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窗外的高楼大厦却依旧灯光璀璨,耀若新星,打在玻璃上,映得房间流光四溢。
夏夜炎炎,单是坐着不动,后背就沁出了一层薄汗。以往这个时候,温予都会打开空调,但今天她并没有这么做。
今日,她一身单薄睡袍,在刑台上的莫名经历了一遭凛风冽雪的吹打,差点把她冻死。到现在她想起那种感觉,四肢都有些发僵,根本吹不得冷气。
现在,她尤其喜欢这种浑身燥热又有些冒汗的感觉。浑身热乎乎,让她心安。这样,至少可以说明,她还活着。
晚风从半掩的窗户吹进来,打在人身上,一阵清凉。
温予拉上窗帘,关了灯,戴上眼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她睡眠质量向来很好,可今天却怎么也睡不着。
一闭上眼睛,她就会想起霍无羁,想起羊皮古卷上那段小字,和她今天所经历的一切有悖常理的事情。
温予总觉得,有些隐隐出现的线索,被她给忽略掉了,但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
临睡前,她把羊皮古卷重新卷起,填入刀杆。那尊塑像,也被她重新包裹好,装入箱内。
经过比对后,温予无比确信,她花了一百多万买下的这尊金身塑像,不是关圣君,而是羊皮古卷里所说的那尊用他的骨灰制成的小像。
但她并没有觉得晦气,反而心里有点怅然。如果他的一生,真的像古卷里小字写的那样,也太凄苦了一些。
凌晨四点多钟,东方既白,温予才堪堪睡去。
也许是今天经历了太多诡异的事情,大脑皮层过于活跃。这一觉,她睡的并不是很安稳。
梦里,她也像霍无羁一样,被铁链紧紧缚着,衣衫单薄,被人扔在雪里,静等着砍刀落下。画面一转,一身血污的霍无羁拦在她面前,穿着金丝绣鞋的林琅,一脚踹上了他的胸口。
她带在眼睛上的黑色眼罩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蹭掉了,整个人缩成一团,双手紧紧攥着夏凉被一角,仿佛真的置身于梦境中的茫茫大雪中。
轻风吹开了窗帘一角,骤亮的天光透进来,一圈圈耀眼的光晕斜打在她脸上。本就睡得不是很安稳的她,察觉到这一抹光亮,蹙眉抬臂,挡在眼上,翻了个身,继续做梦。
青城另一边,西府别墅区。
霍懈北也是整夜未眠,他有点担心她。
廿四年冬至日那天的事情,纵是他,转世几十次,也依然会经常梦见。每每惊醒后,脖颈钻心的疼,要好半晌才能缓下来。
他也曾去看过医生,但根本查不出任何病因,姑且称之为心病。只有霍懈北知道,他所经历的一切,并不是心病两字能概括的。
幸好,这一世,尤其遇见温予之后,这噩梦他就做的更少一些了,只偶尔才会梦到。
一整晚,霍懈北都呆在书房,坐在电脑前,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书房建在地下一层,只有地下客厅的天井处能透下一抹光亮。
他在书房,常年亮着一盏小灯。昏黄的灯光打在他脸上,映得他原本有些锋利的五官都柔和了很多。
六点半,放在桌案上的手机骤然响起。
他蹙了蹙眉,垂眸看清了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后,手上码字的动作微顿,速度也逐渐慢下来。
他腾出一只手,关掉闹钟,眼睛继续紧盯着屏幕。两分钟后,他敲完最后一个字,先点保存,后点打印。
顷刻,连着他电脑的打印机发出嗡嗡的响声。
他松了口气,仰头晃了晃发酸的脖颈,双手也从键盘上撤下来,抬臂捏了捏眉心,从桌案上拿起手机,翻到电话簿通话记录那一页,点开。
排在最上面的,是一串红色电话号码。
是温予打来的。两个未接来电,他一个都没有接。
虽然他自从在高考考场遇到她之后,就一直默默关注着她的动静。但是除了她的踪迹之外,他再也没有刻意去查探过关于她的任何隐私问题。
一来,凭他对她的了解,她最不喜欢别人私下查她。当初,霍珩私下派人查她的时候,她暗地里骂了那人好几个月。
君子持身,自当行事端方。虽然他说不上是君子,但仅仅是不经她同意就查她踪迹这件事情,就让他觉得已经很冒犯她了。如果可以,他不想对她有一丝一毫的冒犯。
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他在她不知道的时间,寻了她几千年。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她,他怕自己对她了解的越多,就越控制不住自己那颗想要立刻去认识她的心。
但是他不能。
他怕自己提前认识了她,会打乱她认识自己的节奏。如果那样的话,或许一切都会改变。他们或许就永远都没机会再认识对方。
他可以接受寻觅她几千年之久,但他接受不了从来都没有认识过她。纵然只是永远都像现在这样,远远看着她,他也能接受。但独独接受不了,永远都不认识她。
之前历经的每一世,无论富有还是贫瘠,无论别人怎么劝,他总是一个人。
双亲尚在时,他还能收敛一些,承欢膝下,奉其终老。
双亲故去后,他除了游离四方外,就只有一处地方可去——九岭山道观。
每一世,他都是在九岭山终老的。
每一世,都有一个同样的小道士在他暮年之时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小道士:“你说说你,这一世也算风.流倜傥,可为什么那个时候都没想着要成个家呢。若是你成了家,也不至于一辈子都孤苦无依,临了了,只能在这九岭山,慢慢归于虚无。”
可每一次,他都是同样的答案。
他说:“我一直都在找一个人。”
小道士:“人呢,找到了吗?”
他又说:“还没有,不过,快了。下一世,我总能找到她的。”
所以,来日方长,他此刻必须克制。
一切的一切,霍懈北都小心翼翼安排着,全部都按照她之前醉酒时说的那样进行着,不敢有丝毫的逾矩。
所以,他在珠峰救下她,确认安全后,不等她醒来就赶紧离开了。
民宿老板是他之前认识的一个朋友,离开前,他特意交代过,不要告诉她关于他的任何信息。他故意穿的严严实实,却还是让她发现了一丝破绽。
温予回到青城后,拿着那张模糊的照片私下托人打听他这件事情,很快就传入了他耳中。
后来,民宿里的那段监控视频,霍懈北也看过两遍。正常的播放速度下,完全看不到他的正脸。那一刻,他甚至可以想象她扒着电脑一帧一帧过那段视频的画面。
转念一想,他又觉得,如此持之以恒,才是她。
她向来是个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性子。既然露了破绽,霍懈北决定将计就计。
所以,他一点一点放消息给她,无论是他的手机号,还是那张照片。
他特意选择了那张穿着蓝白校服的照片。高考那两日,他就是穿着这件衣服,坐在她身后。
尽管她并不记得这些。
关于他的喜好,也是费了好些周折才传到了她的耳中。
前期所有的铺垫,都是为了引她去参加那场拍卖会。更为确切来说,一切的一切,就是为了把那尊塑金小像送到温予手里。
不仅这场拍卖会是他亲自操办的,就连拍卖会上的几十件拍品,全部都是从他的库房里出的。
小楼的地下一层,是他的书房兼画室。地下二层,是他的库房。
库房里堆积的,是他这几千年来积攒下来的家底,里面陈列了大大小小各个朝代的奇珍异宝,像是一座小的历史博物馆。
之前,这些东西都是存放在九岭山中的。两年前的山体滑坡,他便把这些东西都弄了出来,放在了地下的库房里。
九岭山地处西北戈壁,人少兽多。千年来,人烟罕至。所以,他这些东西,一直放在九岭山的最后一道山岭的道观里。
两年前,西北发生地震,并且大范围长时间降雨,造成山体滑坡,九岭山道观塌了大半。幸好,观内唯一的一位守观道长下山游历,不在观内。
霍懈北收到消息后,当即赶去西北。第一时间,去寻那尊塑金小像。
他不顾泥泞,跪在破碎瓦砾中,翻了大半日,手指都磨出了血,红雾从他伤口出弥漫开来,没一会儿,便引着他找到了那尊塑像。
找到这尊小像后,他没有片刻停留,立刻乘坐私人飞机返回家中,把小像安置好。
后来,天气转好,他才又去了趟,把观里的其他东西也都挪了出来。
为了顺利把塑金小像送到她手里,他打开了尘封了两年之久的库房。
参加此次拍卖会的人员,也是严格按照会员制一层层筛选出来的,只有最高级的vip客户才有资格参加。只有温予,是个例外。
就连她的手机号,他也是在温予来参加拍卖会当日签到时得到的。
拍卖会上的拍品介绍手册,是他亲自设计的。拍品的文字介绍是他亲手写下的。就连拍品介绍单上照片的灯光,是他亲自动手打的。
几十样拍品,每一样他都用好大一段言辞华丽的词藻来介绍。只有那尊小像,他只写了一个名称:关圣帝君塑金神像。
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只言片语来介绍它。
就连印在手册上的照片,也是灰扑扑脏兮兮的,仿佛和路边摊上卖的关公塑像没有任何区别,根本看不出任何有价值的地方。
而且此次参加此次拍卖会的客人,大多都是家世显赫的年轻人,他们很少对这种神神鬼鬼的东西感兴趣。
最重要的一点,大多拍品,都是百万起拍。只有这尊塑像是所有拍品中最低的一个:十万起拍。
他之所以如此安排,有两个原因。
其一,他不想让温予花费太多的钱。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青城的高级拍卖会上,一直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律。拍卖会上的拍品,起拍价最低的那个,从来都是轮空的命运,从来都没有人主动去拍过,因为太掉价。
阶级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攀比心强。除了温予外,参加这场拍卖会的人的身价,大多千万。十万起拍的东西,对于参加拍卖会的这些人来说,他们是看都不看一眼,直接略过的。
所以,把起拍价降到底,能有效避免哄抢拍品的现象出现。
为了确保温予能把小像拍到手,他还做了别的准备。除了他自己,别人谁也不知道的准备。
拍卖会前几日,他差专门的匠人,按照那小像,重新塑了一尊真正的关公像。当时想着,如果最后这尊塑像被别人拍走,他就把新做的那尊拿出来。
有备无患,以防万一。
拍卖会那天,霍懈北在二楼包厢看完了全程。
虽然会场发生了一些他预料之外的事情,但好在那尊小像最后还是被温予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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