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卫云舟自长大后,还未微服出宫。
宫中常引江湖伶人表演,只是这招蜂唤蝶的把戏,卫云舟是从未见过。
她也好奇地看向蓝蝶飞往的方向。
蓝色闪蝶飞过数人,被围绕的看客偶尔发出惊异声音:“它们怎么偏偏围着我来?”
旁侧的人就笑嘻嘻迎合:“那这些蓝蝶怎么不绕着别人转,偏偏绕着您转?”
字里行间都是溢美之词,把那看客夸上天去。
一时之间台下气氛也被炒热,蓝蝶翩跹而过好些人,有女人也有男人。
偶有停留,楚照便手心一紧,攥出汗液来: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被这些蓝蝶沾上。
此时此刻,徐五娘索性大手一甩,开始编造些楚照和被蓝蝶环绕者的故事来:“哎呀,不知道是哪位小姐,能和我们的李公子有缘呢?”
台下一阵哄笑声音。
楚照听到有人嚷嚷着要把她抓来做婿。
她好想弃灯而逃,不,不能弃灯,否则钱霖清那边就没有一个交代了。
而且……她心里面总梗着一根刺一样,让她不敢将眼睛看向蓝蝶飞往的以外地方。
蓝色闪蝶飞过好些人,但是都未作长时间停留。偶尔遇见些头上簪花缀草的小姐公子,似是被吸引一般盘旋片刻。
那些看客还未来得及激动半分,蓝蝶便又盘旋而去。
看客的脸颊都因此变红,每当蓝蝶有盘旋停留的痕迹,他们便爆出惊呼声。
楚照尬到脸酸,那蓝蝶彼时停在一花容娇靥的女子旁,旁边便有人大喝一声:“曹公啊,您看台上这位公子如何?”
被唤作“曹公”的中年男子自然是满脸堆笑,又是抵触又是骄傲一般:“哎呀,这种玩笑的事情,哪能作数呢?这蝴蝶也是畜生,都是随随便便认人。”
女子不满道:“父亲,你这是在说什么话?”
戏谑嬉笑之声还未停止,那蓝蝶又飞过了。
这一次竟然飞到一个浓妆艳抹的男子身上。
那公子今日打扮可隆重得多,除去簪花戴冠,身上还挂满各式各样的香草垂饰。
楚照微不可察地抿嘴,这人大概是身上戴满花才吸引到蓝蝶的吧?
他哈哈大笑:“如今看来,这些蝴蝶是选择了在下啊。”
楚照:……
这一次,她真的想弃灯而逃了。本来她在这里罚站,就已经很让人崩溃——那些蓝蝶每飞过一个良家女子,她心中的负罪感就多一分。
最让人崩溃的是,这些蓝蝶最后竟然停在一搔首弄姿的男人身边。
她心里的防线彻底崩塌了,联想到徐五娘刚刚的什么结亲配对,楚照如今心头大震。
这世界上已经没有她在乎的人了吗?她不太想活,她不是这样的人。
适才还热闹的人群,如今又陷入一片死寂之中——转瞬间,又爆发出掀天的笑声来。
“哈哈哈哈,徐五娘,你这蝴蝶还当真不听你的使唤,把柳公子和台上的这位李公子捆在一起,这是什么道理?”
从旁边的人交谈中,可以得知,原来这柳公子是京城中出名的喜欢浪荡在风月场合的人。
也就是说……
有些人不无喜感地看了一眼这二位公子。
举荷听完,蓦然有些不悦:“这些蝴蝶不就是往那些穿得好戴得好的人身上扑嘛,还真无聊居然拿这个当噱头!小姐,要不然我们走了?”
“他们一定是一开始就准备搞这种东西的。”她断言。
她们此番出行,都着装朴素,单论衣着抛进人群就会被淹没——既然如此,根本就不可能被那些爱慕虚荣的蓝蝶看上。
况且,殿下此行必然不愿意暴露行踪,被多人注视。
“嗯。”卫云舟鸦羽般的长睫又在眼睑处垂落投射下一片阴影,她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才答应了举荷。
“这蓝色蝴蝶还挺别致,以往从来没见过,就是这些人太无聊了点,一点都不好笑。”举荷一边说,一边转身。
然而事有波澜。
那柳公子本来笑意盈盈,准备就着蓝蝶的簇拥,去和楚照说上两句话。
楚照瞳孔皱缩,看着他步步生莲、踏步过来的时候,满心满念都是“你不要过来啊”。
她想,她应该走了。她不能再这么软弱下去。
思及此,楚照哪管自己双腿听不听使唤,强迫自己迈开准备下台。
不说话是最好的回答,是最好的拒绝。
就在此刻,那些蝴蝶却忽然转了方向,飞往身后了。
那柳公子气得柳眉倒竖:“啊?它们这是往什么地方去?”
众人噤声,都好奇地看向蓝蝶又会往什么方向去。
寂静中不乏有些泼冷水的声音:“哎呀,刚刚还美滋滋觉得自己能上台呢,现在如何?”
柳公子气得直蹬腿,却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可是那些蝴蝶在本公子身上停了这么久,你们莫不是瞎了?”
楚照本来都打算脚底抹油开溜,却见蝴蝶转向,她怦怦直跳的心这才平静下来。
还好还好。不是这柳公子就好,要是此人,她午夜梦回都会被吓得泪湿衣襟。
她宁愿当一回恶人。
举荷护在卫云舟面前,为她开路——台下观众爱凑热闹,如今全部堆在一团,横在她们的去路面前。
“借过一下,借过一下。”
她不耐地向前走着,一边还要兼顾身后的卫云舟。
“哎?!小”举荷在前方开路起劲,斜过头看时却未发现公主的衣襟。
人、呢?
她猛地回身,不免大惊。
那些蓝蝶竟然落在了卫云舟身前,盘旋萦绕在她的身边,阻了她的去路。
直到这时,人群中才有发出惊叹声音:“这是哪家的千金?怎么好像从来没有见过?”
卫云舟一身月白衣裙,毫无多余缀饰;发髻亦是京中流行大众的样式,粗粗一看似乎的确泯然众人。
但是再细观其相貌和仪态风度,众人不觉大惊。
虽然不加点缀,但一定不是什么平常的普通人。
这些蝴蝶当真是成了精,这千金小姐什么都没打扮,它们居然还是能够将她发现?
众人大惊,楚照也大惊,她的心如今已是凉了半截。
她不愿意当这一回恶人了。
只是如今台上台下似有一道深深沟壑横亘其中,她如今举步维艰。
她想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这新人和刚刚那柳公子简直就是天差地别,后者满身花草垂饰引来蝴蝶,前者素然一身无物相配,蓝蝶居然就一直横在她的身边,哪里也不去。
举荷的愤怒终于达到顶峰。
她如今疑心一切都是台上那个登徒子的所作所为——佳节簪花而游,好端端地徐五娘不选别人就选他上台。
果然这外国来的质子,就是没安好心。虽然在宫中最破落的地方住着,和那些质子府里面妄想一步登天的人却没啥两样。
她恼得立刻回身,想要驱走那些蓝蝶,但是转念又觉得不妙。
毕竟她刚刚还理直气壮说这些蝴蝶专扑打扮好的人,现在她已经哑口无言。
可是她家殿下今日明明没任何打扮。
不是那柳公子,徐五娘都提起了几分兴趣:“哎呀,这些蝴蝶还是没有辜负老妪我对它们的信任。”
这话说得柳公子面上青一阵白一阵,他只能讪讪走开。
他看一眼卫云舟,不觉自惭形秽,快步离开。
蓝色闪蝶如今带着莹莹流光,翩然舞动在卫云舟的身边。
楚照恰能看见卫云舟高挺的鼻梁。
她心惊,又想起那日天幕都为她低垂斜压的模样。
如今白日西匿,夜幕又何尝不接续下去?
卫云舟是大梁唯一的公主,如今又和太子分庭抗礼共同执政,今夜出来游玩的不乏达官显贵,自然有人将她认出。
举荷心里直着急。
她刚刚已经听到有人在小声议论——好在这些人心里面还算有一杆称,没有将话挑明了说。
从未见过、听过的京城闺阁千金小姐,谁又能有这般姿态?
人群窸窸窣窣议论猜测。
徐五娘不常来京城,也不曾进宫,自然不识得卫云舟何人。她只是觉得有趣,便继续煽风点火:“看来这蓝蝶和白蝶都找到了它们所心仪的人嘛。”
卫云舟只是诧异地看着那些翩跹起舞的蓝蝶。
她只是微微惊讶。人如是,蝶亦然,都喜欢蜂拥在她身边。
楚照已经尬得脚趾抠地,好在她脸皮厚,虽然脸发烫但只是微微带红。
她已经开始盘算回宫之后负荆请罪的场面——不,她不能同卫云舟有所接触。
此番只是意外,得罪了也就得罪了吧。
钱医师,我还记挂着您。楚照默念一声,便打算脚底抹油开溜。
楚照如今彻底绝望,招惹至此,她也不差临阵脱逃这一次了。
她抖擞精神,提了灯,准备下台落荒而逃。
迈出左脚,右脚跟上。勉强,勉强能走。
目光穿透身边的蝴蝶,楚照已经看见翠微焦急等待的模样。
楚照依然不忘脸上挂着微笑,漫步一般向台下走去。
然而徐五娘却是偏生盯上了她:“李公子,今日您和那位小姐也算有缘分,您觉得呢?”
楚照心中霎时咯噔一声。
您真就存心看上我了?阴阳怪气之后,她脸上还是强作镇定与微笑。
“您看,如此缘分,又该作何解呢?”徐五娘笑眯眯道,她今日铁了心要撮合这一对璧人。
卫云舟并不在意蓝色闪蝶,她反倒是抬眸看向“李公子”。
手中的花灯同柱上花灯交相辉映,映得楚照眉目更加清隽,一双灼灼桃花眼,眼底流光,似是琉璃瓶打翻倾泻其中。
卫云舟不觉恍然,她总觉得这人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楚照心一横。
对不起了,钱医师,我相信我们还有下次合作机会。只是一盏花灯而已。
让众人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了。
这位李公子提灯款款而行,一路行至那千金小姐身边,然后,竟然将手中花灯恭敬奉上。
卫云舟怔愣片刻,才缓缓开口:“给我?”
楚照感到一阵绞痛,不知心痛还是喉痛:“还您。”
卫云舟伸出手来,垂眼便可见细腻的肌理。
她接过那盏花灯,抬眼看时楚照却错开她的视线。
亦即是说,此人给她递灯,却连正眼都不敢瞧。
大梁习俗,元宵常有情人以花灯为定情信物。
举荷站在旁边,快要七窍生烟。
楚照行云流水一般做完这一切,便大手一挥袖袍一甩,微笑着拂袖而去。
她心惊胆战,步履还是强作镇定。
对不起,钱医师,你会原谅我的。她喃喃。
举荷好容易压住怒气,愤愤道:“他说什么?还,还什么?稀罕吗?”
这么多年以来,从来没人敢对卫云舟用上这个字眼。
“之前也来还过。”卫云舟思忖片刻,她凝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还有白色蝴蝶紧随身后。
还?她低眉,又凝视水盘中跃动的烛火,星星点点明明灭灭,淡金中泛出白来。
举荷被怒气掀翻后还是恢复了些许理智,她附耳劝说卫云舟该走了。
她刚刚已经听到有人认出公主的身份——今日还想再游玩,已是不可能。
难得公主殿下出来这么一回,都给那心怀叵测的登徒子搞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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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将花灯送给卫云舟之后,楚照浑身轻松了不少。
只不过,她又想起钱霖清的面容来,心中陡然生出几分悲伤之感。
对不起了,钱医师。她再次忏悔。
身后嘈杂的声音还没有结束,她身边的蝴蝶忽然如得令一般,往回飞去。
楚照便忍不住便回头:
两团白色和蓝色的蝴蝶交织在一起,如今已经全部回到了徐五娘的身边。
只听得她声如洪钟:“玉梅花放月中天,万点星毬缀火烟。此际相逢浑似旧,为言今夕是何年。感谢各位前来观看老妪我的表演。”
话音刚落,那两团蝴蝶便又被调动,舞成“元宵”二字形状,众人爆出惊呼声音,直赞徐五娘技艺高超。
徐五娘也不说话,只是再大手一挥,那蝴蝶竟然又变成原本的绸缎模样。
她将两匹绸缎重又披于肩上,笑嘻嘻地又说了些套话,下次来时还望各位前来支持等等,最后便差人收台。
楚照看得目瞪口呆。
表演既然结束,观众自然也各自散去。
“公子,公子!”翠微挤过人浪,终于走到了楚照的身边,“您还真有本事啊。”
她的声音细若蚊蝇,显然是斟酌了一番才说出来的。
的确,没点本事,哪家质子敢这么堂而皇之地就把花灯赠给大梁如今最高贵的女人?
楚照动了动喉头,面上染上哀戚之色,她也不想这么办。
奈何形势所逼,那位徐五娘实在是太热情了点。当然,也许是那个搔首弄姿柳公子的缘故,让楚照觉得只要不是他过来,其她任何人都好说。
只不过偏偏选中了卫云舟罢了。
她们二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等人群逐渐稀疏之后,终于等到了何桓生。
何桓生按剑过来,他的面容不再像之前那么严肃了。
反而是带了一抹喜色。
楚照看得心惊肉跳——从今晚相遇到如今,这人脸上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丝喜色。怎么她把花灯送出去之后,他就这么高兴了?
何桓生迎面过来,声音很小:“殿下做得不错。”
“嗯。”楚照艰涩应答一句,然后点头。
“那接下来,我们还要不要去找钱医师啊?”翠微小心翼翼问道。
一提到钱霖清的名字,楚照心中就咯噔一下。
好吧,她的确有点对不起钱霖清。
希望她不要因为花灯的事情,和她分道扬镳。
何桓生此番却不作声了,他选择回过头来看着楚照,意思是让她做决定。
就像任务失败一样,也要回去复命。楚照还是转过身去,冲着钱霖清所住的地方点了点头,示意还是要过去。
何桓生不咸不淡地开口:“您还真是讲信用。”
冷汗频频冒出,楚照不知道说什么好。
三人又如前一般,七拐八折,又折进了幽深的小巷之中,偶尔几户门口悬垂了彩灯,明明灭灭。
楚照正在琢磨进门之后如何给钱霖清一个交代。
她走在最前面,却看到钱霖清如今正站在廊檐下,斜靠墙上,似乎已经等候她们多时了。
楚照顿时大窘。
几人刚刚走到屋前,钱霖清便悠悠然开口了:“李公子,我都看到了。”
钱霖清目光如炬,和她身上的懒散却毫不相称。
楚照默不作声,只是尴尬地牵出一抹笑来。
你都看到了?那体谅我一下也很正常吧?楚照皮笑肉不笑。
钱霖清转过身去:“各位请进来吧。李公子射箭还真是有一把好手,还有那招蜂引蝶的本领啊,钱某真是甘拜下风。”
楚照权当作耳旁风,她和翠微只是闷头走进房中;何桓生犹豫片刻,还是跟了进来。
钱霖清一屁股坐下,她看着楚照,声音末尾带着上扬的颤音:“哎呀,李公子哪里都好,就是把钱某想要的花灯拿去招蜂引蝶,钱某就不好了。”
翠微在旁边偷笑,这钱医师还仅仅把卫云舟当作一个寻常路人看待呢。
楚照此时蓦然觉得有责任在身,她还是要道歉,看能不能挽回一下。
喉咙里面翻腾的剧痛依然在提醒她。
“实在抱歉,也许还有其他办法?”楚照一字一顿道。
钱霖清微微颔首,以手支撑着下巴,似乎在慢慢思索什么。
周遭气氛安静得落针可闻。
终于,钱霖清开口了:“钱某也不是个钻牛角尖的人,的确有其他办法。”
她不理会楚照眼中焦急,从袖中摸出一个白瓷小瓶来,“李公子也知道钱某的名字,我都姓钱了,那自然”
钱霖清的脸上浮现出狡黠神色,她伸出另一只手来,作摩挲态。
房中余下三人都觉得惊讶。
还好楚照已经练就面瘫技能,她只是心中惊讶,面上却不显。
因为自己姓钱,所以要钱?这是什么道理?
她怎么感觉钱霖清在捉弄她?
但是,钱的确是目前楚照能够负担得起的东西了。
她答道:“当然,您需要多少?”
钱霖清伸出手来比了一个数字,楚照并不清楚具体这个数额代表什么,她点头答应后,便取出相应数额的银锭来。
没钱了就该找一些人要了。
“您答应啦?还真是大方。”钱霖清微微讶然,然后她便把那白瓷瓶递给楚照,“鉴于公子没能拿来钱某想要的花灯,但是好歹也让钱某过上潇洒滋润的生活,所以这药就给您了。”
“您现在就可以试试。”钱霖清笑意盈盈。
楚照接过那瓷瓶,何桓生却突然走到方桌前,一道黑影压来。
“敢问钱医师,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在我家公子服用之前,我得看看。”
钱霖清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是止痛的药丸而已。公子这喉疾,眼下钱某并不能立刻将其治愈。适才也说过了,钱某得去找我家师父,得去请教他才行。”
“你家师父?”
“是啊,他老人家闭关那么多年,想要找到他还得费神费力——”钱霖清终于抬眸,盯着何桓生,“等钱某找到他,二位再来也不迟。我过两天就动身。”
何桓生这才放下那白瓷瓶。
楚照今日已经说了太多话,她摸到那白瓷瓶,准备拧开。
在另外几人的注视下,她倒出一粒药来。
看出她的犹豫,钱霖清又道:“一次一粒即可,这里面上百粒,等钱某找到师父回来之后,都绰绰有余。”
楚照这才放心大胆地生吞下那白色药丸。
那药丸十分清凉,甫一吞下便似乎浇灭了她的喉间烈火。
痛感顿时消弭无踪。
楚照惊讶开口:“这药效能够持续多久?”
医师您真是个好人,我没给你带来花灯,你却依然楚照差点泪眼汪汪。
“啊,一天两天也说不定,还是因人而异。”钱霖清答完这句话,便站起身来,原来又是要送客了。
她站在门口,将三人送出,一边道:“不出意外的话,开春的时候,公子再到此地来找钱某。”
说完,她便砰然一声关上了门。
和她适才赶走楚照去拿花灯的时候,一模一样。
三人站在门口,面面相觑。
何桓生却是一脸严肃地看着楚照:“殿下,你如今吃了那药丸,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暂时没有,感觉说话轻松了许多。”楚照如实答道。
自从穿到这具身体上面来,她从来没有过这么畅快的说话体验。
何桓生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也就放心了。”
三人便按照原路返回。
萧鼓声尽,静夜无声。
三人各有各的心事。
楚照的脑海中却不停浮现出见到卫云舟的场景。
她在观景楼上。她在观蝶台下。
明明不该遇到,明明也不该有所交集。她皱眉,却思索不得。
最尴尬的是,她坏了别人的好事:在原书中,卫云舟鲜少微服出宫,偶然于元宵节中碰见男主,因缘际会。不管怎么说,她还是有一个愉快的出宫体验。
然而如今看来,楚照却觉得忐忑不安。卫云舟今日故意不作任何打扮,为的就是掩人耳目低调出行,却生生被她毁了。
楚照“嘶”了一声,她又联想到她害死楚沧的事情。
心顿时咯噔一下。
阒静中,何桓生突然开口:“殿下今日做得很好。”
“嗯?”
“我说,今日在那徐五娘台上,您做得很好。”
原来是说她将花灯赠给卫云舟么?可是她也不是故意的,一切都是偶然。
楚照不做声,只是听何桓生接下去说。
他忽然压低了声音:“二殿下在这方面和大殿下真是一脉相承,您可要稳住这个劲头。要知道,外国的质子,除了攀上公主之外,别无其他登天之路。”
楚照大骇,她怎么就在何桓生眼中变成这样的形象了?
她对天起誓并非如此。
“我不是有意,是那蝴蝶自己扑到我身上来的。”楚照辩解道。
三人已经走到街道中央,路上还有散乱人影。
“公子说笑了。”何桓生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您必须要把握这些机会。”
他一字一顿,压低声音:“在大梁,不攀附公主殿下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还觊觎那皇位的党羽;另一种,是傻子。”
从头到尾说话,何桓生没有正眼瞧过楚照。
但是这话却不啻于平地惊雷。
“何门领,您的意思是说”
何桓生终于停了下来,凌厉双眼逼视楚照:“是的,殿下,您得好好地奉承公主殿下。这样,才是对我们大雍最有利的局面。”
“我以后会多多和您联系。”他补充一句,“虽然喉疾稍缓,但是您还是依然保持原先沉静的样子——现在还不是时候。”
原本说这位二殿下还需要观察,但既然能与公主结下如此缘分——大殿下穷极一生,都没做到如此。他凝视着楚照的背影。
马车已经等候多时,楚照同翠微一并上了马车。
她如今大脑一片混沌晕乎。
系统也在此时开口:“宿主,您兜兜转转还是没避开,回到了剧情主线上面来嘛。”
像是一种了然、掌控全局的声音。
楚照身上的冷汗再度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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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车厢里面点燃了火炉,青烟袅袅,模糊了楚照的视线。
她顿了顿,问道:“所以一开始你就知道我会回到主线上来吗?”
她一定会和卫云舟产生交集,是吗?
系统:“当然如此,因为设定上,您就是拿过了男主的剧本。毕竟这是一本大女主小说,里面的主线自然和女主角息息相关。”
楚照明白了。
“我试图避开她,也不行吗?”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楚照还是问了出口。
“您可以尝试避开她——但是您会明白,什么叫做避无可避的。”机械的电子声音,如今听来冰冷而又残酷。
避无可避。
楚照心惊胆战,眼前袅袅青烟又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如果避不开她的话那会迎来什么样的结局?
她的手指蜷缩进衣袖里面,再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我是不是就要像书中那样,去迎合她?”
像原书中所写的那样,出淤泥而不染,在别人都曲意逢迎、趋炎附势的时候,她要作出一副高洁姿态。
然后以此反向来得到卫云舟的注意力。
虽然说起来有点离谱,但是在《凤归巢》里面,楚沧确实就是这么干的。
然后,楚照听到了系统的认同:“就是如此。鉴于具体情况的不同,在某些情况下,我可以为宿主您提供应有且适当的建议。”
楚照的脸登时一黑,频频冒出的冷汗如今也开始凝住。
呵呵,为我提供应有且适当的建议?
指的是在卫云舟来的时候,让我饮雪的事迹吗?
楚照皮笑肉不笑,“我知道了。”
虽然烦躁郁闷,但是楚照却无心和系统拌嘴。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既然系统这么说了,她也就这么做吧。再说了,何桓生势大,楚照如今又被他变相裹挟,他的要求和主线剧情一致,走下去也无妨。
马车徐徐而行,因着距离较近,不多时便到了皇宫之中。
车夫取来脚凳,将楚照迎下车的时候,小声叮嘱一句:“要是殿下以后有需要,可到摇亭湖找在下——如果您需要联系何门领的话。”
那车夫面相看似和善,楚照惊讶点头之后,看见他撩起短打袖袍,上面露出盘根错节的一道疤痕来。
又是暗卫吗?楚照凝眸。
“知道了。”她答过之后,便同翠微一道,回到柏堂之中。
翠微一路上十分聒噪,大抵夸了大梁如何物阜民丰、欣欣向荣之景。
这些话说完之后,她也没有忘记楚照的花灯:“只不过,殿下,你今日实在是厉害——居然把花灯赠给了公主殿下!要知道,那可是公主殿下啊我前几日还听传闻说,她马上就要接受封号了。”
楚照“嗯”了一声,不露声色。
读过原书,她当然知道卫云舟要有封号了——靖宁公主,大气的同时又富于婉约。
“而且,”翠微看楚照不说话,便欲言又止,“何门领也说了,让您多去和公主殿下接触。”
只不过,翠微此话说得倒不如之前,她说这话时,似乎是带着一些担忧。
楚照心里面也没个底。
“兄长死了,责任就落在我肩头了。”她随口一句。
翠微本来还想说什么,但是还是隐没了后面的话。
二人回到屋中,翠微如往常一般忙碌,顺便道开:“殿下,我听说,这之后柏堂还要多来几个人帮忙,您怎么看?”
多来几个人?女的还是男的?
楚照皱眉,先不管女男,这些人来自什么地方,又是谁的手下?
她下意识就拒绝道:“最好还是不要。你从哪里听来?”
“就是听宫里面人说的,她们说,柏堂这边缺人手,也不知道会叫谁过来呢”
全是来路不明的人——不知道是太子的人,还是公主的人,抑或是其他的,她不知道的人的势力。
楚照知道,自己的拒绝其实没有用,如果别人非要为她“添置”几个仆人,她是没有办法拒绝的。
如今,她只能是砧板鱼肉。
旋即,她想到了系统和她的对话,也许只有攀附上卫云舟这一条道路可以走了。
一想到此,她就觉得有些大窘:细细想来,她已经得罪卫云舟许多次了。
最关键的就是,她害死了楚沧——在原书中后面倾情坦诚互见的时候,女主满怀深情说对男主是一见钟情。
既然是一见钟情了,既然卫云舟那日也肯路过青居院了,那一定还是见过男主,而且还参与了他的一些计划吧?
还有她后面一系列莽撞冒失的举动。
以及今日误打误撞送出去的花灯,她还故作聪明地说了一句“还您”。
既然都说“还”了,那不便是两清的意思?不过楚照转念一想,也许这样更能贴近她的要求才是。
思索至此,楚照却见屋外清冷月光透过回字菱花窗,碎碎点点洒在黄檀楠木长桌上。
那公主殿下迄今为止好像也没有什么离谱的举动——那她就正如这轮月亮一样。
生如高天孤月,世上唯她得而不求,不曾有求之不得。
楚照冷笑一声,心道自己的任务还真是沉重。
时下已晚,翠微便敲门提醒楚照早点休息:“殿下,已经不早了,您要记得休息。”
“我知道了。”楚照答应道,自从喉咙解脱之后,她说话都不像以前那么吝惜了。
只不过,按何桓生的要求,她在人前,还是要保持那一贯的形象。
她叹了口气,对着明亮烛火,解下衣带。
铜镜中映出她的面容和身体。
道道白布裹缠着她的身体,她一道一道地揭开那白布。
这是楚照穿越过来,第一次认真地审视自己的这副身躯。
光看这张脸,棱角分明的同时也带着柔和清透,加之男性装束,分不清性别实属正常。
除此之外,就是原主在身上的层层保护了。
楚照定定地看着手中的道道白布——也不知道这些东西,什么时候才能够彻底取下来?
也不知道会付出怎么样的代价。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烛火通明燃着,楚照依然睡不安稳,一番挣扎后还是勉强进入了梦乡。
只不过今夜无眠的另有其人。
公主殿下微服出宫,宫中人多嘴杂,加之卫云舟并未存心遮掩,很快口口相传,便传到了东宫。
卫洞南此时正在同一位白须老者下棋。
彼时,他手上正执起一枚白棋,思考要从何处落下:“师傅你这一招棋,不怕走得太险了些么?”
白须老者捋着自己胡须,正欲回答,门槛便传来咚咚几声,足音急促。
“谁?”卫洞南放下手中白子,不耐烦地抬头看去,来者是一个小太监。
小太监跌跌撞撞地走上台来。
卫洞南面色彻底肃然冷淡:“有话便好好说,这么急躁做什么?”
那小太监哪里亲自和太子殿下说过什么话,虽然宫中有流言传太子刻毒,但是他毕竟从未亲自同他交谈,如今一见,直接是被吓得面如土色。
“太太子殿下,”小太监哆哆嗦嗦说话,一边忍着卫洞南凌厉的眼神,“是这样的。”
卫洞南十分勉强,他看对面老者面露谴责不满神色,这才逐渐收敛起不屑表情。
小太监谨慎看了四周,发现除了除了白须老头之外,别无他人。
白须老者悠然抚着自己胡须,慢道:“这里没有别人,你且说吧。”
“嗯,你说吧。”卫洞南语气强硬,再次重复了一遍老者的话。
小太监这才一五一十地说了卫云舟出宫的事情。
本来听得是卫云舟的事情,卫洞南神色顿时凛然,他忽地就将手中白子捏紧。
然而,小太监就说到卫云舟出宫回宫,便戛然而止。
卫洞南掀了眼皮,松开白子,径直丢入棋篓里面:“就是这些东西?她出个宫,至于你这么慌慌张张地来报?”
棋子相碰,撞出泠然声音来。
他颇为恼怒。他这个妹妹,一举一动似乎都牵扯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诚然,她出宫的日子很少,但是也不至于这个小太监匆匆忙忙地跑来。
小太监又结结巴巴地解释开了:“还没有说完。”
“那你不快点说?!”卫洞南陡然提高音量,这下更是把小太监吓得半死。
“公主没有在外面游玩多久,回来的时候,还提了一盏花灯。”
卫洞南索性直接往后仰去,“谁家元宵出去不看花灯?她提一盏花灯也需要你们这么来报么!下去,还有你,自己去领二十大板!”
那小太监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跪地求饶。
卫洞南还不解气,却被白须老者劝住:“不可,不可。想他也是从未来过东宫,太子殿下,您且就饶了他这一回吧。”
经由这老者劝解,卫洞南这才缓和了神色,他“嗯”了一声,却依然不正眼看那小太监,“念在本宫师傅的份上,今天暂且饶你这一遭。”
那小太监又感恩戴德地谢了一回,步履仓促又跑了出去。
气氛忽然又安静下来。
那老者移动了棋盘上一颗黑子,“太子殿下,您这个脾气,说什么也要改改。”
“我知道。”
“您每次都说您知道”老者不动声色,“只是您很少做到。要我说,您既要扳倒公主,就更应该注意她才是——”
卫洞南怔愣片刻。
“公主想必很少微服出游,您不若去调查一下那盏花灯。比如,它从何而来?按照公主的个性,她会稀罕一只花灯么?”老者捋了捋白须,不急不慢。
卫洞南恍然大悟,连声道谢。
————————
浅摸一个小小小小剧场,但是不太会还在研究ing!请见谅!
某太子:这花灯从何而来?
楚照:(心虚发抖)
卫云舟:少管。
今天更新有点晚了。但是作者菌打算日六一下试试(艰难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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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夤夜如浓墨,一弯玉钩高悬天中。
万里长空,唯余下这一点冰月,霜冷月色照拂大地,乍一眼望去竟不知何物为真正的霜雪。
马车碾过雪地,发出厚重的辘辘响声——然后戛然而止。
一头戴毛绒帽子的车夫干脆利落地从马车跃下,拿出脚凳摆上:“殿下,到宫中了。”
再往里走,车马禁行。不论是谁,都要在此处换乘辇车,抑或改作步行。
今夜卫云舟出行仓促,回来之时也不算早——如今虽是元宵佳节将至,宫中的过节气氛却不浓厚。
覆雪宫墙上点燃壁灯,潦草地缠绕了几圈彩带就算作庆祝;不远处的沉沉枝桠,上面胡乱盖了几只彩灯,就算是应付过去。
大地一片霜色,月色和雪色交替,点点灯火辉映其间。
厚实车帘掀开,卫云舟极端庄地踏在脚凳上,然后深深一脚踩入雪地之中。
举荷却没有这么悠闲,她后一个出来,相当跳脱,一个大跨步便踩进雪中。
车夫看得心中暗自啧啧:这丫头还真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一点不怕冷的。
举荷是卫云舟小时候出宫的时候捡回来的乞儿——这是宫中都知道的事情。
那时候天寒地冻,年幼的公主出宫,在路上碰见一衣着单薄的小乞儿。
乞儿虽然衣着单薄,但丝毫不怕冷,也不怕衣着华贵的卫云舟,还和卫云舟因为天冷受冻之事争论两句。
素来争强好胜的卫云舟竟也不恼,将她带入宫中,还为之重新取了名字,一直带在身边——这就是举荷。
“时候不早了,王叔,你回去吧。”举荷一边拿着手提灯,一边道。
车夫点点头,拍了拍肩上的落雪,收了脚凳便又爬上车去,慢慢吆喝着离去了。
举荷把提灯点燃,明亮火焰相照时,她才意识到卫云舟手上原来还带着那猫拿游鱼的花灯。
这猫拿游鱼的花灯本来就是用作观赏,拿来照明自然有些欠妥。
兼以这花灯是那登徒子所赠,举荷心中便不免生了些恼意:“殿下,这花灯又不能照明,您这么拿着也是白拿着,我来拿吧。”
卫云舟却是拒绝:“不必。只此一物,本宫还是能拿。”
举荷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没说什么。
公主殿下所认定的事情,轻易没有人能够改变——她所谓的和公主的争论,大多数都是对既成事实的预测或者重复而已。
二人踱步走向大门,那两个宫人面面相觑,原不知是谁,直到卫云舟走近,他们看清人脸时,这才慌慌张张地行礼:“参见公主殿下。”
夜晚轮值换班,卫云舟出去时的那两个人,如今已经换下。这新换上的两个人,消息还有些滞后。
“免礼。”卫云舟淡淡抛下一句,神色未作任何变化,依旧是提着花灯往前面走。
其中一个宫人,卫云舟走来之时,他便一直盯着那盏花灯。待到卫云舟走后,他的目光也未曾离开过。
这花灯公主殿下出宫一趟,就是为了买个花灯?她不可能稀罕这种东西的。男人暗想。
举荷虽然是走在前面,但是她时不时停下回望卫云舟,自然也就觉察到那男人不甚友好的目光。
待到走远,举荷才小声说话:“殿下,我刚刚看那左边的竹竿儿有些眼熟就是一时半会儿我想不起来。”
出乎意料的是,卫云舟居然说出那人身份:“那人不就是东宫里的人么?秋日宴时,你我都见过。”
举荷噤声,似乎真有这么一回事——可是秋日宴至今也有好几个月了,公主殿下怎么什么都记得?
还是这么个无足轻重的小喽啰。
“我看他那眼神不善。”举荷道。
“东宫主人就不善,”卫云舟轻笑一声,这是她今夜回宫后第一次明显的情感波动,“他应该马上就会去打听,我出宫做了什么吧。”
举荷似是不信邪一般回过头来,借着渺远的火光,她依稀能够看见大门口如今只吊了一个黑影。
亦即是说,那个瘦竹竿儿跑了。
啧,去通风报信这么快?她撇撇嘴。
“您说得对,我看那个瘦竹竿儿已经跑了,只剩下右边还有个影子了。”
“本宫今夜出宫,应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卫云舟淡然,“相信我们的太子殿下,也应该知道为什么今年宫人大多不在宫中。”
她抬眸,又见大雪压枝——这棵大树相较沿途所见,寥落许多,没有任何彩带花灯装饰。
二人又缓行一阵,今夜依然落雪,势头却不大。
二人回到长年宫中。
甫一走进大门,那宫人便道:“殿下,有人写了封信给您让我们托人转交。”
宫人并不识得那黑衣人,只知道其人来去无踪——竟然能以这番身手随意进出大内,委实可怕。
但这样的人才,收归于公主殿下手中,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卫云舟颔首,她思忖片刻,是时候也该到收到回信的日期了。
终于她回到殿中,青烟缭绕,熟悉的杜若香气很快就充盈室内;地龙也随之燃起,暖意融融。
殿中烛火辉煌,金光相映。
卫云舟坐在金丝楠木桌前,她随手翻开桌上公文,熟练地从那一沓公文中抽出最中间的一封信件。
灯盏相照,卫云舟将信件展开平整,仔细阅读。
烛光跃动在卫云舟的脸上,更衬她容貌威严与昳丽。认真、专注、端庄
这样的人,理应是统治这个国家的人。只不过,举荷心里明白,这一切没有这么简单。
公主殿下近来应该是遇到困难了。
举荷站在稍远的位置——这个位置,刚好能同卫云舟有交流,也恰好不用看到信件内容。
这点分寸,她还是要掌握的。
“太子还真是心急。”卫云舟一边喃喃自语,一边随手将信件点燃。
信纸转瞬间就变成灰烬。
“发生什么了?”举荷下意识问。
既然公主殿下能够说出来,想必也不是特别重大的事情。
卫云舟看向她:“这封信上称,织造府的账目对不上,从前年开始,就月月缺斤短两”
举荷心中陡然一惊。
话说朝徽帝抱恙日久,早在他还未彻底放权之前,就将京中地盘作了粗浅划分——京中西郊大营,士兵驻扎野外,归卫云舟所管辖;而宫中羽鹰卫、织造府、水路漕运则由卫洞南所摄。
谁也捉摸不透皇帝的安排。
太子国之大统,所掌管治下的确更多,然而他却没有兵权。那羽鹰卫,说来也不过几千人,和西郊大营所比,简直就是笑话。
卫云舟因掌握兵权,尔后与太子分摄朝政时,拥有了更多的话语权。
这样的两个人,自然是势同水火。
互相关注彼此动向,再正常不过——只是公主殿下的手段更加高明些,不像那太子,非要找个瘦竹竿傻乎乎报信。
“那是什么意思?”举荷怔愣片刻。
卫云舟又随手拿起一本书册,翻开道:“谁知道呢?我们的太子殿下呀,大概已经忍不住了。自从前年开始,便已经开始密谋什么东西了?”
前年,正是朝徽帝正式下放权力的那一年——他将权力交给了自己的一对儿女。
其实,他还有几个小儿子,最小的是个女儿,只不过年龄都实在太小,大家多不在意。
刚刚说完这句话,卫云舟的眸光随即变成寂寂寒凉。
举荷只在旁边猜测:“既然账目对不上,他是不是想拿这笔钱做什么事情?”
“当然只不过从证据上来看,他对不上的那些钱,其实并不能成事,”卫云舟的语气十分轻松,似乎分毫不把自己的这个哥哥放在眼里,“他这么莽撞,迄今所做最不利我的一个事,其实是杀了那个人。”
但是也并非绝对不利。她想。
卫云舟并没有说清楚。举荷猜测不明,便也只好默不作声。
她想了想,觉得宫殿中的气氛有些沉重,脑海中又浮现那个瘦竹竿儿的滑稽背影,打趣道:“说起来,那瘦竹竿儿是不是已经给太子报信去了?”
“嗯。”卫云舟侧耳,听了漏刻响声,点头应允。
“只不过他能够去报信说什么?今日殿下出宫,刻意一身素色,什么打扮都没有。他还能汇报什么?”
说起这,举荷便不自觉蹙眉:今日出宫,本来该殿下好好游玩一番,才看那走索爬杆的表演了一场,便来到徐五娘的台下,然后便被那登徒子害了去。
委实可恨!只不过,举荷看那楠木桌上那精致花灯,其实更多的重话,她似乎也说不太上来。
是啊,他还能汇报什么?
卫云舟忽然就对举荷此言有了兴趣。
今日她故意素装出行,不想惹出事端,但其实
事端已经惹出,但却无妨。
见卫云舟不说话,举荷继续道:“我看什么也不会发生,按他那个想法恐怕觉得殿下您多事,才突然出宫。”
“你说得对,他能汇报什么?”卫云舟却是答了举荷的上一句。
猫拿游鱼的花灯横在桌前,待她说完此话,空心竹猫里面的烛芯将近,明灭闪动几下,不多时便成兰烬。
水盘中的灯火光点如今彻底消失,烛火熄灭了。
“他不知道的事情,总有人知道——那个老头,碍事的时候太多了,他总会献计让太子出手的。”卫云舟随手将书页翻到一页,旋即她站起身来,声音又似云山雾罩,如隔霄汉:“里面的火熄灭了,给它续上吧。”
“乏了。”这是卫云舟同举荷说的最后一句话。
举荷看着那花灯中的兰烬,陷入了沉思。
这出宫前后的变化,不就是多提了一盏花灯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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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元宵佳节,皇帝设宴,宴诸亲。
此为皇帝家宴,与会者并不多,仅仅包括皇帝,皇帝后妃,及公主皇子等人。
还有些皇帝招来的近臣,也在与会者中。
“公主殿下,请吧——”殿门的侍卫毕恭毕敬。
他低垂双目,不敢抬头直视卫云舟。
他只能看见拖曳着的迤逦红色裙摆。
待他喘过气抬头回见时,只能看见卫云舟挺拔如松的背影,还有头上那顶赤金累丝头面。
阶下又传来跫跫足音,侍卫连忙收回视线,迎接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请。”
“嗯。”卫洞南从鼻孔里面发出哼唧一声,快步迈过门槛。
他走进殿中时,恰逢卫云舟行礼:“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卫洞南走进来时见卫云舟行礼,竟然有些慌乱不知所措。跪也不是,站也不是。
他只能盯着自己的父亲。
朝徽帝难得露面,身旁立了两个木雕龙首宫灯,映得他今日面色红润,看起来似乎身体康健许多。
他默不作声,只是低头俯视着地上的一女一男。
他打量过卫云舟,凌厉的视线又到卫洞南身上。
帝王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他莫名快要窒息,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卫洞南刚刚还在窘迫,如今抬头对上朝徽帝的视线,心中忽然一阵发颤,便猛地跪了下来。
青丝蟒袍,一下子跪倒在明黄色龙袍面前。
朝徽帝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此时此刻,他才算真正的满意。
“好了,朕的两个好孩子,快起来吧——只是家宴而已,你们用不着这么隆重。”
“是。”二人同声应道,纷纷起身。
卫洞南的动作还是仓促,他很快拂去蟒袍上面的灰尘。
皇帝又让旁边的太监招呼两个人落座。
等到这时,卫云舟才整顿衣裙。
丹陛层层,皇帝独坐,他的须发已经染上霜色,但是面色依然红润。他摆弄着眼前的杯盏,面上含笑,不说话只是安心等待。
还有一些小孩没来,还有一些近臣没有过来。
卫洞南和卫云舟相对而坐,不知是殿内熏香暖气太过火,抑或是什么原因,他总觉得自己的头脑昏昏沉沉。他只能强撑,以手支着下颌,才能勉强不晕倒。
他烦躁不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个家宴?家宴还没有开始。
“小殿下们,别跑这么急!”侍卫惊呼一声。
殿外传来一阵喧嚣,是童稚之声——小公主和小皇子们雀跃着跑进殿中。
他们奶声奶气地称过参见父皇,又要去给姐姐哥哥行礼。
最年幼的小公主嘉鹤匆匆对着卫洞南一拜,便很快转向卫云舟行礼:“姐姐!”
从入殿伊始,卫云舟的面色便如平静水面毫无波澜。
听见嘉鹤这一声,她才倏然笑道:“怎么说话呢,这么多人。”
她刚刚还特别守规矩地对卫洞南行礼。
嘉鹤笑嘻嘻,却是不说话,很快绕过长桌,走到卫云舟身旁,说什么也要邻近着她坐。
卫云舟也未多加阻拦,她侧头看了眼嘉鹤,正是垂髫之年,生得粉雕玉琢,煞是可爱。
皇帝却在此刻笑道:“云舟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此番本来就是家宴,还在乎这么多虚礼吗?”
“父皇教训的是。”她垂眸,长长卷翘的睫毛投落下一片阴影。
小皇子们都害怕姐姐和哥哥,他们也不敢像嘉鹤那样,直接往太子身边跑——他们这个哥哥,脾气急躁已经是出了名。
他们选了一个位置,和太子隔开。
而后就是近臣相进,纷纷向朝徽帝、卫洞南、卫云舟行过礼。
“你们可不要只拜三个人——”朝徽帝盯着台下这些或着深绿、红褐的官员,又不急不慢开口。
地下官员顿时一惊,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他们原本以为那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孩,也用不着大费周章,但是朝徽帝却有些不依不饶。
殿中保持了相当一段的时间的沉默,青烟袅袅,熏香气味扑鼻而来。
“臣赵渠参见五皇子、六皇子,八皇子,”终于有一个人率先站出,向那些孩童行礼,他最后走到嘉鹤面前,“十公主殿下。”
那几个皇子大气不敢出一口,只是面面相觑。
嘉鹤年纪最小,胆子最大,她想了想,有样学样,学着刚刚卫云舟的样子,摆弄了台上的杯盏,但是一只手却难以捉住,只能双手抱住眼前的青花折枝高足杯,瓮声瓮气道“免礼”。
众人皆是一愣,旋即爆出哈哈大笑来。
“哈哈哈哈哈。”皇帝发笑,胡须也随之震颤起来,“好了,诸位爱卿,都请入座吧。”
肃穆气氛,由得小公主举动被一扫而空。
近臣们这才面上带着笑容,纷纷入座。
皇帝端坐高高丹陛主位之上,旁边站了两个小太监;座位从中间分列,卫云舟和卫洞南分列两边,一右一左;接下来安排了小公主小皇子,剩下的便是一些近臣。
这些近臣都是皇帝亲信,在皇帝不亲政的时候,他们更要殚精竭虑辅佐摄政的公主与太子。
虽是家宴,但此番宴会用途并不在于联络感情。众人也只是吃吃喝喝。
膳食分下,众人尽饮尽食。
因为没有让侍者跟来,卫云舟此番还是多注意了嘉鹤。出乎她意料的是,小家伙虽然看起来有点生猛,但吃饭时候倒是规规矩矩。
似乎还用不着她操心。
她轻笑,心道自己多虑。
待众人宴饮毕,皇帝这才说出今日目的:“今日朕召诸位来其实是有些事情要商量。”
众人皆肃穆等待皇帝接下来的话。
“下月百官宴,朕需要一位爱卿来主持。”他扫过台下众人。
百官宴是大梁每年必会召开的宴会,时在春季,但具体时间不定——主要是要挑选一个良辰吉日。
近臣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了退却的意思。
这分摄朝政的公主和太子殿下都还在座上呢,他们干嘛非得出头趟这一下浑水?
很快他们也就明白了,本来这百官宴的主持也不是给他们的。
只不过
皇帝的心有所属,究竟是谁呢?群臣扫过面色如常的卫云舟,和有些奇怪反应的卫洞南。
一中年男子率先开口:“太子殿下国之根基,想来应是让他来承办此事。”
太子之所以为太子,还是应该有他的道理。
接下来又有几个臣子跟着附和。
皇帝虚了虚眼睛,不发一言,显然不认同。
那剩下几个人立刻便明悟,开始调转话头::“依臣愚见,公主殿下于设宴作东颇有心得。不妨就让公主殿下一手承办?”
不是太子殿下,那自然是公主殿下了。
朝徽帝不置可否,他看了一眼卫云舟,缓缓道:“云舟,你意下如何?”
看来还是想要把这件差事送给她!
卫洞南掩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
百官宴不设在宫殿之中,而在大空地上——宴请从正一品到九品的所有官员。不仅如此,还会有外国使节、质子前来。
届时,皇帝还可能颁布诏书敕令。他的太子之位,就是于十年前的百官宴上所颁。
再让她揽了这差事去
卫云舟浅淡开口:“儿臣谨遵父皇之命。”
朝徽帝眸色暗沉,隐藏着深不见底的情绪,他想了想:“既然如此,那就交给云舟来承办吧——说到这,云舟和嘉鹤似乎都差个封号,届时在百官宴一并颁下。”
果然如此!卫洞南咕哝几声,却不敢说出实际性的话来。
他冷笑一声,又想起师傅给他说过的话来。
皇帝似乎就是为此事设宴,很快他又吩咐下去:“元宵佳节,宫中宫人有些不能出宫云舟你还是要为他们准备考量,送些东西过去。”
“等下撤宴过后,你就留在殿中做完此事。”
近臣皆是噤声,有些人不无同情地看了一眼卫洞南。
这太子殿下居东宫已有十年,近年来却少了很多垂爱。只不过,只要太子还在东宫一日,不管陛下如何宠信公主,那都是虚妄。
有传言称,陛下和已逝先皇后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或许这就是陛下一直对先皇后唯一女儿多加宠爱的原因。
事情交代完毕,宴饮也很快结束。群臣向诸位皇亲贵戚辞别,也都走了。
很快来了几个侍者,搬来一些名帖,意思是让卫云舟过目。
“去把我的宫女叫来。”她吩咐下去。
嘉鹤还未走,殿中忽然间就剩下她、姐姐,还有卫洞南。
小嘉鹤战战兢兢坐在旁边,瞪着圆鼓鼓眼睛疑惑。她的这个哥哥怎么也不走?难道他也和她一样,想要和姐姐说什么吗?
外面她的母妃在叫她,嘉鹤没有办法,只能又拉卫云舟袖子,依然瓮声瓮气道:“姐姐,我先走了。这些东西好多呀,你处理完要很久吧?那你记得早点休息。”
卫云舟笑着摸过小孩子的发髻:“我当然知道,你母妃叫你了,你还不出去?”
“我这就出去!”等到卫云舟肯定答复,她脸上才绽出笑容,然后一路小跑出了殿外。
倏然,殿中只剩下兄妹二人。
卫云舟脸上的笑容很快消失,她抬眸:“皇兄还不走,是和嘉鹤一样吗?”
“你说什么?”
“和她一样,滞留于此,自然是有话想对我说。”
卫洞南磨了磨牙齿,他这妹妹还真是有几分聪明劲:“孤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想告诉皇妹,你作为皇家脸面,还是不要擅自出宫,再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比较好。”
说完,他阴恻恻地笑了起来,然后拂袖而去。
卫云舟脸上出现若有所思的神色。
出宫,不三不四的人?嗯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举荷来时,竟然带了酒来。
卫云舟盯着她手上的酒壶,虽不发一言,但是意味非常好懂。
你如何认为本宫需要喝酒才能处理这些事务?
举荷笑嘻嘻道:“元宵节天气寒冷,这明竹酒喝了可以提神暖胃。”
卫云舟摇摇头,算是无语,她翻开名帖来,又展开礼物清单,挨着挨着勾送。
这些类似的事情,不知从何年起,便是她一手承办。她的处理也与旁人有些不同,她会挨着挨着写下自己姓名。
大抵是为了昭彰她自己的恩德。
比如,她会先在笺上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
但是今夜所处理似乎有些多——殿外夜色浓稠,六角宫灯里面烛芯已经一换再换。
饶是卫云舟,也不禁觉得有些昏沉,眼皮子开始打架。她不得不承认举荷是对的,她的确需要东西来提神。
于是她吩咐举荷倒酒。
举荷笑嘻嘻地斟满:“我就说嘛,您一定会需要这酒的!”
只不过,举荷似乎不解这酒的醉人程度,抑或是忘记卫云舟不胜酒力。
没多时,她便见卫云舟面色绯红,耳根上面漫出霞色,拿笔的手也开始有些轻微发颤。
她本来就是在笺上写套话:同奔四安,共赏百花;笙簧迭奏,万象更新。然后再配上后面早已写下的名字。
虽然是套话,但毕竟是公主亲笔,任谁见了都不敢怠慢了。
醉眼惺忪间,卫云舟忽然看见名帖上的名字:雍质子楚照,后面批了个青居院,但是又被点去,涂改成了柏堂。
她想了想,呵出一口气来,让举荷给自己换一只狼毫来。
她先把其他所有人的写了再说。
举荷不明就里,给卫云舟拿来后,见她龙飞凤舞一般写下一个硕大的“还”字,还带着沉沉醉意,和近似甜蜜的报复。
举荷看得一愣一愣,这“还”是写给谁的?
刚刚不还在“椒花献颂,柏酒迎春”吗?
————————
祝福语来自万能的百度。
写完这章唯一想法:卫姐你别太会报复:)
以及这是俺坚持日六的第1天了!
第36章
我的天。楚照打着战放下手中的信笺。
看完笺上内容,她的喉咙有些艰涩。
乌木梨花几案上,一左一右,放着两叠信纸。
准确地说,只有左边才是一叠信纸,那是一个厚信封,里面装了东西,这是楚照今晨刚去摇亭湖,那车夫给她的。
至于另外另一边,那便是楚照适才放下的信笺。
它的外壳是横向翻开的。
楚照同翠微刚刚回来,便见堂前堆了好些东西。来送东西的人说,这些是公主殿下慰问宫中人所送,祝大家元宵节喜乐。
“是吗?麻烦阁下代劳,替我感谢公主殿下。”
“我为代为传达。”那宫女点点头,递给楚照一张笺,“这是公主殿下的亲笔祝福。”
楚照心里面咯噔一下:“啊?”
宫女面无表情:“公主殿下每年都会打点礼物送往各宫,收到赠礼的人都有此笺。”
原来如此。楚照放下心来,但同时不免心中又有一种奇怪的落空感觉。
她再次道谢,准备和翠微一道,将赠礼搬入柏堂。
翠微却劝止:“这东西也不多,您就回去歇着吧,刚刚才回来呢,那人给您的那大信封里面又写了什么?殿下,您就别搬了,快进去。”
架不住翠微的劝说,楚照只能点头应允。于是她怀揣着那厚厚的信封,手中拿着卫云舟所赠的信笺,走进房中正厅。
她莫名觉得这两样东西有着同样沉甸甸的份量。
拉过椅子,楚照坐到乌木几案旁边,她小心翼翼地将怀中厚信封和信笺放在一起。
信笺外表有描金纹路,上面还有压花纹样。除此之外,还有星辰和山石纹的形状,这些都是皇室象征。
是货真价实出自卫云舟之手的。
她思忖片刻,打算从下面打开此笺——映入眼帘的首先是工整娟秀的小楷字,一笔一划书着“卫云舟”三字。
公主殿下竟然要亲自署名?楚照忽然就变得无所谓起来。
多半是托人写的。
思及此,她翻动信笺的手也不再束手束脚,她索性一下就掀开了外壳。
紧接着,就是一个硕大无朋的“还”字撞入她的眼帘。
她沉默一息,外面雪落得簌簌,声音不大,只能听见翠微在堆放东西传来的乒乒乓乓的响声。
这个“还”字写得龙飞凤舞,飞白留得恰到好处,遒丽张扬——这行书自然不同于下面规规矩矩的署名。
她默念了“还”字几遍,内心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思绪漫过。
楚照心头绷紧,眼前不由得浮现前几日蜂蝶台下,她一脸理所当然将花灯送给卫云舟时的情状。
很好。
彼时卫云舟什么反应都没有,除了极其细微的诧异。
楚照原本她不会太在意此事,或者说不会这么快就有回应——可是这报复来得也太快。
越看那遒丽的“还”字,楚照便越是心梗喉咙痛。
她摸出那白瓷瓶来,又吞下一粒药丸。
此时砰砰咚咚的声音已经歇下,翠微又在正厅冒头,她看到几案上摆了信封与信笺。
她刚刚靠近,准备好奇问点什么,却听得楚照低喃一句:“会报复的恋爱脑不要惹。”
“您说什么?”她没听清,具体说是没听懂。
楚照动了动喉舌,艰难转动头看着翠微,牵出笑来:“没说什么。”
翠微“呃”了一声,径直靠近乌木几案。
那峭拔遒丽的“还”字自然是没逃过她的眼睛,还有右下角端正工整的三字署名。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她惊讶地指着“还”字。
“我也不知道。”楚照决定垂死挣扎一下。
为了表示她不明白这字来历,她将信笺捧起,只是很快便有一浓烈的酒香绕鼻。
楚照疑心自己出现幻觉,便让翠微一闻。
翠微接过那信笺,狐疑道:“还真是这上面真的有酒味诶。管库房的人这么大胆,竟敢把沾了酒的信笺拿给公主殿下?”
刚刚说完,翠微就知道自己讲错了。
这管库房的再不要命,也不会把这沾了酒的信笺拿给公主,公主写祝词时难道丝毫不察?
她和楚照都保持沉默了。
楚照仔细盯着那字,想象开始无拘无束。
原书中,卫云舟不胜酒力是有明确设定的——
作者写她喝了什么精酿的酒,眼尾便染上荼蘼绯色,脸色酡红,似玉山倾倒卧于长桌,还会口出妄言,道些什么寻常闺阁密语。
以往她的睚眦必报心狠手辣都体现在朝堂之上,但是这次酒后妄言,也让读者知道她其实很记仇。
但楚照当时不甚觉得可爱——毕竟书中所载的酒后乱言是在抱怨男主。
呃,但是现在男主死了。楚照的心还有些起起伏伏。
妈呀。她不会一边骂我一边数落“让你还”吧?
楚照承认自己戏多,但是结合原书,发生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难以想象,卫云舟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写下这个“还”字。
这字的粗细程度和那署名落款的字迹不一样。中途还换了笔。
怎么公主殿下在工作时间还要喝酒啊,喝酒就算了,居然还要换笔?
这分明就是存心的。
“其他人的信笺上说不定也沾了酒?”翠微试探问道。
楚照摇头否决:“刚刚那宫女不是说了,宫中人都有,那自然也嫔妃的——说来还是她的长辈,她再醉也不会这么写吧?”
翠微面露同情:“这样啊。”
她的音调拖得很长,似乎意犹未竟。
楚照将那信笺折好,推到一旁:“我看看这个大信封好了。”
“话说回来,公主殿下此番元宵贺礼,送的主要是金银丝炭,还有些暖盆之类的御寒用的东西哦,还有一个花瓶。”到这时,翠微终于想起她过来的目的。
原本是为了告诉楚照,公主殿下到底送来了什么东西的。
“金银丝炭?”楚照随口问道,她拿过大信封。
今晨打早,她就同翠微一道去了摇亭湖。
那车夫在宫中的身份原来是个扫地侍者,唤作裘四的。楚照在廊上找到他时,他正在清扫落雪。
他见楚照来了,便递给她信封,再嘱咐了几句:“这是京中产业上一季度的利润最近几日才彻底结到,只不过,有一个例外。”
裘四说的例外,便是承平镖行。
镖行主人虞老太也生病很久,现在一切事情都是由她女儿虞上熙代为打理,也就是少东家。
“虞上熙说,年底镖行的行情很差,暂时就没有交出钱来。”裘四压低声音,密切关注周遭动向,“她的话也不能信太多,承平镖行和我们合作本来就很勉强。”
摇亭湖是宫中观景胜地,四下人走动得多。
裘四同楚照说话,还没说多少,就有人来了。
“这信封里面除了换好的银票,还有其他内容,殿下自己拿回去看便是。”说完,裘四就匆匆忙忙地拿了扫帚,继续扫雪去了。
二人也就跟着回来,路上还碰到些宫人。
冰天雪地的早晨,雍国来的独苗苗质子,竟然有闲心上摇亭湖赏雪落湖中。
宫中人多嘴杂,这些话很快也就传开来了。
也不知有人推波助澜抑或如何,这些流言蜚语传到最后,也就成了夸楚照风雅。
楚照将信封里面一叠厚厚的纸取出。
钱,好多钱。这是她的第一印象。
还有一张账单,里面标注了钱的来源。
楚照看得目瞪口呆:除开那些她知道的酒肆茶楼是原楚沧所有,还有那看似中立的晴潇楼入账颇多。
怪不得那刘老翁要找她要晴潇楼的利润,的确,他们给的实在太多了。
若光是这些地方也就算了,楚照看到什么铁匠屠户都有入账的时候,彻底服气了。
这男主还真是手眼通天,没地方他不曾渗透进去。
除去大额银票,还有几张信来——这些都是何桓生和他手下暗卫搜集来的消息。
光从信中,就可以感知到何桓生的语气。
他先是说了一遍大雍如今局势不妙,还在宫中的几个皇子依然争权,在他们的主导下楚沧的死都变得无足轻重。
一大堆话讲完,他就开始教导楚照,让她要小心谨慎行事,不要出纰漏,尽可能地同卫云舟保持好关系。
“公主殿下始终是要嫁人的,皇帝迟早会择婿,大梁史上的例子也屡见不鲜。她的权力,也不过是给我们的赠礼。”
楚照双目无神,涣散地看着让她同卫云舟保持好关系的那几个字。
她咬牙切齿了一道。
嗯,关系挺好的。这不是都开始“还”上了吗?
她汗颜。
她继续将长信读下去。
后面则是一些何桓生对局势的分析,楚照暂时用不上。只是注意到了何桓生对虞上熙的非难:“此人早在前年就开始缺斤短两,只不过我们同她镖行合作的时间确实不多。”
一言以蔽之,虞上熙有反水的风险,何桓生让不要对这个女人有什么指望。
最后一句话,是何桓生说会安插一个暗卫过来护她平安。
信到这里就结束了。
这上面涉及很多东西,楚照并不能将其阅后即焚,便小心翼翼收拾好。
虞上熙,这人倒是个难缠的主。在原书中,她的确属于反派形象,总之就是千方百计地给男主设绊子。
但人家都大男主了,其实后面镖行的结局还挺惨烈的。
先把这个女人放一放吧,楚照实在头疼。
事情一下子就多了起来,还要来个暗卫来保护她?
什么样的形式?楚照忽然想起上次翠微给自己提过一嘴。
翠微看楚照终于收拾完东西,她才开口:“殿下,听说不日就有人要调来柏堂呢。”
“是吗?”
“是啊,我听其他人说的。他们都不征求一下我们的意见。”翠微摇摇头,“不过也好,这柏堂那么大,多来几个人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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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翠微说的“不日来”,也同卫云舟的报复一样,来得都太快了。
下午时候,宋扶央就带着好几个人来了柏堂。
她今日依然同往常一样,着一身景泰蓝色官袍,如鹤高洁。
“楚殿下,”时候一久,都无人忆起楚沧,宋扶央索性直接省去“二”字,“念您搬来柏堂,身边又无人手,我大梁自然不敢亏待,今日特带几人来侍奉殿下。”
那一队人站开,约略有近十个那么多,有女有男。
宋扶央是卫云舟的女官,楚照很难不多想:“谢谢宋大人敢问这差人来,是谁的意思?”
宋扶央掀了掀眼皮,目光沉沉:“这是下官的职责,下官会掌宫中部分人事。”
楚照一时语塞,只能道谢。
宋扶央又对着这些人嘱咐了两句,便向楚照告辞走了。
翠微看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心中大喜。
也算有她当一下老大的时候了!
她将这些人全部安置,告诉她们如何打理,负责什么地方。
其余人全部都安置已定,翠微喜滋滋又走过来,准备吩咐那余下的男子时,却被那人一把抓住。
楚照还没走动,她刚刚就站在原地,和这个奇怪侍者大眼瞪小眼了许久。
她盯着那人的脸庞,心里面有些猜测。
鬓发有些杂乱,似乎是故意掩藏什么,有一只眼睛似乎睁不开。
是瞎子还是什么?
翠微的手被那人反手拧住,那人的手上袖袍忽然滑落,露出枫叶脉络的疤痕。
楚照和翠微陡然睁大眼睛,却听得那人用浑浊声音道:“我是红枫是何门领派来保护殿下的。”
声音低沉得很,又像是故意被损毁过。
翠微吃痛大叫两声“痛痛痛”,那人才迟钝地把手松开,似乎不可置信一般。
奇怪为什么这种力度就让眼前这个女人嗷嗷叫疼了。
“以后殿下如是遇到什么问题困难,我都会为您解决,我还会保障您的人身安全。”红枫不苟言笑。
一阵寒风吹过,撩起红枫鬓发,轮廓相当柔和,虽然此人生得剑眉星目,但是还是好认。
她的装扮也很拙劣——至少在楚照这种加上原身已经扮了十几二十年的的经验上看来。
楚照盯着她的脸,终于忍不住道:“所以,你为什么要女扮男装进来?”
三人保持死一般的寂静,翠微还惊讶地漏出了声音。
楚照彻底服了。
敢情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人看得穿女扮男装的人了吗?
“殿下怎么知道?”红枫原本还是沉默寡言,如今也同翠微一般,十分惊异。
楚照:
可能是她比较有经验吧。
“我当然知道。”楚照不愿多言,回身走去。
红枫还在后面穷追不舍:“可是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一人将红枫认出殿下,请明示!”
“还是说,我今天的装扮哪里有不妥之处?”
她今日明明和那些男侍一样打扮!甚至更为妥帖。
楚照失语,更不想说话。
这人刚刚还颇有风范地反拧住翠微的手,转瞬间形象就崩塌了。
楚照知道,这世界上恐怕只有她一个人能看出别人是在女扮男装。
翠微手上的红痕还没有消去,她只能一边呼气,一边往前面追。
红枫终于追上楚照:“殿下,红枫此来,还为传达何门领的事情。”
“什么事情?”楚照坐下。
红枫垂首站着:“开春后便有百官宴,他让您在这段时间好好准备。”
“为什么?”
红枫又道:“在百官宴上,皇帝常常会颁下一下册封圣旨。当今太子,就是在十年前的百官宴上所立。”
“你的意思是,今年的百官宴上会有人被册封了?”
“正是,何门领的意思就是,今年公主殿下一定会有封号。而且,这封号来得其实有些晚,说不定皇帝还会再搞些什么东西出来。”
楚照抬起头来,对上红枫的双眼,这时她才发现,她的一只眼睛也有些异样,棕得很通透。她刚刚还以为红枫眼盲了一只。
和何桓生的眼睛是同类型的“变化”,只是乍一看,倒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比如?”
“择婿。”
楚照:
搞什么名堂,这距离开春已经不足月余,她凭什么就让皇帝择她为婿?
凭她死了哥哥吗?楚照按下心中愤慨,尽量不让自己的表情崩坏。
红枫说到底还是何桓生那边的人,她也不能表现得太过异样。不能像在翠微面前那样放得开。
“我现在定然做不到。”楚照老老实实交代。
红枫却是一脸坚决,语气相当诚恳:“殿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您不能因为一句做不到,便放弃了。”
楚照:???
她诧异抬头,发现那双棕眸依然通透清亮。
哈?她居然不是在开玩笑?
楚照收回目光,唇角尴尬地牵出一抹笑。
有点奇葩,但不好说。
红枫谨慎地观察四周,发现只有一个翠微还在,她开口催促:“姑娘,你去看着那些人我有话要同殿下说。”
翠微欲言又止,然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楚照就走了,她要去充当红枫的眼线了。
等到翠微走了,红枫这才开口:“殿下,我们一共八个人,这其中所有人的来路我都摸清楚了。”
“嗯?”
“刚刚进来的第三个,穿水蓝色袄子那个叫作茶月的,是公主殿下那边派来的人。”
茶月?好吧,然后呢?
红枫语气依然认真:“其他人的背景我也都查过了,只是宋扶央去各宫调来的而已。”
等等,这既然有公主的人,那太子怎么会不派人来?
楚照又想起第一日,卫洞南气势汹汹地闯进青居院的样子。
楚照提出了心中疑惑。
谁知,红枫垂下眼睫,又压低声音:“便是在下。”
原来你是双面间谍,辛苦了。
楚照扶额。
“不过殿下放心,红枫是暗影卫的人,自然是听殿下的话——”
楚照摆摆手:“我知道了。”
红枫依然不依不饶,还说了许多,但说来说去,横竖都是让她在这短短的不足月余的时间里面,好好表现。
她的理由相当简单:“皇帝很可能会择婿。如果没有择婿,肯定也会留意到场的来人。”
接下来她还引经据典了一波,说了许多大梁历史上,质子同公主成婚的事情。
可是曾经是曾经,曾经的公主,哪里有人像卫云舟这样执掌大权的?
皇帝想把她嫁出去吗?恐怕不见得。
想把她嫁出去的另有其人。楚照暗想。
柏堂中多进了八个人,一下子便充盈了起来,五个女人三个男人,算上红枫那便是六个女人。
红枫倒是颇会立威,不到几天的时间,她就已经在包括翠微在内的几人中间树立了仅次楚照的威望。
虽然楚照总是疑心是她那些奇奇怪怪的话导致的。
因为她总是能够看到翠微眼底泛起流露的无奈,好像是在说“随她去吧”。
按照红枫的指示,楚照每天都要读书。
“大殿下曾经同何门领通过信,说公主喜欢沉静内敛的人所以殿下您最好同大殿下一样,经常读书。”
嗯,但是卫云舟又看不到,于是楚照自然是每天都要在茶月面前读书。
为了让楚照读的每一个字都没有白费,茶月便经历了让她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
柏堂人少,质子也无甚规矩,她们偶尔也会懒散一下。
于是,茶月某日稍微起得晚了,还在盥洗,那怪异的男子红枫也不顾什么女男大防,处心积虑地说什么庭中有异样。
茶月不明就里过去,却见质子已在读书。
晨光熹微,细雪纷扬,质子于此情此景读圣贤书,还是颇为风雅。
但是茶月看着自己手中的刷牙子,心情可就不那么美妙。
“所以,您叫我过来是为什么?”她恼道。
楚照看着书上那一竖排字密密麻麻地排开,还有旁边两个人居然正在看她,她不禁觉得牙碜。
喉咙痛可以吃药,但是牙碜怎么办?
她无语,只能继续看着那书上面的字:上不悦。又丁忧去位,服阕复官而卒。
这什么东西,随便一页又惹皇帝又丢官,最后还死了——未免有些太不吉利。
楚照想也没想,又翻了一页。
茶月的忍耐终于到达顶峰:“如果没事的话,我就走了。”
她拿着自己的刷牙子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有病。
大雪已经渐渐缓了势头,天上也再不像往日那般搓绵扯絮了。
风卷过长街巷道,吹开一树海棠花苞。
百官宴将近。
茶月很难说清楚自己这这个月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是夜长年宫中灯火通明,想要进来的人都得经过仔细询问盘查。
茶月出示手中令牌,那门口宫人便让她进了。
她和守门宫人不甚熟悉,便不曾言语,径直往长年殿中走。
哪曾想她看到面前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宋扶央。
宫人不认识,这宋大人她是认识的。
茶月便快步上前,与之攀谈起来:“宋大人!”
宋扶央顿住脚步,看向茶月:“是你啊。你怎么想着今日前来?”
“我想这个月还没过来,今夜我也正好有空。”
宋扶央颔首:“原来如此。只不过你应该早几天,或者晚几天再来。百官宴将近,想要从殿下这里得到点什么的人多得就跟过江之鲫一样,你适才进门也应该看到了。”
“他们想得到什么?”
“官位仕途,金银钱途,不一而足。”宋扶央语气如常,“走吧,我们一起进殿去。”
她们仰首,看见长年殿前层层垒起的石阶。
最上面的六角宫灯燃得旺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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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坚持日六的第2天 :)
第38章
二人抬脚跨上层层石阶。
纵然今夜长年宫中守卫盘查询问繁杂,还是架不住人来人往。
只不过走上去的功夫,便匆匆忙忙又下来了两个男官员。
茶月不明就里,小声问道:“宋大人,他们就这么明晃晃地走进来呀?”
尽管公主殿下摄政,但是直接让这些外男进入她的宫殿是不是不太好?何况还是这么多。
宋扶央目光平视前方:“按道理来说……他们的确不应该进来。只不过,只要权力在握,谁也不能怎么说殿下的不是。”
“原来如此,”茶月恍然大悟一般点点头,“我就是有些担心。”
以往,她从来没在皇宫中看见这么多的外男。
按照大梁律令,外男自然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地进入宫中,还是和公主见面。
只要大权在握就可以了吗?茶月的遐思到这里也就截止。
她和宋扶央已经走上台阶,到了大殿门口。
“哈哈哈哈哈。”一个身着深绿色的男官面色泛着红,自从殿中门槛跨越出来之后,就一直克制不住自己的笑意。
脸红得跟个猴子屁股似的。茶月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啊——失敬失敬!”官员似乎是大喜过望,明明宋扶央和他差不多的身量,他却偏偏看不见。
差点撞到宋扶央时,他连声道歉,继续掩不住笑声,一路小跑下了石阶。
茶月再度无语:“这位大人是谁?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刚刚那位好像是户部的一位官员。只不过我也在禁庭之中,不甚清楚。走吧,我们进去了。”宋扶央的语气平淡。
殿外立起一块大屏风,二人还是得穿过屏风才能走到目的地。
期间她们看见了不少人来来回回。
一个宫女忽然跑过她们身边,不经意瞥了她们一眼:“宋大人,茶月?”语气带着疑惑。
宋扶央点头,她知道这声疑惑不是为她所发。
仓促跑过的宫女不是别人,正是举荷。
三日后就是百官宴,这些心思各异各怀鬼胎的家伙,如今就像过江之鲫一样,一股脑儿地全部涌入长年宫中来。
时候已经不早了,得控制一下门口了。
“我是来给殿下说些事情。”茶月道。
“这样啊,那你去吧,只不过今天殿下实在是忙。但是你来都来了,”举荷话语仓促,“我现在得去嘱咐下看门的,不能再放人进来了。”
简短交流后,二人这才绕过屏风帘幕,走到正殿。
时候刚刚好,待她们两个到时,只剩下一个官员匍匐在地上。
还有一行人疾步走出,面色有些红润,有些则是惨白。
“哎……这下我怎么回去和我家老爷交代?”那人唉声叹气,一副愁苦模样。
旁边那人却毫不在乎:“这次没个交代,下次不就有了?要不然你去求求太子殿下看?”
前者的声音陡然上扬:“去找太子殿下?我老爷非得把我的皮给剥了不可!”
两个男人的声音到了后面愈发大起来,抬起头又看见宋扶央和茶月,这才发掘自己的失态,连忙离开宫殿,还不忘再次互相指责对方的不是。
茶月觉得无语凝噎,宋扶央却没说话,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殿中那匍匐的男人涕泗横流:“公主殿下,公主殿下……这百官宴啊,您就给小的一个名额吧,就一个名额。”
卫云舟高居层层玉阶之上,她闲适坐着,旁边乌木小几上摆放着一个台盏。
公主以手支颌,冷眼瞧着台下痛哭的男人:“杜大人,这个月以来,您已经来了四次了。”
那人哭号的声音这才止住,他艰难抬起头来,哽咽着继续说连篇累牍的废话。
茶月听得不耐烦。
大抵是说,他很需要这次百官宴的请帖,虽然他致仕有段时间了,但是还是想要让人知道他曾经有官位。
看见这个男人死缠烂打的模样,又听公主殿下说此人来过四次,莫不是次次都这样作态?
还有刚刚她们来时碰见的那些官员。
茶月忽然就觉得自己这个月的生活也不是那么难以言喻了:除了那个同她一道来的红枫有些奇怪,其他人还是很好的。
和卫云舟所忍受的事情相比……她经历的也不算什么事情嘛。
“杜大人,您也该走了。”卫云舟掀了掀眼皮,她看见最后进来的两个人,眼神忽地一变,“到时候会有供于致仕后仍居于京中的一桌。”
她的声音依然非常平静,不带一丝波澜。
那匍匐在地上的男人立刻爬了起来,拍去身上的灰尘,他连声“公主千岁”,又千恩万谢地走了。
屁颠屁颠,跑得比刚才茶月看见过的所有官员都更快。
举荷这时候也从外面进来,她适才也看见那个莽撞的杜官员,脸上还挂着一丝难以名状的神色。
她快步走到卫云舟身边:“殿下,我已经吩咐好了,今夜就到此为止。不会再有人进来了。”
卫云舟眉宇间这才显出疏朗之态,她“嗯”了一声:“辛苦了。”
举荷没说话,只是又站在一旁等候了。
我倒是不辛苦,您比较辛苦。她暗想。
卫云舟的目光扫过台下二人,最后停在茶月的身上:“你来所为何事?是柏堂那边有什么问题么?”
她揉了揉眉心,这十日以来为操办百官宴费了不少精力,还没空关心那个柏堂的欠债者。
也不知道那人看到信笺“还”字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思及此,卫云舟脸上忽然出现一抹浅淡笑意:政务之外的事情总让人舒心畅快,特别是在冗杂事务中想起来。
“回殿下的话,事情是这样的。”茶月来之前本来有些提心吊胆独自面对卫云舟,好在旁边还有个一身清朗正气的宋扶央陪她。
饶是堂前卫云舟气势压人,她也好歹得把话说完说清楚。
她将这个月来的见闻都说了一遍,当然是围绕楚照的事情。
虽然她感觉那个红枫脑子似乎有些问题,但话到嘴边,她又觉得这样的话不值得告诉卫云舟——公主殿下都这么忙了。
“大清早……风雪天读书?”卫云舟轻轻点头,她伸手拿起几上茶杯,撇去浮沫,似乎是在思索什么。
眉间郁气如今也淡去不少。
“是的,是的,”茶月不迭补充,“那质子还每天照顾花呢,对那花瓶也宝贝得很。”
“是吗?”卫云舟浅浅啜饮一口茶,只是反问却不作评价。
举荷站在旁边,自然发现卫云舟的神态变化。
哟,登徒子还真是有本事。
她暗暗撇嘴,当时殿下喝醉最后勾送礼物,她分明记得有给那楚照送去花瓶。
她都记得的事情,卫云舟难道记不得吗?
嘁,这事不好说。
长年殿中气氛并不缓和,茶月快速说完之后,便匆匆告辞:“这个月就这么多可说的。如无事,奴婢就告辞了。”
卫云舟颔首:“嗯,做得很好,你去吧。”
茶月和宋扶央眼神别过,也就匆匆出殿去了。
偌大的殿中霎时间又只余下三个人。
铜兽含珠,接连不断地递送着香气。
杜若香气缭绕鼻尖。
卫云舟放下手中杯盏,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漠:“宋大人……本宫托您查的事情,如何了?”
宋扶央往前靠近几步,却是垂首道:“回殿下的话,下官问了很多老宫女,她们都说从来没有听说过娘娘身体有什么疾病。”
她是硬着头皮说出来的。
话中的娘娘,是指的先皇后,也就是公主殿下的亲生母亲唐禾。这个名字,都是她问了好久才知道的。
果然如她所料,此话一处,本来还在暖香融融的长年殿,顿时气氛都冰凉了几度。
卫云舟没吱声,宋扶央自然也不敢说话。
她好容易才抬起头来,对上卫云舟目光中的岑寂寒凉,那眼神的意思她读得懂,是不信任,是怀疑。
“宋大人说笑了吧?”卫云舟指节泛白,捏着杯盏,从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
举荷看得心惊胆战,公主殿刚刚因为那质子浮现的疏朗和笑意,如今又因为宋扶央的一句话,全然消失不见了。
这最后进来的两位真是人才。
“但是……根据下官调查,那些年老的宫女都是这么说的,”明知这样的话完全不合卫云舟的意思,但是宋扶央还是要继续说,“这些宫女还是曾经侍奉过先皇后的人,下官……”
举荷心里面哀求宋扶央还是别说了。
以她在卫云舟身旁侍奉这么多年的经验,她鲜少有见到公主殿下如此怒火滔天的时候。
公主殿下的怒火不会是突然爆发,而是蔓延渗透在空气中。
举荷现在闻着绕鼻的杜若熏香都觉得害怕。
“宋大人,您还是觉得,本宫听到这样的回复会满意吗?”她目光凌厉,自高处俯瞰而下。
宋扶央喉咙一阵艰涩,但是事实就是如此,她垂首却不曾弯曲脊背:“在宫中调查的确如此。”
一时气氛更加极端。
“在宫中就是如此吗?”卫云舟的声音倏然变小,“那宫外呢?”
此时她的声音又变得缥缈而不可捉摸。
宋扶央只是后宫巡视使——这个差事,本来也就是卫云舟托她调查所立所授。
她自然是无权出宫,如今,她也只能保持缄默。
“本宫知道你去不了宫外,暂且搁置。”卫云舟垂眸,将杯盏放于托盘中,“你走吧。”
她还有百官宴的事情要忙。
宋扶央行礼辞别。
卫云舟亦是起身离开。
举荷得收拾那杯盏。青釉刻花的手握部,如今已有了些许裂痕。
是刚刚裂开的。举荷沉默收走杯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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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啊!今天为什么还要练?!明天不就是百官宴了吗?”
楚照盯着眼前那几支白羽箭,心里面充满愤愤不平。
红枫在旁边进言:“殿下,您从未参加过百官宴,您有所不知。”
“我不知什么?”楚照歪歪斜斜地坐在圆凳上面,靠着几案,心情不好。
是的,没错,如眼前那些弓箭和酒壶所示:她在训练投壶。
赫赫,她只是和弓箭有仇而已。
上次射彩带也是这样,只不过有暗箱操作黑幕了她,她可以顺顺利利地取走花灯。
但是现在不一样。
百官宴上的投壶,那可是实打实地只能靠自己。
于是,红枫就肩负起来了训练楚照的重任。
每天,她们两个人都会重复读书插花射箭……
为了掩人耳目,也为了给茶月一个好印象。
读书,按原书中设定,也按红枫所言,想要当驸马,自然是要饱读诗书。
还要给自己加强聪明人设,于是红枫还拉了翠微一道,让楚照事先记背下来书籍内容,然后再同她一起演什么博学强识的把戏。
楚照&茶月:……
看来这位质子身在仇家,却还是不改本心追求呢。
插花,这是楚照自己提出来的,因为书中有写卫云舟喜欢冬梅的事情,也是为了在读书和投壶之间多点缓冲节目。不然每一件事情都是为了表现,是不是也不太好?
卫云舟所赠来的,是一只钧窑月白釉瓶。
楚照当时凝眸瞪视很久,看不出这物件价值。
直到系统忽然出现,告诉她这花瓶价值,她才彻底死心——呃,只不过是那信封里面半数价格而已。
什么意思,是不是就是想让她还不起?楚照咬牙切齿。
投壶,这是百官宴上的固有节目表演了。
与会者不仅仅有皇家的天潢贵胄,还有大大小小的官员,听别人所说,今天还特别增设几桌,专宴那些虽然致仕但仍在京中的老官员。
那肯定是要玩的,投壶自然也免不了。
京中多少公子质子都梦寐以求,想在百官宴上大放异彩,以此博得青睐:要是能够被天家、被公主看上,这自己的下半辈子、还有家族的世世代代岂不是都不用发愁了?
雍质子定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或者说,她身后的人也不会让她放弃这次机会。
一个能成功攀龙附凤的质子,背后一定有一群处心积虑的人为她出谋划策。
楚照听红枫口气,似乎楚沧在上次的百官宴上就是靠着射箭大放异彩。就是在那一次,楚沧一箭射中红心,让旁边射了三次都还未中的卫洞南大窘。
卫洞南身为太子,其他人纵然是比他强大比他厉害,也不敢贸然出头。但是楚沧,毕竟男主光环加成,一下子赢来了青睐也得到了卫洞南的仇恨。
红枫苦口婆心道:“殿下,您既然不会射箭,那投壶您也该会吧?”
楚照艰难地点点头,从此便开始了每日一练。
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
在红枫的悉心指导下,楚照终于还是练出个些名堂。
“砰”一声,白羽箭落入远处壶中,和壶中的白羽箭撞击,铮然出声。
努力果然是有回报的,这碗鸡汤她干了!
红枫依然一脸正气,十分严肃:“这一个月以来,殿下都相当努力,能够取得如今成就,也是必要。”
楚照:“嗯嗯嗯。”
“这一个月来我看殿下的变化实在也很多,”红枫背过身去,似乎是在思考什么,“毕竟我刚刚来这里的时候,殿下都不怎么愿意说话。”
楚照又觉得牙碜了,她甚至不想尬笑。好在她的人设,一贯是深沉的大佬形象。
红枫似乎有很多人脉,她甚至搞清楚了明天的投壶所用的弓箭规格,还有酒壶样式,她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搞来了。
在她的强烈要求之下,楚照只能含泪再练习几次。
因着这次投壶工具和明日的一模一样,红枫还煞有介事地让楚照回避茶月。
“酒壶和弓箭不能让茶月见到了,”红枫一板一眼,“否则她要是去告知公主殿下,我们的努力很可能付诸流水,功亏一篑功败垂成。”
求求你,不要再说成语了。楚照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倒不用回避茶月。”
还用我们回避她?我看是她回避我们差不多。
楚照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日早上,晨光熹微天光乍破,细雪簌簌而落,拿着刷牙子的茶月和一脸认真谨慎的红枫。
还有她面前那本书,上面主角的悲惨遭遇,惹了人,然后丢了官
那一日她的喉咙特别痛,她还牙碜。
红枫不明就里:“这是缘何?红枫记得,我刚刚来时,就同殿下说过,茶月是公主殿下那边的人……这些事情,要是被公主殿下所知,我们就——”
“够了。”楚照猛地拍案。
十分硬气。
红枫惊讶地瞪大眼睛。
“我这就去训练。”
红枫:……
大女人能屈能伸,楚照自然是吩咐了红枫,让她拿好弓箭和酒壶,她们再练一次。
如楚照所料,茶月如今根本就是唯恐避这个质子和红枫不及。
质子的具体情况她不清楚,但是后者她委实受够。
楚照和红枫走出房中,到空旷院中来。
如今树梢枝头,只覆了一层薄薄的雪。冬雪消融,春寒料峭。
不日便是开春了,楚照心中还憋着另外一件事情——那钱霖清去找她的师父怎么样了?
虽然她的喉痛可以用药片缓解,但是时间一长,药效也会逐渐减弱。
治标还得治本,楚照如今还是心心念念记挂着钱霖清呢。
“殿下,你们二位今天又练习啊?”自从柏堂中人多了起来,翠微所忙碌的事情也跟着变少,她也得空到处转转。
这一个月,她看到楚照的投壶技艺,从箭与壶风马牛不相及到箭支能够稳稳正中壶心。
殿下还是用心了。
“是的。”红枫道,“明日就是百官宴了,殿下一定要展露出最好的一面来。”
“前几日看殿下的功力就已经不错了,今天怎生还要再练?”翠微自然理解楚照脸上表情所代表的不情不愿。
红枫摇摇头:“不能因为以前功力不错,就荒废了今日的训练。再说了,殿下一月前还是什么都不懂,如今更是要好好准备,这京中擅投壶的人还不少……”
翠微“呃”了一声,不知道怎么回复。
楚照便道:“你既然都说京中擅长投壶的人不少,具体有哪些人?”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户部侍郎刘公子,工部尚书秦公子……”像在报菜名。
“够了。”楚照微笑。
红枫却还是刹不住车,最后忽然又想起什么,说道:“哦,对了,还有一个镇北侯家的将军,傅季缨。”
楚照忽然心中一震,傅季缨……
这位是大梁迄今为止第一位女将军,此人在原书中占有相当的份量。
但是问题不在于此,而在于她怎么突然回京了?
“她是谁?”这个月来,和她通信联络的信件中并没有提及此人存在,楚照思考片刻还是装蒜为上。
红枫便解释开来。
大部分和楚照的记忆重合,偏差就在她在京中的残疾二哥又染上什么怪病,她得回京探望。
原来如此。
“傅家几世镇守边疆,抵御了不少次慎狄南下,当时梁帝念其功,让他家的子弟世袭。”
“只不过,轮到傅季缨这一代,出了些问题。慎狄异军突起南下,镇北侯当场战死,他的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纷纷上了战场。”
多的楚照没仔细听,总的说来便是继承父兄遗志。
红枫说完,目光便继续垂落到不远处的酒壶上,她伸出手,将箭递给楚照:“好了,话就说到这里,殿下,我们还是先做正事。”
楚照皮笑肉不笑,接过箭支。
连发十支,中了九支。
红枫赞许点头:“殿下此番,明日一定能大放异彩。”
“可是你不是说,还有那些擅长的公子哥吗?”
“他们的擅长也只是相对而言,”红枫不疾不徐道,“事实上,真正强劲的还是那些低品级的官员里面……”
楚照心弦忽然紧绷,那怎么搞?
许是看出楚照眼中的疑惑,红枫又道:“还请殿下放心,何门领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什么充足的准备?
“何门领已经让他们病了。”
实在是充足的准备。楚照脸上扯出一抹勉强的笑意来。
哈哈。
念在这一次投壶还算顺利,红枫也就不再多为难纠缠楚照了。
见红枫走了,楚照立刻变了脸。
她摔下手中箭来,坐到八角亭下的棋盘桌,一边摆弄棋盘上的黑子白子,嘀嘀咕咕吐槽起来。
楚照还伸手招呼在旁边的翠微过来。
“累死了。”楚照吐槽。
“明天过了就好了。”翠微安慰,忍住笑容,但是笑意还是不断从眼底流泻。
楚照这个月的努力她也看在眼底,但是她也没办法多加涉及。只能给楚照送来更多的吃食还有解闷玩意儿,让她好好休息。
“对,明天过了就好了……”楚照咕哝一句,忽觉喉间干涩,“我得去喝口水。话说回来,那钱霖清还没给我个答复呢。”
让开春去找她,可是楚照心里面犯嘀咕——她得什么时候找个合适理由机会出宫去?
这也得等到百官宴过后再说了。
明日还能见到何桓生,再找个机会同他商议。
是夜,楚照寝房中仍似往常灯火通明。
夜间下了雨,雨水流过层层瓦檐,风铃声动,和着雨水吟唱着春的调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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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天:) 好习惯的养成要21天……让我记录到21!!!!
第40章
楚照正在换衣服。
适才,翠微拿了一大堆衣服过来供她选择。
她盯着那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绫罗绸缎陷入迷思,但是迷思的时间并不是很长。
楚照没做多少考虑,选择了一件湖蓝云锦长袍。
翠微只是讶然:“呀,和上次一样?”
楚照自然知道翠微说的是哪一次,上次出宫时所选择的,也就是蓝色的衣服。
“嗯。”楚照只是嗯声,不做回答。
她素来都是自己更衣。
哪怕是红枫来柏堂之后,楚照依然是自己更衣。
翠微只表示了一次疑惑。
对此,楚照的回答十分简单——你觉得红枫足够靠谱吗?
翠微想了想还是觉得楚照说的有道理,自然而然地也就放下此事。
她们都忘记了还有堂中还有一个男人的事情。
今日百官宴,宫中、京中以及郡县上都有不少人受到邀请。
楚照带了翠微和红枫二人一起前去赴宴——待到她们出门的时候,便有人在门口接应了。
只不过没有相应的轿撵,三人需要在引路宫女的指引下步行而已。
宫中绿瓦红墙,金黄色琉璃瓦上面依然挂着残雪未消;池日东升,点点金光辉映,蒸干昨夜春雨痕迹。
翠微常常在宫中走动,和有些宫女素来有交往。
念是四人走路太过无聊,她率先开口,问那宫女:“姐姐啊,你知道今天有哪些人要去参加百官宴吗?”
那宫女依然是保持着闷头走的步调,只是道:“除却百官,还有宫中的嫔妃、京中的质子了。”
“京中质子?”
“是啊,”宫女依然闷头走,“质子府上的那些人,全部都要过来呢。”
噫。楚照忽然就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质子府里面的那些人的样子。
她差一点点就要去那个地方了,好在她没去成。
翠微还有话讲:“那姐姐啊,我们此行是去什么地方?”
宫女答道:“去百官宴。”
翠微:……
她当然知道,她不是来问这个的。这种对话,就应该让红枫来进行。
几人而后没再说话,很快穿过重重宫阙,到了一处园林形景的地方。
那是一道半圆形的石拱门,翠绿修竹种植两侧,中间开出一条道来。
门口还陆陆续续地聚集了些人——身着或深绿或赤褐色衣服的官员站在门口。
引路的宫女便顿了脚步,说道:“这就是了,几位自己进去吧。我还要去引宫中的一些人。”
辞去引路宫女后,楚照三人便准备往里面走,只不过门口那些人不动,她们也不好走动,便也一起站着等候。
不知道是在等候什么人。
楚照光是站着,旁侧就有人注意到她——
这又不知道是哪家公子,长身玉立松形鹤骨,看一眼倒是不凡。
于是竟然有人主动上前攀谈。
“这位公子,敢问令尊是……”
楚照只是微笑,然后翠微会在旁边报上她的来头来。
那官员面露惊讶:“竟然是楚二殿下呀,怪不得,老夫刚刚就觉得殿下有些眼熟。”
老官员面上扯出一丝尴尬的微笑来。至于楚沧的事情,他也不敢多说。毕竟是在宫中暴死的质子——谁知道具体情况如何?
但是楚照能够出现在百官宴的现场,就证明这个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随着时间推移,人越聚越多。
终于,楚照忽然看见好一团乌泱泱的人过来,这些人和她一样,今日打扮也隆重得很。
还未走近,楚照便听得红枫的话:“这些人便是质子府上的人了……说起来,这些人可是殿下的竞争对手,殿下得好生应对才是。”
楚照点头,只是觑了那些人一眼。
一眼望过去,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地方。
这些质子迎面过来的时候,也许是为了表示自己的风姿,还装模作样地和身边的人交谈起来。
楚照还听得旁边一个老官的吐槽:“陛下和公主又不在,这些质子为什么不肯在这个时候省些力气呢?”
她默默地点头应是,果然她这样保持沉默是金是好选择。
楚照忽然就和质子中的一个人互相有点看不对眼。
那人着一身华裳。他盯着楚照的时候,楚照也觉得不自在。二人同时蹙起眉头。
谁啊这死鱼眼是?楚照无语,不再去想去看。
还有些质子靠近后,知楚照是雍国质子,便热络与之攀谈。
楚照答应得非常勉强,翠微在旁边楚照这是有喉疾。
终于从拱门后面走出来一个宫人,她招呼了大家往园林里面去。
一行人乌泱泱地就往前面压去。
那宫人同带领楚照的那个人一样,不怎么开口说话,只是光顾着带路。偶尔后面有人问一句话,她才答一句。
想从她那里听到什么还是比较难,楚照索性就听周围的人闲谈起来。
原来此处园林叫做怀禾苑,占地极大极广,距离修葺完毕已经有十多年的时间了。
“这园林是陛下为先皇后所修,”队列中有熟谙旧事的老臣小声讲述着,“再往里面走还有一个小园,园中种植了数万棵芍药……”
嘶。楚照忽然也就想到了什么。
芍药……这在原书中也是重要的花——至少女主喜欢。
既然有人提醒了,楚照也就权且记下了。
人群又穿过一条甬道,转角处翠竹夹道,而脚下道路又由玉石铺就,一路向远蜿蜒绵延,路旁皆是瑶草奇花。
刚刚那熟谙旧事的老臣又开始介绍这条路的来历,楚照听了一嘴,似乎又是纪念先皇后的路。
看来这园林里面的一切都与先皇后有关。
临近正午日头正盛,穿过泉石林木,楼阁亭轩,楚照等人终于到了目的地。
宴会所设在空地上,周边还临着一带池塘,上面浮着未开的花,翠顷千澜,时有波涛。
在太监的招呼下,众人开始落座。
楚照正思虑去何地,一个太监便说着“楚殿下随我来”将楚照引走了。
他带她们弯折了几道,引她们到一处楼阁前。
虽在室外,但位置排列样式依然按殿内式样:中间设主位,左右两边再单设一位,而后两侧用紫檀长桌铺就排开,桌上俱罩青缎桌帏。
“各位质子请落座。”那太监吊着尖细的嗓音,让这些质子挨着挨着坐下。
原来桌上还设名,楚照这就没有办法乱坐了——彼时和她互相看不对眼的那个人,让楚照莫名心烦。
也不知道这座位是依照什么顺序排的,楚照还好死不死地就和那死鱼眼质子坐在一起。
二人落座,本就紧张的气氛变得陡然变得尖锐了些。
现在还未到时间,每人桌上只是摆了杯盏,放了簇盘唐缠等看菜。
众人也只能干等着,趁着这无聊漫长的等候时间,这些个寄人篱下的质子也就开始虚情假意地客套起来。
楚照只是冷眼听着他们的对话。
这些质子在原书上基本是戏份零,甚至说连给男主刷经验都没资格。
她也不想与这些人多来往,便只是闷头啜饮。
虽然不开腔,但是光听别人说话,楚照也认识了她身边这个死鱼眼质子。
原来是陈国来的质子……很好,他和他的国家一样,楚照完全没有印象。
没有在书中读到过。
那陈质子先是对着众人慷慨激昂夸夸其谈了好一阵子,楚照听得只是再喝一口水。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楚沧。
陈质子说得面红耳赤,其余质子自然是附和他。但在其中还有些惯会见风使舵的,他们素闻雍质子居于宫中——这定然是别样殊荣,不然兄弟二人怎么不和他们一样住京中质子府?
于是,饶是楚照一声不吭,还是有人要与她说话。
楚照皆不言语,一切便由翠微代劳。
不管什么样的话题,到了最后都能引到“楚殿下喉中有疾,难以回应”上去。
次数一久也就索然无味。
那陈质子本来就和楚照邻近,如今看她是愈发不满。
他当然还记得楚沧——上次百官宴射箭他同太子一样,也是楚沧的手下败将。
楚沧素来有些名望,陈质子恨得牙痒痒,得知楚沧死后竟在质子府中开过酒宴。
但是应有的注意力还是没有转移到他身上来。
故此,他愈发看楚照不顺眼,和楚沧一样讨厌。
都是装出来的,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一眼就能看穿这两个人同样虚伪的外衣。
楚照刚刚放下手中杯盏,便听得那陈质子的嘲讽声音:“没想到……楚殿下不发一言,还是有这么多人趋之若鹜啊。可惜啊,要是把令兄停于此,想必也有很多人争先恐后吧?”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旁人看来只是翕动嘴唇而已。
出乎意料的是,楚照居然悠然回应道:“殿下还未曝尸于此,就已无人在意……也许可以考虑考虑这个方法。”
楚照说完,又是冷笑一声。说她那暴死的哥哥,对她倒是没有什么杀伤力。但是借此骂陈质子两句,她是愿意的。
“你——”陈质子气得嘴唇哆嗦,又在脑中开始编排起话来。
忽然听得周遭一片喧闹,太监又扯着尖细的嗓音宣布皇帝公主太子来了。
“如此巧舌如簧,”陈质子额角暴起的青筋还没有下去,“等下你见到公主殿下……还能再发一语么?”
哎呀,楚照敛眸,懒得再搭理他。因为她已经看见卫云舟朝着这个地方走来。
百官宴,天家的姿态有所放低。并无群臣山呼跪拜皇帝之礼,而是皇家人四处走动劝各位尽兴。
今日不愧是盛宴——光是看一眼卫云舟便可得知。
卫云舟为此盛装打扮,她今日头面赤金累丝头面,上嵌的赤红宝石与珍珠,凤凰蝴蝶交替出现。
霞彩千色绮罗裙迤逦曳地,她似乎惯于应付这种场面。
面色如云似霞,头上步摇在日光下泛着点碎金芒。
就像高悬中天的骄阳。
这一桌人全部噤声,个个心跳如擂,刚刚还谈笑风生的样子全部消失无踪。
只是要从嬉皮笑脸、大肆胡侃转变过来,未免太过生硬。
好在楚照从入席开始一直是个面瘫形象,整桌也就她一个人自然。
她镇定坐好,刚刚掀起眸来,便对上卫云舟视线。
冷汗频出,手指微蜷。
她全力的伪装,似乎能在卫云舟玩味的目光中卸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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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楚照动了动喉头,她艰难地迎上卫云舟的目光。
她今日极为尊贵华丽,眼角眉梢都流淌着明丽的神韵;目光亦不似从前,如映春日般和煦,恰似煦色韶光。
楚照可以确定,卫云舟的目光在她身上定有停驻。那玩味的目光如刀一般,能够一层一层地剥下她费尽心机的伪装。
在其他所有人身上,楚照都未曾有个这样的感受。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无力感。还是说大女主就是这么聪明?她的思绪也变得纷乱起来。
这一桌的质子都因为卫云舟的乍到惊讶。
他们动作表情都相当生硬,每个人俱是一愣,而后才慢慢地开始向卫云舟行礼:“参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卫云舟却挥手打断道:“今日百官宴饮,各位质子自不必拘礼。还望今日主客尽欢。”
她笑意盈盈,目光虽然温暖和煦,扫过在场诸位,但是却无分毫停留。
楚照已然听到她旁边另外一个质子的叹息声音。
卫云舟收回目光,转身向长桌桌首行去,衣裙迤逦。
楚照却盯着那斑斓衣裙陷入记忆洪流。
她当然是想起“还”花灯那一日了。
那日卫云舟只穿月白素色衣裙,不加任何缀饰,却如高天孤月;今日她一袭盛装,戴宝簪珠韶染金泽,又衬得她好似中天骄阳。
她战战兢兢地收回目光,像鹌鹑带着深藏不住的小心翼翼。卫云舟彻底转身而去,楚照看不见她如孤峰一般挺立的鼻梁,和翘起的唇角之后,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旁侧的质子也有小声叹息:“哎呀……”
希望他能够攀上高枝的人,愿望恐怕是要落空了。观今日之大梁公主,他恐怕是一点苗头都摸不到。
楚照左边的这个人虽然如此表现,右边的那个陈质子却不然。
他目光灼灼,好似豺狼虎豹一般死死盯着地上的衣裙,他攥紧了拳头,又在心中暗暗发誓。
哼。那个楚沧都死了,剩下的他这个弟弟又能有什么出息?
最上面的主位自然是给朝徽帝所设,但是朝徽帝并不得闲来到质子这一桌,也算是虚设。
两侧长桌的位置,则是为公主和太子二人所设。
卫云舟所走向的位置,恰在楚照的斜对面。
她款款落座,目光扫过在座的质子,又缓声说道:“云舟迟来,还望各位海涵。”
这当然只是场面话,这大梁,恐怕找不到手指头个数敢嫌弃卫云舟的人。
各质子听了此话,俱是动了脸上表情,换成谄媚的笑容,继续僵硬说话:“哪里哪里,公主殿下肯纡尊降贵前来看我们……这实在是我们的荣幸啊。”
这一桌的质子都是如此,只有两个人除外。
卫云舟只是单单扫一眼便可看出——可巧的是,这两个人居然还落座一块。
那雍国来的质子……怎么还是那个样子?她微微挑眉,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流光。
她心中陡然又生起些别的念头,或说,这念头早在之前就已种下,直到此刻开始以某种不可言说的理由开始茂盛疯长起来。
她只是觑了一眼陈质子,对他,卫云舟没有太多印象。
楚照故作镇定,她伸出手来抚平前襟上的褶皱。
旁边的陈质子自然是注意到了楚照的动作——这桌上的每一个人的动作,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刚刚只是粗略一看,便知道这桌上大抵都是些废物质子,怪不得被送到梁国来当质子。
当然,除他以外。
旁边这个楚照,他也闻所未闻,只是靠着哥哥稍微风光一点而已。
陈质子注意到楚照正在抚平衣服上的前襟,他冷笑一声:“哟,楚二殿下,怎么刚刚没有人的时候,你就端坐着一动不动;现在等到公主殿下过来的时候,你就开始折衣服了?”
楚照哑声,这理由还用说么?
当然是做戏给卫云舟看——还别说,虽然这抚平衣服褶皱来得仓促,但是楚照做得比在场绝大部分人要好。
嗯,而且她心中竟然还有一个诡异的制胜之道:她毕竟居于宫中,又和卫云舟有交集——这些质子不还是在宫外么?
陈质子见楚照默不作声,刚刚的阴阳怪气又更甚一步:“楚二殿下为何不说话?刚刚同在下说话的时候,您可不是这个月样子。”
楚照撇撇嘴,她从鼻孔中发出一声冷哼。
陈质子只听得她用极其细微的声音说话:“阁下还是要好好管管自己的嘴巴。刚刚动成那个样子,声音又大,岂不是会吵到别人?”
还在嘴硬,只不过是靠着抚平前襟、喜欢逃避的懦弱质子罢了。
陈质子微微生气,他面色涨起了些许红色,他费了好大的劲力,才控制自己的这一次说话不弄出那么大的动静:“没办法,我又没有如殿下一般,有个那么出色的哥哥。”
楚照顿时觉得心梗,不太想和这个死鱼眼拌嘴了。他总是想着攻击楚沧攻击他。
“阁下恐怕是太爱家兄了……”楚照声音依旧细若蚊蝇,只在二人能够听到的范围里面,“这么记挂他,下次忌日记得来;或者更直接一点,您也可以去找他嘛。”
言毕,楚照的脸上露出狡黠微笑。
她的手不再抚前襟,而是放到了桌上杯盏上面。
她和陈质子的拌嘴并不太久,只是二人剑拔弩张的气氛使得时间似乎有所延长。
就在刚刚的功夫,其他质子还在纷纷说些套话,互相谦虚。
“不知各位质子在我大梁京城居住,可还过得惯?”卫云舟声音清泠,如清泉流响一般叩击耳廓。
那些个质子立刻又趋之若鹜,迭声答道喜欢喜欢,习惯习惯。
“习惯啊?诸位习惯就好,”卫云舟如同意料之中一般点头,“不知道各位有无看到桌案上的陈设器玩?”
啊?什么东西?楚照刚刚一心抚平前襟还有和那死鱼眼拌嘴去了,她倒没留心桌上桌下有什么多余的东西。
在座的某些人一听,立刻得意叫嚷:“注意到了,注意到了——可是这织锦?”
众人循着声音看去,发现那质子容光焕发一般,他兴奋地站起,双手张开举着那织锦。
织锦上面绣着花样繁复的图案,山水花鸟,朵花对雁,看样子就知道价格不菲。
卫云舟只是轻轻颔首:“不错,正是此物。百官宴是一年一度的盛会,云舟也难有时间见到诸位公子——你们桌案上的那些陈设器玩,便是赠给诸位的。”
顿时一片哗然,那些一直遮遮掩掩的公子哥们这会儿倒是不装了,他们纷纷取出织锦来,颜色各异,但大多都是简单色调。
不仅仅有织锦,还有桌上陈设的那些器皿,如瓷镇特产的云纹瓷器、剔红香盒等物。
都是质子了,过得当然是寄人篱下的生活,吃穿用度都要看大梁皇室的脸色,卫云舟此举,也算是能够解他们之中某些人的燃眉之急。
陈质子却低低地闷哼一声:“就这点东西,就轻易给打动了?”
到底是偏远蛮荒之地来的小质子,井底之蛙,鼠目寸光!
只不过他旁边这个质子怎么还没有动静?
他不耐烦地睨了一眼楚照,发现她毫无动作,又道:“怎么,楚二殿下,您刚刚还挺当泼皮无赖,现在金银财宝近在眼前,您又要端着了?”
陈质子同样没有动静,他刚刚在注意观察其他质子手上的东西:似乎……他觉得这些所赠的东西,应该是和个人有关。
因为,这个座次是按名次所设。还有好几个人因为收到了什么所喜好的东西而惊呼,然后又对着卫云舟一顿千恩万谢。
他心中无端地就起了一种念头,一种卫云舟一定会好好对待他的念头。
拜托,他可是大陈来的质子——这一桌质子里面,只有他风度最为闲雅,国家相对最为昌盛。
他本来也不应该来梁都受气,只是因为宫廷斗争失败了而已。
陈质子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当然想看卫云舟赠给他的何物,只是旁边的楚照毫无反应,让他不悦。
最终,陈质子还是摸出织锦来,平整挺括,但是花纹相对来说并无亮点。香盒,也是那样……
他皱眉不耐,但是很快按下波涛汹涌的心绪:他和那些靠打秋风为生、艰难苟活的质子当然不同。
“嘁,原本我就不需要。”他冷冷哼声,但是在看到旁侧楚照慢悠悠找出所压织锦后,他就有些坐不住了。
金晖遍落,洒在浮光锦缎上,光彩炫目夺人,当楚照拿出时,众人目光俱是被吸引了去。
楚照还煞有介事、不急不慢道:“哎,可惜我就是缺钱。”
浮光锦丝,是西域进贡之物——稀世珍品,居然落到这楚照手中。
“你,你……既为一国质子,何纠结于此!”陈质子终于沉不住气。
“阁下勿虑,我鼠目寸光,您志向远大。”楚照嘴角上扬起狡黠弧度。
陈质子彻底哑火,但是他也只能不情不愿地和其他人一起,又对着卫云舟千恩万谢了。
又是一阵客套的话。
陈质子还是气恼,这满桌男儿,只有他一人有骨气么?谁差卫云舟这点东西?
“公主殿下此番实在破费——我看楚二殿下手中竟然是西域浮光锦,此物相当不凡。”他忽然说话。
周遭忽然陷入沉寂,大家都愣愣看着他。
他对面的一个质子露出古怪神色:不稀罕的话,可以把织锦给他,别在这坏兄弟们好事。
楚照哑然失笑,但还好她憋得住。
陈质子说此话似乎有他的用意,但在卫云舟听来却不是如此。
“公子多虑了,”卫云舟抬眸,唇角的弧度疏冷,“这浮光锦虽然珍贵,但大梁地大物博,万国来朝——还是不劳公子费心。”
楚照想笑。
陈质子忽然窘迫。
“至于为何给楚公子送浮光锦,那是念其兄猝然长逝——”音波震荡空气,气压忽而低迷,让人无可驳斥。
嗯,好像是个不错的理由。
让人还不起的东西和手段,她有的是。
众人想笑却又不敢,这质子府上,平素就这姓陈的作威作福最多。
公主殿下这不是狠狠地给他们出了一口恶气么?
忽然,远处疾步跑来一个宫人,在卫云舟身旁俯身说了些什么,似乎是要她过去一趟。
卫云舟点头,又缓缓起身,她目光扫过一圈质子,又淡淡道:
“今日宴会本宫所赠,并不希求诸君偿还。”
楚照汗颜——她还不起,不还了就是。
待她走后,其他质子自然是面面相觑。
这从未听过赏赐东西有要还的道理啊?还是公主殿下真好,怕他们有负罪感?
楚照看旁边死鱼眼站起,更旁若无人一般抚起那浮光锦来,一如她刚刚抚平前襟褶皱。
陈质子忍无可忍,他对这一桌男儿,还有身旁这最可恶的雍质子失望透顶。
他恶狠狠地摔下一句话:“软饭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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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六的第4天!
想起我申签时写的人设了哈哈哈哈:)
攻:表面深沉内敛大佬做派,实则戏精话痨狐假虎威
受:表面克制清冷高岭之花,实则护短腹黑大胆追爱感谢在2023-09-11 08:51:03~2023-09-11 17:42: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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