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 书房里,鲁四向无双禀报,说燕归已经出府。无双听后, 脸上并无伤心之色。她?挥了挥手?,正要示意鲁四退下,目光却落在了桌上那只碎成两半的同心玉佩上。
计上心来,她?挑了挑眉, 招来阿然道:“去翰林刘祁山家?里,将?他夫人招来青宫, 就说孤找她?来说说话。”
刘祁山的夫人,便是原著的女主卢怜安。
阿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却还是躬身称是, 领了命出去。约莫一个时辰的工夫, 卢怜安便进了青宫。
卢怜安正如原著里所描写的那般, “明似春花秋月, 娇如弱柳扶风”,阳光透过?琉璃瓦洒入前殿,她?身着一袭藏蓝色的常服更是衬得肤色白皙, 身材婉约。
见了无双, 她?似乎有些紧张模样, 却还是恭恭敬敬地朝她?躬身行了一个大礼。起身之时,无双只见那常服之下, 小?腹微微隆起。
她?与刘祁山成亲四载,育有一女,如今又?有了身孕。
“孤不过?是有些话想问问刘夫人, 你莫要紧张,”无双倒是怕真将?这孕妇吓出个好歹, 放柔了声音道。
说着,她?使了一个眼色给阿梅,阿梅便快步上前,扶着卢怜安坐到了无双下首左边的紫檀官帽椅上。
卢怜安摸不准这皇太?女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行了一个谢礼,而后抚着阿梅的手?,坐了下去,却仍旧战战兢兢的。
去岁秋天,她?夫君在同友人密会之时,喝醉了酒,不小?心将?燕归对她?有不轨之心的事情说了出去,酒醒之后虽然又?悔又?惊,可也已?经是于事无补。
第二?日青宫便派人传召,她?夫君虽说是全须全影儿地回来了,可这京城上下,谁不知道皇太?女那阴晴不定的性子。
“不知殿下今日召妾身前来,有何吩咐?”她?问,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无双,声音温柔如水,听得人很是舒服。
无双勾了勾唇角,忽然意识到燕归为何会对她?念念不忘。这般貌美又?温柔似水的女子,若换了她?是燕归,恐怕也想要用尽手?段留在身边。
可也就是这般柔弱的女子,在面对燕归威逼利诱之时,却忠于本心,从未想过?妥协臣服,此等心性,放眼整个大昭,也找不出第二?人。
无双想了想燕归贪心不足,心猿意马的模样,不由皱了皱眉,只觉得原著是硬将?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不相配,实不相配。
想到这里,无双看向卢怜安的目光不自觉地又?温柔了几分,放缓了语气道:“孤瞧见夫人这是又?有了身孕?”
卢怜安垂首看了看自己的肚子,下意识地将?手?放在了上面,呈保护之姿。无双还是第一次见这美人视自己为豺狼,有些哭笑不得。
她?忙道:“孤瞧夫人这月份,待到年末呱呱坠地,定是个强健的虎崽子。”
卢怜安小?心打量了她?一眼,见她?表情含笑,不带丝毫郁色,这才缓缓回话道:“是,如今已?经六个月了,估摸着不是年末,就是正月里。”
无双笑着点点头,见卢怜安似乎是稍微放松了些,这才终于把话头转回到正事上。
她?道:“今日之事,孤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本也不该麻烦夫人,只不过?……”
“不知殿下有何苦恼?”卢怜安看向她?,迟疑问。
无双有些为难的看着她?,道:“不满夫人所说,此事与燕归有关。”
卢怜安的表情僵硬了一瞬,忙站起身来,便要跪下道:“殿下明见,妾身与燕二?郎并无私交。”
她?这一动作?,倒是把无双吓了个够呛,一个箭步冲上去,连忙扶住她?道:“使不得,夫人使不得。”
她?扶住了卢怜安的胳膊,硬是没让她?跪下去。
温热的手?搭在卢怜安的肩膀上,卢怜安有些诧异于无双的动作?,一抬头,却见妆容精致的女子白皙的鼻尖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眼里的慌乱却是明显,仿佛是真的被自己吓了一跳。
“夫人这是做什么?”无双皱了皱眉,“你若在孤这里出了什么好歹,孤要如何向刘大人交代?”
还不等卢怜安说话,她?又?道:“夫人与燕归之间的清白,孤自然是知晓的,孤不吃人,夫人将?心放回肚子里去。”
说着,她?将?卢怜安扶回了座位上坐好,又?嘱咐道:“夫人莫要再动了,你怀着身孕,再来两次,孤的心脏承受不住。”
卢怜安见她?似乎并不像传闻中那般性情乖觉,眨了眨眼,却又?补充道:“殿下明鉴,妾身幼时借住在燕府,视他为表哥般敬重着,并没有其他意思。”
无双点了点头,道:“孤知晓,孤都知晓,只是神?女无情,襄王有意,孤听闻燕归之前也冒犯过?夫人,可有此事?”
一阵微风吹来,吹得卢怜安头上的荷花步摇微微颤动,她?的手?指不自觉地绕在了衣裙的下摆,双眼微微低垂,长?长?的睫毛略微颤动,似乎有些紧张。
无双看出她?纠结,声音和缓,又?道:“夫人不必害怕,孤知你当初乃是一介孤女寄住燕家?,有什么委屈,大可说来听听。”
卢怜安抬起了头,一双眼看着无双,却还有些犹豫。
无双她?微微前倾,似乎想拉近和卢怜安之间的距离,柔声道:“夫人,孤只是希望了解清楚情况,不会为难你。”
卢怜安嘴角勾起一丝苦笑,她?终于开?口:“殿下说的没错,妾身寄住在燕府的时候,和几个表哥表姐关系都还算和睦,单页仅此而已?,可谁料,就在妾身出嫁的前一天晚上,燕归竟然进了妾身的闺房,说妾身即使嫁给了夫君,也只能是他的人……当时他眼神?可怕极了,妾身嫁给夫君后,一直提心吊胆,那时候,燕归三?不五时就会派人来给妾身送些东西,妾身不接受,他便借着兄长?的名号,直接找到了妾身家?里来。妾身不敢告诉夫君,便只能收下东西,转手?烧掉。后来,燕家?谋反,满门抄斩。妾身听闻他成了殿下的待诏公子,原本松了一口气,谁料他却又?派人送了东西来……”
说着,卢怜安的目光落在了无双书桌上那块同心玉佩上,她?又?道:“怎料这会,竟然被夫君看到了。”
想起过?往的事情,卢怜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在,夫君是个讲理的人,相信妾身的人品,也相信妾身所说之言。彼时燕归已?经进了青宫,夫君惧于……”
话说到这里,卢怜安忽然停下了,一双眼睛眨呀眨地看着无双,方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无双微微一笑,接道:“夫人可是想说,刘大人惧于孤的恶名,害怕若将?此事捅出来,孤会迁怒于夫人。”
卢怜安没说话,一双眼看着无双,意思却是分明。
无双点了点头:“若非刘大人酒后失言,孤还不知道,这清如明月的燕二?郎,竟还是这种妄夺□□的疯子。”
“那件事情之后,夫君下定决心,已?经戒酒了。”卢怜安缓缓道。
无双失笑,片刻后,却又?正了神?色,道:“夫人,孤今日召你来,一是想问问当日情况,二?是想告诉你,孤已?经放了燕二?郎自由了。”
闻言,卢怜安的眼神?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一丝震惊闪过?她?那双如水般温柔的眼。
无双赶忙安慰道:“夫人莫怕,燕归如今身无长?物,自然无法威胁到夫人,只不过?有些事情,还是摊开?了说,让他一并死了心才好。”
卢怜安轻轻咬了咬下唇,她?明白无双的意思,缓缓点了点头,“妾身明白了,殿下放心,若是燕归再来找妾身,妾身定会把话说明白。”
无双笑道:“夫人明白,便是最好的。夫人平日出门的时候,还是多带些府卫小?厮,毕竟身子贵重,免得被人冲撞了。”
前殿气氛一时之间轻松了不少,就在此时,阿然进来禀报道:“殿下,翰林刘大人求见。”
无双登时笑了,揶揄似的看了眼卢怜安道:“刘大人动作?还真快,倒是生怕来晚了,孤将?他妻女吃了不成?”
卢怜安原本瞬间紧绷的神?经在看到无双轻松的表情后,放松下来,旋即才反应过?来无双揶揄的话,脸颊上浮现出一抹薄红。
无双看着她?的反应,笑道:“罢了罢了,孤留夫人也已?经很久了,夫人便先随着刘大人回去吧。”随即,她?召来阿梅,嘱咐她?拿了不少库房里的东西赐给卢怜安。
卢怜安谢过?之后,转身离去,婀娜的步子倒是比来时轻松了不少。
卢怜安走后,无双看向桌上那只碎裂的玉佩,似乎是已?经预料到了一场好戏,不自觉地扬起了唇角。
她?将?那枚玉佩重新用帕子包起来,放进了抽屉里,正当她?起身朝着书房走去,却只觉一种微妙的冷意袭上她?的背脊。她?下意识地扬眼看向房梁,冷不丁地对上了一双碧绿的,怨怼的眼。
皱了皱眉,她?嗔道:“不是告诉你不准再待在房梁上了吗?”
刹那,陇雀的身影已?从暗处闪现到了无双面前。他逆光站在无双身前,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笼罩。
无双听他道:“奴是殿下见不得身份的玄衣奴,不待在房梁上,又?待在那儿?”
一听便是生气了。
无双轻轻抬手?,微凉手?指触碰陇雀温热的脸颊,带着一丝无奈:“陇大人,孤又?是哪里得罪了您?”
陇雀先是在她?温暖的掌心蹭了蹭,随后伸出修长?的手?,覆上她?的手?背,语气带着些许的嫉妒:“殿下对燕二?郎可真是尽心尽力。”
无双抬头,正对上陇雀那双闪烁着醋意的眼,她?没有为自己辩解,反而轻轻地笑了起来,反手?握住陇雀的手?,指腹在他的满是茧痕的掌心轻轻打圈。
嘴角轻挑,她?笑道:“昨天吃薛景诏的醋,今日吃燕归的醋,改明儿,孤得将?整条长?安街的醋都买来才够你吃。”
陇雀深吸了口气,那双碧绿的眼底情绪复杂。
他的手?在无双的触摸下微微颤抖,他用力地捏了捏她?的手?,像是在试图控制自己心中翻涌的情感。
他明白无双的身份,他不可能要求她?身边只有自己一人,但是那忌妒的情绪就像熊熊燃烧的火焰,烧得他透骨酸心。
“殿下……”他低声开?口,声音里满是苦涩,他的身体不自觉地向前靠了靠,寻求她?的怀抱,一个能让他片刻远离那妒忌之火的地方。
第82章
无双猜测得一点没错, 过了?两天,卢怜安在府上真的收到了一张帖子。
卢怜安拆开请帖,眉头微微皱起。帖上, 燕归那熟悉而刚劲的笔锋使她不自觉地摸上了自己微微起伏的腹部。
她目光沉静,凝神片刻后,便起身?,带着那张帖子缓步向书房走去。
推门进去, 书房里,墨香扑鼻而来。刘祁山正凝眸练字。他察觉她的到来, 放下?毛笔,起身?迎向她。
“夫人, 怎么?了??”他问。
“夫君。”卢怜安轻呼, 将帖子递至他的手中, 缓缓说道:“是我表哥的帖子。”
刘祁山接过, 请帖的内容简单明?了?, 邀请卢怜安至平康坊的茶楼相聚。他抬眼,目光中带着一丝询问,柔声道:“夫人有何打算?”
卢怜安轻叹一声, 坚定地说:“我想去, 将事情说个?明?白。”
他凝视了?她片刻, 眼中似有犹豫,但也只是一瞬, 而后果决地点了?点头,微笑道:“好,夫人去吧, 不过咱们多?带上些府卫,我陪着夫人一起。”
刘祁山今年二十有八, 容貌端正,因写得一手好词,还曾在?赏花宴上被庐陵县主?看?上过。彼时,他与卢怜安已有婚约,便想也不想地拒绝了?郡王府的提亲,还因此在?翰林院坐了?几年冷板凳。
他家中世?代书香,却也称不上什么?世?家大族,可是卢怜安却觉得,自己这?夫君,是全天下?最善解人意,最好的人。
卢怜安轻轻地握住刘祁山的手,温柔地依偎进他的怀中。
“夫君,你真好。”
刘祁山轻笑,低下?头在?她的额间轻轻一吻,笑道:“夫人快别这?么?说,我可醋着呢,只想着你快些叫他死了?心,才没人来同我争你。”
秋阳透过纱窗斜落,照亮了?两个?人的身?影。
阳光穿透纱窗,斜斜地洒在?两人温馨的身?影上。
此时,小女儿阿宝嘟着嘴,站在?门口偷窥。看?到两人如此亲昵,囫囵道:“爹娘,羞羞!”
两人听后相视而笑,心中满是甜蜜。
第二日,刘祁山便护着卢怜安去了?燕归请帖上的茶楼。
茶楼坐落于平康坊深处,是都城中最繁华热闹之地。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照在?青砖瓦檐上,湛蓝的天空碧如水洗。
两人带着府卫步入茶楼。刘祁山选择了?一楼的一角安静落座,卢怜安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放心,然后缓缓上了?二楼。
双扇木门半开,透过纱窗,斑驳的秋阳洒在?光滑圆木茶桌上。而在?那光影交错之间,卢怜安一眼便瞧见了?坐在?桌旁的燕归。
与记忆中意气轩昂的模样?截然不同,燕归如今面容有些颓丧,俊美的脸上隐隐带着浮肿,琉璃似的眼里,布满了?红血的丝络。
在?目光相遇的刹那,卢怜安不禁有些惊讶——燕归看?向自己的目光向来都是极具侵略性,极具占有欲的,那目光就像是老虎盯着兔子那般的锐利,让她极为不适。可是如今,那目光中精芒不再,唯剩下?些许探寻和迷茫。
卢怜安的脚步不由停滞,她下?意识地抚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秋日艳阳透过窗棂为她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似乎是在?她周身?加持了?一层淡淡的,温柔的光。
燕归稍稍眯起眼,似在?确认,眼前的卢怜安还是当初那个?让他夙夜难寐,求而不得的小表妹。
令人意外的是,他对她的渴望似乎已经不如当初那般迫切了?。目光扫过卢怜安微微隆起的腹部,若她与薛景诏结为连理,未来是否也会有一个?小生命在?她体内孕育。
那会是幅什么?景象呢?
他不自觉地沉浸在?自己的遐思?之中,视线透过卢怜安,有些费力地想象着无双怀孕的模样?。
“二表哥,”卢怜安的声音如春风拂柳,将他从思?绪中拉回。
他的眉稍微挑起,唇间泛起一丝复杂的微笑,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探询:“刘祁山,待你如何?”
燕归几乎在?问出这?个?问题的瞬间,就觉得有些自讽。面前的卢怜安满面桃花,如何可能过得不好?
卢怜安的目光稍微沉静,摸着自己的肚子,温柔地回答:“夫君对我很好,我很知足。”
燕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低头避开了?她清澈的眼眸,指尖在?茶杯上轻轻摩挲,沙沙作响,然后缓缓开口:“当初的种种,我愧对你。”
卢怜安略显惊异,似乎没有预料到他会这?般向自己谢罪。
燕归轻叹,声音带着自责和悔意:“是我执念过深,害人害己。”
若非是这?些贪欲妄念,他是不是便能和她有个?好结局?
他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仿佛是在?笑自己想法荒唐。
她要?成亲了?,夫婿是陇右贵子,他一个?罪臣之子,一个?被赶出府的待诏公子,又算什么??
思?及此,他努力地撑起身?体,向卢怜安缓缓走来。
卢怜安似乎被他的举动吓到,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燕归停下?,露出一丝苦笑。
他低声道:“是我对不住你,这?些东西,便当作是我给?你的赔礼吧。”
言毕,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递给?卢怜安。当她打开那盒,只见里面层层叠叠的银票,及几张宅邸的地契。
“这?我不能要?。”卢怜安立刻道,试图将盒子推回。
燕归却摇了?摇头,指了?指卢怜安的小腹,温柔地说:“这?两个?侄儿出生,我这?个?做表舅的还没有送过什么?礼物,如今,便算是我这?个?舅舅的一点心意罢,以后,应当也不会再相见了?”
话语间,他不由分说地将盒子放入卢怜安的怀中,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包房的门外。
茶楼一楼,刘祁山口口声声说不在?意,却都是假的。卢怜安上楼未过片刻,他的目光紧紧盯住了?二楼的私室,险些要?将那房门看?出一个?洞来。
楼梯口,他没等来卢怜安,却见燕归快步下?楼。他的心跳顿时加速。
“我的夫人在?哪里?”刘祁山冲上前去,一把抓住燕归的衣领。
燕归失去平衡,差点摔落。他略显冷峻地斜睨向这?个?他素来瞧不上眼的书生,第一次发觉原来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刘祁山,力气竟这?般大。
燕归挣脱他的手,语气中带着一丝鄙夷:“她很好,仍在?楼上。”
说着,他又补了?一句:“好好照顾她,你若敢负他,我绝不会放过你。”
刘祁山忍不住冷笑:“我自己的夫人,自有我自己疼着,不劳你操心。”
说着,他一把撞开燕归便着急忙慌地往茶楼上走。
燕归回头看?了?眼他匆忙背影,褐色瞳孔中神色复杂。
身?旁的宁乡眉头紧锁,“公子,你把皇太女为你准备的钱全部给?了?她,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提及无双,燕归的嘴角浮起一抹苦笑:“你还不明?白吗?那些豺狼虎豹,安身?立命,谈何容易?”
宁乡咬咬牙,道:“要?不然,咱们再回去求求皇太女,得她庇护着,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燕归几乎是下?意识地,决然地摇了?摇头。
即使落魄,他也不想在?她面前摇尾乞怜,他要?她记住他,记住当年皇宴上那个?意气风发的燕归,而非今日这?般模样?。那样?,会比杀了?他还难受。
“我们走。”他的声音低沉。
随后,两人穿过茶楼里嘈杂的人群,往茶楼外走去。
但就在?这?时,他不慎迎面撞上了?一名男子。
燕归和这?人几乎同步被撞到在?地。旁边的小厮先是大声叫嚷:“你没长眼睛啊!”
燕归缓缓地抬起头,首先看?到的是那小厮傲慢的脸,然后他的目光便转向了?主?人身?上,却发现是张极为熟悉的面容。
那是一张略显阴柔的脸,目光上上下?下?在?燕归身?上打量了?片刻,笑道:“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燕二郎吗?”
“郑继英。”燕归嘴里吐出一个?名字。
兵部侍郎郑雄兆家的嫡三子。
郑家世?代武将,家中子弟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可在?满门英豪之中,郑继英却是个?例外,生了?一张比女人还阴柔的面孔,平素不喜刀剑,却喜欢香料粉脂这?类女儿家的东西。
郑继英起身?,走到了?燕归面前。扑面而来一股异香将燕归笼罩。他虽然生得阴柔,身?形却继承了?郑家高大的身?材,比燕归足足高出半个?头去。
燕归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心中警觉。宁乡上前,向郑继英躬身?道:“我家公子刚刚不小心,还请郑三郎恕罪。”
郑继英没有搭理宁乡,他笑眯眯地看?着燕归:“我听闻皇太女要?成婚了?,这?才将燕二郎送出了?府,还真是可惜了?。”
说着,他悠悠伸出手,试图触摸燕归的脸,但燕归的反应迅速,猛地一掌将其?打开。
“郑继英,你自重。”
郑继英笑了?,他俯身?,用一种戏谑掺杂着嘲讽的眼神看?着燕归,嘴角微翘。
“啧啧啧,瞧瞧,燕二郎最近当是受了?不少苦,难为这?眼下?都有青黑了?,真叫人看?着可怜。”说着,他再次伸出手,这?次却毫无征兆地紧紧握住了?燕归的下?巴,不容他动弹。
指尖上的冷意让燕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放手!”燕归怒目而视,咬牙切齿道。
郑继英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笑着,目光炙热地打量着燕归,像是端详什么?宝物。
“燕二郎,很早以前我就想过,若能得二郎侍奉一夜,做鬼也值得了?。”
“郑继英你放肆!”宁乡惊恐之下?慌不择言,“我们公子是皇太女的人,你也敢动!”
郑继英又乐了?:“你这?小奴,可莫要?诓我。太女殿下?若是真惦念着燕二郎,定像是藏平西将军那样?,将人严严实?实?的藏在?府里,又怎会放出府来给?我等机会一亲芳泽?”
第83章
郑继英的手指在燕归脸颊上轻轻划过, 发凉的指尖带着?些挑逗,可是攥着?他下巴的手?掌力?气却大得不像话,在他下巴上留下鲜红的印子。
郑继英轻笑, 耳垂上一个小小的金环轻轻摇晃,折射出屋外秋阳刺眼。他脸上扑了脂粉,像是那戏台子上的反角儿,一张粉团子似的脸上, 笑容莫名多了几分邪气。
说完,他方松开燕归, 抬步朝着?二楼走?去,步履带风, 卷得那金边长袍角随风飘舞, 骄阳顺着?琉璃瓦落下, 直追着他到了那看不见的阴影处。
燕归立在原地, 胸口剧烈起伏, 恐惧和愤怒交织在一起,令他的身体都不禁微微颤抖。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那翻涌的情绪。
宁乡迅速走?到燕归身边, 皱着?眉小心翼翼地问:“公子, 您可还好??”
燕归未回答, 只是握住了宁乡的手?,手?心里满是冷汗。宁乡面带担忧地回望二楼郑继英消失的地方, 一时之间?也没了法子,只能轻声道:“郑三郎是个难缠的人?物,咱们要不然出城躲几天?”
燕归似乎想了半响, 而后点了点头:“走?,包一辆马车, 先出城。”
夏日的炎热被秋日的清风一扫而净,青宫里,茶楼之事透过李云娘的桩子一句不拉的传进了无双耳朵里。
六角亭中,阿梅送上一盏热茶。
“殿下尝尝,这是盖碗茶,据说是蜀中那边儿传来的喝法。”
无双轻轻掀开青瓷茶盖,蒸汽升腾,遮掩住了她沉思双眼。
“怎么了,心情不好??”009的声音传来。
不知为何,几个月没听?见009的声音,她这会儿却觉得那声音似乎比以往多了些人?气。
“我只是没想到……”她道。
“没想到什么?没想到燕归会主动认错?”009这话倒是问进了无双心坎里。
她抬头,望着?长廊两侧悬挂的喜气洋洋的红绸,轻轻“嗯”了一声,又?道:“原以为他会对女主穷追不舍,最后被揍一顿扔出去……倒是可惜了。”
听?见这话,009若是有一副人?类的面孔,只怕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男主迷途知返,你倒是觉得可惜了。”
“是啊,为什么不能一路坏到底呢?”这样的话,她动起手?来,便又?多了两分理直气壮。
一人?一系统正说着?话,隔着?一墙,前院忽然传来一阵鞭炮声——是薛家前来祝婚的人?到了。
按照陇右习俗,结婚的前一天,新娘的娘家人?会率先来到新郎家祝婚。
随之,阿梅再度走?了上来,轻声问:“殿下,咱们可要过去了?”
无双点点头,放下茶盏,起身向前殿走?去,然而,行进不久,一种微妙的失落感让无双停下脚步。她环顾四周,却感受不到那熟悉的气息。她不禁轻叹一口气,知道陇雀应该已?经离开了。
几天前宣武帝召她入宫,同她说起婚礼的事情,只说大婚当日,陇右前来的人?里,高手?如?云,让她婚礼这几日,先将陇雀送回家,莫要被薛家人?察觉,坏了兴致。
虽然心中不愿,但无双也明白?宣武帝说得没错,回了青宫之后好?一阵安抚,陇雀这才勉强点了头,如?今应该是已?经回家了。
不过才走?,她这心里怎么就已?经空落落的?
暗叹自己荒唐,无双摇了摇头,这才重新迈开步子朝着?前院走?去。
当无双步入前殿的时候,炮声已?经缓缓结束,只剩浓烈的硝烟味在空气中缭绕。八八六十?四挂炮仗刚刚燃完,红屑像是羽毛似的飞了漫天,象征着?两人?的婚事承天地吉祥。
正殿对面的山水屏风已?经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幅硕大的龙凤呈祥之图,金丝银线,花了蜀中近百绣娘一年光景,才紧赶慢赶地在婚礼之前绣制完成。
屏风之前,薛家的亲朋已?经整齐地站好?,等着?无双前来拜见。无双步履恬静沉稳,换了一身翠绿的八喜锦袍,裙摆坠着?的细碎宝石随着?她步履轻微碰撞,发出叮当声响。
阳光之下,薛家众人?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大昭这位大昭最尊贵的女子,究竟是何等的明艳动人?,清丽绝俗。
无双走?到众人?面前,按照传统,此时新郎应该拜见长辈,只是君臣尊卑有别,无双便只是微微颔首,向众人?示意。
众人?纷纷上前,献上了见面礼,成箱成套的盒子里,装着?各色珍宝首饰,文玩字画,礼物之精,无一不在展露陇右薛家的财大气粗。无双每收一份礼物,便会打开盒子称赞一番,而后再由阿梅奉上提前准备好?的回礼。
一套下来,夕阳逐渐西沉,血红的夕阳为前殿的砖瓦覆盖了一层金色的瑕光,也照暖了紫砂香炉上,狻猊口中吐出的香雾。暖橙色的烟在殿内缓缓飘散,无双又?将众人?请进殿中,由阿梅和阿然代替她一一奉茶。
众人?饮茶聊天,直到夜色渐深,屋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陇右来的侍从们手?托重物,走?到大殿前的空地上。那是另外一批炮仗,整整齐齐地垒在地上,仍旧是八八六十?四挂,预示着?两人?婚后的日子和顺如?意。
来客之中,辈分最高的一位乃是薛景的祖叔父薛洋。他亲自走?到无双面前,手?中托着?一支火烛,其火焰摇曳,映照出他满是沟壑,沧桑而温和的脸。他道:“殿下,请。”
于是,火烛递到了无双手?中,火焰随着?夜风起伏摇晃。无双走?上前去,亲手?点燃了爆竹,一刹那,震天的爆竹声响彻青宫,声音之大,如?万马千军,钟鼓雷鸣。
夜色之下,火光四射,成为了天地之间?最明亮的焰。
然而,就在这盛大的欢乐之中,无人?看见鼓楼之上,隐秘角落里,一人?身影孤独站在阴影之中。
陇雀握着?那把无双曾赠与的长鸣剑,看着?那漫天的硝烟和红屑,微微勾唇想要笑,可是却连抬起唇角的力?气都没了。那双绿色的眼里,映着?满堂辉煌的火光和与之格格不入的落寞。
六十?四挂炮竹声,每一声炸响在他耳边,都如?同一声枪炮,将他那颗本就惊悸不安的心 ,炸得百孔千疮,血肉模糊。
他深吸了口气,低头看见自己手?里的长鸣剑,不自觉地握紧了它?。
他知道自己不该折返回来的,可是他忍不住。他想看看,名正言顺地站在她身边,究竟是怎么样的光景。
如?今看来,一切都像是他想象中的那样,繁华、盛大且美好?。
亲朋祝福,爱人?在怀,薛景诏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他梦寐所求的全部。
他呆呆地看着?漫天红屑中的人?影,看无双那张笑意明媚的脸,或许她,也是开心的吧……
想到这里,他似乎再也忍受不住那映入眼眸漫天的红,那赤朱之色就像是火焰一样烧灼着?他的眼,他的心。
爆竹声还在响,只是鼓楼之上的人?影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中。
陇雀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走?到巷口,正巧见了酒家卖酒,月色下,木桌上的客人?喝得面红耳赤,双眼迷蒙地倒在桌边,似乎是沉浸在什么乐事之中。陇雀盯着?那男人?看了半响,而后转身进了酒家,出来的时候,手?边多了两罐烈酒。
他提着?酒回到了小巷深处的家,当他轻推房门时,暖黄的烛光映入眼帘,他的母亲显然还未入梦。
年逾五十?的美妇人?看见他手?中提着?酒,微微叹了口气,朝他招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
陇雀坐了过去,却一直没有开口。
柔和的烛光下,他母亲端详着?他,似乎是看出了他心中苦闷,轻声问:“阿雀,你可是觉得委屈?”
陇雀没说话,却轻轻点了点头。
妇人?有些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又?问:“那你,心里可有皇太?女?”
在微弱的烛光下,陇雀的眼眸中闪过一抹疼,他再次轻点了头。
陇氏深深叹了口气,手?中的针线活在烛火下若隐若现,她缓缓道:“成婚,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关键是那个人?,她对你,是否体贴,是否真心。”
陇雀的眼中涌起波澜,他听?着?母亲的话,逐个点头,最后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道:“但我总觉得委屈……”
在那一瞬间?,他多么渴望自己是薛景诏,借着?家里的权势,毫无争议地站在她的身旁。但他并非薛景诏,他是陇雀,无根无基,空有一身武艺的侍卫。他不能为她带来陇右万金陪嫁,也带不来朝中世家的支持,更?没有家族为她在陇右与突厥斡旋。
他忽然想起很早以前,无双问过他的问题。
她问他,此生可有所求?
他彼时答,“母亲安然,我无所求。”
可是如?今他却知道自己错了,他该要无上权势,万贯家财,如?此这般,才有资格,站在大昭最尊贵的皇太?女身边。
话落,陇氏沉默了。
她亦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半响,有些愧疚道:“是阿娘对不住你。”
陇雀看着?陇氏,连忙摇摇头,轻声道:“阿娘,您别这么说,终是我自己,太?贪心。”
人?终归是贪心的。
起初,他只想要在姬虞的折磨下,得一丝喘息,于是她出现了;后来,他想要伴在她身边,守着?她过春秋冬夏,她应允了,可是他却又?不满足了,生了妄念,于是,她又?允了他肌肤相?亲,鱼水之欢……
可不知为何,她次次应允,他却永远想要更?多。
直至今夜,当漫天的红屑飘舞,他方彻底领悟自己对她的心意——如?堕劫毗罗,永不知餍足。
“阿雀……”他抬头,只见陇氏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许是那一刹那,他目光太?过幽深,吓着?了她。
陇雀强迫自己平息内心求而不得的痛楚,和缓了语气,与陇氏聊起些无关痛痒的话题,近日的天气、府上的琐事。陇氏虽然内心担忧,却也不忍再在他伤口上撒盐,便只能由着?他聊些轻松话题。
过了良久,陇雀才轻声道:“母亲,天色已?晚,您早些休息吧。”
陇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叹一声,缓缓地点了点头,起身向房间?走?去。
而陇雀在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提起手?边的酒壶,缓缓地走?到了小院之中,借着?明亮月光,独饮起来。
第84章
第二日, 朝霞缓缓地铺满都城的?天空,温暖的?晨光为都城涂上了一层细腻的金辉。
都城之中,红绸灯笼沿着主街排排挂起, 随风轻轻摇晃。一大早,宫中的?内侍就背着沉甸甸的袋子出宫,他们沿街派发着金豆和铜钱,以求吉祥如意。
都城大大小小的?角落里, 接过喜金的人们脸上喜气洋洋,不断说着百年好?合, 如意顺遂的?吉祥话。
驿馆之内,薛景诏已经更衣完毕, 一身红黑锦袍, 绣花纹理繁复而精致, 头戴璎珞金冠, 人?间?富贵公子, 莫不如是?。
按照规矩,黄昏夕阳之时,他要沿着主街打马行至青宫。而此刻, 院子里那匹从大宛精心?挑选而来的?汗血马正安静地等待, 细腻的?毛发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芒。
薛景诏看向那匹汗血马, 如玉的?脸上不见太多喜色,像是?一池春水, 静静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此时,薛绍从门外走了进来, 喜眉笑?脸的?模样倒是?与即将成为新?郎的?薛景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阳光顺着屋檐斜射,恰好?落在薛景诏微闭的?眼上。
薛绍感受到他的?漠然, 走到薛景诏面?前,手势屏退众人?,眼中流露出一丝严肃,低声说道:“景诏,你可明白,薛家的?未来,全寄托在你身上。皇太女年轻,心?思难测,你要多多担当,尽心?辅佐。”
薛绍已然是?一副国?丈姿态,然而事?已至此,面?对父亲那充满期待的?目光,薛景诏并未再做过多辩白,他只是?默然,轻轻颔首,声音带着几分无奈:“父亲放心?”。
见他脸上仍无喜色,薛绍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声音带着几分劝解:“皇太女年轻,难免好?玩,但是?也已经都处理掉了,你万不要心?怀芥蒂。”
薛景诏的?双眼略显沉郁,他低头避开了父亲的?目光,轻轻应答。
驿馆之外,震天的?鞭炮声隐隐传来,但是?他的?脸上,却始终不见欣喜之色。
而在青宫之中,清晨的?曦光还未完全溢满天际,无双已被阿梅与阿然轻轻叫醒,梳妆打扮。紫金绣就的?龙凤长裙在晨曦下闪闪发光,头顶朱钗环翠,隆重非凡。
时辰尚早,但今日的?行程分外繁重。首先,她要先往大明宫,向宣武帝和皇后行礼请安。
身披繁复的?嫁衣,她沿着曲折幽深的?宫廊,来到大明宫正殿前,与宣武帝和皇后一一鞠躬行礼。拜别之后,她自大明宫往城东而去,前往宗祠,将婚事?昭告先祖。
宗祠内,气氛庄严肃穆,略显幽暗的?殿庙之中,挂着姬家列祖列宗的?画像。
无双走到最中间?站定?,只见供奉的?牌位上写着“开元太祖皇帝”。抬头一看,古老的?画卷之上,画着一位年近古稀却依然精神矍铄的?老者,手边,一把青龙佩剑十分引人?注目。
她不由想起姬虞曾经告诉她,自家的?先祖,是?如何从一个小小的?贵族世?家,逐渐崭露头角,逐鹿中原,而后开启了长达三百年的?统治。
无双看着开元太祖的?画像,半响没有说话。
香炉之中青烟袅袅,长明灯的?微光照亮了她有些出神的?面?容。不知为什么,她在这?个世?界里,似乎如鱼得水,不知不觉中,她好?像真?的?成为了姬虞,大昭的?皇太女。
突然,她的?脑海中009的?声音冷冷响起,“宿主,你在这?个世?界停留得太久了。要快一点完成任务,脱离世?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无双一愣,她朝着开元太祖的?画像敬上三炷香,然后缓缓跪下,不让旁人?窥见她的?心?绪。
“什么后果??”她问。
009沉默片刻,机械音里似乎带着些犹豫:“如果?宿主沉浸在其中穿越的?身份之中不能自拔,很?有可能会逐渐失去意识,永远成为这?个故事?中的?一个角色……我前一个宿主,就是?因为沉迷于那个世?界,让身份的?真?实性模糊了界限,于是?被永远地困在了那里,轮回往复,扮演着一模一样的?角色。”
听了009的?话,无双心?里一惊。她缓缓站起身子来,目光再次投向那幅开元太祖的?画像,眼中却多了丝警惕。
是?了,她不是?姬虞,她是?无双,是?要飞升破天的?魔教教主。
当她走出宗祠,夕阳已渐向西坠,涂抹出一片浓烈的?金黄。当无双回到青宫时,狭长回廊上,夕阳余晖落在地上,如同一道金色的?河流蜿蜒流淌。而宫内,丝竹奏乐,鞭炮作?响,每一个角落里,都回荡着婚礼的?欢快之声。
无双尚未完全走入寝宫,阿梅便脚步匆忙地前来禀报道,“薛家二郎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无双轻轻点头,裙摆飘飘,她走向青宫正门。那里,锣鼓声渐近,随后,身着锦袍骑着烈马的?薛景诏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夕阳如烈火般染红了他的?衣裳和她的?裙摆,那一刻,众人?簇拥之中,两人?站在一起仿若天边日月同辉。
薛景诏轻巧地从马上跃下,他走到无双身旁,两人?并未多言,但眼中已经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这?时,一名身穿华美朝服的?内侍匆忙走来,他手里捧着一只精致的?螺钿描金礼盒,对无双行礼,并恭敬地说:“殿下,这?是?陛下和皇后娘娘赐下的?贺礼,祝您与薛公子永结同心?,百年之好?。”
无双与薛景诏两人?目光交汇,相互间?眼中闪过一丝默契的?笑?意。
阿然小心?翼翼地接过礼盒,无双轻轻扫了那礼盒一眼,向内侍道:“玄奴多谢阿爷。”
说着,阿梅上前,她的?手中握着一包金豆子,笑?着递给那内侍说:“公公一路辛劳。”
内侍脸上笑?意更加浓烈,迎上来,眉飞色舞又道:“恭喜殿下,这?下子圣人?双喜临门,可要高兴坏了。”
无双的?眼眸中掠过一丝疑惑,纤细的?眉微挑,好?奇地问:“双喜临门?何为第二喜?”
内侍笑?得更为灿烂:“这?不是?上个月,耶律大人?代表突厥汗王送来消息,愿与大昭结秦晋之好?。”
这?情节在原著中并未出现,宣武帝亦未与她提及。无双心?头警兆生起,轻咬红唇,再追问:“陛下已经答应了此事??”
内侍轻轻颔首:“正是?如此,已定?下了晋王的?嫡次女。陛下对此事?很?重视,甚至在收下汗王画像时,还考虑了好?一阵子。”
无双心?头猛地一震。“画像?”她再次确认。
内侍微笑?,点了点头:“是?的?,耶律大人?想得周到,担心?陛下对可汗不够了解,特意送来了汗王的?画像,以示诚意。”
听到这?话,无双背脊一凉,冷汗涔涔。她顾不上太多,不顾周围人?的?阻拦,一把拉过薛景诏带来的?那匹汗血马,冲出了府,朝着陇雀家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身后,不明所以的?众人?对视一眼,想要追赶,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日千里的?骏马消失在人?群之中。
无双一路策马狂奔,心?里的?不安逐渐扩大。她几乎可以确定?,因着那画像,宣武帝早已对陇雀的?身份起疑,他特地让她送陇雀回家,就是?为了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对着陇雀下手。
握着缰绳的?手冷汗津津,无双骑着马在都城繁华之地疾驰,就在他即将抵达陇雀家巷子口的?时候,却忽然勒马。原因无他,巷子口,兵部侍郎郑雄兆带着一路重兵,已将巷口结结实实地堵了起来。
见无双策马而来,郑雄兆脸上露出一抹惊诧。
“殿下怎么来了?”他问
无双冷声道:“放孤进去。”
郑雄兆面?色一僵,解释道:“禀殿下,我等奉皇命捉拿奸细,任何人?不得入内。”
“不得入内?”无双脸上露出怒意。一闪身,就近从一名侍卫腰间?迅速抽出利剑,只见剑光一闪,伴随马嘶,她犹如风暴般冲入了巷中。
想着她的?身份,郑雄兆自是?不敢对她动手,回头见到南无消失在巷子深处的?紫色身影,只得连忙叫人?回禀宣武帝。
急促的?马蹄声在幽深巷内格外清晰。
无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尽快见到陇雀。然而当她走到陇雀家门口的?时候,却只见地下横七竖八的?尸体。无双用剑尖撩开一人?胸口,上面?的?飞龙烙印即使?染了血却仍旧十分清晰。
这?些人?,都是?皇家死士。
弥散的?血腥气味钻进鼻中,让人?心?头一紧。无双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而后推开虚掩的?房门,快步朝着屋里走去。
月光下,门轻易地被她推开,沉默中似乎蕴藏着悲剧的?预兆。庭院被月影染得朦胧,青铜鱼缸中,幽深池水倒影出陇雀身影狼狈。他浑身是?血,披头散发,臂弯之中,一个在他臂中,一个身影静静地躺着,是?陇氏。双眼睛闭,已经没了呼吸,而胸口那柄凝固的?短剑,反射出冷冷的?月色
倒影之中,陇雀那双平日清冽如山泉般的?眼,此刻却仿佛变成了翻腾的?岩浆,愤怒与不甘在其中翻涌。
而在他周围,有十七八名死士将他团团围住,伺机而动。
陇雀的?长鸣剑在这?一刻仿佛灌注了他所有的?悲怒,每一剑都带着愤不欲生的?杀气报复,朝着那些死士身上劈砍而去。
长鸣剑所到之处,那些死士一个二个尸首分离。
可是?宣武帝似乎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四周围墙之外,源源不断的?死士如同潮水般涌入。
陇雀眼中的?怒火,宛如山岚之上熊熊燃烧的?山火,被晚风一吹,愈演愈烈。他的?每一步,每一刀,都凝聚了他的?全部力量与决绝,就在他毫无顾忌地劈砍着那些死士之时,余光却恰好?瞥见了一身紫衣的?无双。
她发髻散乱,似乎是?一路狂奔而来,看着自己,眼里的?心?疼是?那般明显。手里的?长鸣剑滞了一瞬,可就是?这?微妙的?破绽,却被其中一个死士看破。
他趁机一刀狠狠地刺入了陇雀的?腹部——
鲜血瞬间?涌出,将原本就带血的?青衣瞬间?濡湿。
第85章
浓云如墨, 遮盖天空,不见丝毫星光。
庭院之中,金属的摩擦声?与急促的呼吸声交织。陇雀中剑的瞬间, 迅速反击,死士应声?倒地?,断臂飞舞。而那些余下的死士,仿佛嗅到了血腥的猛兽, 眼?神凌厉,似乎随时准备扑向猎物。
正在这时, 无双飞身上前,手里握着方才那把佩剑, 为首的死士, 冷声?说:“你们想杀他, 得先过?孤这一关。”
她回?头, 只见陇雀定定地?看?着她, 双眸中透露的痛苦与愤怒与深沉的情感交织。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每一个字都被吞咽在了痛楚中。
心尖一疼, 她轻轻皱眉:“抱歉。”
陇雀没有应声?, 抱在怀中的母亲已冰冷无比。他的目光扫向四周紧逼的死士, 眼?中已有决意。
他声?音带着丝丝沙哑:“殿下,让开吧, 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
他母亲死之前才?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他,他知道,宣武帝是不会?放过?他的。
无双后退两?步, 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北面没有郑雄兆的人,一会?儿?我拦住他们, 你往北走,出了城往玉门关,直到见到突厥可汗之前,都不要回?头。”
无双的话刚落,陇雀抬头,震惊地?看?着她。
他自然知道她为了大昭,下手能有多?狠,多?果决,可是为了他,却?一再犯戒。
无双眼?中闪过?一丝愁绪,但还是轻轻笑?了:“真是后悔,早知道这样,当初就应该放你走……”
她转身,面对?那些即将冲来的死士。
死士头领被宣武帝下了死命令,沉声?道:“殿下,对?不住了。”话落,便带人攻了上来。
无双挥剑,身姿翩翩,如同凤凰乘风。紫衣在月色下宛若鬼魅,与那些死士缠斗在了一起。
交手之时,那头领因为忌惮她的身份,屡屡受制于她。激战之中,无双瞥见陇雀愣在原地?,她低沉地?怒喝:“还不快走!”
陇雀此时方才?回?神,急速向前,首领伸手想拦住,但无双死死纠缠,让他无法脱身。首领心中焦急,动作愈发狠疾,这时,陇雀已经跃上房梁。只听到“刺啦”一声?,无双的手臂被长剑划开,鲜血滴滴而?下。
陇雀心中一疼,转头只见银月下,无双脸色苍白,却?对?他轻轻一笑?,用唇形做了一个“快走。”
陇雀咬了咬牙,拖着残破的身躯飞身离开,无双又与剩下众人周旋一阵,直到确保这些人再也无法追上陇雀,这才?收剑,被众人围在当中。
也就是这个时候,郑雄兆率众闯入,他并没有看?到陇雀,只看?到中央被包围的无双。他深吸一口气,无奈道:“殿下,请随微臣进宫,也好对?陛下有个交代。”
*
大明宫正殿内,灯火通明,宣武帝与皇后坐于高台上首,薛家的人们和薛景诏亦都在场。
无双扔下手中的剑,带血的裙摆在回?廊间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她步入正殿,没有犹豫,双膝重重地?跪在寒冷的玉砖上
“阿爷,此事皆由玄奴而?起,玄奴任凭阿爷责罚。”她低声?道,手臂的伤口未经包扎,鲜血顺着淌了下来。
宣武帝望着她的倔强,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冲她发火,啪地?一声?,手中的茶盏狠狠地?摔在她旁边,瓷片四溅。
“你知道你放走了谁吗?”他怒吼。
无双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宣武帝,“玄奴只知道,陇雀平叛并州尽心尽力,为大昭出生入死此,从无二心。”
宣武帝脸色苍白如纸,他转眼?看?向薛家人,再看?向跪在地?上的无双。突然,他喉咙间发出一个沙哑的声?音,而?后猛烈地?咳嗽起来,浓稠的鲜血从唇角滑落,随后,他猝然向前倾倒。
整个大殿瞬时一片慌乱,下首的薛绍眉头紧皱,目光扫过?架着宣武帝回?寝宫的众人,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薛景诏拽住了。
“皇太女也太不讲我薛家当回?事了!”薛绍低声?道。
薛景诏却?摇了摇头,“今夜可见得,皇太女重情义,此时薛家若站在皇太女身边,日后皇太女登基,自然会?念着我薛家的好意。”
薛绍定视了薛景诏片刻,只见他凝望着无双离去的背影,眼?中露出沉思。薛绍沉吟了片刻,叹息道:“既然婚礼已经办了,我薛家自然和皇太女是一条船上的人。”
夜色昏沉,寝宫内人来人往,太医诊断过?后,连连摇头,只说宣武帝原本就有肺疾,如今急火攻心,只怕是只能温养着。
无双轻皱纤眉,眼?中透出几分忧虑。恰在此时,悠悠转醒,示意皇后退出,唤无双入内。
无双踏步进了寝殿,跪在床榻旁,低声?道:“玄奴不孝”。
宣武帝再次咳嗽起来,却?将无双唤到了他的身边,温言道:“罢了,罢了,寡人一直都知道我的玄奴是个心存良善的好孩子,寡人盼着你早些长大,又盼着你能再单纯几年。只是现在,只怕是没有时间了,寡人的江山要交给你了,玄奴,你要记住,领土之间,朝堂之上,只有利益,没有正邪。”
宣武帝伸出宽厚的手掌拍了拍无双的额头,院外,墙上的山玉兰飘然落地?。
这晚上之后,宣武帝的身体?每况愈下,如同枯木渐失水分,最终没能熬过?这年冬天,在春天来到前的最后一场大雪中,溘然长逝。
随着宣武帝驾崩,无双凭借着薛家的助力和很快坐稳了江山,成为了大昭历史上,第二位女帝,年号长盛。
*
夏日的微风,与浅浅的阳光交织在一起,庭院的翠梧摇曳,花香悠然。无双坐在上书房中,手中的玉瓷茶盏轻轻旋动,茶叶在杯中翻滚,散发出清新的茶香。
“陛下,陇右密报。”侍卫恭敬地?递上一封蜡封信笺。无双缓缓展开,时隔一年,她再次看?到了陇雀的名字。但他如今已非昔日的陇雀,而?是突厥汗王失而?复得的二儿?子,哥舒雀。
无双读罢了密信,面色毫无变化?,她放下信笺,继续端起茶盏,细细品着。而?她的脑海中,却?响起了009有些焦急的声?音:“宿主,你快想想办法,如果按照原著走向,哥舒雀会?带领突厥攻破大昭。你的任务将面临失败。”
009心急火燎,无双却?像是没事人似的,只是轻轻吹散茶盏上的水雾,轻饮一口。她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悠然道:“他不会?。”
009一愣,很快追问道:“宿主为什么这么肯定?”
009有些不解,现在的走向明显是向着原著的走向发展。
无双放下茶盏,目光看?向角落里吃了很久灰的兔子灯,淡淡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是知道,他不会?开战。”
不几日后,坤宁宫内,阳光穿透雕花窗棂,洒在玉砖上,形成一片斑驳的光影。无双刚刚从朝堂归来,换下朝服。突然,帘子被人掀起,薛景诏急步走入。
他身穿紫金长袍,头戴玉笄,本该风度翩翩,却?被脸上一丝急迫打散。
“兄长来信了,突厥发生了政变。”薛景诏直截了当地?说道,“突厥汗王不幸身亡,哥舒雀已被封为新汗。”
言罢,他坐下。阿梅走前,为他斟上新泡的热茶。
无双闻言,眸光平静如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她早在今晨的奏疏中得知了此事。薛景诏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陛下,我已经和兄长透过?底了,陛下如今已经稳坐皇位,答应过?我的,还请陛下兑现。”
自宣武帝去后,不过?两?月,薛绍也因顽疾去世,如今主掌陇右的便是薛景诏的大哥,薛伯谦。
无双眼?中掠过?一丝玩味:“怎么,你想要回?陇右朝助你大哥和突厥人斡旋?”
薛景诏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突厥结束内乱,为了平息内部的分裂,必定会?将矛盾外引,攻玉门关乃是早晚之计。”
无双沉吟片刻,不置可否。她话锋一转,却?又问:“不过?,寡人一直好奇一件事。”
“什么事?”薛景诏问。
无双抬头,明亮的眼?眸直视薛景诏:“你现在是皇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难道没想过?利用后宫涉足朝政?正如你父亲曾经所期望的。”
薛景诏被她的直白逗笑?,他摇了摇头:“陛下,我虽有志于青云,却?也贪心。我更希望找一个愿意与我白头偕老、生死与共的人。”他目光深深地?盯着无双,“如果没有陇雀,我或许真的会?在这宫中试一试。但现在,我已明白,在陛下身上,我永远也得不到我想要的。”
话语间,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妙起来。无双唇角勾出一丝若有似得笑?:“原来如此。那么,你去起草合离的奏疏吧,寡人盖章便是。”
薛景诏得了她的应允,脸上浮现出一丝喜意,低头施礼,缓步退了出去。无双更衣后步入书房。不多?时,未多?时,皇城的暗卫出现无双面前,呈上一封密信,道:“殿下,这是关于燕归的消息。”
打开密信,字迹清晰地?映入眼?帘:燕归藏身于京都近郊的一个不起眼?的小镇,做了个小小的教?书先生。本以为可以过?得平静,然而?仅仅半年,就被郑继英找到了,前两?日被掳回?了府去。
009的声?音再次响起,“宿主,现在要去救他吗?”
无双淡定地?把密信放下,垂眸沉思,“还不是时候。郑继英对?燕归有所图谋,这几日对?燕归必然是有求必应。”
009稍显困惑地?“哦”了一声?,再次消音。
时光匆匆,两?个月转瞬即逝。
出乎众人预料,哥舒雀在坐稳王位后,果断并迅速地?解决了突厥的内部纷争。而?更让人震惊的是,他在巩固了统治之后,选择将王位传给了弟弟,而?自己却?退居背后,做起了摄政亲王。
随后,突厥竟然派人送来了一份和亲之书,里面提及愿与大昭国继续联姻,修百年秦晋之好。
上书房内,无双细细读过?求和书,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她寻来御章,将其缓缓盖在其上。
素色的求和书上,朱砂如血,印记明晰。
第86章
书?房内, 沉香木做的大案上堆满了文书?。无双在最后一封奏疏上盖上大印,她微微抬起眸子,看向窗外天光已转明朗。
随后, 她转过头来,目光停在正在为她研墨的阿梅身上,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阿梅停下手中的活,微微一想, 答道:“今日是七月十五。”
无双听到回答,微微眯起眼, 仿佛在回忆什么,然后轻轻地“唔”了一声, “是吗, 七月十?五……郑雄兆的嫡长孙百日宴?”
阿梅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点头:“禀陛下, 正是。”
无双慢慢放下朱笔, 清澈的眸子中似乎掠过一丝玩味,语气平静道:“既然如?此,咱们?何不出宫走走, 去郑府瞧瞧这盛大的百日宴如?何?”
说完, 她已经缓步起身。阿梅与阿然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不知自家陛下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却也忙不迭地跟在她身后, 一道出了?宫。
主仆三人带着护卫一路乘马车来到郑家。
漆木牌匾之上,草书?的“郑府”二字格外遒劲有力。
刚至门?口,郑府的管家已经快步走了?过来, 看见了?驾到的无双,他的脸上露出了?惊讶与敬畏的神色, 急忙转身奔向府内报信。
不多时,郑雄兆闻讯而来。他身穿金边福禄玄袍,急步走出,走到无双面前,跪拜道:“陛下驾临,蓬荜生?辉。”
无双摆了?摆手,笑眯眯道:“郑家世代为?国捧心?,孝忠矢志,喜得麟儿,寡人今日前来,也算是沾些喜气。”
郑雄兆闻言,连忙应声,恭敬地领着无双来到了?深院之中。
院中摆了?不下五十?桌席位,每桌上均摆满了?美酒佳肴。郑雄兆亲自领着无双走到主座,众人见此,都纷纷跪下行?礼。无双嘴角上扬,摆摆手:“今日是家宴,不必如?此郑重?,诸位平身吧。”
郑雄兆听到此言,心?中松了?口气。无双转头,好奇地看着四周,然后问道:“小?公子呢,怎么还不见踪影,快抱上来给寡人看看。”
郑雄兆应声连连,不多时,身穿兰色锦衣的郑家长媳便抱着一个胖嘟嘟的婴儿来到了?无双的跟前。婴儿裹着百家布,小?脸上肉嘟嘟的,双眼像是黑葡萄,滴溜溜地转。无双欣然一笑,轻声赞道:“这孩子如?此灵巧,将来必当聪颖。”
言罢,阿梅便递上之前准备好的礼盒,里头装着一把金玉长命锁。郑家长媳急忙恭敬跪地,连声谢恩。
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紧接着,一道瘦弱的身影闯进了?院中。只见他衣衫褴褛,满身伤痕,跌跌撞撞地闯进宴会里,一个趔趄跪倒在地。
紧跟其后,郑府的家家丁一拥而上试图将他控制住。
宾客们?被?此景惊得目瞪口呆,连无双也是面露惊诧。
就在那人即将被?拖走的一刻,嘶声力竭地叫道:“陛下,求您救救我家公子!”
说着,他抬起头来,阿然和阿梅面带惊讶,“是宁乡!”
无双立即扬起手:“等一下。”郑雄兆也随即制止家丁,示意他们?放开。
无双走到宁乡面前,询问:“怎么回事?”
“郑继英,他目无王法?……”宁乡带着怨毒和痛苦,颤抖着声音道,“他将公子掳掠回府,囚禁在偏房中,日日折磨。”
说着,宁乡膝行?上前,用尽全力抓住了?无双的脚,哽咽道:“陛下,我求您,救救我们?的公子。”
无双的视线转向郑继英,见他脸色发白,颤声道:战战兢兢地辩解:“陛下,燕二郎是自愿与小?人回府的。”
“你胡说!”宁乡悲鸣道。
郑继英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无双打断,道:“是不是自愿的,孤去看看,便知道了?。”
话落,郑继英身体一颤,脸色如?纸。
郑雄兆知道自己的二儿子平日里不着四六,却不想他竟然敢将人掳回府中,看着郑继英那颤巍巍的模样,心?中已是九成确信宁乡所言非虚。
看到二子颤抖的模样,他心?头沉重?如?铅,当务之急,也只得给自己这不争气的儿子找补。他踏前一步,姿态恭敬:“陛下,金尊玉体,何须动劳,臣派人将燕二郎请过来,陛下一问便知。”
无双冷冷地打量郑雄兆一眼,知他肚子里的算盘,轻轻挑眉:“不必了?,这两步路,寡人还是走得的。”
郑雄兆再无计可施,只得听天由命。
宁乡领路,而无双带着众人紧随其后。穿过郑府的回廊拱门?,一行?人来到一间偏僻的院子。宁乡指了?指那紧闭的阁楼,嘶哑道,“公子就被?关在这里。”
推开阁楼的沉重?门?扉,进入后才发现这原是双层的结构被?巧妙地改造为?一层。房间内一片阴寒,房间正中,竟是一个造型精美的巨型鎏金鸟笼,铁链从其中垂下,固定着一道狼狈的身影。那人双膝跪地,散乱的发丝如?瀑布般覆盖了?他那尽显苍白的脸庞。
无双缓步靠近,只见那鸟笼上了?锁,她斜睨了?郑继英一眼,郑继英此时脸白如?纸,赶紧从腰间取出钥匙,将锁打开了?。
踏入笼中的无双轻声唤道:“二郎,是我。”
燕归如?受惊的兽,身体微微抖动。尽管听到熟悉的声音,他仍旧不敢直视。柔声低喃:“奴卑贱之身,不敢面圣。”
无双转过头,看向目瞪口呆的众人,低声道:“都退下!”
郑府上下见此情形,都震惊不已,在无双的命令下急忙退了?出去。
郑雄兆一辈子英明,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在自己的府上,自己的儿子竟然能玩出这样的花活。
几人刚刚退出阁楼,他便三两步走到郑继英面前,猛地打了?他一个耳光,怒声雷震:“逆子!老子今日就要宰了?你以正家风!”愤怒至极,他一把拔出身旁侍卫的长剑,锋芒指向郑继英。府内的长老、夫人们?纷纷上前阻拦,瞬间院子乱成一团。
隔着一扇门?,阁楼中,无双轻轻蹲在燕归旁,温柔道:“他们?都走了?,你可以起身了?。”
燕归深吸了?一口气,颤巍巍地用双手撑起身体,这时他的脸才真正映入无双的视线。令人意外的是,不知郑继英给他喂了?什么药,他的脸色似乎异常面色红润,唇如?春花,只是一身几乎透明的薄纱之下,肌肤遍布伤痕。
男子的身体热得有些不正常,一双琉璃似的瞳中目光再无从前高?傲,而是满含了?柔弱与哀求。他眼眶微红,颤抖的双手紧紧抓住无双的袖口,宛如?一个溺水者,死死地抓住了?最后一块浮木。
“殿下……”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眼中满是乞求,“救救奴……”
此时,一声细微的“滴”响起,009系统发出的支线任务完成提示。
无双嘴角闪过一丝玩味的微笑,轻轻地滑过燕归的颈侧,引起他身体剧烈地颤抖。
她轻轻地将他拢入怀中,声音低沉而带着几分柔情:“没事了?,寡人带你回宫。”
随后,她稳稳地将燕归横抱于怀。他的身体轻得如?同一片羽毛,浓重?的药气使他浑身发热。燕归微微弯曲,将脸深深埋入无双的颈窝,身体不自觉地在他身上蹭弄着。
无双的手轻轻拂过他颤抖的背,低沉而略带严肃地警告:“别再动了?。”
她声音不辨喜怒,但?足以令燕归感到不安。他如?同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动物?,生?怕惹怒她,将自己扔掉。于是,乖乖缩在她怀里,任凭一阵阵情潮侵袭,却都不敢再动分毫。
而屋外,郑雄兆正与自己的母亲和夫人争执不休。看到无双抱着燕归走出,他赶忙停手,然后跪倒在地,连声请罪。无双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子不教,父之过。郑家的家风,是该好好整治一番了?。”
言罢,她便头也不回地带着燕归回了?宫。
燕归归宫的次日,无双便在合离奏疏上盖下了?御章,就这样,无双和薛景诏成了?大昭历史上第一对合离的帝王夫妇。
人人都道是女帝因为?新回宫的燕家二郎,厌弃了?薛家公子,上书?弹劾燕归,为?薛景诏抱不平的折子像是雪花一样飞进了?御书?房。却不料,这合离奏疏下来不过两旬,薛景诏就承女帝之命入了?内阁。
当无双再次与薛景诏相见时,他已经退下了?宫装,换上了?二品朝服。
御书?房之内,秋阳透过琉璃瓦落入室内,照在薛景诏朝服的白鹤纹样之上。无双目光流转,从头到脚打量他一番,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一抹戏谑又不失温柔的笑意,“这身衣裳倒是比宫装更衬你。”
薛景诏的眼角微微跳动,他雅致地躬身道:“臣,多谢陛下成全。”
书?房的窗棂被?轻风撩起,带来几分清凉。薛景诏轻咳一声,转而开启正题:“突厥的使团即将到京,驿馆间传来消息,他们?特意派出了?摄政亲王哥舒雀前来。”
言罢,他不紧不慢地抬眼与无双对视,目光中隐隐带着询问的意味:“对于哥舒雀的此次来访,我们?应有何策略?”
无双闻言,轻轻侧头,玉指轻点书?桌,轻快地笑道:“现在,你身为?礼部尚书?,该怎么处理,便怎么处理。”
薛景诏心?中一动,微微颔首,领命退下。
第87章
十五天之后, 突厥使团再一次来到了京都。
夏季的骄阳如火,夕阳的余晖洒在了大明宫的屋顶,在此起彼伏的蝉鸣声中, 阿梅一身薄纱宫装进了寝殿,对着正在梳妆的女子道:“陛下,突厥的使团已经到了。”
透过硕大的双凤铜镜,无双瞧了阿梅一眼, 应声道:“知道了。”
一旁的阿然加快了速度,凌云髻高耸, 又将四对金凤头钗插进了那满头青丝之中。无双对?镜揽照,满意地打量了一番铜镜中的人, 这才起身。
朝服之上, 织金与翠玉在缂丝锦缎上交相辉映, 十二凤飞天, 极致华丽。裙摆之处, 绣着海水江崖,连绵不断的波涛纹路随着无双一步步翻滚,仿若江河腾跃。
无双坐着御撵行?过宫道, 大?明?宫正殿琉璃碧瓦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阿梅和阿然伴着她步入殿内, 众人纷纷跪下行?礼。
无双挥手示意众人起身。在那群身着华服的突厥贵族中间, 她的目光迅速锁定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鲜卑图兰。
他魁梧身躯与三年前无异,无双入殿之前, 他似乎正在与大?昭礼部官员交谈。而在鲜卑图兰的身侧,是一位身姿挺拔的男子。
礼毕,他抬起头来?, 无双这才见着原来?这人竟戴着半边金面,那金面在夕阳下折射出灿烂的光辉, 却比不上白玉面上那双翠瞳光华璀璨。四目相接,无双只觉那目光深沉而炙热,灼得她心?头一跳。
他稳健地迈步前来?,对?无双行?了一礼,用字正腔圆的官话道:“哥舒雀,见过陛下。”
无双笑容温柔如水,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摄政王客气?,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就好。”
话落,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这大?昭的女帝陛下似乎有些过于客气?了,可?谁也?没见得,面具之下,突厥摄政王的嘴角,随着无双这句话,情不自禁地弯了起来?。
殿外夕阳西下,殿内灯火通明?。
无双转身领先坐上了主?位,阿梅颔首示意,殿外宫女鱼贯而入,拖着玉尊金碟,盛满了各式各样的美食和佳酿。
鼓乐升起,丝竹缭绕,众人在美酒佳肴之间,乐乐陶陶。
正在这时,鲜卑图兰走上前来?,身后的随扈呈上了一封文书?,阿梅接过,递给无双,无双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突厥的朝贡,比起往年,并无异样。
无双微微一笑,道:“诸位远道而来?,寡人亦备下厚礼。”
说着,阿梅将早已准备好的折子打开,念了出来?:“礼乃国之交,胡汉一家,厚德载物,承两邦之好,天国陛下特赐:丝绸五千匹,五百匹缂丝,两千匹锦缎,两千五百匹绫罗,千斤碧螺春,千斤龙井,青瓷一百套,白瓷一百套,玉带一百,玉璧二百,玉佩二百……”
随着阿梅念完折子上的内容,鲜卑图兰脸上笑容越深——听大?昭这般财大?气?粗,定是这几年国库丰沛。他心?中越发庆幸听了摄政王的话,与大?昭交好方是上策。
正在这时,薛景诏身为礼部尚书?,按照惯例,举着酒杯,来?到了众突厥贵族的面前,一一与他们?碰杯,然而刚到哥舒雀面前,却得了个下马威。
但哥舒雀却像没有看到他一样,视线停留在正前方,不为所动。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许多朝臣不满地交头接耳,他们?都觉得哥舒雀这般的行?为是在小觑大?昭的官员,甚至是对?大?昭的不敬。宴席间,音乐声逐渐变得轻柔,但宫里?的气?氛却紧张起来?。宫墙之上,烛影摇晃,似乎也?能感受到其?中微妙的
无双坐在下首,看见下边动静,手指在金樽边摩挲一阵,这才似笑非笑地问道:“摄政王,可?是我大?昭的酒不合口味?”
哥舒雀闻言,身子几不可?闻地僵了一瞬,而后站起身来?,冲她道:“酒乃好酒,只但愿陛下亲自赏赐。”
他手中的琉璃酒盏晶莹剔透,折射出烛火浅浅光晕投在他金面之上。他越过薛景诏,径直来?到了无双面前,玄袍上银线绣着的云雀随着他动作,似乎要腾空而出。
无双挑了挑眉,示意阿梅为自己?斟酒。阿梅垂首,小心?地将酒倒入无双杯中,无双拿起酒杯,清冽的酒液如湖中月光微微晃荡。
不等哥舒雀再开口,无双便朝他举起酒杯,道:“摄政王远道而来?,舟车劳顿,辛苦了。”
方到此时,男人脸上才绽出了一抹笑,无人知道,金面之下,他心?底欢欣。他端着酒杯,往无双的杯盏上,小心?而雀跃的碰了一下,而后仰头将手中酒一饮而尽。
宾主?尽欢。
一场小小的风波就此过去,大?昭的朝臣们?只当是突厥摄政王与他们?陛下的交锋。
歌舞起,酒乐欢。丝竹声中,突厥使臣们?喝得微醺,见状,薛景诏这才带着礼部右侍郎走到鲜卑图兰身边,问起此番突厥来?朝的重中之重——联姻。
原本宣武帝定下了晋王的嫡次女,封为舒雅公主?,和亲突厥汗王,汗王突然驾崩,其?后继者哥舒雀上台后,对?联姻舒雅公主?表现得极为冷淡。原本大?昭朝中多数人都认为与突厥的婚事?已成泡影,谁承想?突厥又再提联姻之事?。
薛景诏手握酒杯,温声道:“不知诸位此番前来?,可?是为了迎娶舒雅公主??”
鲜卑图兰双眸闪烁,显得有些不安,“非也?。此番我等前来?,并非迎娶,而是求嫁。”
薛景诏疑惑地眯起了眼,“求嫁?”
“是的,”鲜卑图兰脸色古怪,“突厥此次愿意以雁门关外图塔尔三城为嫁妆,而且还承诺未来?五十年内如期朝贡。”
听闻图塔尔三城,众人皆是一惊。长渡河畔素来?是大?昭与突厥起冲突的地方,图塔尔三城自高祖开始,便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纷争之地,如今突厥竟然主?动拿来?做了嫁妆,不得不叫人感到惊讶。大?昭这边有的官员听见这话,甚至将手中的酒撒了出来?。薛景诏眼中露出犀利之光,疑虑似乎得到了证实,他缓缓问道:“那么?,不知道是哪位突厥贵女?又想?要与宗室哪位世子联姻?”
鲜卑图兰目光飘向一旁的哥舒雀,他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其?实,并非公主?。”
薛景诏跟随他的视线,看向那位戴着金面具的青年。他的怀疑被彻底证实,忽笑了,有些玩味道:“难道此次突厥想?要和亲的,是你们?的摄政王?”
此话刚落,气?氛瞬间僵固。众人露出各种各样的表情,但大?都是惊愕,无人敢言。霎那间,全都看向了哥舒雀。
熊熊火光照耀下,他低头,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而后再次起身,走到了无双面前,朗声道:“小王仰慕陛下已久,陛下可?愿迎娶?”
哥舒雀话落,像是一滴水掉进了油锅里?,殿内顿时炸开了锅。
自从大?昭开国以来?,历代帝王倒也?不是没有迎娶过胡人皇妃,宗室之中也?有胡人血统,可?迎娶摄政王当皇夫,还是头一遭。
无双的身子被哥舒雀宽阔的身影笼罩,她站起身来?,目光看向坐下大?昭的一种官员,见薛景诏也?正望着自己?,脸上似乎带着些许迟疑。
她眯了眯眼,在无人看见的地方,一把?捉住了哥舒雀的衣襟,小声且恶狠狠的道:“几年不见,你倒是长本事?了!”
哥舒雀,或者说是陇雀,被她扯得微微一个趔趄,往前一倾,垂头看着无双,眼中笑意却更加明?显。
他故作一副可?怜的模样看着她,望向她,声音低哑:“陛下,您是因为心?中还有旧人,所以不肯接受小王吗?”
说着“旧人”他回头看了一眼下首的薛景诏,眼中带着一丝阴沉。薛景诏的眼角抽了抽,似乎是不愿意见他得寸进尺,他抬步走近:“摄政王,陛下的婚事?乃是国事?,万不可?仓促而决。”
见他来?,无双的手指未觉自然地从陇雀的衣襟上滑落,但她的动作还未完成,就被他捉住重新放回了自己?衣襟处。
“陛下怕什么??”他看着无双,挑了挑眉,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低声道。
这祖宗!
无双心?底叹了口气?,她抬眸看向薛景诏,又转头看陇雀,缓缓说:“薛卿说的没错,不过摄政王一片至诚,寡人甚为感怀。寡人久坐京都,也?听得摄政王丰标不凡,只是两国联姻,非小儿之语,不妨从长计议。”
说着,她的目光掠过在场的大?昭朝臣,又朝着陇雀使了一个眼色,让他见好就收。
她纳陇雀为皇夫,大?昭未来?的天子无论男女,便都有胡人血统。无双对?此事?不甚在意,可?是这满朝文武中也?不乏学究古董,她自然也?要顾忌动不动就爱死谏的臣子们?,免得明?日这大?明?宫的柱子被他们?撞断。
许久未见,陇雀虽在薛景诏面前做得霸道,可?也?着实怕真将他的殿下惹怒了,让步道:“中原有言,君为臣纲,妻为夫纲,小王一切便都听从陛下的。”
话落,在场文臣的脸色又都古怪起来?。
所谓三纲五常,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突厥来?的摄政王不知是儒学不好,还是故意为之,左右这婚事?没定下来?,态度倒是乖觉。
无双的手安抚似的在陇雀的胸口处拍了拍,这一幕又落进了薛景诏的眼里?。他的目光被那只如玉般白皙的手牵引着,出神了一瞬,很快,另一只手温柔地覆上了无双的手。
薛景诏缓缓抬起头,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小小的青宫府卫,今日已成了突厥摄政王。只是当他看向面前的九五之尊时,目光却一如当年,温柔而痴迷,如在仰望神明?。
第88章
这天晚上, 无双步入寝殿,那绣着银兰花的轻纱窗帘随着夜风轻轻摇曳。双凤铜镜之内,映照出她一双凤眼, 疲倦但依旧明亮。
今晚的宫宴让她身心俱疲。她轻倚在铜镜前,阿然轻手轻脚的走到她旁,娴熟地为她解去了?那头顶的繁重珠翠,放入雕花的珠宝匣中。
之后, 阿梅捧上一盆温水,先为她洁面, 后取出细腻的棉布帕,浸入微烫的清水中, 缓缓覆于她面上。
略微滚烫的帕子将她包裹, 无双闭目, 轻声舒了?口气。
不多时, 阿梅轻轻掀去帕子, 无双起身,走到双扇屏风之后。阿梅又为她解去身上繁重华丽的朝服,换上了?柔滑如水的素色丝袍, 柔软的材质仿佛水波, 让她浑身轻松了?起来。
“殿下, 澡浴已经准备好了?。”阿梅轻声道。
无双便往浴室而去。
坤宁宫内的浴室是仿照上古时期建的,比起现在京中流行的小巧精致, 更?加恢弘大气。浴池全由上好的京白玉铸造,乌金龙头之中,缓缓的往外吐着?热水。
无双一进到浴室之中, 迎面而来的水汽里和着?一股桂花清香。巨大的浴池内,层层密密的金桂散在水中, 随着?波纹轻轻摇曳。
“这是去秋的金桂,和着?冰片,更?能祛暑解乏。”阿梅温声细语道。
这当女帝自然有?当女帝的坏处,若是不想作亡国之主,变得兢兢业业的坐在这四方宫墙之中,日夜为民?生万计所忧。可是当女帝,也有?当女帝的好处;四海之内莫非王土,鼎铛玉石不过寻常,这万万人之上的滔天权势,即使是无双,也难没有?片刻迷醉的时候。
无双摇摇头,晃去脑中各种杂绪,继而缓步走入滚烫的浴水中。阿然的眼眸顺着?无双的动作,伸手欲捧玉勺为她浇水,却被?她阻止。
她道:“寡人想独自一人,你先退出去吧。”
阿然显得有?些意外,但还是恭敬的放下了?手中的玉勺退出浴室之外。
浴室木门缓缓闭上,随着?一声细微的吱呀声,彻底与外界隔绝。
室内的水雾逐渐升起,仿佛轻纱笼罩,将一切染得朦胧。那香甜的桂花香与水雾融为一体,在这水雾缭绕中,无双先掬了?一捧清水净面,而后悠然的靠在池壁边缘,对着?浴室黑暗的角落笑道:“人都走了?,还不出来?”
话落,整个?浴室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只听得到龙头吐水的哗哗声,然而下一刻,从浴室深沉的暗角,缓缓走出了?一个?身影,锦袍黑靴,脸覆金面。
他站在了?水雾之中,与无双相?隔数尺,目光穿透水雾与她对视。
无双眉梢一挑,笑道:“过来。”
青年瞳孔微动,身影隐隐在水雾中穿梭,越过这层雾气来到了?无双身边,高大的身影瞬时将她笼罩。
蒸腾的水雾使无双的脸颊泛起微红,一双凤眼水波荡漾。她坐在浴池边缘,雪白的胸口下,层层桂花遮住了?那妖娆旖旎。
“再近些。”她再次低语。
青年循声而动,低头,逐渐将自己的脸凑得更?近。无双一笑,伸出玉臂,带起水珠滴滴答答的落入浴池之中,声似百珠落玉盘。下一刻,她揭开青年的面具,终于见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比起三年前,青年那张如玉的脸上多了?两份漠北的冷硬,只是那双眼,温顺一如当年。无双满意一笑,伸手在那脸上轻轻拂过,陇雀眷恋似的将脸往她手心?里凑。
“殿下……”青年嗓间发出一声低吟,勾的无双心?尖一颤。
无双轻捻腰肢,移至浴池边,趴在池壁边笑问:“摄政王,突厥不好吗?为什么又回来?”
陇雀不说话,只是捉住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
“舍不得。”说着?,他一双眼深沉看她,眼中泛起浅浅的波澜。
他从未有?一刻愿意离开,府卫也好,玄衣奴也罢,亦或是什么摄政王,他所想要的,不过是留在她身边。
温热的唇拂过无双被?热水浸泡的微微发皱的手指。无双只觉被?他亲的指尖发麻,喉咙松了?又紧。
三年不见,眼前人比之当年青涩,似乎多了?些勾的人心?痒的色气。
“舍不得……”她轻轻重复这句话。
陆慎也是这样说的。
她的心?不知为何,忽然软成了?一滩水。瞧着?他,便开口道:“去,把衣服脱了?进来。”
陇雀没有?丝毫犹豫的拔下了?自己身上礼服,顺着?无双的额指示坐在了?浴池边。水雾之中,青年满是疤痕的身上,肌肉线条流畅而分明?。
无双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手腕上的水珠顺势落在了?他的锁骨之上,在烛火的映照下,那水珠晶莹剔透。无双看他一眼,而后俯身,顺着?他锁骨位置吮去了?水珠。
无双可以感?觉到青年身体猛然一颤,一抬头,便撞进那双炙热的眼里。
“可喜欢?”她问,手顺势在他胸膛作乱,一下接着?一下的挑逗着?青年的神?经。
“殿下,”陇雀沉声又唤了?一遍,眼底欲|火熊熊。
“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她笑问。
青年未曾犹豫,步步逼近,将她轻轻圈入怀中。无双的下巴轻靠在他的锁骨处,能清晰感?受到他那如雷鸣般的心?跳。
“您,我只想要您。”
情话缠绵,像是一瓢滚水,冲进了?无双心?口处,滚烫而熨帖。她反手搂住陇雀的腰,手拂过那密密麻麻的伤疤,而后亲了?亲他的耳朵,浅声道:“那就如你所愿。”
一室春色。
*
第二?日一早,晨光初初划破天际,阿然与阿梅站立于宫殿的大门之前,犹豫不决。
“咱们?究竟该……”阿然小声嘀咕。
阿梅年长她两岁,主意向来比她多。
可是今日,阿梅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扉,也犯了?难。
昨夜,她家陛下分明?是一个?人进的浴室,出来的时候,却被?个?男人抱在怀里,更?叫她咂舌的是,这男人偏偏两人都认识,正是三年前那跑了?的陇雀。
想起昨晚看见那一幕,阿梅恨不得把自己眼睛珠子扣下来。这下好了?,看见了?,便连装傻也装不得了?。
不过片刻,她拿定了?主意,皱了?皱眉,对阿然说:“误了?早朝事大。”说着?,一不做二?不休,决然地敲响了?门,“陛下,该起身了?。”
“进来。”女子懒洋洋带着?些沙哑的声音道。
阿梅和阿然对视一眼,而后进了?寝殿。
二?人没想到的是,无双早已起身,此时正坐在圆桌边上,喝着?昨夜剩下的冷茶。晨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入屋内,照出她身上素衣松垮。
阿梅目光转向床榻,果然,陇雀裹在锦被?之中,身下裹着?锦被?,脸红的不像话,还在不停喘着?粗气。
阿梅几乎是立刻就转开了?头,不敢再看。
阿然胆子大些,目光先是在那喘得不像话的男人身上流转了?一圈,而后又看向她们?气定神?闲的陛下。
无双将两个?侍女的反应看在眼里,唇微微勾起,转过头,似笑非笑的睨了?陇雀一眼。
让他没个?休的闹自己,活该。
两人久不相?见,今早一起床便又腻歪了?一阵。许是每日在这书房里坐的久了?,无双明?显这幅身体的体力比前两个?世界差很多,被?他昨晚一闹,今早起来只觉腰要断了?。却没想到这不知餍足的货,竟没|羞|没|臊|的还想同?她缠|绵。
她说不,他便不知从哪儿学了?些狐媚子手段勾她,惹得无双心?头火起,这才出手整治了?他一番。
看着?那人面如春水的模样,无双只觉心?又有?些痒痒。
难怪有?人总说,“春|宵苦短日高起”。
想来是有?道理的。
让他没个?休的闹自己,活该。
虽是这么想着?,她却又趁着?阿然和阿梅出去准备伺候她洗漱的时候,坐回了?寝榻之上。
“真这么难受?”她明?知故问。
陇雀有?些难耐的坐在榻上,望着?那一脸坏笑的女人,只觉方才缓缓压下的情潮此刻又涌了?上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双眼发红,嗓音里都带着?一丝颤抖,“真的…难受。”
“既然难受,就照寡人说的法子做呀,”无双嘴角挑起,笑眯眯道,“左右阿梅她们?要一炷香的时间才能回来。”
陇雀听她话,有?些紧张的摇了?摇头,破天荒的朝她突出拒绝的话:“不,不要……”
方才无双被?他缠的没办法,便说左右是不可能白日再予他,索性便换个?法子让他舒坦,可谁知这面娇心?歹的人,让他方才舒坦到一半,便说自己累坏了?,收回了?手去,下了?床,远远地坐在桌边,还说要看他自己动手。
陇雀何时玩过这种花,被?那画面一下子激的面红耳赤,却咬死不肯,这才出现了?阿然和阿梅进来的时候瞧见那一幕。
无双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发现他的脸越发红润,越发的诱人。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故作娇憨的凑到他耳边道:“我想看,好不好嘛?”
接着?,她的唇便贴在他的脖子上最敏感?的地方落下了?数个?柔软的吻。
男人的呼吸越发急促,被?她逼得浑身发颤,锦被?在他的手中紧紧地握着?。但在她一吻又一吻的攻势下,他的防线逐渐崩塌,最后,竟缓缓松开了?。
无双见状,笑眯眯的捧着?他的脸,吻了?吻他柔软的唇:“我就知道,你最乖了?,是不是?”
她的吻是如此温柔,那双凤眼望着?他,又含着?无尽的笑意,陇雀便在她这糖衣哄骗之下,如堕五里雾中,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便已经如了?她的愿……
玉山陡峭,银河倾斜。
当阿梅和阿然再次回来时,只见无双已经坐回了?寝榻上,面色如常,十分自在,反观她身旁的陇雀却像是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情|事,脸色红到滚烫。他的手微微颤抖地抓着?无双的衣摆,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第89章
在寝殿之中, 初升的朝阳通过窗棂的缝隙撒落,暖光铺在那金红的锦被之上,衬得陇雀那如玉般面颊上血色|欲滴。
阿然和阿梅, 跟随姬虞的日子里见识过众多俊朗男子?,但无一人能与此刻的陇雀相提并论。这般艳色,只是目光掠过,都不由?心跳加速。
阿梅轻轻走到无双身边, 低头避开那春景,低声道?:“陛下, 请洗漱。”
无双慢慢起身,伸出?纤细的手指, 轻轻触摸陇雀的发顶。他刚方才一场大汗, 他?头顶还带着些汗气, 沾湿了?她的指尖。
阿然和阿梅已经准备好洗漱用具, 擂花银盆之中温水清澈, 两人默契地配合为她洗漱更衣,倒水,递毛巾, 洁面, 上妆, 一气呵成。
罢了?,辰时的钟声敲响, 无双这才起身,轻挽裙摆,步入软轿, 前往朝堂。
太极殿内,清晨的阳光穿越琉璃瓦, 将整个?大殿映得十?分亮堂。各大臣按照习惯各自上奏。就在朝会即将结束之际,户部尚书?刘祁山方才走出?两步,奏道?:“昨日突厥使臣来朝,意欲与陛下联姻,以结胡汉之好。以臣之见,摄政王文雅躬谦,此事若成,实为天作之合。只是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众臣听闻,目光齐刷刷地转向。
众人皆知,自女帝登基后?,刘祁山从六品翰林一跃成为了?朝中的重臣,很?多人都私下认为,他?的话,就是女帝的旨意。
正如他?们预料的,不过片刻,女帝缓缓开口:“刘卿之言在理。摄政王品行躬谦,才德兼备,寡人亦甚为欣赏,欲择吉日,迎为皇夫。”
朝堂上顿时鸦雀无声,随后?是议论纷纷。一些世家老臣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何以至此!”“我大汉王朝,岂能与突厥胡人为亲!”薛家等?几大世家的反应尤为强烈,纷纷站出?来表示反对。
而朝中许多年轻的新贵,尤其是以刘祁山为代表的新兴势力,却纷纷站在了?无双这边,据理力争。
两边正争吵不休之时,薛景诏这时候走上前来,声音冷静稳重:“就臣所知,哥舒雀乃是半汉胡之子?。一来,联姻有助于稳定边关;二来,正所谓胡汉一家,厚德载物。况且,若真?以血统论,他?身上依旧流淌着汉家之血。”
薛景诏话落,朝堂上的世家子?弟纷纷对这倒戈的同僚投来不可置信的目光。女帝要与突厥联姻,第一个?损害的,便是陇右薛家的利益。可薛景诏这位前皇夫,非但不阻止,反而还为女帝说起话来。
这一出?乎意料的举动,使得那些还在犹豫的世家子?弟开始重新评估局势。随后?,支持联姻的声音逐渐占据了?上风。
无双见到这般场面,微微一笑,和蔼地说:“薛卿所言有理,既然如此,那礼部便与突厥使团拟个?日子?,将事情?定下来吧。”
话音刚落,朝内议论纷纷,大臣们彼此投去探询、忧虑或赞同的目光。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年轻的女帝心意已定。
无双眸光微转,定格在阿梅身上。阿梅与她心有灵犀,她手中的拂尘随即一荡,高声宣布:“退朝。”
面对阿梅这一命令,大臣们或许各怀心事,但都不敢有任何迟疑,纷纷退出?朝堂。太极殿的大门缓缓合拢,朝堂内只剩下无双与阿梅两人。
阿梅刚要陪伴无双离去,却听到她低沉地吩咐:“将薛景诏请至上书?房。”
阿梅应命离开,片刻后?,薛景诏踏入书?房。秋阳炙热,仿佛要穿透纸窗,但书?房内珠帘半垂,为两人遮挡了?刺目的阳光。薛景诏向女帝行了?一礼。
未等?他?重新站直,无双已然开口:“方才前朝之事,寡人心存感激。”
薛景诏的身躯微微一顿,目光凝了?一瞬,待他?再次抬首,那双眼睛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淡定,“与突厥联姻对于国家乃是大利,此为臣职责所在,何须陛下道?谢?”
无双凝视他?,与薛景诏相处久了?,她总觉得这人之妙,难以用言辞形容。
她缓缓说:“朝堂之上世家大臣对联姻持反对态度,他?们的心思我自是知晓。薛卿,难道?不为薛家前途做些打算?”
薛景诏闻言,笑容略显玩味:““臣是大昭的臣子?,家国两相,臣自觉国事为大,况且……”
“况且为何?”无双好奇地追问。
“况且,必须陛下若能如愿,臣亦是欢欣。”
他?见过那陇雀看无双的模样,自然也?见过她看陇雀的模样。他?这位陛下,或许还不知自己对那人究竟怀抱着何种?心思,可在他?看来,眼前人爱陇雀,不比陇雀爱她少。
这份深情?,让他?既羡慕又怅然。他?带着复杂的情?感轻笑:“不论为国为私,臣也?不过是尽了?绵薄之力,陛下不须放在心上。”
无双看他?半响,似乎是想看清这人是真?心还是假意。半响之后?,她有了?定论。这才道?:“薛卿乃是纯臣,寡人自也?不会让你为难。你先回去吧。”
薛景诏微微一礼,告别之后?,无双便命阿然起草旨意,封薛博谦为一等?公?,并提拔薛家数位子?弟进?入朝中。
这番赏赐,不仅给足了?薛家颜面,也?避免了?薛博谦和薛景诏两兄弟起嫌隙,更让薛博谦难以再反对联姻。当世家的领头羊薛家接受了?这事,其他?反对的声音也?随之减弱。唯剩下几个?真?正的汉家老学究们,日日上疏指责无双混淆皇室血脉,对祖宗不敬。
若无双还是魔教头头无双,定早就将这些老学究都砍了?,得个?耳朵根清净。可是在这皇位上坐了?两年的无双,便知道?那是个?坏主意。老学究们手无缚鸡之力,自然可杀,可杀了?,能得片刻宁静,却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
于是,无双便只是粗粗看了?看上头老学究们痛心疾首之言,而后?将折子?扔在了?一边,一笑置之。
过了?几日,薛景诏上了?封奏疏,拟了?几个?良辰吉日,无双便从里挑了?个?最?近的日子?,十?二月初十?。
当天晚上,无双与陇雀二人胡闹完,正躺在榻上,随着深秋寒风吹拂,珠帘轻轻晃动,无双调整了?下身姿,依偎在陇雀的怀中,用手轻轻地抚摸他?的胸膛。
两人说起婚事就在眼前,无双却忽然转了?话题,轻声道?:“我将耶律汗关在地牢里,已经和刑部打过招呼,你可随时前去,我把他?交给你处置。”
提及“耶律汗”这名字,陇雀的身体明显一僵,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他?并未说话,只是轻轻地握住了?无双的手,仿佛在寻求一丝安慰。
无双知道?,这两年,陇雀一直在找耶律汗,当初若非是他?故意上奏宣武帝,陇雀的阿娘也?不会死。
他?是个?善良的人,所以不肯将她父亲的事情?算在她的头上,可是冤有头,债有主,如今宣武帝已死,无双认为,交由?陇雀处置耶律汗,是最?合适不过的选择。
陇雀久久沉默,终于轻轻叹息,紧紧抱住了?她。
无双能感受到他?心中的苦楚,于是轻轻地抚摸他?的背,安抚着他?。
翌日,太阳刚刚露出?地平线,陇雀在送无双去参加早朝后?,便独自前往天牢。
这里,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宣武帝当年也?曾在此地为他?下过赐死诏书?。若非是她坚持………他?的唇角微扬,展露出?淡淡的微笑,若非是她,他?也?许早就化作一抹孤魂了?。
负责守卫天牢的侍卫提前收到了?女帝的旨意。见陇雀步入,他?们立刻恭敬地侧身让路。
陇雀缓步进?入这狭窄、幽暗的通道?。两旁火把熊熊燃烧,却也?没能为这阴冷之地增添丝毫暖意。
走廊通道?的尽头是一间极小的牢房。透过厚重的铁栏,他?看到了?耶律汗。被铁链紧紧束缚,他?那曾经儒雅、洒脱的模样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满身破烂污秽。
耶律汗感受到他?的目光,缓缓抬起头。看到陇雀身上的突厥风格的长?袍,他?嘴角轻轻上扬,笑道?:“王子?,你可是已经攻破大昭了??”
陇雀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心中的怒意,眼神更加锐利,冷冷回道?:“你真?希望看到大昭和突厥交战么?”
耶律汗的脸上掠过一丝嘲讽,“迂腐旧邦,一早就该为我突厥让路了?。”
陇雀敏锐地捕捉到了?耶律汗话中的深意,眉心微蹙,下一刻,他?猛地推开牢门,迈步进?入,冷冷地逼视着耶律汗,问:“你何出?此言?”
耶律汗不慌不忙地侧过头,忽然道?,“我给王子?讲个?故事吧。”
说着,不待陇雀回答,他?便自顾自地讲起了?故事。
“很?久以前,突厥有一位贵女。从小,她便被书?里中原的繁华所吸引,特别是那些诗文与话本。翻来覆去,怎么也?看不腻。”
“等?她长?到十?六岁时,有一次,她的父兄要到大昭进?贡。她借此机会,偷偷随着他?们来了?京都。彼时正值中秋,京都热闹非凡,那晚的灯会,她与一个?气质出?众的书?生互生情?愫。”
“那书?生伴她赏月观灯,温言软语,很?快便俘获了?贵女的芳心。原本贵女的父兄想要将她送去给可汗作二妃,自不肯答应这门亲事,于是那贵女一怒之下,便与那书?生私奔到了?江南。”
“江南美如画,两人拜了?天地,贵女便将自己周身行头都抵当了?送给那书?生读书?,盼他?早日考取功名。然而,生活却并非如她所愿。”
“可那书?生却认识了?一群狐朋狗友,终日流连青楼,负了?贵女。贵女性烈,发现自己怀有身孕,想要逃回草原,却被那书?生识破,将她关在了?家中。”
“十?个?月后?,贵女难缠而亡,生下一子?,唤名翰儿。”
“翰儿长?到八岁,他?那流氓爹便吸□□吸得家徒四壁,将他?卖给了?人贩子?,换了?二两钱买烟。”
“翰儿被人打,被人辱,在各式各样的人中被倒卖,直到有一日,在京城伺候贵人的时候,见到了?那贵女兄长?,这才将他?带回突厥。”
牢里光线昏沉,陇雀看向耶律罕,心知他?故事里的“翰儿”就是他?自己。他?的额娘,是阿史那族的贵女,阿史那阿尔廷奈,被称作草原上的金月亮。可是后?来,却因为和汉族书?生私奔的事情?,成了?草原之耻,连带着耶律汗也?不被应允阿史那之名。
他?从高处俯瞰着耶律汗,恍然间明白了?耶律罕的动机,冷声问道?:“所以,你是为了?逼我离开大昭,这才将我的身份泄露给大昭先帝?”
耶律罕笑道?:“自然。你我乃是铁骨铮铮的草原儿郎,怎可在这迂腐之地为奴为仆?”
第90章
在?昏暗的牢狱中?, 一缕微弱的光线从高处的小窗口斜射下来,使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光雾。在?这?静寂之中?,陇雀的身影似乎更为高大, 他目光凌厉地注视着眼前的人,淡淡开口道:“耶律汗,你可知,因为你一己私欲, 我失去了在这世上珍重之人,被迫离开了自己的家?。”
耶律汗被拇指粗的铁链绑在石壁上, 身形狼狈,但眼神却露出一丝不屑。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 身形因为铁链的束缚而轻微摇摆, 不屑道:“家?你竟然把这个地方称作家??王子?, 你莫不是给这些大昭人当?惯了狗, 已?经不识好坏了?那皇太女, 欺你,辱你,你竟把这?里当?家??”
狭小的牢室里回荡着耶律汗带着嘲讽的质问声。陇雀却并未受其影响。他偏了偏头, 忽然转了话题, 故意问他:“你可知我此次入京, 是为了什么?”
耶律汗挑了挑眉,天光照在他那张脏污脸上, 表情似乎是成竹在?胸,“王子?前来,当?然是为了攻破这?该死大昭, 为了你那已故的母亲报仇。别忘了,当?初下令杀夫人的人, 可不是小人。”
陇雀的唇边忽然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意,他走进了两步,凑近了耶律汗的耳边,轻声道:“非也……耶律大人,我此?番进京,是为了代表突厥,与女帝联姻,结两国之好。”
耶律罕眼中?的得意之色瞬间黯淡,他低头沉思了片刻,而后?抬头看向陇雀,脸色苍白?而凝重道:“两国之好?王子?,你当?真什么自尊都没?有了吗?要与那大昭的贱人结……”
话音未落,陇雀手中?的剑柄狠狠地击在?耶律罕的脸上,鲜血和着牙齿从他嘴里涌了出来。
陇雀冷漠道:“你未经我苦乐,却妄断我之命,害我失去母慈,失了家?。你为了你那可笑的自尊,罔顾人命,还自诩正义,可笑至极!”
耶律罕喉咙里都是鲜血的滋味,陇雀看了他一眼,仿佛在?审视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缓缓地说:“陛下把你交给我处置,我今日来就是为了告诉你,我不会杀你。我要你清清楚楚地看着,突厥与大昭如何?结为盟友,我要你的那些所谓的自尊,是何?其渺小、何?其可笑。”
他一字一句平静地说着,仿佛是一早就做了打算。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转身往外走去,只剩下了耶律汗如丧家?之犬般地低声咒骂。
在?幽暗的地牢中?,耶律汗眼中?的狂热被绝望所替代,他看着陇雀的背影,嘴里喃喃地诅咒,声音越发地尖锐,仿佛一只被困住的野兽。
陇雀没?有回头,步履坚定?地穿过了那道狭长的走廊。当?他推开牢门的那一刻,一股清新的暖风带着金黄的阳光扑面而来,几乎是瞬间,带走了他身上所有的阴霾。
秋日艳阳高照,明晃晃的颜色像是田野里的麦浪翻滚,让人心情愉悦。
陇雀微微吐了一口气,似乎是要把胸中?的郁气也一并交给这?金色的阳光,让它将之消杀一清。
与此?同?时,丹凤楼上,无双凭栏远眺。大明宫的景致与往日迥异,鲜艳的红灯笼随风飘扬;婚礼将至,宫里宫外都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宫墙之下,礼部和内侍监的人影穿梭,脚步匆忙。
当?无双的目光遥遥地望向天边,在?她的意识中?,主线任务的进度条缓缓浮现,显示已?达99%,而支线任务上的100%,昭示着任务已?经完成。无双凝着那100%的数字看了片刻,缓缓的关闭了显示板。
她走下丹凤楼,轿撵已?经等候多时。然而,她眼神一转,对阿然平静道:“去青芜殿。”
阿然听?后?,面色微变。
青芜殿坐落于大明宫的偏远西北角。里头安置的,是去年她们陛下从宫外带回来的燕二?郎。
世人都道,他们殿下是因为宠幸燕二?郎这?才与薛大人合离,可是只有他们这?些近身的人知道,女帝将他带回来之后?,未曾再踏入青芜殿一步,那里如今就跟冷宫似的。
青芜殿内,青藤环绕,古木参天。无双没?让人通传,只是独自缓步走入。刚刚越过藤蔓蜿蜒的影背墙,便瞧见静谧的水池边,一个人影独自坐着。
那人穿了一身素衣,一头青丝只用玉笄轻轻挽起,手里攥着一只风铃,静静地在?湖边发呆。
微风过处,远处的叶响似有所动?,他的身体略显僵硬地转向声源,那双毫无光彩的眼睛在?瞥见无双的瞬间,重新点亮。他仿佛看到了一个美梦,心中?忐忑,害怕稍一出声,那美梦就会消失不见。
直到无双走到他面前,俯身斜望,那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他才近乎不可思议地,颤抖着呢喃:“陛下?”
无双眼角带笑:“怎么,不认识了?”
燕归瞬间回神,急促地站起,欲行跪礼,但被无双轻轻捉住。
他那原本沉稳的语调此?刻显得有些颤抖:“陛,陛下,您,您怎么来了?”
他自从搬来了青芜宫,已?经许久没?见过无双了。他觉得是自己脏了,她不愿碰他,心里便更是觉得对不起她,便也不敢去求见,只能日复一日地在?这?宫里等着,等她何?时能对自己施些怜悯,来看看他。
燕归眼中?一片湿意,他轻轻地试探性地捉住了无双的衣角,手指都似乎带着些许颤抖。
无双察觉到他的动?作,微微一笑,豁然拉住了他的手腕,领着他走进正殿,殿内静悄悄,显得略显落寞,竟是连一个伺候的人也不见。无双环视一圈,问:“宁乡呢?”
燕归轻叹一声:“他从春天就一直病着,臣不忍让他勉强伺候。”
他娴熟拾起木勺,从后?院的石缸里取了清水,倾入一只古旧的铜水壶中?,又点燃炉火,开始煮水。壶内很快传来了轻柔的沸煮声。他翻开架子?上的茶叶罐,正准备取茶叶,却忽然顿住。
“怎么了?”无双眉梢一扬,疑惑地问。
燕归尴尬一笑,转过身,脸上带着淡淡的愧疚:“是前年的陈茶,怕怠慢了陛下。”
无双轻轻摆手:“无妨。”她看着他熟练地烧水煮茶,却忽然觉得有些唏嘘。
燕归是金尊玉贵长大的贵公子?,纵使在?青宫为待诏公子?之时,素来也是不肯委屈自己的,何?曾有过此?般日子??
无双坐在?凳子?上,瞧着他忙活着半响,而后?端了两杯茶到桌子?上。茶水有些浑浊,但那持着茶杯的手,却十分?优雅。
无双轻轻啜了一口茶,示意他坐下,又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燕归有些不自在?地耳尖泛红,他轻咳一声,带着些许羞涩地问:“陛下……可是有什么不对?”
无双微笑,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轻轻道:“寡人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燕归眨了眨眼,不知她是何?意,却也温顺点头。
破天荒地,无双伸手轻轻摸了摸他消瘦的脸颊,她的触碰柔软而冰冷,引得燕归一颤。
她缓缓道:“从前有个小姑娘,她生下来不到五岁,便被自己的高祖母接进了宫养在?身边。她的高祖母是个十分?伟大的女人,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也越发多疑,越发喜怒不定?……”
无双缓缓地,给他讲了姬虞的故事?。从她幼时悲惨的回忆,到与燕归的相识,再到她的荒淫无度,再到最后?惨死。
燕归听?着这?个故事?,脸上的血色却逐渐褪去。
无双见状,放低了音调,问:“你知道,寡人给你讲这?个故事?是因为什么吗?”
燕归脸色已?是苍白?,他强迫着自己镇定?下来,颤抖着摇了摇头。
无双微微一笑,又道:“她死前向一个人许了两个愿望,一愿自己不再如此?荒唐,能成为像她高祖母那样兢兢业业的明君,二?愿曾经背叛过自己的人,在?自己脚下摇尾乞怜。”
话落,霎时间燕归明白?了一切——他明白?了姬虞为何?会一夜之间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他也明白?了为何?原本蠢笨的皇太女能如此?轻易地将他困在?青宫;寸步难行;他还明白?了,自己今日一切,都是拜她所赐。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随即紧握成拳。双眼赤红,其中?充满了愤怒、不甘和深深的痛楚。
那双如白?玉雕刻的手,青筋浮显,一股暴戾的气息将他环绕。就在?无双以为他下一刻就要冲上来掐死自己的时候,却见他深深吸了口气。
那双苍白?的唇微微开合,他颤着声音问:“你…可有片刻……爱过我?”
男人消瘦脸颊上黑白?分?明的眼直勾勾地看着她,满是期待。无双犹豫了片刻,却摇了摇头。
“不曾。”
话落,燕归似乎被重物击中?,身体一阵晃动?,赤红的双眼里,两行清泪滚滚而下。
他踉跄后?退,撞在?背后?的重木架子?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嘴唇颤抖道:“你骗骗我,你骗骗我好不好?”
见他绝望模样,无双再次摇头,又道:“姬虞的愿望达成了,你可以一直住在?这?里,我让你衣食无忧,只是,也仅仅如此?了。”
话落,她转身走出了房间,留下燕归独自站在?那里,泪水滑落,溅在?冷硬的地砖上。
他侧首,目光落在?桌上的那串风铃上。一股愤怒涌上心头,他伸出手,欲将它摔个粉碎,却在?即将要落手的一刻,突然止住。
他眼眸赤红,咬牙切齿地看着风铃,却最终小心翼翼地将它捧入胸口。随后?,他的身体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量,滑坐在?地,无声地哭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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