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 当白月光哪有不疯的 > 70-80
    徐白


    “宁为玉碎, 不为瓦全吗。”常素危对他倒是有几?分惋惜。


    他本已经做好开启锁仙阵的准备,却突然感觉到皇宫里那人的气息消失,气?息消失, 无非死?或逃, 但光从姜庭的描述, 也知?道这人是个绝不会临阵脱逃的人。


    他脚步停在姜真面前,缓缓跪下来,直视着姜真的眼睛:“头痛?”


    姜真缓缓放下捂着额头的手,头痛得几?乎快要炸开,就像有什么东西从她脑子里钻了个洞, 疼痛一直往头皮和脖颈蔓延,她从来没体验过这样的感觉, 心脏砰砰狂跳,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以一种惊人的忍耐, 舒缓了说?话?的语气?。


    “我没事。”


    “这里交给我来收拾。”常素危说?道:“对了, 我有事要告诉你。”


    姜真慢慢走?到身后的倚榻上坐下, 勉强集中精神望着他:“什么事?”


    常素危起身走?近她身边,弯下腰, 指尖按揉着她的太阳穴:“还?疼?要不要让太医看看?”


    “不用。”姜真可以抑制住痛苦的表情,却还?是?透露出?疲惫:“我身体没事, 言拙是?北方玄武斗宿化身,他仙解之后,会回归星宿, 仙界到时?候就会人尽皆知?他在人间仙解。”


    常素危抬起头:“你害怕吗?”


    带着幕篱, 姜真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的声音轻松而带着笑意:“我可不怕与他再战。”


    姜真声音轻轻的:“你刚刚想?和我说?什么?”


    常素危起身, 拍了拍她的手:“你之前在净慈寺,问过我慧通的事,我回去之后,命人去临关?调查了一番。”


    姜真听到慧通的名字,不由得皱了皱眉。


    “慧通自封离从边关?起兵之后,就在净慈寺消失了。”常素危摸了摸下巴:“这么多年来,官府调查时?,净慈寺一直是?座荒寺,破败到一个人都没有,周边的村民,也从未上报过什么异事。”


    姜真补充道:“他们的村民说?,只要是?想?报官说?出?这件事,就会离奇身亡,他们应当是?不敢拿家人和村民的性命做赌。”


    “这便是?奇怪之处了。”常素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能瞒过官家的修士,又能以这种神鬼莫测的手段震慑他人,为什么要躲在这个小寺,做这种不入流的事情。”


    这种让人献祭少女,吸取精气?的事情,连稍微要一点?面子的魑魅魍魉都不屑于做,有了神智的生物,到底不过是?求一个成神升仙,光是?吸取精气?无所补益,他们既然有着这样的力量,却只用来窝在一个破寺里做这种事,实在令人生疑。


    常素危估算着青夫人的实力,青夫人实力并不高,只能算个普通修士,在他面前毫无还?手之力,那这寺中真正作?祟的,就是?慧通。


    “你说?慧通与女子结阴亲,是?为了吸取精气??”


    “嗯。”常素危颔首:“看上去是?这样的,只是?并没有找到其他女子的尸首。”


    姜真思忖着,眼睛里突然出?现些不一样的神色:“只是?吸取精气?,其实并不用成亲吧,至少我之前听说?过的妖鬼传说?,成亲并不是?什么重要的环节。”


    那日上山前,那些村民给她披上的嫁衣,血一层凝结着一层,可见基本上每个被送上去的女子,都穿着这身嫁衣。


    这应该不是?慧通的“癖好”。


    “的确,”常素危也注意到了其中的怪异之处:“吸取他人的精气?,不需要结亲也能办到,为什么他非要做这种仪式呢。”


    婚约只有在仙界,才意义重大,作?为一种平分一切的契约,不能随意定下。


    谁会把?婚约当作?一种手段?


    姜真说?道:“或许他想?要的,根本就不是?那些女子的精气?呢?”


    “那是?什么?”


    “气?运。”姜真缓缓道:“人身上除了命数之外,最珍贵的东西不就是?气?运吗?”


    世间万物都有气?运,从不平均,比如世间大部分的气?运,都集中在了某个人的身上,可比起万物,人身上的气?运又不那么渺小了。


    她仰起头,没有再说?下去。


    以婚约为手段,吸取他人气?运的方法,她早就见过了。


    前世的方佳伶。


    今世的唐姝。


    这么相似的手段,她却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不过她现在可以肯定,慧通和封离一定有联系。


    常素危说?道:“他要气?运做什么?再多的气?运,也比不上切切实实的力量。”


    除非像封离那般,有天道气?运护身。


    “我总觉得,他想?要的不止于此。”姜真沉思。


    “就是?不知?道青夫人和他怎么混到了一起?”


    常素危拧眉:“他们不像会认识的人,青夫人实力又远远逊于他,莫不是?被他掳来的,我该留她个活口的。”


    一个是?京城挟权倚势的命妇,一个是?看破红尘的方外之人,身份八竿子打不着边。


    “不。”姜真像是?想?到了什么,表情一变:“他们都是?顺天帝的身边人。”


    “我们其实弄反了,慧通根本不是?因为自身名气?,才得到父皇的宠信。”


    姜真因为这句话?茅塞顿开:“因为青夫人的引荐,慧通才得到了父皇的重视,而青夫人利用他的谶言,操控朝廷。”


    姜真说?道:“他们早在慧通名满京城之前,就有所合谋。”


    “我拿来了手下查的族系情报。”常素危拿出?几?页绢纸,上面是?用小字密密麻麻誊抄的,俩人能查到的关?系网:“但并没有看出?什么有用的联系,你拿着看去吧,或许有什么发现。”


    姜真接过来,上面详细地记录着青夫人数年前在京城交往的贵妇、大臣,甚至溯及到家族几?系的名字,而慧通则简单得多,他出?现在净慈寺中,无根无底,与之交往的,多是?顶级的权贵,听他讲经清谈。


    姜真的指尖顺着如蝇的小字一路滑下去,在某个名字上一顿。


    她母族是?陇西徐氏,她母亲是?徐家长女,名徐謦,青夫人是?徐家次女,本名徐青。


    姜真的指尖停在徐青的名字上,微微往下移,落在徐青下面的名字上。


    徐白。


    下有小字注,徐家三女,享寿十四岁。


    常素危俯身,握住她的手,蹙眉说?道:“怎么了,身体还?是?不舒服吗?”


    姜真的指腹按在那个名字上,常素危也看到了,但不明白她为何在意:“这是?徐家的小女儿。”


    徐家的三个女儿,皆是?徐家主母所出?。


    姜真语气?越发难以置信:“我从未听我母亲提起过还?有一个小妹,况且,你看这人生辰年月,出?生时?只比唐姝大一年,那时?我祖母年事已高……不可能还?能生育。”


    徐家本家在陇西,离京城遥远,这个孩子被徐家护得严严实实,生无声息,死?得也无声息。


    常素危也知?道不可能,但一个死?去的孩子,能成什么大事,他想?了想?,还?是?如实说?道:“有流言说?这孩子是?青夫人的,但不是?左相的,所以只能记在自己母亲名下。”


    “什么?”姜真无声张唇,诧异之色溢于言表。


    “只是?流言。”常素危半跪在他面前,表情有些肃穆:“你不会知?道——你觉得这个孩子最有可能是?谁的?”


    姜真勾起的唇有些僵硬,但沉默片刻,还?是?开口说?道:“我父皇。”


    她把?那张纸又反复看了一遍,徐白的出?生之日,离青夫人和左相成婚,尚未满五月,之后生下的唐姝,也未必是?左相的孩子。


    这孩子死?在封家出?事的那一年。


    她不得不承认,青夫人是?一个伟大的母亲。


    姜真将纸扔在桌案上,转身就走?,常素危帮她收拾起来,快步跟上她。


    姜真头也不回:“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常素危停下脚步,不远不近地看着她:“阿真,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生气?。”


    “我没有为任何人生气?。”姜真回首说?道:“我只是?觉得自己从未睁开过眼睛。”


    常素危小心翼翼地,走?到她面前,掀开自己的幕帘,垂眸看她。


    姜真看到他的脸,一时?火气?全?消,心里生出?些淡淡的悲悯。


    常素危抓住她的手,轻轻触碰他那只再也无法睁开的眼睛周围粗糙的瘢痕。


    “阿真,”常素危的那只眼睛静静的注视着她,温柔下来:“每个人在不同的时?候,看到的东西都是?不一样的——或者说?,别人想?让我们看到的东西都是?不一样的。”


    “我曾经也以为我是?无所不能的,至今如此。”常素危嘴角上扬,面庞上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色:“但事实就是?,我会失败、会做错事、会输给他人,任何人都是?。”


    他侧过脸,轻轻吻了一下她的指尖,语气?淡淡:“阿真,不管九年前发生了什么,我一直相信你的选择。”


    因为她选择了封离,所以他整整九年,他都不曾提起任何。


    姜真缓缓抽回手,眼神已经平静下来:“有剑吗?”


    常素危不常用剑,喊过来一个侍卫拿来佩剑。


    姜真握住剑柄,抽出?剑刃,剑刃的温度冰冷地划过她的皮肤,姜真语气?如常,对献剑的侍卫说?道:“下去吧。”


    她对着常素危颔首:“我要一个人待一会。”


    常素危没有问她为什么:“我守在外面。”


    她抓着剑柄,走?进宫殿,大门随风而动,紧紧合上,发出?低沉的轰鸣声。


    姜真抬起一直被袖子刻意覆盖住的手,一言不发地用剑将袖边挑开,直至露出?白皙如雪的手腕,娇嫩的皮肤上,蜿蜒着狰狞的红色。


    剑尖压在皮肤上,泄出?一丝混沌之气?,姜真手腕轻抖,一声细弱的惨叫,仿佛凭空生出?来一般,姜真停下动作?,冷冷道。


    “徐白,出?来!”


    水流


    那团快要破碎的魂魄从她的手臂里飞出来, 细弱的声音轻轻地哭泣着?。


    “求求你、求求你放了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姜真安静地发了很久的呆,才?重新开口:


    “你叫徐白。”


    “对……对。”她怔怔地说道:“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你听?我说, 我不知道怎么出现在那个人的身体里,是他本?来就要死了,我才?用了他的身体,我没想害他的。”


    姜真的眼神自上?而落,声音轻飘飘的:“我不想听?你说, 我问,你答。”


    徐白闭上?嘴, 不再说话。


    “我知道怎么?剥夺你的气运, 给我一个留下你的理由。”姜真说道:“让你魂飞魄散, 方便?、省事?。”


    “我说, 我说。”徐白的神魂被吓得连滚带爬, 又?逃不出姜真的禁锢, 只能抽泣着?妥协。


    “你是徐青的孩子。”


    “……对。”


    “十四岁。”姜真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她:“你是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


    徐白小心地屏住呼吸,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她终于按捺不住,重新僵硬地开口:“我自小就有心疾, 慧通说我本?来就活不了多久。”


    慧通,又?是慧通。


    姜真无声捏紧拳头:“所以你死后,是慧通帮你夺舍方佳伶的?”


    “我没有夺舍他。”


    徐白看上?去并不想说出来, 又?迫于她刚刚的威胁, 才?断断续续地说道:“他问我来世想做什么?样的人,我说我想做一个身体康健的人, 他就告诉我,这?世上?没有人比鲛族的身体更强健坚韧了。”


    姜真慢慢地跪坐在?榻上?,缓缓闭上?眼睛。


    她在?心里质问天道:“徐白身上?的气运,也是慧通动?的手脚?”


    天道语气有些心虚,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她:“气运要是这?么?好转移,他怎么?不转移到自己身上??徐白身上?有天命,恰好被他发现了而已。”


    徐白从小受心疾之苦,又?因为不能让别人发现,被困在?陇西徐家,连房门都没有出过半步,她所期望的最大的愿望,不过是拥有更强大的、随心所欲的身体。


    一个年龄尚小,从未踏出过闺房一步的天真女孩,拥有了方佳伶的身体,却无法面?对诸敝州的残酷,轻而易举地就把自己的所有,托付给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


    青夫人殚精竭虑,唯独错算了她这?个女儿的天真——不,是两个。


    慧通帮着?青夫人,将她的一个女儿送上?了天后的位置,又?让另一个女儿夺取了诸敝州少主的身体。


    真是,神通广大。


    姜真抬起剑,剑身反光,折射出她面?无表情的脸。


    这?么?说来,慧通能看出徐白身负天命,帮她夺舍方佳伶,自然也能看出封离身上?的气运和身份,利用这?点,能做很多事?。


    她时隔数年,才?明白当年青夫人为什么?要暗中弄倒封家。


    从那时起,青夫人便?在?为唐姝计划。


    让封离孤苦无依,欠下唐家的人情,好助唐姝一步登天。


    是什么?让青夫人有了这?样的野望?


    ——当然是徐白。


    她从慧通那里知道了徐白身负天命,日?后会长生不老,遨游仙界,同为姐妹,唐姝为什么?不能?


    青夫人不爱顺天帝,也不爱自己的丈夫,甚至没有为自己打算半分?,死前还留在?凡间供慧通驱使做腌臜事?,所作所为全然是为了两个女儿打算。


    姜真的眼眶僵硬得有些酸胀。


    徐白的哭声尤其尖锐,姜真能从她的声音里听?出几分?稚嫩。


    被保护得太好的人,即便?两世加起来已经有几百年,还依旧是十四岁的模样。


    “慧通到底是谁?”姜真声线含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最后一个问题。”


    徐白声音惶恐:“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就像神一样,阿娘很尊敬他的。”


    她语气不像作伪。


    姜真“嗯”了一声,微微抬剑。


    徐白感受到她的杀意,神魂颤颤巍巍地挣扎:“你明明说过只要我说了你就饶了我的!”


    “我没说过。”


    姜真平静地闭上?眼,回想起持清和她说的话。


    什么?都不要想,混沌就是她自己。


    她不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远远超出自身认知的力量,但这?一次,她并不害怕,没有会害怕自己的手、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徐白的声音慌乱又?模糊:“求求你,你不要杀了我,你不要杀了我,放了我吧,姐姐、姐姐。”


    姜真睁开眼,眼神平静:“你的寿数在?很久之前就已经结束了,那是他的身体,不是你的人生,我会抽走你的气运,你转世投胎吧。”


    徐白的声音,在?她的剥夺下越来越弱,越来越轻,但因为是神魂的声音,姜真又?听?得很清楚:“你要……杀了他吗?……不要杀他,他……”


    姜真完全不懂,她这?个时候居然还能为封离着?想,前世给她带来最大伤害的,不就是封离吗?


    或许封离在?她乏善可陈的人生里,比只见?过自己几面?的母亲更重要吧。


    但姜真冷冷地看着?她:“怎么?可能。”


    她响亮地抽泣了一声,再也没有声音了。


    姜真直到完完整整地抽出了她的气运,还是觉得脚踩在?云端一般,并不真切。


    气运不像混沌之气一样拥有实体,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她抽出气运就像吸了一口凉气,实际上?什么?感觉也没有。


    她看着?手上?狰狞的痕迹,逐渐散去。


    神魂也随着?封印的消失,渐渐地脱出她的身体。


    姜真看到了徐白模糊的身影。


    徐白年纪确实不大,相貌和她前世看到的那个“方佳伶”有几分?相似,只不过更加稚嫩一些。


    姜真站起身,看着?徐白那双和她有几分?相似的眼睛,终于明白所谓“方佳伶”为什么?会和她相像了。


    因为那一点让她厌恶的,相同的血。


    徐白也回望着?她,稚嫩的脸上?充满茫然,她的神魂散尽了大部分?,这?道模糊残影已经没有任何属于本?人的神智,只是消失前最后的投影。


    姜真打开门,那道影子在?照进来的光隙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日?光抹除了她存在?于世的最后一点痕迹。


    “慧通帮她有什么?好处?”


    姜真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轻喃,慧通做这?些事?情,不可能只是为了帮青夫人的忙。


    还有,她在?净慈寺看到的慧通,他那半人半鬼的样子一定受过伤,是谁伤了他?


    姜真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更大的利益值得他这?样祸乱三?界,如果他要的是徐白身上?的气运,何必又?助她夺舍他人。


    她已经和天道确认过,徐白如果自然身死,气运也会跟着?一起轮回,明明那个时候才?更好夺取气运,如果慧通是为了气运,大可不必做这?些多余的事?情。


    雁雀掠过上?空,天气逐渐放晴,姜真站在?檐下,看日?光将交错的檐顶染成了红色,一番折腾,已经清晨了。


    常素危站在?台阶下,遥遥看着?她。


    姜真索性坐在?台阶上?:“你回去吧,守了一夜,不累吗?”


    “一夜而已。”


    常素危语气散漫,也没有问她做了什么?,半晌说道:“你要走了吗?”


    他看到姜真的眼睛,就仿佛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姜真撑着?脸,静静地望着?他:“我不甘心。”


    她不甘心过去的那些年一直陷在?他人刻意营造的虚假之中,她一定要和封离亲手做个了结。


    “随便?你。”


    常素危的背影挺拔,指尖拂过幕篱的边缘,声音干涩。


    “反正……我已经习惯等你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姜真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头轻轻地埋在?双膝之间,凸出的膝骨硌着?她的脸,热流顺着?凹陷慢慢地往下濡湿衣服。


    胸口逐渐有些痛意,姜真蹙眉,摸索着?捂住胸口,指尖突然摸到了衣物下凹凸不平的硬物。


    她动?作一愣,突然想起来了什么?。


    是鲛珠。


    她取出贴身存放的鲛珠,流光溢彩的珠子如今在?她手里,炽热滚烫,姜真摸着?珠子,肌肤隐隐有些发疼。


    鲛珠光辉流转,像是隐隐有层烟雾缭绕在?上?方,滚动?着?水汽。


    姜真茫然地盯着?手里的珠子。


    天道提醒她:“这?珠子快熟了。”


    “这?是怎么?了?”


    姜真将其他事?情抛诸脑后,握紧这?枚珠子,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找持清看看,除了持清,她也找不到更值得信赖的人了。


    “这?好像不太好吧。”


    天道假惺惺地嘀咕,心里嘟囔,还拿给他看,看持清这?小气鬼等会不把你这?破珠子给扔了。


    姜真小跑回客舍,持清并不在?里面?,姜庭也不在?。


    她相信持清有分?寸,应该不会和姜庭太计较……吧。


    姜真迟疑了。


    但是手里的鲛珠越来越烫,热度蔓延上?来,烫得她指尖都泛着?鲜艳的红色,天道不知道为什么?,也在?旁边吱哇乱叫。


    天道指挥她:“你傻啊,再烫被烤熟的就是你了,这?不有个池子吗,丢下去让它降降温,你还攥那么?紧做什么?,这?珠子又?不会突然长脚跑了。”


    姜真向来怀疑它说的话,但它每次说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她迟疑了片刻,手攥着?珠子放入了池水之中,冰冷的池水包裹住她的手背,被灼烫的皮肤一下子松快起来。


    水流侵入她的指缝,同样裹挟住她手里的鲛珠,炙热的温度在?水流中逐渐平息。


    姜真缓缓松了口气。


    平静的水面?上?荡出层层涟漪,姜真以为自己看错了,愣在?原地——可是她的手根本?就没有动?过。


    中心荡开的小小水涡里,凝聚起一股水柱,水柱一点点地腾空,最后膨胀到了和蹲在?池边的姜真差不多的高度。


    姜真看着?和自己平齐的水柱,脸上?表情一片空白。


    这?是一股涌动?的水柱而已,姜真却觉得仿佛在?水柱上?看到了不满的情绪。


    事?实证明,她真的没有看错。


    小小的池子里,不断有细密的小水泡冒上?来,越冒越高,水柱突然甩动?,“啪”的一声,打在?姜真的手上?。


    “……”姜真猛地缩回手。


    原本?细长的水柱融合旁边不断冒高的水泡,汇集了更多的水流,变得逐渐庞大起来。


    姜真站起来,一点点地后退。


    水柱已经和她差不多高了,如果被其他侍女侍卫看到,一定会以为宫里闹鬼。


    她刚移动?,水流就像是感觉到了她的动?作,追着?她的脚步,朝她的方向延展过来。


    凝滞在?空中的水流停在?了离她只有几寸的距离,庞大、流动?,又?逐渐分?枝伸展的水流,就像是拥有实体的怪物,或某种由液体构成的触手。


    姜真眼睁睁看着?水流里,“啵“的一声,飞出了一个彩色的泡泡。


    算了


    泡泡掠过她的鼻尖, 噼啪炸开,水珠砸了姜真一脸,顺着她的脖颈落下, 在锁骨窝汇集, 把?她领口浸湿。


    涌动的水流歪了歪, 形状略微弯曲,像是嘲笑。


    姜真抬起下颌,抹掉脸上的水迹,一巴掌拍在水流上,水流被她的动作分开, 又重新合拢,高度微微低了一下, 看上去有些委屈。


    她努力保持心平气和:“方佳伶?”


    水流缓慢地上下移动, 仿佛点头。


    姜真觉得自己可?能是患了癔症, 才会妄想一个死在仙界的人如?今变成了一潭水跟她打招呼。


    可?人的感觉往往比人的理智更先容易接受现实, 姜真还是忍不?住开口:“你还活着?”


    水流上下移动, 又左右摇摆。


    姜真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她本来?没指望谁能回答她, 这里除了她和天道就没有其他人了,她很难将希望寄托在本来?就不?靠谱的天道身上。


    水流中传出一个闷闷的声音, 隔着模糊的水声,还是能听出来?几分熟悉的清冽:“没死, 也没活。”


    姜真单手按住眉心,额角浮现青筋:“你能说话,刚刚为什么?不?说。”


    水流试探地靠近她, 贴到她面?前, 声音却很不?爽:“我还以为‘殿下’贵人多忘事,已经不?记得我这种小人物了。”


    姜真无视他阴阳怪气的话, 攥着鲛珠的指节处用力到苍白,过了许久,才微微放松:“什么?叫没死没活,你还有心情跟我开玩笑,看来?没什么?事。”


    她的目光凝望着形状松散的水流,神情却始终有种紧绷感,仿佛呼吸声稍重,就会打破眼?前的幻境。


    “别这样看着我。”


    水柱分出一条小小的细流,在姜真眼?前挥了挥,声音一如?既往:“没在跟你开玩笑,我的身体已经和光华鲛珠彻底融为一体,化为诸敝州的一部分了。”


    “那你这是什么??”姜真席地坐下来?,抬手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方佳伶分出来?的水流,水流和她的指腹相触,抖动了一下,快速收了回去。


    “什么?——什么?啊。”方佳伶拉长?声音:“这就是水,单纯的水,什么?都没有。光华鲛珠是鲛族的血脉至宝,是水的精华,我和它融为一体,就等于,我是水,我能通过世上任何?一滴水和你说话,懂了吗?”


    姜真懂了一点,但没完全懂:“什么?水都是你?”


    方佳伶的声音略微有些得意:“我无处不?在,你小心点。”


    姜真的关注点甚至不?在他的话上:“那我还能洗澡吗?”


    她果然还是应该去学除尘诀的。


    “我没有那种爱好!”


    听了她的话,水流骤然炸开,水面?像是蒸开了一般,咕噜咕噜地沸腾,仿佛无声的怒骂:“你手里的鲛珠,和我的本体有联系,才能牵引我的意识,懂!了!吗?”


    水面?划开波浪,刚刚散开的水流重新往上聚集,清澈明净的水流,倒映出一种奇异的淡蓝色,逐渐勾勒出一个半人的身影,水流像柔顺的丝绸,覆盖在人影的背后,腰部以下,都没入在水中。


    这只是一道凝固的、人形的水流,没有五官,姜真却能大体看出方佳伶的影子?,云彩和日光倒映在他身体的水流中,比天空本身更为绚烂。


    方佳伶两手交叠在一起,水流随着他的动作奇异地在空中游走:“这样,你就习惯了吧。”


    说实话,更不?习惯了,谁会习惯一道人形的透明水流开口说话,但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姜真说道:“你能控制水流,为什么?不?早些跟我说。”


    她常常想到方佳伶一个人留在了千尺之?下的幽暗水底。


    “我说了,”方佳伶语气似笑非笑:“还以为你不?太想见到我呢。”


    “如?果你说的‘说了’,是指在我洗脸的时候用水打我的脸,或者是在我喝茶的时候自己从?茶碗里跳出来?。”姜真仔细回忆了一下,平静地说道:“那我确实可?能不?太想见到你。”


    方佳伶的水影从?池子?里张牙舞爪地伸出来?:“小没良心的东西,你把?那女人杀了,气运拿到了没?”


    姜真抬起手臂抵挡住他扬过来?的水流:“拿到了。”


    “那就好。”方佳伶漂浮在池子?上空站定,语气悠扬又冷酷:“现在不?就差封离的气运了?快去,你还在等什么?。”


    “我知道。”姜真放下手,沉默地和这个连五官都没有的水影对视了半晌,才移开视线,轻声开口:“还有办法,能让你……”


    那道影子?愣了愣,有一刹那的恍神。


    “让我活?”方佳伶语气夸张:“我已经没有身体了,你现在看到的我,只是我作为诸敝州的意识。一州的支柱又不?是鱼刺,想剔就剔,你少异想天开了。”


    “那,总有办法。”姜真声音很清晰。


    方佳伶凝固在原地,突然发现她是认真的:“……什么?办法。”


    姜真伸出手指,给他比划:“你既然能代替骸骨,支撑住整个崩坏的诸敝州,那么?用同样的方法行不?行?”


    “用一个力量差不?多的东西。”姜真把?自己的手指按下去,又重新竖起一根手指:“代替你。”


    “你每天就在想这些事情?”方佳伶的水影微微俯身,语气奇怪:“不?可?能,我的身体加上光华鲛珠才能勉强够得上骸骨的力量,并不?是因为我有多强,而是我作为世间最?后一只血统纯正的鲛族产生的因果,懂了吗?你找不?到能代替我的东西。”


    姜真还是说道:“哪怕做不?到,我也会尽力试试的。”


    “就算可?以。”方佳伶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一些,语气复杂难辨,蕴含着几分说不?清的情绪:“你救我干什么??”


    他和她不?过几面?之?缘,没有哪次给她留下好印象。他也清楚,姜真对他根本就没什么?意思,这家?伙对封离之?外的人都迟钝得吓人。


    “多谢你。”姜真目光清澈:“我才有知道真相的机会。”


    “我不?是为了你。”方佳伶声音僵硬:“你弟弟难道没有告诉你吗,无论有没有你,我都会这样做的,只要封离能死。”


    “结果就是,你确实帮了我。”


    “你只要不?在关键时候对他手下留情,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了。”方佳伶冷笑。


    姜真起身,拍了拍裙摆,发现拜他所赐,她身上的裙子?大部分都被?濡湿了:“我还以为你会更想亲自杀掉他。”


    “无所谓了。”


    方佳伶声音平静。


    他当然想杀了封离,一直都想。仇恨支撑着他清醒地去计划、去布局,每一个回想起过去的深陷淤泥的永夜,他都在一遍一遍演练如?何?用手里的剑刺穿那个人的心脏,碾碎那个人的神魂。


    杀了封离,一度是他生活中的全部,他一切的行动都是为了这个目标而做,包括变强——在冰原中抵抗罡气,淬炼身体,是比修炼还痛苦千百万倍的事情。


    他心中的一切都充斥着暴烈的仇恨带来?的火焰,浸染着噬骨的血腥和杀意,甚至早就做好了和封离同归于尽的准备。


    诸敝州塌陷的时候,他在想什么??


    对他来?说,离开倾颓的诸敝州已经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他大可?以顺势拿走骸骨的力量,直接去找封离复仇。


    即便姜真会被?埋在水下,方氏会就此覆灭。


    ——即便诸敝州的每个人,都会死,他也不?该犹豫的。


    他已经恨了两世,等了两世,只等着这一个机会。


    恨意总是无师自通,而学会爱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他在离渴望的结局最?近的时候,选择了放弃。


    姜真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这世上还有什么?和骸骨相媲的力量吗?”


    她其实是在问?天道。


    方佳伶却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话,冷笑了一声,一言不?发地没入水中消散了,他消失在水里,全无痕迹。


    天道过了半天,才说道:“他害羞了。”


    “……”姜真拍它:“我没问?你这个。”


    她指尖拨动水流,发现池水已经恢复原样,方佳伶真的消失得干干净净,像是从?来?没出现过。


    衣服有些湿,外头正好有阳光照进来?,姜真便没着急起身。


    姜真坐在地上发了会儿呆,在脑海里不?断搭建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又全部推翻重想。


    事关天地气运,也许她该更慎重一点,封离和从?头到尾都是凡人的徐白不?同,他如?今,是仙界最?强的人之?一。


    她做了二?十多年的凡人,除了出生在皇宫,和城外任何?一个普通人都没有什么?区别。


    母亲认为她应该做一名?合格的妻子?,她没有舞刀弄枪的机会,也没有与生俱来?的天赋,修炼一事,她一窍不?通,所以才会更谨慎,更惜命。


    她不?确信自己能不?能亲手杀了封离,但她必须去做。


    姜真仰着头,回过神来?,看见持清站在她身后,影子?倒映在她瞳孔里。


    持清神情温润,波澜不?惊,脸上多了一小道血痕。


    姜真愣了愣,支起身子?:“你受伤了?”


    持清半跪在她身后,手轻轻放在她肩上,声音里听不?出来?什么?委屈:“他对我拔剑。”


    姜真一怔:“姜庭?”


    她转过头,想看看他脸上被?伤得怎么?样了,半路却被?他截住手。


    他攥着她的指尖,引导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主动侧过脸,轻轻蹭了蹭她的手心:“没事,不?疼。”


    姜真垂眸,这道伤再晚点都要凝固上了,她也不?觉得有多疼,但还是顺着他的力度,轻轻摸了摸他的脸,表示安慰。


    持清像只被?她抚摸的猫,眯了眯眼?,微微勾起唇角,姜真侧了侧头,被?他抓住的手腕,施加在上面?的力道微微加重了一些。


    持清突然问?道:“衣服上怎么?沾了水?”


    姜真张口,却略微有些迟疑,她要说吗?鲛珠的事情已经弄清楚了,还有和持清说的必要吗?


    她盯着持清的眼?睛,他面?容平静,和平时无二?,没有丝毫质问?或愤怒的神色,姜真却被?他看得浑身发毛。


    又来?了,这种感觉,被?什么?东西缠上的感觉。


    姜真毛骨悚然,想抽回手,使劲半天,发现没抽动。


    持清抓着她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平静地盯着她。


    姜真越来?越心虚。


    她的直觉告诉她,还是不?要说出来?比较好。


    “就是……没事。”


    “是吗。”持清轻轻笑了笑,神色自若:“算了。”


    他松开了一点她的手,又没有完全松开,像是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不?动声色地扣着她的手指,轻轻吻她的手心。


    有什么?柔软湿润的东西舔舐过她手心,姜真却感觉那股柔软藏着钩子?,仿佛刀刃割过肌肤,下意识地想抽手,又被?紧紧禁锢住,手心泛起一阵奇异的刺痛。


    勿言


    细密的?刺痛划过?肌肤, 疼痛从手心慢慢扩散,有股令人颤栗的酥麻顺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流遍全?身。


    姜真掐了一下另一只手, 迅速清醒过?来, 持清看似温顺无害地贴着她的手, 实则把她的手紧箍得动弹不了一分。


    那双宛如被雾气弥漫的双眼抬起时,刚刚的?刺痛又仿佛幻觉,他口腔里若有若无的?红色,和正常人没有区别。


    姜真缩回手,手心只是有些微微泛红, 甚至没有破皮。


    可这家伙,刚刚明明舔了她吧。


    那并不是?被人的?舌尖舔舐的?滑腻感觉, 冰冷的?舌尖像是?带着钩子?, 丝丝缕缕的?疼痛, 仿佛兽类品尝前的?试探。


    姜真后脊一阵紧绷, 领口和脖颈之间?的?缝隙, 传入一阵微弱的?寒意。


    “放开。”姜真加重了一些?力气, 却发现这次很顺利就抽回了自己的?手。


    持清还是?低眉看着她,姜真知道只要自己说出不适, 他一定会语气驯顺地和她道歉,俯首帖耳, 绝对不会反驳她任何一句话。但他,根本就不会改。


    她反过?来抬手推了推他的?脸,轻声说道:“很麻, 很痒, 我不舒服。”


    持清应了一声,声音清淡而缥缈, 脸上有种超然的?冷漠,越贴近,便越与常人相差悬殊,自己却全?不自知。


    姜真恶向胆边生,突然捏住他下巴,伸出另一只手捏了捏他的?脸。


    是?软的?,持清的?脸意外的?软,玉色一般白皙的?脸颊被她掐了一下,洇出潮红色的?印子?,持清却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还往她手上蹭。


    姜真微妙地笑了笑:“原来你的?脸也是?软的?。”


    “人不都是?这样的?吗?”


    持清一双眼睛沉默至极,低头看着她,半晌才说道:“衣袖湿了,难受吗?”


    湿了的?布料贴在?肌肤上,自然是?难受的?,姜真点点头,他的?手才落在?她的?胳膊上,指尖抚过?之处,濡湿的?衣服瞬间?焕然一新,没有半分水汽。


    “无源之水污秽,日后小心些?。”持清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姜真身后的?池水,面容冷淡。


    姜真总觉得他像是?话里有话的?样子?,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双眉轻轻地皱着,持清指尖抵住她眉心,几不可闻地低叹:“算了,随你心意吧。”


    刚刚一闪而过?的?窒息感全?然不见,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微风吹过?他的?衣衫,持清的?面容有种说不出来的?朦胧柔和。


    她的?记性还没那么差,但也差不过?快习惯他身上时不时透出的?压迫感了,她从来没觉得持清真的?像他表现出来那么淡然无害。


    姜真幽幽地开口:“你……”


    话到嘴边,她却有些?不想说了,斟酌了很久,才缓慢地接上:“姜庭去哪里了?”


    持清阖上眼,宁静的?面容在?阳光镀了一层斜斜的?光,沉静明透,似是?在?感知什么,片刻后说道:“西南处的?宫殿。”


    他话音落下,自己径直往前走,没有等她,姜真跟上他,他又刻意放缓脚步和她并肩。


    姜真没有急着走,和他慢慢在?院子?里踱步:“我什么时候才能恢复真正的?记忆?”


    “很快了。”持清摸了摸她的?头发,她的?头发,到脖子?,再到肩膀,都格外柔软,让他心软地不行。


    他想像拥抱孩子?一样密不透风地用双臂缠绕着她,害怕柔软触及到什么尖锐之物,受到伤害,但姜真不是?易碎的?幼童,萌芽时需要空气和雨露。


    他或许不懂得如何用凡人的?方式去爱她,但也能感受得出她讨厌什么,所?有的?饥饿、贪婪、占有欲都需要隐藏在?最深的?地方,永远见不得光。


    “很快——”姜真慢吞吞地说道:“是?多快。”


    “或许,需要某个?契机。”持清牵着她的?手,眉眼温柔恬淡:“你走到了这里,意味着契机就在?面前。”


    “我恢复了记忆,会去见封离,你还会留在?人间?吗?”


    持清现在?的?身体,显然是?凡人的?身体,能力越强大?,躯体的?负担就越大?,姜真不知道他这幅身体还能坚持多久。


    持清目光温柔落在?她脸上:“我现在?降身人间?的?媒介,是?你手上的?骸骨,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那你之前是?用什么媒介降身人间?的??”姜真心里浮起些?淡淡的?疑惑,她第一次见到‘伏虺’的?时候,骸骨还在?诸敝州好好的?待着。


    持清笑了笑,没有回答她。


    姜真拉着他的?手,微微向前跑了两步,转过?身来。


    十指相扣,她感觉到彼此的?脉搏透过?肌肤贴在?了一起,有些?奇怪,持清是?没有脉搏的?,她不是?第一次触碰身为?尊君的?他的?手,他好像一片冰冷的?雪,又或者一座漠然的?神像。


    她突然想起了他真正的?模样,仙界那些?没有任何值得惦念的?回忆,她曾经在?他身边怀疑、忐忑,甚至有些?害怕的?情感,都渐渐地染上了另一种情绪。


    她突然很想再见到真实的?他,虽然只是?一瞬间?的?感觉。


    姜真摇了摇他的?手指:“你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吗?我想杀了封离,仙界会乱,天地会变,你也不在?意吗?”


    持清的?目光随着她的?身影而动,眼里的?漠然和死寂被摇晃的?光影覆盖,逐渐显露出一丝浅淡笑意。


    他的?长发拂过?她脸庞,在?风中?飘荡,身影像一支凄切的?骨,随时都有碎为?齑粉的?可能。


    “我在?瑶池等你。”持清低下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贴近她的?额头,亲昵地蹭了蹭:“不要怕。”


    世间?万物的?消融再生,或许平等。


    唯有姜真,是?他唯一的?私心。


    ·


    宫内很快恢复原本的?肃穆宁静,姜庭以雷霆之势撤回表面声势浩大?的?搜捕,将这件事就这样一笔抹销。


    言拙仙解,星宿归位,封离肯定已经知道,却还迟迟没有动静。


    常素危帮她暗中?查探慧通的?下落,一无所?获,这个?隐藏在?净慈寺多年的?伥鬼,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人间?再也找不到他的?一丝踪迹。


    姜真还想等一个?持清所?说的?契机,等到一个?完整的?真相。


    姜庭不愿她和持清多待一分一秒,恨不得把自己黏在?她身上,监督着她有没有和那谁共处一室。


    只要接触过?姜庭一段时间?,就会知道他有多胡搅蛮缠,姜真更是?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的?秉性。


    姜真实在?不想当着姜庭的?面说告别,但事情没有解决,她就迟早得离开。


    姜真看着他,他就后靠在?椅背上,侧过?脸,也不回视她,表情充满孩子?气的?漠然。


    姜真要开口,他就立刻端坐,持起奏章,假装认真研读。


    姜真看见了隔着奏章后,他漂移的?眼神和攥得发紧的?手。


    “奏章拿倒了。”姜真手支在?桌子?上,对他笑了笑,像是?某种带着露水的?花,有种潮湿的?芬芳。


    姜庭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这样的?神情了,除了在?梦里,他们之间?一直是?越来越远的?,距离远到了他再看她的?脸都有些?模糊,所?有的?一切都能隔在?他们之间?,还有可笑的?世俗。


    明明他们才是?这世间?最牢不可破的?关系。


    ——曾经是?。


    姜庭忌惮着那个?叫伏虺的?男人,观察着姜真的?表情,试图从她脸上看到一点此刻的?心思。


    那个?叫伏虺的?男人会告诉她真相吗?


    姜庭天不怕地不怕,只害怕他和姜真之间?最深的?联系成了废纸,如果姜真发现了他并不是?皇后的?亲子?,和自己没有一点血缘关系,还会把他当成弟弟吗?


    他赌都不敢赌这个?可能。


    姜真对他的?爱,是?他最大?的?倚仗和底气。


    姜真看他仿佛在?发呆,叹了口气:“在?想什么?”


    “你是?不是?,”姜庭说话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又要丢下我了。”


    姜真安安静静地坐在?他对面,却仿佛和他隔了一层屏障,遥不可及,她轻轻啜了口茶:“又什么,我从来没有丢下过?你。”


    “你又在?骗我!”


    姜庭提高声音,含着隐隐约约的?怒音,似是?委屈地撒娇,眼眸里又含着那样深的?怀疑。


    他曾经希望姜真永远只看着他一个?人,可到头来一切都只是?徒劳枉然。


    姜庭脸上表情茫然,漠然地盯着她,像个?疯子?一般重复:“别走,别骗我,好不好,阿姐。”


    姜真拍了拍他的?头,姜庭猛地抬起头,往她手心里钻,眼泪要掉不掉地挂在?原本凌厉的?眼睛里,脸部清瘦的?轮廓和她初见他时重合在?一起,那么瘦那么小的?孩子?,一张饿得凹陷的?脸上满是?淤伤,嘴角都裂开了,全?是?血迹。


    其他贵族的?小孩跟在?他后头,用火烧他的?头发,说他是?魑鬼,才会有两只眼睛。


    他住在?最偏僻的?宫殿,没有人伺候,她却每天都看见有内侍出入他的?房间?,每每都要端出一盏不知名的?东西。


    姜真蓦地心软。


    姜庭的?房间?里永远充斥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姜真第一次和他说话时,才发现他并不会说话。


    宫里没有人教他说话,也没有人会和他说话,他的?嗓子?不用来惨叫,便只能当个?哑巴。


    姜真掀开他的?衣服,发现他瘦得骨头根根分明的?身体上,肚子?瘪下去,伤疤交错,没有一块好皮好肉。


    她愚蒙的?父亲,嫉妒自己的?子?女?,嫉妒一个?弱小的?孩子?,不愿让姜庭好过?,又贪图他的?血肉,以为?人皇之体的?血能滋润他的?龙气,让他永继江山。


    姜庭警惕地看着陌生的?她,不断地往后蜷缩,姜真比他大?些?,女?孩又个?子?拔高得快,他知道自己抵抗不过?,以为?她也是?要来打他的?。


    姜真闻到了掩盖在?血腥味下的?腐烂气味,那股恶臭经久不散,像是?尸体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


    姜真一表现出想探寻的?动作,他就异常恐惧和激动,他那么瘦弱的?一丁点,死死地咬着她的?手,他像野性未驯的?小兽,牙齿还没掉,虎牙却意外尖利,将她的?手背生生地咬出两个?血洞。


    姜真一边制着他,一边从他的?枕头底下翻找出了已经发霉的?糕点,上面明晃晃两个?带着凸出齿印的?咬痕,他吃了居然还能活到现在?,真是?命大?。


    但糕点是?没办法散发出脂肪分解的?恶臭的?,姜真没办法从他破陋残旧的?屋子?里找到气味散发的?源头,只能掰开他的?嘴,起身时,却发现鞋底有些?粘粘。


    黑色浓稠的?液体渗到她脚边,低庂的?床榻下,一个?腐烂到看不清的?人头,和几截断肢堆在?一起,流出黑色的?水痕,越俯身,味道越浓重恶心。


    姜真抬头,小孩面无表情地大?口撕咬着她刚刚为?了哄他而塞的?糖糕,神色漠然,两只不一样的?眼神同时盯着她,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感情。


    看这尸体的?腐烂程度,这孩子?居然就这样在?尸体上睡了十几天。


    姜真缓慢地指了指床榻下的?东西,姜庭冷冷地看着她,脱掉自己身上最后一件单薄的?衣服。


    他胸口一道深到几乎贯穿的?鞭伤,还在?往外滴着脓液,旁边翻开的?肉已经不是?红色,微微泛着黄,伤口中?间?夹杂着些?碎土,灰尘簌簌往下掉。


    姜真没有问他是?怎么杀了这人的?,坐在?他床边很久,才轻声说道:“伤口是?不能用土填好的?。”


    她帮他处理了床下的?尸体,这尸体原本是?看守姜庭的?内侍,消失不见,也没人会相信是?姜庭做的?。


    姜庭的?伤过?了很久才好,不能找太医,姜真自己学着书上的?法子?,割掉了他胸口坏死的?腐肉,帮他沐浴,裁了自己的?裙子?给?他做了一身厚实点的?衣服——姜真实在?不精通这些?活,做出来的?衣服只能蔽体。


    姜真教姜庭说话,教他识字,在?自己都难以摆脱的?囚笼里,姜庭是?唯一让她宽慰的?解救,她从来没想过?让姜庭回报她什么东西,帮助姜庭只不过?是?在?帮助自己。


    她并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死在?宫中?的?人不计其数,她保护姜庭,也并不全?是?因为?姜庭是?她的?弟弟——一个?没有人愿意承认的?血亲。


    姜庭让她在?疯癫的?母亲和父亲中?,还保有一点“正常人”的?思维和感觉。


    从姜庭第一次磕磕绊绊地跟着她的?声音喊出一声“阿姐”,再到现在?流着眼泪抓着她恳求地重复“阿姐”,到底已经过?去多少年了?


    人仿佛只活在?那么几个?瞬间?,好像她只是?一眨眼,他就已经个?子?拔高,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姜真恍惚了一瞬,抓住姜庭的?手,阻止他发疯:“我又不是?要死了,也不是?不回来了,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你不在?我身边,和离开有什么区别。”姜庭神情愤恨,声音又出奇的?冷静:“你还不如死了,我和你,一起去死,埋在?皇陵,多好。”


    姜真冷静地反驳他:“我就算真的?死了,也入不了皇陵,更不可能和你埋在?一起。”


    根据南燕的?惯例,公主要另修公主陵,不入皇陵。


    “我说了算。”姜庭阴恻恻地说道,试图盖住她的?声音:“我让你当皇帝,你不就能埋在?皇陵了。”


    姜真噗哧一声笑出来:“生前的?事还未算清,你倒已经开始准备后事了。”


    “若我死了,只和阿姐葬在?一处。”姜庭冷冷道:“若不能和阿姐葬在?一处,一把火烧了便是?。”


    姜真突然摸了摸他的?脸,姜庭的?脸还有些?湿润,他生得个?高,眼锋锐利,打湿之后,又可怜得像只小狗。


    “你死后,自然要和皇后合葬。”姜真声音飘渺:“你可有什么心仪的?女?子??”


    姜庭脸色由苍白又升腾成难堪的?涨红,泪水不知不觉地又落了下来,慢慢渗进她袖子?里,失去踪迹,他咬着嘴唇,再次开口时,已经有了隐隐的?哭腔:“阿姐?”


    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抓着她的?手隐隐发抖。


    “是?不是?,是?不是?那个?人,和你说了什么?”姜庭神情苍白,眼里却闪烁着几乎滴出毒液的?恨意和妒火:“阿姐,我……”


    姜真心里五味杂陈,往事齐涌,都混在?一处,百般滋味难以描述,却发现嗓子?干涩沙哑得不像是?她的?声音。


    “别说了,阿庭。”姜真轻轻叹了一口气:“无论你想说什么,都不要说。”


    血咒


    姜庭压抑的泣声戛然而止。


    所有的话都堵在心口, 冷沉下?去,他?眼睛通红地看着她,胸膛急促地起伏着, 带出破碎的喘息声, 仿佛无法顺利地呼吸。


    姜真指尖抵着额角, 嘴唇动了好一会,还是没有说话。


    他?的喉结滑动了一下?,唇角紧紧抿着:“你要?走,就把我杀了吧,杀了我, 把我的尸体带走。”


    “说什么气?话?”姜真神情露出几分无奈:“好了,别?哭了。”


    姜庭小时候还又?倔又?野, 硬气?得不行, 肉掉了也不流一滴眼泪, 现在怎么会变得这么爱哭呢?


    “你不走, 我就不哭了。”姜庭压着眉梢:“你不会回来的——我不信你, 封离会自?取灭亡的, 你何必去找他?……说到底,就算仙界没了又?怎么样, 没了那些仙神,天地的灵气?只会涌向人?间?。”


    姜真说道:“天地间?息息相关, 你真的不明白吗?”


    姜庭哪里不明白,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实则不在乎, 人?从生开始就只在乎死, 而他?从被徐皇后带回来丢在宫里开始,就知道要?死死地咬住眼前的东西不放手。


    堂堂人?皇, 发起疯来竟跟个三岁孩子讨要?饴糖没什么区别?。


    姜真站起身,想留他?自?己冷静一会儿。


    姜庭死死抓住她手臂,踉跄着一步跌跪在她面前,仍尚自?紧抓着她不放,手指发抖。


    硬朗锋利的脸上,如今隐隐显出堪称哀求的神情,姜庭抓着她的手,声音低低地咽回去,宛如幼兽无助的低鸣,姜真只好也坐下?来,和他?平视。


    “是他?和你说的?”姜庭深深地看着她,眼神里还带着一丝复杂的期望:“他?说的都是假的,阿姐,你不要?信他?好不好?”


    姜庭向来说一不二,这话说得却单薄得不堪一击。


    姜真反倒有些疑惑,她倒是能猜出来姜庭口中的“他?”是持清,可持清能和她说什么有关姜庭的事??无非是隐晦地和她抱怨姜庭蛮横,说些似是而非的话罢了。


    她幽幽地望着姜庭,仿佛审视。


    眼泪顺着姜庭的脸庞淌落,他?上挑的眼睛里,含着仿佛血一样的颜色,而他?的视野中姜真的脸,却越发模糊朦胧。


    他?突然扑进她怀里,一下?子抱住她,深深吐了一口气?,把脸埋进她的颈窝。


    “是他?告诉你,我不是母亲的孩子,不是你的弟弟,是不是?”


    一滴泪水顺着他?的鼻尖滑落下?来,他?搂着姜真的脖子,指尖痉挛,声音越来越轻:“阿姐,我们要?是真的流着同一条血该多?好。”


    如果?他?们的身体真的流着相同的血脉,是不是就永远都不会分离了?


    姜真闻言,只是微微一顿,随后自?然地拍了拍他?的背,并没有姜庭想象中那般冷漠,和平时无二。


    光影浸透了姜真那张白皙如雪的容颜,她微微低下?的面容,没有任何谴责,苍白、透明,却仍然有种宁静而恬淡的柔和。


    “……”姜真良久才说道:“我早就知道了。”


    姜庭脸上的表情,因为她的话瞬间?僵硬,他?浑身冰凉,身形一动不动,过了半晌,他?像是突然间?某种情绪破闸而出,嘴角颤抖起来,空落落地说道:“阿姐。”


    他?神情如梦似幻。


    姜真有些不忍地捧住他?毛茸茸的头:“我不想走,也没有想过骗你,我只是……阿姐只是真的不记得了。”


    为什么到现在,她都没有像持清说的那样恢复真正的记忆,她缺少的契机到底是什么?


    “我不想让你想起那些事?的。”姜真捧着他?的脸,轻柔地说道:“但你告诉我,我走的时候,究竟和你说了些什么?”


    或许是封离对她动的手脚逐渐失效,她在仙界时还只是模糊的记忆,如今逐渐扩散,只剩下?一片空白。


    姜庭眼珠子都不转地盯着她,那双瞳孔收缩又?放大,冷酷,不甘全都凝结在那张年轻而锐意的狼狈脸庞上,似乎靠着极大的意志,才勉强保持平静。


    “你什么都没有和我说。”姜庭说完,喉结僵硬地滚动了一下?。


    “你只是走了。”


    姜真手臂僵在那里,一时没有察觉姜庭更?深地抱紧了她,直到湿热浸湿了她的后背,她惊诧回神,一把推开姜庭,黏稠的血液从姜庭的下?颌,一滴一滴,滑落在她脸上。


    “你是不是疯了!姜庭!”姜真一把站起来,抓住他?领子,眼神冷凝,姜庭不知何时,生生地用自?己的手在脸上抠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一直从下?颌延伸到自?己的颈子,血肉翻开,流出汩汩的鲜血,黏稠地流了两个人?一身,衣服像皮肉一样黏在一起。


    姜庭唇边还带着一抹笑意,只是笑意凝固在脸上,僵硬得像块石头。


    他?拂过脖间?的血裂,指尖还带着生生被抓下?来的碎肉,姜真忍无可忍地钳制住他?的手,他?却期盼地,带着笑意看着她,轻声说道:“血咒,用血咒,我就能成为阿姐最?亲近的人?了,我们可以共享生命,共享气?运,共享一切,这才是我们应该有的联系。”


    什么血咒?姜真僵了僵,在脑海里回想了半天什么样的咒语,竟然能厉害到能靠血就共享对方的一切,翻遍了仅有的知识,也没有想到是什么咒语。


    忽然间?,她脑海里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


    共享气?运。


    ——不会是仙界的婚契吧?


    仙界的婚契,对人?间?的修士来说竟然是一种诅咒么?


    姜真脸色一变,想要?抽回手。


    姜庭跪在她面前,捂着自?己的伤口,寺二耳弍五9幺四七,不知何时已经抓过她的手,刺开了一道小口,死死抵在了自?己脖颈的血洞上。


    过了半晌,姜庭呆若木偶地抬起头,勾了勾嘴唇,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什么都没有发生。


    姜真抽回手,吃力地坐起身,垂眸时,声音依旧轻柔如絮语:“冷静一会吧,我叫太医过来给你止血。”


    姜庭无力地伏在地上,被血浸透的外袍,清晰地勾勒出他?紧绷弓起的脊背,和突出的肩胛骨,看起来伶仃而可怜。


    他?的长发落在血泊里,上面凝结着暗红色的血块,长生辫不知何时散开了,或许是刚刚自?己折腾的时候弄散了。


    姜庭压抑着声音,还是止不住哭腔:“怎么会呢?阿姐,怎么会?为什么血咒没有生效。”


    以血换血,同生共死,解开之前,都不可能和第?二个再结同样的契约。


    他?抬眼时,眼如黑渊,看不见底:“你和封离结了契?”


    姜真对这些咒法契约也是一知半解,只觉得自?己现在身体特殊而已,刚想解释几句,或许是起身的动作太猛,脑子尚且有些眩晕。


    她微微张口,刚想说话,发现周围一切的景物都在视线中剧烈摇晃,姜庭在她眼里,就是个模糊的血人?。


    姜真深吸了一口气?,手却不自?觉地垂下?来,随后天旋地转,仿佛从空中跌落,随即失去意识,无声无息地晕倒在了地上。


    姜庭一时失神,顾不得身上的伤,冲上去紧紧将姜真扶起来。


    姜真面色苍白,呼吸却很平静安详,只像是睡着了。


    姜庭盯着怀中她紧闭的双眼,气?血翻涌,唇齿间?又?涌出鲜血,硬撑着想要?站起来。


    “好狼狈。”一个柔和的声音从他?上方传来。


    姜庭警惕地抬起头,一支洁白如雪的鸟羽缓缓飘落在地上,如烟般散开,姜庭触目的便是那双蒙着灰色的眼睛,那人?若无旁人?地走进来,不染半分世俗,恍若谪仙。


    “你怎么进来的?”姜庭将姐姐搂得更?紧了些,嫌恶地冷瞪着他?:“滚出去。”


    持清半点不听?他?的话,步履淡然,由远及近:“你的血,原来才是契机。”


    以血开始的,以血终结,凤凰真血不行,竟然是要?以姜庭的血才能冲开,是因为他?的血感情太浓烈了吗。


    持清目色如翳,像是隔着一层淡淡的雾,落在姜庭身上。


    姜庭不懂他?说的契机是什么意思,紧紧搂着姜真的后脑,不让他?再看姜真。


    “她无事?,只是记起了些事?,需要?休息。”


    “不需要?你来说。”姜庭冷声:“孤自?有决断。”


    “太脏了。”持清充耳不闻,半跪在他?面前,他?做什么都仿佛行云流水,不染半分尘世,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冷意:“不要?弄脏了她。”


    持清的指尖搭在姜真的手腕上,她身上的血像是被凝固的水流,逐渐被逼了出来,掉落在地上。


    姜庭被激怒了,刚想抽剑,却发现身体动弹不得。


    持清的眼神根本?就没有落在他?身上,只是漫不经心?地瞥过,他?带过姜真的肩膀,容色冷寂。


    姜庭“砰”的一声,被无形的力量掼在了墙上,姜庭睚眦欲裂,勉强站起身来,发现自?己从脸部到脖子处的伤痕,都开始快速地黏合在一起。


    “你到底是谁?”姜庭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脚步,只能捂着快速合拢的伤口,僵立在原地,声音冷恨:“我知道你不是凡间?修士,你接近我阿姐到底想做什么,你是仙界的人??是封离的人??!”


    持清慢条斯理地抱着姜真,手指移过她安详入睡的脸,微微扭转,不再让姜庭能看到她的正面。


    姜庭无法挣脱脚下?束缚,移动不了一步,气?急了口不择言道:“就凭你,也想肖想我阿姐?”


    持清衣袂翻飞,脸上笑意不减:“难不成,凭你脆弱的‘血脉’联系。”


    姜庭冷笑,摸着自?己光滑的脖颈:“我与?阿姐从小相依为命,你又?比我好多?少,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装出这副样子不过是给我阿姐看,心?里嫉妒得怕是不行了吧,我的血能让阿姐记起从前,你行吗——连条疤都不肯让我留,是怕阿姐心?疼我?”


    持清静静凝望着他?:“我与?她共享命与?血,直至永恒。”


    姜庭僵了片刻,压抑的声音里含着无法控制的怒气?:“是你!!!”


    “一定是你耍了什么花招。”姜庭目眦猩红:“阿姐什么都不知道,我会告诉她的。”


    持清拂过姜真的脸颊,抬眼时,纤长的睫毛投在白皙的脸上,依旧眉目如画,眼神温和,宛如天地灵秀,不含任何恶意,却平平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可怕的压迫感。


    他?慢慢一笑,昏暗的光影中那蒙着阴翳的目光,令姜庭心?头一颤。


    外头的天幕仿佛被什么覆盖,阴沉沉地压在头上,天色如晦,淅淅沥沥的雨丝落下?来,电光明灭。


    持清依旧仙风道骨,不染纤尘,灰蒙的眼睛,却仿佛混沌,将一切吞噬干净。


    他?声音轻和,仿佛愉悦的幻影,又?像是一场怪异诡谲的噩梦。


    “你不会有机会告诉她的。”


    持清缓缓低下?头,冰冷的骨肉贴着姜真温热的脸颊,仿佛要?将血肉和她融合。


    姜真想要?自?己的力量,想要?亲手杀了封离,想要?依靠自?己,知道真相。


    他?听?她的,让她做想做的。


    她不能知道的东西,那就永远不要?知道。


    此世是一个巨大的牢笼,他?允许她在其中,随意走动。


    ——在他?的注视下?。


    母亲


    姜真闭上眼睛时, 还能?隐隐感觉到血的味道?,抱住她的人轻轻地拍着她的肩,像是在?哄她?入睡。


    脑海里有什么绽开又轰鸣的声音, 光怪陆离的画面占据着她?的眼球。


    她心头漏跳了一拍.


    顺天帝是他死后, 姜庭给他的谥号, 顺天帝在?位时,年号仍是天元。


    天元十八年初,封离受领边关罪职离京时,姜真并没有去送他。


    她?当众忤逆父皇,让他下不了台, 已是让他丢了面子,姜真也不打算在?这些小事上让他不快。


    封离虽然被?放出?了诏狱, 但封家父母族人皆弃于市, 他一人待在?曾经的封府, 过得怎样, 遭什么样的口?舌, 姜真想也是知道?的。


    队伍出?发前几日, 封离翻墙来找她?,多日不见, 他身形更削瘦,两颊没什么肉, 骨头就锋利得更加突出?了,拿刀拿剑的手,如今爬上了一条条蚯蚓似的疮痕, 冻得红红紫紫的。


    封府之前被?抄, 府里值钱的东西都?被?拿的拿,抢的抢, 封离换洗的衣服,也不大合身。


    日子已经近立冬,皇帝刻意选定这个日子让他去边关,还不知在?路上能?不能?活得下来。


    想到这里,姜真叹了口?气。铜镜里反映出?她?含着哀愁的眼睛,她?轻轻地呼吸,脸色显得越发苍白?,梳妆匣上放着一只纸兔子,与周围的摆设格格不入。


    屋外的细雨像隔了一层朦胧的细纱,不扰人,只是心烦。


    封离杵在?她?殿外,声音轻得仿佛融在?了雨里。


    “殿下,等我……回来娶你。”


    他声音似有泪意,小心翼翼地,含着低微的恳求,姜真抬眼,便有些释然了。


    少年情意是真,落难也是真,他除了让自己活下来,还能?怎么办呢?


    隔着朦胧雨幕,姜真看不见他的眼睛,下着雨,侍从都?知道?找地方躲懒了,他却还是倔强地站在?其中,模模糊糊的影子,仿佛被?细雨吞噬,下一秒就要?消失在?天地。


    姜真轻声说道?:“好。”


    她?也不知道?说这一声,日后?会不会后?悔,此时却是不悔的。


    若是封离选择以?功代罪,回来娶她?,她?想,和爱人平平淡淡地关起门来自己过日子也不错,她?并不期望他人的身份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地位和荣耀。


    若封离选了另一条路,她?也只能?祝他前路平坦,仅此而已。


    封离离开京城,也带走了封家之事在?城中的余波,皇帝依旧荒唐无道?,贵族依旧饮酒作?乐,雨水冲刷过地面的血迹,焕然一新?,对百姓而言,也没有什么分别。


    皇后?的身子渐渐有些不好,成日卧床,大部分时候都?在?疯疯癫癫地哭泣。


    姜庭和母亲关系冷淡,姜真只好歇在?皇后?宫里,每日侍疾,皇后?不是打骂,就是冷嘲热讽,只有身体撑不住了才安静些。


    姜真安静得吓人,任她?发脾气,半分不反驳。皇后?觉得她?执意要?嫁封离,为封家翻案,令她?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心头那口?郁气始终吐不出?来,竟是抑郁成疾。


    对母亲近乎病态的心境,姜真也说不了什么,好不容易等皇后?睡着了,她?才熄了灯烛,出?去透口?气。


    守夜的侍女没注意走路悄无声息的她?,还在?轻声絮语。


    “公主也太可怜了……”


    “嘘,可不可怜的,轮得到咱们说吗。”


    “可你看皇子殿下,皇后?病到现在?,他都?没来看过一次。”


    “皇后?娘娘也没提过那位殿下呀。”


    “真是奇怪。”其中一个小丫鬟压低声音:“皇上就殿下一个儿子,皇后?娘娘为何总将心思全都?放在?公主殿下身上,若是日后?那位殿下即位了……”


    “那也要?能?即位才行。”她?身边的丫鬟推了推她?肩膀,声音小得姜真几乎都?听不见了:“你看……圣上的意思……对那位……”


    姜真没再听下去,也没戳破这两个比她?还小些的宫女,让她?们担惊受怕,转身静悄悄地回房了。


    皇后?躺在?榻上,翻身时时不时发出?嘶哑到仿佛要?断裂开的咳嗽声,姜真去扶住她?,她?咳得费力,一口?唾在?姜真裙摆上,夹杂着点点血迹,姜真扶着她?的手僵了僵。


    “你也瞧不起我。”皇后?抬眼看她?,脸色枯黄,吐了一口?气,又慢慢收回,眼眶里还是湿的,眼球爬满了血丝:“我精心培养你这么多年,你女红文采,哪个比得过别人,京城哪个不想求娶唐姝,哪个又知道?你?枉费我这些年为你打算,早知道?你是个这样的白?眼狼,当初你生?出?来的时候,就应该让丹婆婆掐死?你。”


    听她?又开始说这些没完没了的抱怨,姜真面不改色,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母亲,早些休息吧。”


    皇后?一脸失望地看着她?,姜真习以?为常,给她?掖了掖被?子,才出?去换衣服,动作?娴熟连贯,已经不是第一次应对。


    她?闭上眼,脑海里还能?清晰地浮现出?皇后?失望的神情,母亲说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呢。


    让她?也一样痛苦,一样歇斯底里地回应吗?


    姜真还是派了几个信得过的人,去查了皇后?当年生?姜庭时的往事。


    她?犹记那两个宫女的话,皇后?宫里的宫女都?敢这样议论,想必背地里的闲言碎语更多。


    姜庭出?生?时,她?还不怎么记事,后?来也只是知道?,父皇母后?并不喜欢弟弟。


    她?理解的不喜,只是她?能?想象的不喜,毕竟她?也并不受宠爱,但从没想过,是连一顿好饭都?要?从狗嘴底下抢来的“不喜”,姜庭这么小的孩子,好歹也是皇家血脉,没有父皇的默许,怎么会有下人不要?命了敢这么对他。


    皇后?日益病重,皇帝不仅不问,还像是故意气她?似的,日日将青夫人召进宫,折辱之下,皇后?的脸色很快就愈发灰败。


    太医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没有多少日子了,姜真点了点头,心里意外地没有多少感觉。


    人命如尘土,稍稍触碰,仿佛就溃散了,无论天潢贵胄还是平民百姓,也只在?此事面前平等,皇后?新?丧,姜真跪了几日,前些日子为了封离求情的旧伤复发起来,腿愈发不舒服。


    姜庭赶她?回去,姜真也睡不安稳,除了腿疼,自从回了葛阳宫开始,就开始频频做噩梦。


    梦里常常听见真切的水声,很近又似乎很远,她?沉溺在?水中,身体变得很轻盈,仿佛袒露于天地,无处遁形。


    冰冷黏腻爬上她?的小腿,滑腻的触感就像蛇腹或者?泥鳅,哪怕在?梦里,姜真也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如同触手一般的东西挽住她?的四肢,环着她?的腿弯把她?抱起来。


    黏糊糊的东西盘踞在?她?的胸口?,四肢百骸都?缠得发麻。


    暖和的液体,宛如母胎一样包裹着她?的身体,密不透风,接近窒息。


    她?挣扎着,哭泣着,在?难以?移动的梦境中,抓住了一个人的手,和他手心相贴。


    他仿佛缠在?她?身上,舌尖舔过她?的眼角,湿漉漉的,仿佛还带着刺,眼皮刺痛得她?蹙起眉头,姜真竭力推开,贴在?她?身上的东西反而缠得更紧了,没有丝毫属于人的礼数可言。


    姜真感觉到了他的皮肉下明显的骨头痕迹,仿佛只是一层披着皮的骨架,她?的指甲划过他的脊背,却只是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明明不着寸缕,姜真却感受不到任何暧昧的气息,她?被?抱在?怀里,仿佛被?圈养的食物,待宰的幼兽,随时可能?被?吞食。


    那不人不鬼的东西,轻柔地缠在?她?的腰间,声音蛊惑:“你想要?的是什么?”


    姜真眼角通红,或许母亲的逝去,她?心里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但其实现在?她?脑海里已经一片混沌,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母亲……”


    她?渴望的。


    她?想要?的。


    不过是一份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东西,所以?才耿耿于怀,深埋心底。


    她?也觉得,仿佛有的东西,有的人生?来就有,没有的也只是命数,这辈子无缘父母亲情,她?运气不好罢了。


    唐姝即便再任性,也有母亲为她?保驾护航,或许得到爱,与后?天的努力没有半分关系。


    泪水随着抖动的肩膀,无力地掉下来,又被?舌尖舔舐走,他像是在?安抚她?,又更像在?品尝她?的痛苦,陌生?的,干燥的指尖拢住了她?的头。


    “宝宝。”似是迷离的喟叹,又轻又软地在?她?耳边响起,全然黑暗的视野中,濡湿的水声便更加明显:“……不要?怕。”


    她?惊醒过来时,脸上头上已经全是细细密密的汗水,睫毛被?泪水粘在?一起,她?费力地睁开,望着宁静的宫殿,心中凉意渐渐蔓延。


    夜晚的宫里静得吓人,她?醒过来,也没有任何下人的声音,仿佛猝不及防又跌入了另一个可怕的、窒息的梦境里。


    心头像是被?千刀万剐过,疼痛难忍。


    她?恍惚地光着脚走下榻,又感觉心口?像是有簇火,烧得她?皮肉俱痛,她?将手放在?胸口?,那里完好无损,没有一点红肿,仿佛只是她?的幻想。


    她?端着烛台,停在?铜镜面前,看见自己的眼睛通红的,挂着眼泪,而她?原本光洁的脸上,透出?一片一片,仿佛被?火灼烧过的痕迹,像是覆盖在?她?脸上的羽毛。


    姜真吓了一跳,无措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脸庞,却真的摸到了不同于真正肌肤的触感,不禁心头一颤。


    铃铛一声,姜真从声音中猛然惊醒,一时分不清自己是站在?现实还是梦境,声音就来自她?面前,一只白?色的纸兔子灵巧地从梳妆匣的缝隙里挤出?来,抬起两只爪子,一只爪子里分别抓着一只铃铛,叽叽地摇晃了一阵,又摇摇晃晃地转着圈,在?她?面前跳了一支舞,朝她?挥了挥爪子,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姜真呆呆站在?原地,看着它表演了一阵,又噗叽一声,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她?回想了半天,才意识到……这是在?安慰她?吗。


    姜真只觉得自己是发了癔症。


    或许她?已经疯了。


    大雨


    姜真原地发怔, 好一会才走向前去,拿起纸兔子,纸折的东西平平无奇, 看不出?什么特?异, 拿在?手里和一片羽毛差不多轻, 她没什么实感。


    她迟疑地放下兔子,凑近铜镜,小心翼翼地抬手抚摸自己的?脸庞,凝视许久。


    直到外头的晨光落在镜子里,分开一道白亮的?线, 姜真才发现,她的?脸已经完好如初了, 她看到的?仿佛被火燎过的?皮肤, 跳舞的?纸兔子, 仿佛都只是她因为噩梦而产生的幻觉。


    可她很确定, 昨日夜里, 整个葛阳宫里的侍女侍卫, 都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她确实在?铜镜前站了许久, 也确实看到了这些东西——即使不会有人相信。


    侍女洒扫的?声音从屋檐下走过,姜真抬起头, 一个侍女捂着唇,探头探脑的?。


    姜真轻柔地笑起来:“进来吧。”


    侍女端来盥洗的?东西,为她擦脸, 姜真随意说道:“昨日有什么动静吗?”


    侍女专心致志地浸湿帕子:“殿下昨夜睡得好, 都不怎么翻身了。”


    姜真愣了愣,随即眼神?轻移, 看向熄灭的?烛台:“……去把?蜡烛点上。”


    侍女动作迟滞,不明白姜真为什么好好的?白天?又要点蜡烛,但姜真说了,她没有不从的?道理,温顺地退下去将蜡烛重新点了。


    只剩半截的?蜡烛,将荧荧的?红光投在?她侧脸,姜真沉思片刻,指尖拈起那?枚纸兔子,折纸被点燃一角,飞快地蜷缩起来,很快化成无数的?红色的?光点,余烬尽数落下。


    侍女小小地轻呼一声,不理解公主殿下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负责在?宫内梳洗,常常看到公主殿下在?对着这个纸折的?兔子沉思,想必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难不成是情郎相负,公主伤心了?


    姜真心里可没她想得那?么多,她神?思难辨,觉得自己可能是招了邪。


    她静静地看着火灭了,让人把?灰烬收拾好,皇后的?死不会给宫中带来任何改变,父皇依旧本性难改,连着几日不上朝,不见阁臣,整日和宦官与青夫人厮混。


    大批的?难民聚集在?城外,急需平定赈灾,父皇不想管,却也不舍得将这差事交给姜庭,怕他?得了好名声。


    最后事情落在?常素危和另外一名三?品的?新晋文官身上,若没有武将镇压,难以平定那?些已经饿疯了的?饥民。


    朝廷不设官仓,无法调剂粮价,商贾们将价格打得越来越离谱,上头拨下来的?钱,甚至不够一乡之人的?口?粮。


    常素危在?外头,寥寥提了几句,但出?于是书信,也只是隐晦地吐槽了几句不满。


    姜真从自己的?私库里补贴了些银钱,又想办法辗转卖了些首饰,暗中送出?,京城的?贵人们对皇室的?东西相当喜爱,尚且能卖个好价钱,若天?下真乱起来,首饰金银也都是废纸,不如实实在?在?落在?人的?肚子里。


    皇后走后,姜庭的?处境越发尴尬,皇帝没有其他?的?孩子,又迟迟不愿意立姜庭为太子,含义便很明确了。


    姜庭近日里脾气也是越来越阴沉,一方面是装给皇帝看,一方面也是真的?咽不下这口?气,只有在?姜真面前才收敛些。


    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这些暗潮涌动视而不见,似乎把?姜庭当作一只养在?宫里,可以随意发泄情绪的?狗,却不知道狗也是会咬人的?。


    姜庭的?名声愈发不好,暴戾恣睢,进宫只在?姜真宫里逗留,侍女侍卫们在?宫外头,偶尔能听见他?啜泣撒娇,轻声细语的?声音,都头皮发麻,不敢再听。


    但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侍女接了面前人的?东西,不得不硬着头皮打断殿内的?絮语声:“是青夫人送给殿下的?礼物。”


    姜真支着头,微微侧过脸来:“哪位殿下?”


    侍女声音微颤:“皇子殿下。”


    姜庭原本坐没坐相地倚着她,闻言大步走到侍女面前,就懂了她为何这般惊恐。


    他?冷笑了一声,尤其讽刺,姜真听见东西被打碎的?声音,也走到他?身边。


    瓷片和泥土混在?一起,倒了一地,是姜庭发疯砸的?。


    姜庭阴恻恻地站在?原地,神?色莫测。


    侍女吓得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姜真声音温和:“起来吧,往后退些,地上碎片,容易伤到。”


    “她送了些什么?”姜真拍了拍弟弟,给他?顺气。


    “花。”姜庭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一盆花。”


    他?挤出?这几个字,冷着脸,一个字都不愿意再说了。


    姜真于是让侍女起身回话,侍女颤颤巍巍地回她:“青夫人送了一盆金灯花过来,说是恭贺殿下迁职。”


    迁来迁去,不过是些闲散的?活计,金灯花,却是有意而为之的?讽刺,金灯花叶不相见,唯俗恶人家种之,又名无义草。


    大抵是在?暗讽姜庭粗俗,送到她殿里来,又或是在?暗示她,姜庭出?身不干净。


    姜真大概也猜到了一些,姜庭不愿说,更不愿意让她知道,她只好装出?没看懂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平静道:“一盆花而已。”


    她喊那?吓得面色苍白的?侍女,顺便找个理由让她下去:“把?那?花,重新找个差不多的?瓷盆装起来,随意放到别处去吧。”


    姜庭抱胸:“一盆花而已,我踩烂了,扔了又如何?”


    “自然不能如何。”姜真看他?:“你就算砸了这花,不能砸到她身上,也是无用的?,何必让人看了笑话。”


    事实上,姜真只是不想让他?引起皇帝的?注意和不满。


    “你近日,还是少进宫为好”姜真安抚完他?,只是瞥了他?一眼,示意他?下去。


    又过了几日,姜真突然想起那?盆花,问?起当日收拾的?侍女,侍女诚惶诚恐地小声说道,有嬷嬷提点她这花不能留在?皇宫,姜真说要好好养着,她又不敢怠慢,送去了乡下家里,如今种在?乡野,开得比之前还好些。


    她满脸不安,担心被姜真责罚。


    姜真笑了笑,说随她。


    外头的?人递过来一封信,说是边关来的?,侍女羞笑着往后退。


    姜真用帕子擦了手,才打开看,纸上褶皱颇多,像是历经了千辛万苦才递到她手里,里头寥寥数语,皆是含蓄。


    封离说,他?在?边关无事,一切安好,无人欺他?,他?只是有些想念她。


    他?在?边关的?小镇里看到了女子用的?胭脂,以他?如今的?俸禄,还买不起一盒,但若他?回来,肯定要买最好的?胭脂给她。


    他?在?军营里学?会了削木补衣,回来可以给她做首饰,其余的?难处,没有提及一件。


    姜真将他?的?信收好,望着窗外的?细雨,只希望这场大雨,快些过去。


    雨只会越下越大,南方风波未定,又因为淋漓不止的?雨季,洪涝严重。


    青夫人遇到她,还若无其事地问?她可喜欢那?盆金灯花,她特?意挑选,也是金灯中的?名种,极富灵气。


    姜真冷淡回视,没有理会她,没几步又遇见进宫讲经的?慧通,慧通倒是笑意依旧,与她道歉,青夫人丧亲,难免心情不好。


    姜真当时只以为所谓的?丧亲,是指她死去的?母后,青夫人的?亲姐姐。


    青夫人能这样明目张胆地恶心她,果然是要有什么动作,皇帝虽然不怎么上朝,但这些天?,已经远远超出?平时放肆的?行径。


    姜真求见了几次,都被拦在?门?外,里面纵情声色,她还能听见男人沉重的?喘息,和因为疲惫而发出?的?呼哧呼哧的?恶心声音,便没有再求见过。


    再听见皇帝的?消息,据说他?身体?也渐渐有些不好了,昨日晚上突然从床上倒下来,吓得殿内的?人惊慌地四处寻太医,这消息便很难瞒住了。


    姜真的?人,知道得更多一些,听闻皇帝那?晚有些力不从心,那?些神?鬼术士,便喂了他?些药。


    是什么药,也不必知道了。


    皇帝虽然被太医施针救了回来,却也只能卧在?床上,一日比一日虚弱了。


    姜庭久违地进宫见她,姜真唯独这次没催他?回去,想着皇帝卧病在?床,应当没有心思对姜庭做什么。


    她从书中抬起头,望见姜庭笑晏晏地走到她桌案边,翘着腿如同在?自己屋子里一般自然。


    姜庭想和她呆得再久一些,便缠着她下棋,玩连珠就算了,下三?个子还要反悔两?个子,姜真一时有些后悔同意和他?下棋。


    她刚想找个借口?,将这盘烂棋推了,便来了一个御前的?太监,传皇帝口?谕,让姜庭过去。


    彼时,姜真只以为是一场短暂的?训话。


    她等在?葛阳宫里,怕姜庭回来时闹腾,并?没有让宫人撤下那?盘棋。


    今日有他?喜欢的?菜,芙蓉虾、炸鸭腿,她等着他?回来吃饭,一等就等到了黄昏。


    漆黑的?浓夜转眼覆盖了上空,万籁俱歇的?诡异寂静笼罩在?她目光所处的?地方,几乎将所有的?东西都隐没在?黑暗里。


    姜真僵硬地坐在?院落里的?石凳上,望着天?空,不其然地又回忆起一场噩梦,黯淡的?上空有一丝红光闪过,宛如星宿流转。


    她安静地坐在?一片死寂之中,心中升起阴霾。


    原本已经稍稍停歇的?风雨,在?这个寂静的?夜晚里,又开始剧烈地暴动起来。


    姜真自己撑起伞,刚想踏出?殿门?,不远处奔来一个模糊的?声音,递来密信,还没说话,就生生跪在?她面前,倒下,昏死过去。


    噼里啪啦的?雨点声覆盖了天?地间所有的?声音,只含着呼啸的?风声,拍打着屹立的?宫墙,来回冲撞。


    姜真深吸了一口?气,甚至没有转身回宫殿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就着纸伞,狼狈地抠开密信,抽出?里面只写了寥寥几句的?信纸。


    边关反,旗号封,不日下京。


    叛乱四起,各地官府无暇顾及京城,望保全自身,切勿涉险。常。


    信纸泡在?雨水里,湿软地黏住了她的?指尖,姜真仰头,剧烈的?疼痛伴随着灼热在?她脸上扩散开来——


    她用指尖一点点碾碎了湿透的?信纸,白色的?碎屑落在?地上,瞬间被雨水冲刷。


    晾干湿透了的?土地,需要将近八九天?的?漫长日子,而再次被大雨淹没,却只需要短短的?一瞬间。


    她握住伞柄,一个人冲进了雨幕之中。


    大火


    倾盆的雨声?在耳边回荡, 宫里的声音愈发趋近于死寂,雨中模糊的光点,像一双眼?睛一般, 忽明忽暗地注视着她奔跑的身影。


    没有人。


    姜真循着记忆里的路径走到皇帝休憩的宫殿, 门口没有守卫, 也没有说话?的声?音,她走过去,只?听到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在仿佛只有她一个人的空寂之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 让她心头一颤,猛地转身。


    纷扰的嘈杂声?中, 她听到了清晰的啜泣声, 那么熟悉。


    雷声?在云层里隐隐翻滚着, 电光闪现, 姜真握紧了伞柄, 看见了白光一闪而过时, 脚下?被雨水冲淡的鲜红血迹。


    她背脊蹿上凉意。


    一道道闪电打过来,天边扬起淡淡的银光, 姜真踩过浑浊的雨水,发现宫殿的大门是开着的。


    一地的尸体, 七零八碎地卧在宫殿的地板上,瓢泼大雨吹进?殿内,将鲜血冲得一路蜿蜒流淌。


    姜真望向漆黑的深处, 猛然间, 一道曲折的电光穿过云霄,在这一瞬, 宛如白昼般的殿内,姜庭跪坐在地上,安静地看着她,手掌鲜血淋漓,鲜红的血迹从腕间滴落,他另一只?手,还提着一个覆灭头发的头颅。


    “轰隆——”


    如同?被巨轮电压过的雷鸣,在电光暗下?的瞬间,迟迟落下?,打破了殿内诡异的平静。


    姜真手里的伞,顺着风落在了令人作呕的血水里。


    姜庭怔怔地看着她,迟疑了片刻,手脚并用地爬到她身边。


    他满脸是血,眼?神却呆滞地看着她,脸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血顺着脸颊滴滴答答流淌到姜真的手心。


    他说话?又轻又紊乱,外面雨又大,姜真完全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看得见他的表情越来越怪异,像是哭又像是在笑,颤抖着捂住自己满脸鲜血的脸。


    他手里抓着的那个东西掉在地上,发须苍白,表情还凝固在死前的最后一刻——无比惊恐。


    姜真脑子嗡鸣一声?,认出了这张沾着血污泥泞的脸,南燕的皇帝,她的父亲。


    姜庭扑到她怀里,身上的血水让她的衣服也变得潮湿一片,姜真安静地抓住他:“……阿庭。”


    “我杀了他。”姜庭的声?音有种压抑着的,奇怪的冷静:“我杀了他们所?有人。”


    血沫和碎肉,自截断的脖颈处涌出,姜真一瞬不?瞬地看着掉在地上的头颅,脑海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抽离。


    “他要吃了我,我好害怕。”一片死寂中,姜庭喘了一口气,声?音颤抖:“他要我放血给他,我放了……那些太监把血喂给他,他不?见好,就让人来剜我的肉,我的眼?睛……所?以,我把他们都?杀了。”


    “阿姐。”他蹭了蹭姜真的肩膀,雷光劈过的白芒,映照在他眼?底,竟然透出一种亢奋而疯狂的色彩。


    姜庭声?音哽咽:“阿姐,我……”


    姜真垂下?眼?睛,在大雨中阖上眼?睛,神色幽幽。


    姜庭的眼?泪混着血水落在她肩头,她既觉得很?烫,又觉得冰冷。


    少?年的手紧紧搂着她,不?肯放手:“阿姐,我好害怕。”


    姜真过了很?久才开口:“对不?起。”


    她早该看出来,皇帝召他没有好事,她只?是没想到,一国之君,走投无路到了这种程度。


    她的眼?神在黑暗中,憧憧如鬼火,又含着点点璀璨的细光,慢慢开口问他:“青夫人她们呢?”


    她知道青夫人进?宫,却没有在这一地的尸体里看见她的身影。


    姜庭怔怔地看着她,迟疑了片刻,低声?呢喃:“不?知道。”


    本?是为荒唐淫事而设的昏暗宫殿,在雨夜里鲜血四溅,哪里看得清每个人的脸。


    青夫人大概早早地就跑了。


    这是一个为姜庭而设的局。


    那张被她碾碎的纸,如今又浮现在了她的眼?前,他们只?能别无他选地被推着走,做局的人,知道姜庭会反抗,也知道皇帝会死在当晚,这只?是一个被设计好的结果。


    姜真抓着他的胳膊,轻声?说道:“还没有天亮。”


    姜庭扣住她的手,一身被撕裂的中衣,被血水透湿,紧紧地贴在身上,带着枯黄色的黑发黏在脸颊边,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我现在即位,不?会有人质疑的,阿姐。”


    姜真点了点头,声?音含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然后所?有人都?会知道,你亲手杀了父亲。”


    不?是所?有人都?会去细究背后的原因,有意、无意,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理由,一个让姜庭不?那么名?正言顺,让封离师出有名?的理由。


    姜真没有什么时候比此刻更清晰了,封离如果进?京,面对着已经失去皇帝的京城,最大的敌人又是谁?——只?能是姜庭。


    这世上没有人会在触手可?及的权力面前放手。


    两个人中,她的选择其实只?有一个。


    她闭上眼?睛,嘴角紧抿,整个人的神情中,透出一股冷静得惊人的疯狂:“把这里烧了。”


    雨势渐小,大火随风翻腾,飞快地卷席了皇宫中连绵的宫殿横梁,接连倒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宫人尖叫着出逃,大火燃起的浓烟,吞噬了整片夜空。


    和一位帝王的尸体。


    姜真召集了所?有剩下?的禁军,不?禁回望,眼?眸里倒映出大火燃起的浓烟,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场滔天大火中化为乌有,包括有心人精心准备的好戏。


    她将手中的傩面盖在脸上,不?再?说话?。


    姜庭盯着她的侧脸,姜真离开皇宫,什么都?没有拿,只?带上了这张丑陋的面具。


    姜庭不?喜欢这张面具,哪怕这只?是一张面具,却充斥着令人不?适的气息。


    姜真轻声?说道:“一个故人的礼物而已。”


    ——


    皇城的火烧了一连三日,将日头都?烧得黯淡了,封离的叛军屡屡传来捷报,即将进?京,京城都?传言是左相和封家?里应外合,烧了皇宫,杀了先帝。


    因为火起次日,左相府里就已经空无一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众所?周知的原因,左相千金唐姝,被这位封将军带在身边随军,又有什么含义,便是仁者见仁了。


    皇宫里没有找到姜真和姜庭的痕迹,所?以绝不?会是意外走水。


    这则消息传到封离手中时,他的兵马已经快到京城脚下?了,常素危疲于?奔波,兵马未齐,地方?乱成一团,不?成气候,他的进?度意外地顺利。


    从小他就有一种莫名?的预感,仿佛只?要坚定去做的东西,就一定都?做到。


    因此他对任何想要的事物,都?志在必得。


    他要为死去的族人报仇,坐上那天下?至高的位置,再?去风风光光地迎娶姜真。


    慧通笑眯眯地说道:“似乎该称您为陛下?了。”


    封离面色冷漠,将信收好:“不?必说这些好听的话?,我要的是皇帝的命,可?皇帝死了。”


    慧通勾了勾唇,笑容里满是恶意:“皇帝死了,血脉却还连着,世人都?说父债子偿,也是有些道理的。”


    封离将纸拍在桌子上,神情动摇了一瞬。


    姜庭是她的弟弟。


    慧通不?紧不?慢地在他的军帐里踱步:“陛下?,妇人之仁只?会害了你,如今天下?谁可?与你争锋?谁又能光明正大地与你对抗?”


    “你不?除了他……”慧通对他诡谲一笑,眼?睛里却燃烧着如同?死寂一般的冰冷:“是等着再?做一次阶下?囚吗?”


    “你!”封离周身腾起煞气,剑指那清瘦诡谲的和尚,却被他轻轻松松闪过。


    “她带着姜庭走了,便已经在你和他之间作出了选择。”慧通提醒他:“她可?没打算等着一个带着十几万大军的叛徒回来娶她。”


    封离面带怒意,死死盯着他。


    慧通背过身,慵懒回视,清隽的容颜如同?云雾一般模糊,只?眼?睛里透出一丝被镌刻的金黄:“花前月下?,不?打扰陛下?了。”


    他如同?一


    忆樺


    阵雾气一般,骤然消散,露出帐外拘谨站立的女孩。


    唐姝站在帐外,收敛住刁蛮的神情,探头探脑地看他:“封离哥哥……”


    封离头脑冷静下?来,低声?道:“回去。”


    唐姝面上有些挂不?住,还是强忍着耐心说道:“我可?以去看看我娘吗?”


    封离冷漠地说道:“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青夫人跟他做的交易,他得到了好处,自然会照顾好唐姝,但其他的,他没兴趣多管。


    唐姝盯着他,看他说完话?后,就不?再?理会她,不?禁开口说道:“听说留在京城的人没有找到姜真,看来她好像也不?是那么在乎和你的婚约。”


    封离抬起眼?皮,冷冷开口:“滚。”


    唐姝哭着出去找慧通,她在军营里孑然无依,根本?不?懂母亲为什么要将她强行塞到这里来,心中生了些怨恨。


    她知道母亲想撮合她和封离,但封离就算有望人皇之位,也和她想象中体贴温柔的郎君截然不?同?。


    在这军营之中,她勉勉强强能说话?的只?有慧通,这和尚好说话?极了,也没封离那么大的脾气,听她哭完了,才慢悠悠地给她递帕子。


    他笑着说道:“你想嫁给封离陛下?吗?”


    唐姝老老实实地说道:“不?想。”


    她想嫁给常素危,她见过常素危在武场飞扬不?羁的样子,也见过他对那人温柔小意,事事关心的模样,那才是她想象中的夫婿。


    慧通笑起来,那笑意虽是和善的样子,却含着冰冷的打量。


    他的打量不?含一般人审视他人的偏见,完完全全,只?当审视的人是一件器物,思考的是需不?需要拿起放下?。


    “错了,唐小姐。”慧通凝视着她,带着笑意轻松开口:“你想嫁给他,这是你唯一该说的话?。”


    是谁


    常素危日夜兼程赶回赶, 与姜真说了一句话便进了?京。


    他?要守住城,替她?遮掩行?踪,姜庭和她要暗中离开京城, 带禁军先平定合城衢地, 合城四?通八达, 若断了?控制,之后?便难办了?,不能?让战略重地落入他人之手。


    匆匆一面,常素危只来得及将玉佩系在她身上。


    常素危不合眼地赶了几天的路,眉眼盈盈间, 随意而立,却还?是仪态风流的样子。


    他?想说的话太多, 真到说的时候, 好像又没有什么可以?说出口?的了?。


    常素危不知道这一别是多久——但也不会太久, 叛军纪律松散, 若没有意外, 他?能?轻松杀个来回, 等下次见面再说也是一样的。


    他?策马奔驰而过,心中却蓦然涌起?悔意, 后?悔刚刚没再多看她?一眼。


    只是路行?至此,已经不能?回头?了?。


    ——


    大部分由流民、奴隶、罪犯组成的叛军, 面对军队都不堪一击,因为饿着肚子而升起?的勇气?,也因为饿着肚子而虚弱。


    姜庭接受了?合城叛军首领的投降时, 那边挂着封家旗号的军队已经兵临京城, 大有天时所向的意思。


    姜真对着手中碎掉又被粗糙修补的玉佩,神色若有所思。


    姜庭朝她?走过来, 轻咳了?几声,她?没有反应,姜庭用手掌挡住她?面前的烛火,整个屋子的光都变得忽明忽暗的,姜真才抬起?头?看他?。


    “阿姐。”从离开京城到现在,姜庭没有半点平静,心里只有越来越深的不安,却又不敢在姜真面前表现出来,只能?装出无所谓的模样:“你是不是还?在想着他??”


    姜真收回出神的目光,看向他?时,还?有些寂寥的残余,这让姜庭的不安又强烈了?几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话的声音里带着嘶嘶的响:“路途上的军队,都说他?身?边带着唐家的千金,封离如果入京称帝,她?毫无疑问会被封后?。”


    姜真想得并不是这件事,表情倒没有什么变化,怔怔地看着他?:“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姜庭手支在桌子上,向她?身?子趋近,表情有些仓皇:“阿姐,他?起?兵之前,唐家就把唐姝送到了?他?身?边,他?可是欣然笑纳,早就背叛了?你,你就不该救他?的!”


    “是、是。”姜真指尖托着下巴,表情还?是有些游离,近日的事堆积在一起?,她?头?痛得不行?,还?是要勉强安慰姜庭:“如今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河西郡守已经投诚,他?就算得到了?京畿,也得不了?这天下。”


    她?起?身?,声音轻柔地安抚他?:“别着急。”


    姜庭感受到姜真的指尖一点点擦干他?脸上的泪痕,心里有些酸酸的,那份强烈的不安渐渐被驱散了?一些,他?痴痴地看着姜真的脸,轻声喃喃:“阿姐,我帮你去打天下,你来做皇帝,好不好?”


    他?实在不知道怎么把姜真安安稳稳地留在他?心上,又开始说痴话,姜真噗嗤一声笑出来,挠了?挠他?下巴,将他?毛茸茸的头?推开了?一点:“我没那么聪明,做不了?皇帝。”


    她?挥了?挥手,随意说了?两句,就开始赶他?出去,明灭的烛火,映得她?脸色苍白疲惫,脸上有几道鲜红的印子,仿佛沾了?什么羽毛,姜庭再定睛细看,又什么都没有,好似错觉。


    姜真近日是真的有些头?痛,常素危那边迟迟没有传来消息,她?心中忧虑,近日又开始做噩梦。


    和之前的噩梦相似,荒诞诡异的梦境里,充斥着银白色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她?,无形的东西缠绕着她?的身?体,仿佛要把她?吞入虺腹。


    姜真想不通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梦里注视着她?的目光平和,其实并无恶意,她?只是觉得奇怪。


    她?揉了?揉额角,目光落在被搁在角落的面具之上,和面具上那双恐怖的眼睛对视了?一眼,竟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面具下透出白色的一角,微微颤动。


    梦或许只是梦,但眼前的东西,却绝不是错觉。


    姜真拿起?面具下压着的折纸,只觉得遍体生寒,一模一样的纸兔子,她?早在皇宫就已经烧掉过一次,这次又是谁的恶作?剧。


    她?住在合城,每日都会在不同的地方发现这枚熟悉的纸兔子,即便烧掉,它还?是会诡异地出现在她?眼前,无处不在。


    到现在,她?已经彻底放弃了?将它毁尸灭迹的想法。


    在她?冷漠的注视下,纸兔子的脚微微动了?动。


    姜真心下烦躁不安,刚想把这纸兔子重新压回面具底下,却听见了?如同流水般轻渺的声音。


    她?手顿了?顿,将它凑近了?些,看见纸兔子平扁的嘴几不可见地张合,发出小小的声音,含着嘶嘶的杂音。


    “想……你。”


    姜真眨了?眨眼,纸兔子灵动的红色眼睛也随之眨动。


    姜真将纸兔子拍在桌子上,双手捂着头?,回想自己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招到的鬼。


    纸兔子在桌子上蹦蹦跳跳的,嘴里发出微弱的声音:“想见你……”


    姜真支着下巴,眼神严肃地审视着它,却听见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她?一下子警惕起?来,不再观察这只看似无害的纸兔子。


    她?的院子被重重护卫,除了?姜庭没人能?这么晚来找她?,可这脚步声,明显不属于姜庭。


    姜真抽出防身?的佩剑,靠近门口?,虽然她?不怎么会用剑,但手里有武器总比没有好。


    她?的脚步声,和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逐渐重合在一起?,都趋向着门的方向,姜真已经可以?肯定,这人是冲着她?来的。


    还?不止一个人。


    略显沉重的脚步声中,还?重叠着一个相似,却又轻得多的脚步,姜真心里一紧,停在门口?。


    那脚步声也同样停滞在不远处。


    “看来帝君是近之情怯了?。”


    若有若无的笑意藏在风声里,姜真听到了?这句话,却辨别不出这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只能?皱着眉头?张望。


    微弱的气?流拂过她?的后?颈,姜真一僵,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身?后?,猛得挥剑。


    ——是谁?


    她?房间的门关得严严实实,到底是谁能?这样凭空出现在她?身?后??!


    她?反身?的一击,像是陷在了?棉花里,背后?什么都没有,一只手绕过她?的背后?,抓住着她?的手背提了?起?来。


    姜真颤抖着,慢慢地回过头?,和一双几乎是金红色的眼睛对上了?视线,那双眼睛里流动着她?从未见过的,尊贵而冷凝的光。


    那人抬着她?的手,脸上带着不变的笑意,半敛着点邪气?,声音轻地只有他?们彼此能?听见:“小殿下,许久不见了?。”


    姜真茫然看着他?。


    慧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姜真以?为他?早就和那些招摇撞骗的道士一起?死在了?皇宫里。


    一个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出现在她?面前的人,此刻熟稔地制服了?她?的动作?,像是故友重逢一般和气?地和她?打招呼。


    她?僵直地看着他?,双手冰冷,握着剑的手极力挣扎,却仿佛被什么东西锁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慧通伸出另外一只手,手指里不知何时夹着一只纸折的兔子,他?笑了?一下,从指尖起?,那只兔子被无名的火焰吞噬得干干净净。


    “祂应该会来找你的吧。”慧通说着她?听不懂的话,慢悠悠地自言自语:“天地法则会让祂付出代价的……没关系,小殿下,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姜真满脸怒意地盯着他?,想提高?声音叫人,张开嗓子,却发现自己如同失声一般,一个字都喊不出来。


    被突发情况和诡异情形冲昏了?头?脑的她?努力冷静下来,定定地看着眼前的慧通,心头?又泛起?迷惑——慧通的眼睛,原来是这样的颜色吗?


    金红色立瞳,仿佛融化的金水,满溢出来,在他?这张只能?说是俊秀的脸上格格不入,她?几次见慧通,从来都没有对他?的眼睛有过什么特殊的印象,但这双眼睛这样明亮、异常,如果她?见过,怎么可能?会忘记?


    这样漂亮的眼睛,显得他?的脸更宛如一张粗制滥造的假面。


    慧通顺着她?的视线,指尖碰了?碰自己的眼睛,他?的指尖就这样直咧咧地戳在瞳孔上,姜真都忍不住眨了?眨眼,他?却好像没有知觉。


    “小殿下为何总是看着我的眼睛?”慧通声音很淡,但不知为何,含着些极为复杂的情感:“是觉得眼熟吗?”


    姜真注视着他?的眼睛,却全然不觉得眼熟,封离的眼睛也是金色的,和他?却很好区分。


    他?的眼睛里永远没有封离眼里好读懂的情感,因为这份情感,截然不同。


    看她?不说话,慧通似是自嘲地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有人替他?打破了?室内的死寂。


    “阿真……”


    姜真不可置信地朝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她?竟忘了?刚刚门口?还?有一人,这声音的来源她?再熟悉不过。


    封离又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京城吗,怎么会知道她?的行?踪?


    或许是她?脸上的表情太过惊讶,慧通在她?身?后?开口?:“小殿下,凡人生活在这世上皆是痕迹,想要找到一个人,实在是太容易了?。”


    这句话,她?听懂了?,他?们是一伙的。


    封离声音踌躇,隔着房门,那边安静如初,似乎在酝酿着话语:“我能?进来吗?”


    慧通抓着她?的手腕,将她?肩膀压在门上,声音贴着她?耳朵的轮廓传进来:“他?在问你呢,殿下?”


    他?声音既冷,又带着些奇怪的气?息:“殿下,怎么不理理他??”


    她?从未被这样羞辱过。


    姜真回头?怒视他?,一瞬间脸上青筋暴起?,脸庞上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红色羽毛。


    就在这一瞬间,姜真突然发现禁锢着她?的力道一松,她?能?动了?。


    姜真没时间再细想,毫不犹豫抬手挥剑,使尽全力劈向身?后?的慧通。


    慧通的身?影被剑劈开,却像幻影一样顷刻消散,没有痕迹,姜真不懂术法,也知道这不是他?的真身?。


    封离听到声音,骤然推开门,和怒气?未消的她?对上视线,不禁一顿。


    他?自被迫离开京城去边关,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姜真了?,她?好像瘦了?很多,比之前疲态更甚,脸尖尖的,一副苍白削瘦的样子。


    唯有那双眼睛,未曾变过,清澈地看着他?,如今却生出点冷意。


    姜真眼里的冷意让封离抽离的情绪骤然清醒,他?心紧了?一瞬,向前走了?一步,张开手让她?看见自己身?上没有任何兵器,并不是来杀她?的。


    他?靠近一步,姜真就后?退一步。


    直到小腿撞到床边,到了?退无可退的境地,姜真才举起?手中的剑,冷冷地望着他?,轻声说道:“别过来。”


    可能


    封离不信她对自己没有任何感情。


    自?从定下这桩婚事?起, 他就期待着成婚的那一天,日日夜夜,他们本该是这世上最琴瑟和鸣的夫妻。


    无论……发生什么事, 他和她在一起, 都是理所应当的。


    而面前的姜真, 只是警惕地看着他,平静发问:“慧通为什么会和你在一起,他到底是什么人?”


    她一开口,封离就迫不及待地回答,对她的警惕并不在意:“一个投机的妖道而已, 不必管他。”


    姜真对他的回答不以为然,慧通的身份显然没有那么简单, 她面露狐疑之色。


    “阿真, 我?没有太?多时间了。”他在昏暗中和姜真短暂对视, 他看见姜真眉眼?疏淡, 呼吸不禁急促起来:“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


    姜真将剑横在自?己面前, 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你要离开, 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他出现在这里,外头的侍卫为什么全无察觉, 姜真心?里已经有了些不好的预感,慧通那样神出鬼没的手段, 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应对的,甚至不是一般修士能应对的。


    封离听了她的话,手僵了僵, 过了好一会才重?新说道:“阿真, 你听我?说,其实?我?并不是凡间之人。”


    姜真注视着他, 没有开口。


    “我?下凡历劫,投身在封家。”封离慢慢地吐出一口气?,语气?才逐渐变得平稳:“我?已渡劫,不能再在人间停留,阿真,跟我?走,好吗?”


    “仙界?”姜真茫然地看着他。


    “和我?一起去仙界。”封离的瞳孔里微微有些颤意:“好不好?”


    姜真神色漠然。


    仙界对她来说,完全是话本子里才会提到的地方,她从未想过会和仙界扯上什么关系,更别?提离开人间去仙界了。


    她叹了口气?,手里依旧没有放下剑柄,什么也没有说。


    封离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他沉默地看着她,伴随着沉重?的呼吸声:“阿真,跟我?走。”


    姜真不解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和你走?”


    她平静的话像是暴雨一样劈头盖脸浇了他一头,封离像是浸在了水里,窒息的冷意涌上肺部,锁住了他的呼吸:“你说过要等我?的——你说过要嫁给我?的,阿真,我?来接你了,我?们去仙界成婚好不好。”


    “……你,走吧。”姜真觉得他这个样子,很陌生,也很奇怪:“既然你不是凡人,何必还?纠结于凡间的情仇,就算你真的要和谁成婚,那个人也不该是我?,而是唐姝吧。”


    封离的面色被烛光映出惨淡的颜色,心?中却又涌起一丝雀跃的期许:“你在意她吗?”


    她冷静地看着他,唇形微动:“封离,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和你已经不是一路人了,你既然已经选择了叛乱,以这样的方式来到京城,还?学不会直面眼?前的现实?吗?”


    她从选择保下姜庭的那一瞬起,就没想过再和封离能有什么完满的结局了。


    姜真的剑尖对着他,她知道凭自?己蹩脚的剑术对上封离没有一点?胜算,只不过是明确自?己的态度。


    她嘴唇颤了颤,重?复道:“我?和你,已经没有可能了。”


    情意或态度或许没有明确的界限,但是这个世上的选择只有清晰的是或否,她只有直视这点?,才能做出选择。


    哪怕会选错,她也不能逃避。


    她的声音像冰锥一样,封离紧紧盯着她,只觉得有股冷意一直蹿到心?里,有种麻木的钝痛。


    有个奇怪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你看——她根本就不会选择你,一个靠一纸假婚约维系的未婚夫,怎么比得上能与她共享权力的亲人,她根本就不屑于当你的皇后,你的妻子。


    封离心?中所有阴暗的情绪,都被那直白的话一一戳破,他伫立在那里,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因?为姜庭,你要放弃我?,是吗?”


    姜真觉得和他说话简直比姜庭还?累,提高声音:“你既然已经叛乱,还?要管我?想什么吗?”


    她已经有些微微的怒气?,望着神色晦暗的封离,只想快些离开这里。


    封离又往她的方向走了一步,一把紧箍住她的手,姜真越是挣扎他缠得越紧,封离那双冰冷的金色的眼?睛,目光落在她身上,仿若真实?的冰渊。


    “他根本不是你的亲弟弟。”封离整个人如同筛子一样发抖,抓着她的手腕接近愤怒地痉挛:“皇后把他从饥民?里选出来,不过是想讨皇帝的欢心?弄巧成拙,可你为什么——要选他?”


    即便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听到别?人真正说出来的时候,感觉却还?是不一样的。


    “你说呢?”姜真的冷汗濡湿了衣服,十指紧紧地攀着手中的剑柄:“他不是我?母亲的孩子,难道就不是我?的亲人了?你说你不是凡间中人,难道就不会因?为曾经的亲人而难过?——那你叛乱又是为了什么!”


    封离还?想再说什么,话到咽喉,却只有压抑不住的哽咽,他紧紧地将姜真抱住,声音只剩下低沉的冷意:“我?会带你走的,谁都抢不走你。”


    不管她想不想,他都要带她走。


    姜真只觉得耳边嗡鸣一声,心?中怒火升起,她毫不犹豫地撞开封离的怀抱,声音染上从未有过的杀意:“滚开!”


    封离猝不及防被她撞开,后退了几步,撞在桌边上。


    她提起剑,顶在封离胸口,声音冷沉:“我?说过了,我?不可能跟你走,你别?癔想了!”


    封离捉着她的剑,口腔里氤氲着无法?抑制的血腥气?,怒到了极点?,反倒疯狂地笑起来,金黄的眼?睛里,燃烧起暴烈而璀璨的光芒,烈火如焚,一时间绚烂得像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


    他恍若未闻,直直地站在姜真的剑前,冷声说道:“那你就杀了我?,除非我?死,不然我?不可能放过你。”


    姜真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你在威胁我??”


    封离的瞳孔里倒映出她的影子,越来越暗,绝望、嫉妒、不甘,为金亮的眸子镀上了一层灰蒙的阴影。


    他声音前所未有的空洞:“怎么会呢?阿真,我?只是为你好,仙界比人间更好的,你会喜欢那里的……你只是,太?任性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


    当她再次抬头的那一刻,眼?神里的气?势却全然不同,瞳孔仿佛映衬着火光一般,亮得惊人。


    “我?不需要谁来替我?做决定。”


    她握住剑柄,雪白锋利的寒光,刺进了封离的胸口,她并没有完全刺穿他的要害,只是想逼他走。


    在剑身刺穿血肉的那一刻——姜真突然感觉到自?己握着剑的那只手,被另一个人覆盖着施加了力道,微微偏移了方向。


    姜真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瞳孔在这一瞬紧缩,眼?睁睁地看着剑尖刺穿了封离的心?脏。


    抓着她手的那个人,用一种随意的口吻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小?殿下,还?是我?来教教你吧,这样刺,可是刺不死人的。”


    姜真脸色苍白,想要甩开他的手,却感觉脖子一冷——那人手指箍在她脖间,按着她的咽喉,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你……”


    她的嘴努力地开合,想要说话,却根本吐不出一个清晰的字眼?。


    “好可怜。”慧通笑眯眯地捏着她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和他四目相对,他口吻怜悯,动作却没有半点?放松:“但是太?危险了,小?孩不可以拿剑,殿下还?是睡一会吧。”


    姜真被他生生掐晕了过去,哐当一声,剑掉在地上,慧通翘起唇瓣,扶住女孩倒下的身体?,她散落的青丝铺散在他身上,慧通抓着她的下颚,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只剩下窒息般深沉的压迫。


    封离丝毫不在意胸膛的伤口,他强行渡劫之后,凡间的兵器已经对他造成不了什么伤害,他金瞳里掠过冷意,与慧通隔着面色苍白的姜真对峙:“松手,别?碰她,谁让你多事?的?”


    “好险好险。”慧通抬眼?,那双和他相似的眼?睛和他对上,里头却是截然不同的恶意:“差一点?就让她体?内凤凰血苏醒了——到时候,说不定会把你烧个干净呢。”


    他抬起姜真失去血色的脸,让封离看清楚她脸上羽毛的纹路,拇指轻轻摩挲:“好大方,凤凰族唯一的真血,就这样给了一个凡人。”


    封离身体?猛然僵住。


    慧通将额头贴在姜真脸上,封离的血顺着姜真的身体?流下来,如同两只染了血的鸳鸯,那双令人眩目的眼?睛再次抬起时,原本清隽又僵硬模糊的脸,逐渐变成了一张熟悉俊美?的面容。


    封离瞥见他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心?头涌上不适:“我?说过了,别?用我?的脸。”


    慧通淡淡地笑起来,面上血肉尽数脱落,只剩下累累白骨,那副骨架子亲昵地贴在姜真的脸上:“只怕吓着小?殿下呢?”


    “别?碰她。”封离僵硬地抓住他触碰姜真脸庞的手,血汩汩顺着手腕流下来,在白骨上蜿蜒出一道痕迹。


    慧通声音空灵,脸上的血肉汇聚成他的脸,又变得模糊:“我?就是你,何必计较这么多呢?那么……现在你想怎么办,让她醒过来,她要么会杀了你,要么会杀了自?己。”


    封离跪在姜真面前,看着她披散的头发如同水流一般蜿蜒到他手边,她蜷缩着身子,双眼?紧闭,安详又平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胸口的刺痛提醒着他无法?忽略的事?实?,封离神情复杂,眼?中喜怒难辨。


    他将额头贴在姜真的手背上,脸上肌肉抽动,像一只绝望的困兽。


    慧通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我?有一个好办法?,你要不要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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