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白茸踉跄着, 被他扔在一旁草垛,干脆不站了,卧在上面休息。
灼霜的剑阵覆盖了大半个天空, 冰冷的剑芒结成了囚笼, 困住了妖蛟, 将它的鳞片一点点优雅又凉薄地绞下, 天空中弥漫的黑云陡然变了颜色,几乎变为了血色的云。
剑阵囚笼中的妖蛟, 怨毒地看向沈长离,“你其实早就到了吧,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
沈长离压根没回答。他这般姿态,已经让空中妖蛟不爽到了极致。
“你身上有人类血脉吧。既是如此,你便不可能驾驭得了王之血, 迟早会变成怪物,被本能所控制。”妖蛟巨大的黄瞳看向他, 笑容竟然有几分狰狞, ”又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
沈长离轻笑了一声,“将我与你相提并论?”配吗?
他清冷漂亮的眼, 此刻方才抬起。看了一眼空中, 丑陋、狰狞的妖蛟。
他说话声音并不高, 语调也并没什么起伏。
被他这样看一眼,那妖蛟却陡然像是被戳中了七寸, 愤怒到无以复加。
丑陋的外形, 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痛处。高阶妖兽,外形一般都会不错。
以前的妖界。不说因姿容太出色不似妖王, 平日戴着狰狞面具示人的天阙,便是厚土与赤音, 模样也都不错。唯独他,生就这样一副丑陋狰狞的样子,无论是原身还是化形的模样。
因此,他从不以自己本来的模样示众,甚至于偶尔变回了原身,被别人看一眼便会暴怒。他以前最为痛恨的,便是漂亮的年轻男子。
白茸精疲力尽,头重脚轻,隐约听得他们二人对话,脑子却像是隔了一层雾气一般,压根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
她站在不远处,纤弱的身子还在摇晃。
那妖蛟疯狂地在剑阵囚笼中一阵乱撞,囚笼丝毫未动,甚至连涟漪都没有泛起,他看向一侧的白茸,竟陡然狂笑起来,“还有你,他将你做成诱饵,诱我露出破绽。如此冷酷薄情的男人,你竟还心甘情愿。”
妖蛟窥探了她的幻境,幻境中,与她成婚的,便是这个凉薄的男人吧。
白茸紧紧咬着唇,一言未发。
“那日的琴音如此清澈,是我听错了,看错了你,你污染了你自己的琴音。”
“我诅咒你,以后与你爱的男人不得善终,终其一生互相折磨。”他怨毒的声音在山崖中回响。
白茸锁骨上的金色印记骤然开始疼痛,印记里的三只瞳孔急速转动,像是被火烧一般,疼得她抱着头蹲下,几乎尖叫出声。
那妖蛟隐约的笑声从天空深处传来,这话却是朝着沈长离说的,“我便是再丑陋,也一样可以让人接纳我的妖印,陪我一起下地狱去。”
疼痛从锁骨波及到了全身,白茸疼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不声不响倒在了地上。
妖蛟大笑道,“你不怕疼,这女人可不一定。她背叛了我,说不定今天便会这般疼痛至死。”
沈长离瞥了她一眼,撤掉了剑阵。
那柄美丽修长的剑,从空中徐徐落下,停在了白茸眼前。
寒冷的剑尖隔着衣裳,触上了她锁骨上的刻印。原本她像是被火灼烧,疼痛难忍,此刻,却像是陡然被浸入了清凉的雪水之中,疼痛瞬间减轻了大半。
天空中的妖蛟得了自由,眸底传来一丝得逞的怨毒。
丹阳峰多水,妖蛟擅长控水,他已经陡然掀起了身下河流,在自己周身卷起了巨浪,朝着沈长离的方向扑了过来。
沈长离没有动弹,不知他做了什么。那扑面而来的洪水,竟就这样停滞了——不是停滞,而是结为了冰。这场景极为美丽,寒气翻卷而上,流畅又残忍,将巨浪与其中的妖蛟,一分分凝成了冰冷的霜华。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随心所欲,将一整座山上的流水都瞬间结为冰。
妖蛟黄铜般的眼瞪大了,身上气息陡然凝滞。
他垂下了巨大的头颅,竟然再也没有反抗,只是死死盯着面前男人清俊的面容。
沈长离从头到尾都很平静。往魂灯发出了清透的光芒,转瞬之间,已将那妖蛟的魂灵吸了进去,瞬间了无痕迹。
白茸抱着剑,还跪坐在地上。
她呆呆看着那一盏吸入了妖蛟元神的灯。
一侧,男人唇角微微挑起,玩笑道,“尽量再多看些,以后便看不到了。”
之前和那男人琴瑟和鸣时,看起来不是还挺高兴的,就因为他附身的修士有身不错的皮囊吗?如今,见到本体是这样可怕丑陋的生物,一下便怕了。
人都是如此,只看皮囊的生物,极为肤浅。
白茸木木地摇头,声音沙哑,“很丑,很可怕。”
他没出声,看着她。
白茸却又低声说,“我不喜欢这种带鳞的妖兽。”尤其方才被他巨大的尾巴缠上时,似激起了一些刻在灵魂里的恐惧。
男人清俊的面容沉了一瞬,似笑非笑道,“需要你喜欢么?”
白茸如今脑子都是麻的。她说那妖蛟而已,与他又有什么干系。这男人的性情着实难以琢磨,白茸默默闭上了嘴,干脆不说话了。
“松手。”他不爽道。
白茸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一直抱着他的剑。
夕阳西沉,剑柄上,似乎挂着一个白色剑穗。白茸没看太清,恍然之中,觉得那个剑穗似有些眼熟。
沈长离狭长的眼尾扫过,淡淡问,“你在看什么?”
他说话做事都有种与生俱来的高傲派头。
白茸忍气吞声,索性抽回了视线,看都不再看了。
她不看了,他也不高兴,沉沉盯着她。
白茸松了他的剑,头也不回地准备离开此处。
不料,走了几步,她的心口竟又忽然一痛。随即,印在她锁骨上的妖印开始骤然发热发烫。
只是因为和那只妖兽多说了几句话而已,随口答应了他的请求,竟就被下了妖印,没想到,这妖印的后果竟然会如此之严重。
白茸疼得眼前一阵发黑,步伐踉跄地走回了桃花林。
沈长离没有离开,抱剑站于桃花林,见她回来,轻笑了声。
白茸几乎倒下了地上,看到男人修长的腿停在跟前。
他俯视着她,眸子清敛,声线冰冷又残忍,“求我。”
白茸实在不愿意再和他有任何牵连,可是真的太疼,疼得她头昏脑胀,什么尊严都顾不上。
男人盘腿坐于树下,背脊笔挺,少女衣衫半褪,乖顺地坐上了他的腿,露出了锁骨上那个金色的印记。
这样才对。
天上漫天星斗,星空极为漂亮。
他柔软的唇贴上了她锁骨的印记。
白茸闭着眼,下颌和纤细的脖颈紧紧绷着,眼睫不住颤动,冰凉的空气入侵,她雪白的肌肤上泛起一阵阵淡淡的红。
身上剧痛在他贴上的一瞬便消失了,白茸松了一口气,却又缓缓提了起来。
这男人虽然性格恶劣,脸却生得实在好看,比起少年时代完全张开了,宛如冰雪精心雕琢而成,神情又自带一点高傲清冷的气质。
微风拂过,桃花林落下了一点纷纷扬扬的花雨,其中夹杂着一点柔软的小雪,已经是三月了,明明不该再有雪,这雪花落在她肩上时,一点也不觉得寒凉。
他咬破了她的皮肤。那一处,汩汩流出的鲜血竟然是乌黑的,和那黑蛟的鳞片颜色一模一样。随着鲜血不断流出,她身上的痛楚也越来越轻。
随之而来的,却是另外一种感觉。一下是酥酥麻麻的异样快感,一下又是惩罚般的疼……白茸哆嗦着,她如今清醒了,终于明显感觉到了,他就是在故意折磨她。
她咬紧齿关,终于忍不住漏出一声呻.吟。
他神情极为冷静,唇离开了她,抬眸看她一眼,声线清冷,“别叫。”
一般都是别人仰视他。极少有这种自下而上的视角,这个平素清冷高傲的男人,给她做这种事情,唇边还沾了一点她的污血,喉结到下颌的线条极为流畅锋锐,睫毛却一派浓郁柔软。
白茸连唇都在发颤,迅速别开了视线。
他的手臂紧实有力,线条微微绷起,白茸闭着眼,疼得没忍住,竟然在他手臂上重重掐了下去,她听到他轻嗤了一声,倒是没骂她,却也立马抽回了手,再也不敢碰他。
青年的唇终于离开。
他的灵力也随即撤回,白茸低头一看,伤口已经结痂了,他许是心情又好了,大开恩德,又用灵力给她降了温,毒血排出大半,锁骨上的印记淡下去了很多,但是还未完全消失。
她好受多了。
只是,他方才留下的痕迹,叠在印记上,让那片皮肤显得更加凄惨,白茸脸已经迅速理好衣服,远离了他。
她到底还是不想带着这个东西在身上,终于低声问,“不可以一次去除吗?”
沈长离已经恢复了淡漠,“想一次去除,只能由更高阶的妖兽用自己的妖印覆盖。你如此想,建议你去妖界自寻一只嫁了。”
他拿起往魂灯,御剑离开了,没再多看她一眼。
男人修长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天边。
白茸深深呼吸了一口,只觉得今天这一天,都像是做梦一般。那之后再发作,她便忍着吧。今日这般,她实在是不想再来第二次了。
每一次,她发誓不想再见他时,他便会出现,让她尊严扫地,再狠狠地折辱她。
她脑子一片空白,身体麻木,甚至都已经提不起劲再恨他。
白茸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住处。
神奇的是,丹阳峰桃林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外头竟然丝毫不知,大家甚至都不知道妖蛟已被捉走的事情,白茸听到几个路过的弟子,还在有些担忧地谈论妖蛟去处。
或许是被沈长离设下了结界,将那山头都包裹了进去。
一直到现在,她发现自己都完全摸不清他的实力。
白茸疲惫地回了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妖印被去除了大半,之前那种昏沉又疲惫的感觉被缓冲掉了不少,她精神,竟然比去找妖蛟之前好些。
第一件事情,便是去弄了热水,预备净身。她也来了青岚宗一段时日了,周围许多修士都直接用的净身咒,方便,但是白茸还是不太习惯,有条件的话,她还是宁愿沐浴。
待她收拾完毕,盘腿坐上卧榻的时候,刚连接上袖里绯的剑魄空间,内心便陡然收到一道传音,是昨日那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带着一点点困意,“今日这一剑,出得可还顺利?”
“师父?”白茸惊呆了。
随即,便是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衣襟,她刚洗完澡,还没怎么收拾好,有些衣冠不整。
他似乎轻笑了一声,懒懒散散,“我都死了几百年了。还这么把我当男人吗?”
白茸,“……”她手指迟缓了一下,竟诡异地觉得他说的也有那么一些道理。
白茸说,“很顺利,师父预料的都中了,那妖蛟的弱点果然是眼睛。”
“师父以前和他交手过吗?”白茸问。
“或许吧。”他道,“时间太久了,我想不起来了。”
“不过,这丹阳峰,还真是一千年都未曾有过什么变化。”
“师父,你竟也是青岚宗的人?”白茸意外道,“还是以前来过?”
青年道,“可能是吧,忘了。”
“那飞光剑法……也是师父原先所写么?”白茸想起了那本没有名字的剑谱,就在扉页草草写了飞光二字。心剑便是出自那本剑谱的招式。
他说,“飞光不是剑谱名,是我的名字。吾名楚飞光。”
他道,“你以前上学堂的时候,难道不会在自己的书册上写名字吗?”
白茸呆呆摇头,“可是,剑谱和书册也不一样呀。”
楚飞光叹道,“呆子,我看你适合去耕田。”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一根筋之人。
白茸努力理解了,还是没理解他话是什么意思。她正正坐好,极为正式地请求,“请问师父,可以传授剑法于我么?”
她实在是太想要提升自己的实力了,虽然说完全不知道楚飞光的身份,可是,见剑谱的水平,与心剑的威力,她觉得他实力定然不一般。
楚飞光声音顿了一下,“我看你骨骼不错,悟性也可以,用袖里绯正好。它如今在你手中,尚且没发挥百分之一的威力。”
白茸愣愣的,百分之一居然都没有吗?她没想到,袖里绯竟然有这般潜力。
“来,再叫一声师父听听。”他含笑道。
他以前从没收过徒弟,这还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虽说不知这点残魂印记什么时候就消失了,但是能在最后一段时间,做点不一样的事情,还是挺有趣。
白茸性子乖巧,从善如流,“师父。”
楚飞光一笑,“乖徒儿,那择日不如撞日,明日便开始吧,我醒来的时间不固定,有空便叫你。”
第二日,白茸起了个大早,便拿了袖里绯出门,打算去剑馆练剑,袖里绯像个送娃儿上学堂的老妈子,反复絮叨道,“你可要好好学,不要丢了我的脸,不然我在他面前都要抬不起头了。”
“好。”白茸认真承诺。
直到中午的时候,楚飞光才差不多醒来。
他教学并不严苛,基本叫白茸按着剑谱自己练,偶尔在她不通的时候点拨一下。
白茸之前在剑馆打的基础极为扎实,眼法,步法,身法都没什么问题,只是没有系统修习过剑术。
楚飞光这一套无名剑法,技巧性极强,比起大开大合的正面搏击,更有以小博大的刺客味道。
白茸也有些明白,为何他会说,适合袖里绯这样的袖剑了。她体型小,力量也偏弱,其实走这样的剑法反而正好。
白茸一口气练了三式,其中一招刺剑,剑路始终走得有些偏。她心急了,怕自己表现不好,楚飞光不满意,又不当她师父了,急得鼻尖都出汗了。
她嘴巴笨又倔强,便一遍遍练,只想快点增强实力。
直到她的剑被一道灵力停下。
楚飞光声音里带了点笑,“别练了,歇会儿吧。这么急做甚么,是怕我不要你了吗?胆子怎么这般的小。”
“你已经练得很好了,进步很快,过犹不及,不必太焦躁。”青年语气平和,他说话总给人一种松弛感,似乎天塌下来都没啥事一般,大不了当被盖。
“你既叫我一声师父,我会的,都可以传授给你,不必担心我半路反悔。”他声音有点无可奈何,温柔了几分。
白茸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性子的人。
他方才那种语气,她实在太过熟悉。
她自小胆子小,谨小慎微惯了,做缺乏自信,什么都如履薄冰,只有一个人,从来不会说她的不好。
她怕极了如今的沈长离,怎么也没想到,竟会在别人身上,隐隐约约感觉到以前沈桓玉对她说话的味道。
知他是在安抚她,昨日在沈长离受到的委屈,今天终于迟缓地爆发了,她的鼻尖却陡然酸了一下,“谢谢师父……”
白茸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剑术上。
楚飞光没想到,只是简单一句话,竟然让她情绪变得如此之大。
“好了好了,今年宗门大比是不是快了?”他绕开了话题,让她自己去平复。
白茸重重嗯了声,揉了揉自己眼眶。
“说起来,你怎么还没有筑基呢?”他又说,“下月试试。”
“老缩在青岚宗多无聊,等你筑基了,便可出去走走了。”楚飞光说,“以前我走过不少地方,不知道有些秘境是不是还开着,你若去的话,我可以给你指点一二。”
“放心,你跟着我,不说飞升,学到大乘,随便参加个剑比夺魁,怎么也是没问题的。”
白茸抽了抽鼻子,抱着袖里绯,边听师父给她画大饼,边不住点头,不知不觉又破涕为笑了。
其实原本按她的计划,也差不多是这样的,先筑基,再参加大比,之后便去金阳宗找药。
……
沈长离顺利带回了装着妖蛟的往魂灯,妖蛟身躯依旧在锁妖塔内。
这一次,事态终于是这样有惊无险地平复了。
消息扩散出去后,全宗的人心几乎都放回了肚子里。
白茸在医馆,听到众多刀修剑修都在议论妖蛟的事情,却没怎么提到沈长离,他们竟然都不知道,这妖蛟到底是怎么被收服的。
白茸抱着剑,有些走神,好在说她身上有妖气的事情也无疾而终,戒律堂弟子再也没有来找过她了,白茸想到那个可怕的水牢,大大松了一口气,这辈子,她再也不想回去那里了。
与妖蛟这一仗结束之后,楚复远预备开一个小规模庆功宴。
楚挽璃极为欣喜,“爹爹,哥哥会来吗?”
楚复远将那赤红的固基丹丸递给她,“吃了。”这是用那妖蛟的血炼制出的最后一颗,那妖蛟被沈长离重新亲手封印后,他没法再从妖蛟身上提出鳞片和血肉了。
他道,”宗门大比马上就要开始了,你需要早早筑基,之后,代表我们宗参加九州大比。”
见楚挽璃依旧满不在乎的样子,他实在忍不住,厉声道,“你是我楚复远的女儿,身上流着我们楚家剑骨的血液,你看你现在的实力,如此这般,简直丢了我们列祖列宗的脸。”
楚挽璃紧紧咬着唇。
其实她天赋绝佳,灵根纯净,对剑术的悟性也极好,从小楚复远给她提供的,也是最好的修炼资源,只是因为从小太一帆风顺,谁都宠着,她的心思从来不在修炼上。
她低声说,“爹爹,女儿会的。”
庆功宴,沈长离竟然少见的来了。
青岚宗原本以为极为棘手的妖蛟危机,竟然就被这样波澜不惊地化解开了,楚复远面满是喜悦,沈长离向来懒得居功,对俗世的东西看得极轻,因此,楚复远对外只说是宗门合力镇压了妖蛟。
宴会上,他少见喝了一点酒。
孙吾坐在他身侧,喝得微醺,见青年冷淡俊美的面容,又见一旁楚挽璃娇艳的面颊,忍不住道,“时间真快,你们竟都出落得如此出挑了。”
多年前,沈长离刚来清珞峰时,还只是个早熟的小孩,只对剑有非一般的痴迷,其他都不在乎。
孙吾笑着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哈哈笑道,“你们预备什么时候把婚事办了?”
化外之地和俗世不一样,大家对礼教看得没有那么严格,仙门中的年轻男女,喜欢便可结为道侣,不喜欢了,也可和离后再分别寻找新的良配。
沈长离年少成名,这么多年,仰慕他的女修如同过江之鲫,他这么多年,却一直独来独往,从未与哪个女修有过亲近。但是楚挽璃不一样,两人是自小认识的缘分,如今看来,郎才女貌,也是一桩良配。
楚挽璃心怦怦直跳,看着青年细长的手指玩着手中酒盏,他侧目看向孙吾,“办什么婚事,我怎么不知道?”
孙吾噎住了一下,看向楚复远。
“长离,我听说,你原先那一门婚约,如今是退信了?”楚复远迂回了一番。
他顿了片刻,淡淡道,“是。”
楚复远说,”以后,有没有再找新道侣的打算?”
沈长离没犹豫,“没考虑过。”
楚挽璃面上笑容缓缓消失了,她紧紧咬着唇,低下了头。
楚复远神情却未变,依旧淡笑道,“如此甚好。挽挽是你看着长大的,性情又顽劣不堪,从来只听你一人的话,如今你们都尚未成婚,正好,便还可以麻烦你再多代为看顾一段。”
沈长离不置可否。
他看了一侧楚挽璃一眼。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思索那股力量到底是哪里来的。锁妖塔中的剑阵封印被动了,动的手法极为粗糙,不像是修为多高深的人做的,倒更像无意为之。
而能光明正大地进锁妖塔的人并不多,就那么几个人。其中,心思最简单,行事最随意的便是楚挽璃。
昨日他观察了一番,能排除掉她被人夺舍的可能,还是原来那个楚挽璃。
可是,既不是夺舍,那是什么?被附体?还是说,进锁妖塔的另有其人?
男人琥珀色的眼微微眯了起来。他的感应极为敏锐,却没感应到那物的任何气息,非妖非人也非魔,似乎超脱于三界之外,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楚挽璃受不了被他这样看着,脸一点点红了起来。
“哥哥?“她小声叫了声。
“怎么?”他手撑着下颌,看向她,清冷的声线里夹了几分慵懒。
楚挽璃面容便更红了,“哥哥,爹爹刚说,要你看顾我……”
他漫不经心,随后问,“你想要怎么看顾?”
楚挽璃心如擂鼓,纠结着,低着眼,“……我,我现在还没想好。”
直接问他,喜不喜欢她,是不是不太好……他才刚说,暂时不想娶道侣,但是不合籍,平日亲密一些,应该也可以吧。
她纠结嗫嚅太久,沈长离是没耐心等的。
他放下了酒盏,已经起身离开了。
“哎,哥哥……”楚挽璃方才如梦初醒,出门一看,修长的背影已经不见了,只能怅然若失。
漆黑的云影飘过,她一人站在露台,看向远处。
心音陡然说话了,“接下来,离他远一些。”
昨天的事情,已经触发了系统的三级警告。
这一次妖蛟事件结束后,楚挽璃不但没能拿到六盲蛟的本命金印,反而还引起了沈长离的怀疑。按原本计划,接下来,她该离开青岚宗,去收集赤音鸾的羽毛了。
可是,心音如今开始越发怀疑,楚挽璃到底还能不能完成之后的任务了。
她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原本应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如今却越走越偏。
楚挽璃舍不得,一言未发。
心音道,“世间男人多的是,你何必非要执念于他。”
它忍不住提醒,“他的性子极端危险,偏执又疯狂,离他太近不是什么好事。”
楚挽璃说,“可是,你以前不是说过,哥哥对自己的爱人很好,愿意付出一切吗?”
心音沉默了。
过了片刻,心音道,“赤音鸾对妖王忠心耿耿,只能想办法在这一点上突破,拿到她的灵羽。等之后,你速速筑基,我们便下山,去一次上京城。”
三妖将的印记取得的方法都不一样,那六盲蛟是痴情妖兽,想要他心甘情愿给出金印只能走感情路线,而这赤音鸾却不同,较六盲蛟无情凉薄很多,只能智取。
赤音收到六盲蛟被再度封印的消息时,尚正处于东辰州与京畿的交界处。
妖兽性情凉薄居多。况且,六盲蛟并没有死,只是再度被封印起来了而已,因此,她情绪没有受到太多影响。
这是个极为美好的清晨,天气微寒,赤音化回原身,展开了漂亮的羽翼,隐没在了云层之中,朝着西北飞去。
不远处,被笼罩在云雾之中,天京城雄伟壮观的轮廓已经若隐若现。
鸾鸟音色极为清脆,她唱起了一首悲伤的歌,想到了千年前的境况。
物是人非,此景还休。
即便遭遇万难,她定也要想办法,将王的尸骨从龙冢中带回。
*
就这样,六盲蛟的事情终于缓缓告一段落。
小苍山上千里跋涉来了一个信使,来找沈长离。
是一封金漆印着的家书,署名沈端,他展开,随意看了一眼,原本准备扔了,视线却陡然一顿,被几行字吸引了注意。
“白家道,婚期将近,望早日筹备。”
“不知殿下何时归京。”
他唇角微微一挑,女儿都跑了,亲自与他退婚了,这白家,竟还在筹备婚事,不知预备将什么东西来嫁给他。
从丹阳峰回来后,这段时间,他的心魔没有再出现过了。欲望被满足了部分,心魔自然也就消失了。
她平时倘能一直像那天那么乖就好了。
他懒散地想,估计是因为,他只有过她一个女人,心魔才会变成她的模样,她才会对他有那种莫名的吸引力。
今年,按理说,他到了需择定伴侣的时候了,沈长离如今也隐约明白,为何当年他们会把他和白茸原定的婚期放在今年,估计都是早早已经筹谋好了的,包括如今他龙骨发作的副作用,都算计好了。
沈长离生平最厌恶的便是被别人操纵。
他展开信件,仔细再看了一遍,他神情变化了一瞬,对一侧黑衣信使缓缓道,“四月,我回上京一次。”
“你与沈端传我口信。”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西京城。午后的茶馆人声鼎沸, 台下密密麻麻挤满了人,那说书先生正在台上,一拍醒木, 讲得更为兴起, 原是在说那千年前, 人妖仙魔界那时还未被玄天结界彻底分开, 尚处混沌时代的传说。
“……据说千年以前,妖王天阙仙界一游, 对化露池畔的甘木神女一见钟情,可惜仙妖殊途,神女慈悲,博爱世人。是那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啊。”
“妖王求而不得, 便强掳了神女囚于妖宫,神女最终成功报仇, 将妖王拔骨抽筋, 永镇不周山下,拯救了当时陷于洪灾烈焰中的世人。”
正在低头喝茶的红衣女子陡然反驳, “你说的不对。”
说书先生看向她, 笑道, “这位姑娘,小生是哪里说的不对?你又怎知我说的不对?”
红衣女子却一言不发。
说书先生道, “天子脚下, 自不会有魑魅魍魉。此番神鬼之事,不过姑妄言之, 姑妄听之罢了。”
“接下来,我再给大家讲一个李寄斩蛇的故事。”
茶馆里大家都在笑。
赤音站起身, 转身便要离开。茶馆小二忙追了上去,“哎,姑娘,你这茶点钱还未给呢。“
赤音随手扔出一锭金子,头也不回走了。那小二捧着金子,给吓得手足无措。
赤音想起了千年前的往事,她那时提醒过天阙大人很多次,要小心那个女人。可是他熟视无睹,最终甚至身陨在她手中。
平日冰冷傲慢的天阙大人为她折了腰,使出浑身解数与她求.欢,那个女人却一直极为冷淡,自始至终没给过多少回应。
赤音不喜欢那个女人。在她心中,天阙大人与他们都不一样,他就应像以前那般久坐神台,高高在上,而不应与这样一个女人有所牵扯。
*
午后,白茸在树下习剑。
楚飞光给她定下的目标是,这个月底便要筑基,而且,要学会他的剑谱前二式。他说,一旦掌握了这两重,凭借剑法,生死之搏时,她在筑基期,便有与结丹期的修士抗衡之力。
剑修之所以强大,便是强大在绝佳的身体素质和变幻无穷的剑招之上。白茸之前没有受过基础训练,自是比不上自小习剑的人,好在天赋尚可,并且极为努力,楚飞光对这弟子还是挺满意的。
“你唯一需要改掉的,就是你的心软。”楚飞光道。
“我教你的这一套剑招,更偏向于刺杀。“楚飞光说,“实战的时候,是要冲着收掉对方性命去的,你能做到吗?“
“你每次出招有偏转,不是因为学的不好,而是因为你的心不够狠。”
白茸紧咬着唇。楚飞光说的没错,确是如此,她始终不愿意伤害别人。
或许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有天生冷酷,心冷如铁的人,也有她这种天生记好不记仇的滥好人。
“还有,你筑基的时候,最好能用丹药增加一点成功率,你有没有认识的可以炼丹的医修?我记得一张筑基丹丸的方子,材料漆灵山中都有,可去采,也可以直接在药铺买。”楚飞光道。
楚飞光似乎对青岚宗的布局设施极为了解。
白茸忍不住再次在心里感慨,有师父带着确实不一样,她之前半路入门,修行都是蒙头瞎练,怎么练都没见多少效果,还是个菜鸡。眼下有了楚飞光,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一般,她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给她修炼也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这段时间,她已经开始逐渐习惯楚飞光栖身在袖里绯内了,有什么不懂的,就传音给袖里绯,叫它去问师父。”师父,我今天那最后一招的采洗。”白茸说,”我还是有些不懂,这一招到底是攻还是守为主?”
楚飞光叹了口气,“这样对话太费劲了,你先去吃饭,吃完饭回家,再进剑魄空间来。”
白茸便和戴墨云一起去用了午膳。因为宗门大比在即,最近,全宗上下都沉浸在一片修炼的海洋中,每个人都练得和神经病一样,走在路上都还在运气,双眼发直,念念叨叨,戴墨云都比往常勤奋了许多。
之前张霜如的事情被青岚宗强行按了下去。白茸依稀听说,青岚宗只说他身体不适,需要修养,便将他强行带走,如今还没还回来,也没再给出什么说法。紫玉仙府弟子对这件事情都极为不满,只是因为如今在青岚宗地盘上,人在屋檐下,只能隐而不发。
只是,这些白茸都管不着了。青岚宗行事和那个男人一般,简直都强势,蛮横,丝毫不讲道理。
回了住处,白茸坐回床榻上,缓缓沉定。
剑灵的剑魄空间会随着主人的灵力变化,因为白茸之前灵力低微,袖里绯的剑魄空间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方寸之地。如今,不知是因为楚飞光的灵魂印记苏醒了,还是因为她自身修为也提升了。
白茸惊讶地发现,如今这剑魄空间几乎扩大了约莫十七八倍,甚至还多出了一小片桃花林。
桃花树下,正坐着一个盘腿的蓝衣青年。
青年身材高挑,腰背都挺得很直,四肢修长有力,一眼便能看出是剑修。一头黑发束成了高马尾,生着一对锋利秀气的单眼皮,唇角挂着一点闲散的笑意。
白茸呆了。她一想到,自己日日带在身边的剑中,竟然栖身着一个这样年轻的男子,一时整个人都僵硬了,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怎么?”楚飞光撩起薄薄的眼皮,看了她一眼,“你不是要学剑吗?傻站那干什么。”
白茸讷讷道,“我,我没想到,师父还这么年轻。”
以前在上京城时,白茸对于师父这个词有一点固有认识,便都是上了年纪,白胡子白头发的大儒。因此,虽然楚飞光声音很年轻,但是她没多想,只把他当长者尊敬,没想到,竟是如此年轻的男子。
“我陨落的时候,好像是二十四还是二十五来着。”楚飞光思索了一下,懒洋洋道,“太久了,忘了,也无所谓了。”
“过来。”他说,“我给你再比划一下。”
白茸站在原地,踌躇着,眼睛有些不知道往哪里放。
楚飞光看起来性子随意,身上衣服都穿得随随便便,松松垮垮,黑发也只是用一根破旧的赤色发带随意绑起。
以前,白茸唯一亲近的男人便是沈桓玉,沈桓玉在京时,不看他多年习剑的挺拔身形与手指上的茧子,整个人气质是典型的上京城清冷贵公子。他是绝不会在她面前衣冠不整的。
楚飞光也仔细看了一眼白茸,倒是也是第一次见到他这小弟子模样。袖里绯这家伙,果然还是没改掉爱俏的毛病。
“你莫非出身凡间?”他问。楚飞光出身修真世家,又自幼是个剑痴,对男女之事毫无兴趣,因此性子也粗疏,对这些事情都不怎么在意。
白茸如今身上世家小姐的性情也还没完全丢丢掉,经常会过于礼貌和拘谨。
听楚飞光这么问她。
白茸呆呆地问,“师父,你怎么知道?”
楚飞光叹气,没解释,“过来点,你站太远了,站这么远怎么教。”
见白茸终于缓缓走近,还有点生怯。与沈长离的那几次过后,给她留下了一点点心理阴影,她如今有些怕与男人太接近。
楚飞光唇角含了点笑,手中灵力蕴起,出现了袖里绯的虚影。
“攻守本为一体,我的剑法一贯是,以攻代守。”他示范给白茸看,“我每天能醒的时间不长,尽量给你多说些,你仔细看。”
白茸此时才慢慢放开。他语气和平时也差不多,没有因为显形了就有什么变化。
白茸便认认真真学。
约莫学了一个多时辰,楚飞光便不让她再学了,说可以去做点别的,过犹不及,之后自己再用实剑练练。
白茸原本想退出剑魄空间,但是见楚飞光今日难得没有消失。便又挪了回去,不远不近坐在他边上。
楚飞光知识极为广博,几乎什么都知道。
白茸咬着唇,纠结了一下,还是问出口了,“师父,你知道妖印这个东西么?”
楚飞光道,“知道一些,高阶妖兽求偶时会将这个印在心仪对象身上,以防背叛,否则便会浑身剧痛。”
妖兽与人不一样,对伴侣的占有欲很强,性情也不同,更重欲。千年前,楚飞光和不少妖兽打过交道,对他们习性很了解,所以,才会滋生妖印这个东西。
更强的妖兽能用妖印覆盖之前的弱者留下的,也是妖界优胜劣汰,弱肉强食的一个体现罢了,没能耐,便连自己看上的伴侣都留不住。
白茸垂着睫。
“怎么,你遇上了?”楚飞光问。
白茸咬着唇,手指抚上了胸口。难以克制回想起那日那一幕,她肤质很特别,这印记很难消除,又和妖印混在了一起。
“师父,被下了妖印,有什么办法去除吗?”
虽然那日他说了,但是白茸如今实在是不敢信那个男人的话。他冷酷无情,残忍又漠然。
楚飞光说,“只能由更高阶的妖兽印记覆盖。或者是灵境以上的修士用自己的灵脉一点点净化了,这种法子会久一点,需要耗费的灵力也多。”
……这点,看来他倒是没有骗她。那日也确实将妖去除了。
白茸小声问,“师父可以解开吗?”
楚飞光道,“我有身体的话,可以。现在,不行。”
如今在栖身袖里绯中的,只是他的一点残魂罢了,他都已经陨落了几百上千年了。实在是无能为力。
白茸叹了口气,想着,那便算了吧,反正如今也不疼了。虽不知哪一日可能还会发作,只是她宁愿痛死,也不想再去找沈长离了。
她又问了一点关于大比和下山历练的事情。
楚飞光见多识广,口才也好,说起来绘声绘色白茸喜欢听故事,听他说起以前行走江湖的见闻,听得双眼放光,津津有味。
外面的世界原来这般丰富,想到这里,白茸眸子又黯淡了下来。她从前很少外出,这些东西她都未曾听过
沈桓玉以前在外多年,应该也有过这般经历。他寡言,很少主动和白茸说起自己遇到过什么,但是行走在外时,每去了一个地方,都会记得给她带回各种各样新鲜玩意,都由青鸟给她寄回去,白茸看最近到来的礼物,便会知道,他最近又走到了哪里,荒漠、雪原还是戈壁。
白茸睫毛颤了颤,轻轻咬着唇。
他性子确实极端,爱的时候可以宠上天。如今不爱她了,却也依旧不放过任何一个折辱她的机会。
今天楚飞光醒来的时间终于还是到了。
白茸从入定状态中缓缓醒来,楚飞光已经再度进入睡眠了。
过几天,她打算亲手给袖里绯再打一个剑穗,它之前一直吵吵闹闹要,白茸却一直没空打。
想到这些,白茸唇角含了笑,去买了打剑穗的材料,预备打两个流云结。
一个给袖里绯挂着,另外一个,就送给楚飞光表达感谢,虽说他如今也不需要剑穗,白茸就是还是想打。
白茸从小没有家人陪伴过,她特别渴望这样的温馨。
清珞峰。
宗门大比在即,楚挽璃正在月光下练剑,她最近吃了不少丹药,灵力已经早早到筑基水平了,只缺一个突破了。
心音道,“你父亲传授给你的,你们楚家祖传的清光剑法,你需要尽早掌握,增加几分在宗门大比夺魁的胜算。”
心音在给楚挽璃规划路线。
每年的宗门大比,其实是给新弟子一个出头的机会,往年参加过的基本不会参加,因此,楚挽璃其实很有胜算。
大比夺魁了可以自由选择一件宗内灵宝,但是楚挽璃不缺灵宝,更重要的事,可以打出在九洲的知名度,吸引其他攻略对象的注意。
楚挽璃天赋高,定下心来学习速度极快,什么几乎都是一点就通。
心音看了,也终于有几分满意,到底还是气运之子,只要不恋爱脑,好好修行,还是能进步很快的。
楚挽璃气喘吁吁,她问心音,“那今天,我可以去找一下哥哥嘛?”
心音,“……”它是真不知道那个男人给楚挽璃下了什么迷魂药。
楚挽璃委屈道,“我练了半月了。半个月没见哥哥了,他如今人明明就在葭月台,等再过段时间,他走了,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了。”
“况且,哥哥修为那么高,他若是可以随意传授一些剑法给我,也能增加大比的胜算吧。”
沈长离不但在剑术上造诣深,法诀修为也高,控灵的水平让很多修士叹为观止。只是他性格冷淡,而且从不教人,不然门槛估计早被想拜师的人踏破了。
楚挽璃能明显感觉到,沈长离最近对她的态度比之前都要好些。
心音彻底不说话了。
见它没有阻止,楚挽璃便收了剑,预备去葭月台找沈长离。
……
上京城的信使去了一趟,又来了一趟,给沈长离带回了沈端的回信。
霍彦正坐在葭月台的合欢树下喝酒。
沈长离在寒池边调息,他每日作息极为规律,有固定的修行和练剑时间,没人能影响他的日程,霍彦只能一人独饮。
“听说你预备回上京一次。“霍彦道,“你竟能改变主意,还真是奇了。”
“不过,我也知道你为什么愿意回去。”霍彦指了指北方,“因为上京龙气紊乱,会影响你的飞升吧。”
皇位即将交替,夺嫡之事,事关大胤龙脉。他需要回京平复龙脉。
上京龙脉如今极为紊乱,黑云压顶,霍彦甚至都能隐约感觉到,莫说沈长离了。
他知道,对于沈长离,最重要的是什么。为了达到目标,他什么都能牺牲。若说他待人凉薄残忍,可是他对自己也如此,什么狠手都能下得来,并不双标。如此只能说,是性情所致,最好离他远些。
沈长离没否认。
霍彦远远眺了一眼,“你的信,又来了。”
这次,却是那只青鸟带来的,它停在青年宽厚的肩上。沈长离睁了眼,从它爪子上取下了信。
沈长离展开信纸,看完信,他指尖燃起一点半明半暗的白焰,将信纸燃尽。
他方才抬眼看向霍彦,“那白家道不愿退婚。”
他声线清冷,“说女儿对我一往情深,只愿嫁于我一人。”
确实深情,玉簪玉佩都亲手退给他了。
沈端知道沈桓玉对这门婚事的看重程度,没敢疏忽,便迅速把白家的意思又传了过来。
“你打算如何?”霍彦挑眉。
“他们敢嫁,我便敢娶。”他轻笑了声,他正好要回京,倒要看看,那白家能将什么嫁给他。
霍彦判断不出他这是随口说的,还是真的。
“以你的身份,你必是要娶亲的。”霍彦道,“你如今这般对白姑娘,她定然不再愿意嫁你。莫非你去娶别的女子?”
他垂着浓长的睫,淡淡道,“又有何不可。”
娶谁都一样,有需要便娶。
霍彦叹道,“你这性子,实在是过于傲慢了。”
沈长离一言未发,视线投注到远山之外,不置可否。
霍彦知他性格,从来听不进劝,一意孤行到了极点,便再也不说什么。
不远处,雪地里浮现出一团红影,是一身红衣的楚挽璃,正御剑朝着葭月台而来。
霍彦朝着她的方向努力努嘴,沈长离无动于衷,眼都没抬,他不可能没看到。
霍彦说,“你莫非是真的对她心动了?和以前的你确是不同。”
那会儿,也不是没有女修非给沈长离表白,他生得高挑俊美,一身剑术出神入化,走到哪里都很惹人注意。
只是他本来就寡言,不喜这些事情,并且都到哪儿都不吝让人知道,他已有婚约在身,心有所属。
那时的沈桓玉,极为有耐心,极为隐忍,耐心地守着她,也守着自己,只等婚期到来的那一天,两人能完美地互相将自己交与对方。
沈长离淡淡道,“是吗?”显然并不在意,也不觉得这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楚挽璃已经踏着雪,欢欢喜喜上葭月台了,首先见着沈长离,“哥哥。”
见着霍彦也在,她知是沈长离好友,也亲热叫了声,“霍师兄。”
“怎么,我一个外宗的,你还叫师兄。你这真师兄,张口就是哥哥,有这种道理吗。”霍彦瞥了一眼沈长离,玩笑道。
沈长离外表看着冷冷淡淡的,没想到私底下竟也是吃这套的人,不知道以前白茸私下是不是也是这样叫他的。如今新欢也要如此是吧。
楚挽璃脸微微一红,“我一直就是这么叫的。”
她是楚复远独女,沈长离是楚复远唯一的弟子,又自小在青岚宗长大,比起其他师兄妹,她总觉得他们关系要近一些。
霍彦咳嗽了声,“这样,也行。其实呢,别人一般也是叫我霍大哥的。确实,比师兄听起来还是亲近一点。”
沈长离没抬眼,他向来是懒得管这些的,“爱叫什么叫什么。”
已经进入春夏之交的时候了,今日是个大太阳天,天热了,他较平日便会懒散一点。他性子其实沾点猫性,喜欢独处,寡言,冷淡傲慢,又琢磨不透的。
楚挽璃也在桌边坐下,见沈长离又开始不理人了,她便含着笑,叫傀儡再拿酒来,来招待霍彦。
*
这天风和日丽。白茸申请了一次进漆灵山。
如今,她修为上来了,在青岚宗的权限便也提上去了,进山的批准也很快被允许。
前几日,她在药铺买好了材料,托祝明决给她炼制了两丸筑基丹,收拾了一番后,便选了一个日子,带着袖里绯进山了。
因为楚飞光说,她是木灵根,选择在山林突破成功率会高些,漆灵山正合适。
温濯知道她要进山,给她做了不少丹药,还制了一瓶驱逐妖兽的药粉,他对她很不放心,千叮万嘱,甚至想过要自己陪她一起来,白茸说没关系,有人陪着她,温濯这才勉强放了心。
楚飞光四处看了眼,“这漆灵山,妖气倒是淡了很多。”原来有许多妖兽栖身,他生活的那个时代,妖和人混居,人间随意可见高阶妖兽四处作乱。
没人的时候,楚飞光的灵魂印记会暂时从袖里绯中出来。
白茸如今也习惯了,笑着说,“确实,还算平静。”
她慢慢在山中走着,预备找一个好地方修行。
周围景色越来越熟悉,见到那个熟悉的洞窟口,白茸咬紧了唇,身体都不自觉战栗了一下。
那天晚上,便是在这里……
她小心地避开了那一处,朝着反方向走了过去。
不远处,路上却又蹦出了一只雪白的兔子,蓝眼睛,正停在白茸面前。
白茸呆了一下,她喜欢兔子……可是,之前在漆灵山与兔子的不愉快回忆让她有些心有余悸。
兔子竟然发出了声音,是一道清脆的少年声音,“你愿意收我当本命灵兽吗?”
白茸,“……”她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向楚飞光。
楚飞光道,“刚修行到能说人话的小妖而已,不用管,你今日还有正事在身,这事儿之后再说吧。”
他声音里带了笑,“你这体质,对妖兽来说,简直是个行走的万灵药。”也怪不得,会被那妖兽留下妖印。
白茸有些遗憾。其实她很喜欢兔子,喜欢撸各种毛茸茸,可惜现在实在是没时间。
她小声对兔子说了声再见,随后便继续朝山中走了。
白茸很久没有回到过漆灵山了,如今打量四周,只觉得恍如隔世。
原来眼中看着深不可测的深渊,对于如今的她而言,似乎也没有之前那般可怕了。
她现在有袖里绯和楚飞光陪在身边,可以自由地御剑飞行,还会用不少法诀。
走到下午的时候,她终于选中了一处水草丰茂的地方。
在一处山谷之中,瀑布下便是一处桃林,旁边流水潺潺。
她将驱逐妖兽的粉末撒在周边。
白茸盘腿坐下,吞了丹丸,便预备开始正式筑基了。
筑基,首先需要引气,循环丹田中的灵力,不断提纯,精炼,最后成功筑基,修炼出属于自己的气穴。
一路都很顺利,直到她体内,浅绿色的气穴开始形成的时候。
白茸身体忽然一颤。
据说,潜力越大的人,筑基时需要吸取的天地精华力量与耗费的灵力便越多。
她原本一直以为,自己灵根不纯,灵力不足,筑基也不会有多少反应,却没想到,自己这次筑基闹出来的动静竟然会如此之大。
她吃了筑基丹,来之前又刻意休息了几日调气,原本灵力该是够筑基了的,却没想到,那个气穴像是无底洞一般,她浑身的灵力都被抽干了,还毫无停止的迹象。
袖里绯问,“这怎么办?”
楚飞光挠了挠面颊,思索了一下,“等等看吧,尚还在控制之中。”
将她体内储存的灵力搜刮一空之后,那气穴终于开始动念头,蠢蠢欲动,预备吸收之前一直藏在白茸丹田深处的那股霜白色的灵力了。
那股灵力极为精纯雄浑,完全足以提供她晋级需要的力量。
只是,白茸骤然开始痛苦起来,她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那股力量,痛得几乎呻吟,面颊发白,发上和面颊都开始结霜了。
一旁的楚飞光剑眉微皱,他伸出一只手,抚在她眉心上,随着他赤色的灵力注入进去,白茸面色缓和了下来,体温也开始回升。
可是,那股灵力很快反扑,他压制不住。楚飞光不了解她体内为何会有这种诡异又强大的力量,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气穴越发紊乱,白茸控制不住这般强大的力量,面色苍白。
“小茸。”楚飞光低声叫她名字,“清醒些,别放弃。”
白茸咬破了自己唇角,视线终于恢复了一点清明。
“嗯。”她声音沙哑,努力沉定,想强行压制那股灵力。
白茸周身旋起微风,地上野草开始疯长,桃林树上的桃花,竟然全提前绽放,开得灼灼动人。
一旁的水流却结了冰,以她为圆心,十里之内的气脉都开始紊乱了。
葭月台上,霍彦已经告辞了。
楚挽璃喝了不少酒,忍不住看向远方,夕阳西下,远处湖泊波光澜澜,像是一面巨大而平整的美丽镜子,从这里,可以完整看到青州二十八峰连绵的脉络。
她以前从不知,从小苍山眺望落日,竟是如此美丽。
葭月台从不留外人过夜,只是今晚,楚挽璃实在不太愿意离开。
沈长离低着眼,在安静地陪那只青鸟玩,不知他今日为何有这种兴致。
整个人卸下了平时在外的清冷傲慢,像是正在小憩的修长矫健的豹猫。
他细长的手指漫不经心抚弄着青鸟的羽毛,剑修的手指灵活有力,他很会寻地方,青鸟被服侍得极为受用,咕咕叫着,将羽毛朝他手指上蹭。
沈长离此时气质较平时很不一样,也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
如今的氛围,楚挽璃很是享受,视线一直停在他身上,这一瞬,她很想让自己取代那只青鸟。
既然沈长离没开口说让她离开,她知道他性情,对很多事情都不在意,于是唇角含了笑,就这样留在这里看着他。
鸟儿飞走了,夕阳下,高挑的白衣青年缓缓起身,看向了西方。
是漆灵山的方向。
那女人似是终于打算炼化掉他留在体内的元.阳了,凭她现在的实力,简直是找死。他原本懒得管,只是实在是不喜欢自己的灵力外泄那么远,见那片森林,都要结霜了,她闹出那么大动静,迟早惹一堆人过去。
强行炼化,也有可能直接爆体而亡。
“哥哥,怎么了?”楚挽璃惊讶道。
他没回头,室内流转出一道清光。随即,他身形一晃,已经消失了。
……
白茸盘腿而坐,因为体内灵力冲撞,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男人修长有力的手冰凉凉的。
“这便不行了?”男人狭长清冽的眼俯视着她,低声说。
她这般闭着眼睛,安静起来时,面容就没了倔强,会显得很乖巧。
沈长离视线将她扫视了一遍,看到她锁骨上微露的痕迹,视线微微停驻了一瞬。
白茸下意识朝那双手靠了过去。
失去意识之前,白茸记得,楚飞光一直在她身侧。
见她如此乖顺,那人没再动她。
意识混乱中,白茸长睫微颤,终于痛苦地睁开了眼,依稀看见了一张清俊冷淡的脸庞,她声音又软又哑,喃喃道,“师父?”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空款的大殿里, 高大的男人低低吻着怀中女人耳垂,在她耳边说着什么。
他极尽热情,而怀中抱着的女人却始终一言不发, 毫无回应。她面容生得极美, 眼下点着一滴淡红色的泪痣, 温柔中透着圣洁, 却就是不回应他。
沙白的纱帐翻卷,随着男人的灵力扩散开, 大殿莲池中,一朵朵雪白散发着寒气的冰莲徐徐绽放。
他们种族,求偶都是这般直接又汹涌。
为了讨她喜欢,他用灵力在妖界撑开了一方结界,得以在此处种下只能存活于天界化露池的冰莲, 并且强行让它们常年保持着盛开的状态。
此处一切陈设,他的一切行为, 都是按照她的喜好来。
大殿外, 赤音低着眼,缓缓离开。
自从天阙大人从仙界强行掳走她, 结为夫妻后。一直到如今, 这女子都是这般态度, 不吵不闹,却也不出声, 不回应。天阙大人的发热期马上就要到了, 对于伴侣应该承担的,她都一概拒绝。
她不知道为何天阙大人对这个女子如此痴迷, 无论怎么都不回头。
赤音从记忆的迷梦中醒来。
这天是个湿漉漉的清晨,春露繁重, 她已经抵达上京城。
紫寰殿位于城池正中心,远远看去,龙气直冲云霄。人皇身上有龙气,皇宫也有龙气护体,能祛除魑魅魍魉。
赤音围绕着皇宫盘绕了一圈,发现自己压根无法潜入皇宫,强行取出的心头血无用,她需要想办法,让某个人皇血脉心甘情愿献出血来。
一驾马车从官道上疾驰而过,扬起一阵尘土。
赤音看清轿子上的纹章,随手掏了点碎银,拉了一旁茶摊的男子询问,“方才那是谁?”
男子收下钱,“那是大胤四殿下,西宁王沈成钧。之前一直镇守在西平边关,最近班师回朝了。”
“据说,这四殿下此番回京,是为了选妃。”男子压低了声音。
老皇帝即将驾崩,帝位悬而未决。这西宁王,平日并不在上京,此时陡然被召回,却是有些意味深长。
他目前还未娶王妃,大胤的几位皇子,除去太子,正妃位置都还空着。
赤音心念一动,脑中陡然冒出了一个法子来。
她手指在自己面容上划过,给自己变了个模样。
*
白茸逐渐清醒了过来,视线逐渐对焦,终于看清了面前男人的面容。
两人五官神情并没有一处相似,于她而言,其实断无认错的可能。
只能说,或许是因她潜意识过于抗拒,下意识便拒绝承认是他。
“你身边,还真是男人没断过。”他挑眉,唇角含了一点轻轻的笑,“真是有魅力。”
白茸死死咬着唇,一言不发。
“这次,又是把我认成了谁呢?”他的语气极为平静,甚至饶有趣味。
白茸不知为何此时他会出现在漆灵山。
她忍着体内剧痛,声音沙哑,“……我不要你,你走。”
楚飞光每日能醒来的时候只有一两个时辰,之前陪了她那么久,估计今日是到极限了。
她体内状况几乎一塌糊涂,几股不同灵力在互相碰撞,她原本天生经脉不通,是那一次被鞭笞之后,骤然被冲开的,如今依旧很脆弱。
她双颊都在发红,不愿发出任何声音,让他看了自己的笑话。
“调息。”沈长离平静地扫视过她。
他修长的手落在她手腕上,却没用自己的灵力强行给她突破,只是将她体内紊乱的气息强行压回了经脉中应走的位置。随即,便叫她自己继续。
白茸原本根本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纠葛,也不想承他的情。可是没办法,筑基在即,她只能分清轻急缓重,强行压下心中这些思绪。
那几股暴乱的灵力,在他的压制下,平静了不少。只是这些强大汹涌的灵力,冲刷着她脆弱的经脉,依旧极痛,汗水顺着少女瓷白的面容滚下。
他神情丝毫未变,“现在,试着运灵。”
沈长离的指导方法和楚飞光完全不同。
他要求更为严苛,标准更为完美,教学更为无情。
“你的经脉着实太弱。”他道,“多感受一点,好好记住现在的痛。”
对于剑修来说,疼痛,是重要的宝贵体验。
白茸实在忍不住,沙哑道,“你只是在一旁说说而已,你又不用忍。”他在乎她疼吗。
沈长离没说话。
小时候,为了淬灵,他浑身经脉都被打断又修复,如此循环过不知多少次。龙骨回到体内,也是被硬塞入的,强行换走了他身上原本的仙骨,一直到现在,每个朔月时,还会在体内发作。
他对疼痛自不陌生,也习以为常。
痛苦中,白茸混乱的身体状况一点点被厘清。
“你既决定走这条路,就得做好准备。”
他轻描淡写,“不说流血受伤,便是断胳膊断腿,也很普通。”
“你这样软弱,以后一个人什么都面对不了。”
他这话说得难听。白茸陡然想起漆灵山那一晚,她没看清他的身体,但是记得触感,男人紧实有力的躯体上,确实有不少陈年的伤痕。
以前沈桓玉从未对她提起过这些事情,他从来只报喜不报忧,白茸也从未见他哪里受过伤。
白茸勉力支撑住了,她实在不愿意在他面前低头,说完那句话后,便强行忍着,按他说的,小周天,大周天,一圈圈运行新生的灵力,最后再灵力一点点纳入新生的气穴中。
晚上漆灵山极为寒凉。
白茸痛得整个人都麻木了,方才终于缓缓感觉到,气穴终于筑好,体内开始重新变得有序。
不知何时,周围气温降低了很多,寒气包裹着她,她身上疼痛也缓解了不少。
这是筑基成功了么。
白茸擦去鼻尖汗水,扬起脸看向他,沙哑着嗓子道,“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用完便扔?
男人冷漠道,“宵禁后,漆灵山结界便关了。”
白茸忍气吞声,“那种结界,你随手便能破开吧。”
她至今从未见过修为比沈长离更高的人。
他唇边挂了点冰凉的笑,“让我违反宗门律例,大晚上强行破开漆灵山结界,把所有人都吵醒,来看我半夜带你出山?”
他很像是怕违反宗门律例或者吵醒别人的人吗?
白茸沉默了,她嘴巴笨,从来也说不过他。
待着便待着吧。
身上不疼了,却还是没力气。浑身似乎都是滚烫的,白茸摸了一下自己额头,果然,她开始高烧了,她体质弱,用尽力气后,极容易发烧。
她躺在那里动弹不得,一声不吭,却还是记得艰难地用最后一点力气,把脸转向了相反的方向,不对着沈长离。
眼不见心不烦。
她想,干脆在这里躺到明天好了,到时候再想办法离开,当他不存在。
沈长离竟没走。
影子落下。
男人修长冰冷的手指触到她的唇,不轻不重捏了捏。随即,往她唇里塞了点什么,不知是什么灵果,上面覆了一层薄薄的冰。
白茸正在发烧,又渴,那果子甜津津的,水分极充足,又冰凉,吞下去极舒服。
她吃完一颗,仰脸看着他。
这个恶劣的男人,又拿了一颗,却不再递到她唇边,他淡淡道,“要我喂你嘴边?”
他视线扫过她的唇,白茸已经下意识颤了一下。
她强忍屈辱,默默支起身子,从他的手指上衔走了那颗果子,尽量不碰到他。
他却没放过她。少女温暖柔软的唇舌触上到他的手指。高温触上冰冷,触感极为鲜明。
他神情平静,淡淡俯视着她,“把我认成了谁?”
这事果然还没完。
她眼里含了一点点生理性的泪水,细弱的肩颤了颤,声音沙哑,“……没有,认错。”
“你是沈长离。”
他自然察觉到了她的有意讨好和拙劣的谎言。她说违心话时,看都不敢看他。这般拙劣,他不屑一顾。
可是,看到她如今那张脸,他竟也不太气了,脑中竟有点奇怪的冲动。想就这样继续,弄到她连哭都哭不出来。
他平静抽回了手指。白茸的颤抖方才停歇。
远处亮起一点幽幽的昏光,白日清秀秀美的山峰如今像是蛰伏着的巨大漆黑的野兽。
“那个祛妖的药粉,在那颗树下……”白茸强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沙哑道,“洒一点。”
漆灵山深处,栖息着许多高阶妖兽,不撒温濯的药粉,她不敢安心入睡。
沈长离轻笑了声,没动。
她才恍然反应过来,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烧傻了,有这煞星在,整个漆灵山,什么妖兽敢近身。
也确实如此,如今周围都安静了许多,没了野兽低低的咆哮,甚至没有鸟兽的鸣啼。
白茸出了很多汗,她爱整洁,强行起身,去了溪水边,掬起一捧水,给自己洗了洗脸。
不远处,男人修长的手也落在水中,随意搅了一下。
白茸洗干净脸,轻轻舒了口气,觉得舒适了不少,视线却陡然停住了。
溪流里,竟然顺流飘来了一点银光,像是破碎的月亮,白茸忍不住伸手去捞,那点银光像是通人性一样,朝她飘了过来,很顺利地被她捞上。
竟然是一片极为漂亮的银色鳞片,半圆弧,摸上去光滑坚硬,冰凉凉的,泛着寒意。
白茸实在好奇这是究竟是何物,拿在手中不住地看,在月光下,那片鳞越发显得流光溢彩,漂亮得不可方物。
不远处,沈长离朝这边看了一眼,“不是不喜欢有鳞的?”
白茸诚实地说,“不喜欢。”她有些害怕这一类生物。
……
他淡淡道,“那便扔了。”
白茸却没扔,把这鳞片收了起来。
沈长离竟没说什么,竟也没出言讥讽她的出尔反尔。
只是,见她要将那鳞片收入储物戒,却被他捏了手腕。白茸诧异地仰脸看着他,他垂眸看着她,“要带,便随身带着,不然扔了。”
白茸,“……”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疯,她只能又拿出来,放进了自己贴身的袖袋里。
简单洗干净了脸,白茸便打算入睡了。
她在树下寻了处地方,离他离得远远的,蜷缩好,准备入睡。
地面粗糙冰冷,她还在发烧,一直在颤抖,却没半点靠近他的意思。
可是,躺下没多久,她整个人就被捞了起来。
他手臂坚实有力,身上却很凉,温度正合适,带有一点迦南木的香,躺在他怀中很舒适。
白茸挣扎了一下,她如今毫无力气还在病中,他力气比她大了不知多少,挣扎毫无用处。她又实在没力气,索性默默放弃了挣扎。
她面颊被迫靠在他胸口,抬眼便能看到青年衣衫下露出的一点精致的锁骨,他规律有力的心跳近在耳边。
夜半醒了。
她仰脸看他,沈长离竟然也阖着眼在休息。
淡薄的月光下,白茸看着他清俊的脸,陡然想起自己上次见到他睡颜是什么时候……竟也是在漆灵山,此生她也就见过两次他的睡颜。
不会,这次他醒了,又要拿剑杀她吧。
白茸呆呆的,边出神,不知不觉盯着他,看了很久。
直到男人浓长整齐的睫毛动了一下,睁开了眼,平静地看着她。
白茸,“……”
他什么也没做,也没管她,一言不发闭了眼,继续睡自己的。
她发热已经消退了很多,却莫名其妙,想起了以前的一次经历。
白茸自小身体不好,沈桓玉经常给她带各种各样滋补身体的灵药。
以前有一次,他回京时,正巧赶上白茸淋了一点雨,发烧了,没法见人。那时他们没完婚,他也没有身份直接进来探望她。
白茸睡了一整天加一个晚上,整个人都烧得迷迷糊糊。
第二天终于好了,人神清气爽,她想起昨日与他的约定,懊恼不已。
就在这时,青鸟的喙敲响了窗棂。白茸急忙回了卧房,打开窗户,便看到花园里,少年挺拔修长的身形,衣角还沾着一些露水。
沈桓玉竟在她窗边默默等了一晚上。
她唇颤了颤,面颊发红,不该说什么。
他将她爱吃的点心放上了窗台,是从百味坊买来的,还带着热气。
“我今日要走了。”
“只想和你说句话,再走。”他看着她,“无事便好。”
……
翌日,白茸醒来后,感觉浑身通畅,她试着运行了一下灵力,发现经脉比以前坚韧了太多,烧也退了,整个人精力都极好。
她却没见沈长离,下意识转眸去找他。
天边飞起了一点淡淡的小雪,她身侧,池中漂浮的水莲,竟一朵朵都静默地开了花。
白茸仰着脸,专心致志看那雪。收回视线时,方才看到他。
沈长离也正看着她。
晨曦之下,他俊美面容显得更为清冷洁净。整个人,似乎都是一尘不染的。
她指着那飞雪对他说,“那日那个妖蛟,他也会下雨,还会变出彩虹呢。”
她话音没落,那小雪已经变成了小冰雹,纷纷砸在了她身上。
白茸捂住脑袋,委屈地看向他。
沈长离一言未发。
她是真的很怕他。
这个男人,性情那样的恶劣可怕。
树林深处,蹦蹦跳跳出了一只雪白的兔子,嘴里还叼着一串灵果。
随后,两只松鼠,两只鸟儿,一只山猫,甚至两只小鹿,都接二连三冒了出来。
这些动物都怕沈长离,见他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神情淡漠,却什么也没做,它们方才试探性地靠近了白茸。
白茸抱起了一只小兔子,面颊蹭上了它的绒毛。
毛茸茸,软乎乎的。
她欢喜极了,实在忍不住心情大好。
沈长离在不远处,似乎没看这边。
那只想亲她嘴巴的小公鹿被一道无形灵力拽走了,随手扔回了林子。
白茸没注意到,还在和剩下的小动物玩着,吃完了它们带来的果子,又开心地挨个撸毛。
她很久很久,没这样开心过了。
直到终于玩够了。白茸方才想起正事,连忙探查了一下自己的气穴。
果然,真的是筑基了。筑基之后,看到的世界似都不一样了,她能隐约看到察觉到飘散在空中的不同元素。
也是这时,她更能感觉到,沈长离实力的深不可测,她压根看不透他的底细。
筑基之后,控灵的水平会提升很多,也能有更多使用自己灵力的方法。
白茸实在是兴奋,试着伸出了一道灵力,化成了一条绿色的藤蔓,朝着沈长离的方向冲了过去。
沈长离竟然没躲,一动不动,甚至散了自己的灵力。
反手便纠住了白茸变出的那一道藤蔓,他手指细长冰凉,像是玩弄一样,捏着,拽了拽。
白茸想抽回自己的灵力,却像是泥牛沉海,怎么也拉不回来。
白茸,“……”
他狭长的琥珀色眸子看向她,神情有些像猫儿或者雪豹。
此时,白茸才陡然发现,她探出的藤蔓,竟和自己是有通感的。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肌理的触感,均亭有力的骨肉包裹在青年匀称优美的身架上,哪一处都很完美。触感实在是难以忽视。
她脸涨得通红,咬着牙,“你松开。”
过了不知多久,她听他轻轻笑了声,终于高抬贵手,她方才忙不迭抽回了自己的灵力,再也不敢碰他。
白茸走在他身侧,抱着剑,有点踌躇,不知道要不要和他道谢。
沈长离随身带着的令牌亮了一下。
白茸方才想起,自己甚至还一直不知他的传音方式,她抿着唇,正准备说话时。
令牌对面,传来了少女甜脆的声音,夹杂着一点小小的抱怨,“哥哥,你去哪了,我还在葭月台,等了你一晚上。”
白茸僵住了。
沈长离看了一眼一侧的她,没避讳,淡漠道,“耽搁了。”
“哥哥,你要早点回来陪我啊。”楚挽璃说。
身侧白茸一言未发,神情平静,宛如身处事外,似对他与谁说话完全漠不关心。
沈长离从白茸身上收回视线,轻笑了声,“等等,快了。”
白茸低着头,面上挂着的笑意已经消失了。整个人都木木呆呆的,像是被火烧了一般。她甚至有种错觉,觉得自己宛如一个小偷,享受了原本属于楚挽璃的东西。
白茸看也没看他,甚至站得离他远了几分,声音放得平静,“沈公子……这次,多谢你帮我筑基。你需要什么报酬,我都会尽力给你。”
“报酬?”他唇边衔了一点冷淡古怪的笑。
“昨晚的事情,不是有很多人排队抢着替你做吗?”他狭长的眼微微眯起,“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赏了我这个机会呢?”
“下次结丹,便再换一个男人帮忙。”他俯视着她,嗓音冰冷,“白茸,到时候,你便教他怎么做,就按我们昨晚那样,如何?”
白茸一言未发,低着头,看都不肯看他一眼,身体甚至下意识地离他越来越远。
沈长离还是那个沈长离,没有任何变化。昨晚,只是他的一次心血来潮,估计不过想看她出丑,可惜让他失望了。
她告诉自己,当他是个好用的工具人罢了,无论如何,他也帮她筑基了,结果上来看,是好的。
昨夜氛围无影无踪。转瞬间,男人修长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白茸拖着沉重的脚步,从漆灵山中走出。
她抱着剑,连接上剑魄空间,轻声问袖里绯,“师父还好吗?”
袖里绯说,“昨天灵力损耗有些大,还没醒。”
“没关系,让师父多休息一会儿吧。”白茸低声说,“你安静些哦,不要吵闹。师父若是醒了,你便告诉他,不要担心,我已经筑基成功了。”
楚飞光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他栖身在袖里绯内,残魂印记已经极弱了,能醒来原本也是机缘巧合,她不敢让他太多劳累。
断开和袖里绯的连接后。
她独自一人,一步步走回了丹阳峰。
她抬眸看向远方,只觉得难言的迷茫和孤独。
……
楚挽璃见到御剑归来的沈长离的时候,立马迎了上去。
沈长离大部分时候都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是心情好还是不好。
“哥哥,我在这练了一晚上剑。”她道,“感觉葭月台灵力好充足,进步好快。”
原本,沈长离是断然没耐心听她讲这些废话的。
楚挽璃也习惯了,她又问,“宗门大比快来了,哥哥,我一直没有老师指点,你这段时间若是有空,可以指点我一二吗?”
他原本头也没回,陡然顿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了声,“可以。”
楚挽璃心花怒放,抱着剑,试着喊了声,“师父?”
这个词,倒是让他想到了一点有意思的事情。他还从未当过谁的师父,便是不知,他和她那师父,谁教她教的更好,更能让她满意一些呢?
楚挽璃很机敏,意识到沈长离对这个身份并不感兴趣,又改回了称呼,“哥哥,那我下次再来找你。”
最近他对她态度变了不少,她光顾着高兴了,也没仔细琢磨到底为什么。
楚挽璃继续留在葭月台,沈长离没管她,该做什么做什么。
直到黄昏,他打算修炼了,青年正预备脱衣跨入寒池,手指停在衣襟,他方才想起楚挽璃,松了手,浅色琉璃般的漂亮眼睛看看向她,淡淡问,“要看到什么时候?”
沈长离这人性子冷淡,很多时候话极少,要别人去琢磨他的意思。
但是绝大部分时候,他其实比大部分人想象的随便,因为他是完全不在乎别人做什么的,淡漠到了极点。
楚挽璃如今越发琢磨出来了,只要不被他明确拒绝,她便能一步步试探,可以到哪一步。
楚挽璃方才收回视线,心怦怦直跳,“那哥哥,改日再见啦。”
白茸筑基成功,回了宗,戴墨云几人都惊叹不已,她入门时经脉不通,灵根残缺,如今不到一年,竟然能有这样的进步,实在是令人惊讶。
既然筑基了,那便有大比的参加资格了。大比限制修为,只能在筑基到结丹期间,其实大家修为都差距不大,胜负看其余更多。
这段时间,楚飞光因为那日灵力耗费过多,每日出现的时间更少了些,但是还是指导她学完了那一套无名的飞光剑法。
他说她掌握得很不错,只是白茸从未用在实战上过,心里也有些没底。这剑法更像是刺客打法,出手都是杀招,她也实在不好找人试试。
学完剑法后,白茸便成天泡在了藏书阁自学各种术法,她发现自己在法诀方面的天赋比学剑高很多。
这么忙活了一段,终于到了正式报名那日。
白茸与戴墨云一起去报名,弟子给了白茸一个小小的令牌,用篆书刻着她的名字,写着号码,四十七。
半月后的宗门大比,是青岚宗内部的一场盛事。甚至不少外门修士,都会想办法来观赛,见识一下青岚宗作为三大门派之一的实力。
戴墨云说,“这次据说有报名人数格外多,似是因为今年首次允许外宗弟子参加了。”至少她见到的,紫玉仙府和金阳宗,也报名了不少人。
紫云仙府和金阳宗这时候走过了不少人,也和白茸打招呼。
因为白茸在丹阳峰的住处和外宗会馆离得近,她模样过于乖巧漂亮了些,所以,金阳宗与紫玉仙府很多人都认识她。
不过因为金瑜与沈长离那日的事情,金阳宗弟子对她神情都不太友好。
紫玉仙府却因为张霜如带着她混了个脸熟,不少人都对她很和善,一路好几个弟子与她打招呼,恭喜她筑基,白茸一个都记不起来名字,只能不住地朝他们还以笑脸,她偷偷揉了揉自己的脸,觉得脸都笑麻了。
不远处,尘无念也冒出了出来,“我刚打听了比赛分组,小茸在西阵,最开始便是遇到一个金阳宗的体修,体修应该还算好对付。”
“那一阵还有两个紫玉仙府的音修,一个用琴一个用箫,都差不多。剩下的就都是我们青岚宗的人了,有两个剑修一个药修,那药修一堆奇奇怪怪的药,可能要小心点。”
夺魁热门挽璃仙子在东阵,和白茸不到决赛遇不到了。尘无念便没讲。
“听懂了么?”戴墨云不放心。
白茸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戴墨云便叫她复述一遍,她就乖乖复述,竟然没差尘无念原话几个字。
“你这个呆呆,可怎么办呀。”戴墨云叹了口气,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以后要被谁骗了去呢。”
她生得小巧,脸蛋漂亮,又经常露出这种呆呆很好揉捏的神情。她要是个男的,都想来骗她当老婆,然后关在家里使劲欺负。
“绒绒,好好表现,假设这次能被选入内门,资源和身份都完全不一样了。”戴墨云道。
“内门弟子,能接触到藏宝阁,而且能有机会接触到宗门高层,还有那些天才般的师兄师姐。据说大比前三名,进入内门后,可以自由选择从天榜排行前十的师兄师姐中选择一个跟学,方行云师兄、顾萱师姐…李汀竹师兄,对了,还有沈师兄,不过沈师兄从不指导人,就不算他了。”
“他平时也不来看大比,似乎好多年没来过了。”
只要有他的名字出现,便会成为众人议论的焦点。
白茸宛如没听到那个名字,认真道,“我会努力的。”
她有师父了,不要沈长离。到时候,倘若有资格,就算其他九个师兄师姐都不要她,她也定然不会选他。
之后她想去金阳宗找药,想下山回俗世看看,想去见识更广阔的世界,不管如何,都需要在这次大比好好表现。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上京城, 白府。
沈家来人方才离去。贺素淑坐在圆桌边,听身侧嬷嬷与管家清点单子。
沈桓玉与白茸婚期将近,沈家送来了各式聘礼, 已经堆满了白府的三间屋子, 还在源源不断继续送来。沈府管家说, 是早几年便开始筹备了的, 如今不过是送来而已。
年初沈家提出退婚,被贺素淑一口回绝, 只道白茸对沈家公子情根深种,绝不反悔。那边商榷了一阵后,竟然也没再坚持,只说那便依旧按原婚期。
贺素淑手边坐着一个粉衣姑娘,她将手搭上那姑娘的手腕, 示意道,“你仔细去看看, 喜欢不喜欢。”
去年白行一因病骤然去世之后, 如今白府上下,几乎都是由贺素淑操持做主。
白芷垂眸低眼坐着, 细声细气回答, “女儿都喜欢。”
她身段柔软纤细, 模样清秀,琼鼻, 樱桃小嘴, 除去眼睛之外,和白茸都生得很像。白芷只比白茸大了两月, 是白家所有姐妹中,与白茸生得最像的一个。
白茸偷偷离家出走, 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被找回。这事儿被贺素淑压了下去,对外只托说四小姐身体不佳,需要在家调养。白茸原本内向,在贵族小姐的社交圈子里露面很少,加上她婚期将近,倒是也没有传出什么流言。
一想到那跑丢的白茸,贺素淑便觉得离奇。一个柔弱小姑娘,在家肩不能提手不能,就带了一个小包袱离家出走,能跑去哪,白家私下已经派了几轮人找了,至今依旧杳无音讯。
她没想到白茸气性竟然那么大,竟然敢离家出走,那个侯爵的事情,她废了很大力气才平掉。
这么久没回来,贺素淑估摸着,可能是路上被哪个人牙子给拐了,随意卖与哪里了。倒是可惜了,白家养了那么多年养出的花容月貌。
不过倒是正巧也凑上了,不至于浪费了这门与沈家的婚事。
贺素淑思忖着,将白芷嫁过去正好,到时等生米煮成了熟饭,再与沈家解释。
沈桓玉平日久不在京,又是指腹为婚的婚约,贺素淑估摸,对他来说,娶谁也差不离,都是白家女儿,模样也像。
此外,上京城最近传出了一点关于沈桓玉真实身份的传言,贺素淑不敢确定这事儿是真是假,但凡有一成真,一旦赌成功了,命运便完全不同了,贺素淑商人出身,胆大有赌性,她愿意让自己女儿去赌一把。
贺素淑戴着玉镯的手盖在了白芷的手上,低声道,“你到时便机紧灵敏些,与沈公子好好相处。”
白芷瓷白的面颊浮现了一点红,低声说,“我都听母亲吩咐。”
她与丫鬟回房时,还在想着这一桩事情。
白茸只是一个自小没娘的庶女,除去生得貌美些外没有任何长处,却遇了一桩这般好的婚事。
沈桓玉她自然不陌生。
以前白芷甚至曾撞到过一次。
在白茸住的方谈园的一角,那日白芷正巧去找她。
上京贵族子弟中,沈桓玉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从来不近女色,白芷以前以为是因为他多年清修,没兴趣。如今一看,平素冷冰冰的沈桓玉,在白茸面前样子却极为不同。
而她那妹妹,也不复平时胆小拘谨的模样,竟也敢伸手回搂住男人的腰,头埋在他怀中,不知在与他小声说什么。就这样依偎在他怀中,偎了很久,两人眼里都只有对方,说不完的话一般。
白芷一直记得那一幕。
真是寡廉鲜耻……她还没出嫁,便敢对男人如此。
白芷的贴身丫鬟采荷对她道,“沈公子人生得俊,还是独子,家中没有母亲,小姐嫁过去,便可以直接当主母,还是很享福的。”
白芷轻轻笑了一声,“确是。”
她以前也想过很多次,为什么这门婚事会落在白茸头上。
如今,白茸离家出走找不回来,沈家这么多年的年礼都收了,聘礼也早早抬了来,没法回头了。她原本就和白茸生得像,到时候抬上轿子,入了洞房,也无法再反悔。
之后,倘白茸再被找回来,非要嫁,也可以再嫁于沈桓玉做妾。
*
青岚宗的宗门大比很快便开始了。
白茸第一场对上的是金阳宗那个叫做齐远的体修。
比试开始之前,白茸正在给袖里绯细细打磨,做最后的调整。
楚飞光这时正醒着,白茸小声问,“师父,你以前参加过这种大比吗?”
楚飞光思索了一番,“宗内比试似乎没有。不过,以前好像参加过九州剑比。”
他对白茸,“没关系,你的实力不至于输给他。”
楚飞光性情其实很细致,总是以给她宽心为主。
白茸便开心笑了笑,转眼,却想起那日,那个男人冷冰冰的语气。
她面上笑意消失,抿紧了唇。
今日白茸穿着一身简单的青衣,胸口绘着青岚剑宗的破日青剑,看起来温温柔柔,纤细柔软。
对面的齐远穿着无袖短打,他生得高大健壮,满身肌肉,只空手戴着指套。
齐远记得白茸,他旁观了那日金瑜与沈长离的比试。
金瑜惨败后,便径直提前返回了金阳宗。齐远那日便记住了这个漂亮少女的脸,简直是红颜祸水。
看台上坐满了人,尘无念拿了小零嘴儿,挤去戴墨云边上,戴墨云道,“绒绒都要上场,你还在这吃吃吃。”说着说着,便从他兜中拿了一个醋梅干,放进嘴里。
尘无念,“……”他看着场内,自言自语道,“应该没问题吧。”
这一场,来观战的金阳宗弟子不少,青岚宗弟子以前都没怎么见过白茸,不过因为是大比开始不久,这又是青岚宗与金阳宗比的第一场,来的弟子还是不少,白茸虽然是外门的,到底还是自己人,他们还是都支持白茸。
比试还没开始。
齐远瞧着她,神情不善。
他凑近了些,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讥讽,“白道友。今日,倘你败于我手上,是不是又会回去找你男人哭诉,明日叫他来与你撑腰?”
他今日瞧着场外,并没有看见沈长离。
自己女人参加大比,他竟都懒得出现,说明,可能也并没有多把她放心上。
白茸方才想起,这齐远是金阳宗弟子,估计那日也听到了金瑜对她撒气。
白茸抿紧了唇,一句话也没说。
那日,沈长离明明是因为楚挽璃的事情与金瑜比试,这些人却似把这事情都一股脑扣在了她身上。她如今习惯了替人背锅,也不想再多解释了。
比试开始之后,那齐远先动,锐利的拳风径直朝她面门而来,显然没怎么留情。
白茸相当意外。她没想到这齐远,步伐竟会迟缓,动作看起来更是漏洞百出。
她甚至没出袖里绯,用身法便全躲开了他的攻击。
不知为何,她陡然想起了以前沈长离那鬼魅一样的身份,比起他,这齐远简直慢得像是没动。
他发起的进攻全被躲开之后,齐远惊呆了。
场上极为安静。
少女身姿清逸,她像是一棵柔软的蒲草,轻灵,甚至带着有几分仙气。齐远出招甚至都碰不到她的衣角。
戴墨云也惊了,手上果脯都掉了。“绒绒竟然如此厉害。”
她以前只看到白茸修炼相当勤奋,除去吃饭睡觉都在修炼,却没见她真与谁动过手,没想到出手如此不凡。
不远处,青岚宗的角落,几个内门剑修正在观战。
方行云道,“我怎么瞧着,她那身法,有点那妖孽以前的味道。”
他和沈长离差不多同时入门,对他极为熟悉,那会儿沈长离年龄还小,在宗内尚没有如今地位,方行云作为他的同期,日常被安排与他对练,有段时间,他甚至条件反射到,看到沈长离的脸就痛苦。
李汀竹淡淡说,“确是有点儿像,许是以前观摩过沈师兄的剑法。”他相当尊敬沈长离。
楚挽璃在一旁看着,没说话。她的比试没有开始,便来这里旁观,她知白茸视力羸弱,原本是想来看看她出丑。
几个回合之后,白茸瞅准了一个空子。
对面齐远眼前一花,只见她的袖内窜出了两道绯光,速度快到几乎让人看不清。
齐远躲开了其中的一道,意识到后,他心头一寒,迅速反身。
果然,另一道寒光已经近在眼前,他只觉得喉间冰凉。那一柄桃叶般的绯刃,已经架在了齐远的喉咙上。
少女清丽的面容近在眼前,她割破了齐远的喉咙,但是用力不重,点到为止。
白茸的剑气没有杀意,极为温和。
长老已经判出胜负,“第一场,青岚宗白茸胜。”
“师妹,你看,她的剑法。”一旁一直抱臂观看薛怀镜对楚挽璃挑眉,“怎么竟有些肖似分影剑?”
楚挽璃抿着唇。
分影剑是楚家的不传之秘,练成之后人剑皆可分身,最多可以分出八道。
白茸方才分了两道剑影,并不完全像,可是白茸一个外门弟子,能去哪学楚家的剑法?楚挽璃眉头紧蹙。
方行云抱着手臂,“真是有趣,不知这位姑娘剑法到底师承谁。”
怎么能身法像沈长离,剑法却又似分影剑的。
“说起来,师妹你比试也快开始了吧,沈师兄没来?“薛怀镜问一旁的楚挽璃。
他对楚挽璃有好感,但是楚挽璃一直倾心沈长离,这是青岚宗上下都知道的事情,因此,薛怀镜也早早放弃了追求。沈长离给人带来的压力着实太大,一般男人,并不想与他去争。
楚挽璃笑道,“哥哥今日比较忙,许是快突破了。待到决赛,他应是会来的吧。”
她看回场上白茸,神情有些复杂。
一场结束,白茸甚至没出多少汗。
她自己很意外,自从开始修行之后,白茸便一直对自己极度没有信心,觉得自己似谁都比不过,毫无还手之力。
可是,她仔细想了一遍,发现自己开始修行之后,遇到的对手便没有过一个正常些的。
最开始遇到的是千年曼陀罗花妖,随后是大能楚飞光曾经的配剑袖里绯,再然后是幻妖之王槐魑,随后越发离谱,甚至对上了妖王麾下,三妖将中的六盲蛟。而她身边相处最多的修士是沈长离,修真界年轻一辈毫无疑问的第一人,见过最多的也是他的剑法。
如此便显得她修为拙劣不堪,谁都打不过,弱得不行。
第一次对上同辈……她发现自己竟也还行。
齐远擦了擦脖颈上的鲜血,从地上起来,与她互相行礼。
齐远看她的眼神变化了很多,朝她抱拳,低声道,“白姑娘,方才冒犯了,不该妄加揣测于你。”
“是在下技不如人。”
白茸慌慌张张,也连忙与他行礼,结结巴巴道,“没关系的,承让了。”
她温和有礼貌,即使有实力差距,甚至被他出言挑衅在先,却并没有羞辱于他,齐远对她的看法顿时改变了不少。
“之后,我可能还要去你们宗门交换呢。”白茸抿着唇,小心翼翼,朝着他伸出了一只手,“交个朋友,可以吗?”
她胆子小,是第一次做出这样主动的尝试。
齐远神情变化了一下,也伸出了自己的手。
他只觉得这姑娘的手又小又软,柔若无骨,都不像是剑修的手。齐远粗枝大叶,从没碰过女人的手,眼下脸都有点红,咧嘴笑道,“到时候,欢迎你来我们宗玩。”
白茸袖袋里那片银鳞,却在这时候陡然发热,贴在了她手腕上,烫得白茸嘶了一声,又冷又热的奇怪感觉。
白茸回了青岚宗阵地时,戴墨云几人都已经在等着她了,纷纷夸她厉害。
她于是也就忘了这件事了。
晚上舒舒服服睡了一觉,第二天傍晚,她方才想起这件事情。
夜晚,梳洗过后,白茸穿着中衣,盘腿坐在榻上,从袖袋里拿出了那片银鳞。
依旧流光溢彩,像是月光碎片般美丽的银色。
她轻轻摸了摸,还是冰凉凉的,昨天会忽然发烫呢?
看了又看,白茸竟生了一种奇怪的想法。她将那鳞片放进了嘴里,用雪白细润的牙不轻不重咬了几下……压根咬不动,鳞片丝毫没有变化。
她看到一侧袖里绯,屈起手指,轻轻在它剑身上敲了一敲。
这是她与楚飞光的联系方式。
约莫一刻钟后,楚飞光醒了。他瞧她这模样,又瞧了瞧窗外,笑道,“如今几时了,竟还没睡?”
白茸说,“有些睡不着。”
“师父,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她举起手中鳞片,问楚飞光。
楚飞光仔细看了一下,“你这是哪里来的?”
“漆灵山溪水中捡的。”白茸说,“是不是哪条鱼掉的呀?”
“……”
“……更像是某种龙的心鳞。”楚飞光说,“不过我也从没有亲眼见过。”
龙?
白茸歪着脑袋,实在离她太遥远,她都有些难以想象。
“妖兽的礼物不能随便收,很多时候,都是用于求偶的。”楚飞光道,“若是公龙的鳞片,指不准,你拿了这个,以后便要与人结亲了。”这并不奇怪,山中狐娶的传说便是如此,妖兽对伴侣的占有欲极强而且不讲道理,又奉行弱肉强食的法则,强抢简直司空见惯。
不过漆灵山溪水里怎么可能会有龙鳞,楚飞光想都觉得奇怪。
白茸惊呆了。
那男人果然很坏,不但不阻拦她拿着,还要她随身带着,估计又是想害她之后被哪条龙给缠上。
白茸想起自己身上六盲蛟的印记,顿时觉得手里鳞片都不漂亮了。她迅速把鳞片扔在柜子上,预备哪日找个地方扔了。
楚飞光朝她笑,“昨天比试表现不错。“
“都多亏师父指导。”白茸笑得很甜。
楚飞光道,“对了,那日,我一直有件事想问你。”
“你以前,是否有过道侣?”楚飞光想起她体内那股奇怪的诡异强大的力量,气息竟似乎有些熟悉,只是他一时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感受到过。
白茸面上笑意缓缓消失,她咬着唇,轻轻点了点头,“有过一个……或许算。”
白茸不知道沈长离是不是和其他女修都会如此。只是,在她的观念里,那种亲密的事情,都是只会与伴侣做的。
她说,“如今,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楚飞光剑眉微扬,见她神情,却没有再继续发问。
他很少在自己这弟子面上见到这种神情。
小苍山顶。
青年忽然睁了眼,神情异样了一瞬,随即又平复了。
小苍山顶乌云密闭,雪停了,云雾之中,竟似有淡淡金影,闷雷阵阵,小苍山的残夕出现了紫金色的淡影,日月虚影同现。
青年白衣乌发被呼啸的风卷起。
渡劫期,想要突破到大乘境界登仙,需要历经四十八道天雷,随后,便登云梯,上仙界,成为新神。
沈长离没有告诉任何人,也并未有什么特殊准备,就在这普普通通的一天。他竟预备强行突破。
随着青年纤长的手指微微一动,天上流云凝成了冰,他身后隐约浮现了巨大的银色虚影。
可是,雷劫并没有来,云层中的金色逐渐变淡。最后缓缓消失,
天地异相都恢复了原样。
沈长离很神情平静,没有懊恼,也没有失望。
灼霜问,“主人,和上京城中龙脉紊乱有关吗?”
沈长离没说话。
龙气紊乱或许有影响。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更多是他心境的原因。
他心里有杂念,即使在斩断尘缘之后。
行此道,乱其心者不可留。
剑刃清光如雪,映照出青年英俊清冷的面容。
灼霜问,“是因为白姑娘吗?”
它作为剑灵,对人世间的事情并不了解,为人处世大部分都是在模仿沈长离。
它也不懂人类复杂的心情。于他而言,飞升是最重要的事情,是他必须完成的使命。她既会阻碍飞升,那么,为何不索性除掉?一了百了,这才是沈长离的行事风格。
灼霜问,“漆灵山那日,主人明明是想杀了白姑娘的,却为何没有动手?”
灼霜不解。
那时,他明明抽了情丝,完全不记得白茸了。以他冷淡高傲的性情,灼霜无法想象,他能接受自己在野外与陌生女人发生那种事情。可是,沈长离依旧没有动手。
现在杀其实也并不迟。这段时间,他有无数个机会,可以轻易杀掉白茸。
他清绝的眉眼越发冷淡了下去。
沈长离此前关于白茸的记忆是一片空白。对她最初的印象,便是那日在漆灵山,她泪光莹莹,看他那复杂的一眼。
他看向天边残夕,淡淡道,“我迟早会杀了她。”
夜间,多日未见的心魔又如约而至。
沈长离睁开眼。
黑发白肤的少女蜷缩在卧榻上,仰目看着他。
他冷淡看着她。
一只修长冰凉的大手,掐住了她纤细的脖颈,逐渐收紧。
少女丝毫没有反抗,眸光莹莹看着他,也并不害怕。
她在赌,他不会杀她。
因为她知道,沈桓玉很爱白茸,爱到愿意随时为她去死,爱到可以默默守护很久,珍惜地一点都不触碰,只等着娶她长相厮守。爱到白茸不理他,多看一眼别的男人,他便会嫉妒得发疯。
“夫君,你迟迟不能飞升,其实是因为绒绒吧。”她轻声说。
“因为放不下,即使忘了绒绒,也还是舍不得。”
他一言未发。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又变成纠缠。
青年背脊笔挺,面容冰冷,似丝毫未有动容。
他握住她的下颌,轻轻道,“我的心魔不是你。”
“哪个女人,对我而言,都可以。”龙骨回到体内后,他也不再是之前的沈桓玉了。
“真的么。”少女显然毫不在意,她含着笑,藕节般的玉臂环上青年劲瘦的腰。他的身体远比他诚实,真的对所有女人都能到这般?
轻纱帐幕被晚风卷起,室内人影若隐若现。
男人清越的身形独坐于月下。
*
白茸的大比之路极为顺利。
第一天,战胜了齐远,第二天,又赢过了两个青岚宗的剑修,那两个剑修的剑,……比起她以前体验过的沈长离的剑气,毫无压迫感。紫玉仙府来的音修吴婉,擅长用幻术,她的幻术,比起那槐魑与六盲蛟的幻术,简直像是小孩子过家家,白茸甚至连心剑也没用,靠自己便着挣脱了幻境。
她一路势如破竹,很快进了东阵的决赛。
白茸呼出了一口气,离开比试台时,竟见对面走来了几个人。
方行云朝她笑道,“白道友,大比表现很好啊。”
“之后进了内门,有没有兴趣来当我的人呀?”
她已经锁定了前三席位,进入内门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方行云生着一张娃娃脸,极有亲和力。
近看越发觉得她很漂亮,身上又有种让人怜惜的气质。
白茸呆呆愣愣的,结巴道,“……你,你是……”
“别吓着她了。”身后,一个白衣剑修说。他微微弯了腰,与她解释,“我们是内门天榜前十的弟子,之后,待你结束比赛进了内门,可以从我们中挑选一个指导。”
李汀竹生得高挑颀长,他眉尾生着一颗淡淡的小痣,气质冷淡清和,身上很有少年气。
方行云笑嘻嘻的,“对对,可以先认识一下,我叫方行云,目前天榜排行第十。”
“这位,是薛怀镜薛师兄,第七,这位是顾萱顾师姐,目前第五。”方行云给她一一介绍。
“刚才与你说话那位,叫李汀竹,是我们中排行最前的,排第三。”
薛怀镜穿着一身紫衣,气质有点阴沉。顾萱样貌冷艳,气场很飒爽。
内门大家都有各自的小团队,之后下山,除妖,接任务,大部分都是团队行动。
“师妹,可以随我。”方行云道,“保准之后吃香喝辣,最近弟子质量太差,我这很久没来新人了。”
薛怀镜朝她笑了一下,阴沉的五官舒展了些,“见你术诀施得不错,可以来我这。”
顾萱道,“师妹若选我,我最近得空,可以亲自带师妹。”
四人之中,只有李汀竹话最少,除去最开始那句与她解释的话外,便再没开口。
见白茸看向他,他轻声说,“我只会一些剑法。师妹若想学,我可以尽力传授于你。”
白茸沉默了片刻,朝他一笑,“好……谢谢师兄。”
见她依旧有些举棋不定,见她这样子,方行云笑道,“没关系,现在不用立刻决定,可以等明日比完再说。”
白茸思索了一下到底选谁。按理说,她选择顾萱会比较好,都是女子,沟通起来会比较方便。
“你不如选李汀竹吧,和你那前道侣,气质挺像的还。”袖里绯冷不丁传音道,“你不是就是喜欢这款,长得好,话少,冷淡,用剑的男人。”
白茸,“闭嘴。”
袖里绯得意得很,“哦哟哟,你是不是恼羞成怒啊你。”
白茸冷静道,“你的剑穗没了。”
袖里绯,“?”
它没说完,已经被白茸掐断了传音。
前三甲已经都确定了,楚挽璃锁定了一个席位,白茸一个。另外两人明日再比一场争夺第三名。
“反正,到时候楚师妹定会选跟沈长离。”顾萱道,“今年,我们很可能要颗粒无收咯。”
听到这个名字,白茸面上笑意消散了些。
“说起来,楚师妹今天也有比试啊。”方行云笑道,“不知沈师兄来了吗?
顾萱道,“那自是来了,喏。”
今天是个和煦的春日,日光温暖。
白茸下意识顺着那个方向看了过去。
高台上高大的青年,白衣乌发,清冷安静。
他周围空出了一大片,大家都下意识离他远了一些,看向他的目光憧憬敬畏。
沈长离虽然年轻,可是实力早与他们不是同一个层次,他是青岚宗的代表,青州的负雪剑仙,愿意亲自过来看这种大比,是参比弟子的荣幸。
他身侧坐着一个白衣姑娘,巧笑倩兮。她在说什么,他安静地闭目养神,似有似无听着。
楚挽璃小心翼翼问,“哥哥,我已经进入决赛啦。明日便要择人指导了,我可以选你吗?”
这么多年,沈长离从未指导过谁。楚挽璃想要这一层名分,如此她便可以经常名正言顺上葭月台找他了。
沈长离没说话。
不知感觉到了什么,男人睁开了那双漂亮的眼。
白茸正巧仰起脸,少女瓷白的面颊,被阳光渡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影子,两人视线相触。
他平静地收回了视线,像在看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比起在漆灵山时甚至更为漠然。
他对楚挽璃说,“可以。”
高台上两人挨得很近,皆着白衣,宛如一对神仙眷侣。
白茸咬着唇,很平静,也再也不看他。
李汀竹正在身侧,白茸便转过脸问他,“汀竹师兄,等明日,我可以选你指导吗?”
李汀竹显然很意外。不过,他性子平和内敛,喜怒不形于色,他垂睫看着她,“你确定么?这是很重要的选择。”
他轻声解释,“大比后,我马上即将下山,去往上京除妖,有一段时间不会在宗内,怕耽搁了师妹。”
上京。白茸有些恍然,于她而言,这个词,似乎都已经成为了陌生的词汇。
“没关系。”她仰脸看着他,朝他露出一个笑,“到时,我与师兄一起。”
“我正是上京人士,很久没有回过家了。”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翌日便是白茸与楚挽璃的比试。
白茸少见失了眠。她坐在院落中, 看着天上月亮,不知想起了什么。
许是因为和李汀竹谈话,聊到了上京, 触发了太多回忆。她恍然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个悠长的梦境, 她人生前十多年在上京城的平静生活, 如今回想起来, 倒像是已经隔了一层厚厚的障壁。
梦里不知身是客,她如今竟极为迷茫, 不知到底何为真,何为幻。
她想起了自小陪她长大的桃叶和杏花,想起了她的闺中小姐妹,不知惜君如今有没有择定婚事,黛黛身体有没有好转。她想起了喂在家中的波斯猫儿, 那卷尚未翻阅完的游记。想起了她从小吃到大的,百味坊樱桃蜜煎的味道。
或许, 其实她如今已是处在一场悠长离奇的梦境里了。
再睁开眼, 便会看到熟悉的碧纱窗,听桃叶在叫她起床。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来到这里。
为了一个虚幻的, 已经不存在了的, 她曾深爱着的男人。
白茸正呆呆坐着。手边的袖里绯忽然传出了一道声音,“小茸, 如今方便说话吗?”
白茸忙道, “方便的,师父。”
楚飞光有些虚幻的身影方从剑中出来, “那日,你捡到的那片银鳞还在吗?“
白茸从储物戒中取出了那片银鳞, 摊放在手心,“在的,师父要看吗?”
那晚和楚飞光聊完后,她便把这银鳞收进了储物戒。
朔月夜,银鳞躺在她柔嫩的手心,不复往日冰凉,竟在灼灼发烫。
它不满白茸那么久不让它碰,原本有点冷淡有点傲慢。可是,刚贴上她手掌,便彻底不要了矜持,紧紧贴在她掌心,碰着她的肌肤,似怎么碰也不够。
白茸想将它拿下,它便又顺理成章贴上了她的另一只手。反正她身上哪里,都是属于他的。
朔月夜,正是最渴求伴侣的时候。他却一直用寒池水和理智强行压制本能,如今心鳞离开了本体,没了直接强力的约束,便开始肆无忌惮,听从本心了起来。
白茸,“……”她想起昨日楚飞光说的,拿了鳞片,便要嫁给那条公龙,陡然觉得有些害怕。怪不得那男人骗她拿着,他就是看不得她一点好。
楚飞光一直看着,表情有些复杂,他道,“昨日你入睡之后,我方想起了一些往事。”
“你可有听说一个名字,天阙。”
白茸愣住了,随即缓缓摇头。对她而言,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如此,便好。”楚飞光声音沉了片刻。
白茸从未听说,说明如今,天阙大概率仍未复活。当年神女将他毁心剥骨,躯体镇于不周山下,要复活也没有这么容易。
倘若他真的活了,修真界也断然不可能如此和平。
师父语气和往常完全不同,白茸调整了一下姿势,改为正坐,神情也认真了起来。楚飞光很少用这样严肃的语气和她说话。
楚飞光缓缓道,“天阙,乃是千年前的妖王。”
“千年前,人间和妖界曾有过一场大规模的战役。”
楚飞光亲身参与过许多回人与妖的战役。唯有一次,亲自遭遇过天阙。
那一次的战场在东辰州的寿楚,寿楚有个叫无落崖的地方,其上生着一块灵石,在人间被称作绌浮玉,在妖界被称为时山石。
妖族不知为何极为重视此地。可是,寿楚是东辰州重要的港口枢纽,极为繁华,有数十万人口居住于此,也断不可能拱手相让给妖族。于是,以无落崖为界线,人类和妖族在此交战了无数回。
楚飞光曾作为青岚宗修士,与道友一起前往过寿楚支援,那一次来了不少高阶修士,最高甚至有几位渡劫期的大能,妖军节节败退,形势原本一片大好。
原本,他们正要拿回无落崖。
天空中,抓着黑金色旌旗的鸟妖尖利鸣啼了一声,音波扩散了整个战场,“天阙大人到了!!”
原本节节败退的妖族将士,在这一刻,士气陡然高涨,纷纷开始欢呼。
他们都相信他,并且狂热地爱戴着他们的王。
原本阳光明媚的天幕已然开始变色。
楚飞光并没有见到天阙真容,他极少以真容现面。可是,那一次,他至今记忆犹新,十里艳阳天转为暴雪,冰层如鬼魅般在脚下陡然蔓延,一切都似被冻结了,天空黑云压顶,地面千里冰封。
楚飞光是精纯的火灵根,勉强可以在那酷寒中自保。至于其他人……楚飞光曾经的至交好友,便是陨落在了无落崖那一场。
形势几乎是瞬间被完全逆转。
盛夏时节,气温骤降至隆冬,那一役结束后,原本温暖如春的寿楚,落了一整年的雪。
天阙便是这样的可怕。极端的傲慢又残忍。
据说,死于天阙之手的人,身上不见鲜血,不见伤痕,没有痛苦,容貌神情与活着时一模一样,只是没了呼吸。直到想为他敛尸的亲友,用手触碰上亡者面颊。刚触上,对方的身体便在眼前完全破碎了,彻底化成了点点冰尘,随风而逝,不再留下任何痕迹。
那个时代,他的名字让人闻风丧胆。
如今,人间不少地方,还供奉着甘木神女的金身,便是感念千年前她的功德,拯救世人于水火之中。祠堂里,神女清丽的面容上罩着一层薄纱,神情悲悯忧伤,不知在看着何方,看向何人。
天阙是众妖的主心骨,非妖之身,却是当之无愧的妖王。
而据说天阙的本体,便是一条遮天蔽日的银夔龙。
这也是楚飞光这么多年的记忆中,见到的唯一一次。
白茸捡到的这片银鳞,色泽上好,并且是珍贵的心鳞,即使在龙类漫长的一生中,也只能产生两到三枚。
龙是忠贞不渝的族类,不会轻易给出自己的心鳞。一般成熟公龙的两片心鳞,只会给于自己的伴侣和尚弱小的幼子,用来保护他们,公龙可以通过心鳞,给他们代为承受致命伤害。
楚飞光本不知这银鳞与天阙是否会有什么渊源。
可是,见它方才在白茸面前如此表现,基本能排除与天阙有什么直接关联了。银龙不会只有一条,许是天阙族裔的鳞片,机缘巧合被白茸得了。
他改变了想法,低声说,“这鳞,你先别扔,暂时带在身上,见机行事。以后,说不定会有什么造化。”
即使没有灵力依附,银夔龙的心鳞也依旧极珍贵,无坚不摧,刀枪不入,不受任何术法影响,还有各种隐藏的神奇效用,甚至可以做丹药,冶造武器……不一而足。
白茸迟疑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听师父的话。
她想起千年前那场战争,心情久久未能平息,轻轻问楚飞光,“师父,为什么一定要有纷争呢,大家不能和平相处么。”无论是人与人,还是人与妖,甚至妖与妖。
楚飞光道,“妖与人是不同的。小茸,你应该亲自见过妖的可怕。”
白茸咬着唇,微微发颤。
她柔软的手指轻轻抚了抚手中鳞片,它懒洋洋,显然很受用,又在她掌心不轻不重地磨了几下。
她想起自己从上京来青州的路上,遇到过的那只蜘蛛精,她差点被拆吃入腹,加上她以前遇到的槐魑与六盲蛟,都有共同的特点,便是冷血残忍。
她被青岚宗的弟子从蜘蛛精手上救下,随后才随着他们一起来了青州,入了青岚宗门下。
楚飞光说,“本质上,人与妖便是不同的生物,有不同的活法,本便不应该互相打扰。”
只是因为空间扭曲重叠,双方开始互相侵扰。
玄天结界将人界与妖界重叠的空间彻底分开,保住了一千年的和平。
只是如今,他预感到,和平的日子或许也持续不了太久了。
楚飞光说,“小茸,你既选择了拿起剑,便需要心怀慈悲,为苍生而出剑。”
“有能力的人,便应主动多承担一些责任。”楚飞光说,“只有如此,这个世界才会越来越好。”
“那时,天边整夜挂着两轮血月。”他指着窗外,“每天起来后,都不知道能不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这么多年,我去过很多地方,走过东辰、江南、塞外、北寰……用自己手中剑保护过很多人。”
楚飞光说,“小茸,我愿意选择你,是因为我察觉到,你有一颗没有恶意,极为善良柔软纯粹的心。”
“所以,我愿意将我会的倾囊相授,希望你以后可以成为一个越来越好,越来越强大,无愧于天地的人。”
月色正好。
她轻轻捏了手中鳞片,郑重道,“师父,我记住了。”
“白茸以后,定不会辜负师父的教导,不会辜负手中的剑。”
*
翌日,宗门大比决赛,观战人数创造了新高。
这一日,是楚挽璃与白茸的比试。
楚挽璃名声在外,挽璃仙子,几乎所有修士多多少少都知道。她的对手白茸,此前基本无人认识。
白茸静静地在擦拭袖里绯,做最后的心态调整,没有在意四周。
少女穿着一身绯衣,纤柔清丽,模样竟完全不输楚挽璃。
女儿有比试,楚复远今日也亲自到了场。
至于另一人……
方行云朝他努嘴,低声道,“我就说,这妖孽会来,来看他亲亲妹妹的比试。”
薛怀镜瞥见那一袭白衣,面容露了一点点阴沉的笑,“你仔细让他听到了。”
其实他们几个师兄妹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不过楚挽璃从来都只对沈长离最亲近,从小无怨无悔贴他冷脸。
“听到了也无事。”方行云道,“他那般冷酷无情,压根没有心,会在意这种东西?”他觉得沈长离是能冷着脸,与女人睡觉时情绪都不会有任何变化的男人。
沈长离确实毫无动容。
他原本正在闭目养神,浓长的眼睫缓缓抬起,睁开了眼。吓了方行云一跳,悚然闭嘴。
沈长离压根没看他们。
看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穿着蓝衣的老人,鹤发童颜,方行云几人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老师。”沈长离淡淡道,与他行礼。
李慈真打量着他,“小玉,好久不见。”许有十年了。
“你当真是变化了许多。”他看着眼前高挑俊秀的青年,含笑道,“修为竟也如此之高了,我如今都已完全看不透你了。”
如今,已是青岚宗的顶点了,丝毫没有浪费当年惊才绝艳的天赋。
名义上,沈长离是写在楚复远名下的弟子。甚至连长离这个道号,也是楚复远取的,可是,楚复远从未曾教过他什么。
沈长离真正的发蒙老师是李慈真。也是李慈真,第一个发现了他惊人的修行与剑术天赋。
内门长老孙吾原本正在与楚复远说话,一转脸看到了李慈真,面露诧异,“哟,今天这是什么风,竟把您都吹来了。”
李慈真算是青岚宗的太上长老,十年前便卸下一切事务,开始闭关过起闲云野鹤的生活了,谁都找不到他。
“出来凑凑这少见的热闹。”李慈真笑道,又问楚复远,“楚掌门,那便是你闺女?也长得如此之快,都出落成大家闺秀了。”
沈长离敛眸,视线淡淡落于楚挽璃身上。
谈到女儿,楚复远隐约露出自豪的笑,嘴上却说着,“什么大家闺秀,她贪玩得很,不守规矩,从来不用功,今日怕是要献丑了。”
李慈真笑道,“那我倒是更有兴趣要看看这一场了。”
他视线看向楚挽璃对面的少女,笑容越发饶有趣味。
“这小姑娘,我也曾见过。”是那日那个在藏书阁阅读典籍,寻找鎏金合欢方子的小姑娘。
“很有礼貌,讨人喜欢。”
“小玉,我记得你还未娶媳妇吧。”李慈真看向一侧长身玉立的青年,“我看这小姑娘便很不错,与你很般配,有没有兴趣多加了解?”
沈长离冷淡道,“老师说笑了。”他看都未曾看白茸一眼。
楚复远笑道,“长离目前专心修行,正待破厄,暂时没有娶道侣的打算。况且,长离与挽挽青梅竹马,我那顽劣女儿,独就听他一人的话。长离还是迟些娶妻,替我多管几日挽挽吧。”
大家都笑,孙吾玩笑道,“不如直接结亲吧,长离娶了挽挽,便能管一辈子。”
沈长离面容清冷,未置一词。
场上楚挽璃正巧看向这边,两人视线对上,她朝他甜甜一笑,沈长离顿了一瞬,竟也没有如往常那般挪开视线。
“我替你卜了一卦。”李慈真陡然对弟子道,“你的姻缘,便在今年。她之劫难,却也在今年。”
“偷天换日瞒天海,终究无法两齐全啊。”他叹道,看向弟子清冷的面容,“什么都不愿松手,定要强求,最后却反是会什么都没有,不如索性放手,只择其一。或许,还能短暂拥有一段美好时光。”
沈长离丝毫没有动容,“老师在说什么,弟子不解其意。”
他心思自小便深,如今与他说不解其意。
李慈真知道,他从小便如此,不信天,不信命,不信旁人,只信自己。他看似清冷淡漠,实际性情却偏执决绝激烈,一旦做了决定便绝不会回头。
楚挽璃穿着一身白衣,衣袖用袖带扎起,黑发高高束成了马尾,看起来轻灵飘逸。
楚复远满意地看着场中女儿。
楚挽璃天赋很好,只是修炼不刻苦,尤其不喜欢枯燥的炼气,因此修为境界一直提不上去,可废了楚复远一番苦心。
青岚宗的地牢中,关压了不少妖物魔物,都是青岚宗弟子捕获的。妖物全身是宝,妖丹效用极多。
楚复远给楚挽璃制作的筑基丹,便是以那六盲蛟的妖血做的,六盲蛟不愧是三妖将之一,灵力精纯,妖血做出的丹药效果极好。
楚挽璃使的剑是一把名叫流云的水蓝色细剑,剑身流转着水色。
长老宣布比试开始。
白茸深呼吸了一口气,袖里绯依旧藏于袖内。
楚挽璃已然出剑,速度极快,白茸瞳孔放大,勉强躲过了这一剑。
楚挽璃的剑尖擦着白茸的脸颊划过。一击不成,她倒是也没露出多少挫败神情,面上还含着一点不急不缓的笑。
白茸长出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步伐。
许是因为这一路赢得太过轻松,她低估了楚挽璃。
白茸感觉到了压力,和与其他人比试时完全不同的压力。
楚挽璃并不是只有虚名。相反,她的实力非常强,完全说得上是这一届大比参赛弟子中当之无愧的前三甲。
楚挽璃是天生的一纯金灵根,极有攻击性,适合修剑的灵根。她的灵力能给一切金属武器增加锐度,剑的锋锐程度和常人完全不同。
她面容一直带笑,姿态清雅,比起与白茸的胜负,似更想要给大家表现出她的游刃有余。
挽璃仙子这个称号,是弟子称她姿容美丽,也是因为楚挽璃与人比试时优美的姿态。
楚挽璃天赋很好,反应速度很快,似乎能轻轻松松判断出白茸的出剑路线。
楚挽璃从出生开始,便享受着青岚宗最顶尖的修炼资源。她学习的功法、用的剑谱,吃的丹药,都完全不是半路出家,毫无依仗的白茸可以比的。
白茸的表现,其实也惊到了楚挽璃。
她没想到,白茸竟然进步如此之快。从一个什么都不会的菜鸟,成长到了可以与她一较高低的地步。
楚挽璃笑意消失了不少。这不可能只靠努力能得来,必然也有机缘。
白茸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也是这时,她注意到,楚挽璃的剑路,似乎有几分熟悉。
楚挽璃已经擦身而过,低声道,“你是在何处,偷学到我家剑法的?”
她眸光里满是满满的厌恶。不但与她抢男人,甚至偷学她家传剑法。
白茸愣住了。借着这个空挡,楚挽璃已经出剑了,两道分影剑从白茸左右夹击而来,楚挽璃完全没有留情,剑的一处落点在她持剑的手腕上,另一处落点在她发力的小腿上,位置极为刁钻。
白茸喘着气,她将灵力化为了木盾,提前覆盖在了自己身上,拦住了楚挽璃的大半剑气。没有完全拦住,她身上传来了点点刺痛,皮肤隔着衣裳被割破了,应是出血了。
楚飞光提过,他的剑法是自创的,为何楚挽璃也会?不过刚才对招下来,白茸发现,两人剑法并非完全一样,只是思路相似。
不过她如今没有时间仔细思考这件事情了。
白茸深呼吸了一口气,镇定了下来。
她的剑法,比楚挽璃的更加全面而翔实,并且……她能看出来,楚挽璃剑法的很多细节都处理不到位,显然练度不足,纯靠天赋。
白茸告诉自己,冷静下来,还有机会。
场上局面逐渐逆转,楚复远神情极为难看,李慈真含着笑,看了一旁沈长离一眼。他神情冷淡,看不出任何偏向。
楚挽璃的体力与耐力也不如她。她冷静地用身法与她周旋。
楚挽璃咬着牙,“你身法,是谁教你的?”
白茸冷静道,“没人教。看多了,便会了。”
沈长离早就不公开露面与人比剑了。她能去哪里看多了哥哥的身法?
楚挽璃原本就体力濒临透支,眼下心情大坏,出剑更是越发没有章法。
白茸极为冷静,依旧比自己的。对招下来后,她抓了一个漏洞,剑尖朝着楚挽璃的咽喉而去,这几日,她与人比试都是如此,割破咽喉,点到为止。
不料,楚挽璃竟然径直侧了脸,朝袖里绯撞了上去。
周围风声似乎都停止了,一时,整个世界似乎都寂静了。
裁判长老慌忙道,“终止,比试终止,白茸胜。”
楚挽璃半边脸上都是血,瞧着极为骇人。
白茸还在剧烈喘息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她方才那一剑,会划到楚挽璃的脸上去。
周围已经环绕上了很多人,都是围着楚挽璃的,嘘寒问暖。
白茸收回了袖里绯,抿着唇,孤零零一人站着。
周围青岚宗弟子看白茸的神色都怪怪的。她若与众人解释,说是楚挽璃是自已故意脸接她的剑,谁会相信?
楚挽璃最爱美,对容貌极为重视,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楚挽璃显然不在意周围的人,只抬了脸,委屈地看向远处一人,“哥哥。”
沈长离神情依旧平淡,见她这般模样,表情也没什么波动。
扶着楚挽璃的是夏金玉,她唇舌利落,看向对面白茸,“白道友,都是女子,你下手竟如此狠毒。是否已经超过了比试的界限?”
“是啊,是啊,这血还在流,还能不能止血了啊。”
“看着好严重,流血不止不结痂,对面剑上是不是带了毒?”
“这是否已经违规了?不知长老有没有说法啊,白道友真能拿这第一?”
“哥哥。”楚挽璃自己倒是没说什么,委屈地仰起脸,挤出了一点泪光,泪目莹莹地看着眼前男人。
沈长离琥珀色的眼看了她一眼,已经俯身,他衣袖上清冷淡润的伽南香味扑面而来。
青年俊美的面容近在咫尺,肤白如冷玉,唇是微微的薄红,平静地看着她面容上的创口。
这么多年里,楚挽璃还是第一次能与他那么接近,止不住脸红心跳。
他修长的手指上,蕴起了一点冰寒的灵力,在那道灵力笼罩之下,楚挽璃面颊上的伤口几乎是瞬间止了血,随即便已结痂。
楚挽璃极想顺势投入他怀中,可是,她没顾得上多感受什么,沈长离已起身。
男人身体很平静,呼吸也未有一点变化。只是神情缓缓沉了下去,不知想到了什么。
方才说话的人已经都默默住嘴。有弟子拿了热毛巾,手忙脚乱给楚挽璃擦干净了面容,露出一道细长的创口,瞧着并没有多严重。
“以后会不会留疤。”楚挽璃又噘着嘴,摸了摸自己的脸,“留疤了,就不漂亮了,便没人喜欢,嫁不出去了。”
周围人见她无事,也都放下心来,夏金玉忙道,“怎么会,哪里不漂亮了,这种程度的伤疤,用了金创药,定然不会留疤。”
楚挽璃却仰脸,独独看向沈长离一人,“哥哥,那我到时候怎么办呀。”
沈长离看了一眼,淡淡道,“没有影响。”
楚挽璃这下高兴了,眼睛亮亮的,翻译道,“哥哥方才是说,没有影响,意思是,我还是很漂亮是吗?”她很想补充一句,假设好不了,他是否可以娶她,到底还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青年没说话,却也没有反驳。
白茸站得很直,一言未发,清澈的桃花眼看着他们二人,神情极为平静,似是要将这些场景都深深映入脑海。
她身上,被楚挽璃剑气伤到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只是,都是隔着衣物流出的血,无人在意她,也不会有人看到她绯衣上点点变深的地方。
她背脊挺得很直,神情平静,像一柄沉静的剑,立于原处。
以前,很多年里,她早早习惯了,有人把她当宝贝,放在心尖尖上护着,她身上破了一点点皮,那人都会心疼,会将她抱在怀中哄很久。她爱哭,从来却都是刻意哭给那人看的。
沈长离方才看了一眼白茸。
楚挽璃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心中陡然一沉,却很快又怀起了一点期待。
沈长离爱剑,不喜在剑比中心术不正的人……她知道这点,有点期待地捂着脸,看向沈长离。
希望他可以替她出头,或是至少表现出厌恶白茸。
白茸咬着唇,一眼都没看他们。
沈长离神情依旧平静冷淡,什么都看不出。随即,竟已径直转身离开。
楚挽璃有些失望。
白茸也已经收了剑,疾步离开了比赛台,不管这背后一地混乱。
……
大比终于还是在混乱中落幕了。
白茸还是魁首,楚挽璃面容受伤的事情不知被谁压了下去,并未扩散开,也没人再提起闲话。
后一场,决出的第三名是紫玉仙府的一名男弟子,冯云鹤。
冯云鹤如今紧张又期待地站在白茸身边。
嘉如堂的门打开了,一位小童朝他们笑,“可以进来了。”
小童将他们两人引入了清珞峰上的嘉如堂。
堂内,已经早早有数人在等候。
楚挽璃也早早到了,她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重新梳洗过了,面颊上缠着纱布,神情倒是平静。
“白茸,欢迎加入内门,七天后,你作为此次大比的第一名,可以进入藏宝阁,随意挑选一件喜欢的灵宝。”
灵岩长老道,“并且,你们可以在这几位师兄师姐中挑选一位作为指导。”
方行云几人都在。沈长离竟也在。
白茸看到那道修长的身影时,自动错开了视线。
沈长离很多年没接受参加过挑战了,只是因为年龄关系,天榜每年依旧会自动将他算入。因此,同辈其他人都只能夺这第二名的位置了。
“挽璃,你先挑。”灵岩道。
毫无意外,楚挽璃毫不犹豫道,“我选哥哥。”
沈长离没出声,倒是也没说不好。
冯云鹤是音修,擅长法诀,原本他是打算随薛怀镜学习的。
可是,他看到今日沈长离竟在。眼神都挪不开。
沈长离是修真界年轻一辈传说般的人物,不但修为剑术绝顶,并且姿容俊美清绝,有负雪剑仙之称。紫玉仙府上上下下都唯爱美人,如今一见,确实名不虚传。他甚至还是气质大于长相的男人。
冯云鹤自不想错过这样的机会,他忙问灵岩,“请问灵长老,我也可以选择沈师兄指导吗?”都知道沈长离性格冷淡,从不指导人,他其实也没抱多少希望。
“选是能选,可是这……”灵岩看向一侧沈长离,“长离……”
沈长离没抬眼,男人纤长的手指撑着下颌,不知在想什么,淡淡道,“可以。”
冯云鹤简直难以置信,转眼便是欣喜若狂,朝他长长作揖,“那以后便要多叨扰沈师兄了。”
楚挽璃面上的笑容缓了缓,高兴都被压下去了几分。哥哥虽然收了她为徒,但是并不只有她一人,还有个厚脸皮的拖油瓶。
她目光复杂,看向了一侧一直未出声的白茸。倘若她不要脸,坚持也要选沈长离,那可怎么办……
白茸垂着眼,死死盯着地面,直到她抬眼,看向沈长离方向时。
灵岩忙道,“长离,不如将白姑娘也收了?”今日,难得见他有这般兴致,能有机会被沈长离指导,与被其他人指导不是一个级别的机缘。他见这白姑娘,着实也是个可塑之材。
两人视线交汇。
男人一身白衣,宛如高坐神龛的神像,他漂亮,琉璃一般浅色的瞳孔方才看住她,似含了一点淡薄的笑,“我从不与人共用什么。不收如此弟子。”
谁都可以上他的葭月台,他都无所谓,唯独白茸,不可以。
楚挽璃眼睛一下亮了。在场其他人却陡然都安静了,他们听不懂沈长离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白茸以前哪里开罪过他?
白茸知道他为何如此。
不过为了给楚挽璃出气罢了,沈桓玉性子很护短,以前谁敢伤她,他绝不会放过那人。
白茸神情平静,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她朝显然坐立不安的灵岩浅笑,“灵长老费心了。”
“汀竹师兄。”她已然走到李汀竹身边,仰脸对他笑,“那日说好的,我随你。”
她压根便未打算选沈长离,在场所有人都极为意外。
除去沈长离,他神情丝毫未动,不意外,也不在意,甚至没再抬眼多看她一眼。
李汀竹迟疑了一瞬,在她耳边低声道,“我的剑术与师兄相比,实在是宛如萤火之比皓月,恐耽搁了师妹……师妹,是不是与沈师兄有什么误会?要不要再与他好好说说?”
李汀竹很尊敬沈长离,两人年龄相差不大,但是李汀竹入门晚,他进入内门时,沈长离已经小有名气了。
他是听着沈长离的传说,学习着他的剑法为人成长起来的,听他成为天榜第一,听他在剑比夺魁,斩妖除魔,登顶九州年轻一辈第一人。早几年,青岚宗弟子下山,多多少少都受到过沈长离名声的庇佑。
白茸摇头,语气轻却坚决,“不会耽搁。已经说好了的事情。”
一旁灵岩眉目舒展,立马道,“可以,那么,便就这么定下来了。”
他对白茸与冯云鹤道,“你们两人,收拾好了,便随时可以搬入清珞峰,待你们选定了住处,便传音于我。到时,内门弟子的服装配饰令牌都会有人送上住处。”
于是这事情便这样落妥。
沈长离起身,楚挽璃与冯云鹤随着他。
他与白茸擦身而过时,甚至并没有多看她一眼,他的冷淡傲慢矜持,几乎是与生俱来,刻在了骨子里的。
他离开后,室内气氛似乎才陡然一松。
方行云夸张地捂着胸口,“今年这大比,还真是处处是震惊,面面是惊喜啊。”
那妖孽竟然会愿意带人,更夸张地是,竟然还有人能不选他的。
“小茸妹妹,你是这个。”他朝着白茸竖起大拇指。
顾萱道,“选阿竹也不错,就沈长离那冰块一样的性格,真指望他带人吗?他那葭月台,冻都能冻死人,怎么住啊。到时候,还不得住清珞峰,和没人指导一样。”
“是,而且正巧了,阿竹也是凡间出身。”方行云道,“我记得,是东辰的潮梧城?”上次,他听了一耳朵,这小茸妹妹说自己是上京人士。
他们三个都是修真世家子弟。
白茸很意外,眨了眨眼,看向李汀竹,小声问,“真的么,那师兄为何会选择青岚宗而不是紫玉仙府呀。”
潮梧在东辰,按理说,离得最近的宗门应该是紫玉仙府,为什么李汀竹会来青岚宗呢?
李汀竹垂着眼,平静道,“家父……曾犯过一些事情,我在凡间流离过一阵子。后面,方才辗转来了青岚宗。”
白茸反应过来,不安道,“对不起。”
李汀竹摇了摇头,“无妨,都已是前尘往事。”
他态度温和,刚又得知李汀竹也是凡间出身,白茸一下与他多了几分亲近感,“听说潮梧临海,我还没有去过海边呢。”
“正好马上便要下山,有机会可以去看看。”李汀竹说。
白茸随在他身后,一起出了嘉如堂。
李汀竹带着她,御剑朝着清珞峰西北角飞去,落在一处小竹苑门边。
眼前是一个阔大的四进院落,面积极大,院内房屋纵向排列,种满了清秀挺拔的湘妃竹,点缀着流水,环境清幽漂亮。
李汀竹说,“这是我目前居住的云筑院,师妹搬来清珞峰后,可以选择居住在此处。”
“我目前一共指导了三名弟子,除去你以外,都是……”李汀竹顿了一下,接着说,“都是男子,只是如今都不在。”
云筑院前三进屋子都住了人,但是最后一排的后罩房还未有人入住。
李汀竹说,“师妹若是觉得不便,我也可以替师妹去向灵长老申请一处新住处。”
白茸看了一下,每一进的屋子都是分开的,有独立的院子,洗漱沐浴也都方便。
她想,既然加入了李汀竹的队伍,自己独一人特殊也不太好,住在一起,平日一起行动也会方便些。何况青岚宗大家都是修士,也并没有多少人间的繁文缛节。
她便道,“没关系的。”
李汀竹说,“那师妹,以后便请多多指教了。”
浅浅月色下,他垂眸看向她,道,“师妹方才比试是不是受了伤?是否需要去医馆处理一番?”
白茸愣了一下,她沉默了一会儿,随即轻声说,“没关系的,只是一些小皮肉伤,很快便好了。”确实并不严重,她如今也早习惯疼痛了。
李汀竹却道,“那也会疼。师妹等我一下。”
白茸愣愣站在原地,他不多时便回来了。
李汀竹修长白皙的手中,握着两个白瓷瓶,“这里面是止疼膏和金创药,拿去用吧。”
她呆呆的,只看着他月下清雅的面容,死死咬着唇,“谢谢……师兄。”
只是两瓶药而已。
李汀竹瞧她这模样,忍不住笑了。他眉目清朗秀逸,眉梢藏着一棵小小的痣,笑起来时,面容上带着的淡淡冷意便化开了,专注看着她,眸底似只有两个小小的她。
一直平静的她,鼻尖忽然发酸,死死瞧住他。
下一秒,她竟在他面前蹲下,骤然哭了起来,她哭得很安静,没出声,只是瘦弱的双肩不断地发抖。
李汀竹僵硬地给她递过干净手帕,低声哄道,“伤口这样疼吗?对不起,还是我方才说错话了……”
听他这般语气,白茸哭得更心酸了,极为让人怜惜,李汀竹实在于心不忍,轻轻拍着她瘦弱的肩,以示安抚。
两人挨得很近,光看地上交错的影子,她几乎偎在了他怀中。
白茸骤然含着泪,却又骤然朝他笑了起来,少女像是一株还含着露水的娇艳的花,倒弄得李汀竹手足无措,碰都不敢再碰她。
地上落着的斑斑竹影微微晃动,竹叶悄无声息陡然凝结起簌簌冰雪,缓缓消融,复又凝结。暖风渐融,只剩地上影子摇曳。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那天晚上, 是李汀竹送白茸回丹阳峰的。
白茸这时已经清醒了过来,想到自己之前在他面前哭成那个样子,她就臊得慌。
好在李汀竹性情清淡平和, 并未仔细追问她为什么哭, 他将她送到住处门口。
“方才谢谢师兄, 我……”白茸眼睛还红得像小兔子一样, 极为不好意思。
李汀竹说,“一点小事, 不客气。”她那双含着泪水的桃花眼,眼尾泛起一点点红,这般仰起脸,专注又依赖地看着人时,实在惹人怜爱。
他的想给她拭泪, 犹豫着,最终还是放下了手, “那便改日再见。”
白茸嗯了一声, 乌黑的眸子看着他,“竹师兄, 再见。”
他无声地笑了, 看了会儿, 方才御剑离开了,背影颀长, 很有少年气, 他的白衣乌发被夜风微微掀起,清逸过人。
和记忆中的样子, 几乎一模一样。
白茸一直呆呆看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夜空中, 方才进门。
她盘腿坐下,又发了半天呆,不知在想什么。方才坐下,刚拧开金创药瓶。
袖里绯声音便忽然冒了出来,“这个新男人还挺好的,模样气质是你喜欢的款,给药还送你回家。”
不过袖里绯觉得,和那男人模样并不像,只是身形气质有点相似。那个男人要冷酷强大很多。
袖里绯点评道,“你喜欢更强势的。方才,他应该把你抱怀里哄的。我看他也似乎也有点想,为啥没动手?胆子也太小了。”
白茸抽了下鼻子,忍无可忍,“你又偷看,小心我扔了你。”
她低着眼,抿着唇,“也没有喜欢一直很强势的。”沈桓玉以前并不总是一味强势,也经常会哄她。
白茸没力气管袖里绯了,低头默默给自己涂药。
楚挽璃的剑气很锐利,在她身上留了很多细碎的创口,遍布在全身,白茸慢慢化开药,一点点涂上伤口。她如今也不怎么在乎留不留疤了,都是随手涂一下,止血便好。
袖里绯原本一直一声不吭,忽然说,“那女人怎么不再把她那丑脸凑上来一点呢,看我给她割下半拉厚脸皮来。”
白茸停下了涂药的手。她知道,之前比试后,袖里绯肯定很不爽,它一贯骄傲,又是以前楚飞光的配剑,千年的剑灵了。被人质疑偷涂了毒,是对剑的侮辱。
“你放心,我以后会很厉害的。”白茸轻声说,“让别人都不敢质疑你。“
袖里绯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你最好别骗我。”
白茸说,“不骗你。”
“那能不能让我比那个男人的剑还厉害呢?”
白茸,“……”
白茸挪开了目光,“能。”
袖里绯,“我知道你又敷衍我是不是。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呢白茸。”
白茸无声地笑了,她揉了揉眼,此刻方觉疲惫像是潮水一般涌现,四肢都没了半点力气,她简单洗漱了一下,又躺在回床上。过了很久,方才蜷缩着闭眼睡着。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白茸便起来洗漱完了。
因为今天需要赶早搬家。
来青岚宗之后,她已经是第二次搬家了。第一次从外门底层弟子的住处搬到如今,这一次又要从丹阳峰搬去清珞峰。
倒是不麻烦,她也没有多少物品,收拾来收拾去,拢共也就几套衣物,两把剑,她的妆奁如今也空荡了一半,轻捞捞的,很快便收拾好了。
她没打扰任何人,预备一个人离开,却不料,在门外遇到了一个意外的人。
温濯正坐于轮椅上,面容苍白,面上含笑,看着她。
已经入春了,温濯咳嗽比冬天的时候好了不少,只是脸上还是毫无血色。他朝她微笑道,“可惜了,之前错过了你的比试。”
白茸忙朝他跑了过去,用灵力给他安抚,“师兄,你怎么来了呀。晨露寒气重,你快回去吧,好好修养身体。”
她认真看着他,“待我从上京这趟回来,之后便会找宗内申请去金阳宗。”
等下她便联系霍彦与齐远,早早安排。
鎏金合欢叶的事情,他自己都已经压根没报希望,白茸却一直还记得。
温濯无声地笑了。她的性情便是这般执拗单纯,认准了什么,便一定是什么。
不过这般性子的人,也同样重情,爱恨分明,爱难舍,恨也难消。
从温濯认识白茸开始,只觉得她像是一株小草种子,柔弱但是百折不挠,始终在努力向阳生长。
如今却也觉得,也像是蒲公英的种子,即使被风肆意抛往不同的地方,也始终可以生根发芽。
温濯温声说,“以后有空了,多回丹阳峰看看。”
白茸朝他一笑,重重点头:“肯定会的!”
她踏上了袖里绯,背着自己的小包袱,朝着清珞峰方向飞了过去。晨曦初露,远处浮光渐渐,山连绵的影子便在黑夜里慢慢浮现。
又是新的一天了。
清晨光线朦胧亮起的时候。
青州、泸川,郊区别院。
霍彦怀中抱着姑娘,正在院门口与姑娘说着话说着话,他骤然低头,在姑娘面颊上肆意亲了一口,姑娘含羞地笑了,直到她眸光忽然看到了院子里,陡然一震。
桌边还坐着个男人,一袭不染的白衣,高挑颀长,形貌宛如谪仙,神情清冷自若。
他压根没在意这一幕。那姑娘却红了脸,慌忙挣开了霍彦,急急跑了。
霍彦方才回了石桌边,叹了口气。这新相好估计又要没了,他也习惯了。
这煞星不知为何忽然有了这般兴致,半夜来找他喝酒,百年难得一遇,不过他有兴致了,一般倒霉的都是别人。
男人修长的手指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酒水醇厚清冽,琥珀色,散发着淡淡的竹香。
竹叶青,沈长离凝着杯子,轻笑了声。他从不喝这样低度数寡淡无味的酒,他从来只喝品质最高,最烈的烧酒。
他不急不缓,依旧坐在此处品酒,比起昨晚第一杯时,动作甚至都未变。
霍彦腰间的玉令却亮了一下,霍彦瞥了眼对面男人,拿起了玉令,里面传来少女轻软的声音。
她小心翼翼问,“霍大哥,我如今已经筑基成功啦,参加了我们宗门大比,拿了一个还不错的成绩。今年便能去金阳宗了,到时候,可以去找你玩儿么。”
霍彦如今不在青岚宗,白茸以为他也已经回西平了。
她音色很甜,白茸性子慢,脾气好,说话咬字腔调都很特别,像豆沙馅儿一样,绵软软的,又甜又黏。
霍彦便道,“好,随时欢迎你来。”
那边女孩儿便笑了,笑声很悦耳,又与他絮絮叨叨说了好多,一句都没提及那日大比,也没提其他人,聊了又聊,方才结束了通讯。
沈长离神情丝毫未变,毫不在乎,握杯的大手修长平稳,杯中酒液毫无晃动。
霍彦挑眉,便也一言未发。
霍彦看了眼天边,不知什么时候,竟都已是天光大亮时分了,他道,“六盲蛟和赤音鸾都逃了,我也真得回去了,帮老头子看着封印。如今这世道,也是越来越不太平了。”
他拍了拍一旁一堆空坛子,“本来是预备等今年你新婚时给你带去的。你还欠我一顿喜酒呢。”
他眼都未抬,“四月,想喝便来。”
霍彦道,“她不是已经与你退婚了?你还想与谁成婚?”
他坐得清端,狭长的眼低垂着,陡然淡笑了声,“她有何特殊?”
“谁都一样。”
“沈桓玉,真稀奇,这是你会说的话?”霍彦挑眉。他对男女之事看得不重,性子又爽朗大方,粗中有细,挺讨女人喜欢的,西平民风开放,有时候霍彦也并不介意来一场你情我愿的露水情缘。
沈桓玉却与他完全不同,说是清冷,其实是傲慢,有洁癖又厌人,能被他看入眼的人,少得不能再少,风月从不沾身。
霍彦已经喝得有点醉了,借着酒意,他索性倒在桌边睡了起来,实在熬不住,不管对面这煞星了。
晨曦映入院子,沈长离已平静地起身。
空气中似都弥漫着一点浅淡的竹香味。
沈长离很久没这样走在俗世街头过了,他不急不缓穿行在街道上,吸引了无数人视线,自己却丝毫不在意。
直到他走到街道尽头,身形转眼消失一一旁摊贩揉了揉眼,以为刚是自己眼花,或是真看到了神仙?
衣带当风,猎猎作响。
他袖内,左手手腕上,依旧正不断隐隐冒出银鳞。
被迫远离爱人,不能完全占有伴侣,伴侣被别的男人染指了——都让它们极为焦躁甚至有些狂躁。
沈长离轻笑了声。
他垂眼,右手中竟陡然浮现一柄黑色短剑的虚影。
那几块漂亮的银鳞,竟被他硬生生从自己手腕上,一片一片地剜了下来,鲜血随即汩汩冒出。
沈长离神情极为平静,做完这些事情,甚至都没有给自己处理伤口。
他伤口愈合速度很快。男人原本修长漂亮的手腕上,已留下了数道伤痕。他满不在乎,看都未多看一眼。
葭月台上,楚挽璃还迷迷糊糊伏在石桌上。
昨晚,她和冯云鹤一起来了葭月台。冯云鹤没待多久,便退缩了,“师兄人还没回来吗……这里实在是有点冷。”
他们随着来葭月台不久,沈长离人便不见了。
实在是太冷了,他的灵力消耗不起,虽然想努力随着沈长离多学点,但是,他怀疑,按照如今这样,还没多学着什么,他已经先冻死在这儿了。
楚挽璃含着笑,“你先回清珞峰吧,这里你待不了。等哥哥回来了,我便告诉他一声。”
她瞧着很熟悉这里,看起来和沈长离关系也不一般。
于是冯云鹤纵然恋恋不舍,还是只能最后再看了一眼葭月台上夜景。能见到此美景,此等美人,也算是值得了。
……
楚挽璃披着火鼠皮,一心一意等着他。
可是一整晚,人却都不在。
直到绯色的晨曦在天边亮起。男人的乌发白衣上,似都沾染了一点竹与酒清冽的味道,又好似沾了一点点妖异的血的味道。
楚挽璃不敢问他去了哪里,知道问了也无用。她随在他身后,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也进了内室。
他浅色的眸子逡巡了四周一圈,“冯云鹤人呢?”
楚挽璃忙站起来,“因为这里太冷啦,他熬不住,便先走了。”
他冷淡地想。甚至连那女人都不如,她筑基都没有时,拿个破珠子,便敢一人爬上小苍山来找他。
楚挽璃随在他身后,这是她这么多年,第一次进葭月台沈长离的住处。
沈长离性格冷淡,不喜欢有人近身。葭月台上独有他一人,平日处理日常事务的都是木傀儡。
楚挽璃披着火鼠皮,在厅堂转了一圈,好奇地看着四周的陈设。
陈设极为简单,一把剑架,一些书籍……唯一特别的,便是墙上挂着的一个青面獠牙的罗刹傩面。
楚挽璃摘下了傩面,拿在手里端详。
沈长离在她心中,一直是最担得起剑仙这个词的人,即便戴面具,应也是各种仙面。这个瞧着像个吃人的罗刹恶鬼,竟然还挂在屋里这般显眼的位置。
沈长离没回答。他已经坐下,闭目入定,开了每日的晨修。
楚挽璃踮起脚,将面具从墙上摘了下来,她偷偷走近,壮着胆子,竟伸手将傩面扣在了男人清冷俊秀的面容上。
沈长离没动,由着她。
楚挽璃心怦怦直跳,视线描摩过男人清朗无尘的身姿,以及面上那张恶鬼般狰狞的面具,一时竟有些懂了,给他这张面具的人的趣味在哪里了——颇有些亲手亵渎神明的感觉。
他纤长的手指平静地摘下了面具。那双琥珀色的眼睁开了,楚挽璃猝不及防,没抽回视线,面上顽皮得逞的神情还来不及消退。
他心思深沉强势,很难猜测。
眼神似乎与平日有些不同。
楚挽璃红了脸,一动不敢动。
被他如此注视,楚挽璃心越跳越快,低低叫了声,“哥哥?”
嗯?”男人平素清寒的声音似含了点不同的意味,衣衫上沾染的一点酒气似乎更深。
平日里沈长离没回应过。
他是喝醉了么?楚挽璃心跳如鼓,想离他更近一点。
她拿着面具,把玩道,“哥哥,你怎会有这种东西呀。”
“看着好别致,很有趣。”她没动手,想起他方才的表情,有些不忍心撒手这个木面了。
“喜欢?便拿去。”他道。
楚挽璃几乎欣喜若狂,抬眸看向沈长离,大半个身子都凑了过去。
他丝毫没阻止。可是,离那么近,那双琥珀色的眼依旧极为平静。他的呼吸和神情都未有变化,还是冰一样的沉淡。
楚挽璃咬着唇,顿时又有些失望。
是因为沈长离性子太冷?还是因为她如今穿太厚,没显出自己的魅力来?
阳光已经淡了下来,重重帐帘幕卷起,室外卷入了一点点春风,将一缕清淡的香扩散到了整个屋子。
男人睁开了眼,沈长离五感极为敏锐,他转瞬已经看向了室内的某一处。光那一点点味道,他体内的龙骨已经开始灼灼发热。
楚挽璃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哥哥,那是什么?”她也看到了一一角淡淡的白,在内室,被风掀卷起。
灼霜传音告诉沈长离,“主人,那是白姑娘忘在这里的贴身帕子。”
白茸几乎不怎么用香,但是她身上天生便自带着一点淡淡的体香,似木非木,似花非花,在脖颈和耳后最为浓郁。
灼霜知道主人是极喜欢的。以前他偶尔将白姑娘抱在怀中时,闻到这样的香,他便会不动声色地将她在自己怀中压的更紧,用力都有些难以克制。
不止是香,她的所有地方,他都喜欢到甚至沉迷。
沈长离唇角浮现一点冰冷的笑,对楚挽璃道,“垃圾而已。等下便扔了。”
楚挽璃半懂不懂,“我让傀儡帮哥哥彻底打扫一遍屋子吧。”
身体比之前兴奋了不少。他支着下颌,陡然瞥到手腕伤痕,狭长的眼看向楚挽璃,男人清冷的声线里夹了一点勾人的懒散,“改日吧,你先回去。”
他比之前多了些人气,不再那样坚冰一样的冷,与她语气都温和了许多。
楚挽璃红着脸,有些难以置信,“意思是,以后,我想来就可以来?”
见他没否认。楚挽璃一下又高兴了,“那我不打扰哥哥修炼啦。”
她抱着面具,朝他甜甜一笑,随即开开心心下了山。
傀儡拿着帕子,随意扔入了后山。
那块雪白的帕子,很快沾了尘土与泥,变得污浊不堪,帕子右下角本精心绣着一块清冷漂亮的玉,上面缠绕点缀了几朵小小的绒花,转眼都看不清了。
*
清珞峰灵力极为充足,在此处,呼吸似乎都要舒畅一点,白茸哼着歌儿,收拾好了自己的房间,将自己不多的物品都摆放进了新居。
有人在这时扣响了她的房门,白茸开门一看,竟是李汀竹,他朝她一笑,“收拾好了么,方才在读书。抱歉,忘记来迎接你了。”
白茸惊喜地问,“你喜欢读书呀。”
“嗯。”他低声说,“平日唯有读书和练剑两个嗜好。”
“会不会觉得很无聊?”他微微有些赧然。
白茸用力摇头,看他的眼睛更亮了,愉快地笑道,“没有,我也喜欢。”
他也喜欢读书。
两人心照不宣,都没有提及昨晚的事情。
院子里还是没有人,李汀竹带她看了一下附近环境,“这一间院子,住的是……你的小师兄……嗯,他实际年龄应该比你小些,今年才十六,他去北寰采药了,过几日应该便回了。”
“他平日有些闹腾,你万一觉得吵,可以叫我给你下个静音禁制。”
因为只是指导,所以其实也算不上师父和弟子,李汀竹一时有些为难,不知道该让白茸如何称呼他们为好,干脆统一说是师兄了。
“这一间,住的是你的大师兄。他平日在宗内时间不多,大部分时候都在山下,他对于凡间很熟悉。过几日,等他回来了,我们去京畿,还需要他多带着。”
白茸默默点头,一一记下。
说完后,李汀竹犹豫了片刻,“不过,他……你,还是离他远一些比较好。”
白茸抬眸,清澈的桃花眼看着他,显然困惑不解。
李汀竹脸微微发红,不知道该怎么与白茸解释,只能低声道,“他修的功法特别些……而且,比较喜欢,与人开一些玩笑。”
见白茸还是不懂,他只能叹道,“无事。到时候,等他回来了,我再与他交代。”
不多时,灵岩派来的弟子已经将白茸的物品送上门来了。
内门弟子的衣物有五套,材质明显与外门弟子衣物不一样,上身轻薄柔软,道门中人讲究一个轻灵飘逸,都贴合她的尺寸。
白茸换了一身白衣。她梳着双垂髻,清丽脱俗,面颊却又还残余着一点点婴儿肥,便又给她增了几分少女的娇憨。
李汀竹方才注意到自己一直看着她,忙挪开了视线。
他正坐道,“上京的事情,我还未与你说。”
之前比试时见到了白茸的实力,如今,李汀竹也并未小看白茸。将她也算成了可以依赖的一个战力。
“我们接受了一份委托。”他道,“需要去上京调查。”
雇主身份极为尊贵,涉及到一点朝中秘案,他如今不方便与白茸多透露。其中涉及的地方,他预备首先去调查的关键点便是上京城中的碧华楼。
碧华楼在上京极为有名,欢客众多,手里握有不少权贵辛秘,背后关系错综复杂。因此,纵然碧华楼妖气冲天,不断有人异常殒命,也一直相安无事到了今天。
天子脚下,竟能有如此荒诞之事。为此,雇主才辗转找到了玄门中人。
“……此外,从紫玉仙府里逃出来的赤音鸾,似乎也去往了上京,有人在沿途拾捡到过羽毛。”李汀竹道。
赤音鸾是在净水边消失的,她极为狡猾,知道在空中展翅过于引人注目,或许也是为了方便和六盲蛟联系,竟化形走了水路。
净水注入了南淮江,在凭州下船,便可通过京淮运河,直接北上到京畿。
她应是走的这一条路线。只是,大家目前还都不知道,赤音为何要去上京,原本都以为她会先去西平寻找厚土蜈。
“赤音鸾?”白茸重复了一遍。
李汀竹说,“是,赤音鸾是千年前天阙麾下的三妖将之一,而且对天阙极为忠诚。”
不周山的守山人已经再度确认过了,天阙的龙身毫无动静,依旧被神女印封于不周山下,不可能复活。
如今天阙已身陨,她失控做出什么来都很有可能,在玄门内部,赤音鸾评级的危险程度是目前所有复苏的妖兽里中最高的。
妖王……白茸想到了,那日楚飞光与她说的,天阙的事情。
她抿了抿唇。
“赤音鸾生性残暴,攻击性极强,混入京畿极为危险。紫玉仙府派出的弟子如今还尚未掌握她的行踪。”李汀竹道,“因此,我们需要一并处理此事,尽可能多收集线索。”
他朝白茸展颜一笑,“抱歉,一不留神又说多了。”
“要喝早茶吗?”他温声道,“我记得,你过几天还要去藏宝阁吧,祝你挑到合心意的灵宝。”
白茸垂着睫,嗯了声。便一直看着他,看他用那双白皙修长的手给她弄茶。
她与李汀竹回了院子。
茶水已经烹好了,室内飘着一点点龙井的茶香。
李汀竹正坐回位置,他温和清秀,没让白茸动手,点茶的动作不疾不徐,显然以前受到过良好的教育。即使来了道门这么多年,李汀竹的一举一动,依旧也还透露出一点教养良好的贵族子弟清贵的风仪。
他也会点茶。白茸想起了从前,那时,他也是这般,什么都替她做了。她看着李汀竹,唇角不自觉浮现了一点微笑。
李汀竹说,“正好,等你选完,他们也差不多回来了,我们便出发去上京。”
白茸便乖乖应了一声好。
茶水还在烹着。李汀竹便推开院门,与白茸示意对面。
“隔壁便是顾师姐的杜若阁,你若是有什么不懂的事情,都可以去那儿问问师姐师妹。”
正巧,顾萱正带着几个不认识的男女弟子从杜若阁院子出来了。
顾萱与她笑了一下,“早呀,动作真麻利,这么快就搬好了?”
白茸忙也和他们打招呼。
旁边那个女弟子笑道,“这算什么早呀,据说,楚挽璃昨晚连夜便搬上葭月台了呢。”
“那么多年里,那里还从没女人住上去过吧。”
大家嘻嘻哈哈开玩笑,“真是好福气,能上去独占沈师兄了。”
以前沈长离在大家眼中,便是典型的高岭之花。
“不过葭月台那么冷,怎么能待得下的?”
“这有何难,师兄不可能没办法吧,大不了抱怀里暖着亲着呗。楚师妹还真是有福了。”
声音远去了。
白茸一言未发,神情平静,只是低着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
茶煮好了。李汀竹招呼她回来喝茶。
白茸正坐在榻上,想起,她似很久没这样喝茶过了。与人一起,煮茶烹雪读书逗猫,是她以前曾幻想过的生活。
白茸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知为何,竟觉满嘴发苦。她呆呆的,又连喝了好几口,方才终于品出一点龙井的清香。
袖子里,鳞片贴在她手腕上。这鳞片很神奇,很坚硬,但是贴在她手腕上的时候,又能变得很柔软,又开始微微发烫。
白茸见怪不怪,她放了茶杯,一只柔软的小手偷偷探入了袖内,轻轻抚了抚。
她手上沾了别的雄性的味道。那鳞片极为不满,在她手心磨了好几下,弄得她怪疼的,白茸只能又去安抚,好半天,它方才烫得没那么厉害了。
白茸进入藏宝阁的时间很快便到了。
青岚宗给了她七天时间考虑。但是,其实对于要拿什么灵宝,她毫无头绪。
楚飞光对她道,“我也有很多年没有进去过了。”
“你现在可以想想看看,挑什么方面的宝贝。”
白茸其实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她觉得自己现在有老师了,对自己的剑谱和心法也都挺满意的,穿得暖吃得好,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不缺了。
白茸为了到底选什么苦恼了好几天,实在想不出,一时甚至竟生了些想去问问温濯祝明决医馆里还缺什么的想法。
楚飞光叹,“到时候,你叫我,我帮你挑。”
白茸眼睛一亮,“师父,你真好。”她之前怎么没想到。
楚飞光哑然失笑,“行了行了,今天的功课是不是还没做。
白茸说,“噢,我马上!”
她特别乖巧,又实心眼,每天楚飞光给她安排的剑术课程都会一点不打折地完成,甚至有时候还会加练。
楚飞光笑叹,着实是好徒弟,就是缺心眼了些。
终于到了白茸进藏宝阁的那一天。
藏宝阁的守门长老对她说,“限定一个时辰,可以任意挑选一件。”
那一扇似乎耸立于虚无之间的大门缓缓打开。
她被衬得极为渺小。
白茸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缓步踏入。
青岚宗的藏宝阁很大,一共分了四层。
一层是刀枪剑棍各种武器,白茸直接跳过了。
第二层都是各种丹药。白茸一排排走过,看什么都新奇,看的眼睛都有些放光,有能助人筑基结丹的、能帮人短暂爆气的、能化骨生肉的……甚至连帮助妖兽化形的丹药都有。
楚飞光却道,“我就说,这青岚宗果然奸诈,好东西压根没放出来,都是些破铜烂铁。”
白茸,“嗷。”她好没见识的,看到这些楚飞光嘴里的破铜烂铁都很震撼了。
第三层是各种符箓,化隐诀、天雷诀、风火诀、传送诀……楚飞光却还是一个都看不上。
时间已经只剩半个时辰了。
白茸上了第四层,第四层全是各种各样的灵器,种类极其繁多。白茸眼睛都看花了,她这种孤陋寡闻的菜鸡,压根无法从这些灵器外形上看出它们的用途。
白茸试着随便拿了几个,有什么灵玉瓶、乾坤袋、马良笔……楚飞光道,“都是些花架子。”
直到她在一小团白色绒毛手钏前停下了。这个灵器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但是,白茸特别喜欢毛茸茸,尤其对有着软乎乎的,雪白的,毫无抵抗之力。
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那一小团绒毛。
软软的,心都酥了。
“这个不错。”楚飞光竟然骤然发话了。
白茸,“啊?”
楚飞光道,“你就选这个,回去我帮你处理一下,这是这里最好的了。”
他道,“我就估摸着不会真拿出什么好东西给你挑,还得靠捡漏。”
白茸虽然不懂楚飞光的意思,但是那一炷香已经快燃尽了,她很快就要被藏宝阁踢出来了,她又对师父百分百信任,于是赶忙拿起了那个手钏。
很神奇,她刚拿起,那一小截雪白绒毛,竟像是活了过来一样,缠上了少女纤细的手腕。
白茸去藏宝阁登记完。
那长老似乎也有些诧异,她为何拿了这个光好看但是并不实用的低阶养颜法宝,不过见她是个还不大的美丽少女,又有些理解了,见怪不怪地给她登记完了。
白茸一看,他写的是白狐绒手钏。
白茸拿着手钏回了院子,放于石桌上,楚飞光的身形便从袖里绯中显现了出来。
他弹指,指尖骤然飞出一团深赤色的烈火,将那绒毛手钏完全笼罩了进去。
白茸信任他,知道他如此自有道理。果然,那手钏并未燃烧起来。
“这是我的本命灵火。”楚飞光道,“一般的灵狐尾,早已灰都不剩了,现在就看,能烧出个什么来。”
白茸捧着脸,兴致勃勃地与他一起看着。
终于,那火焰中,竟陡然浮出数条虚影,白茸没来得及看清,便已恢复了原状,楚飞光也收回了火焰,笑道,“看来,此番,你运气还真不错,竟然是条九尾狐的残尾。”
白茸惊喜道,“哇,师父,那这个有什么功效?“
楚飞光道,“传闻中,九尾狐尾做的灵器,有改换容颜之效。”
“九尾狐的易容术,在妖族中首屈一指,极难以勘破。”九尾狐擅长变化容颜,天衣无缝,比起最上乘的人皮面具效果还要好。
“不过。”他看着那个手钏,“看样子,这已经是个半残的了,需要之后再收集材料炼化,方能有彻底改头换面的效果。不过你如今带着,也能简单易容,并且有驻颜的效果。”
白茸懵懵懂懂听着,再度拿起了手钏,摸了摸上面轻软的绒毛。
那手钏似也很喜欢她的味道,便柔顺地缠绕在了她纤细的手腕上。
楚飞光笑,“它看起来很喜欢你。你以前,在家有没有养过宠物?”
白茸点头,眼神黯淡了一瞬,慢慢说,“嗯。我养过一只波斯猫。”那波斯猫还是沈桓玉送她的。
白茸特别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还是阿玉送她的猫,她更是百般宠爱,没事的时候经常抱在自己膝盖上顺毛,还经常带着一起睡。
被沈桓玉撞见过几次,他什么都没说,但咪咪之后都很怕他,每次他来时,都会提前躲起来。白茸也没想道会如此,有一次叫他摸一摸猫儿,想缓和一下他们的关系。
除去醋劲很大,不喜欢别的男人接近她以外,沈桓玉对她是有求必应的。这一次他却就是没动,少年冷淡地俯首看着那只猫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白茸别开了视线,小声说,“等我们……之后,我是想带咪咪和我们一起住的,怕你们关系不好。”
那会儿,他们晚上应该是歇在一处的吧。她怕他把猫扔下床。
她抬眼,才看到他在看着她,眸光已经变化了,深深的,灼热又专注,她的脸更红了。
他伸了手,随意摸了一下猫毛。
咪咪一动不动,在天然的威压下,浑身都吓僵了,直到沈桓玉走了,它都还在哀哀地叫。后面,白茸便再也不敢让沈桓玉和它见面了。
沈桓玉看出她不高兴了,那一回后,她躲了他几天,也不让他碰一下。他第二天便给她买了爱吃的点心,带了礼物,带她出去玩了一圈,陪了她一整天。低声说,说那日是他的错,她关注猫太多了,他不该与那猫吃味。
哄了又哄,白茸才终于又让他抱了。
白茸心里那一点点不高兴都被他彻底熨平哄好了,都化成了羞涩与甜蜜。
他现在应也是在葭月台上,抱着楚挽璃这般吧,或者做些更亲密的事情。
白茸低着眼,紧抿着唇。她抽了抽鼻子,竟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如今她竟能这般平静地想象这个画面,眼角也不会再如之前那般,一想起他便泛酸了。
之前,她托桃叶照顾咪咪,也不知它如今还好不好。她马上便要返回上京城了,如今,竟有些体会到近乡情怯的滋味。
白茸手腕上贴着的龙鳞,明显在排斥这条狐狸绒毛,极为排斥。
白茸有些无措,“师父……这个又发烫了。”
楚飞光见怪不怪,“估计是本能排斥。”他现在已经能确定,定然是某条公龙的鳞片了,估计还没伴侣,正在求偶。
“别管了。”他道,“就是个无底洞。你又不是这龙的道侣,没这个义务。”
白茸很乖,很听楚飞光的话。于是果然不管了,摸甚至都不给了。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徐沣今日醒来时, 天边方才擦出微光。太阳每日从旸谷升起,走到不周山的时间不固定,今日似乎比平日要早些。徐沣打着哈欠起床, 预备开始今天的巡山了。
不周山是人间去往仙界的通途。徐沣作为守山人, 是目前久居不周山的唯一人类。
山脚下的百川湖, 湖水极为澄澈, 里面漂浮着淡淡的冰晶。
徐沣赶着日出拿了灯,将自己的灵力注入。随着一声轻响, 灯灼灼亮了起来,竟隐隐冒出一只火凤的虚影来。徐沣便提着这一盏凤凰离火灯,来到了不周山口的神木印处。
他前段时间刚收到消息,六盲蛟与赤音鸾都已挣脱封印,厚土蜈也隐有复苏的迹象。封印的力量是有限的, 随着时间流逝,被镇压的妖物的不断反抗, 封印力量消弭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可是, 天阙却依旧毫无动静。不周山口上的神木印依旧熠熠生辉,一千年过去了, 丝毫没有松动损耗的迹象, 甚至没有半点褪色。
徐沣用离火灯给地火续上灵。
除去用锁灵链穿透身躯禁锢以外。为了压制天阙的灵力, 同时,也是为了折磨他, 让他切身感受痛苦, 不周山底一直燃烧着红莲业火,业火由七十二种仙界的极温灵火相融而成, 昼夜不止,不断反复灼烧。
例行公事后, 徐沣收了灯,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神木印。
神女的灵力温柔,离得近了,徐沣也只能在其上感到一股柔和温暖的生命力,并不会觉得刺痛。
他盯着看了许久,今日竟似鬼迷心窍了,竟想伸手,去触碰一下。不料,还没碰上,他的手已经被印记上盘桓着的一道残暴的寒气给压了回去。
他整只手掌都差点被冻结。
徐沣吓了一跳。好在他抽回手后,便再也没有其他动静了。他心砰砰一阵乱跳,再也不敢生出随意触碰的念头了。
他方才又拎起灯,回了屋。
受惠于神女恩泽,如今不周山脚下花草蓊郁,栖身着许多灵兽。
徐沣坐在湖边,给自己满上一杯谷酒。百川湖水波光粼粼,景色美不胜收。有时候看久了这和平丰茂的美景,徐沣甚至会有种荒诞的错觉,觉得天阙再不会再醒来了,他情绪很平稳,甘愿待在此处。这封印,确是死死困住了他。
他们一族,作为守山人,传承了许多年。
徐沣如今还依旧会时不时感觉到从不周山底泄出的严酷寒气,最开始,每次他都极为紧张,全身冒汗,如临大敌。后面,便也慢慢习惯了。并非天阙有意为之,只是无意泄露的一点威压而已。
徐沣很难想象,千年前,这魔头全盛时期的实力到底有多恐怖。
*
白茸坐在天井的桃花树下,正在认真清点自己的小钱钱。
昨天她刚接到了内门弟子的月钱,竟然有一百灵石,比起外门翻了十倍还不止。
白茸惊呆了,把灵石数了一遍又一遍。
楚飞光忍不住说,“你来修仙以前,家中是不是很缺钱啊?”剑修都不缺钱,他以前也大手大脚惯了,从没数过钱,但是兜里也没缺过。
白茸摇头。其实她人生前十多年从未缺过钱,虽然是庶女,但是因为她婚约的关系,府中从未短过她的月例,沈家给的年礼也是一年比一年多,很多是独给她一人的,她珠宝首饰衣裳都不缺,身边也有人服侍。
她小声说,“师父,我现在觉得,可以每日吃饱饭,穿得暖住的好,已经很幸福啦。”
一路流浪吃过的苦不提,来青岚宗后,她结结实实当了很久的穷人,住在破房子里,每天都差点吃不饱饭,青岚宗外门弟子的日课很多,每日做不完的事情,她无依无靠,灵根斑驳,经脉也不通,只能做最底层的活儿。
那时,她每天都会精疲力尽,没有一点歇息的时间。只能靠睡前思念一下他,来给第二天补充动力。
她那时想了很多,等见面了要做什么,却唯独没打算过告诉他这些,因为他知道了定会心疼,她不想让他不高兴。沈桓玉以前什么苦累都没舍得让她尝过,他把她牢牢护在自己羽翼下,护得安安稳稳,护了这么多年。
白茸低着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都抛了出去。
楚飞光沉默了会儿,他说,“等你从上京回来后,我教你如何去接悬赏。到时候保管让你数灵石数到手抽筋。”
“嗯。”白茸笑了。
她笑起来模样便特别乖,双颊旋出两个小小的酒窝,似盛了蜜。
“你们马上就要出发去上京,记得走前,去谛听堂找人用灵石换一下银两。”楚飞光提醒。
白茸都差点忘了,她忙收起了灵石,“师父,你对青岚宗真的好了解呀。”
说到这里,白茸陡然想起一事,之前剑比时,楚挽璃的剑路与她的很像,她有些想问问楚飞光,又不好直接问,还是辗转着开口了,“师父,你……之前,也曾是青岚宗的修士么?”
甚至,楚飞光与楚挽璃还是同姓。青岚宗的创始人无泣剑鬼姓楚,之后,青岚宗的历任掌门似乎也大部分都是楚姓,楚飞光以前与她提起过,自己也出身修真世家。白茸不知,他与这个楚家是否有关系。
楚飞光回答,“或许是吧,我记不清楚了。”
“我离开宗门的时间很早,十几岁便下山历练去了。况且,我如今只是一点残魂,六魄甚至都没有,保存不了多少记忆。有时候凑巧了能想起来一些,明日可能便又忘了。”
“和你说实话,我甚至连自己是如何陨落的都忘了。”
“等我哪天想起来了,便告诉你。”
楚飞光性子很耿直,如此说,应是真不记得了。
白茸如今对“不记得”这个词都有心理阴影了,她低声嗫嚅道,“师父,那你以后,可以不要忘了我吗……”
楚飞光顿了半晌,方才道,“只是忘了从前而已。如今我每日就醒一两个时辰,脑子再不好使,这点事情还是能记住的。”
白茸伸手用力擦了擦眼角,带着鼻音,朝他重重嗯了一声,这下终于真正笑了。
她去谛听堂换钱的时候,顺便回丹阳峰看了一眼朋友,却没有看到戴墨云。她之前说是有急事要回家一趟,因此也没能来看她大比的决赛,如今竟然还没回来。
白茸便与戴墨云联系了一下,戴墨云哭丧着脸,说她还被拴老家呢。
她家原不在青岚宗,甚至不在青州,戴墨云原出身南宣洛宜,一个叫做千机门的门派,家中世世代代都是器修,擅长制作各种灵器。
戴墨云说她实在没这方面的才华,做的符箓灵器最后的结果全都是爆炸,家里没办法,不得不把她送青岚宗来当剑修了。
怪不得,白茸之前就好奇,为什么戴墨云也是修真世家出身,之前却从没有见过她的亲人。
两个小姑娘又聊了一会儿,约了回来再见。
白茸预备给她在上京买些礼物回来,戴墨云就喜欢凡间各种各样的精致小玩意。
看日子,如今已经到了三月。
她想起,沈长离与家中定然未断联,如此看来,沈家也应已早早取消与她的婚事了。她家中那些备好的嫁妆,应也都被嫡母处理掉了。
白茸低着头,不打算再想这件事情了。
反正这一次回上京,也和这事儿无关。
白茸回了云筑院,便习惯性去找李汀竹,却不见他人影。
打扫的小弟子说,“阿竹师兄下山采买啦,说今日还要顺便去看看云舟的状态,做一做出发准备,让你不用担心,安心修炼等出发就好。”
李汀竹是个温和细致的人,他教了白茸不少关于修炼的基础知识,如何调息、吐纳、炼气、控灵。
这些对于楚飞光而言比较陌生,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早八百年已经忘了,而且他一天能醒来的时间很少,没有空教这样基础的事情。
白绒半路出家,修炼不成体系,如今李汀竹这般指导一下,只觉豁然开朗很多,她境界提升太快,经脉内还有大把原属于他人的灵力,难免沾点虚浮。
那日他帮她筑基之后,她的气穴里混入了一些他的灵力,至今也没消失,平日压根不听她调遣,却也没伤她,算是相安无事。
白茸最近便一直在学着调息炼气锻体,打磨自己的灵力。
最近,她发现,自己竟甚至有些能控制一小缕那白色灵力的趋势了。她原本想把它也纳入气穴炼化,可惜失败了,不过倒是也没被反噬,比起之前,已经进步太多。
只是……白茸有些纠结,不知道之后该如何处理这些灵力。
即便是能控制了,是沈长离的灵力,她也不太想用。
白茸想着事,抬脚进了自己院子,鼻尖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兰花甘露香,她鼻翼轻轻翕动了一下,顺着香味看过去,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院子天井里,桃花树下的躺椅上,竟优哉悠哉地躺着一个衣裳不整的男人。
他披着一件绘着桃花翻红图的绯色罩衫,黑发披散着,内里白袍前襟松松,露出了大片光洁且肌理分明的肌肤,从胸口几乎到小腹上,几乎露了个大半。
白茸惊呆了,她慌忙退出院门,说话都结巴了,“打,打扰您了。“
男子睁开了眼,长眉微挑,笑吟吟道,“打扰?”
白茸都退出去了,方才想起,这是她的院子,一时僵在了原地。
她至今还从未这般清晰看到过男人身体……尤其是这般直白地袒露在日光下,脸一时红透了,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见她这模样,男人也不整理衣裳,反而手支下颌,含笑看着她,“我听汀竹说了,你便是那新来的小师妹?”
“我叫做顾寐之,也住云筑院。算是你的大师兄?”
他起身,朝白茸走了过来,他身上带着浓郁的香,香味极为甜糜,让人觉得闻着头都是晕飘飘的。男人俯身看着白茸,他肤色微深,瞳孔颜色却极黑,一双内勾外翘的桃花眼,看人时显得格外情意绵绵。
白茸头都昏昏沉沉的,呼吸急促,面颊发红。
“寐之。”她身后陡然传来一道无可奈何的声音,还有些气喘。
李汀竹原本正在泸川采买,得知顾寐之今日回来,又想起白茸今日在云筑院,他把采买交给了弟子,自己忙御剑回青岚宗了。
李汀竹说,“把你那功法收一收。”
听到他的声音,白茸清醒了些,立马像个小兔子一般,往后跳了一丈远,躲在了李汀竹身后,惊恐地看着眼前男人。
“他是个媚修。”李汀竹抿了抿唇,对白茸解释,“有时候……功法会有些失控。”
白茸以前听说过媚修,但是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可是,青岚宗竟然会有媚修,甚至还是个男子?
她极为震惊,还没从李汀竹身后出来,仰起脸,信任地看着李汀竹,似很习惯地等着他解释。
李汀竹无奈,只能模模糊糊说一下,“寐之以前是合欢宗弟子,后来……因故来了青岚宗。但是并没有转修功法,此处也无其他媚修弟子,所以,有时候功法会有点失控。”
别说媚修了,青岚宗女弟子甚至都不多,大部分是臭男人。
顾寐之双目含着一点点笑,又看向白茸,上下打量了一番,“小师妹长得这般美丽,在青岚宗当榆木脑袋剑修,当真是浪费了。不如试着,随我转修功法如何?”
他确实俊美,光算外表,在白茸见过的男人里能排前二。
只是……白茸迅速甩了甩头,咬了下自己舌尖,手甚至都压上了袖里绯剑鞘,满脸警惕。
“好了,寐之,别与她开玩笑了。”李汀竹头疼道,“收一收你的功法。”
“小南还有多久回来?”李汀竹说,“明早便要出发了。”
“到了青州地界了。”顾寐之伸了个懒腰,“他说便不回了,明日叫云舟在泸川停一下,直接搭他。”一提起男人,他又没兴致了。
趁着他们讲话的时候,白茸已经悄悄地,靠着墙,一点一点朝自己的房间摸索了过去。
终于摸到了门,她拉了房门,迅速把自己大半个身子藏了进去,只从门缝露了一双乌黑水润的眼,冲李汀竹喊道,“阿竹师兄,那我便先歇息了,明日见。”
李汀竹温声道,“好,你好好歇息。”
顾寐之好笑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女子,不但对他的容貌毫无兴趣,甚至像看到了什么怪物一般。
顾寐之在青岚宗时间不多,大部分都在凡间。不过,他在人间那些风流韵事,李汀竹也听说过不少,他道,“以后,你离小茸远些,别祸害了她。”
“怎么能说是祸害呢。”顾寐之浅浅笑道,“她若是喜欢我,愿意与我发生些什么,又有何不可,不过是你情我愿而已。”
“情之一事,原本就难以控制。今朝有酒今朝醉罢了,何必顾忌太多。”
顾寐之歪理很多,与他完全不是一类人,李汀竹也不欲与他再多辩论。
“你们很熟吗?”顾寐之问他,“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
李汀竹没想到他会如此问,怔了一瞬,道,“正式认识,应是大比初第二日时。后来,师妹夺魁后,便选了我当指导。”
顾寐之挑眉,“才这么短时间?”
他饶有趣味,想起了方才那姑娘看李汀竹的眼神,以及如此自然的依赖。
“若是真喜欢你还好,小心她是把你当成谁了吧,老家的情郎之类的。”顾寐之在躺椅上翻了个身,懒洋洋道,“我看那小白妹妹,看起来,可不像是个能对男人一见钟情的人啊。”
李汀竹微愣了一下,旋即低着眼,一言未发。
顾寐之见惯了各种类型的人,是个老狐狸。那样生嫩乖巧的妹妹,他上下扫一眼,她心里在想什么,基本上便门儿清了。
翌日,白茸挂着两个黑眼圈,早早来了云舟坞。
修士远程出行一般都靠云舟,因为不是谁都有那样充足的灵力,能一连御剑好几天,加上大家速度也各不一样。因此,有时候修士一起出远门,都会用上云舟。
白茸还是第一次见到云舟。
外形和凡间的画舫很像,两头翘,中间宽,中部船舱开着雕花窗户。
可是,它们竟是完全悬浮在空中的。
白茸看得发呆,一时都有些忘了来意了。
“你可是要去上京?”一侧,一个穿着无袖灰衣的壮实船夫叫道,他手里正拉着纤绳。
白茸回神,立马点头,“是。”
船夫打量了一下她,指着身后船道,“这是汀竹道长预定的,今日出发去往上京的云舟,你是白茸白姑娘?那便先上来吧,道长方才去登记了,等下便到。”
白茸这才小心翼翼上了云舟。
她推开了正中的船舱门,船舱悬挂着浅绿色帐幕,里头空间比想象的大许多,有三个小房间,也有桌椅案几等陈设。
白茸寻了个位置,端正坐下。
她刚坐下没多久,帐幕又被撩起,一阵兰花香味传来。
白茸僵住了。
顾寐之轻笑了声,在她对面坐下,他今日换了一身衣裳,但是还是昨日那种风格,鲜艳明媚的轻俏颜色,也依旧衣衫不整,一不小心就露这里露那里。
他就坐在对面,看着白茸,眼神直勾勾的,衣服也不撩一下,活像个男狐狸精。
白茸耳朵都红了,眼睛只能看着地面。她性格保守内敛,以前大部分时间待在深闺里,什么时候见过这种性格的男人。
他双目含着一点点笑,懒洋洋道,“当真是块木头。”
以前只道青岚宗男修如此,不料女剑修竟也是如此木讷。
青岚宗的剑修实力很出名,却也是出了名的不解风情。以前不少合欢宗女修很喜欢来青岚宗骗男剑修,因为灵力精纯,身材好体力棒,而且很多都是童男身,能拿到元阳的话很划算,大不了之后再甩了便是。
“我听汀竹说,绒绒妹妹也是上京人士?”他道,”正好,我对上京也是极为熟悉。”
“到时候到了,我可以与绒绒妹妹一起,去多多体验一下上京城有趣的地方。”他上下打量了一眼白茸,含笑道,“绒绒妹妹,应该还从未体验过吧。”
体验什么有趣的地方?
白茸懵懵懂懂,仰脸看着他。
这时,李汀竹也掀开帐幕进来了,“别瞎说了,又不是去玩,是去办正事。”
见他来了,白茸方才安心,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朝他身边挪了挪。
李汀竹道,“估摸着两日能到上京。师妹,这两日,你便住这个房间。”他指着船尾一个单独的小房间。
白茸满怀感激地看着他,“嗯。”
顾寐之方才含笑改了话头,“对了,绒绒妹妹既回家乡,需要留出时间给你探亲吗?”
白茸低着头,不知不觉,咬住了唇,“家父……已经去世了。”
顾寐之道,“那,不去看看母亲?”
“寐之。”李汀竹瞧着白茸神色,轻斥道,“师妹,你早日去歇息,用膳我再叫你。”
他两如今差不多都能辟谷,但是白茸尚还不行,李汀竹也准备了两日的膳食。
白茸朝他一笑,进了自己房间。
她坐在床边,将袖里绯放在了案几上,瞧着窗外,又开始发呆。
白茸的生母戚绣出身低微,只是东辰一个普通的农户女,父母双亡,被寄养在叔叔家。她因为生得貌美,一次上街时被恶霸纨绔看上想要轻薄,被路过的白行之救下了,后来,便顺理成章将她带回了上京。
白家是上京官宦人家,白行之本人风流倜傥,也有官身,前途一片大好。
戚绣原本以为是一段话本里的天降良缘,她万万没想到的是,白行之在上京竟已有妻有子。她身份便这样不明不白地变成了妾室。戚绣因此一直郁郁寡欢,几番想要离开,那时却发现自己已经怀上了白茸,生下她不久后,她便撒手人寰了。
白行之将白茸写在了贺素淑名下,名义上也算白家的嫡小姐。出于种种原因,他虽对她虽没有多少爱与关心,给她的待遇却一直还行。
白行之在上京城圈子里甚至还能算得上不贪色的男人,只有过戚绣一个妾,她去世后,也只再收了个通房,那通房却给白行之一连生了两个儿子。
于是,白茸从小,便是见着这两位夫人,她的嫡庶兄弟姐妹,各种明争暗斗,闹得府上鸡犬不宁的场景长大的。
她一直很渴望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小家,不希望和别人分享一个夫君。
虽然知道沈桓玉对这种事情并不感兴趣,眼里也只能看到她一个人。
她还是怕,她胆小又没有安全感,也总喜欢找他反复确认心意,好在他从没有不耐烦过,无论问多少遍,每次都会给她想要的回应。随着婚期越来越近,她给自己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方才旁敲侧击暗示沈桓玉,问他们婚后,他想不想纳妾。
沈桓玉没停顿,很平静地说不想,他这辈子只会有一个女人。
白茸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红着脸低了头。少年好看的眉却微挑,问她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为何会忽然如此问。白茸讷讷地,方寸大乱,却就是什么都不说。
他的心情便不太好了。他说,他喜欢她对他占有欲也强一点,要表现出在意,而不是好似觉得他与别的女人如何都行。
他说得直白。
白茸脸越来越红,飞快说完了他想听的,又低低嘟囔了一声,“沈桓玉,你好讨厌,别看我。”却把脸更深地埋在了他怀中。她听到耳边他轻轻的笑声,笑得很好听。随后,他把她搂得更紧,深深放入自己怀里,贴着他心尖尖的位置。
白茸心里又甜又满。只有每次与他在一起时,才会有的独特感受。
他虽是剑修,却从来都不是木讷的男人,很知道如何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开心。她曾与他在一起时,没有过任何阴霾,有的都是满满的甜蜜与幸福。
白茸唇角浮现了一缕悲伤的笑。
夜深人静时,她经常会很想把自己的心剜出来扔了,因为如此便不会疼了。
不过,如今已经比之前好太多,因为已经钝掉了,至少表面上,她不会再表现出任何波澜,甚至可以让自己保持平静,继续正常生活。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案几上摆着笔墨纸砚。狼毫笔尖吸满了墨汁,她提笔,不知不觉竟在青笺上飞速写下这样一行字来,笔迹越来越草,墨尾一点黯淡。
云舟急速飞过,那一张青笺,也从窗内被风翻卷走,很快便遗失在了云层深处。
……
上京城,碧华楼内依旧丝竹阵阵,通宵达旦。
风月里,销金窟。
锦袍男人就着女人玉手喝了一口美酒,低声与她调笑道,“那西宁王如今班师回朝,心中抱着什么念头,半个上京,怕是都知道了。”
老皇帝如今身体越发不行,便是用丹药强行吊着一口气,也不知是有什么执念,不断气,也拖着一直不公布诏书。
东宫太子,梁王,西宁王。这三位是如今储君最有力的争夺者,如今这上京城,暗潮涌动,如同即将煮沸的粥,只待老皇帝那一口气落下了。
怀中女人极为美艳,软着声音道,“大人好厉害,竟可以掌握这般辛秘。”
男人得意道,“我甚至还知道更多。比如,那西宁王,如今私下……”
他的笑容陡然僵硬在了脸上,咳出了一口鲜血,满脸难以置信。
女人咯咯直笑,五根尖锐的兽爪,已经又重新变回了涂着豆蔻的纤弱手指,轻轻抚在他的面容上,沾着鲜血,一点点描摹过男人面容。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男人,已经面目全非,变为了一句干枯尸体。
夜晚恢复了宁静。
女人不急不缓,梳理着自己的秀发,将自己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下,只觉得无比舒畅快意。
不远处,一道巡夜的将士正打马经过,为首的年轻男人一身轻装玄甲,皱眉看向了碧华楼。
妖气冲天,他手指已搁在了腰边配剑上,但是并没有做什么。
身后副将伍儒低声问,“大人,神武司是否需要干涉?”
程昇思索半晌,道,“不用,殿下即将回京,到时一并处理。”
*
月夜,清珞峰头。
冷淡的月光薄薄一层铺陈于地上,树影风声似都微微迟滞了一瞬。
高挑的英俊男人落于院门,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衣角被风微微掠起。
院内空空如也,只有竹影慢慢摇晃。
心鳞的灼烧感越来越强。沈长离没想到,将心鳞给那女人,竟会有这样的副作用。
男人站在院门口,狭长的浅色眸子缓缓看向院内。
有件男人的绯色外袍落在了院内的竹躺椅上,散发着一点低劣的甜腻味道。
他轻笑了声,似毫无动容看着。
合欢宗,一个不知被多少人用过的男人,竟也能看得上,允许他进院子,倒是不挑。
他原本预备今晚来拿回心鳞,人已经不在了,走得倒是快。
鳞片躁动不安,院中有一点白茸的气味,但是完全不够,里头还混杂了其他雄性求偶的味道。白茸不理会它,好几天了,碰都不碰,它便已狂躁至此。
简直像吃了迷魂药,甚至连带影响了他的情绪。
男人唇边牵出一点凉凉的笑,低嘲道,“便如此忍不了?”为了一个女人如此?果然是兽性未改。
他生性极为高傲,便是自己的心鳞,做了低劣的事情,也能平等地看不起。
他回了小苍山。
心魔今日再来时。
清澈月色融于水波,男人面容清冷,丝毫未动,极为沉敛,毫不回应,看都未多看她一眼。
心魔却丝毫不急,也不在意他,便在一边自己玩自己的,撩起一点点水花又泼下,她还是天真温软的少女心性,玩得很愉快。
直到被忽视的男人垂眸沉沉看着她,脸色阴沉,一言不发,有力的臂膀却已从身后将她揽住,重重揽向了自己。少女方才轻轻笑了,熟练地倚在他怀中,扬起明亮的桃花眼看着他。
……
楚挽璃正在室内,仔细端详着手中面具,想起那日,唇边便止不住挂上了笑。
夏金玉问,“这竟是沈师兄送与你的么?真好。”
“傩神面具有一对儿呢。”她道,“我们老家那边有这传说,青年男女,只要戴上一对儿傩神面具,便能续缘,持续生生世世的缘分。”
玄门中人多信这些。
楚挽璃抿唇笑,“我一定会好好保存。”
不管这传说是真是假,毕竟算是沈长离贴身用过,甚至公开悬挂于室内的物品,对他应是很重要,楚挽璃很珍惜地收好了木面。
她想了又想,实在是按捺不下想见他的心情。
于是,索性又用传音玉令联系他。
过了一会儿,那边传来他的声音,男人平素清冷淡漠的声音,带着一点特别的沉磁,楚挽璃听得耳朵酥了一下,他已淡淡问,“有什么事?”
“哥哥,你最近有空吗?明日在葭月台么,我可以过来学习吗?”
他道,“没空。”
楚挽璃便又追问,“哥哥,你是要出门吗?要去哪呀?”
迟了几秒,他竟回了,语气几分慵懒,“去上京。”
“什么时候回来?”
“……”
知道他的耐心定然已经到底了。楚挽璃便小声说,“哥哥,我是怕你被外面的野女人勾走了。”
他似笑了声,听不出什么意味。随即,楚挽璃听到一点轻微的水声,传音已经被切断了。
意识到他方才可能在做什么后,楚挽璃脸红红的,收好了传音玉令。
她坐在那里,半天还是神思不定,索性问夏金玉,“你要去上京玩吗?去的话,我叫爹爹给我们弄一艘云舟,一起下山玩玩。”
反正,她们现在也都筑基了。正好,心音也一直要她去上京找那赤音鸾。
夏金玉立马道,“好呀。不过,据说那赤音鸾也在上京,是不是……有可能撞上呀?”
“没关系,反正有哥哥在的。”楚挽璃笑吟吟道。
她从小都习惯了,似就没有沈长离解决不了的问题。
虽然她不知沈长离要去上京做什么。到时候,他见她出现在那里,不知会不会惊喜。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白茸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翌日清晨, 她醒来,透过窗户往外一看,白茫茫一片, 似是起雾了。
白茸收拾了一番, 便推开门进了船舱。
李汀竹和顾寐之都在, 云舟上还多了一个陌生少年。
李汀竹温声朝她问好, “早,昨晚歇得如何, 明晚便可以到了。”
他指着一旁少年给她介绍,“对了,他叫晁南,算是你的……小师兄。”
晁南一身黄衣,背上背着一柄长剑。虽然个子很高, 身形已经基本有了成熟男人的模样,但是面容还有点稚气, 少年模样, 长得很可爱。
“你是新来的师妹吗?不过,你年龄是不是比我大呀。”晁南是个热情的话痨, 说话语速又快, 噼里啪啦像个小炮仗。
白茸朝他一笑, “我应该是比你大一些。”
晁南满脸遗憾,“啊, 我本来还以为, 能摆脱掉老小名头了。”
顾寐之懒洋洋道,“你现在是师兄了, 怎么不算摆脱了。”
晁南一愣,又高兴起来了, 两眼完成了弯弯的月牙,“这倒是,师妹,以后多叫我几声小师兄听听。”
白茸没叫,顺便不动声色将自己挪得离顾寐之远远的。
顾寐之笑了声,说起了正事,“昨日收到讯息,碧华楼又死了一个人,是如今户部尚书的庶子,死状奇异,身上没有半点创口,可是全身血液都被吸干了。”
如此死状,只可能是妖物所为。
李汀竹正色道,“这段时间的死者身份都很特殊。碧华楼此事,似是卷进了人间朝堂纷争。”
顾寐之道,“或许是吧。只是,这些都不关我们的事情,我们只管除妖便行了。”
他性子凉,在方外之地待久了,对人间事也确实淡漠,只道都是过客。
李汀竹点了点头,顾寐之说的没错。青岚宗有宗规,其中头条禁令便是,禁止修士干涉人间政务。
“不过,碧华楼妖气甚重。”李汀竹道,“我的线人与我说了那边情况。他怀疑,里头的姑娘,已经十有八九都是非人了。连带碧华楼的老板也是如此,很有可能已被妖物夺舍。”
“小小一个碧华楼,能待多少妖物?”晁南倒是满脸轻松,显然只把这一趟当成了旅游,“我们三今日都在,还是师妹,怕他们不成。”
他们四个人中,除去白茸尚还在筑基期。其他三人都已经突破了结丹,目前都是还虚期。
李汀竹道,“对了,与你说一下我们平日的合作。”
“寐之一般负责搜集情报、干扰和治疗,小南是器修,平日负责防守多些。”
白茸第一次见到器修。她看不出来晁南的法器是什么,倒是有看到他背着一柄剑,白茸提问,“小南居然不是剑修么?”
“当剑修是我的梦想!所以来了师兄这里。”晁南挠了挠头,“不过,我练剑的天赋不是很好,而且我是土灵根,也不太适合修剑。”
木灵根、土灵根这一类,对剑招增益比较小。一般来说,出名的剑修,火与金灵根最多。
原竟只有李汀竹一个是主修剑的,其他两人,按李汀竹的说法是,会一些剑术,但是并不精通。三人中,一般由他独自负责正面强攻。
白茸没想到,性子温润的李汀竹,竟然是火灵根,和她师父一样。
晁南道,“就是有时候师兄容易上头,我经常需要给师兄擦屁股善后。”
“小南!”李汀竹有些不好意思,呵斥道。
“都是学了沈负雪那坏样呗。”顾寐之轻轻一嗤。
如今青岚宗的剑修之首,也是李汀竹的偶像。沈长离性子看似清冷,其实破坏性极强,且极少留情,以致于许多与他比试过的人都留了心理阴影。
“正好,师妹来了,可以分担一些我的任务。师妹剑也使得很好。”李汀竹笑道,“还有你的灵藤,到时候说不定也能派上用场呢。”
白茸笑了笑,有些害羞与紧张,但是也很开心,第一次有了身处团队里的归属感。
云舟很快便到了上京城。
如今已是日落时分,白茸看着夕阳下巍峨耸立的宏伟城池,目光极为复杂。
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再见上京,会是在这样一种情况。
碧华楼在上京城繁华位置,日暮时分,便已经开始燃起灯火,远远可闻得靡靡之音。
李汀竹的线人是个三十多岁的不起眼的男人。白茸在他身上察觉到了微弱的灵力,但是很斑驳,他低低与李汀竹说了什么,塞给了他一卷画像。
雇主似给线人交待了新任务。
李汀竹与他一番耳语,拿着一卷画像回来了。
“雇主临时变了一下要求。叫我们今晚先去碧华楼内生擒一人。”
李汀竹展开画像与他们看。画像上,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身形高大健硕,生得一对锐利的三角眼。
“为何忽然如此?这男人是谁?”顾寐之问。
李汀竹说,“是人,并非妖物。”
他轻声道:“他是碧华楼背后的势力之一,如今朝中大理寺主簿,与碧华楼老板娘交情极深。”
说到这里,他眸色变了一瞬,但是被按捺了下去。
另外两人倒是对人间的官职没什么感觉。
雇主身份很特别,掌门亲自交待过他,尽量满足他的要求,李汀竹无法拒绝。
碧华楼确实妖气冲天,顾寐之去转了一圈,道,“有妖物在守备,门口也设有探灵锁。”一旦有身上带了灵力的修士进入,里面的人便会知道,比他想的倒是戒备森严一些。
李汀竹颔首,“此人,身边应也有妖物保护。”
晁南盘腿随意坐下,思索道,“那如何能生擒那人呢。”
要在不惊动妖物的情况下,活捉那人,实在是有点难以办到。
顾寐之思索了一下:“他今晚既在碧华楼,那便今晚下手,早早解决。”
“我有能暂时掩盖灵力的丹丸。”顾寐之道,”只是,只有一丸。”
白茸想到了自己的白狐手钏,小声说,“我有可以易容的法宝。”
顾寐之问她,“有没有办法将男人变成女人?”
白茸,“……不行。”这估计是没办法的,她之前试了一下,目前白狐手钏能易容,但是只限于简单的调整五官,身形都无法变化,莫说把男人变成女人。
顾寐之视线落在了白茸身上,似若有所思。
“你会抚琴?”碧华楼中的乐姬,都以琴色双绝著称。
白茸僵硬道,“会一点。”
如今如此,顾寐之只能想到一个最简便的法子,白茸扮做楼里姑娘,进去这男人房间,关了门把他打昏,再想办法将他转运出来便是。
守备的妖物总不可能待在室内。
李汀竹断然否认:“师妹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女子,怎么可以让她去这样腌臜的地方?”
顾寐之道:“阿竹,你果是出身凡间,思想这般僵硬。修士既已早早斩断尘缘,为何还要在意名节礼数这些东西?男子与女子,又有何不同?”
他出身合欢宗,宗主及宗内几个修为最高的修士都是女修,且性情都恣肆张扬,心狠手辣,视名节礼教为粪土,男人都只是她们的玩物。是以顾寐之从小也不觉得,女修多几个道侣有什么问题。眼下只是进去打晕一个人,他便更觉得毫无问题了。
李汀竹说,“万一师妹,被那男人……伤害了怎么办。”
顾寐之听得啼笑皆非,“你是看不起师妹实力?还是看不起我们宗门?”
对面不过一个普通男人,再羸弱的女修,随手放倒几个普通男人都毫无问题,修士和普通人压根没什么好比的。况且,白茸都已经筑基了,甚至还在青岚宗的大比夺魁,至于这般弱小?
李汀竹不做声了,只是还是没松口,反而看着白茸。
见白茸也说话,顾寐之视线在她面容上扫过,一摊手,“不然,让小南男扮女装。”
晁南:“……”
白茸仰脸瞧着,晁南几乎比她高了一个头。
晁南也瞧着她,忧郁地说,“便让我男扮女装吧,我如今是师兄,要多保护师妹。”
“哪有你这么高,肩这么宽的女人?”顾寐之说,“四不像。”
白茸叹了口气,下定决心道,“我去吧。”
她原本就厌恶花楼,能彻底捣毁是最好的。况且,斩妖除魔,原本也是修士的责任,她一直记得师父的教导,要用自己的剑,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
小苍山。
远处,乘风而来的一片桃花,飞旋而下,落在了他干净的长睫上。
男人睫毛微微一颤,睁开了眼。
昨日,他竟在寒池中睡着了。修为到了他这般境界,一月也难得这样睡上一次。心魔已经消失不见了。他昨日将她揽入自己怀中,俯首在她脖颈很久,什么也没做,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就这样睡着了。
沈长离从池子中起身,披好了衣裳。
他神情平静,心情却差到了极点。
从上京城回来后,他会便剜掉自己的这片心鳞。
那时,这心魔估计也自动溃散了。
两人撇清干系,再无联系。
楚挽璃早早传音于他:“哥哥,你出发了吗?今日我能和你一起御剑去上京吗……”
她御剑速度不可能赶得上沈长离。这话,是在暗示他,是否可以用灼霜带她。
沈长离的剑对她一直冷淡,楚挽璃一直很在意这点。
沈长离没听完,他将传音玉令扔在了案几上,穿好衣裳,身形便消失了。
楚挽璃一直等到了中午,还没收到沈长离的回音。她知道,以他的性情,这便是不会再回复了。
她有些失望,意识到了他今日的冷淡。
他的脾气是那样的琢磨不透,忽冷忽热,偶尔对她好些,她便觉得心甘情愿,什么都愿意给他做了。冷起来时,又是那样的冷漠难以接近。
她把握不好这个契机。
楚挽璃叹了口气,还是决定按原计划搭云舟过去上京。
沈长离到上京时,日头刚落下。
天空昏沉沉的,紊乱的龙气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妖气,天边云霞是紫金色的。他淡淡看了一眼,没多在官道停留,径直回了沈府。
程昇带着两个侍卫,已提前在府邸等候多时。
“殿下。”程昇与他行礼。
沈桓玉很久没回上京城了,上次回京还是去年时,他亲自给他们交代了一桩重要任务,做了详细的安排。
他给消除关于他所有记忆后的白姑娘安排好了后路,可以确保她一辈子衣食无忧,荣华富贵。甚至,没有说不允她再另觅新郎君。
他要求极为严格,都是按照他自己的标准来的,对男人模样家风品格才华都有要求,还要求那男人家身清白,不能纳妾,此有到尾只能有她一个人,道能达到便可,达不到要求便不允。
殿下能做到这份上,确是想她一辈子幸福美满的,程昇心底极为诧异。
可是,上月,沈端却又带回了新消息,道是婚礼依旧按照原定计划办。
程昇认得殿下的字迹,口谕也不会有假,只是他性子素来沉稳,还是按兵不动,没有松口。
眼下见他回京,程昇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再问起此事。
“城中妖气为何会如此之浓?”却是沈长离先开口,他狭长的眼看着程昇,“神武司平日都在做些什么,吃空饷?”
程昇心底一寒,禀报道,“妖气,应是因碧华楼之事。”
“碧华楼,似已经被那妖狐控制。只是,那处受梁王庇佑……”他犹豫着,没说完。
神武司本是直接听命于皇帝。可是,皇帝如今缠绵病榻,朝中由梁王主政,他们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老皇帝极偏爱这个身世奇诡,母妃不详,明面上也并无名分的三皇子,这是大家私下都知道的事情。可是,他久不在京,看起来也丝毫无意于回京,程昇几人都拿捏不准他的想法,也只能按兵不动。
男人英气的眉微微挑起,“碧华楼?“
那种腌臜地方。
程昇问,“殿下,如今如何是好,是否需要带队前往除妖?”
他看向远方,神情未变,语气很平静,“我自己走一趟。”
他性子独惯了,又高傲,只是经他手的事情都能做得几乎完美,也无人能质疑。
程昇迟疑着又问,“之前,殿下与白家的婚事,是否需要取消,或是延迟?”
这桩婚事之所以能维持,是因为沈桓玉的默许与坚持。要取消,其实也不奇怪。
他琥珀色的眸子极为冷静,“为何不办?”
“待这桩事情办完了,便办。”
她退婚便退婚。
与谁结亲,于他都一样。龙骨发作越来越剧烈,成婚对他而言显然是更好的选择,他又为何不如此?
程昇几人不知沈桓玉到底是如何想的。只是,他们习惯了服从命令,便再也不多问。
程昇抱拳,“那属下便提前祝贺,殿下新婚愉快。”
沈长离脸上没有喜悦,平平淡淡。
他身形一晃,男人高挑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中。
……
上京城,龙气紊乱,紫气冲天。
西宁王王府,英武男人怀中搂着一个美艳的红衣女人,正在与她一起饮酒。
沈成钧府内最近入住了一个美妾,额上有一点红色的胎记,像是火焰一般。
她生得美,只是来历不明,并且性子很傲,不温柔也从不小意逢迎,沈成钧却依旧对她很是宠爱。
女人抬眸,看着窗外夜空,浑身陡然一震。
她感受到了一丝极为熟悉的气息。
是天阙大人的味道。
赤音瞧着窗外,强行压制下了心中各种翻涌的情绪。
她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这样近地感受到天阙大人的灵力过了。并且,还是那样的强大,并不见多少衰颓,赤音激动到双颊甚至微微泛红,甚至有种想要立刻化回原身,飞往他身边的冲动。
千年前,自打遇到那个女人,天阙大人的大部分时间便都用在了她身上,甚至开始收敛自己的气息。
天阙大人性子原本那么高傲肆意,在那女人面前,却完全变了一副样子。
女人不理会他冷淡他,他也不生气。她不喜欢他的原身,他便一直保持人形陪着她,再也没在她面前显过原形——天阙大人原身明明那样的漂亮,赤音至今不懂那个女人在想什么,这对他们兽类不啻于是一种侮辱。
公龙在家庭中地位原本就低,求偶时,姿态放得更低。他认定了那个女人,就算她不接受他,他也自动与其他雌性保持了距离。对赤音也一样,即使她只是他的属下。
赤音强行按捺住情绪。
这些便也罢了,甚至,他最终身陨在那女人手中,妖军此后节节溃败。
这是她最无法接受的事情,她不信,他会输,他会陨落。
即使到了如今,赤音也依旧想找回他的龙骨,至少也要弄明白,他当年陨落的真相。
她有些困惑,是因为龙骨被移动回了上京?可是,她还未弄到人皇血脉,也未解开龙冢的封印,龙骨气息怎会出现在上京?
“妙音?”沈成钧意识到了她的走神,将酒杯凑到她唇边。
他对她极为宠爱,沈成钧以前在边疆驻扎多年,对女色并不沉溺,如今,还是第一次这样痴迷一个女人。
沈成钧想,如今,便要是她开口找要他王妃的位置,他或许都会想办法给。
赤音捺住性子,随意抿了一口酒,强行压抑住眉目的不耐与厌恶。
低贱的人类。
若不是她需要人皇血脉心甘情愿献出心头血,她定会将他碰过她的手指一根根剁下来,再将他碎尸万段,彻底烧成灰烬,一点不剩。
……
碧华楼外。
白茸极为紧张。
顾寐之已将那遮掩灵力的丹药给她吃了。
三人都盘腿坐在房间,这是顾寐之在上京的一处宅邸,就在离碧华楼不远,他叫他们在此处等等。
他出去了一趟,回来时,身后跟着两个女人。
他示意那两个女人:“替她打扮一下。”
“上妆,换身衣服。”
“我有熟人,你等下进门,便只管跟着她。”顾寐之对白茸说,“那男人在二楼尽头的风月斋,你打昏他后,用你的灵藤将他从窗口放下便好,我们三在楼下接应。”
他似乎对碧华楼格外熟门熟路。
白茸抿了抿唇,还是不动声色,将自己挪远一点,远离了他。
她以前从未接触到过这些秦楼楚馆之地,白行之在这点上卡得极严,严禁白家男子出入这些地方。
在她心里,只有品格不端的下作男人,才会来这种地方。
两个妆娘带她去洗发沐浴。
她们先用蕙草给她洗了发,又在发尾用了一点香油,她一头黑发柔顺光洁得像是缎子,披散在纤瘦的背脊上。
给她涂抹香身丸的时候,妆娘不由都愣了一下,这姑娘,除去手上一些奇怪的茧子,其他地方,只觉触手肌肤无不细腻温软,柔弱无骨一般。白茸很敏感,她僵硬地低着头,由着她们摆弄。
随后,她们给她上了粉,又用螺子黛画了两弯新月眉,她原本生得一对莹莹的桃花眼,眼尾上妆后,显得越发鲜妍妩媚。
她们熟练地将她一头乌发挽成了飞天髻,用丝绦缠好,又簪了两朵玉兰。
最后,又给她换了衣服。
袖里绯体型小巧,白茸将它绑在了自己的左手臂上,宽袍大袖遮掩之下,完全看不出剑的轮廓来。
三个男人都在室内等着,直到妆娘带着白茸过来,都齐刷刷看向了她。
少女黑发乌软如云,一身齐胸襦裙,露出了一弯清瘦纤秀的锁骨,她脖颈纤长,脖颈与胸前这片肌肤,被桃花轻纱衬得如雪般白腻,手挽披帛。
青岚宗剑修弟子服以方便行动为主,虽然她穿着也好看,却远不如这身打扮俏丽。
李汀竹只是默默看了她一眼,便低了头,耳朵已经淡淡红了。
晁南便直接很多,少年一眨不眨看着她,丝毫不掩盖惊艳,“师妹,你太好看了。”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白茸很不好意思。其实还是那张脸,不过因为妆容和服装的缘故,气质便变了很多。
她之前还担心了一下,是否是过于暴露的服饰,好在尚在她接受范围以内。
顾寐之只是一笑,招手叫她过来。
他叫那两人在此处等着,他带她下楼。
白茸默默走着。
顾寐之声音在耳侧传来,很轻,“有过男人吗?”
白茸低着眼,硬邦邦道,“没有。”以前她定会觉得这种问题极为冒犯,和顾寐之待久了,或许也是习惯了他这般不把男女之事当回事,她竟也没动多少气。
顾寐之瞧着她轻轻一笑,倒是也没有继续说什么。
到了门口,顾寐之低着眼,最后给她最后整理了一下衣襟和发簪。
他手指很温暖,倒是也还算守礼,白茸身子逐渐也没有那么僵硬了。
他缓声道,“不要有太大压力,不行便算了,保护自己为主。”
白茸没料到他会如此说,愣了一下,随即,她便说,“没事的,我身上带着剑。”
她摸了摸袖内的袖里绯,剑身冰冷坚硬,给了她不少安全感。
碧华楼门口,有个穿着浅蓝半臂的女子,顾寐之指着她,对白茸说,“接下来,你随她进去。”
白茸便随在女人身后,进入了碧华楼。
楼内扑面而来的便是那种黏腻香甜的味道。
一路,不少男人视线落在她身上,还有人流里流气对她吹了几声口哨,白茸如芒在背,好在有那人带着,白茸便尽量把神情放自然,只当没听到没看到,一路倒是也没真的生出什么事情来。
袖里绯半路醒了,与她道:“你这是要干嘛,你行吗,可别整出什么事来。”
白茸一言未发,越往深处走,她却是越感觉到,妖气浓重。
女人带着白茸到了楼梯口,她找来了一个花娘,对花娘低低耳语了一番,不知说了什么。
花娘瞧着白茸面容身段,眼底疑惑也消了不少。
那大人唯爱美人,而且喜新厌旧。
女人对白茸低声道,“接下来,由花娘带你上去,奴便在这里告辞了。”
白茸嗯了一声。
她摸到袖内的袖里绯,如今紧张倒是消除了不少,这是她第一次独立办事,她想着,一定要努力完成自己的事情,不要辜负了大家努力。
二楼倒是没了人,细长的回廊两侧都是房间,以花木为名。
花娘拎着灯走在前。
白茸跟着她,偶尔听到两边房间内传来隐约的细碎声响,她如今知道那是什么意思,耳朵都一点点红透了,低着眼,哪里都不敢看。
“你生得漂亮,到时候,好好表现表现。”花娘对她道,“那大人,最喜欢的便是美人,出手又大方。”
花娘拉开了拉门,示意她进去。
白茸抬脚往里走,浑身都紧绷。
……
室内。男人沉重的身躯悄无声息地倒下。
他骨节分明的大手从床上拎起那男人衣领,拎着像是没重量一般,随手一甩,室内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这男人尚还有用,需要审讯,他姑且留他一口气。
今日没在这里找到梁王,他白走了一趟。
沈长离五感极为敏锐,闻到楼里无处不在的发.情气息便觉得厌恶。
拉门却在这时打开了。
沈长离先嗅到的便是一股甜腻,让人厌恶的香膏味道。
他狭长的眼,冷冰冰地落在了进门女人身上,手指已经落在了灼霜剑鞘上。
随即,他看清了那张脸。
一室月光泄地。
白茸抬眼看到的便是一张豪华的拔步床,上面笼着一层轻纱,帐中香气袭人,端的浓郁糜艳。
月下,室内正站着一个白衣男人,身形高大修长,清冷的面容沐浴在月光下,越发显得俊美离尘。
他打扮让她很眼熟,并非在青岚宗的高袍广袖,而更接近沈桓玉以前回京时的打扮,乌发玉冠,白衣窄袖,窄瘦的腰一束,丰神毓秀的贵族子弟模样。
乍一看,俨然便像是一个成熟了,青年模样的沈桓玉在室内等着她。
以前,久别重逢,沈桓玉见到她,便会将她紧紧揽入他怀中,再埋首在她脖颈,也不说话,要默默抱上好一阵子。
那一瞬,她几乎痴痴看着他。
下一刻,他冰冷无情的注视和花楼甜腻的味道,立刻将她拉回了现实。
她做梦也没想过,会在这种地方遇到沈长离。
阿玉……以前也会逛这样的地方吗?她的心里陡然五味杂陈。
身后拉门已经被花娘关上。
白茸浑身僵硬,低着眼,权当不认识他。
……实在待不下去。
白茸也不想管沈长离为何会在这里了,只知道自己约莫是走错了房间。
她也不留下打扰他的好事了。
白茸后退了几步,拉了拉门,对门口花娘道,“我走错了门。”
她低声对花娘说,“我不要他。要有喜欢他的,你给他去找一个来。”她说话颠三倒四,自己都有些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啊?”花娘怔住了,仔细看了一眼门牌,确是云月斋啊。
她纤细的腰被扣住,白茸身子一轻,整个人瞬间被拉了回去。
拉门被重新合上。
白茸唇角溢出一点吃痛的音节,看向他的眼神极为陌生,下意识便想后退远离他。
他狭长的浅色眸子俯视向她,神情冷淡。
关了门后,他已经早早松了手。她身子一晃,细瘦的背脊抵着门。
白茸知道,沈长离如今多碰她一下似都嫌脏了手。
可是,他也不是她的阿玉,她同样也嫌弃他,不要他碰。
他垂了眼,冰冷的视线检视过她全身,依旧平静,毫无变化,丝毫不像男人看女人的目光。
白茸死死咬着自己的唇,她不知他如今为何要如此。
一瞬间,她甚至有点恨他,恨他非要顶着阿玉的模样,出现在这种地方。
沈长离声音轻而平静,“白茸,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谁带你来此地的?”
“谁给你换的衣服?”
他脊背之上,竟缓缓升腾起了一点久违莫名的杀意,也不知究竟是对什么。
方才,他在她衣襟上,闻到了一点那个合欢宗男人的味道。
便是因为被那男人蛊惑,才会开始冷落他的心鳞,也是被他骗来了这里吧。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他既如此说话。
白茸道, “沈长离,我想去哪里去哪里,想穿什么衣服便穿什么衣服。”
“都与你无关。”
方才那点情绪波动已经了无痕迹地消失。
他无动于衷听着, 面上倒是也不见多少怒容。
随即, 白茸一拽身后拉门, 无论她如何用力, 那扇门却像是金汤铁筑一般,无论怎么用力, 都丝毫拉不开。
沈长离视线扫过,“后半夜,有人巡夜。你若是现在出去,待会儿,不知会被妖物拉去哪里。”
白茸纤长的睫毛颤动着, “你倒是对这里熟门熟路。”
沈长离说,“熟门熟路又如何?”
他轻轻笑道, “白茸, 你有资格过问我吗?”
“你是我的什么人?”
他把她的话,原封不动奉还给她。
白茸面无血色, 双唇发着颤, 仰脸看着他清俊的面容,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原本就不擅长打嘴仗,尤其在这种情况下。
他低着眼, 一看便看到了白茸袖中的剑气, 随便一想,便差不多明白整件事情了。
那肥头大耳的男人, 也值得她如此大费周章?他漫不经心想,早知道, 便彻底废了他。
白茸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俨然进退两难。以前十多年青梅竹马的岁月,她丝毫没有察觉到过,他冷淡的表层下,是这般恶劣不堪的性情。
沈长离视线扫过她的手腕,看到她左手腕上的白狐手钏,以及那片毫无出息,死死赖在她手腕内侧的银鳞。
神情丝毫未变。
“你是来找这个男人的?”
沈长离随手将黄昌博从地上拎起,提溜到了她面前。
室内光线昏暗,白茸低头一看,认出确是那张画像上的男人,只是他闭着眼,身子软塌塌的,面如金纸。
莫非是被沈长离杀了?
白茸心中一惊,伸手到男人鼻下,想去探他的鼻息。
没等她接近,沈长离已经抬手扔了那男人,道,“没死。”
“你想要他?”
白茸不吭声。
她不知道今晚沈长离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可是,实际情况便是,已经被他捷足先登。
按照顾寐之的说法,此处设有探灵锁,他是如何进来的?想到这里,她也懒得问了,以沈长离的修为,估摸着是想出现在哪里,便能出现在哪里。
她乌漆漆的眸子看向他,她也不傻,他从不爱说废话,如此意思,便是想与她谈条件了。
他视线落于白茸身上,划过她衣襟上那个合欢宗男人碰过的地方,淡淡道,“留下,陪我一晚。便把他与你。”
白茸双腿僵硬,愣在了原地。
沈长离面容清冷,神情极为平静,语气甚至也是寡淡的,与他平时说话时毫无分别。
光影交错,她整个人都呆滞了,只觉得眼前男人极为陌生,陌生到,甚至从未认识过他一般。
她一言不发,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他便当默认了。
他垂眸看向她的面容,“去把这些洗了。”
那种油腻恶心的香膏味道,他不喜欢。
外头有人送水,放与拉门口。
白茸麻木地在水盆边蹲下,一点点,清洗掉了面上脂粉。
少女灵秀的眉目从妆容中脱了出来,朦朦胧胧,像是山水描画而出,只有唇上还残余着半寸口脂。
他还是更喜欢她这般,干干净净,没被别人碰过。
男人拉过她,眉尖微微一挑。随即便低了头,旁若无人一般,将她唇上残余的口脂都吃尽了。
这下,便彻底干净了。
白茸浑身僵硬,沈长离却也没有更近一步。
那张拔步床上,白茸方才看到,枕席、被褥、甚至帘子上,都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层,都是沈长离的灵力所化。
所有能触摸到的所有地方都结了透明的冰层,触手却并不觉得冰寒,她甚至可以看到自己的面容。
沈长离的灵力扩散开来,轻轻松松结出了一方结界,外人压根无法进入。
他傲慢且有洁癖,是万万不会碰别人碰过的地方的。
重重帐幕内,他将她捞起,放与帐中。
白茸一言未发。
这时,一旁案几上的玉令亮了,楚挽璃在问他,问他如今到了哪里,她也到上京了,什么时候见面。
她找过他很多次,沈长离都没回。
这次,他本也懒得回话,见白茸在看着他,便拿了玉令,对楚挽璃懒洋洋回了声,“随你。”
便是在这种时候,他也记得回楚挽璃的话。甚至丝毫不在乎是否被她听到。
她的脸色一分分苍白,甚至惨然一笑。
如今,她只是他的一个玩物罢了,心血来潮了,便逗弄两下,不高兴了,便弃之若履。
他低眸,嗅到她了脖颈,以及细嫩的耳后那一点淡淡的香,眸色微不可查变化了些。
白茸想到了漆灵山那一夜,浑身都开始发颤。那时,她以为是在阿玉怀中,欢喜又羞涩。而如今,却是麻木绝望,甚至连反抗也不想反抗了。以沈长离的实力,倘若他想做什么,她如何反抗,都毫无意义。
他却并未多做什么。
男人大手搂住了她的细腰,拉到自己怀里。
随即,俯首在她的颈侧。
他干净的长睫垂落了下来,呼吸逐渐平稳,竟然便这样,抱着她开始入睡。
月色下,他眉宇清冷俊美,鼻梁挺直,闭上眼时,浓密的眼睫在玉白的皮肤上留下淡淡的阴影,唇上还残余着一点她的口脂,他也不以为意。
他在人前清冷稳重傲慢,在帐中,却一直有几分难言的自然的孟浪,不是有意为之,却什么都做得出来。
男人肩膀宽厚,她在他怀里,能感觉到他紧实有力的臂膀,长手长腿,心跳沉稳。比起少年时还有些青涩的躯体,彻底长开成熟了。
可是,却还是与沈桓玉几乎一模一样的神态与动作。
阿玉以前最喜欢用这个姿势抱着她。以前白茸害羞,觉得这个动作有些僭越了,并不经常愿意如此,经常要他哄了又哄,在没人的地方,方才愿意。
如今,在这样的场合里。
白茸心如刀绞,一颗心几乎被撕碎。
沈长离平日疏离傲慢,不近人情又厌人。这一次,却睡得很安心。
怀里抱着她,与抱着心魔不一样,很有实感。
心鳞还在躁动。虽然抱到了,明显觉得还不够。光是她的一个眼神,都足够让它兴奋。
这些躁动都被男人径直无视掉了。
她被他的气息笼罩。这间小小的屋子,像是一个巨大的巢穴,只容纳了他们两人。
夜色深重。
有那样的一瞬,白茸真的开始恨他,她实在太痛苦,痛苦到甚至都有些麻木。
她甚至呆呆在想,他为何能如此安好,而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沈桓玉若是出了意外,她定会为他守一辈子,守着他们之前的回忆,一点点老去,她愿意为他如此。
而不是变成一个如此陌生,却又处处带着他气息的男人。
时间过得很快。
翌日,天刚刚挂亮。
沈长离便睁了眼。
白茸也醒了,迷迷糊糊,抬手揉了揉眼。
沈长离已经起身,他随手拎起床后那昏迷不醒的男人衣领,朝她一扔。
他讲话倒是算数。
白茸身子一晃,纤细的手腕差点没接住那沉甸甸的男人。
沈长离道,“再过两个时辰,便会醒。”
他从头到尾也没有问,白茸到底要这男人做什么。
他的性子便是如此,以前也是,她需要什么,直说便是,他便会去弄来,从不磨叽,也不会过问理由。
沈长离身形一晃,已经毫不留恋地消失了清晨的雾气之中。
白茸呆愣愣在室内坐了好一会儿,方才与顾寐之传递了暗号。
随即,她放出灵藤,缠绕住这个男人,从窗口将男人放了下去。
浓雾中,白茸感觉到,有人在下方接到了男人。
她收回灵藤,自己也从窗户中跳下。
袖中绯剑化作了一道流光,陡然扩大,出现在了白茸脚下。
她微微散乱的乌发与衣带,在风中翻飞。
三人都在官道边等着白茸。很快带她回了屋。
黄昌博还没醒,已经被绳子捆住四肢,扔在了一旁。
昨日宵禁之后,他们在此处等了很久,却一直没收到白茸的传音,原本,李汀竹甚至有些按捺不住,想要进去碧华楼找白茸,却还是被顾寐之按住了。
蒙蒙晨光中,少女鬓发散乱,妆容尽洗,身上衣衫倒是还算完整。
她面容有些苍白憔悴,桃花眼眼尾甚至还微微泛红。
想起她几乎在那个狼鼠窝里待了一晚上,李汀竹脸色极为难看。
他紧抿着唇,“你是不是被……欺负了?”
他目光看向一旁昏迷不醒的黄昌博,眸光透出极致的厌恶,身上灵力似乎都紊乱了起来。这张脸,他极为熟悉,比起在画像上,见到真人,更能激发他的回忆。
白茸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轻轻摇了摇头。
李汀竹迟疑了一瞬,看到她纤瘦的身形,最终还是没忍住走近。
李汀竹比起上次有了一些经验,他修长的手轻轻拍了拍白茸背脊,低声安抚,“对不起,我作为师兄很失职。不该同意让你去做如此危险的事情。”
她只是摇着头,擦了擦眼角,什么也没说。
晁南原本打算过去找李汀竹,却被顾寐之随意捉了袖子,“小孩子,别去打扰。”
晁南:“?”
白茸以前其实不是个爱哭的人。
如今回想起来,眼泪倒像是流不干一样,白茸恍恍惚惚想,她上辈子,许是欠了沈长离的,这辈子,便是来还债的。
这辈子她流的眼泪,几乎全都是为了他。
她终于恢复了正常,擦了擦哭红的脸,对李汀竹说:“师兄,谢谢你。”
“没关系。”李汀竹低声说,“以前,我有个妹妹。和你岁数差不多大。”
“并不是说,把你当做妹妹的意思。“他耳尖微微发红,又解释了一句,温声道,“下次再也不会让你去做这种事情了。以后,你倘有什么委屈,都放心可以和我……我们说。”
他眸子乌润明亮,黑漆漆的。白茸撞上他的视线,只是看了一眼,便低了头。
随即,她的视线落回他下半张脸,李汀竹下颌生得清瘦漂亮,唇红红的,很薄。
她这才似找到了几点安心,轻轻点了点头,声音还有些鼻音,“好。”
倒是一旁顾寐之,视线落在昏迷不醒的黄昌博身上,神情有些微妙的变化。
黄昌博被生擒,双腿的血液都被残忍地凝固了,让他压根无法行走逃跑,双腿都废掉了。
这真是白茸能用出来的手法吗?
如今庆帝缠绵病榻,朝中梁王、西宁王、太子三足鼎立。梁王控制了朝政,太子占着礼,西宁王拥兵,三方相持不下。
梁王党羽如今在朝中极为猖狂,黄昌博便是梁王手下的一员关键人物。他在大理寺关系盘根错觉,又暗中联系着碧华楼,通过这个据点多方打点。
如今,黄昌博在碧华楼被生擒之后,形势便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黄昌博欺男盗女,鱼肉百姓,死不足惜。
太子拿了这机会,自然毫不容情。
以黄昌博被拿下为起点,又掀起了一轮风暴。
只是,至今也没人知道,那黄昌博到底是被谁拿下的,之后竟也无人探寻,一切都透露着一点吊诡。
内殿,霞梧宫。
棋盘边的白衣男人身姿笔挺,垂眸,淡淡碰了一口,便放了。
他性子极端挑剔,周围侍女也习惯了,知道定是不符合他口味,悄不作声,便把所有茶食物都换了一套。
沈桓玉久不在京,身上浸润的这点贵族子弟的傲慢,却像是与生俱来。
对面坐着一个美艳的宫装女人,只是坐于轮椅之上,似无法行走。
她叫退了所有人,看向他,“你如今,变化了很多。”
她被锁链囚禁在霞梧宫水池,甚至无法收起龙尾。
几年前,沈长离突破还虚期后,他用剑气斩断了锁链,放了她自由。
只是,青姬依旧无法离开这处宫殿。这不是咒术,而是因为她早应陨落了,不过用此处浓郁的龙气吊着一点亡魂罢了。如果不是如此,当年,她也断然不会委屈自己俯就一个人类。
沈长离没说话。
青姬可以清晰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的变化。
虽然是混血,但是龙骨归体后,他显然变化了很多,身上的压迫感越来越强。
青姬问,“龙骨现在如何?还适应吗?”
沈长离说:“本便是我的一部分,谈何适应不适应。”
他神情很陌生。青姬却丝毫不以为意。
如今情况比青姬想的好很多。
原本,将龙骨换入他体内时,青姬有过预计,觉得他大概率会死或者疯了。
可是没有,他忍下了这非人的痛苦,并且成功地接纳了龙骨。
沈桓玉惊才绝艳的修炼天赋,加上归位的龙骨。只待他飞升后,在仙界真正的龙冢里,替族人一雪前耻。
她的任务,便也尽数完成了。
青姬端起茶,喝了一口,问道,“你的婚期,我记得便是下月了吧。如此正好。”
兽类有漫长的繁殖期。
以前,因为身怀仙骨,并且有一半人类血统的缘故,沈桓玉不会受到这样的困扰。
随着龙骨回到他的体内,他属于龙类的特质会越来越明显。
性情难免变化,也很有可能随时失控。
身边能有个伴侣,帮他度过这段时间,自然会好很多。
青姬道:“那姑娘叫什么来着?我记得你从小就很喜欢她。”
沈端与友人有过一桩指腹为亲的儿女婚约。是找人卜过卦的,说沈家儿郎,与白家的三小姐,是命中注定的一对。
那时孩子都还小,也没人在乎这婚约。后来,人都大了,庆帝想起了这婚约,叫沈桓玉进宫密谈了一番。之后,这婚约便没取消,一直延续下来了。
便是因为沈桓玉一心喜欢她。不然,以那姑娘的身份,如何能与他保持婚约这么久。即使没有明面上的身份,他依旧是庆帝最宠爱的儿子,金尊玉贵的三皇子。
这么多年里,其实庆帝提起过几次,是否要公开他的身份,都被沈桓玉拒绝了。
以前被送去青岚宗是为了避祸。如今,他有了自保能力,也不打算在青岚宗长待。
那时,他预备好了,等婚后,便带着白茸一起出门游历,去她喜欢的地方看看。
白茸喜欢游记,喜欢听故事。
少年筹备了很多,他走过了大半九州,留下了不少印记,都是打算以后与她一同前往的地方。
……
千年前,夔龙配偶一般是雌龙多一些,或者是凤族,更为搭配,与人类通婚的其实很少,尤其是与女人。
不过如今这两类都已经难得找到适龄的了,找人类也凑合。
沈桓玉喜欢谁,青姬其实都无所谓,能与他成婚,帮他平稳度过这段时期,多生育子女便行了。
青姬道:“族内人丁凋零,你能早点娶亲,开枝散叶,也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沈长离修长的手指摆弄着手中茶具,一言未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垂眸冷冷一笑:“以前不懂事罢了。”
“我为何会看上她?”
都是女人罢了,白茸甚至是女人中不听话的一个。
换一个,又有什么不同。
沈长离已经起身,冷冷淡淡,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离开了霞栖宫,沈长离去了一趟皇极殿。
庆帝如今已经极为衰弱,昔日高大英武的男人,如今苍老又虚弱。
沈桓玉性情自小凉薄,与庆帝也很难说有多少父子之情。他的模样几乎都是随了青姬,包括眉宇间冰冷傲慢的气质。
“其实,最开始时,我想过要传位于你。”庆帝咳嗽着,看向面前高大英俊的年轻男人。
沈桓玉神情丝毫未变。
他是化外之人。
便是人间九五之尊位置,于他而言,也毫无意义。
庆帝叹了口气,“我知……你们与我们从来不是一类人。”
他边咳嗽,面上浮现一点复杂的笑意,“希望你以后,念及曾在人世里走过这一趟,可以一直保有一分怜悯。”
他一言未发。抬步走出了这重重宫阙。
他的童年,便是生活在这里,终日不见天光。
直到后来,成为了沈桓玉,才得以走了出来,得以回到了人世里。
只是,他的记忆里有许多不长不短的空白,不知道到底是缺了什么。
约莫是和那个女人有关。
不过他也不在乎到底发生了什么。
估莫着,都是一些无聊的琐事罢了。
他看向远处树影遮掩下的宫阙。
男人的背脊之上,尚留着一道极深的伤痕。便是在那一处,抽骨重生。
他狭长的琥珀色眼看向远方,淡淡想,不知以前的他,都在想什么。为何会心甘情愿保存这桩婚约这么久,就那样的爱她吗?
他轻笑一声,他偏不信这邪。
……
白府中,下人正在清点着礼单。
春叶从门外风风火火跑回来,气都还没喘平,“姑爷回京了,小姐,你有去看到吗?”
估摸着是因为婚事在即,沈桓玉回京了。
春叶刚偷偷摸去了沈府,正巧撞到了他回府。看模样年龄,估摸着,便应是沈桓玉了。
春叶激动地比划道,“姑爷生得确是特别的俊,个高长腿,气质也好。”比以前她见过的上京公子哥都要好看。
白芷正在刺绣,抿着唇笑道:“我见过的。”
以前她见过很多次,沈桓玉与她那妹妹在一起。模样确是很好看的,不过没想到,瞧着冷冷的,私下却那么热情。
她面容忍不住红了一下。
沈桓玉的模样人才都是极好的。而且,更重要的是,如今京中谣言沸沸扬扬,谈及沈桓玉真正的身份,这不是说着好玩的事情,能在京中流传这么久,而无人被处决,足以说明一点真实性了。
白芷愿意赌一把运气,倘若真能嫁给他,未来便能飞黄腾达。如今帝位悬而未决,假设走了大运,以后造化都说不准。
……
夜色铺陈而下,白茸拎着袖里绯站在碧华楼门口,尚在喘气。
那日拿了黄昌博后,几人在上京城调养了几日。
今晚,终于到了来碧华楼除妖的时候了。
“走,去大闹一场。”顾寐之挑眉道,“你们不是都早就想如此?”
却是,晁南都已经摩拳擦掌。
今天线人给他们通报了消息。朝中似有人打算在今晚对碧华楼下手,不过,因为里头掺杂着大量妖物,因此,叫青岚宗几位配合,今晚一起彻底清理碧华楼。
给他们的时间是亥时中。
白茸坐在石狮子边上发呆,如今已到宵禁,官道上极为僻静,只听到远处打更人悠长的调子。
李汀竹朝着白茸一笑,“今日不用收手,大半都是害人的低阶妖狐,都不难处理,今晚,我们最重要的任务便是揪出碧华楼的老板娘。”
白茸嗯了一声,手指轻轻摩挲过袖里绯。
碧华楼狐臭味冲天,她如今能很清晰地闻到。
碧华楼的老板娘身份已经明确了,线人说得很清楚,便是一只四尾妖狐,但是她性情极为狡猾,经常改换容颜,因此并没有画像,如今唯一能确定的便是她今晚也在楼内。
昨日,楚飞光正巧醒了,听到这里倒是极为感兴趣。
因为白茸炼制手钏需要的原材料,有一条是便是灵狐妖丹,他说如今给她撞上了个狐狸窝,倒是正好,叫她趁机收集一点妖丹。
白茸倒是有些犹豫,她以前从未接触过妖丹。
虽说知道这些妖狐作恶,但是她没有亲眼见到过,要她亲手破开妖物身体取丹,还是有些下不动手,她预备见机行事。
“走。”顾寐之低呵了一声。
白茸随在他们身后,闯入了碧华楼。
如今楼内一片混乱,似是来了不少官兵。
白茸今日将黑发束成了高马尾,一身青衣,乍一看,竟有些像个面目秀美的俊俏少年。
她灵视很敏锐,一眼能分辨出狐妖与常人。
几番下来,用灵藤捆覆了好几只妖狐,救下了不少人,那几人有侍女、有客人、也有姑娘,共同特点便是都被妖物吓傻了,朝着她千恩万谢。
她与李汀竹几人分开了。白茸喘一口气,陡然看到远处火光爆开。
她擦了擦汗,似是有些知道,之前晁南为何说,要经常与李汀竹处理烂摊子了。
只是,还是没找到那老板娘。
李汀竹的灵力似乎有些失控,楼内布帐极多,那火光引燃了一道大堂挂着的布帐,便顺着大梁,一路烧了过来。
白茸皱眉,看到一个十四五岁的青衣小姑娘,穿着侍女衣服,正抱着脑袋,坐在大梁下瑟瑟发抖,她头上燃起的帘子马上要掉下来了。
白茸驱动了身法,没多想,已朝她掠了过去,“小心!”
将她抱在了怀里,躲开了那一点落下的火光。
那小姑娘脸色惨白,满脸泪痕,哆哆嗦嗦,似是吓傻了。
白茸在她身上没感觉到任何妖气。
小姑娘比她矮些,极为纤瘦,估摸着平日也没吃饱喝足。她不免心生怜惜,摸了摸她脑袋,朝她低低哄道,“没事了,没事了。”
“谢谢姐姐。”她带着浓重的鼻音,靠在她怀里。
下一秒,她的神情却陡然扭曲。
手已经化成了五根锐利爪子,朝着白茸心脏的地方冲了过去。
白茸瞳孔扩大,谁都没想到这一下,实在是太近了,她驱动了袖里绯,还是慢了些,那狐妖出手实在太快了,来不及了。
那一瞬,白茸几乎能嗅到死亡的气息。
一直缠绕在她手腕上的鳞片陡然发热。
银色的鳞片在她身体表层游走,已瞬间出现在了她心口的位置,扩大开来。
白茸半张着唇,黑发散落下一缕,落在她的面颊边。
没有任何感觉,甚至一点疼痛都没有。
妖狐抽回了自己的爪子,神情莫测。
白茸还在重重喘着气,已经驱动身法,瞬间出现在了她几米远的地方。
沈府。
府邸内,较平日热闹许多,下人忙进忙出,在精心筹备主人过段时间的婚事。
白衣男人原本正坐于卧榻上调息,背脊笔挺,他陡然睁开了眼,看向心口位置,长眉微拧,但是一言未发。
那晚上,许是睡得太深,他忘了收回心鳞了。
第40章 第四十章
变故实在是发生得太快, 白茸紧紧握着剑。
楚飞光声音在脑海中响了起来,“小茸,不要轻敌, 对面可能不止是四尾妖狐。”
那个青衣小姑娘的面容逐渐变化, 身形也开始抽条, 她完全褪去了稚嫩, 唇红齿白,已经陡然变成了一个妩媚的女人。
她可以这般完美的将自己的妖气隐藏起来, 甚至轻易变化自己的形貌,起码也是几百年的修为了。说不定,已经生出了五尾或者六尾。
除去青丘天生的九尾狐王族之外,其他狐妖,都需要自己修行, 修为越深厚,修炼出的尾巴也越多。
胡芊芊咯咯笑着, 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姐姐,你的心脏闻起来很香很甜, 姐姐可以卸掉那防具, 让纤纤试试你心脏的味道吗?”
她不知道自己刚才那一下是被什么挡住了。倒是没想到, 这小修士,身上居然会穿戴着这般高阶的防具。
她形貌已经完全是成年女人的模样了, 但是说话调子还用着小女孩的天真稚嫩, 说不出的诡异。
白茸轻声问,“你便是碧华楼幕后的老板?”
原本以为是被妖物夺舍的人, 如此看来,白茸只能在她身上嗅到单纯的妖气。
妖物多冷血傲慢, 看不起人,选择与人混迹在一起的妖,是白茸第一次见到。
胡芊芊笑道,“姐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们今晚闯入碧华楼来,将这儿弄得乱七八糟。如今,想再这样轻易出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人间的贪嗔痴欲最为美味,她以人类的情感和欲望为食,又喜好美人,碧华楼便是她最好的据点。
“你生得也很美。”她视线划过白茸面容,“可惜,是个女儿身。”
若真是个温柔俊俏的美少年,她无论如何,都会把他掳回自己的巢穴。
在与胡芊芊说话的时候,白茸左手已酝起微光,想用灵藤捆绑住胡芊芊。
一击不成,她的藤蔓被利爪轻易斩断,灵藤还是第一次受损,白茸感到一阵锥心的疼。她没做声,收回了灵藤,继续用身法与胡芊芊周旋。
对面修为显然低于六盲蛟,她不至于对她造不成半点损伤,但是并不输给槐魑多少。
白茸祭出了分影剑,想试着从她背后突破。
如今,她已经差不多能化成三道分影来。
不远处,竟又炸出了一个火球,朝两人方向扑来。
白茸原本以为是李汀竹的支援,可是……她没料想到,那火球竟然丝毫不分敌我。
胡芊芊往后一跃,避开了。
白茸瞳孔扩大了一瞬,她因为毫无防备,衣袖被火苗撩到,她用了个化水诀灭了火。
顾寐之的声音从身后浓烟中传来,他朝她冲了过来:“小心,阿竹如今,似是有些走火入魔。”
他面色阴沉,怀里正抱着一个绿衣姑娘,瞧着与白茸差不多大。
“这是阿竹以前失散的妹妹。”顾寐之道,“找了很久,却没料到,在这里遇到了。”
认出她后,李汀竹的情绪便开始失控。
“哟。”胡芊芊看着他怀中人,倒是饶有趣味。
“这姑娘,一路似是被辗转卖了许多次,才来到我们这呢。一路受这的折磨可不少,最开始,她一直还记得自己的父母兄弟,成日说胡话。被蘸着盐水的鞭子吊起来抽了几顿之后就好些了,再后来呢,便听话了,再也不瞎念叨了。”
李汀竹的父亲以前是梁州太守,因为犯事,居家遭了流刑。半路上,李汀竹的妹妹李如兰丢了,这却也是他如今唯一还可能存活的家人。
李汀竹来青岚宗后,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妹妹。
顾寐之与李汀竹素来交好,神情更为阴沉,他盯着胡芊芊,唇边露出一抹诡异的笑:“不急,等下你被我们擒了。这些滋味,你也都可以亲自尝试一遍。”
白茸一直一声未吭,两人说话时,她在不声不响提气。
她的身法大部分是学自沈长离,轻灵奇诡,她勉强模仿了三分,但是,通常也够用了。
碧华楼已经变成了火场,周围全是滚滚浓烟,倒成了天然的障眼法。
她对楚飞光传音:“师父,帮我一下。”
她只有这次机会了,她自己的灵力,攻击力不够。
楚飞光没回话。袖里绯的剑身却已经一分分灼烫,变成了透彻美丽的绯。
上头蕴藏了楚飞光的灵力,宛如一片灼热的美丽绯叶。
胡芊芊还在与顾寐之周旋,顾寐之生得俊美,还会一点魅术,她挺喜欢。
意识到身后剑气时,她陡然抬头。
已经迟了,白茸的身形,不知何时已经诡异地出现在了她的正上方,纤细的手中握着一柄灼热的绯刃。
袖里绯凌厉的剑气朝着她的百会穴直冲而去,毫不留情。
胡芊芊遭受重创,头部竟变回了一只黄狐头颅。
“封。”白茸掐了封灵诀,毫不停歇,一连下了几道。
最后,她变出灵藤,将胡芊芊捆了个结实,足足捆了四五圈。
她喘着气,身子一软。短时间用了太多法诀,她只觉得自己浑身灵力似乎都被掏空。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之后,顾寐之方才反应过来。
“师妹。”他忍不住鼓掌,“你比我料想的,似乎还要强很多啊。”
她的战斗素质与反应,看着实在是不像半路出家能修出来的。
白茸却没顾上这么多。她站定,缓了一口气,便叫顾寐之:“小南现在在哪,他有办法能控住师兄吗?”
碧华楼内还有许多普通人在,李汀竹再这样失控下去,很难说会变成什么样。
顾寐之道,“可以。”
如今胡芊芊已经被白茸制住,晁南也不必顾忌这些了。
“小南。”他给晁南传音,“碧华楼老板娘如今被控制了,你帮忙压制一下阿竹。”
对着双目赤红,还在不住溢出灵力的李汀竹,晁南也松了口气。
他面前,全是横七竖八的妖狐尸体。
晁南的法器竟是个黄色的法钵,法钵扩大后,径直将李汀竹整个人都罩了进去。
剩下的一些小妖,顾寐之都轻松收服掉了。
这混乱的一晚,终于这般结束了。
白茸受了点伤。
发尾被烤糊了,脸上有几道擦伤,她掀开袖子才发现,自己的左手臂,也被胡芊芊的利爪割破了好几道,伤口极深。
处理伤口时,她疼得嘶了一声,脸蛋苍白。
鳞片静静地贴在她的左手腕上。
很奇特,这鳞片只给她挡住了胡芊芊的那一击。此后,便再也没有动静,即使她身上也受了伤。
不过,白茸怔怔地想起了那个场景。那一下,倘若落她身上,她估计便直接被掏心破肚,死无全尸了。
楚飞光的声音浮现了出来:“我原本以为,这鳞片上并无灵契。看来,是我想错了。“
有灵契的心鳞,能给被保护的人抵挡致命伤害。一般,不是公龙认定的伴侣不会给。
“你以前,有没有遇到过公龙?”楚飞光问。
白茸摇头。
她以前出门少,遇到过的男人都没几个,别说什么公龙了,简直闻所未闻。
白茸从没见过龙。只是,她思索着,应该与那蛟是有点亲戚关系的吧,长得估计也差不多。
楚飞光挑眉,看来,还是条倒贴的,白茸都不知情,他就自己把心鳞都上赶着送了。
心鳞的成色与龙的血统实力息息相关。看这心鳞的强度,估摸着,应是条尚年轻,实力也不弱的求偶期银龙。
不过楚飞光倒是觉得无所谓,拿着也没坏处,还能保命。大不了,等到时候被那龙找上门,拒了再还鳞便是。
白茸呆呆看着贴在自己手腕上的银鳞,心情很复杂。
她想起那六盲蛟,说是要把她掳回水下,用原身日夜缠着,让她给他生一堆小蛟,还说这便是他们的习性。
白茸光是想象一下,自己被覆满了鳞片的巨大躯体缠绕,便觉得害怕。更不知道,人类和这些妖兽要怎么通婚生子,生出来的会是什么怪物啊。
白茸自小便害怕有鳞片的生物,鱼都不怎么吃。
不过……
昨日也算是被它救了一命,她也不是不会知恩图报的人。
鳞片泛起一点微微的光泽,白茸之前冷落了它好一阵子,昨天救了她一次,估计等着奖励。
白茸没办法,只能伸出手指,敷衍地轻轻摸了摸,“昨天,谢谢你救了我。”
鳞片上微光还没褪去,紧紧贴在她手腕上,被她摸着,便一动不动了,只等着她再多触碰一点。
与官府沟通善后的事情都交给了顾寐之。
白茸修养了一天,再醒来时,天都已经黑了,她去找晁南,问了一下李汀竹情况。
晁南忧郁地说:“还好,师兄尚没有走火入魔。现在也正在歇着。”
“那狐狸头子也暂且关在这里了,顾师兄正在看守着,需要等竹师兄醒了,驱动云舟,再一并带回宗门处理。”
白茸随着他一起去后院。
胡芊芊被关在了巨大的铁笼子里,已经化回了人形,但是气焰依旧嚣张。
顾寐之沉沉看着她,“你知道,之后等着你的会是什么吗?”
“我知道啊。”胡芊芊咯咯直笑。
“生掏出我的妖丹。”她掰手指,天真地数着,“将我的毛皮剥下做成披风,血肉炼制丹药,还有我的眼睛,尾巴,都会被从身上拆下来,一一分给你们宗内的大人物。”
“据说你们青岚宗的水牢,用来折磨妖兽是一绝呢。不知道我这一次有没有福分体验到。”
白茸沉默不语。
晁南脸色很难看,呵斥道:“你胡说,我们何曾拿过妖物的血肉炼丹。”青岚宗是仙门,仙门丹药都是灵草仙物所制,什么时候会用妖兽污浊不堪的血肉。
胡芊芊丝毫不以为意,“你们修士不是一直都是如此?只是以前,因为有天阙大人,我们才能过上一点好日子。”
又是这个名字。
白茸想起以前,楚飞光与她描述的妖王天阙,毫无慈悲,残忍傲慢。
如今,从胡芊芊口中听到,却满是尊敬、爱戴……甚至是堪称狂热的崇拜。
白茸问:“你认识这位……大人?”
修士提到天阙大人,一般语气满是厌恶或是惧怕。
这一次倒是特别,白茸语气很平静,听不出多少情绪来。
于是胡芊芊便与她多说了几句,“那会儿我还很小,还不会化形,天阙大人还抱过我呢。”
她还是只狐狸幼崽,跟着哥哥一起去宫内觐见,她乱跑迷了路,正巧遇到了天阙大人。
月下寒池边,那道独立的身影孤独清寒、却又修长峭拔。
他单手拎起她后颈皮毛,扔给了哥哥。
那也是她唯一一次见到天阙大人的真容。
他与他们完全不同,是他们唯一的王,是在神坛之上,万妖敬仰的存在。
“说起来,那男修是不是也还在卧房歇息着呢。”胡芊芊陡然诡异一笑,“这几日,似都没有见到他。”
他杀了那么多妖狐,身上狐怨极重,又心神不稳,被中了狐毒都没发现。
狐毒迟早发作,到时候,找不到解药,估摸着,那男修也会一起下来地府陪她了。
晁南道,“师兄早恢复了,在歇息而已。倒是你,明显活不长了。”
“我死了也没关系。”胡芊芊笑道,“哥哥会替我报仇的。”
哥哥收到了赤音大人的传音,如今,应该也快到上京城了。
况且,她是真的不在意生死。妖与人的思维方式完全不同。
胡芊芊咯咯笑道:“生死各安天命,六道之中,往生不住轮回而已。”
她看向天边,铅灰色的积雨云层层叠在一起,俨然山雨欲来的景象。
她大笑道:“天阙大人复苏的时候马上要到了。到时候,你们都会付出代……”
她没说完,顾寐之抬手,一道灵力已经封住了她的嘴巴。
他放下了遮住笼子的黑色帘子,道,“别听这妖物胡言乱语了。”
……
夜晚,雨越下越大。
白茸又去看了一眼李汀竹,因为情绪波动太大,灵力暴走,他还在昏迷着,
李如兰已经被顾寐之安置好,如今,就住在白茸旁边的房间。
白茸过去探望她。
李如兰在流放路上丢了后,不久,便被人牙子拐卖了,卖来了京城,卖与了一家富户。因为李如兰生得漂亮,过几年便被家主强行收成了小妾,之后,又被主母趁着家主不在时,找了个机会发卖了。便开始了一路悲惨的经历,最终在半月前被卖进了碧华楼。
提起这些经历,她依旧在瑟瑟发抖。
白茸搂着李如兰,轻轻抚过她的背脊,柔声哄道,“别怕了,没事了。”
“现在,你和哥哥团圆了。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
两人岁数差不多大,白茸声音温柔,极让人安心。李如兰依赖地倚靠在她怀中,嗯了一声,她如今对男子都还有些惧怕,对她却满怀信任。
好不容易将李如兰哄睡了。
白茸轻手轻脚离开了,又去看李汀竹。
室内一片昏黑,没人点灯。
白茸拉开拉门,站了一会儿。浅淡的月光下,修长人影一动不动。
白茸走近了一些,犹豫着在他卧榻边坐下。她低声说,“师兄,你其实醒着吧。”
李汀竹责任心极强,估摸着也是一直在自责,以至于自责到走火入魔,至今仍不敢面对妹妹。
她说:“师兄,往后看,至少,团圆是件好事。”
“你倘再出了事,惜兰在这个世上,便一个亲人也无了。”
“那些事情,也不能全怪你。”
李汀竹握住了她一只手,侧过了脸,只是一言不发,他长睫和清瘦的面颊都濡湿了。
实在过于肖似……他还不成熟时,偶尔有过的神态,白茸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
不过,他从未在她面前流过泪。
白茸心软成了一片。
她轻抚过他灼烫的面颊,用手帕给他轻轻擦去眼泪。
也没抽回手,就这样让李汀竹握着,坐于卧榻边,安安心心地陪着他。
她手腕上的银鳞闪着微光,有点灼热,很快便又平息了。
安静陪了他一会儿后,白茸用了一点灵力,让李汀竹再度昏睡了过去。
白茸安慰完李如兰,又去安慰李汀竹,两人这几天都离不得她。她性情温柔,似天生便有能安抚人的魔力。
*
沈府。
沈长离做了一个梦。
梦中,在一个生满了莲花的宽敞大殿之中。
帘幕翻卷,卧榻上有相拥的两人。
男人乌发白衣,平日高傲清冷的眉眼沾满了欲念,沈长离只是看了一眼,便清晰地知道,他如今正处在什么时期。
都到了这种时候了,甚至连原身都不敢化出,他轻嗤了声。
用着人形,衣衫尽褪,放下了所有尊严,用尽办法,低头与女人求.欢,那模样,简直比最低贱的男娼都不如。
而这女人,却也只是低垂着眉眼,毫无回应,半分不与他纾解,遑论彻底满足他。
沈长离无动于衷看着,方觉男人有些眼熟。
琥珀色的狭长眼睛,薄红的唇,清冷傲慢的面容。宽厚的肩,窄腰,四肢修长有力。
他的神情陡然阴沉了下去。
而那女人的神情气质……竟和白茸说不出的相似,甚至连耳垂上那颗小痣都一模一样。
卧榻上,白衣男人睁开了眼。
他声音冰冷:“没出息。”
不知是在说心鳞,还是方才梦里那个男人。
像狗一样对一个女人摇尾乞怜。
更何况,还是对白茸。
他冷冷一笑,别人碰过的,便是再喜欢,他也绝不会再碰一下。
便是要碰,也不可能是这般碰。他碰白茸,也从来不是这般。
他站起身,看着外头高悬的弯月,体内龙骨又在躁动。
月如人,过盈则亏。
他周身泄出的灵力,不知不觉已经将整间书斋都冻结了。再这样下去,灵力外泄越来越严重,他无意识冻结的,可能就不止是一个书斋了。
飞升已经刻不容缓,他却还摸不到那一点最后的玄机。
男人英俊冰冷的眉目溢出了一点不耐,那点背按捺下去的躁意陡然扩大。
她用碰过别的男人的脏手,去碰他的心鳞。
沈长离极少有这样的时刻。
他细长的手指按住一旁灼霜的剑刃,剑刃通体冰寒,变得极亮,他是真的动了杀气。
那般三心二意的女人,还会扰乱他飞升,为何还要留?
他又为什么要把心鳞给她?她配吗?
他心中涌出无名的烦躁,一阵一阵,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书斋外有人叩首,“殿下。”
书斋内的冰层消失了,他推开门,“何事?”
门外,是侍卫长成礼。
成礼迟疑道,“关于殿下的婚事。那白家,似是准备偷梁换柱。”
殿下与白茸的婚约,是经过了陛下首肯的。这种情况下,白家做出这种胆大包天的事情,往大里说,可以治他们一个欺君之罪,往小里说,白茸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只要殿下喜欢,姐姐还是妹妹都无所谓。
男人冷冷说:“与我有婚约的是白家女儿,而非固定的哪个人。”
随便是谁都行。
既然朱砂已破,如今,他又为何非要硬生生捱受着龙骨毒?
莫非他还需要给人守身,可笑至极。白茸也不配。
白家给谁,他便娶谁。
……
楚挽璃和夏金玉到达了上京。
楚挽璃早早拿灵石去换了足量金子,两人预定了上京城最好的客栈。
她们去置办了医生人间的行头,打扮起来,极为俏丽,像是一对儿姐妹花。
夏金玉也是第一次来上京,仙境固然漂亮,但是人间的繁华,也别有一番趣味。
“挽挽,接下来我们去哪儿玩呀?”她好奇问道。
楚挽璃笑着说,“先去沈府找哥哥吧。”
“现在算是来了哥哥的地盘了,得由他招待我们才好。”
沈长离出身上京,楚挽璃也知道。
她知道沈府地址,便先去找客栈小二打听了一下。
小二却说不知道沈长离。
他指着地址道,“这里住着的是沈端沈大人,他的独子名沈桓玉。”
哥哥的父亲,确实是叫沈端。
“莫非,这才是哥哥本名吗。“楚挽璃喃喃道。
好像以前是听到过,李慈真叫他“小玉”,她一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问过沈长离,他也没答。
夏金玉道,“第一次知道沈师兄的这个名字哎。”
楚挽璃也觉得很新奇。
“小玉哥哥?”
她在口中念叨了两声,觉得很是顺口。
莫非这么多年,其实她一直连他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
心音道:“你忘了你来这里的任务?为的是赤音鸾心羽。“
“赤音鸾如今尚在上京,你这次一定要抓住机会。”
玄天结界坍缩的速度越来越快。到时,人、妖、魔三界会再度重叠。
人间会变成一派地狱之景,洪涝旱灾遍布,灾民流离失所,妖魔横行。
虽然不会影响到仙境,但是,三大仙门也都无法坐视不管,修士死伤也极为惨重。
楚挽璃是被选中的,以身饲魔,平息一切的救世主。
“我告诉你一条明路。”心音道,“你若是真喜欢这个男人,便把任务做完。”
“到时,他也会是你的奖励之一。”
按照设定,青梅竹马,师兄师妹,高岭之花跌下神坛。
沈长离也应该是楚挽璃之后完成救世任务最大的助力。
沈长离性子表面清冷淡漠,其实反差极大,内底偏执疯狂,而且独占欲与嫉妒心都极强,不允许伴侣身边存在任何其他异性。
如今,似有些走歪了。
心音看不透那个男人,不知道他心底到底在想什么,偏执疯狂没看到,倒是感到了他的极端敏锐与极端危险。
他与楚挽璃相处时,楚挽璃痴迷于他,被迷得七荤八素,他却平静得一丝波澜都没有。
心音甚至觉得,他透过楚挽璃,似是在讥诮地看着它。
它的任务是维护剧情按照原设定进行,如今看来,沈长离是最大的变数,楚挽璃却又对他痴迷不已,心音觉得棘手,却又很难处理,毕竟,它无法直接干涉人物的行动。
按照原本剧情,沈长离此番回京,应是彻底把他原婚约退了。
和他原来的那个未婚妻,也再也没有瓜葛。
可是,如今,心音却感觉到有些不对,问题出在沈长离身上。
它预感到,他还是会在此月成亲。
……而且,他元阳破了,心鳞也没了。
这些信息,心音暂时还没法告诉楚挽璃。它无法理解,按照设定,他性子很忠贞,爱上一个女人后,就很难再移情,他应该是属于楚挽璃的男人,这些没给楚挽璃,又给谁了?
楚挽璃眨了眨眼:“你说哥哥吗?莫非,我能救世,他便会与我在一起?”
她对救世毫无兴趣,左右这些妖魔也影响不到修士,普通人死活与她有什么干系。
但是她喜欢大家的赞誉与爱戴,喜欢救世主的名号,也想要沈长离。
如此一看,她倒是提起了一点兴趣。
*
碧华楼的事情还尚未处理完,顾寐之这几日都在跑进跑出。
他们需要安顿好李如兰,同时,李汀竹的身体也还很虚弱。
所以,一行人便暂时没有离开上京城。
这段时间,白茸一直照顾着李汀竹,他晚上还是经常睡不好,白茸经常会坐着陪他一会儿,说说话,等他睡着了再走。
而且,兄妹两讲话,也都需要白茸在场,不然两人就都什么都讲不出来。
这天,兄妹终于有点融洽了,李汀竹带着李如兰出了门,去百味坊买她爱吃的零嘴。
白茸终于得以歇下来了,有了些自己的时间。
白家,她是不打算回去了。
只是,白茸一直有些犹豫,要不要去看看故友,她不声不响消失了这么久,惜君估计也在担心她。
这一次离开上京,之后再要回来,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犹豫了半天,白茸还是下定了决心,打算去走一趟。
白茸出了顾府,轻车熟路,往南坊方向去了。
宋府与白府只隔了一条街,她和宋家三小姐宋惜君是从小玩到大的手帕交。
一下来到了那一堵熟悉的红墙边,白茸想了想,还是不打算从正门进去了。
她施了个轻身诀,便随意一跃,便翻过了高高的围墙。
如今修了仙,倒是有一点好,翻墙不在话下。
白茸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换到以前,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能翻墙去找宋惜君。
卧房内。
宋惜君正斜斜靠在卧榻上,随手翻着话本子,陡然听到有人敲窗,随即便是柔柔甜甜的一声,“惜君?”
“绒绒?”宋惜君手里书页都差点掉了。
她鞋都来不及穿,便陡然跑下了卧榻,半跪在窗边。
窗外,一个白衣少女正看着她,有些羞赧地笑着。
……
卧房内,宋惜君紧紧握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着她,“你手上,如何起了这么多茧子……”
“你瘦了好多,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疤。”
她脖颈和肩光洁的肌肤上,有很多细碎的伤疤,像是被什么薄而锐利的细刃割破的。
她又翻开白茸的袖子,看到少女细嫩的手臂上,正层层包裹着纱布,里头甚至隐约还能看到血,白茸已经低呼了一声,不好意思地掩起了袖子。
宋惜君神情骤然变化,竟动了几分气性,“沈桓玉知道你这样了吗?他人呢?死了吗,去哪了?”
白茸原本正低着眼,她沉默了半晌,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看着宋惜君,朝她为难地轻轻笑了笑:“阿玉,不在……他出远门了。”
从前,他离开前,都会与她仔仔细细说,他下次回来的日期,一定要她记住。
这次却没有……如今方觉,或许,他其实早早暗示过了,他再也不会归来了。
宋惜君冷笑:“你就会护着他。”
“他要做什么,你都拒绝不了。他对你随便撒撒娇,你就被哄得脑子发蒙。”
从小便阴暗又心机深沉,独占欲还强,白茸如何玩得过这种男人。
她道:“还说什么出远门,不在。我看他搞不好,现在人也还在上京城。”
“你嫡母一直对外托说你身体不好,在调养,不让我见你。”
宋惜君看了眼门,她的心腹侍女正守在门外。
她对白茸低声道,“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说你得了怪病,婚期又马上到了,你家想让你嫡姐替嫁给他。沈桓玉知道此事吗?”
最开始,宋惜君听了这流言蜚语便觉得可笑。
白芷和白茸确实长得像。只是,沈桓玉还能认不出白茸来?
白家敢这般换人,以他那脾气,估计会把白府直接掀了。
只是后来,她在白府不慎撞见了一次,白芷确实在兴高采烈地挑新嫁衣,白家关于白茸的物品又几乎都被清扫一空。她虽难以置信此事,也不得不放在了心里。
这般荒唐的事情。
白茸惊呆了。
她唇动了动,“婚期……我们的婚事,还办吗?”
宋惜君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她:“为何不办?你家和沈府不是一直在操办这事儿吗,聘礼都一担担抬进去了,你自个不知道,你们婚讯满城人都知道了。”
“我以为真是你身体不好,但是沈桓玉不愿意推迟婚期。”就他以前看绒绒那眼神,不提前婚期就是好的了,别说推迟。
宋惜君实在无法理解。
白茸迷茫了。
她明明已经早早和沈长离说清楚了,退了他们的婚了,为何还没取消掉?
她不知,白芷为什么会同意这般荒唐的事情,嫁娶是一辈子的事情,这样欺骗他人成婚了,白芷以后真的会幸福吗?
她和沈长离如今的一堆烂账实在是难以算清,白茸也不知该怎么对宋惜君说,只能含糊带过。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仙门对于普通人实在是有些遥远,白茸也只能说,她如今一切安好,过得比之前过得好很多,也很健康,叫宋惜君不需担心。
随即,她也不得不离开了。
两人恋恋不舍告别后。
白茸犹豫了片刻,还是预备去沈府一趟。
她实在不想回家,白芷与贺素淑也不会听她的。
沈长离应是不知道此事的,她与他说一声,把这荒唐婚约取消了便是。
她出了南坊,便往檀天坊方向赶了过去。
她如今脚程极快,没一会儿便到了。
看到绿树掩盖下,熟悉的白墙黑瓦时,白茸顿下了脚步。
沈府她很熟悉。
沈端公务繁忙,妻子去世之后,一直没再娶,也没有侍妾,因此,府中极为空旷,常年只住着管家,几个家仆,再就是洒扫婆子与护院了。
沈桓玉在家时,他几乎便是府邸主人。
沈家府邸,她都可以随意出入。
进了门,便是一池睡莲,她喜欢,他便叫人种了。
园中枝叶扶疏,白茸喜欢的花木品种,几乎都有栽种。
她慢慢顺着小路走。
不远处,便是正屋。
她看到书斋门口,那一株熟悉的槐树。
他们在这棵树后亲密过。阿玉最情难自禁时,吻过一下她的手指,她浑身都酥了,想抽回手,却被他收在了手中,就是不放。
他说,婚期马上到了,等他下次再回上京,便再也不走了。
婚后,他们搬一处新地方,只有他们两人,然后就一辈子再也不分开了。
白茸静静看着这一切,物是人非事事休。
“白姑娘……”身后,有人叫她。
白茸回头。
沈桓玉的两个小厮她都认识。一个叫安康,一个叫阿麦。
两人以前都对白茸特别好,沈桓玉给她的很多礼物和信件,都是安康给她送来的。
“安康。”白茸朝他一笑。
安康面色却有些难堪,讷讷道,“白姑娘,公子交代过,如今不放任何人进来。”
其实他说过的是,不让白茸进门,安康到底说不出这话,还是含糊改了。
公子以前也不是没和白姑娘闹过小别扭,只是都是小情侣间的玩笑事,顶多隔一晚上,公子就会主动去找白姑娘赔罪了,他受不了白姑娘冷落他。而且公子也从没说过不允许白姑娘进门这种话。
这一次,都好几日了,却也没变化。
“可能……要请您离开了。”
安康也不知公子为何会对白姑娘态度大变。他们听令行事,也只能如此。
白茸愣了一下,垂了睫,勉强维持了面上笑意。
是啊……早就今非昔比了,他们跟着沈长离做事,也无法违拗他的意愿。
“这次,我有要事要找他相商。”白茸尽量平静道,“你们公子,如今在府内吗?”
“这……”其实沈桓玉是在的,方才还在书斋。
安康硬着头皮,不知该如何是好。公子吩咐得很清楚,她说什么都不用理会。
“你有什么要事?”身后,男人淡淡的声音传来。
白茸抬眸看到他,抿紧了唇。
他一身广袖白衣,面容更显得清俊,比起在碧华楼那一晚,神情极为冷淡,看她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书斋。
他正坐着,腰背挺直,神情平静。
白茸站着。如今,她光和他身处一室都觉得紧张窒息。
沈长离不说话。
终于,还是白茸低低开了口:“你要成婚了?”
沈长离抬眸看着她,安静等着她后话。
她说:“我们婚约已退。”
“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白家打算做什么。他们似是想找人替我嫁你。”
她抿着唇,道:“若是真的,这样会害了白芷,她好歹是我姐姐,我不能见她如此。”
害了?
他轻笑了声,狭长冰冷的眼看向她:“既是如此,你应去找白芷说这话。”
她也上来了一点脾气,颤着声音说:“沈长离,你明明已经答应了退婚,为何如今又出尔反尔。”
“退的是与你的婚而已。”他凝向她,“白茸,你是觉得我非你不可,离了你就不行吗?”
“漆灵山那一晚,如果不是因为花毒,会发生这种荒唐的事情?”
“你若想来我的婚礼,可以与你一张请帖。”
白茸气得直哆嗦。
他浅色的瞳孔冷漠无情。
陡然淡淡道,“我看,你身边男人也没少过。想嫁人了,随意挑一个嫁了便是。”
“你我早已是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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