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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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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绵亘心底许久的对他的某种潮湿的意象与幻觉, 都好像跟着自她后颈落下来的气息,被一瞬放大,包围住了她。


    她双肩禁不住地发抖, 都不知道是否是后巷残留给她的恐惧所致。


    江嘲感受到了她的变化,似是得逞,很轻地笑了声?, “有?这么?怕我吗?”


    她下颌又触到他微凉的指尖。


    他说着, 从后这么?用手抬起了她的下巴,低敛着眸子,再次从黑暗中打量起了她, 好像在回味那时?在后巷她惊恐无比的表情?。


    他口中所谓“特别好看”的样子。


    江嘲用指背拂过她的脸颊, “手机号码有?吗,给我?”


    “……”


    陈之夏咬了咬唇,脖子被迫仰得酸痛。


    “晚点我打给你,”他略带暧昧地抚她的发,像是在安抚今夜的她,“可?以吗,嗯?”


    这话说的就好像,入学第一天,他很礼貌地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询问她,要不要和?他一起出去罚站。


    调侃的漫不经心。


    江嘲的拇指又触到她那时?情?急之下不留神咬破了的唇, 他却是故意用了点力道,还装模作样喃喃地感叹着:“都把嘴巴咬破了啊, 疼不疼。”


    疼不疼?


    她现在就很疼。


    可?是, 他要联系她……


    做什么?。


    她脑海里冒出来的就是刚才?他说的那句……


    地铁停摆, 这种?事情?也许就和?世界末日一样,可?能一辈子都遇不上一次, 可?是她遇见了江嘲。


    别人眼里永远光风霁月、可?望不可?即的江嘲。


    她现在才?看清了他的无比恶劣的江嘲。


    这一切都是他的乐趣。


    现在的她都不知,到底是在那么?多看好戏的人面前承认了喜欢他羞耻一些,还是落在她耳边的低劣言语更让她难堪。


    她就只想逃。


    地铁的警报声?猝然?停下,挺着大肚子的工作人员叔叔用喇叭疏散他们回到站台。


    陈之夏再也无法?多待一刻,趁着这人挤着人的黑暗,夺走了他手里的书?包,“那个……我,我先走了。”


    她没有?手机号码,就算是有?,也不想告诉他。


    早该意识到他是什么?样的人,暑假那天清早他来找张京宇,不就隔着她房门让张京宇有?机会?带她出来玩玩儿吗?


    当时?她并未想那么?多,以为只是大家一起玩的意思……


    把自己藏入人群,沿扶梯向?上,回头看不到他了,才?反应过来,都没来得及把外套还给他。


    她那一方向?的地铁临时?出了状况,对面反方向?的正常运行,他也许直接换乘了他的那趟,只有?她在无措地宕机。


    雨停了,风中寒意更甚。


    身上的外套也矛盾地给了她莫大的暖意,但现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


    他叫人把她东西一样不落地收拾了,本?以为单个儿的钥匙这种?东西可?能会?丢,没想到一摸就找到了。


    虽然?书?包里外都脏兮兮的,泥水满布。


    丁韵茹正在客厅跟谁煲着电话粥,笑声?不断,陈之夏以为自己进门的动静够轻了,丁韵茹一扭头就看到了她,“之夏,才?回来呀?今天晚了很多啊。”


    陈之夏静静关上门,把自己藏在廊灯的昏暗里。


    “——哎,你是摔跤了吗?衣服怎么?这么?脏?”丁韵茹眼尖地注意到了她身上的异样。


    这话也许是在嫌她添了麻烦。


    这连绵的雨天,校服今晚洗了明天都不一定能干,成天给张京宇洗那打完球的脏衣服就够头痛了。


    陈之夏进门前就把江嘲的校服外套脱了,小心藏在身后,小声?地回答:“……脏了,我,那个等下写完作业去洗。”


    写什么?作业。


    书?本?都被泥水泡成那样了。


    “……你等等!”


    丁韵茹越发觉得她不对劲,腾地从沙发站起,啪嗒啪嗒踩着拖鞋过来,近看便看清晰了她脸上有?泪痕,校服短袖的领口也七歪八扯的。


    “我就觉得奇怪!你这衣服又怎么?了?!”


    “被人揍了?”


    “到底怎么?回事——”


    一句一句的,比她初来港城那晚和?姨夫吵架时?还要凶。


    陈之夏嘴巴动了动,下意识想说自己没事儿,一下却又觉得无比委屈,抬起眼看向?丁韵茹的一瞬间,就瘪了嘴巴。


    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丁韵茹看她哭,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整个人都要气疯了。


    她捧着她那张脸,抬起她胳膊,前后左右到处检查她有?没有?受别的伤,嗓门儿一下拉起了分贝:


    “张京宇!张京宇!你给我出来——滚出来!”


    今晚所有?校内q/q群都传疯了。


    他们说她是小偷,偷了江嘲的校服铭牌,藏在自己的笔袋;又有?人说那校服铭牌其实是江嘲送她的,江嘲自己承认的。


    为什么?是江嘲亲口承认的?


    因为她放学半路被一堆人给堵了,江嘲不知怎么?也去了。


    所有?人都知道了。


    张京宇一晚上如鲠在喉,借来的作业都没抄下去。


    这事儿虽和?他没什么?直接关系,但晚自习前他在一群人面前调侃了她,他心底最清楚她每天本?本?分分脑子里就只有?学习,和?江嘲根本?没什么?。


    他就是想起暑假那事儿有?点记仇罢了。


    丁韵茹一脚踹开门,拽着满脸眼泪的女?孩儿,破口质问:“张京宇——到底怎么?回事?学校发生什么?了?!”


    张京宇抖若筛糠,爸妈从小吵架他都没这么?害怕。


    “你回来给我一个屁不放——你长个嘴巴说话的你!平时?斗斗嘴也就算了,你看看她,看看她,她衣服成什么?样子了?这是个女?孩子!我就不该给你们一起转到崇礼是不是?你还是不是个男子汉?”


    陈之夏人乖学习好,丁韵茹虽和?她妈妈关系不好,但总归是不怎么?讨厌她的,有?意无意还会?夸着她对他旁敲侧击。


    张京宇平时?烦,现在见陈之夏那样儿也不敢想发生了什么?,坐不住了:“……我、我现在找他们去!我去找江嘲问……”


    “——你现在去找有?个屁用!”丁韵茹气得语无伦次,都不知道该揍谁了,她也听过那些小屁孩对陈之夏的冷嘲热讽,吭哧吭哧直喘气,“我明天就上你们学校去!你给我问清楚谁干的——我去找他家长!无法?无天了还!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丁韵茹给陈之夏塞进卫生间,把那花洒打开就往她身上冲。


    生怕她隐瞒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什么?“有?没有?人对你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啦,什么?“你看没看清欺负你的人是谁”啦,诸如此类的话都问到了。


    丁韵茹知道张京宇有?个初中同?学叫江嘲,目前也在崇礼读,学习一顶一的好,便问陈之夏今晚的事儿和?他有?没有?关系。


    温热的水流包裹住她,后巷的恐惧渐渐被黑沉一片的地铁里,落在她耳旁的那句话冲淡,耳畔此时?是江嘲。


    脑海里不断浮现的也是江嘲。


    全部都是江嘲。


    她却什么?也说不出。


    陈之夏洗完澡出来,待在房间里,丁韵茹已经把电话打给了教导主任,铁了心要去学校讨个说法?。


    她整理?着从书?包里拿出来的课本?,全部检查一遍,几乎都不能用了。


    好在明天是考试,不用交作业。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万幸了。


    可?是明天,她会?和?江嘲一个考场,还要去学校,面对那些不想面对的人和?事。


    陈之夏趴在桌上,脑子乱糟糟的,思绪一放空,与江嘲这个名字有?关的点点滴滴就会?争分夺秒地钻入脑海。


    腿面还残留着他那时?隔着校服拿硬币的触感。


    肩膀还有?他外套的余温。


    耳畔、鼻尖儿,还有?他在地铁中落下的危险气息。


    她人生16年,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人。


    羞耻感占据了她所有?的意识,她把自己蜷缩在凳子上,环住双膝,感觉自己又一次变得潮湿。


    闭上眼,那种?破碎的幻觉与想象,也再次跟着他不断浮现。


    她明明不想的。


    不多时?,房门被轻轻地敲响了,以为是丁韵茹,陈之夏很快就去开门。


    没想到是张京宇。


    同?一屋檐下,他们等同?陌生人,张京宇上次来她房间也是要抄她的暑假作业,晚自习前他们还在学校走廊小吵一架。


    他这会?儿却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循循观察着她,注意到她那一桌子被泥水泡湿的书?本?。


    “……都脏了,”陈之夏顺着他目光,似乎猜到他要干什么?,“没法?给你抄。”


    “不是,”张京宇这下更不知道怎么?开口了,一句对不起都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不是这个。”


    “……”陈之夏眉心微皱。


    她现在可?不会?对他毫无底气,她生活在这里,妈妈可?是给了姨妈生活费的。


    张京宇心想再找机会?同?她说好了,他囫囵一句:“……谁、谁想抄你作业啊,我又不是不会?写!”


    就把手机塞给了她。


    “江嘲打给你!”


    江嘲?


    陈之夏心下一惊。


    “别让我妈听到,不然?又说我玩手机,你可?别害我,”张京宇朝她挥挥手,关上门,“等下我洗澡前来拿。”


    就出去了。


    陈之夏低头注意到,滑盖手机的屏幕还在一分一秒计着时?,电话一直是通的。


    她的心跟着那分秒的变动,又不安地开始跳。


    对方很耐心地在等她接起。


    她来回在不大的房间踱步,走了好几圈儿。


    重?新把自己蜷缩回床上,手机放在她枕畔,夜风流窜入室,有?点冷了,不自觉便把手贴在腿面回温。


    许久她都无话,也不知该说什么?。


    他好像等得很不耐了,便很低地“喂”了声?。


    “回去了么??”


    他的嗓音透着电流过来,有?一种?很奇异的磁性。


    是了。


    他说过今晚会?打给她的。


    打给她做什么?……


    内心渐渐滋生出一丝隐隐的潮感,她微微阖眸,不禁咬住嘴唇,脑海再次浮现出他今夜恶劣的言语与笑意。


    趁那感觉还没完全显现,她也来不及想他是否是在关心,忙把电话挂了。


    可?是怎么?办?


    他的校服外套还在她这里。


    “……”


    江嘲盯着渐渐熄灭的屏幕,也再没打过去。


    扔回桌面。


    手机又震动。


    江项明:


    【你今天又去学校了?就非要在崇礼读吗?】


    他仍旧没作理?会?。


    一支烟快要燃尽,他脱掉上衣,准备冲澡睡觉。


    水声?响彻在无人的空间。


    闭上眼,好像出现的都是那女?孩儿哭泣的模样。


    /


    晚些时?候,冯雪妍又打给张京宇,让张京宇把电话给陈之夏,她陪她聊了好一会?儿,安慰不断,第二天一早,直接来家里找她一起上学了。


    冯雪妍从她妈妈那里过来,要倒近一个小时?地铁,她们高三生一向?作息晚,肯定是都没睡几个小时?。


    陈之夏的书?包、校服昨晚被丁韵茹扔洗衣机里搅了,潮闷雨天,一夜都未晾干,冯雪妍找了套自己高一高二换下来的旧校服给她穿。


    书?本?什么?的都没法?拿到学校,好在今天是考试,她随便带了几件能用的文具就出门了。


    江嘲的校服外套也被洗了,丁韵茹当成了张京宇的,没多问什么?。


    陈之夏犹豫许久,还是趁没干就给他带上了,找了个不那么?显眼的袋子装起来。


    地铁如常运行,下最后一站就能遇到无穷无尽崇礼的学生。冯雪妍生怕再遇到意外,一路给她保护得严严实实的。


    比起昨晚那群人,陈之夏更怕遇到的是江嘲。


    以前希望他会?出现在学校,今天希望他不出现,反正他足够优秀,不用考试都能拿年级第一,上不上学,考不考试,根本?没什么?影响吧?


    但只是怕。


    却没有?完全不想见到的感觉。


    意识到余光已在一路睃巡他是否会?在某刻猝不及防地出现,都成了时?日已久的惯性,她在心底暗暗责备自己,极力撇除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已经能看到崇礼那个金光灿灿的校门了,过马路时?,手被冯雪妍轻轻牵住了。


    冯雪妍对她说:“别怕。”


    她就好像没那么?害怕了。


    一进校门,没有?她想象中的那种?氛围,一切似乎都沉浸在考试的紧张中,好像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


    陈之夏在24考场,冯雪妍在10考场,相距甚远,冯雪妍不放心她,陪她走了一段儿,二人才?告别分开。


    鼓起勇气一脚踏入考场。


    陈之夏还记得许娇那时?在她耳边念叨,连她也不自觉记住的话:


    “江嘲在25号。”


    “江嘲在25号。”


    “江嘲在25号。”


    …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这句话,目光下意识地睃巡,25号那边并没有?人。


    她在17号,就在25号隔壁。


    很不幸,他们并排。


    许娇在18号。


    陈之夏本?以为她会?在自己身后,但她的座位跳到了下一列,直接到第一排去了。


    许娇也许是听了那些七七八八的议论,昨天晚自习之前就没有?同?她再说过话,始终低着头,仿佛不认识她。


    今天也是一样。


    距开考还有?10分钟。


    陈之夏在时?不时?落在她身上的视线里默默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准备安下心考试。


    拉开凳子,上面粘着个丑陋的泡泡糖,她差点一屁股坐下去。


    “……”


    左右又有?了窸窸窣窣的笑声?,但今天他们都不敢回头看她一样,她也完全猜不到是谁做的。


    陈之夏幽幽叹气,从口袋拿出纸巾想处理?掉,纸都破了也没任何反应。


    教室里没有?多余的凳子了。


    监考老师在门外的说话声?已经飘了进来。


    然?而很快,大家都被另一人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江嘲来了。


    他一向?惹眼,今天也还没看到他人,就听到了走廊上的骚动,还有?女?孩子朝他近乎嘶吼的尖叫:


    “江嘲!你必须说清楚为什么?你的东西送给她了——”


    她?


    是在说她吗?


    陈之夏后背一凛。


    齐刷刷一片目光又落在她的身上。


    后门边出现一道高挑身影。


    白衬衫实在显得他干净又修长,不惹尘埃,领口稍稍敞开了几颗纽扣,姿态疏倦,偏生一股浑然?的慵懒气质。


    向?来如此光风霁月。


    江嘲进了教室,一眼看到在后排坐立难安的她。


    陈之夏触到他的目光,迅速地别开了眼。


    开始心虚自己方才?的确和?大家一样被他吸引了注意,几乎是下意识。


    江嘲晃了眼座位表,便径直朝她——或者说是她旁边的位置走了过来。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注视着他们。


    或是艳羡,或是妒忌,或是怀疑,或是想看好戏,好似都忘了即将开始考试这回事。


    “你们知道吗,我听说江嘲昨晚送她回家了诶……”


    “那邱安安怎么?办,邱安安岂不是要伤心死!”


    “铭牌都送陈之夏了耶。”


    …


    在这细碎的议论声?中,坐在前排的许娇突然?从座位站了起来。


    她好像生怕错过什么?一样,大阔步地就向?最后一排的江嘲走了过来,没等他拉开凳子坐下,她两只手郑重?地朝他伸了出去。


    “……江嘲!”


    嗓门儿不小,几乎站在陈之夏和?江嘲之间。


    陈之夏看清了,许娇手里,赫然?是她昨天捡到的那枚铭牌。


    怎么?会?在她这里?


    许娇支支吾吾好半天,才?敢抬眼看向?面前的少年,脸腾地一下红了,“这、这个是你的吧……”


    江嘲没什么?表情?地看了面前不怎么?能让他记住长相的女?孩儿,没说话。


    许娇一下更紧张了,拘谨地捏住裙角:“我、我那个……我看不过眼陈之夏偷你的东西,我就、就拿过来了——我想还给你!”


    人群再次哗然?了。


    “——啊?真?的是陈之夏偷的?”


    “江嘲不是说不是吗?”


    “怎么?……又在许娇手里了?”


    “许娇昨天还跟陈之夏关系很好呢……”


    …


    陈之夏如芒在背,昨夜那围绕着她的刺耳言论与恐惧感,又一次沿着她手脚往上攀爬。


    江嘲抬手,拿起了女?孩儿掌心那枚校服铭牌,扬手,扔到旁边的桌上,完全满不在乎的样子。


    小巧的金属物件弹跳了两下。


    稳稳当当地落在陈之夏的眼底。


    “……”


    四下又沸腾了。


    “卧!槽!真?的是江嘲送给她的——”


    “……可?是可?是,为什么?在许娇那里啊?”还有?人大胆猜测,“难道是许娇昨天从陈之夏那里偷走的?”


    “陈之夏怎么?回事,也不拿……不拿就还给江嘲啊!”


    “诶哦,我听说,江嘲刚因为没戴铭牌也没穿校服在门口被拦了很久呢——”


    江嘲正因为进不来校门这事儿来气,导致他现在的心情?非常差劲。


    旁边站在桌前的少女?,也的确一下都没碰他扔过去的那枚铭牌,纹丝不动。


    很嫌弃似的。


    陈之夏也不知该怎么?办。


    凳子上还粘着泡泡糖,她现在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面对这枚铭牌,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折磨得她快要疯掉。


    “我……不是我偷的,”许娇听到了旁人的议论,这下憋不住了,泪花儿都在眼眶打转了,争辩道,“我、我真?的是在陈之夏那儿发现的,我就是看不过她……”


    陈之夏还在原地。


    这时?,手腕儿忽然?带过一个略带强硬的力道。


    她整个人几乎被他给扯了过去,一步趔趄,险些撞入他的怀里。


    就在这众目睽睽下。


    江嘲拉近了她,他单手抬起,食指一挑,把她胸前的铭牌摘了下来。


    不等她反应,他拿起他自己那枚,垂下眸,不由分地说为她别了上去。


    “……”


    “我拿走了,”他示意她的铭牌已在他的手里,下颌抬了抬,看着她,“昨晚挂我电话,那现在你东西也别想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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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是作为交换, 他拿走了她?的,把他的真的送给了她。


    陈之?夏能感觉到,周围看她的目光又变得尖锐了许多。许娇站在他与她?的课桌之?间, 背对着她的身影都有些略微的僵硬。


    “……啊所?以,本来就是江嘲送给了陈之夏,然后许娇偷偷拿走了吗?”


    “哇, 原来许娇才是那个小偷吗?”


    “可是江嘲为什么说陈之?夏不接他电话啊……”


    “呜呜呜, 如果是江嘲给我打电话就好?了。”


    …


    考前预备铃响,整个考场安静下来。


    陈之?夏那会儿趁他还没来,把他的校服放在了他的座位。好?像知道今天考试他一定会出现。


    刻着他大名的铭牌还这?么明晃晃地挂在她?的胸口?, 监考老师进来了, 她?满脑子紧接着蹦出的就是该怎么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老师也注意到了她?,都开始在前方不悦地提醒了:“——后面那位同学,要?考试了,怎么还不坐下?”


    裙摆后掠过一阵儿小风。


    他又把他的校服外套扔了回来。


    稳稳落在她?凳子上,遮住了那个丑陋的泡泡糖。


    “……”


    “同学,马上要?发卷子了,”监考老师敲了敲桌子,再次提醒她?,严厉许多,“请坐到你的座位上!”


    陈之?夏稍稍阖眸, 心一横,认命了般, 只能坐下。


    外套上漂浮着些?许雨天的潮意, 衣料毫无遮挡地贴着她?腿部?的皮肤。


    似乎还残留着昨夜地铁站他那么倾身靠近她?, 隔着这?衣服,如同在她?身上找硬币的触感。


    就是那种感觉, 让她?昨晚回去想了一夜,几乎都没怎么顾得上恐慌在后巷发生的事了,辗转反侧,都没睡好?。


    又要?把这?校服给他洗一遍了吧……


    在崇礼,学生的铭牌如同每个人的身份证明,她?完全可以想象别人口?中说的他刚因为没有铭牌也没有校服外套被拦在校门口?进不来的情景。


    比如现在,老师一边发卷子,一边也在通过校服铭牌上的名字确认着他们。


    陈之?夏伏在桌面,低下头,身子跟着微微向下沉,不想让老师看清她?胸牌的名字。


    江嘲坐在她?左手边,反倒是一副素来的闲适姿态,慢条斯理地就把她?的铭牌别在了自己胸口?。


    他余光似是瞥到了她?不敢摘,脊背还向后靠了靠,生怕老师看不到他戴着她?的似的。


    好?像在说,谁叫你昨晚挂我的电话。


    “……”


    这?要?真被发现了怎么办。


    陈之?夏头皮发紧。


    “各位进入高三,应该知道本次分班考试的重要?性,进入一个好?班,周围都是旗鼓相当的同学,学习氛围浓厚了,未来在高考中取得好?成绩的可能就会大大提升。”监考老师缓慢地踱步,视线一个个扫过他们的桌面,还有胸前的铭牌。


    陈之?夏的掌心捏了把汗,低着头,试卷传递到她?桌上她?都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崇礼是港城市乃至全国?一顶一的名校,大家当年入学选择了崇礼,那么崇礼在最后这?一年,也相应会为各位回报最好?的教学资源,陪伴大家顺利度过高三。”


    老师的脚步忽然在桌旁停了一停。


    陈之?夏的呼吸都跟着凝滞。


    江嘲之?于崇礼,就像专门为了给这?所?学校增光而来,他没怎么上过课,每每只在考试出席,还能次次拿到第一。


    不说学生们会心生钦羡,连老师也对他久闻其?名,多有侧目。


    但老师的注意力只在他的脸上,和他拿到卷子几乎不假思索、保持着极快的答题速度唰唰唰在纸面划过的笔尖儿。


    都没去留心他胸口?的铭牌上是谁的名字。


    反而是陈之?夏因了在他右手边这?个“得天独厚”的位置,老师看了他一会儿,就背着手走开了。


    看都没有看她?。


    安全过关。


    ——也不完全,这?门考理综,接下来还有三大科,上下午各两?门,要?在一天之?内考完。


    每一场对她?来说都附加了额外的考验。


    陈之?夏稍稍一低*七*七*整*理头答题,那一抹细微的金属光芒,以及他的名字,就会若隐若现钻入她?的眼底。


    像是昨天在篮球馆初初捡到它时。


    她?都做好?了老师经过,他可能会很坏地发出什么动静,故意提醒老师往他和她?的身上看的准备。


    却也没有。


    考场前排有细微的啜泣,从许娇那里?传来,后来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到了让人无法专心答题的状态。


    监考老师都不耐烦地训斥了她?,她?索性直接弃考离开。


    江嘲的答题速度比陈之?夏想象中还要?快,两?个半小时的考试,厚厚一沓理综卷,他不到一小时就写完了。


    监考老师注意他许久,见他停笔,都忍不住夸赞了句:“哎呀江嘲,这?么快就写完啦?其?他人可要?加油哦。”


    考场里?又是“喔哦——”一声?声?的长吁感叹。


    他起身交卷,衣角不动声?色地扫过她?的桌面,似是有风拂动。


    她?试卷的边角跟着飞扬。


    答卷的那时,他的身子会自然朝右侧倾斜,她?看左半边卷子,余光就会无法避免地掠过他。


    他写字时那节突出的指节,线条流畅的手臂,手背清晰的指骨,甚至微微垂下眸半是认真半是散漫的神?情。


    她?都看得见。


    这?个人真是一半光风霁月,一半烂的彻底。


    如此?矛盾。


    真不公平啊。


    大家都在起早贪黑地努力读书,却有人已经聪颖到了这?种程度,不需花费什么功夫就能次次拿到第一。


    陈之?夏心底多少有点和他较劲儿。


    她?集中精力,几乎以生平最高也最认真的效率与态度,答完了整张试卷,反复检查许多遍,在最后一刻才踏出考场。


    上午下午连续三场考试都是这?样,他答的飞快,她?也不想落於下风,速度比不过他,那就把自读书以来的认真全部?压在上面。


    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还给他,每每他都是提前从考场出去,再踩着下一场的铃声?进来。


    她?只能别扭地在考试结束后摘掉,下一场开考前又万分不情愿地别回身上。


    戴着总没有不戴那么显眼,好?在全天都没换过监考老师,就只在上午第一场巡视了一圈儿作罢。


    最后一场是英语,开考前,冯雪妍带着个12班的女孩儿来找陈之?夏。


    那女孩儿郑重地把一摞干干净净的书本递到她?面前,就向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陈、陈之?夏,对不起……昨晚,昨晚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麻、麻烦你转告江嘲,我已经把我的书换给你了!”


    说完,一股脑把书塞到她?怀里?,噙着眼泪花儿扭头迅速跑了。


    冯雪妍打听清楚了,昨天在全校范围流传的那张她?“偷藏”江嘲校服铭牌的照片,就是从许娇手里?流传出来的。


    这?会儿没来得及骂那个跑远的女生,气得发昏,撸起袖子就要?冲进考场找许娇算账。


    走廊不远,蓦然一道笔直的身影出现。


    现在几乎人群一骚动,陈之?夏就能敏锐地察觉到是他来了。


    她?视线赶忙飘忽到另一边,不想在意他不说,也不想让别人把她?与他再扯到一起。


    可邱安安的嗓门儿却大到上下几层楼都能听到:“什么把校服铭牌送她?了!昨天明明是我拿着你的校服不小心弄丢了的——”


    四面哗然,这?件事几经反转,已经没人知道到底真相如何了。


    “……江嘲!”邱安安已经知道他今天在考场里?众目睽睽之?下亲自为另一个女孩儿戴铭牌的事儿了,这?会儿一声?一声?都是满腔的妒意,“你怎么从来没送过我那么亲密的东西呢!你现在、你现在身上还戴着她?的……”


    她?恐怕他又说自己管多,咬咬唇,终究说不出了话。


    最后索性在所?有人面前扑进了他怀中,嚎啕大哭。


    江嘲任由她?紧紧抱住他,他没太多的动作,抬手随意地抚了抚她?脊背,似是说了安慰的话,又好?像没有。


    轻拢的眉心体现出他的耐心尽失。


    “……真精彩啊,”冯雪妍忍不住冷笑,“我可听说了,邱安安昨天可跟她?们班那群人说她?根本没看到江嘲校服上有铭牌——这?不就是咬定了让你背黑锅吗?当然她?不是好?东西,江嘲更不是什么好?货色!”


    上一场考试结束,陈之?夏就把他铭牌摘掉了。


    如此?她?才敢在走廊晃,不然根本不敢面对那各个要?吃掉她?的眼神?儿——虽然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


    见他和邱安安分开,就往考场这?边过来,她?的手心攥了又攥。


    划破的伤口?未好?,那金属棱角又硌得她?生疼。


    这?一刻,满心想到的都是第一次见到他的雨夜。


    他与另一个女孩儿在地铁前分别,女孩儿越过车流大喊他的名字,犹如飞蛾扑火,要?他晚上一定联系她?,她?会一直等他。


    他那时如现在对邱安安一般的不耐,最终置若罔闻地离去。


    总那么擅长让女孩子伤心。


    陈之?夏深深鼓足了口?气,心想一定要?把东西还给他,再要?求他把她?的给她?——当然还有他的校服。


    等他进考场,她?就这?么做。


    江嘲有点烦躁,他点了支烟,周身的倦闷冲淡了。


    一抬眼,看到了考场门边的少女。


    她?这?么观望他许久,那双眼睛清澈无比,长得白?,巴掌大的小脸,是他喜欢的那种齐肩的短头发。


    看起来乖乖巧巧,毫无锋芒。


    但那眼神?儿又定定的,总有一种怯怯的大胆。


    意识到他在看她?,她?又一副恐被他发现的样子,迅速地别开自己,唇却抿的紧紧的。


    走廊的风卷起她?细软的头发,拂过她?面颊。


    比昨晚哭起来还漂亮。


    她?穿了身谁的旧校服,看起来有点不大合身,是小了些?,腰际隐约着半寸忽明忽灭的白?皙,盈盈一握似的。


    比之?昨夜的狼藉,她?的领口?完好?无暇。


    就是。


    胸口?少了他的铭牌。


    江嘲不悦地眯了眯眸。


    走廊的人七七八八散了,回到各自考场。


    她?只远远看了他一眼,像是对他有什么打算,转身就要?进去,但见他在她?不远顿了顿脚步,猜到他在等她?。


    她?没犹豫多久,也停在原地。


    江嘲觉得她?这?样一动一静无比有趣。


    他不禁弯了弯唇,心底轻笑,迎视上她?那略带期许的目光了,他只看了她?一眼,就轻慢别开了视线。


    长腿迈开,绕过她?径直要?走入教室。


    “——谁是江嘲?!”


    “江嘲!”


    “江嘲哪个班的!”


    “给我滚出来——”


    走廊上,高跟鞋传来啪嗒啪嗒的巨大动静,声?声?尖利,教导主任低头哈腰地追过来:


    “……哎哟!家长您小声?点啊!学生们都考试呢——有什么考完试再说啊!冷静!冷静!”


    丁韵茹也想考完试再来,一整天这?口?气却都没顺畅,嚷嚷着:“考什么考!我家孩子因为他昨晚被人堵在半路欺负成那样儿,你们学校想解决倒是拿出点样子来啊!”


    一打眼瞧到还没来得及进考场的陈之?夏,旁边还有个高高挑挑的男孩儿。


    丁韵茹可是见过偶尔来找张京宇打球那小子,觉得眼熟,飞步冲了上去:“兔崽子,你就是江嘲是不是——”


    江嘲半只脚还没踏入教室,听闻这?声?,跟着回了下身,人都没看清——


    “啪——”


    脸上就重重挨了不知道是一提包还是一巴掌。


    “……”


    不仅陈之?夏,所?有人都吓傻了。


    力道倒没江嘲想象中那么重,过于猝不及防,以至于他脑袋都狠狠偏到了一边,好?半天,才慢慢地转眸。


    反应过来,看到打他的是个中年女人。


    动静不小,还这?么一路喊着江嘲的名字,左右教室都有人探脑袋出来瞧。


    这?下整个楼道都安静了,鸦雀无声?。


    张京宇在隔壁考场,冲出来拽丁韵茹:“……妈!你干嘛啊!我们要?考试了,有什么考完再说啊——”


    “就是你是吧?江嘲!?”


    丁韵茹气得冒烟儿,面前少年太高,她?都要?把脖子一仰再仰才能同他对视,看清了是个眉目俊隽的少年,嘴巴也没停:


    “明天把你家长给我找来!我是高三13班陈之?夏的家长!昨晚就是你找人欺负她?是不是——”


    “这?这?这?,您弄错了吧,”教导主任一时为难,“他他他、他马上要?转走的,不在崇礼上了,您还找他家长……”


    “不行!必须给我找来!”丁韵茹寸步不让,差点都要?说出长得帅学习好?了不起啊这?种话了,“我倒是要?看看,什么样的家长能教出这?样的小孩!我打他了没错,让他家长来找我要?医药费……”


    “不用了,”


    江嘲抬起手背,冷静地抹了下嘴角。


    他微微垂眸,没看到流血,才掀了掀眼皮,看向了面前的女人,却是没什么表情地笑了笑,“我还在崇礼上,您直接找我就行。”


    他的语气甚至十分的礼貌。


    并非怕谁找他的家长,反倒是不需要?别人插手,他就能解决一切。


    丁韵茹没想到他是这?副态度,叉着腰气势汹汹的,动了动嘴皮子,组织了好?半天语言都没说出话。


    心底隐隐浮现一丝抱歉,刚才实在冲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这?么个小帅哥打了。


    “——你的意思是不用找你家长喽?”丁韵茹又扬声?。


    “他们不会来的,”


    江嘲淡淡地笑,一副家教优良的模样,漫不经心地瞥了眼一旁的少女,“有什么您,或者您让陈之?夏直接找我就行。”


    “……”


    陈之?夏还没从那巴掌里?回过神?,触到他目光。


    浑身一凛。


    找他?


    算了吧,她?可没忘了他有多记仇。


    考试铃响,悠悠扬扬地回荡在校园,暮色爬上天空,蔷薇色的晚霞状如片羽。


    “……哎呀哎呀,有什么考完试再解决吧,”教导主任抓住这?空当儿,慌忙拉着丁韵茹走了,朝左右教室摆摆手,“看什么看!一个两?个的!考试去!”


    陈之?夏都不敢看他的表情,她?犹豫了下,先一步回去。


    生怕他一扬手,又从后头给她?抓住找她?算账。


    江嘲似是万分在意他那张脸,反复确认了几遍有没有流血,随后也进了教室。


    脸色阴沉许多。


    监考老师干咳好?几下,才把大家的注意力拉回。


    察觉他从她?身后走过,她?又开始紧张,校服铭牌还在手里?攥着,这?下彻底找不到机会给他了。


    所?有人都不敢回头看他。


    浓烈的低气压。


    蓦地,头顶覆过个温柔的力道。


    他经过时,居然很轻地拍了拍她?的脑袋,有点儿隐隐的咬牙切齿。


    “算你走运。”


    15


    15/


    覆在头顶的那个力道很快消失, 江嘲说完,回到了?她左手边的座位。


    发间还隐约残留着他手掌的触感。


    ……算她好?运?


    什么叫,算她好运?


    他的脸没受伤, 所以,算她好?运?


    不过,不知是否是因?了?他的话, 好?运确实撞到了?她的头上?, 她从没觉得自己的考试运这么好?过。


    英语是陈之夏的拿手科目,这次题目明显偏难,今天却答得异常顺手, 一进入状态, 越来越犹如?下笔有神,距考试结束还有二十分钟就?完美答完了?。


    检查一遍,她甚至觉得自己这次可以拿到满分。


    考试期间再?没出什么意外状况。


    江嘲照旧早早潇洒离开了?考场,他从前门出去的时候,几乎在座所有的同学,包括陈之夏,都小心翼翼地抬头朝他打?量过去一眼。


    ……不得不说,脸色确实很?差。


    陈之夏这时几乎要把那句“算你好?运”理解为“你给我等着”了?。


    一天的考试终于结束,铃声响起,回到了?各班教室, 大家都不知道?这次成绩出来后会何去何从,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长?吁短叹。


    陈之夏进来后, 空气也照旧寂静了?一刹, 他们的目光又齐刷刷落在她身上?——尤其她上?衣的胸口?位置。


    虽然早就?空空如?也。


    班还没分, 更有各个年级、各个班的女孩子不断进出教室给江嘲的书桌里塞礼物。江嘲罕见地连续两天出现在学校,她们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陈之夏回到自己的座位, 拉开凳子。发现桌兜里有东西。


    心脏骤然狂跳起来,轰着耳膜发出了?巨响,冷汗都起了?一层,她都要以为可能是别人塞了?毛毛虫、死老鼠或是什么。


    仔细一看,却并不是。


    是一套崭新的校服。


    就?如?她入学第一日拿到的那样。封着透明的包装纸,工工整整。


    有同学已经?了?解到了?,窸窣的谈论四起,又落入她的耳中,“……喂,你们知道?吗,这校服也是江嘲让人给她送来的诶。”


    “是哦,那会儿考英语之前,我还看到12班的李影还把自己的课本给她了?……”


    “也是江嘲让的?”


    “……对啊,她的书昨晚全被李影他们弄得不能用了?。”


    陈之夏怀里现在就?抱着那摞书,她还不知如?何处置,暂时就?放在了?桌面,到底也没碰那套新校服。个个像是烫手的山芋。


    不乏也有毫不关心这些乱七八糟的同学,好?心地提醒她:“——陈之夏!今天你们组要留下来打?扫教室的卫生哦。”


    陈之夏没忘记,点点头,答应:“好?。”


    关于她的谈论才渐渐停歇。


    明天是周末,今天没有晚自习,与冯雪妍约好?一起回家,打?扫完卫生,把桌椅都归了?位,教室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陈之夏看时间差不多,便准备走了?。


    周一要重新分班,课桌不能留东西,还是把那套新校服拿手里了?,想去12班找冯雪妍的时候看看能不能碰见张京宇,让张京宇把这些代为还给他。


    一脚还没从教室门踏出去,有脚步伴随着笑语交谈,班里几个男生回来了?。


    陈之夏正松了?一口?气不是他,迎面却是结结实实差点儿撞到个人。


    挂着她名字的铭牌就?明晃晃地映入她的眼底。


    CHONGLI Senior Middle School。


    高?三(13)班。


    陈之夏。


    “……”


    那些个先进来的男生一下沸腾了?,起哄似地吹起了?口?哨,恐怕破坏谁的“好?事儿”一样,嬉皮笑脸地出去了?。


    偌大的教室彻底只剩他们二人。


    陈之夏的脑海里不断回旋往外冒的就?是他被丁韵茹打?那一巴掌的场景,下意识地紧张,心想要不她还是从前门走吧。


    可脚还没挪开,面前的人似乎就?看透了?她的想法。


    紧跟着,向她逼近了?步。


    陈之夏真是有点认命了?,他来的也是正好?,她立刻想起什么似地,赶忙从口?袋里摸了?一下,手心展开在他眼前。


    “——江嘲。”


    少女的嗓音清澈又坚定,像是鼓足了?勇气,“这个……还给你。”


    江嘲稍稍地垂下眸,留意到她掌心那道?鲜艳的红痕。


    被什么划破了?,伤口?才开始愈合结痂。


    他不说话,她只能抬头。


    却是直直就?对上?了?他的眸子,她心头隐隐颤了?颤,自顾自地解释道?:“……东西,的确是我昨天捡的,昨天晚自习之前,在艺体中心的篮球馆。”


    江嘲视线低低的,眉梢扬了?扬,似乎并不是很?关心。


    她给他看他的东西。


    他却定定地看着她。


    陈之夏触到他这目光,彻底磕巴了?:“就?是,在看台的座位底下,应该……是你不小心掉的,我那会儿正好?去——”


    江嘲的眼底这才有了?点兴色,懒懒地接了?她的话:“去看我打?球?”


    “不是!”


    她立刻否认。


    “是么,”他下颌微抬,又好?笑反问,“你没看我打?球?”


    “……”


    陈之夏心虚得要死,明知道?这东西不是她偷的,她也就?是捡到了?而已,她可以否认任何一切对她的指控。


    可她确实看了?。


    本来是去做卫生的,但她的确看他打?球了?。


    还看了?很?久。


    看的时候甚至有那么一丝隐隐的期待,期盼某一刻,他会在不经?意的瞬间,向她看过来,发现她。


    她沉默了?,眼睫如?蝶羽落下,把唇抿的紧紧的,不再?看他,也拒绝回答。


    可他清浅的呼吸,已经?随着他向她低身下来的这个动作?,悠悠然地飘到她耳边来了?。


    状似暧昧的耳语,如?同呵气:


    “喂,说真的,到底看没看?”


    陈之夏真是受够他了?,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深深提了?口?气,忽地,就?拉起了?他的手腕儿。


    ——这是她第一回这么主动直接地触碰到一个男生。他腕骨的重量、触感、结构,比之冯雪妍那种女孩子的纤细感都大有不同。


    让她又新鲜又紧张,心跳禁不住地怦怦作?祟。


    江嘲垂着眼,懒懒散散的,任由她这么拉起了?他,把东西囫囵塞入他手中,她才一开口?:“还给你了?!可以把我的也给我了?吧……”


    她的指尖儿掠过他掌心。


    尚未抽回,手指便被他牢牢地捏住了?。


    “……”


    陈之夏的呼吸跟着一窒,整个人便被他带着向前栽去。


    江嘲就?势坐到一旁的座位,带着她下坠,她情急之下慌忙要支撑自己,膝盖不留神撞上?了?凳子的边沿儿。


    生疼生疼的。


    差点儿就?掉入他的怀里。


    他的力道?不小,她半只手被狠狠地攥在他掌中,那金属的尖锐边缘毫不留情地硌着她,她手心的伤口?痛感剧烈。


    以至于她立刻就?意识到了?,他绝对是故意的。


    这么不轻不重的劲儿,完全是为了?报复姨妈当众给他的那一巴掌。


    江嘲睥住她的眼神儿却依然散漫,唇角甚至有了?真切的笑意,“就?那么想要?”


    陈之夏脸上?烧了?起来,鬼使神差地支吾了?句,“当然,想……”


    什么想不想的。


    这就?是她的好?不好?!


    江嘲手上?力气倏然松了?,她又猝不及防地向下跌,他很?轻地扶了?下她腰,她迎视上?他,便感觉自己要直直坠入他深邃的眼底。


    江嘲稍稍向后靠去,胳膊肘顺势搭在了?一旁的课桌沿儿,一副无比疏倦的模样。


    他抬了?抬下颌,把胸口?她的那枚铭牌展示给了?她:


    “想要就?自己来拿。”


    “……”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左右教室大门敞开,走廊有人时不时经?过,陈之夏站直身,离开他一些距离。


    他那么端端地坐那儿,长?腿疏懒抻了?抻,视线落在她的身上?不挪丝毫,守株待兔似地,就?等她来摘他胸口?的铭牌。


    拿走吧!


    拿走了?就?不用再?跟他扯上?任何关系了?。


    陈之夏咬了?咬唇,心一横,还是抬起了?手。


    陈之夏站到他的身前,没犹豫多久,手指就?触碰到她的校服铭牌。她怕他反悔,还用视线偷偷地观察了?下他。


    江嘲看着她,嘴角轻扬。


    她便感觉自己整个人好?像都变得轻飘飘的。


    他长?得高?,虽这么坐着,她还是要低一低身下来。


    冯雪妍的旧校服小一些,他方?才扶住她时,她分明感受到他微凉的手指,与她腰际的皮肤毫无避讳地接触。


    此时,他便用那种直白?的视线打?量她,她低垂着眼,也能看到他侧脸分明的轮廓,好?看的下颌线。


    他幽深的眸色,鼻梁、唇锋的弧度,喉结的嶙峋起伏。


    她早就?在心里承认过,她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也完全能理解为什么那么多女孩儿对他前仆后继。


    但恶劣也是真的恶劣。


    他倒真由着她去摘,可她拿下来的一刻,还没捏回自己手中,他眼疾手快地抢走了?。


    陈之夏着急了?,顺着他高?高?扬起的手臂踮着脚去夺,恐怕栽到他身上?,又很?没出息地收回了?动作?,简直气得要在原地跳脚。


    “不好?意思,我有点忘记了?,”江嘲笑了?,薄唇贴近她耳边,一字一顿的,“我也很?想要。”


    他哪里是想要?


    要这东西有什么用?


    明明是横了?心报复那众目睽睽的一巴掌!


    真是太记仇了?!


    江嘲看都没看她还回来的他的那枚,一副你爱要不要的姿态,他看到了?她扔到一旁的那套新校服,还侧了?侧眸,好?笑地瞥她:“拿到了??”


    “……”


    “没试试合不合适?”


    陈之夏恨他恨得咬牙,昨天疼了?一天的后槽牙都又开始隐隐作?痛。


    江嘲看她这副表情有趣极了?,“看起来还没试啊。”


    陈之夏听他这么意味深长?地停顿了?,生怕他下一句就?是“不如?你在这里试试给我看”这种令人羞耻的混蛋话。


    她把那东西乱抓一通,再?也没理他,大步绕开他就?走了?。


    冯雪妍正好?来找她一起放学,到门边儿了?,话都没说出口?,就?见她这么闷头冲了?出来。


    江嘲相?反淡定的模样,他长?腿微微交叠,靠在桌沿儿,看了?眼她仓皇的背影,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儿敲了?支出来,咬在了?唇上?。


    冯雪妍猜也猜到了?,恶狠狠瞪他一眼。


    他嘴角却是笑意淡淡的,慢条斯理地朝她吐烟圈儿。


    陈之夏走得飞快,冯雪妍跟了?她好?长?一段儿,在身后大声喊起了?她的名字,她才后知后觉停下了?脚步。


    都下了?半截儿楼梯,她还无比在意地往上?面看,心惊胆战谁有没有跟下来。


    冯雪妍奔了?过来,挽住了?她,也气呼呼的:“你东西要回来了?吗?”


    “……没有,”陈之夏摇头,咬咬牙,“他不给。”


    “算了?算了?,不要了?,”冯雪妍说,“下周一我陪你去跟教务老师说你弄丢了?,申请补一个就?好?啦!他爱给不给!”


    陈之夏这才觉得有些安慰,“好?。”


    “——我看丁阿姨那会儿就?该多给他两巴掌!”冯雪妍为她打?抱不平,“你以后一定要离他远远的!马上?分班了?,他也不怎么来学校,不用再?见到他了?!”


    陈之夏深以为然。


    但她又暗暗庆幸丁韵茹好?在没多给他两巴掌。


    不然她还能活着从教室出来吗?


    “好?啦,好?啦!今晚不上?晚自习,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冯雪妍笑眯眯的,拍拍胸脯,保证为她消解一天的坏心情,“有我在,没人敢再?在路上?堵你!”


    /


    陈之夏与冯雪妍去棠街的甜品店吃了?刨冰。


    本来今天白?天还飘了?会儿雨,天气有点凉,但甜滋滋的果味沙冰一入口?,那股子从心底冒到天灵盖儿的冷劲儿冲上?来。


    满脑子有的没的就?全部一扫而空。让人舒爽。


    陈之夏知道?冯雪妍有多想常在外地的父母。她从小寄住在叔叔家,留守小湾,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妈妈几面,非常理解这种心情。


    可冯雪妍还是从她妈妈那边过来这里陪她了?,生怕她在路上?再?遇到什么,这么一天都给她护的严严实实的。


    陈之夏有时也会很?想念小湾。


    港城的一切都很?新鲜,比如?这种好?吃的、带着醇香奶味儿的刨冰也是在小湾吃不到的。但这里的一切就?如?秋后形销骨立的风,要更刻薄残忍的多。


    至少她在老家从没遇见过昨晚那样的事情。


    也从没遇见过江嘲那样的人。


    姜霓没有手机,平时给她爸爸打?电话都要借用宿管阿姨的,陈之夏和她约好?要互相?联系,今天就?趴在甜品店写信给她。


    冯雪妍说,其实她会很?嫉妒之前陈之夏和许娇一起玩儿,她很?多次都想提醒许娇一点也没表面上?那么好?,但又恐怕这样显得自己在讲许娇的坏话。可她却完全不会嫉妒姜霓,因?为在陈之夏口?中,姜霓和她一样都是非常好?的人。


    ——冯雪妍听陈之夏这么描述,简直乐了?一路。


    信中,陈之夏无可避免地写到了?江嘲,几乎是下意识的。


    刨冰店不远就?是那个光怪陆离的街游厅,刚经?过她就?心有余悸,但她在冯雪妍的一再?警告下,似乎达成了?绝对会“离他远一点”这样的契约,所以只能把这些写到寄给姜霓的信中。


    她回答了?离开小湾前姜霓问她有关“世界末日之前最后的心愿”的问题,她照例写了?一些希望明年能考上?一个好?的大学,顺利渡过高?三这样的期望。


    想到姜霓说想在世界末日来临前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她咬着笔想了?许久,始终认为这种事情离自己很?远。


    然后她写。


    希望不要再?和他一个班。


    但她却没有写,再?也不想见到他。


    冯雪妍陪她去寄信,陈之夏心底隐隐有了?一丝似乎背叛了?她和姜霓的感觉,可却晦涩到无论如?何也无法开口?提及。


    就?是在黑沉一片的地铁里落在耳后的那句混蛋话,他的手指隔着衣服触碰了?她的皮肤,包括今日他那般玩味作?弄了?她的事,无论是在口?中,还是在信中,她也未同冯雪妍或是姜霓说起丝毫。


    好?了?。


    那就?许愿江嘲不要再?和陈之夏一个班吧。


    祝陈之夏高?三这一年能够平安渡过。


    她是不相?信“世界末日”这种说法的。如?果与江嘲再?无交集,那么陈之夏的世界末日就?永远不会到来。


    下午考试闹过一遭后,丁韵茹就?被劝回了?家,晚上?做了?顿丰盛的饭菜,把冯雪妍也叫到家里来了?。


    张京宇可能以前真的喜欢过冯雪妍。


    饭桌上?时,陈之夏还偷偷观察了?他,他正襟危坐了?许多,自昨晚她察觉他态度对她好?了?点后,说话也没那么讨人厌了?。


    饭后,冯雪妍和她一起帮丁韵茹洗完碗后,就?回对门去了?,她们约好?等会儿一起学习。


    陈之夏不仅情急之下把那套新校服带回来了?,连同江嘲的校服外套也一并拿回了?家。


    他这衣服今天一整天的考试都垫在她的座位,遮挡了?那个丑陋的泡泡糖。


    趁张京宇那堆脏衣服扔入洗衣机,陈之夏把他的也偷偷丢了?进去,巨型机器轰隆轰隆摇摆起来,听丁韵茹在外叫了?声她:


    “——之夏,你找学校拿新校服了?呀?”


    陈之夏出去,丁韵茹拆了?包装纸,拿起那件新校服,展开了?左左右右地瞧了?起来,还往她身上?比划,眉开眼笑的:“唷,和之前那件大小一样嘛,真合身!我今天真是气糊涂了?,那会儿去你们学校应该说说这事的——还好?你独立,这事儿都给自个儿办了?。”


    饭桌那会儿,丁韵茹照顾到她心情,许是也意识到下午给江嘲那一巴掌过于冲动,便一直未再?提及。


    这时颇为关切地问了?句:“今天那小子再?没找你麻烦?”


    “……呃,”陈之夏呛了?下,“没有。”


    如?果所谓的“找麻烦”不包括他不还给她校服铭牌这事儿的话。


    “他倒还敢?再?有下回我高?低上?他家讨个说法去!他父母忙了?不起啊!”


    丁韵茹想起来还气哼哼的,安慰她道?,“好?在你没什么事,也别想那些了?,我听说,你们不是又要分班了?么,以后啊你就?离他远点儿,离那些讨厌的同学也远点儿,京宇再?跟他打?球我也得骂他——我跟你们老师说了?,周一再?给你发一套新书本。”


    陈之夏笑一笑,点了?点头:“好?。”


    其实让她用别人的她也有点别扭。


    丁韵茹见她笑了?,这下放心许多,兀自道?起了?歉:“其实呢,姨妈有的事儿做的也确实不对,你妈妈和我是同父异母,有的问题呢,是以前你外公造成的——那谁能想到这学区房外公留给你妈妈了?呢?姨妈当时也没想那么多,急着给京宇换学校,没跟你们家打?招呼就?搬进来了?。”


    陈之夏听她用了?“你们家”这样的措辞,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反倒之前是妈妈恐怕姨妈争这套房子,先斩后奏地就?把她给塞过来了?。


    “我也可以理解你妈妈的心情,女孩子,总要见见世面的嘛,不能一辈子都待在那小村小镇的,何况你学习那么好?……姨妈说句话你别生气,你们那儿的教学资源啊什么的,肯定是跟崇礼这种学校比不了?的——对啦,你大学有想去的城市或是学校吗?”


    这些问题陈之夏想过,但尚未明确考虑清楚。


    以前想去有妈妈在的地方?,妈妈在哪里她就?去哪里,现在却觉得,就?算是到时候读个港城或者?这周边的大学,也很?好?了?。


    今天在学校,丁韵茹给她的那种莫大冲击,是从小到大妈妈不曾给过自己的。


    丁韵茹似乎也意识到问她这些问题为时尚早,便笑了?笑,“别有压力啊,姨妈就?是问问——你考什么样肯定都比京宇强。”


    “——妈!”


    张京宇在房间里耳尖地听到了?,不悦地嚎了?声。


    丁韵茹瞪他一眼,用剪刀把那新校服的吊牌和衣襟的标签剪掉了?:“这玩意儿扎人,我就?给你处理了?啊。”


    说完,啪嗒啪嗒地去了?卫生间。


    “……!!”


    陈之夏眨了?下眼睛,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赶忙跟进去。


    “你这还得洗一*七*七*整*理遍,新衣服上?都有化?学用剂,你女孩子皮肤嫩,直接穿对身体多不好?啊,”丁韵茹絮絮叨叨的,径直把那衣服扔进去了?,还撒了?把洗衣粉,注意到怎么多了?件男生的校服外套,要拿出来查看,“哎,这是谁的呀?京宇的我不是洗过了?吗。”


    “是……我同学的!”陈之夏忙塞回去,提了?口?气,下意识就?撒了?谎。


    “男同学的?”丁韵茹的表情严肃又暧昧,“我跟你说,你可别早恋啊,高?三了?,学习最重要,知道?不?可别耽误自己。”


    陈之夏只得讪讪点头:“知道?……不会的。”


    那洗衣机如?深渊大口?,一张嘴就?把那新校服吞了?个没影儿。


    泡沫汹涌膨胀,什么都没了?。


    完蛋了?。


    她还准备让张京宇周末如?果打?球的话代为还他的。


    “对啦,你校服钱给学校交了?吗?”丁韵茹最后又问。


    ……是哦。


    还要给他钱的。


    她这是和他脱不开干系了?吗?


    /


    苍白?的晨光从窗帘的缝隙溜了?进来。鸟的尖叫声如?碎玻璃渣,刺得人太阳穴生疼。


    江嘲昨夜睡的晚,忍着头痛从床上?起来,先去厨房接了?杯纯净水。


    仰起头,清凉灌入了?喉咙,才舒缓了?不少。


    杯子“嗒——”的放在流理台,睡裤口?袋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家门方?向同时传来动静。


    他抬头看了?看时间,没作?理会,径直便去洗漱。


    电动牙刷震得脑袋闷闷作?痛,他刷完一遍才换了?普通的,又刷一次。


    盥洗间的门虚掩着,有沉缓的脚步渐近,行李箱“轰隆隆”的滚轮声经?过了?他,去了?书房的方?向,窸窸窣窣的。


    江嘲从镜中瞥了?眼,低头吐掉泡沫。


    外面的人回到遥远的客厅那边,沉默许久,似是在等他这个结束的动作?,这下终于开了?口?:


    “手续我全部都给你办完了?,机票已经?改签过好?几次了?,这一次是破格录取——那边的人对你非常满意,毕竟没有谁不到18岁就?能写出那么漂亮完美的程序。”


    说话人的语气,听起来却对他并不满意,又是好?一阵停顿,便陡然一转:“不过我听说,你上?周五还参加了?崇礼的分班考试?是吗。”


    江嘲想起这事儿,特意侧了?侧脸,对着镜子检查了?下右脸上?是否还有那日留下的红印——虽一直未显现,但他还是颇为在意。


    他这才离开盥洗间,回到卧室换好?衣服,信步走了?出去。


    江项明坐在沙发,待那道?高?挑身影晃到了?眼前,脸色差了?不止一点,再?次冷硬着嗓音,质问道?:


    “是不是——江嘲?我在问你话!?到底有没有!”


    江嘲脚步没停,去玄关穿鞋。


    几乎同时,背后轰然“噼里啪啦”一通巨大动响。


    无论是花瓶、相?册、水杯、茶几,甚至电视机,还有昨晚放在餐桌的笔记本电脑,能扔的全被重重扔到了?地面,不能扔的都被砸得破碎!


    停在窗外的私家车也惊声尖叫了?起来。


    “——你还要去崇礼?是不是!”江项明终于忍无可忍,近乎嘶吼,“就?非要跟我对着干吗?啊?你考那个破试有什么用?你留在这里有什么用……做这些对你来说毫无意义的事情,有用吗!江嘲?”


    江嘲这才回过了?头。


    他淡淡侧眸,看了?眼站在一片狼藉中的人。


    “晚上?我回来,要看到这些东西收拾干净,你全部换一遍新的给我。”


    语气无比冷淡。


    他又垂眸,看到那个被打?碎的水杯,有点儿可惜地感叹:“哦,那个杯子我很?喜欢的,我要一模一样的,知道?吗。”


    “……”


    江项明气得面部铁青,几度说不出话。


    少年却是相?反不动声色地笑了?:“如?果我心情不好?,我可不保证我做什么事。”


    说完,他打?开门就?出去了?。


    /


    整个周末,张京宇都没出去打?球。


    有天晚上?他去上?补习班,陈之夏还特意找借口?跟出去了?一段儿,看看他有没有可能又翘课去街游厅。


    这样的话他就?可能和江嘲在一块儿。


    不过,她不是去创造偶遇的,只是想让张京宇把校服的钱带给他——她当然已经?设想过许多怎么能不跟他正面接触的方?式。


    为确保万无一失,脑海里都排练了?无数次。


    周一这天清晨,陈之夏起了?个大早。


    新校服被丁韵茹扔在洗衣机搅过一遍都变成了?旧校服,好?在真的非常合身,与之前那件的尺码一模一样。


    她给自己做了?一周末的心理工作?,终于认了?。


    坏心情逐渐冲淡,今天早上?她甚至还有点儿雀跃,很?想知道?自己第一次参加崇礼的考试能拿到什么名次。


    如?果不出意外,她的英语成绩肯定是满分。


    当然她昨天一夜都在暗暗祈祷,她宁愿拿低一点的分数,低一些的名次,她绝对不会感到失望。


    千万不要把他跟江嘲再?分到一个班。


    拜托拜托。


    他是不经?常来上?学,但他出现,就?是她的世界末日。


    周末的时候,她还收到了?妈妈寄来的一部新手机,很?漂亮的翻盖款,贝壳白?色的,在学校见过很?多女生在用,最近很?流行。


    丁韵茹本想把张京宇那台旧的给她用的。


    冯雪妍昨天又回了?她妈妈那里,昨晚一场暴雨,今早也没停,实在无法赶过来陪她上?学,两个女孩子互发短信,约好?在学校见面。


    因?为上?周的事,或许是张京宇想挽回点儿在冯雪妍那里的形象,加之丁韵茹要求,他今早和陈之夏一起坐地铁上?学。


    陈之夏路上?几欲开口?,想托他把校服钱给江嘲,他却是拒绝了?。


    丁韵茹上?周给江嘲那么一巴掌,张京宇想想就?后怕。而且今天分班,肯定很?乱,江嘲九成九不会来学校的。


    冯雪妍答应她周一陪她去补办校服铭牌,要进校门却犯难了?,偏偏今天在门口?值班的保安叔叔还是平时大家都觉得非常不讲情面的一位。


    上?周余波未消,陈之夏才站在校门口?一会儿,就?有同学向她行注目礼。


    她不由地心想,江嘲上?周考试被拦下那时,肯定也很?尴尬吧,注意他的人一定更多,而且他那人看起来很?好?面子。


    陈之夏左右睃巡,想看看会不会遇到班主任刘老师或是教导主任,哪怕被骂一顿都好?,她可不想迟到。


    尤其她还怕在校门口?碰见江嘲。


    有个学生会模样的男生过来为她说话,他说她是高?三(13)班的陈之夏,铭牌被别人拿走了?,所以今天她的校服上?才空空如?也。


    保安叔叔一阵儿的怀疑,陈之夏暗自心惊,原来江嘲和她“交换”校服铭牌的事情已经?这么多人知道?了?,对方?还记住了?她的名字。


    但这个男生却非常好?心地说是别人“拿走”了?她的,并没有说是“交换”。也不知是为了?避免大人们下意识怀疑她“早恋”,还是为她澄清事实。


    最终,他以学生会身份替她做了?担保,保安叔叔才对她予以放行。


    走时,这个男生说了?他叫什么“树洋”。


    陈之夏顾着赶去教室,都没怎么用心去记他的全名。


    今早的确乱糟糟的,大部分同学都来的非常早,一进校门,全涌着去公示栏那边看成绩公布和分班表了?。


    陈之夏本也想去的,可预备铃都响了?。


    还是冯雪妍给她发短信说她还在13班,并且她们分到了?一起,她又惊又喜地就?直奔上?去了?。


    班里同学换了?大半出去,又换了?一多半进来,几乎都一副看起来学习就?很?好?的陌生面孔。


    班主任还是刘松源刘老师,许娇不在这个班了?,教室里人没来全,空了?许多座位,冯雪妍已经?被刘老师安排好?了?,坐在第三排。


    陈之夏进去晚,只能遗憾地坐到了?倒数第二排的空位,和她之前的位置大差不差。


    全年级近两千名学生按本次考试成绩被分到了?不同的班级,晨读一结束,照例就?要正式进行高?三的开学典礼。


    下课铃响,冯雪妍兴奋地拽着陈之夏就?往礼堂的方?向跑。


    公示榜就?在礼堂的正门口?,这会儿仍旧满满当当,人头攒动。


    在一众或是兴奋、或是失望的百感交杂中,冯雪妍拉着她的手,左右插缝儿地挤了?进去,嗓门儿忽然无比高?亢地喊了?一句:


    “——陈之夏是第一名!”


    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


    陈之夏猛地怔住了?,四下人群似乎也跟着她寂了?小半秒。


    显然她才是知道?最晚的那个人,别人已经?吃惊过一轮儿了?,但冯雪妍还像是自己拿了?第一名一样,继续扯着嗓子激动地喊:


    “陈之夏!你第一名诶!”


    “你看!那些欺负你的人都没考过你!他们都是废物——废物!是人渣!”


    “陈之夏是第一名——全年级第一名!”


    “第!一!!名!!!”


    前四十名分入了?全年级最好?的13班,冯雪妍排在第八,也很?厉害。


    待旁人跟看神经?病一样,用那种嫉妒、钦羡地眼神儿轮过她俩一遭,陈之夏也激动极了?,一瞬间觉得什么事儿都不是事儿了?。


    但很?快,旁边不知谁的一句:


    “……江嘲好?厉害哦,还是第一名。”


    “是啊是啊,雷打?不动。”


    她的兴奋立刻被浇灭了?大半。


    她这才冷静下来,想起去看与她并列的那个名字。


    没错。


    他还是第一名。


    他也在13班。


    /


    坐在礼堂的报告厅里,陈之夏在心里想过无数次,既然他已经?拿了?第一名,那么这个学对他来说,真的没什么意思了?。


    他是那么喜欢新鲜感的人,换女朋友都很?快,从高?一到现在都在13班,面对的大部分还是原班同学、原汁原味的班主任,肯定很?无趣吧。


    所以,他一定不会来上?课的。他也完全不需要每天按部就?班地坐在课堂里,最多会在考试时露个面。


    她就?不信能倒霉到次次跟他一个考场,次次和他并排坐。


    如?此宽慰了?自己,陈之夏心下稍安。


    前方?台上?,校长?和几个骨干教师轮流讲过了?话,为他们打?气,喊过口?号,炫耀了?一轮儿崇礼中学历年来赫赫有名,并让其他学校都望尘莫及的上?线率后。


    终于消停片刻。


    冯雪妍坐在陈之夏旁边都快睡着,那会儿她俩还大海捞针般地在公示榜找了?下张京宇的名字,他被分到了?19班,相?隔甚远。


    已经?进行一个多小时,陈之夏拿着单词书偷偷背了?几页,也有点昏昏欲睡,心想应该可以散会了?吧。


    突然,地中海校长?骤然一嗓子,就?炸醒了?大半的人。


    “——接下来!”


    “让我们欢迎优秀学生代表讲话!!”


    同学们都开始不耐烦了?,小声地骚动:


    “谁啊,谁又要来讲话——”


    “哇,优秀学生代表诶,得是第一名吧……”


    “……”


    陈之夏右眼皮开始跳,心底油然浮现出不好?的预感,但更多的不是因?为她拿了?第一名有可能被请上?台上?讲话。


    校长?显然在卖关子,像公布大乐.透一样,最后沉了?下嗓音,又很?高?亢地扬声,揭晓出答案:


    “让我们欢迎——本次的第一名!”


    “江嘲!”


    整个报告厅只沉默了?一秒。


    哄然就?沸腾了?。


    “卧!槽??!!”


    “真的是江嘲——”


    “他今天来了??!”


    “——他怎么会来啊?今天又不是考试是上?课诶!”


    “分班考试都参加了?耶!”


    “啊啊啊啊江嘲——”


    “江嘲!!!!”


    …


    然而,直至各种激烈的议论,交杂着不可置信的呼声渐渐地平息,也没见到他本人出现。


    校长?在台上?都有点尴尬,大家也慢慢从翘首盼望转为了?习惯性的失落。


    有熟悉江嘲的老师交耳和校长?似乎说了?下此人的行事作?风,校长?便开始拿出小手绢儿擦汗,“好?了?好?了?,原来是我老糊涂啦,那既然江嘲没来……”


    哐当——


    报告厅后方?传来了?轻微的开门动静。


    有脚步声传来。


    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不约而同地回过了?头。


    姿态疏倦的高?挑少年姗姗来迟。


    白?衬衫,黑色长?裤,斯文笔挺,如?此却又带着点儿慵懒气,正慢条斯理地抽着烟,半天似乎才意识到了?什么。


    并且好?像所有目光全落在他的身上?。


    他稍作?迟疑,半眯起眼,轻轻朝众人吐着烟圈儿。


    又抽了?会儿,才徐徐捻灭了?。


    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中,他的双手落在口?袋,不落声色地经?过了?最后一排的座位,从一侧走道?沿着台阶,在大家的注视下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前方?演讲台。


    明明所有人都在等他,他却漫不经?心得如?同置身事外。


    陈之夏说不清这一刻是妒忌,不安,还是什么。


    明明她也是第一名。


    但她的视线,注意力,心跳,也和每个人一样,从见到他的第一刻开始,就?不能从他身上?挪开丝毫。


    他最后站定到台上?。


    磁性的嗓音被话筒的电流与布散在各个角落的音响一瞬放大。


    “大家好?,我是江嘲。”


    底下传来轻微的喧哗与尖叫。


    他疏淡的目光略略扫过,显然早已习惯,聚光灯落在他的眉眼,鼻梁,下颌线,他整个人便更为矜傲,恣意。


    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矛盾与喑哑。


    “我不喜欢学习,不喜欢上?课,相?信你们也一样,”


    他顿了?顿,依然用徐徐低缓的口?吻,开了?口?。


    “但我希望每个人都能做喜欢的事情,做感兴趣的一切。”


    “我希望每个人都能成为自己。”


    “包括我自己。”


    “谢谢大家,我的发言完毕。”


    /


    到最后,都不知是在几乎全校女孩子的脸红心跳的议论中,还是那不寻常的发言给所有人的震撼里,大家昏头昏脑地回到了?教室。


    等正式开始了?第一节课,陈之夏都有点难以回神。


    他就?像是崇礼的一个符号,只在特定时间才会出现。


    他也真的成为了?他自己,从来都在兑现他的不喜欢上?学,不喜欢上?课。


    等大家的兴奋劲儿过了?,意识到自己其实并没有他那么聪明,不用按部就?班地待在教室就?能闪闪发光,才逐渐回归到了?不那么热爱、但是必须要进入的高?三学习状态中。


    先做好?自己的事吧。


    这一次,他在某一刻突然消失、来到教室,几乎都没人察觉了?。


    一节课过半,老师正背过全班在黑板上?洋洋洒洒写着板书,带领大家复习那些晦涩的概念的时候。


    陈之夏忽然感受到,自己的椅背被轻轻地撞了?一下。


    那个希望又不希望的念头从心底冒出来,她下意识要催眠自己可能是有还没入班的同学进了?教室。毕竟今天分班如?此混乱。


    空气中沐浴露混着温热的体温,他隐约缓慢的呼吸落在了?她耳后不远的位置。


    像是在保守他和她之间的某个秘密,不让四周的任何人察觉,比之那时在报告厅一瞬轰着耳膜的震撼,他的嗓音很?低。


    带了?些许倦懒的笑意。


    “喂,讲哪儿了?。”


    16


    16/


    ……讲哪儿了?


    陈之夏正?贴着椅背, 思考着黑板上老师笔下那两个物理公式的区别,很清晰地,就听到了他这么一句。


    忽然之间, 问得她也愣了神。


    攥在食指与拇指间的圆珠笔,也跟着在笔记本?的纸面上停顿,不留心, 她一个字都写歪了。


    赶忙衔接上老师的思路, 她就要把脊背匆匆撤离开椅子,却是又听身后那人漫不经心地说:


    “怎么,校服都穿上了, 回都不回我一句?”


    这话声音可不小。


    四周都有埋头记笔记的同学注意到了, 纷纷转过?了头来,朝他们投来了视线,伴随着小声又惊喜的感叹:


    “哇,江嘲居然来上课了诶……”


    老师写完最后一行板书,也马上要回过?身了,听到讲台下方有动静,加重了粉笔的力?道,严厉警告着:“好了,你们不要再说话了!大家好好思考一下,我等会儿要提问了!”


    真是拿人手软。


    ——但她又不是不给他钱。


    别人都注视过?来了, 陈之夏恐怕再引起老师的注意,便把习题册往课桌的左边放了放, 拿起自动铅笔, 在正?在讲的地方, 大大地画了个圈儿提醒他。


    今早只飘了会儿雨,现在终于放了晴。


    和煦明朗的阳光迎着浮动的窗纱透入了室内, 懒洋洋地落在少女细软的发梢上。


    她轻轻地垂下眼,睫毛淡而长,侧过?脸来的这个角度,能看到她娴静的神情。


    鼻尖儿玲珑,嘴巴也小巧,唇珠的弧度有种浑然的精致。


    她把左侧脸的头发别到了后耳廓,与脖颈相连的那块儿皮肤白皙又剔透,颈侧一颗红色的小痣便更显眼。


    忽隐忽现在领口。


    许是她这人实在过?于认真,或是想尽快一次性地摆脱他,怕他看不到似地,还?将?那习题册往他的方向挪了一挪示意。


    那一页上密密麻麻的,用各色笔做了听课记录,字迹娟秀干净。


    为他画的那个记号非常的突兀。


    陈之夏余光瞥到,他好像并没?有在看书上那个圈儿。


    似乎,一直在看她。


    “……”


    她预感很不好地一凛,还?未回过?头下意识去确认。


    老师这时已经转过?了身。


    “干什么啊!怎么还?有人说话——”


    陈之夏这下都顾不上他到底在看哪里?了,慌忙把书放回去,用胳膊死死地压住,人也离他远远的,赶紧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这个物理老师是今天新?换到13班的,早就对?江嘲此人有所耳闻,比之以前13班将?他的出勤、早退、旷课等等视若无睹的老师,见他来了,立刻严肃地提醒道:


    “——江嘲,既然来上课了,就把你的课本?拿出来。”


    ……课本??


    “不好意思老师,”


    江嘲此刻缓缓地从座位起了身,作出一副很抱歉的样子,倒真像正?儿八经来上课的,“我还?没?领到,我下课就去。”


    “……”


    陈之夏终于明白,刚才心头浮现一瞬的预感是什么。


    所以。


    他连书都没?有,就追问她老师讲哪儿了?


    她还?那么……


    一本?正?经地回答了他。


    在同学们细碎的长吁短叹,和老师赞赏的目光中?,身后的人又翩翩然地坐回了他自己的位置。


    俯身的那一刹那,他轻缓的嗓音又随着风拂到她耳际来。


    “你是真有点乖啊。”


    “……”


    /


    ……太可恶了。


    她真觉得自己蠢到家了,他浑身上下哪一点像是需要课本?的人?就是纯粹在她身上寻开心罢了!


    下了课,和冯雪妍去热水机那边排队时,陈之夏还?在心底咬牙切齿的,无比后悔那一刻对?他的隐隐同情,以至于排到她了都没?跟上。


    还?是冯雪妍把她的杯子从她手中?拿走,先一步去占了位置,每日更新在南极生物峮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肩膀还?轻轻撞她一下,奇怪地问:“你怎么有点心不在焉的?”


    陈之夏回过?神,摇摇头:“……我没?事。”


    周围人太多,冯雪妍也不好让人听到,猜到了些?,便同她耳语:“等下上课前你偷偷换到我旁边去,不要坐他前面了。”


    陈之夏狠狠地点头。


    回去的路上,不断有各个班的女孩儿从身前身后兴奋地奔过?去,直往他们13班的教室跑,激动得不得了:“听说了吗!江嘲来上课了!”


    “我听说他上节课在,现在都还?没?走——”


    “今早他作为优秀学生代表讲话,我就有一种非常强烈的预感!他应该是不打算转走了!”


    “陈之夏还?跟他一个班诶……”


    “你嫉妒什么,你也考第一名,也能跟他一个班!”


    “不用第一名,前40名就好啦哈哈哈!”


    …


    经由今早放榜,陈之夏多少有了底气,她在门口顿了下脚步,一打眼就注意到了仍坐在她座位后面的他。


    借由问他课业题目,实则来找机会同他接触的几个女孩儿,都从隔壁班冲进了他们的教室,围着他,不断说着“江嘲最厉害了”、“江嘲你怎么能次次都第一名”这种话。


    江嘲确实有点不太耐烦。


    他骨节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支圆珠笔,比起刚那会儿在老师面前装的人模人样要好好上课的姿态,这会儿显然有点儿后悔今天坐到了这里?。


    陈之夏心想你也有今天,她没?再看他,拿着水杯径直走了过?去。


    江嘲见那道纤细的身影进来,也悠悠地瞥去了一眼。


    旁边七七八八的女孩子同时留意到了,想必都听说了他和陈之夏现在是前后桌的关系,加之快上课了,也三?三?两两地散了。


    陈之夏趁老师还?没?来,到自己桌前收拾书包,课本?和杂物,冯雪妍坐在第三?排,疯狂用眼神暗示她坐过?去。


    她力?图不回头看他,到底想到了些?什么。


    江嘲低眸玩着手机,察觉到了桌面上有细微的动静。


    少女莹白的指尖儿掠过?。


    她放下了几张钱在他桌上,有各个面额的。


    “……校服钱,给你,”她的嗓音清滢,气息很轻,还?小小地同他解释了下,“本?来……我应该自己去教务处买的,但那天我姨妈把衣服洗掉了。”


    满口的都是她不该收。


    陈之夏见他没?有动作,如?此置若罔闻。


    她猛然想起了那天晚上,是他让另一个不认识的男生去给她“找”的校服,于是她改口:“或者?……校服是谁拿来的,我去把钱给他?”


    江嘲这才抬眸,淡淡地看着她,勾起的嘴角略带笑意:“你给我钱,不就觉得是我?”


    “……”


    陈之夏愣了下,跟着他这话,鬼使?神差地问:“所以……不是你吗?”


    “当然不是。”他否认了。


    果然……


    没?那么好心。


    陈之夏心下松气,但莫名又有一丝浅浅的失望,却也没?说什么,又问:“那……是那天的那个同学吗,我去给他?他……是几班,叫什么?”


    不知是否是因为刚才周围那叽叽喳喳的听烦了,江嘲有点烦躁:


    “我忘了。”


    “……?”


    这是陈之夏未曾设想的答案。


    “是啊,”江嘲笑了笑,下颌微抬,“我不记得他叫什么了。”


    ——所以。


    你那晚就那么命令人家?


    又是给她收拾东西,又是给她背书包,又给她找校服的?


    陈之夏还?不知怎么接话,刘老师便踏着轻快的步子进来了——当然这轻快的闲适,很快在看到教室最后一排的江嘲后化为乌有。


    她赶忙坐回座位,没?来得及偷偷换去冯雪妍的身边。


    毕竟是高三?了,方方面面都关乎高考上线率,他在13班总归比不在要强,刘老师最终也没?说什么,站在讲台上轻轻咳嗽一声。


    迎上悠扬的上课铃,便道:


    “好了同学们,上课了,今天我们复习导数。”


    教室四下响起“哗啦啦”的翻书声。


    陈之夏也把收拾一大半的书本?重新?拿出来,打开了。


    刘老师低头看了会儿教案,又略略观察了下他们,见座位基本?上坐满了,心想换了批好学生就是自觉省心,满意地说:


    “正?好,我也不用排座位了。大家就按现在这么坐吧,后续有情况咱们再作调整。”


    冯雪妍趁刘老师转过?身写板书,哭丧着脸回头与陈之夏对?视了一眼。


    /


    陈之夏心想。


    也许真是周围平时对?他的赞扬与呼声太多了,导致她也被?这氛围冲昏了头脑,才会以为那套校服真的是别人口中?说的那样,是他放到她的桌上的,甚至是他替她买来的。


    午休那会儿,冯雪妍和她抽空去找了趟张京宇,问清楚了,得知总跟他们打球的一起有个叫谢超的男生。


    谢超的舅舅是学校的教务老师,所以江嘲才对?他把“弄一套校服”这种话说的那么理所当然。


    应该是出于对?她的愧疚,江嘲那么说后,谢超也没?多犹豫,第二天就照办了,也是碰运气,没?想到送去的校服尺码正?正?好。


    当然谢超也是怕张京宇揍自个儿,毕竟他之前和江嘲那么轻薄过?一个女孩子,说了什么要看别人扒她衣服这样的混蛋话,就一直憋到现在都没?吱声,张京宇都不知道这回事儿。


    冯雪妍一听说那晚的细节,简直气到发疯,没?处撒火儿了,恨屋及乌地狠狠骂了他们那群打篮球的男生,连带着张京宇都没?放过?,张京宇扭头给谢超锤了一顿。


    冯雪妍还?让陈之夏干脆不要给校服钱了,本?来就是他们欠她的,还?不知道他们中?还?有谁跟着去参与了那场霸凌呢,晚上说不定在热烈地讨论“扒她衣服”的盛况,拿来当谈资。


    江嘲之于陈之夏。


    某种他带给她的那种梦幻的错觉,也一并渐渐地从她心底消失了不少。


    中?午吃饭时,她还?清晰地看到了,他与邱安安又一齐出现在了食堂。


    他身前左右的女孩子们的呼声、艳羡、倾慕也丝毫不匮乏,他依然如?众星捧月,她们为他留在崇礼继续读书而感到兴奋。


    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即便所有人都知道,他还?和那个上周引起了不小风波的陈之夏都在13班,甚至坐在了她的身后,他按部就班地来上学了,他们彻底成了固定前后座的同学。一切也都没?有任何的改变。


    新?分了班,没?等冯雪妍陪陈之夏去找教务老师重新?申领到校服铭牌,新?的就为他们发了下来。


    陈之夏还?是高三?(13)班的陈之夏。


    江嘲也还?是高三?(13)班的江嘲。


    没?有再出现错位,太阳照常升起。


    只是他的旧铭牌,那天被?她那么一股脑不小心带了回来,她也再不敢置于笔袋,抽屉也万万不敢放。


    最后只得找了个盛满杂物的小盒子,与用到一半发现不好用了的橡皮,摔到地面出水困难的圆珠笔芯,坏掉的自动铅笔一齐装了进去,不再打开。


    她的旧铭牌还?在他那里?,偶尔她也会想,他会把她的放在哪里?呢,也许会怕身边的女孩子吃醋,某天当垃圾随手扔掉吧。


    总之,她偶尔偷偷用余光掠过?他的校服胸口时,看到的都是他戴着自己的。


    矍铄的金属铭牌,他的名字依然如?血一样的红。


    心底也会出现一丝小小的恶念,会因为他没?戴着刻着其他女孩儿的铭牌而感到暗自庆幸。


    集中?精力?进入了高三?复习,渐渐的,这些?有的没?的都被?抛到了脑后,后座也与从前无差,大部分时候都是空着的。


    听旁人说起他在学校的篮球场、游泳馆、自习室、食堂,或是哪里?出现,或是听闻有人看到他与某个不是邱安安的女孩儿共同出入了哪里?,甚至接了吻或怎样。


    陈之夏也都只会稍稍那么在意一小下,在脑海里?想象过?后,很快便会收回注意力?转到学习上。


    但若是他某节课突然出现,还?是会引起不小的喧哗,她想不在意都不可能,尤其是清晰地察觉到后座传来动静。


    只是她再也没?主动回过?头。


    陈之夏的人生信条之一,就是坚信努力?一定会有回报。


    过?去总让她犯难、不怎么能跟上的体?操课,通过?用心地和老师学动作,注意热身与拉伸,慢慢也能信手拈来了。


    如?冯雪妍所说,大家也都不是专业的体?操运动员,能通过?考试就万事大吉。


    这天,是体?操课的结课考试。


    其实这课从高二下学期就开了,拖拖拉拉到高三?都要一个月了才结束。


    陈之夏和冯雪妍的学号排在前面,她俩早早就考完了,没?拿到多么高的分数,但已经让她这个“后进生”很满意了。


    隔壁篮球馆所谓的考试已经演变成了比赛,恰恰等会儿是大课间,黑压压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那一声声的高亢呼喊实在很难让人忽略。


    班长还?是原来13班的班长,名叫邵坤,这会儿见班里?的大部分女孩儿都结束了考试,忙奔到体?操教室来喊她们:


    “——来啊!咱们跟14班、19班打比赛呢!快来加油!不然打不过?啦!”


    其实,陈之夏是看出冯雪妍忸忸怩怩想去看张京宇的。


    之前冯雪妍还?无意跟她说过?一句:“张京宇虽然学习烂、嘴贱、有时候还?有点儿被?害妄想症、心眼小,但打篮球的时候还?挺帅的。”这种话。


    陈之夏的心底某处,也揣着一点儿小小的念头。


    正?好她们也无聊,不如?去看看好了,何况的确是几个班在打比赛,这时候还?是有班级荣誉感的,其他同学都去了。


    进去才发现,整个球馆用人山人海形容也不为过?。


    四面看台都坐满了,计分器一页页翻得热火朝天,球场上十几号着不同颜色球衣的男生挥汗如?雨,轮番儿地上场。


    女孩子们的尖叫阵阵,差点儿就要掀翻房顶。


    是的。


    一如?往常,大多都在喊江嘲的名字,无论*七*七*整*理来自哪个班。


    也几乎一进去,陈之夏一打眼就注意到了那道穿“9”号黑色球衣的高挑人影儿。他也一如?往常不怎么上课,来学校找女孩儿也是为了找消遣。


    但基本?次次体?育课,或是这样能打篮球的机会,他都在。


    她不知不觉已经摸清了他的习惯。


    陈之夏和冯雪妍被?班里?几个同学搡到看台最前头,他们抓着她的手,塞给她一个会“哗啦哗啦”作响的瓶子还?是什么,就带着她开始高声喊:


    “13班加油!”


    “13班!!!加油——”


    “江嘲加油!!”


    “——江嘲!加油!!!”


    …


    球场上可不是按班展开对?抗的,他们13班的学习都挺好,却出不了几个像江嘲这种在球场上非常厉害的,于是就以江嘲为首的几个,与张京宇他们19班拼了一方。


    另一方基本?上都是隔壁14班的。


    江嘲与张京宇那群人经常一起打,早就出了默契,无论对?方怎么咬死他们不放,还?是能找准时机突出重围,投入一个个漂亮的三?分,或是跃空将?球扣入篮筐。


    那个荧光灰色的“9”在球场灯光的辉映下,伴随着一声声的尖叫与喝彩,简直无比耀眼夺目。


    以14班为首的另一边跟他们也不相上下,偶尔也能抓住他们的破绽,夺下一分又一分。


    比分的变幻如?过?山车精彩跌宕。


    在周围震耳欲聋的喧哗之下,陈之夏和冯雪妍也跟着助威加油,但每每喊到了江嘲的名字,她的声音便会弱下来,或是干脆不出声。


    只是用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在球场狂奔的少年,半天都不知是谁把一瓶水塞到了她手里?。


    “陈之夏!等会儿你把水给江嘲他们啊——”


    说的是江嘲“他们”,也没?说一定要给江嘲。


    但她的心脏,随着场上的喝彩跃动,还?是忍不住噗噗地跳了起来。


    比赛过?半,满场飘荡而过?一声尖锐的哨响。


    14班的比分领先,张京宇和谢超双双跪在场上一阵儿的哀嚎。


    中?场休息了,9号球衣的心情似乎也不大好,他半伏着身,跑过?一轮儿却是错过?了最后一个球,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面色都有点阴沉,盯着对?手的眼神儿透出了阴鸷。


    一群女孩儿可顾不上他进没?进球,只看他的脸和打篮球这件事就足够,这会儿一拥而上,喊着他的名字,全簇拥到他面前去了。


    已经没?人在意看台上的邱安安了。


    他这么受欢迎,又是这样的喜怒无常,女孩子也都是今天喜欢,明天就不喜欢。


    到底谁在乎他,他又在乎谁呢。


    14班的啦啦队就在陈之夏她们旁边,他们沸腾欢呼,迎上自己班凯旋而归的队员们,好像这场球赛终于分出了胜负一样。


    陈之夏知道意义可不止如?此,她听说过?,在崇礼或是崇礼以外?,几乎没?人打得过?江嘲和张京宇他们。


    陈之夏怀中?抱着那瓶不知是矿泉水还?是运动饮料,一时还?无所适从。


    这时,隔壁14班一个穿白色球衣的高个子男生,径直奔到了她的面前,兴高采烈地叫了声她的名字:


    “——陈之夏!”


    “……”


    陈之夏一愣。


    那男生看着有点眼熟,但又说不上哪里?眼熟,好像就只是在走廊经过?隔壁班有过?一面之缘,并未深入观察过?的那种同级同学。


    他当然也看出了她眼中?的迷茫,让同伴把眼镜给了自己,戴上后,便又笑着对?她说:


    “一直想跟你打个招呼,我是你隔壁14班的程树洋——你还?记得我吗?”


    陈之夏微微睁了眸,这才把那日在校门口为她开脱的学生会男生,与此刻这张脸对?上了号。


    她点点头,不禁一笑,有点惊喜:


    “是你啊?我记得,上次谢谢你啊。”


    她都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也一直想,如?果有机会再碰见他要跟他好好道个谢。没?想到他居然就在她隔壁班。


    都从没?注意到过?。


    程树洋打了圈儿球下来,嘴唇都很干燥,陈之夏心想这水江嘲肯定喝不到,毕竟有那么多女孩儿给他送水,便想开口,要不这水给他好了,正?好可以交个朋友。


    程树洋似乎也有这个意思,他看着她,欲言又止的。


    可她嘴唇刚动了动,忽然感觉有人经过?她面前。


    怀里?一空。


    那瓶水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走了。


    江嘲就那么径直越过?了面前围的水泄不通的女孩儿,这么众目睽睽之下,拿走了她抱着的那瓶水。


    他仰头灌下一口,喉咙才稍稍好受。


    而后,他又把那瓶盖儿拧回去,一扬手,重新?扔到她怀中?去。


    他淡淡侧眸,视线掠过?了她:


    “给我拿好了。”


    17


    17/


    但也不知, 是否是他的那三分球一直都投的很准,这么把水扔回给了她,稳稳就落入了她的怀中?, 分毫不差。


    她恐怕砸到自己,几乎是惯性反应地用臂弯去接住了。


    “……”


    如此一来一回的,大家都在看他们了。


    还有?人“喔哦——”、“喔哦——”的起了哄。


    陈之夏都不知道是该把这水放下还是拿着了。


    刚才那上半场, 江嘲就是从程树洋的手里输了个球。她明明白白地?看到了。


    这会儿他?也非常有?脾气似地?, 喝完了水就回到场上热身?去了,提前进入状态,开始准备后半场的比赛。


    程树洋当然?也瞧出了陈之夏那时想把水给他?的意图, 不过他?也没多尴尬, 只笑了笑,道:


    “陈之夏!等?会儿我赢了就来找你!”


    信心满满的。


    陈之夏能感?觉到不远处的江嘲,听到这句后看向了他?们——或者说,是看向程树洋的眼神?更阴鸷了点?。


    是了。


    在崇礼,大家都没怎么见?江嘲输过。素来霸场许久,今天他?和他?那群人,可是结结实实踢到程树洋跟14班这块铁板了。


    陈之夏正好也想好好跟程树洋表达一下上回的感?谢。


    她便也对他?微微一笑,两个梨涡浅浅的:“嗯,好。”


    球场上的也注意好一会儿他?俩了,便同?江嘲开起了玩笑:“江嘲, 你可得小心点?喽!再输一个球给程树洋,怕是别的也要输掉了。”


    “我去, 不至于吧, 你们江嘲也不缺女孩儿吧——”


    “江嘲你也真是, 水都不想人家给程树洋啊?哈哈哈哈!”


    “程树洋怎么就那么确定他?一定可以?赢我们江嘲?”


    …


    上周考试,江嘲和陈之夏当那么多人的面?交换过了校服铭牌, 旁人现在抓住机会就心痒痒地?想揶揄他?们两句。


    都知道江嘲更在意的是丢了个球这回事儿,他?还有?大把的女孩子喜欢他?,一个陈之夏根本算不了什么。


    他?也根本没把程树洋放在眼里。


    哨声响起,下半场预备。


    眼见?以?黑色球衣和白色球衣为首的男生?们分列成了两边,陈之夏身?处这一触即发的氛围中?,也不自觉地?跟着紧张起来。


    怀中?还抱着江嘲喝过的那瓶水。


    塑料水瓶的外壁被他?按下去了一个凹口,久未回弹,硌在她胸口的位置,隔着体操服上衣单薄的布料。


    似乎还残留着他?手指与掌心的余温。


    她心跳怦怦的,非常奇妙的感?觉。


    球场的男孩子们奔跑了起来,身?边还有?人同?她窸窣地?耳语:“喂,陈之夏,刚才江嘲只喝了你的水哦,他?连邱安安的都没搭理呢……”


    好像认定了他?对她一定有?什么。


    但她很清楚,这只是大家的玩笑话。


    江嘲打球有?时就像发泄,譬如上周捡到他?铭牌那天,现在他?有?条不紊地?运着球,不断越过人群,跑过侧线,咬准时机一个个地?抛进球,更像是在从上半场的落於下风中?夺回自己的主权。


    他?是有?自己的思考的,她早知道他?这人头脑过人,在球场这样玩心过重的地?方,居然?也有?他?的细微之处。


    这后半场,他?似是盯上了程树洋,没给对方任何一丝夺于上风的机会。


    不消多久,比分就被他?一点?点?追了上来。


    程树洋自然?也不差,白色球衣后那个相反黑色的“10”号同?样耀眼。


    乱中?,陈之夏还听有?同?学小声地?感?叹他?打球也很帅,他?是隔壁14班的班长,还是校学生?会的会长,等?等?诸如此类云云。


    但很快,这些言语,就被叫嚷着江嘲名字的尖叫声淹没掉了:


    “——最后一个球!江嘲进了!!!”


    “啊啊啊啊果?然?是江嘲——”


    “赢了!赢了!!”


    “……太牛逼了!!!”


    胜负几乎就在眨眼之间。


    陈之夏听到这四面?震耳欲聋的喝彩声,才从那道颀长人影儿跃上篮板叩进去的漂亮三分球中?回过了神?。


    她也不禁喜上了眉梢,和所有?人一起从内心油然?出开心。


    最后那一波防守万分惊险,张京宇挡住了程树洋那边的进攻,才让江嘲他?们有?了可乘之机。


    冯雪妍这会儿也兴奋得不得了:“可以?啊张京宇——这么厉害!那我就勉为其难三天不刻薄他?吧!”


    有?人起了哄:“张京宇!听到了吗!冯雪妍夸你了啊!”


    “……干嘛啊!我哪里夸他?了,我只是说事实——赢了当然?开心啊!”


    比分其实互相咬的很死,两拨人根本没拉开太大差距,若是最后那个球抢到了,再来一波机会,14班他?们就赢了。


    江嘲最清楚不过,他?在一众喝彩中?并?无太多的得意,喧哗声里,却是相反的沉着冷静。


    张京宇同?冯雪妍打闹去了,陈之夏被落在原地?儿,短发女孩儿乖乖巧巧的,还穿着隔壁体操课教室的训练服。


    怀里抱着江嘲的那瓶水,有?些无所适从。


    同?伴看到了,便提醒了句:


    “——哎,江嘲,你看,陈之夏还在那儿等?你呢!”


    他?们自然?想到那会儿程树洋的信心满满,得意洋洋地?道:“程树洋没赢诶,估计没脸去找她了吧!”


    “哇——你们别说,我都没发现,陈之夏这么一看还挺可爱的啊。”


    “她穿体操服好瘦哦,腿好长。”


    他?们那闹哄哄的,这不三不四的议论陈之夏都听到了。


    她从没被男孩子这么大喇喇地?评头论足过,这下都分不清这是夸奖她还是笑话她了,心想不然?还是走吧。


    水就给他?放在这里好了。


    江嘲像那会儿一样,破开人群,长腿迈开,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他?把黑色腕带摘掉,用那柔软的东西,跟那天在考场似地?,就那么随意轻轻拍了拍她脑袋,放在了她的头顶。


    然?后从她怀中?顺走了那半瓶水。


    “……”


    心口塑料瓶儿微凉的触感?消失了,头顶却好似还落着他?手掌的触感?。


    一时间呼吸微窒。


    叽叽喳喳的男生?们见?状,四下更哄然?了,追问起了江嘲:


    “陈之夏就是很可爱是吧!你看人家乖乖地?就在这里等?你——”


    ……他?们在说什么啊。


    陈之夏的脸上爬上灼意,她慌忙想走,却想起他?的腕带还在她脑袋上,又手忙脚乱地?拿下来,这下都不知该不该递给他?了。


    “是啊,”


    江嘲的鼻息轻动,赢了球,心情显然?比那会儿好多了,他?仰头喝了口水,淡淡地?瞥他?们,“可以?滚了吧。”


    话是笑骂,承认她却完全没有?勉强的感?觉。


    陈之夏知道他?情绪昂扬是赢了比赛,说出这话也完全是因为心情大好,但她两颊还是禁不住发起了烧。


    这时。


    程树洋他?们收拾好了东西,便准备退场了,三三两两地?正因方才那场比赛输掉而长吁短叹的,看起来有?点?低落。


    陈之夏想转移一下注意力,忙把视线从江嘲这边挪开,她没忘记程树洋那会儿的话,鼓舞似的,嗓音不小地?叫了声他?的名字:


    “……程树洋!”


    江嘲闻声,目光斜斜落在了她身?上。


    陈之夏感?受到了,她更迫切地?看着程树洋,心想你不是说打完球来找我吗,赶紧把我带走!


    她是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了!


    可程树洋看到了她身?旁的江嘲,并?未停留脚步,只讪讪对她笑了笑,挥手作为示意。


    这是……


    在打招呼还是在告别?


    陈之夏还没想通,眼见?他?都要走到球馆大门口了,看起来真的要走了,她就只能接着自己刚才喊他?名字那股劲儿鼓舞道:


    “……加油啊!”


    下次赢了江嘲!


    她在心底默默补充这么一句。


    但其实她知道,她并?不想让他?输,就是想搓搓他?那股子可恶劲儿。


    她又默默责备自己,真是有?点?太不会说话了,程树洋上次那么帮了自己,她该好好表达一下感?谢才是,他?看起来是个很好的人。


    程树洋温柔地?对她笑笑,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还跟她比了个“OKay”。


    然?后就跟同?伴们离开了球馆。


    江嘲靠在看台边儿的围栏,慢条斯理喝着水,见?身?旁的女孩子一下没那么雀跃了,他?便也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陈之夏心想真的得走了,不远处邱安安她们都过来了,她伸手,就要把他?的腕带还给他?。


    还没开口,江嘲却是不疾不徐拧好了瓶盖儿,斜斜觑了她一眼,蓦然?道:


    “你跟他?说话的时候怎么不结巴?”


    “……”


    陈之夏错愕地?眨眼。


    谁?程树洋?


    等?一下——


    她在他?眼里……是个结巴?


    他?说谁结巴?!


    江嘲见?她脸色从愣滞,变成了这副想怒又不敢怒的样子,不禁弯了弯嘴角,完全没去瞧正往过来的其他?女孩儿。


    反而转过身?,手臂懒洋洋地?挥过了她的身?侧。


    陈之夏感?觉身?旁有?风掠过。


    他?这次一扬手,把那空瓶子就扔到了她身?后看台的垃圾袋儿里了。


    然?后,他?便顺势用胳膊支撑住自己,伏在栏杆儿。


    一瞬间,那双深邃的眼睛,就逼近了还没来得及退开一步的她。


    “问你话呢。”


    他?的嗓音沉下,有?点?儿不悦,透出的却是浓浓的玩味。


    陈之夏被他?这么盯着,都能感?受到他?干净清爽的气息在她的鼻尖儿盘旋了。


    他?像她第?一次看到他?打球那天一样,额头箍了条黑色的止汗带,眼额的碎发便被稍稍推了上去。


    如此,凌厉精致的眉目,高挺鼻梁,优越的五官,线条分明的下颌线,她所有?偷偷观察过的一切,便毫无遮挡。


    ……离她这么近。


    知道这人混蛋,她的心还是跳了起来。


    他?薄白的眼皮垂了垂,好似也在思量,她到底是否有?旁人说的所谓那么“乖”和“可爱”,用一种极慢、极其玩味的速度,细细端详起了她。


    呼吸都好似落在她的唇上。


    “怎么不说话,”他?盯着她嘴巴,便笑了,“刚不是还给我加油了吗?”


    ……胡说八道。


    陈之夏完全不觉得他?是听到了的,给他?喊加油的人那么多,他?怎么能听到她?这肯定又是他?的恶趣味。


    她自然?也是有?点?脾气的,沉了沉气,嗓音清莹地?:


    “我不……结巴。”


    怎么还是有?点?磕巴?


    “真的?”江嘲笑意不减,看着她,一下觉得她有?趣极了,“那你说句‘江嘲加油’我听听?”


    “……”


    “说啊。”


    就像那天在后巷逼她说喜欢他?一样。


    这般地?命令着她。


    “能说‘程树洋加油’,怎么就不能说‘江嘲加油’?”他?有?条有?理的,“我给你们13班赢了球,你不是13班的了?”


    还拿集体荣誉威胁她是吧?


    陈之夏知道自己拿他?半点?法?子没有?,她的脚步后撤,慌忙转身?。


    他?却是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腕儿。


    力道不小。


    “这么小气?”江嘲的下颌微抬,垂眸看住她,“还是说句‘江嘲加油’就这么难?”


    陈之夏可没忘那天在教室他?怎么捏住她的手,把那铭牌狠狠攥她手心弄疼她的。


    她实在太想摆脱他?了,看到邱安安她们都过来了,她微微阖了眸,想赶紧结束这一切似地?,小声地?就从喉中?挤出:


    “江、江嘲加油……”


    江嘲正儿八经地?沉吟了下,“这么小声谁能听到?你说给你自己听的?”


    “……”


    “——再说一遍。”


    天啊!


    这个人!


    他?的嘴角牵起,也故作出一副耐心尽失的模样,好像也很想放过她似的,“快点?,说完就放你走了,别耽误我事儿。”


    “……”


    陈之夏哽了哽,终究认命了。


    她心想那会儿也不是没说过,于是压抑住不安分的心跳,垂下眼,用细若蚊鸣的声音,还算流畅地?支吾了句:


    “……江嘲加油。”


    “你怎么还是结巴啊。”


    “——这也结巴?!”


    她这次厉声就反驳了他?,气他?一直拿这个说她。


    江嘲便看着她笑了起来,声音清朗无比。


    一下达到了他?的目的。


    邱安安那几个女孩儿见?状,终究是忿忿地?走开了,陈之夏心底后怕还不知道回去会遇到什么,她不敢多留了。


    一下子甩开了他?。


    她身?上还穿着体操课的衣服,匆匆拿起了手边装在袋子里的校服:


    “……我要走了。”


    江嘲却是眼疾手快地?从她手里抢走了,他?眼底笑意滑过她,边低身?下去,捞起了一旁的篮球。


    “去待那儿看我打会儿球。”


    “……”


    他?就那么注视着她,一边倒退着,边往场地?走去,笑得恣意,“干嘛那副表情,你不是喜欢看吗?”


    说罢,他?提溜着她那校服,连着手提袋儿一起丢到篮球架那边的椅子上去了。


    一向精准,根本没落到地?。


    这下她彻底走不了了。


    18


    18/


    谁……喜欢看了?


    陈之夏在心里这么赌气地想着。


    视线却已经不知不觉地跟上了他时而跳上篮板叩球, 时而奔到三步开外,一跃而起高高投入三分的步伐。


    她在看台上如坐针毡的,胳膊肘撑在?膝盖上, 托着下巴,这球场空空荡荡,没办法, 除了他, 就只能看他。


    他也完全让人移不开眼。


    本来,坐在?这里的应该是邱安安吧。


    或者无论是谁,总之, 无论如何, 确实都?不太应该是她?……


    陈之夏想到了他那枚被自己?小心翼翼地放入盒子里,下定决心不打算再拿出来的校服铭牌。她?本也?做好了不再同他说话的打算,在?脑海中?模拟过无数次他们会?在?学校擦肩而过,毫无交集的情形。


    头顶的灯光晃着她?,她?这么?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球场上奔跑的少年,居然有一种微微眩晕的感觉。


    是的。


    很明显,他还是在?发?泄。


    在?这发?泄之余,那一道高挑的人?影儿还在?场地来回地走动,他脚步之间,居然在?模拟那会?儿在?球场上失利的瞬间。


    陈之夏清晰地记得那个球他是怎么?丢的, 一下就看出来了。


    他真的是个胜负欲非常强的人?,如此, 她?便更能确定了, 他那时从她?怀中?拿走了那瓶水, 其实就是万分不爽输给了程树洋吧。


    与她?本质上没有任何关?系。


    她?的心底骤然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失落感,随着篮球不断击打木质地板的动静, “嘭嘭嘭”的,愈发?地强烈。


    大课间早就结束,傍晚钟声四面,快上晚自习了。这么?一下午又是体操课考试,又是看篮球赛的,陈之夏饿的胃里隐隐发?虚。


    据说,今晚的自习课改成了什么?高考专家的心理疏导讲座,班长上午通知过,要他们提前半小时到报告厅入座。


    说是“看他打会?儿球”,时间过了这么?久,又好像没有太久,等他貌似把那前半场怎么?输给程树洋的局势给模拟清楚了,就徐徐下了场。


    陈之夏如此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立即从看台站起。当然,还保持着远远离他一段距离。


    她?可不想让他真觉得自己?是个结巴,这下把自个儿的气息拿捏的四平八稳的,叫了声他名字:“……江嘲。”


    江嘲取下额头的止汗带,胸口还因了方才在?场地的来回奔走而微微起伏着,薄汗流经他的下颌线、喉结。


    整个人?有一种异常清透的妖冶感


    他听到了她?这声,抬眸,淡淡掠过她?一眼。


    陈之夏迎上他这视线,唇张了张:“嗯,我……得去换衣服了,那个,晚自习要去看讲座。”


    一口气就说完了。


    但?她?又想,也?许没必要说得这么?清楚。


    他还是吊儿郎当的不怎么?上课,她?就像个很好心的同班同学在?告知他今晚的安排,恐怕他会?耽误似的。


    显得她?很在?意他一样。


    江嘲扬手,把篮球扔到一边去,“嘭嘭嘭——”地就滚到无人?问津的地方。他顺手把她?的那袋儿校服拎了起来。


    长腿迈开,走过来的同时,终于?扔给了她?。


    “走吧。”


    “……”


    心底那种失落感于?是更强烈了些。


    他好像就是只是需要有人?陪着他,如此而已,或者就是厌烦了邱安安她?们,所以需要一个她?这样的新鲜感而已。


    难道,她?在?期待他说什么?,挽留的话吗?


    没那个必要,她?待了这么?久,也?的确是打算走的。


    陈之夏拿到衣服,没同他再说什么?,绕过一长溜儿的看台,就准备出去了。


    临出门,她?下意识往他方向看去一眼,他随手提溜了瓶女孩子们给他的水,懒洋洋地抻开长腿,找了个位置坐下了。


    目光仍落在?球场,好像还在?思考着什么?。


    再没向她?回过头。


    到体操教室旁的换衣间换好校服,开柜子的时候,她?还心有余悸会?不会?有人?给她?塞什么?乱七八糟,毕竟几乎所有人?今天都?看到她?直到这会?儿都?和江嘲在?一起。


    好在?没有。


    暮色稀薄,黄昏浮动。


    极近九月底,这周过后就是国?庆假期了,今天已经是周五,对于?高三来说最多就给他们休个周末两天。


    但?她?还是倍感轻松,明天可以稍稍晚起一会?儿了。


    从篮球馆一路出来,有七七八八的同学们已经往礼堂那边去了。


    陈之夏正想要不要先去找趟冯雪妍,心电感应似的,恰恰远远就见一道人?影儿,裙摆飞扬着,朝她?奔了过来:


    “——陈之夏!这里!我在?这儿呢!”


    这一嗓子不要紧,艺体中?心进进出出的不少,都?知道她?那会?儿一直在?陪江嘲打球,这下朝她?行起了注目礼。


    当然她?们见她?出来更雀跃,忙奔进去瞧该瞧的人?去了。


    冯雪妍过来了,匆匆问:“你怎么?才出来?真被江嘲给扣那儿了?”


    陈之夏点点头,表示自己?没事儿,没多说什么?,和冯雪妍一同往食堂方向去:“上次你说的那家水煮肉片我想去吃,你吃饭了吗?”


    “还没有呀,我这不是在?等你吗,”冯雪妍还仔细瞧了瞧她?,确保她?毫发?无损,没什么?异常,亲昵地挽住了她?,气呼呼对着空气来了一套组合拳,“都?怪张京宇!赢球就赢球呗,非要手贱抢我头绳儿干什么?——我跑到教学楼才要回来,跟他磨叽那么?久。”


    原来男生都?这样啊。


    陈之夏心底小小感叹着,想到江嘲也?是抢走了她?的东西,非给她?扣那儿看他打球。她?能感受到张京宇喜欢冯雪妍,可却?完全不觉得江嘲对自己?……


    ——等等。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晃走那些乱糟糟的想法,听冯雪妍聊了一堆有的没的,两人?已经进了食堂,直奔三楼。她?们饭量都?不大,要了一份儿水煮肉片。


    陈之夏趁冯雪妍跟旁边同学说话,偷偷刷了饭卡,被她?发?现还吃了顿数落。


    好在?这会?儿已经过了用餐的高峰,人?不很多,她?们赶紧找了位置拿起筷子开动。实在?是太饿了。


    陈之夏边还想,也?许不出多久,就会?看到江嘲和邱安安,或者他和其他女孩儿出现……不过,也?不一定出现在?第三层。


    她?已经不会?傻乎乎每晚去坐反方向的地铁跟他创造偶遇了,但?她?承认,每每在?食堂这种公?共区域,还是会?不自禁用余光在?人?堆儿里睃巡他的身影——虽然她?知道,其实根本不用。


    他一向惹眼,只要出现,就会?引起不小的动静。


    她?还是会?心存一丝不该有的期盼,希望她?在?几楼吃饭,他就可以出现在?几楼,即便他身边有别的女孩儿。


    她?的想法和大多女孩儿差不多,看看他就好。


    冯雪妍说的没错,这家水煮肉片超好吃,软糯糯的肉感入口即化?,光是闻着味儿就舌底生津。


    陈之夏虽来自小湾那种饮食偏淡的地方,她?却?异常很能吃辣,丁韵茹都?很吃惊。


    冯雪妍特意在?出餐前让老板多放了辣,这会?儿辣得眼眶通红,陈之夏却?吃的不动声色,瓷白的双颊只染上了层淡淡的晕色,二人?对视一眼,咯咯地笑。


    突然,有人?过来拍了拍她?们的桌子。


    女孩子手腕儿上的装饰品“叮呤咣啷”地响。


    陈之夏还没来得及抬头去看是谁,冯雪妍却?是先不悦地出了一声:


    “——你来干嘛?”


    桌前三四个女孩儿,以邱安安为首,加之几个平时和她?一同出没的伙伴。她?们冷脸看着陈之夏与冯雪妍。


    挥了挥手,就把后头的许娇提溜过来了。


    “……”


    陈之夏这才感到有浓烈的辣意泛上了舌尖儿,烧心窝一样。


    “行了,都?这么?久了,也?该跟人?家道个歉了吧,”邱安安抱着手臂,颐指气使地说,“许娇,那张笔袋儿的照片是你拍的吧。”


    许娇哆哆嗦嗦的,低着头,好半天都?不敢看陈之夏。邱安安这嗓门儿不小,旁边很多人?都?朝他们看过来了。


    照片是许娇拍的,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她?分班考试那天因为江嘲把铭牌当众给了陈之夏,几度泣不成声,那一科索性弃考。她?学习成绩不算下游,还是分到了吊车尾的班里。


    “——说话啊!”邱安安旁边一个女孩儿拽住许娇的领口,狠狠搡她?,“哑巴啦?”


    这火气显然不是因为真的对陈之夏打抱不平,而是大伙儿都?清楚,江嘲最近和邱安安疏远了。


    许娇咬咬唇,涕泪滂沱地抬起了头,“陈、陈之夏……对不起。”


    “——大点声啊!”


    “对不起……”


    “声音这么?小谁能知道你在?道歉啊——”


    “呜呜陈之夏……对、对不起……呜呜呜,”许娇失声哭了起来,不知是因为那日江嘲的辜负,还是被邱安安吓唬到了,还是真的对她?感到抱歉,不住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拍的照片,是我、我诬陷你偷了江嘲的东西……”


    不知为什么?,陈之夏看到许娇,好像看到了那天被堵在?后巷的自己?。她?并?没有多么?同情或者愤怒,只是深深感到的恐怖。


    邱安安身边几个女孩儿,就像那晚在?陈之夏面前陷入狂欢的那群人?一样,这下彻底兴奋了,已经不仅仅是为了道歉这件事,声声高亢起来:“再道歉啊!当着大家的面给陈之夏道歉!”


    “许娇!你要好好道歉她?才会?原谅你——邱安安因为你都?被大家误会?了!”


    “你偷了东西还诬陷给陈之夏!你太坏了!”


    …


    一众面面相觑,陈之夏安静地放下了碗筷,从座位起了身,冯雪妍动了动唇想说点什么?,却?是被她?清莹平和的嗓音打断了:


    “快上课了,回去吧。”


    这话也?不知是对许娇,还是冯雪妍,还是对围住她?的其他人?说的。


    空气一瞬间都?安静了。


    陈之夏只是平静地看着许娇,眼神儿淡淡的,没有任何感情:“不用道歉了,我……要去上课了。”


    她?同时转头,对其他人?说:“你们也?不要再让她?来找我了。”


    一副柔和的姿态与语气,言辞里却?是满满的拒绝。


    自始至终都?很冷静。


    “……”


    说完,陈之夏就拉着冯雪妍走了。


    临离开,还听人?群中?谁冷不丁地冒了句:“……你们知道吗,江嘲之前也?有让许娇来跟她?道歉哦。”


    “说到底是不情愿吧,今天肯定是被邱安安吓唬了,要真想道歉早就来了。”


    “估计是呢哈哈哈——”


    “邱安安是为了讨好陈之夏吧,让她?见好就收以后别老缠着江嘲了……”


    “邱安安自己?不是都?撒谎了么?。”


    …


    /


    陈之夏与冯雪妍回了趟教室拿东西。


    讲座肯定无趣,猜都?可以猜到,大家基本都?带上了作业本、单词或者公?式的速记手册等等,甚至有同学背上书包,打算等会?儿一结束就放学回家,拥抱周末。


    到礼堂门口,陈之夏发?现手机没带,但?显然已经来不及,都?可以听到报告厅中?试喇叭还是话筒的空旷动静了。


    踩着尾巴溜进去,只有后排空了几个位置,周围都?是不认识的同学,她?们草草落座。


    不多时,“哗哗哗——*七*七*整*理”的翻书声窸窣作祟,前方讲台上的老师也?开始讲一些有的没的了。


    偌大的报告厅逐渐陷入了昏昏欲睡。


    陈之夏和冯雪妍坐在?最后一排,靠近走廊,风盘旋着从后门钻进来,有点冷,她?便把外套披到身上。


    下午丁韵茹发?短信,要她?放学回家路上顺便帮忙带个夜宵,这前头讲了好一会?儿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周围也?没什么?钟表或者时间提示什么?的,冯雪妍刚和她?离开教室匆匆忙忙,摸了圈儿口袋也?没带手机,遗憾地摇头。


    前座就是他们班的班长邵坤,陈之夏想过去询问。


    后门边打着转儿的风,忽然在?她?脚下停止。


    有人?关?上了门,走了进来。


    许是条件反应,陈之夏心底腾出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周围也?陆续有人?悄悄喧哗。


    他身上萦绕着丝丝缕缕的沐浴露味道,带着淡淡的烟草气息,洗过了澡,披拂这秋夜的寒意与潮湿。


    在?她?右手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


    是江嘲。


    询问时间的一句话同时出了口,她?声音不敢太大,班长都?没转过头来。


    这也?才看到班长戴着耳机,根本没听到。


    这时,横在?他和她?之间扶手上的手臂,忽然往她?这边疏懒搭过来了一截儿。


    他修长的五指自然下垂,一截腕骨很漂亮。


    微凉的指尖儿无意识扫过了她?的腿面。


    他似是极倦懒,从刚坐下就把自己?深深沉入了椅背,眼睛都?懒得睁开。


    只对她?示意白衬衫袖口下那块儿黑曜石般的表盘。


    “过来自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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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手指的触感?, 一下就把她的思绪拉回那个夜晚的地下铁。


    两次,他都是无意?碰到她,她的脸上却还是有了丝丝的痒意。


    缩在座椅里, 好半天都不敢吭气了。


    江嘲的指尖儿还残留着女孩儿细嫩皮肤的感?觉,他察觉到左手边的她没动静了,心下笑了一笑, 便睁开了眼。


    陈之夏下意?识侧头, 想去瞄他有没有什么反应,这下一转脸,正正好?就对上了那双黢黑的眸子。


    “……”


    江嘲的眼皮半掀, 懒懒看着她, 整个人却是很没精神似地,抬起了手臂,对着她拽了拽自己?的袖子。


    于是就把表盘更清晰地展示给?了她。


    ……他还真给?她看啊?


    江嘲好?看的唇动了动,眉梢微扬,问?她:“看清了?”


    陈之夏老实点头:“……嗯。”


    “几点。”


    他觉得好?笑,又问?。


    其实她也没太看清,眼下不好?糊弄他了,便稍稍靠近了些,仔细盯了盯那指针和数字。


    心里想着你?怎么不自己?看,又是觉得她好?玩儿是吧, 嘴上却已经回答了他:


    “八点……二十六。”


    江嘲有点儿不屑,轻慢地从她脸上别?开视线, “不就看个时间, 你?脸红什么。”


    “……”


    他说完就没再看她, 调整好?坐姿,重新闭上了眼睛。


    时候还早, 还能睡一会儿。


    不甚明朗的光线落下,他的侧颜精致,五官明朗,饶是如此沉静的睡容,也让人很难移开视线。


    四下议论窸窣,都注意?到他来了。


    他看起来……


    真的是因为打了很久的球很疲倦。


    所以,这是找了个地方来睡觉了?


    学校和老师们也不管他,他怎么就不回家呢?


    陈之夏心底揣着莫大的疑问?,她还是想到了那会儿在食堂,以邱安安为首的那群女孩儿围在她的桌前的情形。


    是了,她们的意?思都那么明确了,她都看得出来。


    她并没有打扰他睡觉的意?思,还是开了口:“江嘲。”


    “怎么了。”


    他应她的嗓音很淡。


    “我刚才,”她沉了沉气,“……没问?你?。”


    身旁的人沉默了。


    她生怕会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如实相告:“……我在问?班长?来着,他就坐你?前头。”


    “……”


    陈之夏心想他平时都不怎么来教室,估计班里同学谁是谁都记不住。她出于好?心,都没说班长?的大名。


    他再没应她,真像睡着了。


    不管他听没听到,她解释清楚了,悄悄松了口气。


    突然,感?觉右胳膊空了一瞬。


    她们之间座位的那个扶手本就不好?用,歪歪扭扭的,很不稳,快掉了一样,里面?本来带个可以拉出来用的小桌板,陈之夏那会儿抽了半天没抽出来。


    这下,整个扶手都彻底被他给?推了上去。


    他和她中间彻底毫无阻挡了,明晃晃变成了双人座。


    “……”


    接着有什么东西砸到了她的裙子上。


    金属触感?的,还挺重。


    是他的那块儿手表。


    江嘲偏了偏头,懒懒掀开眼皮,冷冷看住了她,就这么盯了她小几秒。


    盯得她心底发慌。


    最终,他薄唇微动,挺没好?气似地笑了下:


    “那你?就别?出声了吧,我嫌吵。”


    “……”


    嫌吵你?在这儿睡觉干什么?


    两人彻底无话了。


    他把这手表扔给?了她,倒真让她自己?看时间别?再打扰他了一样,把那摇摇晃晃的扶手推上去后,也再没了别?的动作。


    他人高腿又长?,这么大喇喇坐她旁边睡着觉,藏深色校服裤的面?料触感?带着丝丝凉意?,有一下没一下地拂着她的皮肤。


    比那手指无意?的触感?更明显。


    她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


    冯雪妍注意?到他们这情况,到底知道?江嘲不是个好?东西,于是想把她和陈之夏座位之间的扶手也那么推上去,腾出点空间好?让她往她的方向过?去一点。


    可推了好?久都纹丝不动。


    陈之夏都在想,她一生积德行善,非让她和他之间的这个扶手坏掉,老天爷怎么偏偏捉弄她。


    还不仅如此。


    中途,前头讲台上那个神叨叨的什么心理老师,就拿着大喇叭怂恿上次考试的第一名,到前面?去给?大家传授“备考经验”了。


    一时间,所有人齐刷刷朝她和他看了过?来。


    学校两个第一名坐在一起,不知谁还把那扶手推上去,弄的跟情侣座似的,加之都传疯了,下午篮球赛一位还喝了另一位的水。


    这会儿又是阵阵哄声。


    那老师生怕气氛不够到位,让舞美老师把聚光灯都切到了他们的方向。


    陈之夏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右手座位的“第一名”,不知是真睡着了还是怎样,眉眼沉沉的,完全不为所动,在这偌大的动静下毫无反应。


    所以,就只能她这位第一名硬着头皮上去。


    上回他作为“优秀学生代表”讲话时,她坐在底下,心里还有那么一丝小小的妒忌,本来她也是第一名的。


    现?在随着脚步落定到台上,彻底烟消云散。


    慈眉善目的老师把话筒递给?她,笑呵呵的:


    “那位第一名是江嘲,我已经有所耳闻了,这位第一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忽一瞬,落在她座位旁边睡觉的那位身上。


    不知怎么,想到了入学没多久,他在教室前门的讲台说要她和他一起罚站,没多久又在教室后门抓住她,问?她名字的情景。


    还有那晚在后巷,他一遍遍念着她的名字,逼她说喜欢他。


    以及今天球场,食堂,平日的教室,走?廊,楼道?等等,好?像从她进入崇礼,她的名字就和他脱不开关系。


    不过?,自她拿到第一名,早前某些对她刻薄的奚落与嘲笑,现?在也慢慢的听不到了,就算是大家常常会议论起她,多数在提到“陈之夏是第一名”这样的话后,就偃旗息鼓。


    她心底某种恐惧渐渐消散。


    没错。


    她是第一名。


    不是她“也”是第一名。


    “……我是高三(13)班的陈之夏。”


    于是,她这么底气十足地介绍了自己?。


    并再也不会自卑于来自小湾那样不知名的地方,很大方地说了自己?是从哪里转学来的,她在原来的学校学习也很好?。


    这一切的一切,都因为她是货真价实的第一名。


    她没什么好?的学习经验,她早知自己?不像另一位那样,不怎么需要上学、坐在课堂里就能保持优异的成绩。


    她也并不认为她次次都能考第一,但她可以做到每次都冲着第一名去努力。


    因为她相信,努力就会有回报。


    说完这些,好?像长?长?出了一口气。


    来港城的这些日子,所有的不开心,都随着接下来满场如雷的掌声和老师的夸赞化?解了不少。


    她看到冯雪妍从座位上站起来同她致意?,看到了张京宇,隔壁班的程树洋,看到了沉默的许娇、邱安安,还有那天把书给?她的李影,等等等等。


    可是。


    另一边与她相连的座位却空了。


    她是有点紧张的,这下才后知后觉口袋放了个沉甸甸的物件。


    糟了……


    他的手表还在她身上。


    /


    讲座比平时晚自习早结束十来分钟,陈之夏和冯雪妍取上书包和手机,冯雪妍遗憾地告诉她,她妈妈在她没拿手机这段时间打了好?几个电话,已经发了短信过?来在校门口等她放学了。


    她们今晚不能一起回家了。


    陈之夏还揣着江嘲的那块手表,与冯雪妍在校门口分别?。


    那会儿他人就不见了,也不知是提前回家了还是怎样,她上台都没发现?,紧张至极,对着话筒演讲前后,手偶尔会不自觉落在口袋,居然是这东西给?了她莫大的勇气。


    她都没想再拜托张京宇或是谁了,就算是见到邱安安,还是哪个在他身边出没过?的女孩儿,她也能赶紧塞过?去一走?了之。


    正无所适从,手机响了。


    还以为是丁韵茹,没想到是个陌生号码。


    陈之夏许久没和妈妈联系了。


    之前是拒绝一切关于她的电话,但今天看到冯雪妍,每天也能感?受到丁韵茹对张京宇的母爱,心底多少还是羡慕的。


    虽早就把那串儿电话号码熟稔于心,可每每有陌生的打来,她心底还是会涌现?小小的期盼。


    没犹豫多久,她就接起了。


    才小心地“喂”了句,耳边落下个低沉的男声。


    “你?在哪?”


    透着电流,他嗓音都有点失真。


    这么开门见山,她一下都没反应过?来是谁。


    “不认识了?”江嘲听她没声儿了,有点好?笑,“我来拿东西,你?在哪里。”


    黑沉的地下铁,他扳过?她的下巴抵住他胸口,让她把手机号码给?他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陈之夏这下又紧张起来,她也迫切想把东西还他,便顿了顿脚步,往没走?出几步的校门口折返:“……我在校门这里。”


    “你?别?动,我过?来。”


    他应了声,就挂了。


    不知是否是因为抽了烟,他的嗓音听起来沙沙的,异常好?听。


    陈之夏心想可能他就在附近,还好?今晚就能给?他,不然晚还给?他,被人发现?了的话可能又要生出事端。


    她又矛盾地有了某种邪恶的小念头。


    如果她不接他电话,或者?直接说她已经上地铁了,不在校门附近了,把他这东西再多留一阵子。


    是不是,还能与他产生一次交集?


    她总会因为他变得如此矛盾。


    一边不那么想见他,一边又想见到他。


    等了许久,都没见到他人影儿,几乎每次她都能一眼注意?到他出现?。


    此刻校门口人潮汹涌,车喇叭声轰然,高楼大厦一片霓虹喧腾,什么也看不到。


    陈之夏踢着路边石子儿,打开手机,随意?地按了会儿,最终停留在他5、6分钟之前,只与她有12秒的通话记录上。


    她的手指微顿,心想要不打过?去问?问?他好?了。


    怎么这会儿都不来。


    可还没拨出去,一缕很淡的烟草气息从她身后随风拂过?来。


    头顶蓦然覆上个很轻的感?觉,甚至很温柔。


    她也不知道?他怎么总喜欢这么拍她脑袋,还没看到他人,就猜到了是他,连那会儿在报告厅他抬扶手的坏脾气都忘了。


    惊喜又惶然回过?身,看到的却是他和邱安安。


    “……”


    心底某些骤然浮现?的期待,登时被浇得一干二净。


    邱安安是那种明艳的女孩子,正亲昵地偎着修长?又帅气的他,站在校门口,引来四面?艳羡。


    邱安安眼前还亮了一亮,却不是那种很惊喜的感?觉,显然是有点儿不满他刚才拍了另一个女孩儿的头,只是笑着:“江嘲,你?都吓到她了。”


    江嘲弯了弯嘴角,瞧了会儿陈之夏,也有点好?笑,懒洋洋接了句:“真吓到了?”


    “……”


    话是问?陈之夏,但她都不知该怎么回答了,赶忙把手表从校服外套的口袋里拿出来。


    心底骂自己?刚才到底在期待什么。


    “……我走?了。”


    她低低说了句,东西还给?了他,也没道?别?,转身就走?了。


    那道?纤细的背影远去,邱安安问?他:“今晚讲座你?来了怎么又走?了?她那会儿替你?上去演讲去了,老师让她分享什么学习经验……”


    “替我上去?”江嘲咬着烟,望向一股脑都过?了马路的人,淡淡打断了邱安安,“她不也是第一名?”


    邱安安见他这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想到下午她陪他打球了,多少嫉妒劲儿没消,又有点儿得意?:“所以,你?是看完她才走?的?她知道?你?是出去等我了吗?”


    “不知道?,”江嘲也不大确定,“我忘了。”


    “对了,我还听说你?之前让许娇去给?她道?歉?”


    “谁是许娇?”江嘲似乎才想起来是哪回事儿,他两指摘掉烟,顿了顿,又不大确定地笑笑,“是吧。”


    他就总是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反正万般都随他的心情。


    邱安安早知他最近对她不大上心,她不想再在这种事上和他浪费时间,忍了忍跳脚的冲动:“好?了!回家吧,明天周末我也没什么事,今晚可以晚点回……”


    说着,就要和他往一个方向过?去。


    江嘲却是停下脚步,任由她亲昵地拉住了他的手腕儿,也没甩开,只垂了垂眸,看着她:“真要跟我一起啊。”


    “……”


    邱安安腾地红了脸,咬唇。


    “去我家吗,”他有点儿暧昧的警告,逼近她一些,眉梢轻扬,“真的?”


    就差在质问?,我们是什么关系这种话了。


    邱安安张了张唇,差点儿就要说:难道?不行吗?又不是没去过?。


    她因为那会儿他拍了陈之夏的脑袋有点儿气,他似是看出来了,此时便从口袋抽出只手,也稍带着拍了拍她。


    察觉到了他的敷衍,她的一句话便刹在了唇边。


    江嘲抬了抬下颌,示意?陈之夏刚离开的那个方向。


    “不好?意?思,我今晚走?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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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之夏步子很快。


    红色讯号灯在眼前迸裂出色彩的那一刹那。


    她心底隐隐萌生而出的那种对自己的厌恶, 才稍稍消失了一些。


    好吧。


    其实真不应该那么期待的,无论是对妈妈,还是莫名其妙地对他。


    她是个很讨厌期待感的人, 不出意外在她这里,总会毫无预兆也一如既往地落空。


    几乎没有例外。


    周围人来人往,清一色年纪相仿的少男少女, 聊着不相干的话题, 有穿着崇礼校服的,还有附近的其他学?校的。


    身处其中,她还是有一丝丝恐慌与?后怕。


    如此, 对他的那种讨厌再次占了上风, 这又让她有了安全感。


    有骑单车的男孩子、女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从四面包裹而?来。


    陈之夏双手落于校服外套的口袋,把自己藏于其中,只?敢露出一双眼睛静候前?方绿灯亮起。


    “陈之夏。”


    突然,有人在后面喊她的名字。


    这时候谁会叫她呢?


    她当然没有停下脚步,顾不上想是否是幻听,跟着汹涌的人群,绿灯一跳,立刻沿斑马线就往对面去。


    “——陈之夏!”


    那个声音又叫她,还是男孩子的。


    这次很清楚了,陈之夏还是没搭理, 装作没听到的样子,闷头狂奔。


    有脚步从后接近了她, 她实在是有点慌, 双腿迈得飞快, 心想要是谁又给她往后巷或是哪里拖拽,她就大声喊警察。


    念头过于强烈, 差点儿?撞到前?面一个人,险险之间?她一趔趄,便被谁牢牢地扶稳了。


    “对不起对不起啊。”


    程树洋赶忙替她跟路人道了声歉,他也意识到自己这动作过于鲁莽和唐突,马上松开了她。


    “不好意思?啊,”他那张斯文面孔上略带羞赧,对她笑笑,却是关?切,“你没事吧?撞到了?”


    “……没有,”


    陈之夏看到是他,意识到自己方才的确过于神经质了,她扶了扶肩头书包,对他浅浅一笑,也有点不好意思?了,“我没事……你没事吧?”


    当然,她问的是他有没有因为她受牵连撞到哪儿?,这么?一措辞,显得好像问他一路喊她的名字有没有什么?要紧事儿?一样。


    她真的很不会和男孩子说?话啊……难怪江嘲说?她结巴。


    好烦,又想到他了。


    程树洋循循观察她这细微的表情,没在意她的这般嘴笨,只?是笑道:“我没什么?事儿?,看到你了想过来跟你打声招呼,下午在球馆那会儿?你和江嘲在一块儿?,我没好意思?去打扰。”


    “啊……”


    陈之夏想说?她和江嘲真的没什么?,是大家都觉得他们暧昧或是怎样。


    每次江嘲也非要制造出他和她有点什么?的动静来。


    程树洋似乎已经猜到了她要说?什么?,他笑了笑,与?她一同往地铁站方向去,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你今天在报告厅的演讲很棒啊!听说?你英语这次拿了满分,这次题目那么?难,你好厉害——我最头疼英语了。”


    陈之夏被他说?的又不好意思?了,她谦虚一笑:“……没有没有,我也好久没有考过满分了,这次……是运气比较好吧。”


    “那就是以前?也考过?”


    “……啊,嗯。”


    程树洋更佩服了:“真的好厉害。”


    运气比较好。


    是的,虽她很清楚自己平时在英语上有多么?下功夫,这成绩是她应得的,还是不得不承认,这次运气真的很不错。


    又想起那天考试前?,覆在她头顶的温柔触感,还有一句漫不经心的“算你好运”。


    这一切的一切,怎么?会属于那么?恶劣又混蛋的一个人。


    恶劣的混蛋本人在她过马路之前?就看到她了。


    毕竟程树洋连喊两声她的名字,隔得也不远,江嘲都听到了,他正从手机屏幕一个抬眸,循音望过去。


    绿灯恰恰又跳了红灯。


    他只?能在马路这一边停下脚步。


    崇礼的秋季校服还是短裙样式,不过是把白色短袖换成了长袖的白衬衫,外加一件同色系的藏深色校服外套。


    少女的衣摆飘荡,裙袂下的双腿笔直又纤细。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帆布鞋,带着小碎花儿?的帆布书包样式素淡普通,上回在泥水里泡过那么?一遍,洗净了背在身上。


    如此半仰起张瓷白的脸,抬头看着身旁高大的男孩儿?时,笑容熠熠的,颊边细软的短发?随晚风拂动,轻盈又乖巧。


    全然没了那个雨夜红着眼眶目视他的惶然与?素来的紧张胆怯。


    “——喂,江嘲!”


    有谁也在喊他的名字。


    把他的注意力瞬间?从马路另一头的两道人影身上拉了回来。


    夜风稀薄,江嘲咬着支快燃到头的烟,眯了眸。


    隔着飞腾的青白色烟气,看到是穿着隔壁学?校校服的几个人。有点眼熟,但又不是很眼熟。


    “——真的是江嘲!”


    那几人看起来在路边无所事事抽了有一会儿?烟了,如此还扬声笑道:“总听说?崇礼的江嘲、江嘲的,每天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没想到我这个初中同学?以前?天天能见?你,现在却不经常能见?到了!”


    江嘲的烟盒儿?空了,他顿了顿脚步,走了过去。


    几人嘻嘻哈哈的,这下更惊喜,还起了阵不小的喧哗,就像见?到大明星似的非常夸张,待他走近赶忙交换了烟给他。


    江嘲接过来放在唇上,点燃了。


    火光一瞬映照他深邃的眉目。


    人堆儿?的几个女孩儿?从方才起就不住偷瞧他,视线在他脸上疯狂打转儿?,小声地尖叫。


    “我说?江嘲,喜欢你的女孩儿?也太多了吧,应付起来肯定麻烦死了,”有人搭话道,“听说?,你还跟邱安安在一块儿?呢?”


    江嘲吐烟圈儿?,觑了眼对方,淡淡笑:“听谁说?的。”


    “你这种问题就别问他了吧,”另一人调笑,“别哪天邱安安觉得丢面子也转学?了,考个崇礼也不容易。”


    “崇礼因为被江嘲伤过心就转走的女孩儿?还少吗?他之前?在台球厅,手机公放女孩儿?给他的电话——哎哟,那哭的啊,可真不敢听!”


    认定了他不是个好东西?,却还半是嫉妒半是艳羡的。


    江嘲也不解释,兀自抽着烟,透过烟雾望向地铁口。


    两道人影儿?已经看不到了。


    “哦,上周有个女孩儿?还因为他被一群人欺负了,”另一人跟着指那地铁方向,“我刚还看到了呢,才从这儿?过去。”


    “漂亮吗。”


    “不是那种漂亮,就是长得乖乖的,又白,听说?学?习可好了,能考第一名呢!”


    “和她走了的那男生是程树洋吧,以前?不就跟江嘲抢过女孩儿??”


    “……哇,看看邱安安,江嘲身边的女孩儿?都一个顶一个的漂亮,他又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的——真不怪程树洋,是我我也抢啊。”


    俨然一副他不识风情的口气,还调侃:“江嘲,你不喜欢就让给程树洋呗,哦我还听说?,你今儿?下午还输给程树洋一个球?有点逊了啊。”


    “让给我也行啊,我去泡她,她腿可真漂亮,江嘲肯定有电话号码的吧——”


    “那你去找江嘲要喽。”


    “江嘲跟人家女孩儿?估计还什么?都没干过,他愿意吗?”


    这么?闹哄哄的,玩笑开得没个边儿?。


    江嘲抽了会儿?烟,加之那时在学?校睡的那一觉,周身倦乏的感觉才逐渐消失。


    红灯终于又跳了绿灯。


    “她是全崇礼的第一,”


    因了烟气感染,少年的嗓音泛着层异常低沉的磁性,他半眯着眸子,淡淡地笑,“你考第一你也可以泡她。”


    “……”


    江嘲说?着一扬手,把方才不知谁塞给自己的打火机随手丢回去,差点儿?砸到对方脑门儿?。


    “别总盯人家女孩儿?腿看,你也碰不到。”


    说?完,他就走了。


    好半天,身后才一串儿?后知后觉的长吁短叹。


    ……对哦,江嘲也是崇礼的第一名耶。


    /


    从学?习聊到生活,程树洋意外地和她很有共同话题。


    上了同一趟地铁,又在同个站点下了车,陈之夏这才有点奇怪,出了站,便顿了顿脚步,笑着问他:“你和我这也一个方向吗?”


    程树洋挠了挠后脑勺,还往才出来的地铁口后方望了一眼,以为是她厌烦了他,又有点不好意思?:“抱歉啊,是我刚看到有咱们学?校的几个同学?……”


    ……啊。


    陈之夏骤然明了,心底浮现出暖意,那些窸窸窣窣的议论她都听到不少,何况程树洋呢。


    别说?是他,今晚没跟冯雪妍一起回家,从出校门到现在她一路也有点后怕,但他叫住她后,这么?聊着聊着,就什么?也没顾上了。


    他真的是个很温柔很好心的人,上回他在校门口帮助她时,她就在心底这么?觉得。


    “我要去给我姨妈带个夜宵,应该是到西?街那边,”陈之夏想打消他的顾虑,指了一个方向,有点担心,“你从这里回家会不会有点远呀?”


    “没事儿?,我跟你一起吧,不远的,”程树洋笑起来时很真诚,还主动为她介绍,“西?街那边有家冷面当夜宵很好吃的,是港城的特色,我也好久没吃了,我也买一份儿?带回去好了。”


    “好呀,”陈之夏笑吟吟地,“那我也给我姨妈带那个吧。”


    知道他是找借口安抚她,她还是安心不少。


    却又想,他这算是送她回家吧,还没有男孩子送过她回家……


    不对。


    如果上次江嘲也算的话……


    在校门口,电话里他那沙沙的、富有磁性的嗓音,似乎还残留在她耳畔。


    其实和程树洋一起坐地铁正聊得开心的时候,她就不自禁地就想到地铁停摆那天江嘲落在她耳边的那句话——虽然每次坐地铁她几乎都会想到。


    那时她就在心底偷偷把他和程树洋作对比了,如何也想不明白,男生和男生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说?起来,那晚她回家,江嘲给张京宇打了电话让她接,她虽没说?话就挂断了,挂之前?听他问她有没有到家。


    所以,他就是只?想确认她是否安全回去么??并没有那时在地铁里对她完全不加遮掩的意思?……


    他今晚打给她,又是找谁要到的她号码的呢。


    买夜宵前?,陈之夏给丁韵茹打了电话。


    这家冷面真的非常有名,心电感应一样,丁韵茹说?正好想给她打个电话让她带一份儿?,但又怕她找不到店面白跑一趟。


    毕竟这大晚上的。


    陈之夏说?恰好有个同学?带她来了,许是听到了男孩子的声音,丁韵茹抓着她打破砂锅问到底是不是江嘲那个混小子。


    还要程树洋接电话说?明自己不是江嘲,才安下心来。


    程树洋送她到小区门口,临走前?,他们交换了电话号码,约好如果周末有空,可以找个自习室或是图书馆什么?的一起学?习。


    张京宇今天罕见?地回来比她早,陈之夏放下给丁韵茹带的夜宵,回自己房间?待了会儿?,便借故去敲了他的门。


    张京宇纳罕极了,她这个好学?生到底不需要来找他借学?习资料什么?的,他见?她支支吾吾了半天,猜也猜到了,就很淡定地说?了一句:“没错,你的电话号码是我给江嘲的,他那会儿?找我要来着。”


    陈之夏貌似也得到了心里想要的答案,作出严肃的表情点了点头,就出去了。


    半天,她又回头敲门。


    张京宇拿出手机开了把涂鸦跳跃,以为是丁韵茹,吓得都掉地上了,这下不悦极了:“还有什么?事儿??想江嘲了你自个儿?联系不行吗,正好他也不用再打给我找你了——”


    陈之夏依然表情很严肃:“……你今天是不是抢了冯雪妍的头绳儿??”


    张京宇奇怪极了:“怎么?了吗?”


    “你喜欢她?”


    陈之夏直截了当地问。


    “……”


    张京宇沉默两秒,就给她赶出去了,说?话都不利索了:“……关?、关?你屁事啊!管好你自己行不行……我都还没问你喜不喜欢江嘲呢!你喜欢江嘲!是不是!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你别想装!”


    陈之夏其实还想问“你们男生喜欢谁,就是会抢别人东西?吗”这种话,但终究没了机会,吃了闭门羹,她回到房间?。


    可是完蛋了,她居然都没反驳张京宇那句话。


    ……不行。


    她已经下定决心,从今晚开始,她不要再喜欢他了。


    /


    写?完作业,陈之夏洗过澡钻了被窝,时不时会翻开手机,找到那条只?有12秒的通话记录,盯着出会儿?神。


    或是迷迷糊糊闭上眼睛,手机信号灯闪烁一下,她就会立刻醒来,查看是否有未接来电或者?短信。


    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


    周六的大清早,丁韵茹上班去了,张京宇忙不迭从房间?钻出来,那动静一路“叮呤咣啷”就往外跑。


    陈之夏听他甩上大门出去了,她也起了床,还特意去他房间?看了眼有没有拿篮球。


    冯雪妍也醒的很早,发?来短信:【咱们今天出去找个地方写?作业去吧,我妈这里待得无聊死了,我也不想回家待着,我不回去你肯定也很无聊。】


    陈之夏左手刷着牙,思?索着张京宇没拿篮球可能就没跟江嘲在一块儿?吧,右手“蹦登蹦登”地按键盘:【好啊。】


    她没忘记昨晚和程树洋的约定,到底不好意思?主动发?消息给他,只?说?:【程树洋昨晚说?,今天有空的话要和我一起自习。】


    冯雪妍炸锅了:【——靠!他肯定对你有意思?!昨天篮球赛我就看出来了!】


    什么?有没有意思?……


    陈之夏赶紧让她打住,淡定地回:【我们就是交了个朋友,你别瞎说?——对了,你想好去哪了吗?我去找你吧。】


    【下午吧,上午陪我妈去趟医院。下午我发?短信给你,你顺便叫上程树洋吧。】


    【好。】


    中午随便热了丁韵茹留的饭菜,直到下午快四五点,手机才有动静。


    以为是冯雪妍,或者?程树洋。


    没想到是张京宇。


    直接甩给她一个地址。


    【过来找我。】


    言简意赅的。


    陈之夏一头雾水,以为他发?错人了,回:


    【??????】


    可字还没打出去,又是一条。


    【冯雪妍等下也过来。】


    “……”


    你不如直接说?冯雪妍被你绑架了好吗?


    陈之夏还是想跟冯雪妍确认一下,冯雪妍恰好就把电话打过来了,说?地点定在他们一个初中同学?家里,她马上就过去,写?会儿?作业了正好一群人可以打打电玩。


    电玩这种东西?,陈之夏也不知道港城的和她老家小湾那边的有没有什么?区别,听冯雪妍那么?兴奋,她多少也有点新鲜和好奇,*七*七*整*理没想太多就出发?了。


    地方倒很好找,乘上学?常坐的那条地铁线,不过不在崇礼那站下车,要再往前?坐三四站的样子。


    路上陈之夏还在想,这不就是江嘲回家的那个方向么?。


    到地方,是个很新,看起来很高档的小区,她找到楼号与?单元,坐电梯上去,见?到目的地的门牌,还没敲门。


    手机就响了。


    是江嘲。


    虽她没把他存入手机,但昨晚到今天,总那么?时不时翻开手机盯着通话记录发?呆,这种数字组合对她来说?又像单词一样,早就不知不觉记到了脑海。


    以至于看到手机屏幕上弹出那串儿?号码,她的呼吸都微微一窒。


    还没想明白他怎么?会打给她,面前?那扇刚她一直在心底感叹连个门铃键都找不到的黑色雕花大门,就徐徐打开了。


    高挑的人影儿?晃了出来,他手机还贴在耳边,似乎在等她接起。


    一抬眸看到了她。


    几乎没见?过他如此居家的模样,一件宽松的黑色毛线衫松松垮垮挂在身上,灰色灯芯绒长裤显得两条腿修长又笔直,整个人浑然一副散漫慵倦的姿态。


    他那双沉沉的黑眸看住了她,见?她出现在自个儿?家门口,表情倒无惊愕,反倒有种全在他意料之中的意味,唇边都有了笑意。


    “挺聪明啊,这么?快就找到了,”他便摘下电话,眉梢轻扬,“还想去接你。”


    接她?


    这是……他家?


    里面人不少,哪里有学?习的气氛,簇在电视机前?打电玩的打电玩,闹哄哄的,好一阵儿?喧哗,没错,张京宇也在。


    陈之夏算是知道了,张京宇那莫名其妙发?给她的短信,一定是面前?这位有意为之。


    江嘲见?她那脸色就猜到她在想什么?,他有点好笑,也没否认,还侧了侧身为她让开条路:“进来吧。”


    手机早就不响了,她还是紧紧捏在手心,都出了汗。


    她毫无动静。


    江嘲这时盯住了她,视线滑过她的同时,忽然就朝她低了下身,气息也逐渐逼近,嘴角虚虚懒懒地勾着:“非要我请你啊。”


    “……”


    陈之夏紧张地眨了下眼睛,浑身的血液好像都开始倒流。


    他如此盯着她笑,一条手臂很明显地绕过了她的后腰,要抓住她一样,她下意识退了一小步。


    还没走开,脊背便结结实实地撞到了门板上。


    江嘲拉住了她身后的门把手,门推她的后背。


    接着“嘭——”的一声,一个沉闷的力道就把她牢牢推入了他的怀中,她整个人便被他和门这么?关?了进来。


    他手还在她腰后的门把手,好像就用手臂这么?圈住了她,她贴在他身前?,近到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落在她额顶。


    她慌忙垂下眼去,避开他视线。


    江嘲垂眸睥住她,却是更好笑了:“怎么?看我都不敢看了。”


    什么?意思?他。


    陈之夏心下多少有点儿?来气,心想可是你和张京宇骗我过来的——这么?想着,她就像昨天反驳他说?她结巴,她沉了沉气。


    忽地,就用一双清澈的眼睛对上了他。


    倔强的要死。


    江嘲便又笑了,他是真的觉得她有趣极了,以至于他笑起来时,她都能感受到他胸膛的震动。


    她这么?盯着好看到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他,忍不住心跳噗噗。


    也不知是不是又来摸她脑袋,他抬起手,随意地揉了揉她额前?的发?。


    顺带又遮了下她的眼睛还是怎样,像是败给了她。


    却依然在笑。


    “乖,不许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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