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 、故事


    宿雨阑干, 晚来添凉,湿气仍沉。


    乔时怜苏醒时,口中苦涩让她不由得蹙起眉。


    她良久才想起?, 自?己意识模糊前,在马背上见着了眼?前光怪陆离之象。她见自己撞入那深影里, 化作鬼魂,飘荡世间, 无依无靠, 无所着处,与身后的苏涿光越来越远。


    直至彻底失去知觉。


    “醒了?”


    耳畔是苏涿光的?嗓音,和她做游魂时的?缥缈不同,切实落在她跟前,其?间雨声若隐若现,淅淅沥沥。


    乔时怜望着视野里逐而清晰的?面容, “我…我是怎么了?”


    苏涿光掀被入榻, 他俯身摸了摸她的?额头,“前些日在冷泉受寒,今日又淋雨, 半路昏了过去。”


    “我又着凉了吗?”


    她抬手握住他将离的?指尖,温热,骨节分明,带着薄茧, 不是梦。


    苏涿光就着她的?动作未抽离, “大夫说, 你思虑过重, 郁结于心。”


    他顿了顿,沉吟道:“是因为那夜在冷泉…”


    在得来大夫所言后, 他思来想去,也唯独这件事,是他最后悔莫及,伤她最深之?事。


    “没有。”乔时怜当?即否了他的?话。


    她想,自?己应是因慧禅大师那番话,再次忆及了前世死后的?经历。无人知,她在那漫无尽头的?孤寂里了过了多久;也无人知,她有多害怕会?有一朝察觉,今生重回都是幻影。


    “那是为何?”苏涿光瞧她模样并?非像是有意欺瞒。


    “我…可以不说吗?”


    乔时怜踌躇着,她若是把她做过鬼的?事告诉苏涿光,他怕是会?以为她得了什么怪病,要带她去医馆诊治一番。连她自?己都不知,老?天怎就给了她重来的?机会?。


    苏涿光颔首:“可以。”


    乔时怜生怕他失落,又再抱着他手臂蹭起?了身,顺势躺在他胸膛处,柔声说道:“那我想听你说。你可以给我讲故事吗?”


    苏涿光略有意外,随即他拈起?被角把她捂得严实,思忖半刻后缓声开口,“从前…有个士兵甲,从京城至西北军营参军,后来他死了。”


    乔时怜尚在被窝里寻着舒服姿势,肆意在他身上贴来蹭去,以待入眠时,听他就这般讲完后,她神色蓦地一凝,“…苏涿光,我要听睡前故事,不是恐怖故事。”


    苏涿光眸子深邃:“我没讲过故事。”


    乔时怜忽的?反应过来,自?己好像确实过于为难他。


    她续道,“那你就说,这个士兵甲他怎么参军,又怎么死的?。”


    苏涿光始才接言:“士兵甲,靠参军得来的?军饷养活老?小,西北战事火急,给的?军饷最多,他就去了。后来,他临阵脱逃,被我杀了。”


    “他为什么临阵脱逃?害怕死吗?”乔时怜奇道。


    毕竟她知,逃兵是会?处以连坐的?,故大晟极少出现逃兵。


    苏涿光摇摇头,“相反,他从不怕死,每逢战时都主动请求做前锋。若是战死,朝廷会?予以一笔不薄的?抚慰金给他家里。但那一战,他只?想留个全尸回家。”


    夜色深深,烛影渐长。乔时怜静听他叙述着,即便这故事的?主人公非是他,但她却不由自?主地在这简短片段里寻着他的?影子。


    “乌厥人的?信奉与大晟不同,他们?每攻下一个城池,便要把那座城池的?士兵活祭给他们?的?神明。士兵甲以为那战无望,刻意用这样的?方式来让我给他留个全尸。他也摸准了我的?心思,不会?定下他脱逃的?罪。”


    苏涿光的?语气平淡依然,无半分涟漪,好似生死在他话里,不过是闲来提及的?只?言片语。随风起?,随风散,他从不为之?驻足。


    乔时怜由此想着,那么他自?己的?生死呢?是否亦像那纷扬大雪,来至人间一趟,数日消融,无处可承其?重,无处可觅其?踪。他从未在意过。


    她搂着他,越发紧了些。


    他察觉她的?异常:“怎么了?”


    乔时怜面容埋在他怀里,闷声道:“怕你死。”


    苏涿光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只?得道出三字:“我命硬。”


    从慎重角度而言,他似乎不能为自?己的?生死作保。


    乔时怜又问:“那个佛珠呢?”


    慧禅大师说那佛珠与他有缘,兴许它可以护佑他一二呢?


    苏涿光答道:“扔阁楼里了。”


    乔时怜不解地抬起?头看向他,却见他神色如常:“它出现后,你晕倒了。”


    话中之?意,是他怨这佛珠不祥。


    她极为诧异:“你不是不信这些吗…”


    “凡事有例外。”


    苏涿光接言,“第二个故事…”


    但话还未完,他察觉乔时怜拽了拽他的?衣角,“嗯?”


    窸窣声里,乔时怜钻出被窝,爬到了他身上,凑近他跟前低声说:“苏涿光,我想亲你。”


    她这个姿势,尤为危险。


    几近是将她能引着他难耐之?处,尽数贴合。


    偏偏她还扬着那张灼如芙蕖的?面,点漆似的?眸里含着秋波,怔怔望着他。


    乔时怜仅因他一句话,便可欢喜好久。


    他说,她是他的?例外。这代表着,她会?是他在万千寻常里,坚定不移被选择的?那一个。


    他真的?是喜欢她的?。


    她欺身吻住他的?唇,察觉那唇畔还有着几分苦涩。她本以为是自?己口中药味不慎沾染了他的?唇,直至她舔了舔,疑道:“你也生病了吗?”


    这一间隙,他已揽过她的?腰,眨眼?翻过身将她抱于身下,他低声呢喃,“不如想想,你的?药是怎么喝的?。”


    浓烈气息入怀,乔时怜羞着面,自?是从他所言里想象出了场景。彼时她昏迷在榻,所用之?药,是苏涿光以吻的?方式亲自?渡入她口中的?。


    而还未细想更多,她已在他炙热的?吻里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倏而风长,染着滚烫,乔时怜借着他吻着别?处的?间隙,不满地嘟囔道:“不是说好我亲你吗?怎…怎么我又在你下边了?”


    他这样亲,她哪还有力气去亲他?


    闻及此,苏涿光落下的?吻一顿,但他未起?身,抬手往枕边摸索着什么。


    未几,那本曾让乔时怜羞臊不已的?册子重现于眼?。他随意翻弄着其?中一页,放置锦衾之?上,“你想把这些都学一遍,也行。”


    乔时怜原本的?视角,是看不到苏涿光拿的?是何物,但她下意识循着他的?动作,歪过头去看,那白花花的?裸.露之?象撞入视野,还有其?上画着的?男女?纠缠,是她从未想象过的?姿势。


    “你你你…变.态!”她想也未想地就脱口而出,霎红着粉面,扭过头闭上了眼?。


    苏涿光:“……”


    他又得了她的?新形容。


    乔时怜见他近在咫尺的?面容,正是这张冷峻淡漠的?脸,被她冠以好些不相符的?词,他还从未反驳过。


    看来这人还挺实诚,也不维护他私底下在她面前的?形象。


    她转念问着,“你怎么还把这册子留着的?啊……”


    苏涿光瞄了眼?画册:“我只?是物归其?位。”


    乔时怜欲哭无泪。她觉得自?己就不该多此一问,让她不得不想起?之?前新婚夜里的?窘况,若非苏涿光仍俯身肘撑于她上方,她只?想把锦被一拉,遮住面容不愿见人。


    如今避不开也逃不掉,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轻声提议道:“那个……要不还是你来亲我吧。”


    她委实做不到那画册上的?奇怪姿势。


    苏涿光幽幽看着她:“你确定?”


    这一问,更多的?是试探,甚至是征求。


    他的?嗓音低缓,落在她耳畔像是不经意越过的?夜风,偏又屡屡拂弄,缠绕她心头。


    乔时怜已勾住他的?脖颈,加剧了心跳:“确定。”


    她已不是不经□□,又怎会?不知他接下来想做什么?


    窗扇拂开雨色,微风撷至,烛火顷刻明灭,揉尽朦胧。灼烈的?吻再度贴近,他掠过她的?唇畔,缓缓往下,刻意挑动着她敏感至极的?感官。


    乔时怜想,抛却那些羞赧,她应是从未抗拒过他的?。许是在前世那死后的?飘摇之?中,他成?了荒野昏雨里唯一一抹重色,猝不及防,从此她待他,便要比旁人多几分不同。


    直到从季琛口中知晓他喜欢她。那自?然一切都是顺势而为,他得他所喜,她寻得她的?安身地,一举两得。


    她从未去深究过,她对他究竟是何心思。只?不过在这深重交织里,她已没法去细想。这一次他极为缓慢,让她逐而适应这尚不熟悉的?事。至烛火燃烬时,视野昏昏,他越发急切,狂骤,她敞怀接纳着他的?所有。


    “苏涿光,苏涿光……”


    起?初,她还喃喃喊着苏涿光的?名字,一如平时。自?从她嫁至将军府,她喊不出夫君二字,她兀自?觉着他的?大名更为顺口,他好似也不在意她如何唤他。


    直至半道,她呜咽着音,“苏少将军…”


    换来的?是男人愈沉的?回应。


    不知长夜几更,雨声收时,窗棂处,散落的?桂子被风挟裹着拂满漆夜。乔时怜缩在他怀里,被他抱去湢室时,她还未缓过神来,甚至也没了力气。故而此番俩人一道坐于浴盘,纵是她不着寸缕地躺在他怀里,由着他浇着温热清洗着各处,她也无力去害羞推却了。


    但她不明为何,苏涿光为她沐浴至半途时,他气息错乱,陡然起?身离开了,换来了兰泽入内服侍。


    “苏涿光呢?”乔时怜奇道。


    兰泽笑得意味深长,“少爷是怕少夫人累着。”


    不多时,秋英端来一碗药,“这是少将军夜里让我熬的?,应是给咱们?少夫人用的?吧?”


    乔时怜正是更衣时,玉首轻点,“是。”


    想来他对她真是照顾周全,时时记挂着她的?身体。


    未几,乔时怜穿戴齐整,端起?药欲饮。


    却闻一极微之?声蓦地传来,紧接着她的?药碗被一石子穿碎。


    第42章 42 、上路


    残雨歇, 秋声断落。


    热雾萦鬟,乔时怜从湢室出。及被苏涿光抱回卧房时,她仍对?此前之事满腹狐疑。


    彼时那药碗她正欲服用, 却被赶至的苏涿光远远以石击碎,裂开崩析的瓷块从她指尖散落, 吓得她险些滑倒在湿漉漉的地面。好在苏涿光疾步而来,不由分说地搀住了她并抱起。


    离去前, 他让侍女清理了瓷碗碎渣, 未对?乔时怜解释缘由。


    “那个药是有什么问题吗?”


    乔时怜心想着?,既然药是秋英亲自煎的,断没有害她的道理。


    却听苏涿光答:“是避子汤。”


    乔时怜微微一怔,她确实忘了母亲千叮万嘱交代的圆房一事,是为了让她能怀上将军府的子嗣。只是那会儿她一门心思尽在?圆房这等事的羞耻里,也未多?在?意。此番回想起, 母亲话中多?是生怕她肚子不争气会被人欺的意思。


    那苏涿光此番举止又是何意?


    苏涿光捻好被角, 续道:“这避子汤是我喝的。”


    自成婚那日起,他便?在?服用避子汤。只是今日出了点差错,让秋英误以为是乔时怜所用的药, 给她端了去。


    乔时怜:“?”


    他居然一直没告诉她。


    “你身体本就不好,喝不得这个。”


    苏涿光在?婚前便?向大夫了解过这药弊害,显然,比起乔时怜, 他自认自己皮糙肉厚耐得住此药。


    他垂眼?瞧着?她细弱盈盈, “且生子伤及元气, 过于凶险, 我不想你涉险。”


    他想,哪怕乔时怜底子足够好, 他也不愿让她冒这个险。


    在?远离京城的西北,休战时他也曾于边陲小镇随意走?走?,那里人丁不兴,抛去战乱的缘由,便?是有许多?妇人死在?产子之中。不幸者,一尸两命,或徒留男人抱着?婴孩嚎啕;有幸者,母留子去,母体却也顽疾缠身,羸弱不堪。


    不论是哪种情况,他都不愿让乔时怜以身相涉。


    乔时怜迟疑望向他:“那你…不怕惹闲话吗?”


    那时母亲与她长谈,几番强调新?鲜血脉对?于名门是有多?么重要,尤其是像苏家这样血脉单薄的将门,定是极为看重她能不能延续香火。按母亲的话来讲,就是她嫁入将军府后,会有无数人盯着?她的肚子。虽然乔时怜一想着?此话,就觉得瘆得慌。


    “他们似乎没有胆子编排我。”


    话落,他顿了顿,“和我的夫人。”


    苏涿光转念又道:“你若是喜欢,也要待日后你身体好些再从长计议。”


    乔时怜摇摇头,“我觉得现在?就挺好。”


    她心想着?苏涿光本就嫌吵怕烦,要真有个小孩,他不得整日心情烦躁?更何况,历经前世悲剧,她觉得自己活在?当下已?是不错,从未考虑过这些。


    旋即她又抱着?苏涿光的手臂,岔开了话题。


    “苏涿光,不如你再跟我讲讲西北是什么样的吧。”


    “野风是怎么得来的?你又是怎么驯服它做战马的?”


    “还?有你为什么给他们取名都带风字?”


    ……


    苏涿光被她如此多?问题淹没,少顷,他择了一个最好回答的,“…因为西北风大。”


    及夜尽阑珊时,乔时怜终是在?苏涿光不厌其烦的叙述声里,沉沉睡去。


    苏涿光悄声起榻,添了添案上油灯,估摸着?足以燃至天明?。却闻屋外踏叶越雨的轻响急切,他随手披了件外衫,来至庭院。


    翦翦秋风拂面,苏涿光望着?跟前呈上密信的风来。


    “主子,接到传信,狄夷和乌厥开战了。”


    大晟以北的虎狼之敌有两国,东北之狄夷,西北之乌厥。近年来大晟凭着?骁勇之师守住边境,与两国达成暂平的协定,却不想如今俩邻邦之间交战了。


    苏涿光眉尾稍挑,接过密信查看,“理由?”


    风来缓声答道:“狄夷称,有乌厥人过境抢夺牧民牛羊,事后杀人放火,畏罪潜逃。狄夷要求乌厥皇室交出滋事之人,乌厥不认,狄夷便?以被害者身上出现的乌厥祭术痕迹为证,向乌厥开战了。”


    苏涿光听罢淡淡道:“旗号罢了。”


    他看得真切,狄夷只是想开战,临时编造了这个名义。


    风来接言道:“现下周家长子周知已?随调拨,带着?精锐前往东北边境支援周侯爷,以防狄夷声东击西,攻打大晟。恐怕接下来…西北处,朝廷也需要您回去,他们才?安心……”


    苏涿光思忖半刻,“西北军营有副将裴无言盯着?敌方一举一动?,应对?之策,他早已?烂熟于心。更遑论,西北军营的兵力足够了。”


    “可是…”风来踌躇着?,毕竟苏家对?于西北,可谓是定心神针,眼?下苏家俩将都在?京城,虽是主子审时度势,大局在?握,但朝廷那些听着?风声就脸色巨变的官员,怕是恨不得主子连夜离京。


    “父亲早年征战四野,旧伤无数,近来雨至,腿脚已?有不便?。届时若朝廷要将军府前去,我自会请缨。”


    苏涿光明?白风来的忧心之处,“狄夷暂时只是针对?乌厥,纵使牵涉西北,此事亦尚有时日,不会像周家那般紧急。我即刻修书?一封,派人快马加鞭赶至西北军营,让裴无言早做准备。”


    “那…那少夫人呢?”风来问道。


    风来看得出,如今主子和少夫人二人浓情似蜜,正是感情至深时,若是主子在?此时离京赴前线,恐怕少夫人会伤心吧。更遑论,有了曾经苏夫人亡故的悲事,主子断然不会带少夫人前往西北。


    苏涿光望着?无边长夜,眸中微光不定,“我再想想。”-


    晃眼?数日过。


    清阳曜灵,和风容与。


    乔时怜从西风处得来探听到的方家消息。


    方杳杳被方侍郎逐出府门,除去祖籍之名。而其母不忍,备了一辆马车,将赶在?近日远离京城,寻得偏远村镇安身。


    “少夫人,要不要派我去…”西风试探性问着?乔时怜,抬手在?颈间迅然一横,比划着?动?作。


    西风早了解到落霞山别?院夜雨、九暮山林猎遇刺,这两桩威胁到乔时怜性命之事,亦有着?这方姓女?子的手笔。如今方杳杳这样的结局,西风觉得过于不痛不痒了。


    她作为乔时怜的暗卫,自认自己从不是什么善人。也暗暗庆幸着?还?好自家少夫人命大,否则早死在?了这心思毒辣的女?子手里。


    “不用。”乔时怜应道。


    西风抿了抿唇,虽是觉得心头有些不畅快,但想来少夫人不比他们这些手满鲜血之人,心地柔善,最终没下狠手倒也正常。


    “今夜,你陪我一道,亲自前去。”


    却听乔时怜话头一转,西风怔了神。


    旋即她会意,咧嘴一笑,“好嘞。”


    是夜,雨过之际,几重烟水尤寒。


    西风将备好的披风为乔时怜系好,带她来至京中一不起眼?的陋屋。


    周处守着?的侍卫早已?被东风北风打晕,乔时怜径自来到方杳杳跟前,后者正倚在?角落里的草席浅眠。


    “什么人?”方杳杳听闻动?静,陡然惊醒。


    待她惺忪睡眼?看清来人,她下意识坐起身,哆嗦着?往后退,脊背贴在?了破败墙角,“乔…乔时怜?”


    接而她发出尖厉叫喊,面容阴狠,“果然是你!是你害我的对?不对??”


    乔时怜面无波澜地望着?她如今身着?粗布衣衫,境况落寞:“纠正一下,是你咎由自取。”


    方杳杳恨然看着?她,蓦地蹭起身欲抓住她衣襟,却被西风猛然捏住手腕顿在?了半空,动?弹不得。


    接而其声线歇斯底里:“你已?经嫁到将军府了,你还?想怎样?”


    乔时怜漫不经心地拂了拂衣前,似是觉得她的动?作隔空脏了衣襟:“不怎么样,只是一报还?一报。我想做什么,和我现在?有什么,并无关系。”


    方杳杳咬着?牙,“乔时怜,你想做什么?”


    乔时怜示意西风拿出备好的毒酒,“送你上路。”


    方杳杳见着?那酒壶,面容霎时惊惧交加,她往回缩着?却发现无路可退,她惨白着?脸,色厉内荏:“你疯了?你杀了我,方家不会放过你!”


    乔时怜冷笑,“方家?你是说被你颜面都丢尽了的方家吗?”


    言罢,她目光落至西风手里的酒壶,“你死在?这里,恐怕才?最合方家的意吧。这么说来,方家应该感谢我。”


    方杳杳知晓,乔时怜今夜出现在?此,便?说明?屋外守着?她的侍卫都被解决,没法冲进来救她。


    随即她跌跌撞撞地爬至乔时怜跟前跪下,“我…我错了,你放过我,留我一命……求,求你!看在?以前你我姐妹情深的份上,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乔时怜在?方杳杳伸手将要碰及自己衣裙的时候就侧过了身,让其扑了空。她眸中嫌恶之色无余,“方杳杳,你敢说你最初结交我时,就没带半分别?的心思吗?若今日易地而处,我被冤枉没了清白,你会放过我?更何况,我说了,这一切是你咎由自取。”


    答案显而易见,她嗓音寒凉彻骨,“你恨不得我死。”


    在?前世那场风波,她已?经死过一回。当时的方杳杳,怕是还?在?为之计谋得逞沾沾自喜,何曾在?意过她的生死?


    眼?见求情无用,方杳杳面容渐而扭曲,“这些年我做你的陪衬,对?你俯首帖耳,你以为我好到哪里去?别?人提及我方杳杳,总要说一句这是乔时怜的闺中密友!你乔时怜高高在?上,生来就是相府之女?,未来储妃,真是好大的排面!跟在?你身边,所有人都看向你,何曾注意到过我?!”


    她通红着?双目,情绪尤为激动?,“谁还?记得我也是侍郎之女?,我也是贵女?出身?是,你对?我好,得来的好东西都要分我一份。你可知,那些东西被我带回家后,能撕碎的就撕碎,弄不坏的,全扔给路边的狗和乞丐了!我方杳杳为什么要在?你的施舍下而活?”


    一旁听着?的西风抿了抿唇,这世上还?当真有人把?别?人的好当做别?有用意,真是白瞎了少夫人从前的真心。


    方杳杳看着?从始至终不为所动?的乔时怜,口?无遮拦了起来,“乔时怜!如今你杀了我,你也好不了哪里去!太子对?你死心不改,只要苏涿光一死,你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闻及此,乔时怜目光遽然生寒,凉凉唤着?暗卫,“西风。”


    先前方杳杳怎么说她都不曾在?意,这份情谊早就在?她做鬼得知真相后就烟消云散。但现下方杳杳在?话中诅咒苏涿光,这就变得不一样了。


    西风亦是险些压不住胸口?燃着?的怒火,待乔时怜令下,她已?是迫不及待地擒住方杳杳,强行掰开方杳杳的嘴灌去毒酒。


    “乔时怜,你不得好…死…”


    方杳杳断续着?话,仍把?最后一句道出,始才?断气。


    雾失楼台,月影之下,乔时怜背过身正欲离去,却见一道身影杵立门边。


    第43章 43 、浮木


    月上楼阙, 冷透人衣袂。


    陋屋门前,烛火幽暗,落满来者白袍, 浸了一身霜雪。他就这般静立晦明交接里,正对上乔时?怜折身?过来的面庞。


    月华照尽她的脸。


    冷漠, 镇静,甚至是阴郁, 清晰呈现。


    乔时?怜从未想过, 若是她被苏涿光目睹这一幕,他会作?何感想。


    但?事实?摆在眼前,他发现了。他亲眼瞧着她命西风把毒酒灌进方杳杳嘴里,瞧着她手上沾染人命,亦瞧着她与寻常迥异的面容。


    须臾间,她心慌至极。


    她不曾细想过苏涿光会喜欢她的缘由。


    照季琛的说法, 苏涿光在十四岁离京赴西北前就爱慕于她, 可她如何也想不出与他的交集。那么他只可能像是京中其余男子一般,倾慕她的容貌,再多些, 就是喜欢她的端庄守礼。


    在秦朔堂堂皇皇站在她身?边之前,京中不乏有男子追求她,所以乔时?怜理所应当以为,苏涿光只是其中之一。


    可若她将她心底藏住的那份阴暗展露, 不再是平日所持的那副模样, 他还会喜欢她吗?


    乔时?怜不知道。


    其实?如果没有经历前世那场风波, 她也许依旧是那纯净无瑕, 心里不带半分阴翳的相府千金。从出生?至这世间,她身?边能感受到的只有温暖如水的爱意, 所有的险恶歹毒、阴险狡诈,都被这爱意避之于外,把她包裹其里,呵护完好。


    乔时?怜想,自己那时?惹人喜爱,也是有缘由的。


    谁不喜欢干净纯粹的东西?谁不忍驻足于繁枝之下不受风雨侵蚀的娇美之花?


    直至一切美好如幻影破碎。她不再是了。


    她还是会时?时?做着那场噩梦,独处时?,心底滋生?的阴暗会困住她,所有的意难平都会成为压住胸口的重石。


    如今她报仇了,在这重回人间之时?,第一次杀了人。


    但?是,他看?到了。


    乔时?怜极度害怕起来,她不敢抬眼去看?他的神色。她怕看?到他眼里对她的厌弃;她怕他发现自己不是他心中完美无瑕的人,会反悔当初对她的承诺;她怕,他不再喜欢她。


    眼底抑制的汹涌难却,啪嗒落了下来。她杵在原地,不敢挪动一步。


    却听寂寂夜色里,他的足音轻得能把她心底防线步步击溃。


    乔时?怜想逃。她遇着解决不了的事,第一想法都是想逃,或是钻进见不得光的地方躲着。哪怕她怕黑,可不得不承认,暴露在无处遁形的目光下更让她难安。


    她知道苏涿光正在看?着她。


    苏涿光是在乔时?怜让西风拿出毒酒的时?候,就来到了此间陋室。毕竟三暗卫的行迹不曾隐瞒于他,他很?快就找到了这里。


    关?于方杳杳对乔时?怜暗中设计的事,他也知晓。但?如何处理方杳杳,他是有意任凭着乔时?怜自己做主的。若照他的做法,便是和西风所想一致,趁方杳杳被送出京城的路上,一刀杀了完事。


    他只是不知乔时?怜对待此事的心思。今此得见,她心底藏着的东西,恐怕比他想象中要?深。


    苏涿光忆及回门那日,他伴同乔时?怜去相府,曾与乔时?清闲聊。


    作?为乔时?怜的长兄,乔时?清对九暮山误会乔时?怜一事耿耿于怀。他对苏涿光言,乔时?怜自林猎一事后,虽然照常在府上过着日子,相处之时?,她亦假作?不知乔家暗自弃她之事。


    可他见得,妹妹日渐消瘦,胃口也差了很?多,多数时?候见她一人黯然神伤,郁郁寡欢。她强迫着自己去和乔家如常的同时?,也把自己逼到了绝地。


    成亲以来,这样的情形苏涿光只在那日山丘亭边,乔时?怜与西风倾诉时?见过。


    至少,在他面前,她未曾展现过一分一毫。


    直到方才,他见她得以报仇,转身?刹那,她未掩饰她眼中阴郁,还持有面对仇人时?的冷漠面孔,那因杀了仇人得来的点点畅快匿于其间,很?快又因察觉了他的到来消失无形。


    紧接着是恐慌不安,占据了她面容满寸。


    苏涿光不解,但?他还是走上前,试图像素日一般,牵起她的手带她回家。


    却是还未触及,她晃着身?躲开了他的手。


    乔时?怜心跳骤然加速,她几近是下意识地往后退,想要?躲掉。但?她又后悔了,她想要?他带走她,也想要?他像在梦里一样,伸出手带她离开飘游不定?,天地沉浮里,成为她的凭靠。


    少顷,秋霜渐浓,身?上越发凉了起来。


    她怯生?生?地扬起脸,棠梨映雨,低声问着:“可以回家吗?”


    可以吗?她在征求他的同意,嗓音轻得像是怕惊动了什么,颠覆了什么,否则稍有不慎,就会落得无家可归,飘零似游魂的下场。


    苏涿光答得笃定?:“我是来带你回家的。”


    他言罢,眼神示意一旁的西风处理地上尸身?,随后抬手系紧了她身?上的披风,执起她冰凉无温的手,十指相扣,走出了陋室。


    已至深秋,夜寒冻髓。


    为防惊扰到方家的人,此前乔时?怜是被西风轻功带至此地的,故而?未备有马车。眼下苏涿光也没有用轻功抱她回将军府的打算,他兀自牵着她,漫步于四下无人的长街。


    唯有檐角灯火稀稀落落,掠着二人影子。


    月色长留处,苏涿光呵了口冷气,瞄了眼一路上沉默不语的乔时?怜,“还冷么?”


    乔时?怜摇了摇头。只是面上泪痕未干,风吹得有些凉,他这般说着,她便抬起另只空闲的手抹了抹脸。


    旋即苏涿光顿住了步,一并止了她的步伐,他侧过身?为她拭泪,那指腹温热轻缓,摩挲得她很?痒。


    “为什么见到我会哭?”苏涿光问。


    甚至是见到他后害怕,但?他不确定?这害怕是否源于他,他便没深问。


    乔时?怜踌躇半晌,始才敢正眼望向他,“…我怕被你见到我这样子,心生?嫌恶。”


    苏涿光皱起眉:“报仇的样子?”


    他还真没有想过,他会为她这番模样生?出别的什么想法。在他看?来,方杳杳如此待她,她做出再疯狂的报复之举,也是方杳杳应得的。


    乔时?怜嗫嚅着将近无声,“嗯。”


    苏涿光沉吟半刻,“那我问你,若那时?在九暮山南崖,我没用衣袍遮去你眼睛,你见了我杀人,会对我心生?嫌恶吗?”


    乔时?怜定?然答道:“不会。”


    苏涿光续言:“那我的答案亦是如此。”


    却听她闷声道:“这不一样。”


    苏涿光不解,“有何不一样?”


    乔时?怜挼搓着衣角,敛下眼,“我认识你之前,就知道你是西北军营主帅,是功名赫赫的少将军,浴血杀敌再正常不过。所以我见你杀人…也不会觉得意外。”


    闻及此,苏涿光照着她的话说了去,“我的夫人被人欺负险些丢了命,她让恶人得以报应,我也不会觉得意外。”


    乔时?怜怔住了,她抬起头定?定?望着他,难以置信,“真的吗?”


    他真的愿意接纳她的阴暗面吗?哪怕与当初他所喜欢的乔时?怜相悖,他也愿意吗?


    苏涿光颔首:“真的。”


    话音方落,他觉着指尖又拂落了点点湿意。


    他掠过那眼尾处的潸然:“怎么又哭了?”


    乔时?怜上前抱住了他,“苏涿光,你真好。”


    发自内心,感动至深。不管她做什么,是什么模样,他都愿意向她伸出手。


    她埋头在他怀里,带着鼻音:“我差点以为…”


    苏涿光问道:“以为什么?”


    以为他要?厌弃她了。


    所幸他没有,还来带她回家。


    乔时?怜把他抱得愈紧,“没什么,都过去了。”


    她能把握住的,只有当下-


    凉露满夜,窗盏如豆。


    将军府,卧房内,苏涿光躺在榻上,出神地望着怀里已熟睡的乔时?怜。


    他发觉,如今乔时?怜对他越来越依赖。


    或是因为她内心极其敏感,脆弱,患得患失。


    从一开始,她在落霞山别院求助他时?,他都还未察觉。那会儿她虽胆怯,但?还带着想为了活命,惧死?而?求生?的欲念。此后更是对他所道之言理解偏差,胆大?到敢亲他。


    若非要?提及变化,则是在九暮山林猎遇刺一事。但?她在此事的变化并非来源遇险,彼时?她甚至为了护住周姝,敢豁出自己的命去换周姝的命。这其间源头,应是出自猎场关?于她的谣言四起,乔家与太子的反应。


    他们皆想弃她。


    就连乔相也自认,此事成了乔时?怜与乔家之间横亘的刺。拔不掉,碰不得,无声无息,摧折着她的心。


    苏涿光原本以为,在乔时?怜嫁给他入将军府后,她便能脱离那些让她不快的人和事,心情自然会好些。


    却不想如今愈发严重。


    他看?得出,没了生?命威胁后的乔时?怜,陷入了一种?时?刻濒危的困境。她的思绪不再停留于想要?活命,而?是在不断重复她口中的噩梦,日日上演,反复提醒着自己,她会有一朝被抛弃,眼前再好的光景尽会成幻影。


    她不安,时?时?害怕着噩梦重临。


    苏涿光无形间成了她唯一能落实?之处,像是不会凫水的她,慌忙在水中抓住的一根浮木。苏涿光毫不怀疑,若他这根浮木忽然离她而?去,她便会自溺于水中,连一丝挣扎都不愿。


    其实?依赖于他并非坏事,他也愿意成为她能抓紧的浮木。可比起这样时?时?悬于深潭,心难安的境地,他更想让她从这困境里脱身?出来。


    微不可闻的叹息声而?起。


    苏涿光抚着她的面庞,明显察觉,即便处于熟睡,她仍无意识地往他怀里钻。


    难以想象,若届时?他离开,徒留乔时?怜一人,她会如何。


    第44章 44 、偶遇(修)


    是日, 天欲雪,薄雾迷蒙,远山明灭。


    “时怜, 瞧瞧这个,正衬你。”


    京中某商铺处, 周姝嫣然笑?着,从琳琅中挑得一朱红耳坠, 在?乔时怜鬓边比划着。


    此?间?愈冷, 周姝见得?乔时怜已是裹着绒袄,加之天光晦暗,更显其肤上无甚血色。故她知乔时怜平日喜着浅淡素雅的配饰,亦挑了这朱红与之相配。


    “我很?喜欢。”乔时怜对镜瞧着,满目欢喜。


    近来周姝带她于京中闲逛,倒是让她忆及年少时无忧无虑的日子, 总让她忍不住感慨, 要是早些能识周姝为友,便再好不过。


    许是因为方杳杳之死,让她总冒出这样的念头。方杳杳的死, 三暗卫处理得?很?干净,方家人?没能查到什么痕迹,亦因为丑事不敢张扬,只得?认了?她是因失节自尽, 草草了?事。


    乔时怜望着为她挑选首饰的周姝, 一时出了?神。虽是周姝闭口不提, 乔时怜也在?为储妃选拔一事思忖着。按正常仪程, 明?年三月便是周姝最后的时机。


    她近日闲暇,托昭月公主打听到宫中之事。太子仍无心?选储妃, 皇后为此?事险些急出了?心?病,太子这才让步,定了?几家侧妃候选。昭月告知,这内定的名录未有周姝,也让乔时怜暗自松了?口气。


    此?番周姝尚是让商铺老板打包收盒之际,忽瞥见不远处一熟悉面容步近。


    那眉目张扬,锦缎华服,赫然是为太子秦朔。


    周姝当即凝住了?笑?意,她不动声色地把乔时怜挡在?身后。


    在?九暮山行宫那一夜交心?后,周姝便知乔时怜对秦朔心?生嫌恶,不愿多见。偏偏秦朔对乔时怜还?有旧情,中秋宴赏会时,她便留意到秦朔总是盯着苏家的席位。今此?在?外,她自然要护着乔时怜。


    近来此?等情形已不止发生一次,周姝总是能在?各种场合遇到秦朔,她也觉得?莫名其妙。幸而每次她都能不着痕迹地把乔时怜藏住,秦朔见着了?她,也没有上前打交道的意思,径自无视了?她离开了?。


    若说偶然一次还?能以巧合来解释,但这巧合过多,让周姝觉得?这其中定有问题。


    不巧的是,乔时怜虽是身形纤细,但她今日穿得?实在?太过于厚,绒袄之外还?系有披风,单凭不惧冷、穿得?单薄的周姝,是没法把乔时怜完全遮住的。


    果不其然,少顷,周姝见秦朔带着近卫走近。


    乔时怜这一间?隙,正为周姝选着几件首饰,晃眼见着跟前有一魁拔身影逼近,待看清来者?,她蓦地一惊。


    秦朔怎会来此??依她对秦朔的了?解,他向来不会出现在?此?等民间?商铺。


    值此?人?多之际,秦朔亦身着便服,二女不便行礼,乔时怜只觉自己的手被周姝拉住,把她护在?了?其后。


    “时怜。”秦朔目光顿时变得?灼热。


    周姝侧过头对乔时怜提议:“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府吧。”


    周姝觉得?奇怪。按太子的性情,要是知晓她身侧有乔时怜,前几次定不会轻易回去,可直到这次才发现乔时怜,说明?这几次“巧合”相遇,太子也是不知情的。


    秦朔拦住了?欲离的二女,笑?意不达眼底,“正逢天寒,秦某请二位姑娘去不远处的醉荫楼喝杯热茶,如何?”


    他刻意放大了?声量,让街中一众听见了?他自称的“秦某”,随即百姓们偷眼看着秦朔一身贵气行头,皆纷纷绕道而行。秦是为大晟国?姓,如此?一来,谁人?不知他是皇室贵胄?哪怕二女在?街中言之有男子纠缠她们,其余人?也会自认惹不起,不敢相帮。


    西风正要上前,被乔时怜拉住。


    她深知,秦朔敢于街中自报身份,便是铁了?心?不让她和周姝离开。西风身为她的暗卫,身份地位远不及秦朔,贸然抗拒秦朔只会吃瘪。


    随后乔时怜发觉跟在?身后的东风北风二人?早已悄然离去,转念间?,她应了?秦朔之言,“请。”


    周姝当即会意,“时怜…你…”


    她深知,乔时怜是为了?帮她留下太子。


    乔时怜暗暗向周姝点头,以示无碍。她心?想,周姝若非因为她,在?此?街中遇着了?秦朔,本是有着接近太子的好时机,当下却顾虑着她不愿与秦朔会面而主动选择放弃。


    在?争取储妃一位上,若有太子本人?的意愿,周姝这条路会好走很?多。毕竟像皇后这样处于深宫之人?,周姝很?难接触到,更?遑论?圣上。


    如今她倒是不怕秦朔,这众目睽睽下,又有周姝与西风在?旁,秦朔也难以对她做什么。


    更?为重要的是,那日在?妙善寺下的木屋,方杳杳对秦朔提议,让秦朔登基后强占乔时怜为妃,且更?有着暗害苏涿光的意味。


    乔时怜一想到便觉恶寒不已。


    她绝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而一味躲避秦朔不见得?是个好办法,只会让秦朔对她念念不忘。索性,她不如想方设法撮合秦朔与周姝,让他断去念想。


    黄昏欲晚,天添凛寒。


    此?番秦朔步于前,他的近卫随在?二女身后,怎么瞧着都是一副以防她们逃跑的模样。西风满脸不爽地抱臂跟着,若非乔时怜不时安抚,只怕她已憋不住胸中怒火。


    及入醉荫楼内,秦朔邀二女就座。


    秦朔目光未移开过乔时怜身上半分,“时怜…”


    乔时怜更?正着他所唤:“殿下,我已嫁入将军府。按礼,您需唤臣女苏少夫人?。”


    秦朔脸色变得?难看,接着他缓和了?面,作平常色,“时怜,孤与你一道长?大,相识相知十年。孤把你当做孤的妹妹,这称呼,疏远了?。”


    乔时怜与周姝听罢,强忍住怪异感。


    当做妹妹?他对乔时怜的心?思昭然若揭,谁信?


    乔时怜置若未闻,侧过身对周姝道:“阿姝,过几日京中会来一戏班子,是你上次同我提的那个,我想你定会喜欢。”


    话?落,她捏了?捏周姝的手示意。


    秦朔接过话?,“孤也去。”


    周姝笑?道:“姝竟不知,殿下也喜欢听戏。”


    秦朔有意无意地瞄了?眼乔时怜,“孤当然喜欢。”


    周姝只是觉得?如今太子像是变了?个人?。那向来傲然万物,不可一世的秦朔,态度陡然转了?个十八弯。她不知如何形容,若非要说,便是像是一只威风凛凛的野犬,变成了?在?乔时怜面前摇尾的狗。


    当然,为着小命,她是不会把她对秦朔的看法说出来的。只是念头一旦生起,周姝就难甩掉这想法了?,看着秦朔越觉越像。


    尤其是秦朔未再在?乔时怜跟前作情深,反是侃侃而谈,耐心?听着二女闲聊,不时插言搭话?。


    若非知晓秦朔居心?,只怕周姝还?真以为他是来请她们喝茶聊天的。


    半道秦朔临时离去,周姝忍不住附耳对乔时怜言,“时怜,不瞒你说,最近我总能遇着太子,这事我觉得?不是巧合。”


    乔时怜点头,唤来了?候在?外面的暗卫,“东风。”


    东风已趁此?时辰查明?回来,他垂面禀道:“回少夫人?,此?举正如周姑娘所料,是有人?刻意为之。”


    乔时怜问:“是何人??”


    东风:“属下观察到,附近有中宫的人?。”


    乔时怜心?下明?了?,她执起周姝的手,“阿姝,这可是好时机。中宫有意,你可要抓紧了?。”


    看来上次中秋宴赏会争得?的机会并未白费。论?家世与品行,周姝在?储妃选拔一事上本就占据优势。


    周姝点点头,她本就在?皇宫里安插了?人?手,不时在?皇后面前对自己美言。只是眼下横亘着太子的意愿,她才没什么把握。


    乔时怜谨慎地环顾四周后,把手里密笺塞入周姝袖中,小心?藏好,压低声道:“阿姝,这是太子的喜好与忌讳,连着往后半年的行迹安排亦巨细无遗。之前我知你也在?这上面做了?不少功夫,但百密一疏,我也只是比旁人?多了?解几分,若是能帮上你,便再好不过。”


    她心?想,前世也未算白活,至少在?有些事上,她还?能依着前世回忆,摸清楚发展的轨迹。只是她自己已经?由改变嫁入了?将军府,没法循着这曾经?历过的年月,去知晓自己将面临什么。


    “时怜…”周姝一时只觉鼻尖微酸。


    她其实有想过完全不借助太子,自己去争得?储妃之位。可乔时怜却愿意为她,不顾太子与其前嫌,做到这等地步。


    周姝忆及前几日,她得?西风传话?,说乔时怜邀约她于城中茶楼。至后才觉,是苏涿光假借乔时怜之名,约她会面。


    她本是疑惑之至,此?后在?苏涿光的解释里,才知北方战事牵连的不仅是周家,连苏涿光亦有可能赴西北。


    故苏涿光相托,想让周姝近日代他多照看乔时怜,加以陪伴。只因大夫言,乔时怜思虑过重,心?有郁结,不宜多添烦思,他担心?届时乔时怜难以接受他将要离京的消息,才早作准备。


    周姝暗暗为乔时怜高?兴,看来这苏少将军也非是冷情之人?,待乔时怜细心?备至,极其用心?。


    她从前因储妃之位,欲夺得?太子秦朔而对乔时怜生出愧疚,如今见得?乔时怜另有归宿,又是段好姻缘,她亦安下了?心?-


    至初雪挽起,点点霰散。


    夜临时,长?街人?影寥落。


    乔时怜同周姝交代完毕后,趁着太子还?未归,从醉荫楼悄然离了?去。却是在?她方踏出烛火通明?时,恰见一抹白影候在?阑珊里。


    那人?正是苏涿光。


    她见此?,不知觉地加紧了?步子,欣然至苏涿光跟前,“你什么时候来的?”


    苏涿光垂目盯着她,那眼波明?明?如月,笑?起来极为勾人?。


    苏涿光未答,只是瞥了?眼醉荫楼,没由头地来了?一段意味不明?的话?,“近来不喜蔷薇香露,喜欢山茶配以浅茉莉香,常去明?月阁,心?情好时会点荷露……”


    “打住!”


    乔时怜遽然通红着面,这分明?是她写给周姝的有关太子的喜好,没想到不知何时被苏涿光发觉,还?一字不落地把这复述了?出来。


    如今落得?这等尴尬境地,她不免头晕目眩,旋即双眼一阖,往他怀里软软倒去,“我头好晕,好像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苏涿光目光幽深,平然面上瞧不出喜怒,他问道:“只允你写,不允我念吗?”


    “你…你你……”乔时怜睁开眼,一时语塞。


    “你吃醋了?!”她恨声说道。


    苏涿光对此?未置否,他兀自躬身把她抱起:“至少,他抱不到。”


    她只觉身上一轻,自己已被圈在?那有力臂膀里。她下意识埋着面容,又见天边昏昏未央。


    “下雪了?。”


    乔时怜望着渐密雪影,碎玉之声拂过耳畔。她抬眼,那飞白覆过他的眉发,染就茫茫。她不知为何挪不开眼来,只觉纷扬雪里,这张面容恍若云间?不可及的清寒雪色,但她偏偏抓住了?。


    苏涿光闻言加快了?步子,“那快些回家。”


    乔时怜仍在?发怔。


    她觉得?这短短半载与苏涿光的一切像是做梦。她嫁给苏涿光已是有三月,明?明?半年多之前,他们还?是不相熟的陌生人?。


    乔时怜想,当初确实是她借着苏涿光喜欢她,想要躲避东宫就嫁给了?他,可如今自己居然习惯了?同他共处于一道屋檐下,甚至是短短一榻间?。


    她晃眼瞧着满天雪色,忽有些茫然。


    她真的是与他各取所需,才这般心?安地留在?他身边,做他的发妻吗?


    乔时怜一时给不出答案。她抬眼看着苏涿光,他无需动声色,她便能在?这彼此?交织的呼吸里,寻得?落实处。


    心?头微动间?,她扬起面,鬼使神差地朝着那近在?咫尺的光洁脖颈凑近,轻咬了?下去。


    第45章 45 、初雪(小修)


    红梅白雪, 暗香掠影。


    此?间?一道身影抱着玉软花柔,步子迅疾。


    那颈处被风雪吹得微凉,倏忽遭逢着她温热的唇与轻咬的齿, 苏涿光霎时顿住了步。


    细雪随之驻足,赴往二人之间?。


    乔时怜挪开唇畔时, 望着他的目光欣然:“是真的。”


    苏涿光仍觉那颈间?温度未散,“什么是真的?”


    那处微痒得似小猫伸爪挠过?, 偏又勾着他的心底, 蓄意引着他的欲念。


    乔时怜定?定?看?着他,答言:“你。”


    这半载如梦似幻是真,抱着她的人是真,吻上去?触及之处也是真。


    闻及此?,苏涿光垂面吻住她的唇,混着方消融的雪, 逐而炙热。他甚至稍以加重, 让她在这深切里愈发相信他的存在。


    无可否认,她早就沉溺于?他的一切。可终究她是利用他来寻得安身,还?是在这段关?系里, 生出了别的情感?


    乔时怜觉得迷惘。


    她究竟对苏涿光是怎样的心思?因利用而心怀愧疚?还?是因习惯而心生依赖?


    或是那呼之欲出的猜测——她对苏涿光动了情。


    她…喜欢他?


    她是喜欢他的吗?


    乔时怜第一次慎重思及此?问。


    思忖之时,及窒息难忍,乔时怜喉间?低低发出音来,这是她惯常所用的求饶信号。


    她只是觉得在这被他抱起的姿势里, 如此?深拥而吻, 很快就没了力气?。


    苏涿光应声仰起了脸, 却没有再?度吻下来的意思。


    照常而言, 他向来会在她“求饶”之后,让她短歇须臾, 然后又再?侵占而来,如此?反复。


    但眼下苏涿光只顾着往前走着,她唯见他冷厉的轮廓线,被雪夜抹得昏沉。


    乔时怜略有不满地往他怀里蹭了蹭,“你…你怎么不亲我了?”


    她惯于?他在她面前时,异于?平常冷漠的炽烈。


    苏涿光答道:“是你不想要了。”


    乔时怜反驳:“我没有!”


    苏涿光瞄了眼她略鼓的杏腮,“你昨夜不是这样?”


    昨夜尤花殢雪,她因受不住,便发出如此?断续之音以示求饶,偏逢他欲壑难填,这样娇柔细音更加让他难止,久久才歇。此?后沐浴,她通红着面,又得他在湢室里没能忍住,水雾缭绕里,她觉得她浑身都要熟透了。


    彼时她小声骂了他许久,话中尽是他下流云云。


    乔时怜蓦地语塞,“那,那…那是你太欺负我了!”


    这人简直就是一匹恶狼,不对…应是饿狼,在她面前永远不知餍足。


    苏涿光一本正经:“欺负你什么?”


    乔时怜嗔道:“…欺负我没有你下流。”


    他是明知故问吧?


    苏涿光敛下目,向她示意其颈间?,“那刚刚谁咬的我?”


    乔时怜望天,假作不知,“不知道。有这件事吗?”


    苏涿光:“……”


    “乔姑娘,你这样是耍赖。”


    乔时怜不服气?,“苏少将军,我是小女子,不是正人君子。”


    耍耍赖怎么了?


    苏涿光若有所思:“照你所说,我也不是正人君子。”


    她骂他的时候振振有词,委实也不是正人君子会有的形容。


    乔时怜低声嘟囔着:“那你怎么还?不亲我?”


    也许他再?多吻她几?次,她便能明晰自己的心意?


    足音踏过?软雪的窸窣里,他跃身翻进了将军府院内。她只觉他把自己放了下来,冷香拂落,夹杂梅香隐隐。


    檐下亭台,烛火乱,她倚坐在雕栏边,被他欺身往下吻住了唇。


    风摇枝影,雪声尤沉。


    守在院内的东风与北风听闻有人翻墙而入的动静,以为进了贼,皆警然往亭台赶来,甚至拔出了随身的剑刃。


    能在不惊动满府侍卫的情况下入院,此?人来头不简单。


    俩暗卫还?未及动手,半道被一直跟着乔苏二人的西风拦下。


    “嘘!”西风赶忙做着噤声的手势,“是少将军和少夫人。”


    东风为之瞠目:“这…活这么久,第一次见少将军…不走正门。”


    北风心领神会,收刃入鞘,“我的建议是,尽快离开这里。”


    斑驳雪影里,交缠的身影融落几?许冷意。


    及苏涿光察觉她颈间?愈凉,始才放开她,将其披风拢好。


    乔时怜逐而回过?神,忆及方才他抱着她越墙而归的行径,“你怎么回家还?翻墙啊…跟做贼一样。”


    苏涿光理着被她抓得凌乱的衣襟:“是你太急。”


    言下之意,是她急着想要他吻她,所以才从墙处翻入,未绕至府门回。


    乔时怜:“?”


    她霎时绯红着脸,“我,我……”


    但见苏涿光目光幽深,她阖上眼,一不做二不休认了此?事,“我急。”


    她是急着想要确认自己的心思。


    他捻着衣的指尖一顿,抬眼望着她被他抚得散乱的云鬓,因他而羞着的粉面,还?有水泽尚未干的唇畔,无处不显露出她的惑人之力。他觉得,她真是喜欢考验他的耐性。


    及回卧房,苏涿光为她收拾着今日去?商铺买的东西,却发觉她妆柜里的口脂比以前多了几?番。


    苏涿光回过?头问她,“是喜欢这个?”


    若喜欢,日后可以给她多买些。


    乔时怜瞄了眼那些铁皮小盒,“这,这个…我想着现下是冬日了。”


    “嗯?”苏涿光不解,这二者?有何关?联?


    乔时怜盯着他那道薄唇,“我见你嘴唇干干的,就买了好些。”


    那些口脂无色无味,只是湿润护养之用。


    苏涿光沉吟道:“我不用这个。”


    他向来不在意这些,也不习惯去?护养。从前在西北条件艰苦时,皮肤多处皲裂,他都不当回事。更何况,他一个将门出身的男人,无需这般金贵。


    “谁,谁说要给你用了?”


    乔时怜微恼地瞪着他,转眼已?是给自己唇处均匀涂上口脂,踮起脚亲在了他唇畔,“这样不就可以了……”


    感受到兰息忽近,唇上覆着她的柔软,他不得不承认,他并不厌烦那口脂。


    她起身时,秋波般的眼眨着,定?定?看?着他的唇,似是觉得新?奇,“看?样子还?不错。”


    苏涿光不由?得问:“请问乔姑娘,你打算要给我用多少次?”


    一道提醒着她,是隔三差五还?是每日?若是每日,隔几?个时辰还?是就一次?


    乔时怜思忖半刻,面容抿开一抹笑,“冬天结束前,早晚至少一次!怎么样?”


    “嗯,好。”苏涿光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应声时,他忽生出一个念头。


    这个冬日若能长些,更好-


    夜下窗白,雪大如昼。


    乔时怜窝在厚厚锦衾里,听着屏风外渐而嚣然的雪声。


    临睡之际,她忽侧过?头问着枕边人,“苏涿光,为什么我们上次得来的太子玉佩,未起作用?”


    她想,在妙善寺下偷情此?等丑事若被皇室知悉,哪怕不会外传,秦朔也断不会像现在这般轻松,甚至还?在京城闲逛。


    苏涿光答道:“兴许季怀安有他自己的想法吧。如何用,什么时候用,用在何处,他向来把握得清楚。”


    乔时怜从被窝里摸索着他的手,将之抱在怀里,踌躇着问他,“你不介意我曾经和太子…”


    她还?从未问过?他对于?她和太子之间?的看?法,毕竟当初京中盛传,她与太子佳偶天成?,感情至深。今日他因自己写的关?于?太子喜好吃了醋,保不准以后还?会生出什么别的想法。


    他顺势搂过?她不足一握的腰,不以为意,“为何介意?你嫁的人是我。”


    乔时怜挪身向他贴近了些,靠在他肩头,“我记得我还?小时,爹爹时常带我至宫宴上。照我娘的话来说,就是我爹特别喜欢我,恨不得昭告天下,告诉一众,他有个这样软糯可爱的女儿。”


    她忆道:“那会儿就有好多名门子弟主动和我搭话,但都被我哥哥挡了回去?。唯独太子,哥哥不敢挡他。所以自那时,我便和太子相识相熟。之后的事,也就是京中盛传的那些…直至我看?清他的真面目,想要逃离他身边。”


    她确实在感情方面尚是懵懂。好似一切都是顺其自然,以往她身边之人唯有秦朔一人,秦朔待她好,她亦理所应当回应着秦朔。


    这也是她会对苏涿光的感情心怀迷茫的缘由?。


    苏涿光亦待她极好,所以她也回以相应的报答,借着夫妻这一层关?系,行着她从前根本不敢想的亲密举止。


    苏涿光忽问:“那之后你为何这般笃定?地选了我?”


    乔时怜为之一怔。


    她自是不敢把那前世做鬼一事告知,只得真假掺半地胡诌,“我…我做过?一个梦,那个梦里我蒙冤至死,下场凄凉,连尸首也被抛于?荒野,只有你给我收了尸,让我入土为安。”


    但迟迟未得苏涿光回音,她又续道:“或许这就是慧禅大师所说机缘呢,你看?,我没有选错人。”


    苏涿光未回话,只是在反复想着她简言道出的梦是何等模样。


    她一直在强调着,她做过?一个噩梦,那噩梦时时缠身,也是她不安的来源。


    “如果我在你梦里,定?会想方设法护你周全。”苏涿光良久才道。


    他偏过?头去?看?时,才发觉微黄灯火里,她已?抱着他的手臂,沉沉睡了去?。


    苏涿光腾出另只手,抚着她的面容尽寸。


    他想,若真发生了这样的事,他最后只能为她收尸,他不知自己会怎样。


    自七岁那年,他在漫天黄沙里,亲眼目睹生母死于?那一箭,他便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害怕生死了。


    征战这些年,西北军营里死于?战争之人无数,有与他关?系密切,止于?死去?那一年的;也有今日同他打了照面,翌日便成?亡魂的;更有四暗卫中的南风,为斩断敌方精锐自毁而亡。


    他惯看?这些,是一早便知,入了军营生死便不再?由?着自己,所以他无谓悲恸。哪怕有一日,殉身者?是他自己,他亦坦然接受。在西北军营里,每位士兵都有留下自己的遗书,独独他的遗书是一片空白。


    如今他问着自己,若有一日,死的人是乔时怜,他还?能持有以往那样冷情无谓的心性吗?


    他想起那时在九暮山南崖,他从刺客手下救出乔时怜后,没对蒙在衣袍里略有抗议的乔时怜说,其实当时他俯身抱起她,几?乎是出自本能。


    他很想确认她活着。


    这样的确认,用眼看?,用耳听,都不及将她拥入怀里真实,就像那日在落霞山回程的马车里一样。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体温,她无意识揪着他肩处衣衫的小动作,还?有…她会因此?同他碎碎念的吵闹声。


    屋外雪愈重,折枝声不歇。


    苏涿光蓦地明彻,自己这些年不怕生死,是因为未再?拥有什么。


    自母亲之死,他抗拒着世间?万物,漠视一切。


    他幸而从人间?霜雪得来一盏灯,他便注定?会害怕这盏灯被风雪浇灭。


    思及此?,苏涿光目光越发凛然。


    他会在离京前,把她的一切皆安置妥当。


    第46章 46 、喜欢(修)


    京中雪霁时, 宫里迎来了年尾宴。


    是日?,神宵绛阙,阶柳庭花下, 数道身形缓步其间,不?时传来柔声?细言, 抖落枝间残雪。


    衣香鬓影里,被簇拥的乔时怜从容应着各人, 其身侧周姝搂着她的胳膊, 于一众女眷里笑语声?渐。


    她不时仍有几分怔神。


    不?知为何,乔时怜觉得近日?苏涿光很是繁忙,连着下朝回府的时辰亦愈晚。只是她纠结着心中疑惑不?得解,未过多留意。


    及女眷们散去,乔时怜问周姝:“阿姝,你可知怎样才算喜欢?”


    周姝沉思半刻, “兴许就是…瞧着那枝头的雪, 既想把它拥入怀里,又怕它快消融了?。简而言之,就是你想要他, 又怕失去他。”


    她亦是不?懂情之一字,奈何家中有个?多情的二哥,始才从他嘴里撬出点东西来。


    闻言,乔时怜喃喃重复着:“想要他, 又怕失去他……”


    这么想来, 她确实想要他。


    她想要在天地浮沉里牢牢抓紧他, 想要切实感受他的存在, 想要他的回应。


    可她也怕失去他。会怕他不?再喜欢她,会怕他死, 更怕他弃她而去。


    她好?像真的是喜欢他的。


    少?顷,周姝低声?在她耳畔道:“时怜,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乔时怜回过神,“是关于你和太子的进展吗?”


    周姝眸光微漾,“昨日?我照着你给我的密笺,去落霞山的碧灵池闲晃,果然遇着了?太子。却不?想太子为摘得难见的寒莲,失足跌入了?池中,恰逢他所着衣衫烦琐,落水时缠住了?脚,被我救了?起来。”


    乔时怜知,前世秦朔便为她摘莲不?慎落水。那时是因他欲与她说情话,又知她面薄,就屏退了?左右,始才有如此狼狈一幕。至于这一世为何亦如此,她便不?得而知了?。


    周姝续道:“因是救命之恩,太子如何也得答谢我一番。方才皇后娘娘的女官还来找我,说宴后想见我呢。”


    乔时怜不?禁为之生喜,如此看来,周姝之事十拿九稳,所欠缺的,唯剩一个?良好?的时机,待赐婚的圣旨一下-


    宫宴一隅,冷松深青处,苏涿光负手而立。


    苏涿光瞥了?眼从廊下步来的季琛,后者面带郁色,神情萎靡。季琛不?时抬手揉着后颈,似是没能睡好?。


    苏涿光问季琛:“玉佩呢?”


    依他对季琛的了?解,季琛于正事上向来雷厉风行,从不?拖沓。太子近来未得任何动静,应是季琛在呈交玉佩上出了?问题。


    季琛凝了?面色,他往前稍稍倾首,对苏涿光低声?道:“我正要跟你说此事呢,玉佩不?见了?。”


    苏涿光漫不?经心地道:“被你吃了??”


    季琛白了?苏涿光一眼,“浮白,你安慰我两句会死吗?”


    苏涿光面不?改色,“哦,你堂堂季怀安,也有失手的时候。”


    季琛:“……”


    “这事没法聊了?!”


    这苏浮白怎么还记仇着上次中秋宴赏会里,他指其调侃言“堂堂苏少?将军”这句式?如今这回旋镖扎至自己身上,季琛只恨自己那时非要同苏浮白逞言。


    苏涿光见季琛气得欲走,始才挑起话茬:“怎么丢的?”


    季琛愁眉不?展:“我要是知道,我用?得着郁闷?”


    “近日?我定是触了?霉头。前些时日?好?端端的走在皇宫里,被昭月公主侍卫套着麻袋一闷棍打?晕,我到现在头和脖子还疼,做起事也总觉得反应迟钝。连御史台的人近来都?夸我,和蔼可亲。”


    季琛一连告假了?好?几日?,此后回御史台,便得来了?同僚如此评价,他更为愁闷了?。


    苏涿光听出了?端倪:“打?晕后呢?”


    季琛拧起眉心,回忆道:“打?晕后…我见着是昭月公主,不?敢发作?。为着我这清白之身,我嘴皮子都?要磨烂了?,才从公主寝宫里逃出来,我容易吗我?”


    昭月向来对他无所不?对其用?,季琛早已司空见惯。按他的话来讲,便是比起他审问犯人的手段,公主还算得上温和。当然,季琛避免麻烦,见着昭月向来是有多远躲多远。


    殊不?知,此举反是会惹得昭月变本加厉。


    苏涿光思忖半刻,“玉佩落在昭月那里了??”


    季琛沉吟道:“不?会吧…若是我的玉佩,她定直接要过去了?。太子的玉佩,她是认得的,怎么也得问我如何得来的吧?”


    苏涿光眼底掠着寒芒:“今日?我本想告知你,暂且不?要把玉佩呈上去。”


    季琛不?解:“怎么?”


    苏涿光答言,“昨日?我得到西北军报,乌厥人隐有异动。但此间动静并无大碍,尽在副将裴无言掌控里,他们掀不?起浪。只是这军报可大可小,严重与否,非是我能定断。”


    季琛蓦地明?了?,他压低了?声?,“你担心太子会从中作?祟,把这道军报夸大化,在圣上面前添油加醋,让你离京赴西北前线?”


    太子至今仍挂念乔时怜,他也知晓一二。故有此调离苏涿光的机会,想来太子不?会轻易放过。


    苏涿光颔首,“嗯。值此时候,若把玉佩呈上,太子势必会反击。”


    那日?妙善寺下,方杳杳被捉奸一事,明?眼人都?能瞧出季琛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更遑论,只要太子有心去查,便知那提议慧禅大师带一众见佛珠一举,是季琛所授。


    只是他与季琛向来不?惧太子会做什么,纵是反击,也要有着力点才是。


    但如今,北方战事起,那便不?一样了?。


    季琛深明?其中利害,他叹了?口气,“既然如此,寻回玉佩一事也用?不?着这般急切。当初行此举,是为了?给苏少?夫人出口恶气,但眼下,若此举的后果将致你远调离京,倒显得有些得不?偿失了?。”


    苏涿光目光落至远处巧笑嫣然的乔时怜,眉眼挑开冷冽,“近来朝中好?些人坐不?住了?,我离开京城是迟早之事。这枚玉佩若能寻回,待我离京后再用?吧。”


    季琛意味深长地瞄了?他一眼,“你还真是把关于她的事都?安排得妥当。”-


    及得天泛澄色,澈然如洗。


    乔时怜至瑶光宫,见得玉台旁,一雍容女子袅袅婷婷徐行。


    乔时怜端正行礼,“丽妃娘娘。”


    丽妃搀起乔时怜的手,莞尔一笑:“不?必多礼。今此来瑶光宫,可是遇着什么难题?”


    “娘娘,如果喜欢一个?人,需要为他做什么呢?”


    她既然认清了?自己的心意,便也想为苏涿光做点什么。可她不?知该如何做,只得借着宫宴机会,来到了?瑶光宫寻丽妃。


    丽妃先是未答:“我唤你时怜可好??私下,你可以随涿光叫我姑母。”


    乔时怜乖巧应道:“姑母。”


    丽妃拉起她的手,“如果你喜欢的这个?人,恰好?也喜欢你,你根本无需刻意去做什么。”


    乔时怜满目茫然,“时怜不?解,还请姑母赐教?。”


    丽妃答言,“想必你也知,涿光的生母亡故缘由。此事横在父子俩中间已有数年?,看似一切都?矛盾源于此,实则我知,涿光早已体谅了?他父亲。”


    乔时怜讷讷道:“那他为何…”


    “这些年?来,涿光统领西北军营,成长为独当一面的主帅,易地而处,他心里早就明?白当年?之事,他的父亲亦出于无奈。且像亲手杀死自己发妻此等悲事,这些年?来,大哥心中痛却未曾消减半分。”


    “父子俩脾气,一个?比一个?倔。”


    丽妃黛眉蹙起,似是极为烦扰, “涿光若是没原谅他父亲,依着他的性子,两年?前他定不?会回京。他只是不?想去接受这件事。所以他们屡屡吵架,俩人跟吃了?炮仗似的,为着心头的憾恨,各自不?愿服软。”


    乔时怜陷入沉思,“我在这其中,能做什么?”


    丽妃抬手将她的发簪重理于髻,“我说过了?,你无需做什么。只要有你在,将军府各有各的盼头,就不?会再提及悲事。”


    乔时怜仍不?明?,“恕时怜愚钝,不?解姑母之意。”


    丽妃明?眸里闪过几许怅然,“因为人啊,都?是靠着盼头过日?子的。将军府父子不?和,是他们把自己受限于陈年?旧疤里,谁也不?放过谁。可你的出现,打?破了?这样的困局,他们会开始着眼于将来,事事为以后考虑,便总有和解的一日?。”


    “我入宫年?月尚早,未对年?幼丧母的涿光悉心抚养,这是我多年?来心中之愧。如今本宫见你与涿光二人夫妻情深,也算是了?却心愿,长嫂在天之灵也会为涿光欣慰。”


    丽妃盯着乔时怜,越瞧越觉得满意,“也多亏你啊,心地柔善,细腻体贴。我一开始还担心,涿光那个?脾气,没有几个?姑娘家能受得了?。结果大哥不?时派人传信与我,把你夸得天花乱坠,我就知将军府定是有着不?一样的气象。”


    乔时怜垂下了?面,脸颊微烫:“姑母赞许,时怜受之有愧。”


    待回了?宴席里,乔时怜依旧在沉思丽妃所言。


    她是否也一样,把自己困在了?过去那场噩梦里?不?肯放过自己。


    她从未去想,她和苏涿光将来会如何。


    “苏涿光。”她扯了?扯宴中之人的衣袖。


    “嗯?”苏涿光回头,正撞上她的眼,澈然如星的眼仁儿里,唯容他一人。


    她在想,他们以后会是何光景?


    闲来拨弦弄琴,对月饮露。春撷杏花,冬点红炉。


    她会同他碎碎念着日?升月落,抱着他至参横斗转。


    也许还会纵马疾驰,与野风踏遍南北,溪山作?伴,云月为俦。


    这般想着,她不?禁勾起唇角,正欲同苏涿光言说她所想象的光景,苏涿光却又被宫人请到了?别处。


    乔时怜倒也不?急与他诉说,关于她喜欢他的事,她还未敢宣泄于口。看来得好?好?费时筹备一番,择一良辰,她会告诉他,她藏在心底的欢喜,她的将来光景,尽数都?是关于他。


    此番她随意在宴中取着糖糕吃着,好?些朝臣来此奉承敬酒,她皆一一得体回应。


    不?多时,她已饮了?好?些。


    乔时怜心里清楚,将军府的苏少?将军从前少?有参与宴会,许多人便是想结交奉承都?无甚机会。纵使能遇着苏涿光本人,但苏涿光难易与,保不?准会碰一鼻子灰。


    今此有她这位苏少?夫人于宴中,朝臣们便抓着机会上前。苏涿光不?近人情,苏少?夫人还不?好?相与么?


    乔时怜从前也不?乏出席这类宴会,有前来想套她话问及相府的,也有进一步试探太子的,她早学?会如何应付与和稀泥。


    只是她觉得奇怪,今此宴中,好?些朝臣明?里暗里来问及的,尽是苏涿光有否出征的想法。她不?着痕迹地以家国?大义为先回了?话,实则苏涿光有否决定,对此她皆岔话盖过了?去。


    “怎么喝了?这么多?”


    苏涿光回席时,见那琉璃酒壶里,透亮的酒液少?了?大半,她指尖拈起的酒盏空空如也,他不?由得皱起了?眉。


    他方拂衣坐下,听得她含着醉意的嗓音问:“你要回西北了?吗?”


    第47章 47 、席中


    灯火熠明, 酒盏交错。


    “今北有虎狼盘踞,多?得将?军府驻于西北,震慑于敌。一门双名将, 如此成?就,真是?非常人所及啊。苏少将军年纪轻轻, 便受限于京不得施展,怕是?极为难受吧?”


    “听说西北那些蛮人, 自苏少将?军回京后便蠢蠢欲动,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咱们大晟有苏家双将,何惧那些乌厥人?”


    ……


    这些皆是?前来的大臣与乔时怜敬盏间所言,她听出话外?之音,皆是?朝臣们希望苏家能有人镇守西北边境。且这个人选,最好?是?苏涿光。


    乔时怜思?索着,一面抿着酒, 浑然不觉自己似乎饮得过多?了些。


    及那熟悉身影回至身边, 她侧过头,轻声问向他?,“你要回西北了吗?”


    她心想, 若真如那群朝臣所说,西北边境有变,苏涿光回去不过是?早晚之事。但?她近日未从其里察觉分毫,他?甚至也未在她面前展露半点痕迹。


    由?着醉意发昏的视野里, 她见他?稍有怔神, 对她所问极为意外?。


    ——他?是?有意瞒着她的。


    乔时怜悄然藏住微涩的心头, 再次低声向他?确认着, “是?回西北打仗吗?”


    不论别人言说什么,她想自己同他?确认, 想听他?亲口告诉她。


    苏涿光紧紧盯着她的神色,嗯声应着,“不会有危险。”


    乔时怜敛下眼,思?绪飘忽。


    他?真的不会有危险吗?她想到那些不怀好?意的朝臣,还有与他?屡屡有冲突的太子……


    她顺势抱着他?的手臂,头耷在他?肩处,强忍着酸涩:“是?什么时候?”


    她觉得浑身开始发软起来,自己好?像是?喝多?了,连着嗓音也是?无力,恰到好?处地掩住了她此时的心绪。


    苏涿光:“尚未选定时日。”


    话毕,他?又?续道:“很快回来。”


    良久,他?垂眼看着她眉目迷蒙,面颊含粉的模样,“我非是?有意不告知你的。”


    但?须臾里,酒意肆虐,此番乔时怜的灵台尽成?了一团糨糊,她委实听不清他?说什么。那鸣珂似的嗓音落入耳畔,融成?了晚风轻挽处,软榻锦衾间,他?俯身于她之上时的低声呢喃。


    她满目尽是?眼前之人,周遭嘈杂喧嚷,被她当?做了夜时不休雨声。


    不多?时,她恍惚以?为,现下已身处将?军府卧房里,唯有她与苏涿光,一并忘却了此前她还正与苏涿光说着他?将?离京赴西北一事。


    她只是?莫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好?似缺失了一块重要之物,促使着自己想要去抓紧他?,去确认他?的真实。


    苏涿光尚是?在等着她的回应,却觉那柔荑胡乱在他?腰间摸来摸去。少顷,他?察觉她抓着他?的衣衫蹭起身,掺着几许酒气的灼热逼近,她吻在了他?的颈间。


    不远处,季琛方取酒折过身,目光正撞上此等情景。苏涿光坐怀不乱地抿着酒,神色镇静,其身侧的乔时怜恣意吻着他?颈,甚至偷偷咬着他?极薄的耳垂。


    季琛僵在了原地,难以?置信这于宴中?大胆献吻之人,是?乔时怜。


    毕竟那会儿?他?见到乔时怜与苏涿光在林中?学骑马时,她还躲在苏涿光身后,生怕被别人瞧见。不过好?在眼下宴至末时,圣上及皇室贵胄早已离去,余下众未尽兴的宾客各自把酒言欢,鲜有人留意到这边。


    季琛暗自庆幸,苏浮白平日里并不交友,那性子亦为人避之不及,这才偷得清净,无人会有心往他?处看。早年那些对这苏少将?军抱有巴结态度的,在宴中?通通都被他?一个眼神吓住,如今京中?没人会自讨没趣。


    但?更让季琛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苏涿光竟如此沉得住气。


    那可是?京中?第一美人的撩拨!他?怎么还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他?真的具备五感吗?


    殊不知,苏涿光捏着酒盏的骨节都已发白了。


    此等场合,发生此等情形,远远在他?意料之外?。他?又?不舍得强行推开乔时怜,他?记得清楚,那时在冷泉阁间,她便因自己推开她而伤心了许久。


    且当?下,他?还没法离席。他?正观望着席中?各朝臣,辨着方才是?哪些趁他?得圣上召见之时,前来与乔时怜会面敬酒。


    反是?乔时怜觉得奇怪。


    他?今日怎么还不来回应她的吻?以?往她这般对他?,不过半刻,他?便会欺身而来。但?眼下的苏涿光甚至有些过于冷淡,对她的主动视若不见,难道是?她惹他?生气了?


    此前那等空落酸涩涌上心尖,她极力按捺着,下意识把他?抱得愈紧。


    乔时怜仅余的一丝清明尽用来思?忖他?为何这般“反常”了。她想了半晌,奈何她已神思?迟钝,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她恹恹垂下了面,埋头在他?怀里,假作呜咽泣声。


    她想,这样他?总该理会她了吧?从前她哭的时候,他?比谁都着急。


    饶是?苏涿光听出她在假哭,亦配合着问道:“怎么哭了?”


    乔时怜听得他?的嗓音断续入耳,心道果然有效。


    随即她只觉面颊处落下了极轻的吻,她不由?得心生欢喜。得此间隙,许是?酒意上头,她不自觉地胆子大了起来,揪着他?衣襟处的手顺势往里探着,另只手亦悄声往着带钩之下的硬实。


    苏涿光浑身紧绷:“……”


    她如今真是?越发的胆大了。


    偏偏他?还不能同她解释什么。她这醉酒之态,怕是?半个字都听不真切。


    乔时怜虽是?醉酒,浑然不知眼下身处之地,但?苏涿光在这刺激之下,极力克制着保持清醒。他?凛然的目光环顾着席中?各处,不时换着姿势作遮掩,防着有人瞧见。纵使他?不在意别人眼光,她却面皮极薄,他?总要为她顾虑的。


    不多?时,苏涿光觉得燥热难忍。其实她挑逗起他?来,举止仍有几分羞涩与胆怯,故此间一众即便发现二人亲昵,也只以?为他?们是?在相拥,看不出更多?来。


    唯有切实体会其间感官的苏涿光,快要被她逼疯了。


    及乔时怜动作越发过分之时,苏涿光蓦地把她抱起,于席中?站起身。


    旁处季琛轻咳了两声,以?示意其余人。


    众宾客回身望向苏涿光,其间一人看着缩在苏涿光怀里,面带酡红、醉得不省人事的乔时怜,出声道:“苏少夫人这是?饮多?了吗?需要吩咐宫人们去热些醒酒汤吗?”


    “不必。”


    苏涿光漠然回绝,淡淡扫了眼一众,此前与乔时怜敬酒的朝臣皆心虚地低下了头。


    “内子不胜酒力,苏某便先行回府。”


    苏涿光顿了顿,声线愈发寒凉,“只是?齐大人,梁大人,方大人,杜大人,还有…王大人,诸位如此想为大晟出力,共守边境,西北军营还招兵。明日上朝,我会在圣上面前赞许诸位的赤忱。”


    被点名道姓的朝臣们陡然一激灵,径自赔着笑,“苏少将?军说笑了,我们这把老骨头了,怕是?还没能到西北,都被折腾得散架了。”


    旁人随之附和?,“是?啊是?啊,苏少将?军真会拿我们消遣。”


    “浮白,你也为咱们朝中?文官多?多?着想。”季琛跟着搭话,朝臣们捣蒜般点着头。


    季琛勾着唇角,“这枪都提不动,去西北只能用嘴杀敌。”


    朝臣们听出其中?的嘲讽意味,顿时脸色微变。


    苏涿光颔首:“我瞧着诸位的儿?子就很合适。”


    话音落时,几位大人始才慌了神。


    “啊我家那位他?最近摔伤了腿,此次西北战事,他?怕是?想去都没这个机会了。”


    “我家那不争气的,生下来就体弱多?病,想为国效力都没这个资质…”


    “我家也是?…”


    ……


    七嘴八舌里,季琛暗自冷笑。


    没戳着这些人的痛处,他?们还真会做主。想来定是?东宫那边有调离苏涿光之意,这些墙头草跟着倒罢了。


    不过圣上应当?不会这么快决策,那道由?西北递交至京城的军报,还真是?如浮白所言,并不成?问题。太子若抓着此事不放,反是?会惹来圣上不快。


    毕竟当?初乔苏两家结姻定婚,太子曾去御前求圣上赐婚,强行夺得乔时怜,被圣上罚了禁闭。如今太子有意针对苏涿光,圣上很难不多?想。


    却是?在众口掩饰着其尴尬的气氛之中?,一道细弱蚊蚋的柔声格格不入。


    “苏涿光…你今天还没亲我……”


    众臣:“?”


    他?们没有听错吧?


    联想到前些时日上朝时,苏涿光颈处红唇之印,众臣心道,这传说中?冷情禁欲的少将?军,看来也如此耽于女色。


    席间顷刻鸦雀无声,苏涿光垂眼看着因酒劲意识归于混沌,昏昏沉沉睡去的乔时怜,她正无意识地拽着他?衣衫,那芙蓉粉面上黛眉略蹙,仿佛在彰显着她的不满。


    一众没忍住偷眼往苏涿光怀里的乔时怜看去,却得一生寒嗓音至耳边乍然响起,吓得他?们收回了目光。


    苏涿光冷冷道:“没见过调.情?”


    席中?流光霎时凝固,众人险些没能合上下巴,而苏涿光已阔步离去。


    季琛笑着摇了摇头。


    还得是?乔时怜,不愧是?他?当?初一眼相中?的美人。


    留得众宾客窃窃私语,为着今夜颠覆他?们对苏涿光认知的事,其间不乏有目光跃然者。季琛瞄了一眼,便知他?们在想什么。


    旋即季琛清了清嗓,“怀安奉劝诸位一句。”


    众宾客齐齐看了过来,季琛不紧不慢道:“苏少将?军不会有侧室,更不会纳妾。若你们不想送过去的美人变成?疯子或是?两截尸身,就此罢休吧。”


    举众不禁打了个寒颤,又?再忆及此前京中?,不少接近苏涿光的女子,都被其吓得精神失常-


    已至夜凉如洗。


    宫墙外?,苏涿光抱着乔时怜上了回府的马车。


    许是?他?俯身入车厢的动静吵醒了她,他?听得怀中?之人轻哼了两声。


    “你今日在席中?,是?想同我说什么?”


    苏涿光忆及那会她似有话讲,却又?因他?半道离去被打断。此番他?方问出声,反应过来她早已喝醉,哪会回答他?的话?


    缺月昏昏,灯火明灭。


    她忽的低低唤着他?,“苏涿光…我…”


    第48章 48 、心事


    天悬暗色, 满目黄沙,昏沉无垠。


    乔时怜立身于荒芜里,空无人迹。寒风萧索, 她见着眼前席卷的沙砾拂散,沉积的?尸骨露出一角, 白?得森然。


    心底生出莫名的悲凉与哀恸,她不自觉地往前走近, 唯见裸露的?地皮处, 烽火未消,鲜血漫过莫可指数的残尸,凌乱堆砌在晦暗里,断刃,碎甲处处尽是。


    腥风掠过,红得刺目。这里似是一个天地冢, 葬着?这些无可还的?尸骨, 亦是不知多少春闺的?梦里人。


    乔时怜觉得心骇至极,她慌张想要逃离此地,折身回过头时, 却发现周处不知何时幻化成了金戈不歇的?战场。黄沙之?中,耳畔充斥着?鼓声?、呐喊,眼前是两?兵交接,各自利刃刺入皮肉, 绽出殷红。


    她恍惚有所感, 抬眼便见处于军队之?首的?人。他身着?盔甲, 单枪匹马, 冲锋陷阵。


    是苏涿光。


    乔时怜匆促朝他跑去?,她想惊唤出声?, 叫他不要去?,可她如何也发不出声?。她的?喉咙好似被人紧紧捏住,哽得作痛。


    她发了疯似的?在战火里疾奔着?,她的?潜意?识告诉她,他会死?,他会殒身在前处。她要阻止他,她要把他拽回安全地界,她不要他死?。


    少顷,她越过重重险阻,终是来?到他身边。


    她心下稍安,却是还未触及到他时,银光乍现,锋利的?刀尖刺进了他的?心脏,贯穿他的?胸膛。那道身影陡然从马背上倒下,黏稠的?血染湿了半边身,她看着?他阖上了眼,再无声?息。


    “不…不要——”


    乔时怜尖声?叫着?,眸中的?泪如断的?线,一瞬恐慌溢满心口,她只?觉疼得窒息,仿佛被刀尖刺穿的?人是她。


    她已哑得哭不出声?,胸口钻心的?疼痛让她蜷缩成一团。她只?得跪坐在血色泼天里,抱着?他渐无温的?尸身,满面怆然-


    火冷灯稀,低云垂野。


    乔时怜于榻上睁开眼时,望着?屋内长明的?烛火,才?知此前是一场梦。而枕上浸湿的?泪痕尤在,那让她险些喘不过气的?心口疼痛亦隐隐约约,乔时怜迟迟走不出那个梦境。


    她如溺水获救般大口呼吸着?,却是下意?识去?摸向身侧锦衾处时,扑了空。她挪眼看去?,被角处齐整得连一丝皱痕都未曾有,更不提其处被窝里的?冰冷。


    须臾间,她觉得心底空荡荡的?,身上无形冷了几分。


    乔时怜缓缓起身,趿着?鞋,随手披了件裘衣便匆促往屋外而去?。


    心中唯剩一个强烈的?念头。她要见到他,她要确认他是否无虞。


    出了屋,雪尚未消,她轻声?踏在软雪里,拨开庭院枝间白?点。


    直至寻到月孤明,冷霜覆身处,苏涿光静立于廊下,一身白?袍泛着?清光。檐灯之?下,幽幽夜色描摹出他冷厉轮廓,衬得其眉目似锋,漱冰濯雪。


    他还活着?,一切如常。


    乔时怜先是松了口气,可又想起此梦的?根源,她不由得垂下了眼,难以掩住心中惊慌,恣意?漫生。


    苏涿光将去?西北前线,此事他是一早就?知的?。


    她那时于宫宴里就?得到了他的?肯定答复。


    忆及这些时日里,苏涿光总是异常忙碌,而他亦不着?痕迹地把她推向别处。一如他忽近忽远,她能察觉他时而对她展露出的?浓烈情感,亦时而克制,稍显疏远。


    彼时她权当?是他因忙于朝事,过于疲累,从未多想。


    只?因她从始至终,坚定不移地相信,他不会离她而去?。


    他永远会是她的?心安之?处。


    可如今想来?,这迹象不过是他知自己会离去?,割舍前的?征兆。


    乔时怜心想着?,鼻尖愈而发酸,被凛风吹得眼眶愈热。


    她真的?好骗,真是太好骗了。


    她怎么就?想不到,是他为了瞒住她,要离她而去?了呢?


    听闻来?人动静,苏涿光回头望向她,“醒了?饮了好些酒,头可还晕?”


    乔时怜心中涩然更甚,别过头不想让他见着?自己落泪的?模样。


    她驻足原地,未像从前一般扑至他怀里,只?是遥遥唤着?他的?名字,“苏涿光。”


    她久久未接言说下去?。


    事到如今,她能说什?么?她可以说什?么?


    他离京赴西北在即,披甲上阵,这些都不是她可以干预的?。她连知晓此事的?权力都被他剥夺,她还能做什?么?什?么都是徒劳,都是她自作多情。


    他足音渐近,倏忽便已至她跟前。


    乔时怜只?听他低声?说道:“我…只?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寂寂夜色里,碎琼无声?。


    苏涿光定然看着?她的?面容,她紧紧抿着?冻得乌青的?唇,那濡湿的?睫毛轻颤,由着?寒风凝着?眼底暗涌。她尽力掩饰着?她的?不安与伤怀,却是将她此番乱糟糟的?心绪暴露无遗。


    他想起那时在回府的?马车上,她在他怀里断断续续说着?,她不想他死?。


    她害怕,亦不愿接受他将离的?事实。


    所以在此事被旁人揭开过后,苏涿光有些无措,他本想着?待他安置好一切,他寻个时机,在她有心理?准备之?时,向她言明这件事,并让她安心。


    不想被人打乱了他的?计划,让她猝不及防地知晓了这件事。


    而苏涿光试图拥她入怀时,她往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他的?步伐顿在了半道。


    乔时怜望着?长夜,眨着?眸中的?泪,试图憋回眼眶里,她若无其事应道:“没关系,我现在知道了。”


    话虽如此,苏涿光见她如何也止不住眼中的?泪,她越是拼命想要憋住眸中温热,眼角盈盈处越是潸然。


    他看出,她在生气。


    殊不知乔时怜更加心烦,她烦透了她这生来?就?控制不住的?泪。


    他瞒着?她,不告诉她,她也可以装作不在意?。可当?下这模样,她想装都装不了。


    未几,她深吸着?气,试图平息着?心绪,轻声?问着?他:“阿姝,姑母,季大人,甚至是昭月公?主…他们早就?知道是吗?”


    乔时怜抬眼看着?他,声?线里还带着?鼻音,“你别再骗我,回答我。”


    苏涿光眸光闪烁:“嗯。”


    周姝知晓当?然是因为他的?托付,丽妃与昭月居于皇宫,最先听得风声?,亦早有意?料,季琛更不用说了,他的?事季琛皆知一二。


    乔时怜接言说着?,“风来?知道,东西北风他们也知道。”


    苏涿光答:“是。”


    闻及此,乔时怜扯动着?唇畔,似笑非哭,面色戚戚,“就?我不知道。苏涿光,只?有我不知道。”


    她心中酸楚更盛,哑着?嗓子,丢了魂似的?重复着?话,“苏涿光,只?有我不知道……”


    她如何不知,她身边这些人都瞒住了她,只?可能是苏涿光的?授意??


    夜风疏起,此前怀有的?几分气恼尽成了悲戚,她内心防线逐而崩塌。他将她置于如此境地,可有想过她会知晓?


    她可是他的?发妻,本应是他最为信任之?人。


    “阿怜…”


    苏涿光见此,本想上前安抚,她却抗拒着?摇头,不欲与他相近,步步往后退着?。


    直至乔时怜毅然折过身遁入雪影里,头也不顾地回了屋-


    更声?渐长,烛火微晃。


    已至后半夜,乔时怜仍未入眠。她独身抱着?膝,瑟缩在榻上角落,双目怔怔。


    窗外渐有雪落声?响,她觉着?衣上愈凉,亦无心拢好披于肩处的?裘衣。


    心头缠绕的?两?件事难解。


    一是苏涿光有意?相瞒,二是苏涿光将远去?西北作战。


    如今冷静下来?,乔时怜也能想通苏涿光为何瞒住她。


    他无非是担忧自己不能接受他会离京赴战的?事实,擅自为她做了决定。


    她活得敏感,向来?擅长去?拆解身边人的?心思,就?像乔家待她好,亦会在利益冲突时弃她的?缘由,她也能拆解出来?。


    可拆解出来?得知缘由是一回事,她在其中能不能接受和谅解又是另一回事。就?好比乔家,如今她也未同他们全然和解。


    即便苏涿光出于她的?角度考虑,乔时怜一时亦无法接受。


    尤其是她一想到这么多□□夕共处里,苏涿光存着?要同她割舍的?心思,装作无事与她照旧亲昵,乔时怜便极为难受。


    他还当?她是他的?妻子吗?她难道不是将军府的?少夫人吗?为何连着?知道他这么重要之?事的?权力都没有?


    从身边好友,至暗卫小厮,所有人都知道,唯独她。


    她觉得她活得很可笑,更觉得荒唐。


    而在未知的?将来?,苏涿光于西北作战,她不敢去?想。


    她怕那噩梦会成真,她怕有朝一日,她提心吊胆地盼着?他回京时,收到前线传来?他战殁的?消息。


    偏偏她才?确认了自己的?心意?,那喜欢二字还未宣之?于口,她还未在他面前,描绘有关他们二人未来?的?光景,他便要离开了,且以身赴险。


    兴许再早些,她听闻此等消息,她还不会为此这般忧心。她信她的?夫君所向披靡,苏涿光年少成名,尽是他浴血之?中博出的?,又怎会轻易折戟沉沙?


    可如今,她知了朝臣各异的?心思,还有太子的?威胁,甚至是苏涿光对她的?有意?隐瞒,代表了他也明晰这其中的?危机,桩桩件件,让她越发难安。


    夜雪重,时闻折枝声?。


    乔时怜终是昏昏沉沉阖上了眼,倚在床头睡了去?。


    但此夜,她屡屡惊醒,梦到的?尽是苏涿光遭人暗算,或是死?于战场的?情形。


    如此反复煎熬里,她眼见窗外朦胧愈白?,估摸着?将近天明。随后她起身下榻,欲唤来?侍女梳洗。


    乔时怜步至门边,取下昨夜被她扣好的?门闩,那时她心烦意?乱,只?想一人独处静心。以防苏涿光追上来?,她入屋时,顺手把门关好并撇上了门闩。


    门半开时,满目茫茫,尽着?雪色。


    乔时怜垂下尚是惺忪的?眼,却被门前所见,蓦地心尖一凛。


    第49章 49 、咬痕


    天光微蒙, 落得门前深雪皑皑处,依稀勾勒着一人身影。


    唯见苏涿光坐于石阶上,背倚着屋门。他浑身覆着雪, 不?知盖过了几层,经由了多?少个时辰堆积。


    乔时怜瞧见他面容惨白如冰, 眉目早被染成霜色,由着寒风抖落他脸上的细小冰碴。若非因她敞门的动静, 他眼?皮略动了动, 只怕她以为他早就冻死在了这厚厚冰雪里。


    “你…”她惊慌之中徒手向前,忙不?迭拂落他身上的雪,触及他冰冷无比的脸时,她心头?既急又气。


    乔时怜只觉着这门前凛风过盛,将她的眼?眶吹得灼热,她不?由得恨恨咬着他名字音节, “苏涿光!”


    少顷, 她见他徐徐睁开了眼?,她忍不?住恼怒问道:“你在这里守了一夜吗?”


    以他身处如此厚重的雪来看,怕是昨夜雪至时, 他就?在屋外?石阶上坐着了。眼?下他这番模样,心疼的不?还是她么?


    苏涿光定定看着她,未作答,只是神思恍惚地唤着她, “阿怜…”


    乔时怜含恨切齿道:“你怎么那么傻?雪这么大, 也不?找个地方?避避。”


    却听他低哑着嗓音, “我进不?去屋。”


    虽是他语气平然, 但这么听着,乔时怜觉着他有些?委屈。她似是能想象出昨夜他无处可去, 只得披风戴雪,独坐门前石阶的落寞模样,平心而论,确实可怜。


    不?过他这言外?意思,是怪她把?门闩给扣上了,他才进不?去屋?


    故而她驳问道:“府中这么多?间?屋子,你不?会挑吗?”


    苏涿光瞄了眼?身后,“只有这间?你在。”


    “你你…你…”


    乔时怜一时语塞。闻及此,她确实难以再找出什么话来反驳他,再加上如今他这副惨戚戚的模样,她不?知觉地就?心软了几分。


    但一想到他此前有意隐瞒她的事,乔时怜仍心头?气难解。旋即她捏了捏他的脸:“你别以为用这样的苦肉计,我就?可以消气。”


    “没有。”苏涿光否认道。因浑身早被冻得没了知觉,此番唯有面颊处,她尚温的指尖捏来捏去的感官,他微微往前移近,试图贴合她的动作,感受着她的体温。


    他目光沉静,盯着她稍鼓的杏腮,挑着恼意的柳眉,缓声说道:“我想在这等你,没想到下雪了。”


    听罢她下意识嗔道:“那你就?不?会找间?屋子避雪吗?”


    话说出口的一瞬,乔时怜蓦地顿住:“……”


    得,她又把?话绕回去了。


    乔时怜望着他,无可奈何,“我去让秋英备热水。”-


    湢室里,热雾氤氲,缓缓弥散。


    乔时怜放心不?下,又亲自?至此,为四肢浑然无知觉的苏涿光解着衣袍。


    及里衣褪下,她于他身后见着那紧实肌肉处,几道伤痕纵横。若是她没有记错,那是之前在冷泉处被泉石划伤留下的。可眼?下,这几道伤不?仅未脱痂长好,甚至隐隐又有了绽皮破血的势头?。


    乔时怜奇道:“为什么你后背的伤又深了?明明都这么久了,前段时间?我见着都快长好了,现在又有裂开的迹象。”


    苏涿光沉吟道:“不?知道。”


    乔时怜:“?”


    “苏少将军,你能对自?己上心一些?吗?”


    她加重了语气,略有不?满。


    苏涿光点头?:“嗯。”


    其实这后背的伤为何还未好,他是知的。


    这些?时日里,他尽力克制着自?己不?与乔时怜太过亲昵,便是怕若有一朝分别,比起浓情似蜜的关系,她更容易接受。


    但想是这般想,真要这么做,纵是他自?认自?制力尚可,都难以抵住她。一颦一簇,一行?一止,她甚至什么都不?用做,他都难以克制。所谓食髓知味,便是在这触手可及里,渐渐释开了那道枷锁,那锢住欲念的枷锁。


    所以,他用疼痛,用曾惩戒、警醒自?己的方?式,去让自?己保持清醒。


    在她安然入眠之夜,他无数次悄声至那间?书房,以利剑缓缓划开旧伤,再用腐生膏浇以疼痛。


    天明前,他会处理好伤势,在翌夜同榻而眠时,不?让她察觉。


    如此反复里,他终是能把?控好距离,渐渐稍显疏远于她。


    此刻苏涿光浸于热水里,见着那纤手沿着浴盘试着水温,挽起水声哗然。


    他听她闷声嘟囔着,“我现在还是很生气。”


    苏涿光认真思忖了半刻,问向她:“那阿怜要我如何,才能消气?”


    乔时怜眨了眨眼?:“你说点好听的,哄哄我。”


    她话落后,见他敛目陷入了沉思,久久未言。


    接而她无声叹了口气,心想着苏涿光这样的人,好像根本不?会说什么情话。


    “罢了,也不?为难…”


    “我的好阿怜,我知错了。”


    乔时怜话还未完,听得他刻意柔和着嗓音道出之言,顿时怔在了原地。


    那语调明明极为不?适应,更像是在效仿他人而显得僵硬违和,但乔时怜委实未想到苏涿光会把?此等话说出口,毕竟他在她面前,从?不?善言辞。


    “这样不?对?”


    苏涿光望着她的神色,他记得那话本子上有男主做错事后,向女主低头?哄言的桥段。哄人一事,他向来没做过,也不?知如何做,只得如此照猫画虎。


    见她不?应声,他觉得自?己应是搞砸了,索性诚实道来,“…我不?太会。”


    末了,他补言道:“但可以学?。”


    乔时怜见他少有展露的模样,在她面前笨拙又小心,不?禁气也消了几分,“你…你现在这样就?行?!”


    “还生气吗?”


    她听他仍试探性问着话,随即水花溅落里,他伸出青筋纵布的手臂,递予她跟前。


    “你咬咬,解气。”


    乔时怜心想着,他这还算作不?太会哄人吗?


    她睨了眼?他恢复了些?许血色的面庞,不?带犹疑地咬在了他手臂处。


    这是他隐瞒于她,该受的。


    不?多?时,她松了口,移面看着他臂上浅浅的咬痕,问道:“疼吗?”


    苏涿光:“不?疼。”


    这点疼痛于他而言,确实微乎其微。


    乔时怜:“那我再用点力。”


    她再度低头?咬住了他手臂,将一夜心绪宣泄于其上。


    苏涿光出神地看着她。


    这样也好。他又能有一处不?愈的伤,可通过疼痛,日夜提醒着他曾犯下的错,不?再隐瞒于她,不?再把?她推得越来越远。


    也可以是此后远赴西北,相隔遥遥里,他能通过这处她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以疼痛去忆及今日她唇齿贴合的感官。


    直至齿间?隐有腥甜,她才起身,垂眼?盯着他臂上泛着殷红的咬痕。


    她想,就?让他多?记着她,哪怕是这几日便会愈合的咬痕。


    未几,乔时怜抱来干净衣衫,看着他后背愈发惹眼?的猩红,“你后背的伤,我一会儿去请大夫来看看。”


    苏涿光掩住眸中异色:“它?会自?己好。”


    当然,这所谓的“好”,是由他自?己控制的。


    乔时怜哦了一声:“才不?要信你的鬼话。”


    苏涿光:“……”


    她现在对自?己真是怨念颇深-


    至府中大夫为苏涿光查看伤势,告知乔时怜,他只是因近日天寒地冻,昨夜又遭受冰雪逢身,后背皲裂而造成旧伤复发,实则并无大碍,好生上药处理即可恢复。


    彼时苏涿光坐于榻上,趁势抱住送走大夫而归的乔时怜,“阿怜现在信了吗?”


    腐生膏这种?外?用的毒药,鲜有大夫能诊看出来,故苏涿光并不?怕被察觉。


    乔时怜凝着面色,问道:“苏涿光,你是真不?知何时会去西北吗?”


    苏涿光紧紧拥着怀里软玉,低声答言:“真不?知。”


    她闻言蹙起了眉,“所以有可能是下月,也有可能是明日。”


    这般未知的时日反倒是更让人难以踏实,也让她难做准备。


    她想要在苏涿光离去前,为他做些?什么。她怕她会怀有遗憾,她会后悔没能告诉他,她的心意与描绘的未来光景。


    他知她心忧之处,语气逐而郑重,“阿怜,我向你作保,我会活着回来。”


    乔时怜顾虑着她此前所想,“我担心太子那边…”


    苏涿光:“我会有所防备。”


    及午后,雪风稍歇。


    苏涿光安抚乔时怜小憩后,听风来传报,季琛至府中做客。


    他披着外?袍步出庭院,见亭中季琛正饮着热茶。但季琛今日似乎有些?急躁,那茶水尚斟,还未置得温凉,便被他心不?在焉地举杯而饮,烫得他摔碎了杯。


    苏涿光冷不?丁道:“这盏,御赐的。”


    季琛只得讪讪笑着,一并转移话题,“浮白,朝廷那边仍未有消息,我听说前些?日在朝堂上,那几个力荐你领兵前去西北的朝臣,今日都哑巴了似的。不?过眼?下快要过年了,依我看,圣上哪怕有心调离你,也会等到过完年再议。”


    “所以你啊,就?安心留在府上,跟你的少夫人恩爱吧。”


    苏涿光不?置可否,他于季琛对座坐下,侧过身望着庭中碎琼乱玉,目光恍恍。


    季琛对他这般态度司空见惯,滔滔不?绝地续道:“不?过最近我觉得有一事很奇怪,昭月公主自?从?把?我闷棍打晕拖到寝宫后,她就?没再找我了。我今日进宫见着了她,她脸色很差,好像有心事,见到我也没有追上来,慌慌张张走了。”


    “这公主性情大变,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我要不?要找个地方?躲躲?这都整整六年了,昭月公主从?未如此过,这着实令我好奇。”


    言罢,季琛瞧着苏涿光神色俨然,仿佛在认同他的猜测,“你也觉得是吧?”


    殊不?知苏涿光半字未听,随意应着:“嗯。”


    接着他转头?看向季琛,欲言间?似有所思,“你说…”


    季琛语气带有几分期待:“怎么?你瞧出端倪了?”


    苏涿光问:“怎样才算哄人的,好听的话?”


    第50章 50 、在即(修)


    一夜清霜, 染尽湖边树。


    乔时怜得昭月公主邀约,至皇宫不远处的梅园会面。


    暗香疏影,红衣映雪。


    乔时怜见着湖边小亭处, 昭月端坐倚栏边。


    偏偏那往常骄纵恣意的面容,今此怏怏无力, 若非眼见,乔时怜险些未能认出?这郁色满面之人, 是那灵动翛然的昭月公主。


    “昭月公主。”


    她至亭中, 对其行了一礼。


    “时怜…”昭月始才回过神,耷着黯然的眸子,拉住了她的双手。


    乔时怜奇道:“公主怎么了?脸色这么差,眼也红红的。”


    今日昭月邀她至此的来意,她还尚且不明。如今见得昭月这番模样,想来是昭月遇着了什么事?, 想找人排解。


    昭月低下头, 嗓音虚浮,“我,我…做了一件错事?。”


    乔时怜问:“是什么事??”


    昭月却踌躇着未答, 寒风掠过梅影,唯有簌簌之声。


    不多?时,昭月扬起小脸,那泛红的眸中噙着泪, 她哽咽着, “时怜, 我不求你能原谅我…但此次因?我之失, 苏少将军调离京城之事?,怕是已定了。”


    闻及此, 乔时怜灵台蓦地空白?,“什么…”


    “前段时日,因?季怀安惹恼了我,我便?想去吓唬他,给他一个教训。原本我是想让我的侍卫打他一顿解气了事?,结果侍卫会错了意…把季怀安闷棍打晕,带到了我寝宫。”


    昭月盈着泪,声线抽噎,“这件事?只是一个缘由…此后我放走了季怀安,却在他躺的软塌发现了一个玉佩……”


    “玉佩?”


    随着昭月的叙述,乔时怜心头的不安越发强烈。


    昭月闷声点了点头,“那玉佩是皇兄的贴身玉佩,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乔时怜这才知?,难怪太子处没有动静,原来是呈交玉佩的季琛,不小心把玉佩落在了昭月的寝宫里。


    “季怀安素日不与皇兄往来,他有皇兄玉佩一事?,我觉得奇怪。我当时就顺着这玉佩暗自查了下去,想知?道季怀安和皇兄有什么关联…但查出?了皇兄丢失此玉佩的时间,与季怀安去妙善寺那日吻合。”


    昭月也顾不及拭去脸上的泪,对乔时怜一一说着,“我知?道那个方?家女子对皇兄的心思?,恰巧季怀安那时在妙善寺下遇方?杳杳偷情失节,至今仍不知?那情夫是谁。从皇兄那日的行迹来看,他是最?有可能在那里遗落玉佩的。毕竟这玉佩珍贵,除了更?衣,皇兄不会轻易取下。”


    “而我查这件事?…不慎惊动了母后,让母后知?道了皇兄在妙善寺下所做之事?。”


    话落时,她满面的悔恨。


    “你是说…之后太子借由玉佩一事?发挥作题……”


    乔时怜心知?肚明,如今北方?战事?揭起,东北战线已有周家派兵增援驻守。西北暂安无事?,但调离苏涿光,只需要一个由头。


    原本玉佩一事?看起来和苏涿光毫无干系,只是昭月无心得来了太子偷情的罪证,顺藤摸瓜查出?了真相,而昭月无意向皇室揭开了此事?,太子便?有了契机对苏涿光下手。所以知?悉这一切的昭月愧疚不已,前来告知?乔时怜。


    果不其然,昭月含泪顿首,“母后责怪皇兄耽于情.欲,皇兄气恼之下,便?说苏少将军曾以此玉佩要挟于他,让他远离你……可要挟储君可不是小事?,父皇又最?为?看重皇室颜面…”


    昭月话音未毕,枝头覆雪被疾然步来的影子抖落。


    “少夫人,不好了!”


    西风急急说道:“方?才少将军接到急召入宫,没过多?久,苏将军也进宫觐见了。”


    乔时怜陡然一激灵,须臾间,恍有无休止的大?雪骤起,倏忽将她埋住。


    最?让她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圣上震怒,连着苏铮都为?之入宫,可见此事?不小,这其中是否还牵连了此前苏家在朝中功高之势,她不得而知?。若圣上有意借之打压,又会是何等情形?


    昭月脸色愈白?,“时怜,此事?因?我而起,我即刻回宫为?苏家求情。”


    冷静,她不能乱了方?寸。


    乔时怜告诫着自己,定要保持冷静。


    眼下苏家父子尽被召进了宫,将军府唯有她能把持局面。虽然不知?宫中如今情形如何,但她必须要为?此做点什么。


    乔时怜深做呼吸,对一旁的昭月道:“此事?,公主你去求情,只会让圣上迁怒于你。”


    昭月身为?皇室一员,若无视皇家颜面去为?将军府求情,怕是会弄巧成拙。


    思?忖间,她攥紧了衣角:“去周家,我要见阿姝。”


    如今皇后对周姝青睐有加,甚至屡屡安排周姝与太子会面,兴许,周姝能帮到她-


    一路颠簸,满目茫茫往后倒去。


    马蹄疾踏里,雪风灌入车帘,乔时怜却是浑然察觉不到冷一般,由着寒凉刺面,彻骨冻髓。


    乔时怜至周家时,得知?周姝未在府上。随后便?有中宫之人,引她去寻周姝。


    彼时乔时怜只是以为?,皇后待周姝好至如此地步,并未多?想。直至她步入一间暖阁,见得端坐其中之人,赫然是太子秦朔。


    ——她中计了。


    安插在周姝身边的中宫之人,为?何不能是秦朔的人呢?


    乔时怜心惊之下,猛地折身欲离,却发觉那门已被紧紧阖上,就连西风也以身份低微不得入内为?由,被阻绝在外?。


    她强压住慌乱的气息,对跟前的人道:“是你骗我来此地的。”


    秦朔仿佛早有意料,他正端坐屋内席间,悠悠汲水煮茶。他今日瞧着心情不错,至少像煮茶这等事?,他久未亲为?了。


    “时怜。”


    秦朔唤了她一声,口吻异常平和。


    他将斟好的茶往乔时怜方?向徐徐递去,不紧不慢道:“尝尝孤泡的茶,这茶叶是岭南特?供,别的地方?可是喝不到的。”


    乔时怜紧贴着门缘,抿唇不语。


    秦朔亦不恼,“你不想喝也行,不过孤的时间很多?。”


    乔时怜明白?他的意思?。他时间很多?,他可以悠闲地在此煮茶品茗,可宫里的苏家等不了。


    茶水沸然之势越盛,催折着乔时怜焦急的心。


    她咬着牙,蓦地抬头问秦朔,“殿下,您可知?大?晟多?年安宁,是如何得来的?”


    秦朔挑着眉,“你为?何问孤这个?”


    “殿下是一国储君,亦是未来天子,若是此点不能明晰,臣女怕殿下日后难以服众。”


    乔时怜挼搓着衣袖的指尖已变得冰凉,她挺直着脊背,尽量抑制住发颤的声线,稳声道:“眼下战事?告急,君臣不和,将有失,不是正顺了敌国之意?”


    茶壶间白?雾氤氲,遮住了秦朔眉眼。他未搭话,乔时怜亦看不清他的神色。


    秦朔置下茶器,双手交叠,嗓音慵懒:“孤知?道,你是来为?苏涿光求情的。”


    他笑?意不达眼底,“孤本只是想借玉佩一事?敲打下苏涿光,他身为?臣子,不尊君,本就有错。但不想父皇联想到近日朝堂上苏涿光拒不出?征,以为?他居功自傲,蔑视皇威,这才动了怒,把他急召进宫。”


    “说到底,此事?闹成这样,苏涿光他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乔时怜放高了声量,“臣女是为?西北千万百姓,为?大?晟向殿下求情。”


    “是,臣女也是在为?苏少将军求情,但若苏家有失,尚未出?征,统帅已折,军心不稳,如何能守住西北前线,护卫大?晟河山?”


    秦朔盯着她的面容,“时怜,你是在用江山要挟孤吗?”


    他的嗓音并不大?,回荡在这屋子里,无形间有着几分威压,让乔时怜紧张不已。


    她强忍着心头的怯意,将想好的措辞一鼓作气说出?:“臣女只是进谏。且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身为?大?晟子民,臣女有这个职责为?君谏言。”


    秦朔颔首,似是对她所言表示赞许。


    他垂面抿着茶,默声所行的一举一动尽入她偷眼窥探的目光里。她忐忑地待着他的回答,他却漫不经心地将茶壶提回炭火上,不言一词,让她备受煎熬。仿佛她才是那烧灼在炭火处反复沸腾的茶水。


    他是在故意吊着她,消磨她的耐性吗?


    乔时怜觉得比起此前一段时日里,毫不讲理?只想强求于她的秦朔,这样无声折磨更?让她难以忍受。


    良久,秦朔问道:“孤可以为?他求情,为?苏家求情,那你呢?”


    这话里的暗示,极为?明显。


    旋即乔时怜在秦朔的注视下,从袖中拿出?随身携带的短匕,毫不犹疑地架在颈间,道出?的话掷地有声,“臣女可以给殿下这条命。”


    寒凉锋利的刃口直指脆弱的咽喉,她明显见到秦朔眼底掠过一丝意外?,甚至是满意。


    “此话当真?”


    秦朔捏着茶盏的手一顿,目不转睛地看着欲自刎的乔时怜。


    乔时怜浑身打着寒颤,握着匕首的手亦在发抖,“只要殿下救苏家。”


    “好,那你这条命就是孤的,从此以后,没有孤的允许,你便?不能死。”


    秦朔勾起了唇角,他终于能占有乔时怜的一样东西,且是苏涿光没有的,那就是她的命。


    “想要苏家安,你就得先活着。把刀放下吧,孤今日会进宫为?苏家求情。”


    纵使秦朔此番想到她是为?了苏涿光,宁可自尽以换,他心底翻涌着几分不爽,但很快他便?平复了情绪。


    没关系,如今乔时怜的命都是由他掌控的了,苏涿光又拿什么和他争?


    乔时怜始才放下匕首,“殿下说话算数。”


    秦朔颔首:“君无戏言。”


    乔时怜续道:“那臣女还请殿下为?今日之事?保密。”


    “如你所愿。”


    保密?那是不可能了。


    秦朔暗自轻嗤了一声,他恨不得把这件事?昭告天下,告诉苏涿光,乔时怜的命归属于他了。


    想到此,秦朔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未动的茶盏。


    他近日悟得一些道理?。


    茶需慢品,急则会烫了嘴。


    秦朔心想,不论他如何求情,苏涿光离京在即已定,他是时候换一种方?式去夺回她了。


    乔时怜,迟早会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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