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予下意识伸手去擦,掌心触到镜面,留下一只血手印,像灵异电影里演的那样。
不同的是,此刻沾染在她掌中的那抹赤色,并非是稀释过后的番茄酱,而是实实在在的人血。
她脑海里再一次闪过那个人的脸。
大刀落下的前一刻,他还在偏头冲她浅笑。
不等她给他回应,刽子手手起刀落,他的脑袋就被削了下来,滚落在雪中。
与此同时,她只觉眼前一红,大半的鲜血穿过那团氤氲的红雾,尽数溅到了她身上。
温予垂下脑袋,摊开手掌,深呼吸后,把洗脸池上方的水龙头开到最大。顷刻,掌心的血渍被清水冲散,尽数晕在水池里,就像一朵朵妖冶的繁花。
她把手掌冲洗干净,又掬了捧水,扑到脸上。
镜子雾蒙蒙的,她看不清脸上到底沾染了多少血,只觉得怎么都洗不干净。很快,水池里的水尽数变成了红色,看着有些眼晕。
温予一手撑着洗手池的岩板台檐,一手拨开了水池的木塞,池子当即掀起一阵小旋风,咕噜两声,血水一涌而下。
水流哗啦啦的,鼻息间满是血腥气,她反复掬了水,狠狠拍到脸上,直到指缝漏下的水彻底变成透明色,她才停.下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她从一旁架子上抽了张擦脸巾,用水打湿,开始擦拭镜面。足足用了三张纸巾,她才把镜子上的血掌印擦干净。
也是这时,温予才看清,不单单是她的脸上,就连头发上,睡袍上,甚至纤细的脖颈上,都溅满了那人的鲜血。
尤其是她的头发上,粘稠的鲜血把她的发丝黏在一起,很是狼狈。
难怪......
难怪她总是觉得鼻息间的血腥气怎么都去不尽。
温予整个人开始发抖,脑子也像是不受控制一样,一直重复刑台上的画面。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浴缸里的。
回过神时,她蜷成一团,连浴袍都没脱,缩在浴缸一角,花洒开到最大,滚烫的热水自头顶上方洒下,尽数淋在她身上。
水雾从滚烫慢慢变成温热,浴缸早已蓄满了水,她身上沾染的血渍,经过水流的稀释,逐渐从深红色变成淡粉色。但温予始终没有别的动作,把头埋进膝盖,没有撕心裂肺,没有歇斯底里,全程都很安静,只默默流泪。
不知是过了多久,温予抬起头,动了动酸麻的四肢,用手背抹去了眼尾的那抹湿润,站起身,关掉花洒,放掉水池里的水,抬步踏出浴缸,褪掉身上仅有的浴袍,又用淋浴冲了好一会儿,洗发水、沐浴露用了好多遍,洗完澡后,肌肤都搓红了。
冲完澡后,她扯了件白色浴巾,随意裹了下,光脚走出浴室。
十分钟后,温予换了身纯白的睡衣,从衣帽间走出来。
她在浴室待久了,原本白皙如雪的肌肤,被水流打的泛起一抹绯色,纤细的脖颈尤为明显。
她一头乌黑卷发,还泛着淡淡的水汽,后背浸湿了一大片都浑然不觉。
以往时候,她每次洗完澡,最先处理的一定她这头又软又密的头发。可是现在,她完全没了擦干头发的心思,干脆把半湿
也许是心理原因,她总觉得自己没有洗干净,浑身上下,就连头发丝儿都渗着一股血腥气,经久不散。她喷了好多下香水,都抑不住的那股令人心惊胆战的味道。
平铺在客厅里的那张羊毛地毯大半都被染了色,温予看着,有些喘不上气,随即弯腰裹起那张地毯,正准备换了拖鞋,连同刚才那件沾满了鲜血的黑色浴袍一起扔到楼下垃圾箱里去。
垃圾袋都扯出来了,忽然,她脑海里又闪过那张临死前都在冲她浅笑的笑脸,正准备装进去的手顿住,重新把垃圾袋收起来,携着地毯走到浴室,扔到浴缸,挤上洗涤剂,放了半池水浸泡起来。
其实,按照她从前的洁癖性子来说,这块地毯连同她刚才穿的那件沾满了血的黑色浴袍,一早就被她扔到楼下垃圾桶里去了。
可现在,她有点犹豫。
那个男人在临死的前一刻,都在安慰她不要怕,更是央求赤星一定要先救她。
尽管她并不知道赤星究竟是什么东西。但她猜测,应该和莫名团住她的那团红雾有关系。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突然之间就到了那个刑场上,但她猜测,如果不是因为那团异常诡异的红雾,她现在怕是和那个男人一样身首异处了。
单单是这么想着,她颈窝猛地一寒,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大刀砍在他身上的时候,他该有多疼啊。
尽管她并不认识他,但想到这里,她还是有点眼酸。
她深吸一口气,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垂眸,看到了那张羊皮古卷。
刚才,她明明亲眼看着这张古卷在她手上化作一缕轻烟,随即杳无踪迹。下一秒,她人就到了劲霜凛雪的刑台上。
可现在,这羊皮古卷就落在茶几下面。
她感到有些诡异。但转念一想,与她刚才经历过的事情相比,这消失又出现的古卷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温予眨了下眼,弯腰捡起来,用遥控器把灯光调到最亮,重新去看上面的字。
“往后世人,只知逆贼无羁于廿四年起兵谋反不成,被押往菜市口斩首示众,悬首城门数十年,却再无人知平定北疆的定北王,可悲,可叹,可恨至极。
故,仅于此记祷吾弟。
定北王霍无羁,字懈北,师从太傅秦执年。戍守北疆,恪尽职守,为国为民,颇得人心。定北王位极人臣,西肃帝霍珩日渐忌惮,联合大理寺卿林琅,设计邀请定北王入京,以无诏入京为由,构陷其谋反。定北王一生忠义,最终惨遭贼人屠戮,于西州廿四年冬至日午时斩首于菜市口。
世风日下,定北王蒙冤惨死,史书污其名声,我等束手无策,唯有遵循其遗愿,焚其身,骨灰塑成其生前小像,奉于观中。
惟愿得此塑像,见此皮卷的有缘人,有朝一日,复我王清白于世间。
秦未,敬上。”
温予一字不落的看完那段小字,只在读到‘林琅’这个名字时,稍作停顿。
“林琅,大理寺卿?”她的手指下意识摩挲着古卷,皱眉重复念了两遍这个名字,脑海里再次闪过刑台上的那两人。
如果她没有听错的话,刑台上那位穿着锦衣华服的男人,好像就是叫林琅。
她隐约记得,那个男人好像就是这么喊他的。
温予耳边又回响起那个男人的声音。
他曾对那个人说:
“林琅,你敢!”
“林琅,事到如今,你也别吓她了。”
如果她刚刚见过的那个人真的是林琅,那被砍头的那位又是谁呢?其实这个问题在她脑海萦绕的一瞬间,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霍无羁,会是他吗?”温予低喃一声。
她还记得,林琅曾喊他师兄。
想到这里,她垂眸重新看了一遍羊皮古卷上的金字。古卷上只写了霍无羁师从太傅秦执年和西肃帝联合大理寺卿林琅陷害了霍无羁的事情,并没有写他们两个是师兄弟的关系。
“难道,他们竟是师出同门吗?”她这声低语,并无人应答,很快被晚风吹散。
单凭她在刑台上听到的只言片语和这一小段文字,根本不足以让温予把这件事情了解彻底。
就连那个男人是霍无羁,也只是温予的猜测而已。此刻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怎么也理不清楚。
古卷中说,他的骨灰最后被人按照他生前的装扮塑成了一尊小像,供奉在道观里。
她去参加拍卖会的时候,会场的工作人员也说,这尊关圣君的塑像也一直被供奉在深山的一处道观里。只是前段时间的大雨导致的山体滑坡,古道观坍塌,这尊塑像才得以流通出来。
从古卷中的只言片语,依稀可以看出,霍无羁生前是守疆拓土的带兵人。想来平日里也是执长刀穿金甲的扮相,就和眼前这尊塑像一样。
忽然,温予心头一紧,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有没有可能,她面前的这一尊塑像不是关公像,而是用他的骨灰制成的一尊塑像,就像古卷里说的那样。
温予抬眸,视线落在那尊塑像上。
她看到这塑像的第一眼,就隐隐觉得,这尊塑像和她以往见过的关圣君的塑像不一样。
现在,她越看越觉得,塑像上的那张脸和霍无羁的五官在慢慢重合。他冲她低眉浅笑时的模样,和塑像上那张脸有点像。
温予往前探了探身子,把羊皮古卷放在茶几上,一手拿起塑像,一手拿起相框。
记忆或许会有偏差,但照片一定是精准的。此刻,她实在是想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所以她拿霍三公子的照片和塑像作比对。
这张照片还是她从监控视频里截取下来的,像素不是很清晰,有点模糊,只隐约看起来有点像。
她又想起之前在网上搜索到的一张他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时期的一张照片,虽然略显青涩,但五官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于是,她把相框重新放回茶几上,把塑像放在一旁,倾身把笔记本电脑拿到腿上,打开。
那张照片,被她保存在桌面上。电脑打开后,她直接操作鼠标,点开了那张照片,另一手重新拿起那尊塑像,目光在电脑屏幕和塑像上不停流转。
好半晌后,她得出结论。
不是像,而是一模一样。
温予脑袋更乱了,她不知道这些究竟是不是巧合。
如果不是,她甚至没发用她脑袋里现有的知识来解释这一切。
如果是,她又为什么会莫名其妙被牵扯到这种种巧合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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