是得宠,再占据陛下身边一个难以替代的位置,能让陛下因此她而宽宥姜氏,看重姜氏。
如今都成真了。
姜雪漪回握住陛下的手,弯眸笑起来:“是,潋潋遵命。”-
御驾一行又在梧州休养生息了半个月左右以后,伤势也好个几成,队列终于重整旗鼓走上了回长安的道路。
朝堂上未解决的事自有文武百官来处理,姜雪漪等后宫嫔妃逗留也是无益,何况陛下万金之躯,绝不能再出现任何意外,所以一旦预备齐全便动身回长安去。
回长安依旧要走水路,好在这次有充足了经验,一切都畅通无阻,并无什么意外。
唯一一个变数,是来自长安的一通消息。
上面说德妃受人陷害,失足小产了,陷害她的宫女是丹皇贵妃的贴身宫女红萤,已经被押入宫正司扣留起来了。
这条消息是陛下先知道,然后告诉了她和皇后。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她和陛下早有心理预期,所以并不觉得意外,只是皇后的神色有些复杂。
宫里的女人那么多,总有人怀孕,也总有人小产,皇后怎么想德妃失子这件事,她管不着。
只是算算德妃消息传回来的时间,她小产的时候,应该和丹皇贵妃救驾的时间错不了几日。
怪不得她出宫的时候只带了秋叶,没带红萤,原来是早就给自己留了后手。
也许她也很想放下,这才让红萤留在宫里按兵不动,想着自己会不会在宫外看了美丽的风景,心情开阔,慢慢就会忘记。可再好的风景也不能弥补失去孩子的创伤,她说服不了自己。
所以才在离开梧州前的某日就将消息送回了宫去。
如今她的尸身已经被人风风光光葬入了妃陵,灵毓也交给了杨充仪抚养,杨充仪待灵毓极好,想必丹皇贵妃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至于德妃,她小产之事陛下自会安抚的。
世间事终究是有因才有果,德妃失子,说到底怪不得任何人-
又是半个月后,巡游的队伍终于平安抵达长安。
可这次回来却和去之前截然不同,风风光光欢欢喜喜去的,却是陛下遇刺险些遇害回来的。
陛下遇刺是天大的事,消息恐怕早传遍长安了,姜雪漪这会儿掀帘子往车窗外看去,气氛明显不如去之前那般士气昂扬,就连百姓们的脸上都带着些许灰心。
其实也怪不得他们,谁能想得到一场大胜背后还潜藏着这样大的狼子野心,魏国和边夷此次虽未得手,落荒而逃,可这次袭击依旧对大凌的士气,百姓的民心,都是一场挫折和考验。
陛下虽然伤势未痊,可天下大事不等人,想来这阵子又要焦头烂额了。
她平静的收回目光,将手中的帘子放了下来,温声道:“听说太后得知陛下遇刺后在宫里急得病倒了,如今是留守后宫的太医一手管着。德妃小产,刘嫔和兰才人也禁足之期将至,我带着伤不能侍奉太后,一切都由皇后和杨充仪安排,恐怕回宫后又要生出风波了。”
段殷凝温声道:“娘娘不必担心,以您如今的地位,哪怕是皇后都要避让三分,何况是区区刘嫔和兰才人?”
“如今陛下身边的功臣,早不是皇子夺嫡那时候了。”
闻言,姜雪漪点了点头,缓声道:“她们即便再针对我也是不怕的。如今我倒是在想,陛下会如何安抚德妃。”
“喻将军重伤如今仍在梧州修养,太医说喻将军伤到要害,恐怕日后不能再征战沙场了。有他拼死护驾这样的功劳,不光会恩泽喻家,也会恩泽德妃。加之德妃小产,恐怕等会儿一回宫,陛下就得先看望太后,再看望德妃,我约莫着,恐怕晚上就会有正式的旨意下来了。”
旎春抱着宸儿在旁边听着,不由得叹了口气:“奴婢以前总觉得达官贵人活得比奴婢潇洒,要银钱有银钱,要地位有地位,可现在看来,就连陛下也不是那么好做的,浑身的伤都没好全呢,回宫也不得闲。”
经历了这么多事,她们也都是见识过风浪的人了,尤其旎春最伶俐圆滑,竟也会思索起这些。
姜雪漪轻声笑了笑:“掌权者艰辛,受庇护者自在。可掌权者呼风唤雨,受庇护者命途摇摆,谁是大自在?”
“不过命数罢了。”
对她而言,不能左右自己命运的自在不是真正的自在,唯有站的够高,权势够大,她才能安心-
队列回宫以后,嫔妃们各自回宫安置,又是许久的忙碌。
此次出行人人都受了惊吓,虽说总算有惊无险,可想回到出宫之前的状态,恐怕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复,姜雪漪也不例外。
短短两个多月不见,她再回未央宫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好在留守未央宫的宫人干活得力,将这里收拾得如走前一般整洁美丽,她和宸儿只是稍作休息,很快就适应了。
太阳落山后,太医来未央宫给她请平安脉,又细细检查她小臂的伤口,见恢复的不错,总算放下些心。
晚膳时,派出去探查消息的人说陛下已经从德妃的甘泉宫离开了,走时脸色不算太好这会儿,坐上龙辇往太极殿的方向去了。
没过许久,林威亲自到各宫传旨,宣布陛下的旨意。
姜雪漪带着未央宫等人在庭院内跪迎圣旨,便听得圣旨里说,追封丹妃为正一品皇贵妃,晋德妃为从一品贵妃,棠妃为从一品淑妃,杨充仪为正三品修媛。
此外赐死了被关在宫正司里的红萤,又赏了韶贵妃许多名贵药材、珍贵首饰和新贡的布匹以示宽慰。
半点没提红萤是丹皇贵妃的贴身宫女,要牵连于丹皇贵妃这件事,可见陛下心中还是念着她的不易的。
何况平常嫔妃小产并不会专门赏赐,陛下这样厚赏,又抬德妃为贵妃,无非是念在喻将军的功劳上。
喻将军重伤,韶贵妃失子才抬成贵妃,姜雪漪虽说也救驾有功,可到底没有喻家损失那么大,晋她为淑妃也是合情合理,若真的越过贵妃,反而受人诟病,再大的功劳也不算功劳了。
至于杨修媛,恐怕正是陛下看在已逝的丹皇贵妃的颜面上,为了四公主灵毓而晋的。
姜雪漪领旨起身后,林威才又躬身道:“奴才恭喜淑妃娘娘。”
“内侍省那边为娘娘准备的赏赐稍后就到,陛下特意叮嘱了,绝不会少了您这份。”
第159章
林威宣读完旨意后, 姜雪漪笑着接过属于自己的那份荣耀,不轻不重的一捧明黄色提花缎,贯着象征一品淑妃的玉轴, 历时四年, 她终于站到了后宫令人难项其背的位置上。
后宫品级里,越高品阶的定量越少。
大凌历代以来的规矩, 皇后之下设一皇贵妃,设二贵妃,与贤、德、淑并为四妃。四妃之内, 贵妃为尊, 贤、德、淑并列。
如今除了皇后,姜雪漪上头就只有一位贵妃压着了。
可如今韶贵妃失子,喻将军又重伤难以上战场, 虽说陛下一定会优待贵妃, 优待喻家满门,然而没了喻将军这位顶梁柱的军功,她又没有自己的子嗣, 再尊贵也不过是空中楼阁,难以为继。
在地位上,无论如何是比不得现在的姜雪漪了。
自家娘娘短短四年便从贵人位列淑妃,是多么可喜的荣耀之事,旎春牵着三皇子笑盈盈的, 等传旨的人一走就立刻再度跪了下来, 领着未央宫上下数十人口扬声笑道:“奴婢恭喜淑妃娘娘!贺喜淑妃娘娘!娘娘福禄永昌!”
姜雪漪抬起左手示意众人起身,柔声笑道:“我能有今日, 自然少不了你们悉心侍奉的功劳,今日高兴, 人人都有赏。”
“多谢娘娘——!”
事毕,她摆摆手示意宫人都散了,扶霜这才带着欢天喜地的宫人们下去封银子算赏钱。
待回到寝殿后,数日奔波来的疲乏终于袭上心头,算算日子,她也有多日没有好好睡个囫囵觉了。
先是陛下遇刺受到惊吓,夜间时常惊魇不安,后怕不已。再有就是手臂的伤实在痛楚不便,就算是不胡思乱想也不能安寝。
而今一切尘埃落定,回到正轨,就算身处后宫,难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可此时宫烛正燃得明亮,宸儿就乖巧的坐在她旁边玩一柄小木剑,小嘴巴里念念有词,还是久违的让她安心。
宸儿已经两岁半了,每每看着他,总觉得时间过得极快。当初怀着他的时候是如何谨慎小心,仿佛还是昨日,一眨眼,他已经能走会跑,会笑眼弯弯的和她说话了。
“母妃,陪我玩。”他拿着小木剑用嫩生生的小手拍在床上,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语气软软的,却很坚定的样子,“宸儿要玩。”
姜雪漪失笑,接过小木剑在手里敲了两下,佯作为难:“小木剑太难了,母妃不会呢。”
“宸儿教教,母妃好不好?”
宸儿笑眼弯弯的:“好,宸儿,教母妃。”
他也不知是从哪儿看的,拿着小木剑倒有模有样,他怎么做,姜雪漪就怎么学,给足他尊重和快乐。
母子二人玩闹的时候,段殷凝端着银盆从外头进来,一眼就见到这温馨一幕,不禁笑着说:“小皇子聪慧好动又听话懂事,等长大了,一定会是陛下的左膀右臂的。”
孩子小的时候最娇憨可爱,姜雪漪其实是很珍惜宸儿还小的时候的,并不盼着他长大。
何况身在皇家,五岁就要去国子监开蒙,课业何其繁重,等再大一些还要帮衬着陛下处理朝政,届时就更焦头烂额了。
能这样天天陪着他的时间不多,无非是这几年。他这一生最无忧无虑最快乐的日子就是这段,初现品性也是这段。
身为生母,姜雪漪很看重。
她垂眸看着宸儿笑,语气很温柔:“我倒不曾想的这么远。”
“怀着他的时候就想着,他能一生顺遂,健康平安就好。所求之物多了反而徒增烦忧。身在皇家不易,若生母再不体谅,总将一己荣辱托在孩子身上,小小婴孩怎么担得住。”
“生来所有的再多,人总是要靠自己的。”
段殷凝将装着玫瑰汁子的银盆搁到一边,请示着娘娘要不要现在沃盥:“娘娘慈心,只是奴婢瞧着,咱们小皇子生来不凡呢。”
姜雪漪笑了笑,敛眸不语。
这话说的其实不无道理。
宫中的孩子百日都要抓阄,皇子的尤为重视。当初宸儿抓阄时一手木剑一手砚台让陛下龙颜大悦,直夸宸儿有社稷之才,满宫嫔妃无不艳羡。
其中的道理,左不过一个从小看到老的典故。
说是孩子抓阄之时所选之物会伴其一生,要么喜爱,要么擅长,要么不可或缺,总有道理。
宸儿身为宫里唯一健全的皇子,上来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抓了这么要紧的两样,自然寓意极深。年纪小的时候不明显,可如今渐渐长大,宸儿愈发表现出对武功和学术的兴趣,姜雪漪也是有喜有忧。
孩子出色当然是为母的荣耀,可这里毕竟不比民间,有时太耀眼只会招来妒忌。
大皇子已经五岁,这几年被荣昭仪精心照料着,即便是先天不足,身子也比小时候好多了,太医也说可以正常去国子监入学。
除此,二皇子也很聪明乖巧,不过是身子弱,见风易感哮症,不能习武罢了。
眼下还好,可谁知道孩子们渐渐大了,会不会生起别的事端?她想安生,可未必人人都想她安生。
有时候不愿多想,也不得不多想一些。
“沃盥吧,时辰不早了,宸儿也该休息了,让嬷嬷们抱他回去。”
她终究是没多说,只哄着宸儿收起木剑,乖乖让嬷嬷将他抱到后殿去睡觉,这才由人侍奉着将手脸都洗干净。
入寝的时候,姜雪漪瞧了眼窗外的月色,温声道:“虽说今日晋位是好事,可明日一早还得去长寿宫向太后请安和探视,恐怕不会安宁。”
“你备一份贵重的贺礼,从长寿宫回来后派人带着随我去趟甘泉宫,贵妃小产,于情于理我也该看看。”
“是,奴婢明白。”
段殷凝应下后和殿内的宫女们一齐退下,将殿门掩紧,只留下门前值守的小太监。
弯月高悬,未央宫很快进入一片寂静-
与此同时。
甘泉宫内却灯火通明,里头的人丝毫没有要入睡的意思。
韶贵妃穿着寝衣,就那么坐在床上捧着一摞小衣服出神,神色怔怔的,眼角红红带着泪,憔悴极了。
允黛端着一盏安神茶进来,看着自家娘娘心中悲痛:“娘娘,时辰不早了,您喝盏安神茶歇歇吧。就算再伤心难过,可您也得顾着自己的身子啊。太医说了,您落胎伤神,月子里一定要安心静养,切不可太过伤神。如今已经过去半个月了,您还是整日抱着这些小衣服不肯放下,身子如何吃得消?”
“这若是……若是让夫人知道了,夫人又该如何是好?岂不是日日在床上哭得不能起身了。”
她边说着边抹泪,将安神茶搁在一边,想轻轻把衣裳抽出来:“娘娘,即便是为了让将军病中安心,您也得振作起来啊。”
允黛虽说是为她好,可这些话还是再次勾起了韶贵妃的伤心事,她一想起自己的孩子便不禁泪如雨下,死死抱着那些她亲手做的小衣裳不放,将脸眷恋的埋在那些衣裳里,抬不起头来:“可本宫的孩子……我的孩子……”
“他再也回不来了,再也穿不上本宫亲手做的衣裳了……”
“父亲他……”韶贵妃愈发伤心,哭得不能自已,“一切都是我这个做女儿的没用,是我不好……保不住自己的孩子,也不能出宫侍奉父亲。”
韶贵妃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从来都对这些女工嗤之以鼻,即便是心慕陛下的时候,她也不曾为陛下做过几个香包,裁过几个香囊。
一个是因为她实在不喜欢这些,二也是因着针脚粗陋难看,也拿不出手来,可自从怀了这个孩子,她硬是叫了宫里最好的绣娘来教她,这里的每一件衣裳,一针一线,都是她自己裁剪,无一不是身为人母的心血。
她本来以为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丹皇贵妃也有了灵毓,兴许已经将一切放下了,她就能平平安安的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可没想到她就算不去巡游在宫里安心养胎,意外还是来了。
韶贵妃知道父亲功劳大,自己位份高,陛下也十分看重她,这时候怀孕难免招人嫉妒眼红。
但她万万没想到,害她失去孩子的人会是丹皇贵妃,她从来都没放下过她失去的那个孩子。
两两相报,因果循环,她害丹皇贵妃失子,此生不能有孕,她也害自己失去孩子。
只有同样的痛苦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失子之痛是这么这么疼,疼到她几乎不能呼吸了。
可就算她多么悔恨,多么痛苦,她竟不知道该恨谁,该如何排解。
丹皇贵妃已经为了救驾而死,风光入葬,她如何去恨一个已故之人?还是一个曾经被自己害过的人?
小产的这些日子,她痛不欲生,抱着这些小衣服脑子里哭的难以自持,脑子里却反反复复的回响着,原都是她活该。
报应……这是报应……
见娘娘这样,允黛也哭得伤心,可如今之计也只能尽力安抚:“娘娘别多心了,红萤蓄意陷害,您又能防得住一切吗?好在您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的。将军劳苦功高,战功赫赫,如今又为了救驾重伤,乃是大功臣,陛下一定会好好犒劳将军的,何况陛下今日不是一回宫就来看您,也晋了您贵妃的位份,送来这么多赏赐吗?”
“只要您安心修养,您和将军都会好起来的。”
极度悲痛自责之下,韶贵妃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一连两件重击袭来,几乎将她压垮,只是不住的恍惚道:“不会好了,再也不会好了……孩子回不来,父亲也不能再领兵出征……本宫还算什么?”
“活该,一切都是本宫活该……”
第160章
翌日一早。
姜雪漪起身盥洗预备着去凤仪宫向皇后请安, 晨光熹微,照在梳妆台前的胭脂水粉上,她往菱花镜内一瞧, 只见肌肤光洁如玉, 清润透亮,可见回宫后终于是睡了一个好觉。
她歇息得好, 今日又得去看望病中的太后,所以早早就起身预备着了,到凤仪宫的时辰甚至比不少人都早。
丹皇贵妃薨逝, 韶贵妃小产养身子, 如今皇后之下唯她最大,这会儿一到殿内,她便直接坐到了皇后之下左手边的第一个位置。
还记得刚入宫的时候, 这里坐着当初还是贤妃的刘嫔, 那时候韶妃和丹妃彼此看不顺眼,互相斗嘴,刘嫔三言两语间就能改变局势, 彼时她不过是个小小贵人。
四年过去,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是她姜雪漪,刘嫔就算不日后解除了禁足,也合该仰望她。
捏几块点心下肚后,凤仪宫的嫔妃到得也差不多了。
在后宫休整了一夜, 不少人瞧着缓过来劲儿了些。毕竟多日不曾来向皇后请安了, 现在又回到以前常过的日子,就算是拘束, 也比在梧州的时候踏实。
皇后先是关切了几句底下的嫔妃们,然后端坐着平声开口:“太后如今病中, 身子也不好,身边最需要人陪着。身为后宫嫔妃,无论如何理应轮流侍疾在太后身侧以尽孝心。只是本宫念你们昨日初回长安,又大多在梧州受了惊吓,不好将时间排的太紧,便想着你们干脆两人一组。一人白天一人晚上,轮着去长寿宫侍奉,如此一来,太后身边有人照应,二来宫里嫔妃数量不少,你们也累不着什么。”
“韶贵妃小产需要静养,棠淑妃救驾受伤身子未愈,都不必去侍疾了,只你们这些身子健全的去即可。”
“具体怎么安排本宫已经交给了杨修媛,她自会通知你们的。”
姜雪漪起身,和其余嫔妃一同起身向皇后行礼:“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点点头,又淡淡说了句:“近来朝堂事多繁忙,陛下十分忙碌,可陛下身上的伤还未好全,如此操劳难免于身子有碍,总要有知心人能时常在陛下身边侍奉着,提醒着。”
“棠淑妃往常最得宠,可如今棠淑妃身子有恙,你们其他人也该多多上心,好尽一尽嫔妃的本分。太后病中最惦记着陛下受伤一事,你们若能得陛下的喜欢,太后也会高兴的。”
请安时一向沉默寡言,从来都懒得说多什么的荣昭仪,这回倒是先屈膝说了句:“是,臣妾明白。”
稍稍偏头瞧了眼荣昭仪,姜雪漪有些意外。
在她的记忆里,荣昭仪就从未争过宠,惹过事,姜雪漪入宫这四年里,她唯一参与后宫纷争的事,还是掌掴已经不在人世了的陶贵人。
她记得此次从梧州回銮后大皇子就能去国子监开蒙了,若荣昭仪在这时候对陛下起了争宠的心思,也说得过去。
早知道荣昭仪不是简单人物,毕竟入宫三年就坐上主位的,姜雪漪之下就是荣昭仪了。
只是不想她为了大皇子竟这样能忍,也这样算的定,沉得住。
宁可五年不邀宠,一心一意照顾先天不足的孩子,为人生母,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如今宫里的嫔妃说少不少,可说多也不多。
丹皇贵妃薨逝,陛下遇刺时又没了两个,丽美人被赐死,七年入宫的新人就剩方才人和施御女这两个,旧人里能入陛下眼的自然也不多。
除了有子嗣的荣昭仪,和嫔,也就是宁婉仪了。
梧州一行虽遇危机,可这么大的变故之下,连姜雪漪都要养伤,对她们而言也同样是机遇。皇后已经将话说到了明面上,这时候就看谁有能耐了,眼下荣昭仪已经起了心思,恐怕其他人也要行动起来了。
在凤仪宫略坐了坐后,皇后起身带着众妃前往长寿宫给太后请安。一路上安静肃穆,无人敢言,就连宫人走路的声音都放得极轻。
姜雪漪跟在皇后身后抬头看过去,只见长寿宫墙角的凤凰柏迎着日光而上,仍是那样生机勃勃,富丽堂皇,好似永远都如此苍翠,可从长寿宫里飘出来的药味却带着衰败的味道。
浓郁得仿佛化不开,始终萦绕在这座宫殿周围。
门前值守的宫娥恭敬跪地请安,轻声道:“奴婢参见皇后娘娘,淑妃娘娘,各位主子,太后方才服了药还醒着,请各位随奴婢来吧。”
皇后轻嗯了一声,抬脚往前走去,后头的嫔妃见状,也放轻了步子。
长寿宫极宽敞华丽,陛下登基后特意命人重修殿宇,精心装潢,就是为了好好孝顺太后,寻常声响在外头,根本影响不到殿内。
可如今连宫人走路都如此谨慎小心,大气不敢喘,可见太后的身子并不乐观,有些许声响都会惊醒。
她记得在此次巡游出宫之前,太后的身子已经大好了,这才短短两三个月,竟再次病倒,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姜雪漪安静的敛眸,隐隐约约能看到床榻上卧床不起的人影,只觉得太后似乎老得特别快。承祚四年她初见太后时,她还精神抖擞,保养得宜,两场病下来,一下就苍老了这么多,像魂都被抽走了一半,难免感慨。
皇后站在众妃之前,温声说着:“母后,臣妾带着嫔妃们来看望您,往后长寿宫就有人侍疾了。”
松临示意皇后入内说话,其余人都在珠帘后齐整跪着,等候太后发话。
不多时,皇后从里头出来,温声道:“太后精神不济,恐怕不能一一见你们,但你们的孝心,太后都看在眼里。”
“除了侍疾的事以外,太后还交代了本宫一件事。此事并不难办,只是和棠淑妃有关。到底此次救驾有功之人,本宫思衬着,还是想问问你的意思。”
姜雪漪颔首道:“但请皇后吩咐。”
皇后平声道:”并非是本宫要你做什么,是太后打算将刘嫔和兰才人提前结束禁足。太后病中是大公主一直陪伴在侧,太后可怜公主多年不见其母,也担忧自己病重,不能好好照顾公主。是已,打算提前解除了刘嫔和兰才人的禁足,让公主回到刘嫔身边。三年禁足,如今只剩不到两个月时间,也不影响什么。”
刘嫔是太后的人,这是宫里人人都知道的事。
太后这些年也一直抚养着大公主,对她的教育颇为上心和严格。如今太后病重,她想让公主回到生母身边也是情有可原。
再者说,有了公主,陛下见面三分情,自然会对刘嫔好一些。
何况三年禁足也差不多到头了,早一些晚一些并无什么区别。皇后会在这个时候问她,不过是念着她救驾的功劳和如今的地位给些颜面,不会真的因为她的言论改变什么。
如此,她只有答应的份。
姜雪漪神色未改,语气依然恭敬:“太后的旨意臣妾不敢违背,更不敢以一己微弱功劳误了太后养病,仅凭太后处置便是。”
皇后垂眸看着她淡然的点点头,拂手道:“芷仪,派人去知会仙游宫和永宁宫一声,刘嫔和兰才人自今日起结束禁足。”
“太后精神不济,本宫会侍奉太后安睡,你们各自散了吧。”
从长寿宫出来以后,姜雪漪先回了一趟未央宫,让段殷凝派宫人带着提前备下的重礼随她去了甘泉宫。
一进甘泉宫的大门,原本以为长寿宫就足够压抑,不想甘泉宫也不遑多让。
如此华丽宽敞的宫殿,上下侍奉的宫女太监加起来都有近三十人数,却浑然不似未央宫那般花团锦簇,安详和谧,反而从里到外都死气沉沉的。
奴才的心事都是跟着主子走的。
主子高兴底下的人就高兴,主子不高兴,底下的人也得垂头丧气不敢高声。
掌事宫女允黛从寝殿内出来,红着眼向她行礼请安,低声道:“还请淑妃娘娘随奴婢来吧,贵妃娘娘就在寝殿里。”
段殷凝抬手,示意身后的宫人上前将贺礼送到,姜雪漪方说着:“贵妃身子不适,这些是本宫一点心意,你就替贵妃收下吧。”
允黛眼中含泪,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福身道:“贵妃娘娘情绪低落,还请淑妃娘娘稍稍谨慎,莫要刺激到。”
“奴婢实在是担心娘娘的身子。”
姜雪漪点了点头。
贵妃失子,喻将军重伤,姜雪漪猜到她会大受打击。只是不想她还是想的浅了,韶贵妃看起来远比她想象中更痛苦。
从她进殿到现在已经过去一炷香时间了,姜雪漪没说话,韶贵妃就也不说话,就那么坐在床上抱着一堆小衣裳怔怔出神。
失子之痛,她如今也饱尝了。
不过姜雪漪今日来不是为了落井下石,也不是为了替丹皇贵妃看看她失子的惨状,她会来,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半晌后,姜雪漪还是开了口,温声道:“臣妾的二哥哥在喻将军手下做事,共守边疆,多年来备受照顾,亲如父子。”
“如今臣妾会来,是受二哥哥所托,亦是受喻将军所托。不仅是来瞧瞧您,也劝劝您。”
韶贵妃听见喻将军的名号终于醒了醒神,攥紧了小衣裳看过来,仍是怔怔的。
姜雪漪知道她这会儿听不进去,可还是说了句:“身子若病了有良方可医,可心病只能自医。贵妃娘娘,一切往前看。”
“恩怨情仇是算不清楚的,可她已经没了,你们到底两清了。”
她起身说:“你父亲很牵挂你。”
从甘泉宫出来后,姜雪漪轻轻吁了一口气。
段殷凝扶着她的手腕,低声道:“奴婢瞧着贵妃娘娘不想听进去了的样子。”
“奴婢在宫里这么多年,见过不少病重之人和小产的嫔妃,可没一人像贵妃娘娘这般,三魂丢了七魄,走不出来似的。”
她轻轻说着:“忧思过度是最损心肺的。”
姜雪漪默了几个呼吸没出声,正巧听见身后传来走路的声音。
她一转身,是刚刚解除了禁足的刘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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