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缘由


    明窗半敞, 天光倾落,将他修长指节把着的册子勾勒得明晰。


    这不是那本内容露骨,画面香艳至极的册子吗?怎么会被苏涿光发现, 还落至了他手里?


    乔时怜面色一凝,她强作镇静地走近案台边, “这…这画册……”


    苏涿光极为淡定地应道:“枕下发现的。”


    他冷峻无欲的面容未有半分波澜,若非乔时怜断定他手里拿的就是母亲塞给自己的画册, 只怕会以为他正一丝不苟地?看着什么书。


    旋即苏涿光翻过一页, 头也不抬问:“你放的?”


    乔时怜当?即否认:“不不不…怎么可能!我从?来没见过…”


    打死她也不会承认!


    苏涿光始才抬起头,把画册合上放至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是吗,那你怎知这是一本画册?”


    闻及此?,乔时怜心脏骤停, 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怎么还是被他套出话来了?!怎么办怎么办!她这下怎还有脸面对他?


    且被他发现了这本分外羞耻的画册, 指不定他还以为自己从?头到尾看了个遍…她只觉浑身血液霎时涌入面颊,让她有些头晕目眩。


    她掐了把自己的手背,虚睁着眼?就要往身侧的美人榻倒去, “我头好晕,好像要昏过去了。”


    却听他嗓音凛冽:“如?果?你不想一辈子在我面前装晕,就过来。”


    乔时怜:“……”


    她伏在美人榻处,萎靡不振。


    他怎么就不可以装作不知道这件事, 配合她做做戏呢?她都要羞得无地?自容了, 他还非要戳穿她。果?然, 他冷情起来真是毫不给别?人留颜面。


    见她瘪着唇角, 岿然不动,他不由得问:“…我长得很吓人?”


    乔时怜耷着面, 摇了摇头。


    苏涿光重复着话:“过来。”


    “哦。”


    听出他语气稍沉,她才极不情愿地?挪着步子至他跟前,垂着脸不敢与之对视。


    苏涿光瞄了眼?手边的册子:“不就是一本春宫图,怕什么?”


    乔时怜好一会儿才闷声答道:“怕羞…”


    他又问:“你亲我的时候怎么不怕?”


    乔时怜涨红着面,攥紧了衣袖:“因,因为…”


    苏涿光为她答了话:“因为想完成任务。”


    “在你看来,嫁人,圆房,和我共处,都是任务。”


    “我…”乔时怜一时被噎住了话。


    确实,她嫁给苏涿光是为了逃离东宫,这任务是活命;随后圆房,她也是依着世俗之礼,理所当?然地?想去完成;顺带着和苏涿光共处,不过是二人结为夫妻的长线任务。


    心有旁骛时,那些所谓的羞人便可暂被抛下,所以她亲他的时候,并不怎么怕。


    但这么想来,她从?始至终都在利用?他对她的感情,去完成她拟定好的任务。


    乔时怜心底生出愧疚。


    却听苏涿光道:“其实也可以不圆房。”


    那嗓音是惯有的平然,叫她听不出更多情绪,也不知他这般说是不是生气了。


    而闻言她下意识脱口而出,“那怎么行!”


    不管怎么说,除却此?事是母亲千叮咛万嘱咐交代的,她为了不嫁入东宫,强行让苏涿光娶了她,昨日大?婚礼成后她就是他的妻子,她是有必要去完成这件事的。


    苏涿光默声盯着她的面容良久:“…乔姑娘,这事强求不得。”


    乔时怜满腹狐疑,心道自己也没做什么惹他生气,怎的突然就不想跟她圆房了?


    她冥思苦想了半刻,忆及出嫁前母亲对自己说的好些话,她低声嘟囔着,“难道…难道真像母亲说的?”


    苏涿光:“说什么?”


    乔时怜认真答道:“说这世间有些男子…生来会患一种病,没法圆房行房事……”


    所以乔夫人担心,苏涿光是因此?才不近女色,冷淡禁欲。


    苏涿光绷着嘴角:“……我没病。”


    乔时怜恍然,“那就是另一种情况。”


    苏涿光意识到她将?要说什么,“你不必告诉…”


    乔时怜仍接着说了下去:“我当?时听得不太清楚,好像是说什么‘不行’。”


    话落时,她还凑近问他:“既然你说你没有生病,是因为第二种情况吗?”


    苏涿光:“……”


    他觉得他忍耐是有限度的,但见乔时怜那张不谙世事的面容,他委实发作不出来。


    乔时怜瞧着他脸色愈差,眉眼?凛然如?冰,以为自己言中了他的心事,又劝慰道:“我们…我们也可以慢慢来嘛!不急着圆…圆房……”


    但她对于?此?等陌生未解之事心生好奇,不由得接言问他:“你悄悄告诉我,是我说的那样吗?”


    此?番工夫,苏涿光已尽力平息了情绪,他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袖口,“等你不再害怕圆房这件事,我就告诉你。”


    乔时怜自觉被戳破心思,难保面子,她蹭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坐在案边的苏涿光,反驳道:“你…你胡说!我,我哪有害怕?”


    苏涿光不言,只是指尖徐徐往前挑开了画册边角,现出其里男女交缠的姿势。


    “啊啊啊!!”


    乔时怜目光正巧落在了那不堪入目的画面上,她抑制不住发出了惊叫。


    她羞愤之下,对着那始作俑者口不择言起来:“苏…苏涿光!你你你…下流!”


    苏涿光:“……”


    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听有人骂他下流。


    罢了,他都是她口中的登徒子了,下流又算得了什么?


    不多时,他折过身从?柜里取出一包袱,“这我今日一早给你买的衣衫。”


    乔时怜方回了魂:“定做也需等好几日吧?”


    她心想,他现在想起来要用?新衣裳来收买她,给她赔罪了?无事献殷勤,这里面肯定大?有问题。


    苏涿光递给她:“我加钱让他们加急做的,只花了半日。”


    乔时怜拆开时,指腹摩挲过那柔顺布料,凭着经验便知其是为上乘,她不禁心生欢喜,看来他还对她挺用?心。


    而展开后她才发觉这衣衫形制宽松,尤为素净,毫无作饰。


    寝衣?


    反应过来他为何要送她寝衣时,乔时怜大?脑霎时空白?,她只听得自己磕磕巴巴问他:“你,你昨夜…昨夜都看到了?”


    苏涿光颔首:“嗯。”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她穿了那件极为羞耻的寝衣。


    乔时怜一瞬想死的心都有了。


    顷刻间,她只觉自己滚烫的面颊更加烧灼,越来越热,把她整个人也烤得无比昏沉。紧接着她双目一阖,竟瘫软了身往地?上晕了去。


    苏涿光眼?疾手快地?站起身,把她揽入了怀里。


    察觉她非是装样演戏,他将?她抱了起来, “怎么真晕了?”-


    月波幽幽,夜凉如?水,泼向庭栏处。


    乔时怜昏迷一事惹来满府的人紧张不已,但好在大?夫诊看后发现并非什么大?病,众人才安下了心。


    彼时大?夫对苏涿光言,“少夫人这是受了凉,加之身子虚寒,症发时心脉不平,受了刺激,所以才会昏了过去。倒也没有什么大?碍,老夫开点方子,好生调养即可。”


    苏涿光想,许是昨夜她那件寝衣太薄,她睡觉时又不安分,好些次都将?锦衾掀落,是他一次次回屋给她盖上的。但一来二往,她就由此?着了凉。


    他继而问道:“那近日可有什么需注意的?”


    大?夫即刻会意,迟疑着答了话:“这…少将?军新婚燕尔,房事怕是需忍忍。”


    苏涿光目光生寒:“…我意思是,让她注意的。”


    大?夫连忙道:“那就要少将?军多费些心,让少夫人夜里莫要再着凉了。”


    乔时怜醒来时,屋内烛火熠熠,在眼?中渐渐成影。


    她很快察觉自己似是趴在了一人怀里,那身处虽不及床榻柔软,却胜在温热,甚至顾着她的睡姿让她卧得较为舒坦。


    周处冷香萦绕,她再是意识混沌,也知她身下之人是苏涿光。


    她稍动了动,扬起脸望向苏涿光,见他半倚在榻处,正面色镇静地?阅看着手里的书。


    她讷讷问着他:“我为什么趴在你身上睡的…”


    苏涿光垂眸看着她的朦胧睡眼?,“我也想知道。”


    乔时怜:“?”


    苏涿光补了话:“想知道你睡觉为何这般不老实。”


    乔时怜腹诽着,也不知上次谁喝醉了,睡觉才不老实呢。


    转而她见自己穿了不止一件寝衣,“那我怎么穿这么厚?”


    苏涿光一本正经:“大?夫让的,你着凉了。”


    他当?然不会说出,这是他的吩咐。


    乔时怜目光落至他轻薄的寝衣,她甚至能从?那褶皱微折处想象他衣下的光景,“你怎么穿这么少?”


    苏涿光:“…热。”


    她怎么这么多话要问?


    “你在看什么?”乔时怜这才发觉他手里的书非是兵法一类,那书皮瞧着让她觉得熟悉。


    苏涿光应道:“西风给你送来的话本。”


    乔时怜懵住了。


    堂堂冷面无情的苏少将?军,居然会看这种情爱话本?


    她难以想象他看这些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路,“好看吗?”


    苏涿光:“很无聊。”


    他本就只是想了解下她素日里都喜欢什么。但那话本里的男主为追求心上人实在太过油嘴滑舌,他觉得自己能硬着头皮看下去已是很了不得。


    乔时怜不满道:“那你还看…”


    苏涿光置下话本,“你趴我身上,只有这话本在所及之处。”


    乔时怜对他这般理由将?信将?疑:“你也可以推开我啊。”


    苏涿光言之凿凿:“我怕我推开你,你会换个姿势缠上来。”


    怎么就是她缠他了!


    她红着脸,背过身闷头钻进了被窝里-


    及回门当?日,晴色方好。


    相府内,乔夫人望着气色尚好的女儿,关切道:“怜儿,在将?军府怎么样?苏少将?军他待你好吗?”


    乔时怜温温笑着,“娘亲放心,一切都好。”


    乔夫人面色犹疑,“那…房事呢?”


    乔时怜顿时支支吾吾起来:“他…他啊…”


    半晌后,乔时怜从?相府出,把乔夫人塞给她的药方藏在了袖里。


    也不知苏涿光会不会喝药,他说他没生病,可母亲却坚持把这方子给她,叮嘱她定要劝他服用?。


    她思忖之时,听得东风的声音传来:“主子,周三姑娘今日徘徊于?将?军府门前几次,似有急事找您。”


    第32章 32 、小醋


    一夜雨疏, 风吹林黄,暮云秋影蘸潇湘。


    将军府,乔时怜抱着乔夫人给她的药方, 纠结着是否劝苏涿光用药之时,周姝登门, 带来了宫里将行中秋宴赏会的消息。


    庭院处,简言寒暄过后, 周姝直入正题, “时怜,我打听到消息,此次宫里这么急着举办中秋宴赏会,表面上是圣上为?犒赏诸家臣子,特选中秋夜同贺。实则却在宴后安排了各家女眷展示才艺,让皇后娘娘先行过目, 给太子把关。”


    “因为?太子近日无心再办储妃选拔大典, 一切规章仪程搁置,皇后娘娘无法,只得用这?样的法子来挑储妃。”


    乔时怜心里?清楚, 眼?下太子没心思选储妃,皇后娘娘为?此急心操劳,其意见便会占据大成。故此次中秋宴赏会,将是周姝为?争得储妃之位的最好机会。


    她抬眼?望着神情似是焦灼的周姝, “阿姝可有把握?我虽同皇后娘娘接触得不多, 但?她的大致喜好还?是清楚的。”


    不想周姝苦笑着望着她:“眼?下根本不是有无把握的问题了…时怜你瞧。”


    周姝挽起袖口, 露出那?重重纱布缠绕的手腕, 其里?渗着的鲜血隐隐约约,不难看出这?伤口之深。


    乔时怜嘶地一声, “你这?是怎么弄的?很疼吧?”


    周姝垂头丧气地敛下眼?,闷闷道:“我若是知晓,半途会有这?么个中秋宴赏与储妃选拔有关,昨日就不会一时兴起,跟人比武…这?下好了……”


    乔时怜心头一凛。周姝受伤的节点极具巧合,很难不让她对?此心生怀疑。许是宫里?早有人把这?风透了出去,先对?尚不知情的周姝下了手。


    像这?般事,乔时怜以往不会过多在意,也不会把事想得过于深,或是细细揣测什么。但?事关周姝,又涉及曾经险些让她丢了性命的储妃之位,她对?此格外谨慎。


    毕竟九暮山林猎一事后,她还?不知晓那?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她百般思忖间,问:“阿姝,宴赏会在什么时候?白日还?是晚上?”


    周姝答道:“是晚上,且设在了宫里?的落枫台,未在大殿里?。”


    落枫台,是皇宫里?一处露天之地,因枫林满道,入秋时便会落满庭阶而得名。


    不多时,乔时怜深做呼吸,似是做了决定:“我有个办法,届时你只需露面,由我来完成才艺这?一事。”


    在周姝不可思议的目光里?,乔时怜续道:“阿姝,你得赶在这?两日设出一个布景,让宫里?的人筹备去做。这?个布景,需把抚琴人遮掩于其里?,不见真貌。”


    虽是有些冒险,但?别无他法了。


    她知周姝善设景,像那?时在落霞山别院里?,周姝那?支别出心裁的生莲舞,从莲台至配合献舞所需之物,皆是周姝一人巧心独设。若布置得当,暗度陈仓并不成问题。


    周姝会意之后,马不停蹄地回了府赶制。


    及乔时怜得见苏涿光回院,她顾念着顶替周姝一事,连忙上前:“我想去过几日的中秋宴赏会,你能带我去吗?”


    苏涿光瞥了眼?她腕处戴着的玉镯,晃着天光无比刺目。


    他依稀记得,这?玉镯是那?日瑶光宫的赏莲宴上,周家老?二送给她的,彼时季怀安还?同他说,那?是定情信物。


    “人多,不想去。”


    他持着漠然的态度,抬脚就往前走。


    乔时怜提起衣裙,费力跟上他渐快的步子,争取道:“那?我用什么做交换,你就带我去?亲你一下…还?是三下?”


    苏涿光顿住了步,他回过头强调着:“乔姑娘,虽然你说我下流,是登徒子…”


    乔时怜忙不迭打断,“苏少将军为?人仗义,是英雄豪杰,想必是不会和我这?见识浅薄的小女子计较的!”


    他怎么那?么记仇呢?明明是他故意把春宫图给她看,还?欲在马车内轻薄她。


    但?眼?下她有求于他,她只得拽着他衣角,柔声说道:“你这?么好,就带我去这?一次,好不好?就一次!”


    苏涿光垂眼?见她戴着的玉镯,越发?觉得碍眼?:“理由。”


    “我…我在府上太无聊了,想去凑热闹。”


    话毕,乔时怜见他似是不信,她径自拉起他的手往自己的腰探去,“你摸摸,我都因为?出门得少,腰间都长肉了。”


    苏涿光一门心思尽在随着她动作摇来晃去的玉镯上,反应过来时,他的手已切实握在了她腰处,让他不由得忆及大婚那?夜,锦衾下向他不断贴紧的赤.裸。


    他迅速抽出手,想也未想道:“行。”


    紧接着香风袭人间,他见乔时怜上前抱住了他,她口中还?欣然说着:“你最好了!”


    怀中温软还?未留住几许,她便离了身,旋即她折身回了卧房,那?步子可见轻快不少。


    不就是个宴赏会,至于欣喜成这?样吗?


    苏涿光沉思半刻,唤来近卫:“风来。”


    一影掠过,风来于苏涿光跟前垂首待命。


    苏涿光问:“上次查的事怎么样了?”


    风来细细回禀:“瑶光宫唐突主?子的女子,属下已确认。是方?家那?位姑娘,也是少夫人曾经的好友,方?杳杳。”


    “过几日宫里?宴赏会,你去探那?方?家女子会不会参加,届时把这?消息旁敲侧击地透露给…”


    苏涿光本想道出“乔姑娘”三字,但?转念间又生生改了口,“少夫人。”


    风来奇道:“主?子现在都和少夫人成亲了,您为?何不直接告诉少夫人…”


    苏涿光沉吟道:“我尚未弄清楚,方?家女子和她之间发?生了什么。我此前了解过,这?其中的转变很奇怪,像是没有任何缘由,二人关系突然就折断。”


    风来顿首:“我明白了…主?子不确定这?里?面的原因,直接告诉少夫人,怕会惹来少夫人伤心难过,毕竟我听说,少夫人从前身边这?位方?家姑娘,和她形影不离,关系密切至极。”


    风来心道,主?子待少夫人真好,从前都不曾见主?子对?谁上心过。


    苏涿光显得淡然:“哦,是大夫说,她需要心绪平稳,好好调养。”


    言外之意,他为?她顾虑是顺着大夫的要求。


    不远处,趴墙角的西风摇了摇头:“唉,明明就是在乎少夫人,非得把大夫拉出来。男人都是这?样嘴硬心软,死?要面子的吗?”


    北风隐约感受到了杀气:“慎言。”


    少顷,苏涿光目光转向此处的一瞬,东风揪着西风的衣领就跑。


    风来自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哂笑着为?三人争取逃跑时间,“主?子还?有别的吩咐吗?”


    他甚至刻意拖长了语调以作拖延。同时亦暗暗骂着,这?三人是仗着在少夫人那?里?受宠,越发?无法无天了,害得他这?个同僚整日在主?子面前提心吊胆。


    “你顺带探下,周家老?二,是否也参加宴赏会。”


    风来收到这?道命令时,更是不解。


    因同为?将门,苏将军和周侯爷有几分交情,二者惺惺相惜,也算多年老?友。那?日在瑶光宫,主?子特意用一道军营情报让周焉离了席,他还?觉得奇怪,今日更是直接关注周焉的行踪了。


    但?越是怪异,风来越不敢多问,只得领命后退下-


    待得夜深,月溶溶。


    苏涿光回房见乔时怜还?未歇息。


    近几日他已是摸清了她每日犯困的时辰,刻意挑着她将睡之时才回屋。大夫说她体?弱,若行房事也需等她身体?好些,但?照着她无意识撩拨他起来的生猛劲儿,苏涿光被摧折了三夜后,就受不住了。


    索性他避开了她,才终得安稳入睡。


    但?今夜,她仍于烛灯下翻看着古籍,他走近问道:“在看什么?”


    乔时怜尤为?投入,未几才答了话:“琴谱,好些时日没碰琴了,有些生疏,温习下。”


    苏涿光挑了挑眉:“想温习也不急着趁夜吧?”


    “不是我急,是周…”


    乔时怜话出口时赶忙止住,“没事没事,你先睡!我一会儿就歇息。”


    她可不敢告诉苏涿光,自己参加中秋宴赏会是为?了顶替周姝参加储妃选拔。


    苏涿光听罢,眸中沉着冰冷之色,但?乔时怜只顾着温习琴谱,也没瞧见他此番模样。


    至夜深,乔时怜挑熄灯芯子,蹑手蹑脚爬上了榻。如今她渐渐习惯身边睡了个人,且不知是否因苏涿光的存在让她安心,她也不再整夜将屋内烛火点得通明。


    乔时怜轻掀起锦衾钻入被窝,却不想苏涿光还?未睡。


    “周焉喜欢听琴?”他没由头地来了此问。


    乔时怜蓦地想起之前她说的话,恍然明了他以为?自己说漏嘴的周字指的是周焉,如此一来她反倒放了心,正好可以瞒住她想做的事。


    故她随口答着:“是的…”


    实际上,她拢共就只跟周焉搭过一次话,所道内容尽是关乎周姝的,她压根不知周焉喜欢什么。


    耳畔传来他翻身的动静,他似乎是背对?了她。


    “我都没听过你抚琴。”


    那?嗓音惯常清冽,藏着极淡的情绪,让她仿佛觉得是为?错觉。


    乔时怜说道:“听过才奇怪呢,这?京中听过我抚琴的人,屈指可数。”


    “为?何?”苏涿光问。


    她侧过身朝他后背靠了靠,“你想想,我若抚琴时,座下这?么多人全盯着我一个人看,我单是想着这?场面,手都在抖了。”


    “所以你都是抚与一人听吗?”


    漆夜之中,视野昏昏。


    她听他问着,却无法看清苏涿光此时是何等模样,但?他低沉的声线褪去了平常疏淡,又似远非远,似近非近,让她捉摸不透。


    今夜他为?何这?般执着于她抚琴一事?


    乔时怜想不通,只好接着话说了下去:“差不多吧。若这?人跟我相熟,我独自抚琴与他,便不会这?般紧张。”


    默声之中,苏涿光忽的问:“你和他这?么熟?”


    第33章 33 、抚琴


    入秋时, 桂花香雾冷。


    宴赏会是日,天光尚早,乔时怜独坐屋前, 轻嗅着满庭桂香。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两日苏涿光很不对劲。


    那夜他抓着她温习琴谱一事问了良久, 但后半夜她过于疲困睡了去,也没听?清他问什么这么熟。偏偏翌日她想相问时, 他又复了寻常模样, 未再提及此事。


    彼时西风抱着满箱玉镯而?来?,一个劲道:“少将军待少夫人真好!这两日去商铺搜罗,给少夫人买了这么多镯子?,还吩咐了秋英,让少夫人一月不重样地戴个遍呢!”


    乔时怜拨开箱子?锁扣,瞧着其里摆放整齐的锦盒, 粗略看来?不下二十, 她喃喃道:“我好像…也不缺这么多首饰。”


    西风努努嘴,“那怎么能一样!话本里男子?追求女子?,都是会送这样的首饰, 每当见着心上人戴着自己送的东西,高兴得不得了呢。”


    “好吧。”


    乔时怜收下时,还尤为谨慎地个个锦盒都打开查看,生怕苏涿光又用像上次送寝衣这样的行径来?提醒她, 她最近又做了什?么丢人的羞事。


    但那锦盒中的玉镯, 除了并?无一只是白玉而?制, 并?无异常。


    不过也正好, 与周姝赠她的那只纯白玉镯有所不同,不会重样-


    是夜, 冷露沾衣。


    至皇宫落枫台,乔时怜一路皆是抱着苏涿光的手臂而?行,由着一众投来?异样眼光。


    满朝文武对这位冷面将军娶妻一事极为诧异,此番他们还是头道见着二人婚后共现身宴会。百官对民间流传的话本自是不信,二人得成姻亲,其中各人猜测纷纷,多数说法是乔时怜为报恩相嫁,苏涿光迫于相府压力,不得不娶。


    眼下身处席中,却见苏涿光褪去自己披风,给身侧的乔时怜悉心系上时,一众惊得呆若木鸡。


    他的动作极为熟稔,像是平日在府中就会如此一般,而?乔时怜亦展颜嫣笑以?应。众人见着,都觉得二人担得起一对璧人的形容,与民间所言相差无几。


    唯余高座旁的秦朔沉着脸,酒盏未空过。


    他捏着盏身的骨节已发白,若非今夜皇室皆齐,群臣俱在,只怕他已压不住将要?发作的脾气。


    久德躬身递上一名单:“殿下,这是皇后娘娘送来?的名录,其上是一会儿?宴赏会后展露才艺的各官家千金。”


    秦朔恍若未闻,他目光未从乔时怜身处移开过,见她亲昵地挽着苏涿光的手,对其巧笑倩兮的模样,他心头烦躁更盛。


    这原本是属于他的!


    良久,他才得见久德杵在跟前,拂袖不耐道:“没兴趣,让母后做主便是。”


    及宴始,乔时怜安坐席中不久,苏涿光便有事在身暂离了席。


    身后的风来?忽唤道:“少夫人。”


    “属下方才见到一女子?,觉得有些眼熟。随后我想起,那女子?曾在瑶光宫,借着主子?醉酒时上前纠缠主子?。”


    闻及此事,乔时怜思索半刻,问出她听?到的话,“太子?曾同我说,苏少将军年少时曾收到一女子?荷包,故他对荷包情有独钟,也对那女子?念念不忘。”


    她非是不信任苏涿光,而?是想要?从中知晓实情。不可否认的是,她其实对于苏涿光了解并?不多,他少有对她提及他自己的事,她尽是通过身边侍女与暗卫,一点点拼凑出他的过往。


    风来?听?罢暗自生惊,竟不知东宫还在此处摆了主子?一道。


    “少夫人,我跟着主子?这么多年,这种事我能不清楚吗?这些年来?唯一能跟他亲近的姑娘就您一个,何?来?少时收到别的女子?荷包一说?”


    乔时怜得到答复后,又问:“那纠缠他的女子?是谁?”


    风来?沉吟道:“属下见着那女子?似是和?方侍郎在一起…”


    “方杳杳?”


    乔时怜脱口而?出,随之她心头一凛,“那日我竟没认出是她。”


    那时在瑶光宫,她循着秦朔的话遥遥看去,因?视角受限,恰好只能见着二人侧身相拥,她可将倚在朱栏的苏涿光看清,反是他怀中的女子?难得见面容。这样的精心设计,若说方杳杳与秦朔没有串通,乔时怜是不信的。


    九暮山上,秦朔为博得她欢心,还欲把方杳杳赶下山,回头利用之时,亦丝毫不在意她与方杳杳之间的嫌隙。而?方杳杳为了帮秦朔,宁可冒着失节的风险去接近苏涿光,哪怕这样做的后果是受着世人指点嫁入将军府,她与太子?再无可能。


    乔时怜一时不知,方杳杳对太子?用情是有多深,居然甘心为秦朔做到这等地步。


    她颔首应着风来?:“此事我知道了,多亏你察觉。”


    风来?垂首:“少夫人哪里话,这是属下该做的。”


    他瞧着乔时怜毫不惊讶的模样,心下了然。


    与此同时,幽暗小径里,月色抖落几许枫叶,缓缓拂过来?人身上。


    空气中隐有血腥弥散,苏涿光见着季琛步来?,往后退了一步,满面嫌弃。


    季琛当即僵住了步子?,见鬼似的盯着苏涿光:“不是吧?你堂堂苏少将军,浴血沙场多年,会嫌弃我这从刑牢里出来?的味儿??”


    苏涿光面不改色:“离我远点,我怕沾身上,她闻见。”


    季琛:“……”


    他白了苏涿光一眼,“我这为了赶上宴赏会,换了件衣裳就过来?了。而?且这么急着来?,还不是为了乔姑娘的事?”


    “洛七的审讯结果?”苏涿光问。


    季琛笑了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太子?草草结案,我暗中把洛七换了出来?,单独提到了御史台刑牢里审,审到了些有意思的东西。”


    苏涿光瞄了眼不远处的落枫台,“直接说。”


    季琛知他急着回席,也不再兜圈子?,“洛七跟乔姑娘此前身边的密友方杳杳,有染。”


    “所以?这是一场姐妹戕害的戏码?”


    苏涿光面色似覆了层寒霜,他微眯着眼,声线愈凉,“单凭方杳杳和?洛七,布不了这个局。”


    毕竟九暮山的皇家林猎守卫森严,从此介入还能不留痕迹,其中必有权贵者支撑。


    季琛点头,“没错,但那洛七在太子?手底下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我还没审出更多详情,他一命呜呼了。”


    话毕,他又问苏涿光:“你打算如何??当下若想抓出背后的大?鱼,借助那方家女子?顺藤摸瓜是最好的选择。所以?…若乔姑娘以?身作饵,是最简单的方式。”


    季琛擅长?以?最优角度解决问题,讲求快准狠。


    苏涿光瞥了他一眼,目光尤冷:“这样,明日我去造访方侍郎,说你有意他女儿?。把你送去做饵,如何??”


    “别别别,我瞎说的。”


    季琛赶忙打住,他不过就是随口试探,想瞧瞧如今苏涿光对乔时怜的心意,这般看来?,他们二人感情还真是要?好。他暗自庆幸着,那时他撮合乔时怜与苏涿光的决定无比正确。


    苏涿光望向长?天,定然道:“我会派人盯着方家。”


    季琛蓦地明了他的用意。虽是这样费时又麻烦,但便可绕过乔时怜去查证此事。


    苏涿光续道:“她现在在我身边,很安全。”-


    中宵露深,灯摇流绮。


    宴至各女眷尽展才艺之时,乔时怜在其上见到了许多熟悉面孔,亦包括方杳杳。只不过她没兴趣瞧方杳杳搔首弄姿,便一直同身旁的苏涿光搭着话,甚至闲来?剥着桌上花生,亲自喂予苏涿光。


    惹来?一众艳羡目光,暗道着这二人蹀躞情深。


    乔时怜以?前可做不出这种大?庭广众之下,与人亲昵之事。但一想着若注意力不在苏涿光处,便要?留意到令自己反胃的人,还不如满心满眼皆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夫君来?得松快。


    半晌后,方杳杳献技毕,皇后似乎对之乖巧模样极为满意,几番打量着方杳杳,又与贴身女官耳语着什?么。


    乔时怜隔着重重席位,朝周家所在之处暗暗点了点头,对周姝以?作示意。


    她将披风脱下塞至苏涿光怀里,起身欲离:“我觉得有点闷…想去透透气。”


    “风来?。”苏涿光唤道。


    乔时怜知他想要?风来?跟着她,连忙拒绝:“不不…不必了!我让西风跟着我就行,东风北风都在呢…”


    随着她离席身影渐远,苏涿光瞄了眼杵在原地的风来?,吩咐道:“去跟着。若见着周焉,就把少夫人带回来?。”


    他适才瞧见,她确定周家席位处的周焉离开后,她才说要?去透气。且明明快要?到周姝展露才艺之时,照常理,她会留下来?为之观赏。


    此番溜出宴席的乔时怜藏身进枫林里,她抱着让西风早先备好的外衫匆促换上。那是为今夜抚琴而?择的衣裳,亦与周姝将要?露面于众所着的无异。


    随后她又挽着发髻垂下,将青丝理成与周姝相仿之样。


    落枫台,轻纱织成的云雾缥缈,幽幽萤火相缀,恍若林深仙境。其间布景几近占据整个半弧形高台,绵延接至乔时怜所在的枫林。


    乔时怜于暗影里见着万众瞩目之处,周姝盈盈行礼,随后折身徐徐步向琴台。


    她不由得紧张起来?,问着身侧的西风:“西风,你有把握吗?”


    她需借助西风的轻功,与周姝配合下,在这昏暗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抵达琴台。


    西风拍了拍胸脯:“少夫人放心吧!我轻功在京中可是数一数二的,狗都追不上。”


    乔时怜:“?”


    这是什?么形容?


    东风嘲道:“你要?是比狗还慢,早收拾滚出将军府了。”


    乔时怜抬手制止欲要?拌嘴的二人:“好了,时辰差不多了。北风你留在这里把风,尽量不让任何?人靠近,以?免被瞧出破绽。”


    北风点头应允,旋即乔时怜只觉身上一轻,西风已把她横身抱起,顷刻间便越过夜色,逼近琴台。


    半空中,她忽闻西风发出咽声:“呜呜呜。”


    乔时怜奇道:“怎么了?”


    西风感慨道:“少夫人你腰好细,身上好软,少将军好幸福呜呜。”


    乔时怜:“……”


    琴台处,周姝暗自拨动着机关?,将云纱遮掩得更甚,借着朦胧视野,让乔时怜得以?安稳落至琴旁,她亦趁机藏入盲区,缩身于机关?一侧。


    乔时怜无声与周姝对视,接着她理了理衣袖,端正坐在了放置的焦尾琴后。


    举众只能看见烟雾迷蒙,抚琴人婉婉而?坐的影子?,瞧不清面容。


    席中,季琛已沐浴一番而?归,他摇扇望向落枫台上一幕,笑着于苏涿光身侧坐下,“这布置,瞧着便知不简单!今夜有耳福了。”


    话落时,他见苏涿光心不在焉,其目光频频望向后方的枫林,又道:“我记得这是周三?姑娘准备的吧,还取其为‘渺音’,为达林间深幽处,忽逢仙渺音这样的意境。”


    少顷,漆灯风飐,杳霭流玉里,缕缕琴音袅袅而?来?。一霎凉露满枫,浸断月下影。


    季琛本欲对苏涿光说什?么,在琴音起的瞬间,他忽因?此声忘言。


    弦鸣如潺潺流转,古调渐而?悠扬。忽而?似清幽山林,曲折逶迤,忽而?转音又似松落雪风,空渺浩浩。


    座下一众皆屏息凝神?,醉心其间。


    唯独苏涿光极目望向那琴台处,薄纱掠影里,月色依稀摹出抚琴之人的影子?,那玉指纤细,于弦处轻拢捻挑,泠泠之音自其而?出,荡开沉沉夜色。


    不多时,一曲终了。


    及周姝从琴台走出,现身于众人跟前时,他们才得以?回神?,竟浑然不知这曲音早已落幕。


    皇后凤首微点,拊掌赞道:“想不到周三?姑娘不仅善舞,指下亦有如此仙音。”


    “甚好。”就连本是心烦意乱的秦朔也出声说道。


    他望着周姝,忆及方才听?到的曲子?,他恍惚以?为是乔时怜抚琴。但他知,这不过是他近来?所得的虚妄,无端而?生的念想。


    乔时怜早已不是他的,也不会再抚琴与他听?。


    皇后留意到秦朔的反应,移眸望向他时,似在征询他的意见。


    秦朔迟疑半刻,仍是暗暗颔首以?应。


    座下其余人跟着应和?之际,季琛回过神?,正想同苏涿光搭话,却发现他早已没了影。


    季琛环视周处,自言自语着:“奇怪,这小俩口跑哪儿?去了?”-


    月夜之下,万象澄澈。


    乔时怜在西风的配合下,从琴台悄声退离。随后她觉着步子?发软,似是耗尽了浑身力气。


    她还是头一次于这么多人的眼前抚琴,若非她知周姝伴于她身后,她并?不是独自面对众人,只怕她连抚至曲终的心力都没有。


    但见收场时,周姝获得皇后的认可,乔时怜会心一笑,也算没有白费她和?周姝这两日苦心筹备。


    她脱下那件外衫,交予西风收好,随手把发髻盘起,正从枫林处绕道回席时,一个声音突兀响起。


    “站住。”


    乔时怜挪眼看去,唯见深夜长?影里,方杳杳不知从何?处而?来?,高声喝止了她。


    她连着正眼也懒得给方杳杳,搭手与西风,“西风,我们回去吧。”


    她才不要?理会狗叫呢,纯属脏了耳。


    方杳杳见乔时怜根本不欲搭理的模样,柳眉倒竖,她紧步追着乔时怜,怒而?问道:“乔时怜,我叫你站住,你聋了吗?”


    东风与北风同时现身,落至方杳杳跟前,将之拦下。


    东风沉了声:“我们少夫人的名讳,也是你能随意叫出口的?”


    北风亦道:“若我没记错,姑娘你是四品侍郎之女,我们少将军官至二品,少夫人亦是少将军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进门的正妻,哪怕是你父亲方侍郎来?了,也得客客气气的。将军府的颜面,还由不得你来?冒犯。”


    方杳杳脸色难看起来?,接着她不怒反笑,冲着乔时怜的背影讽道:“今夜你若这么走了,你顶替周姝作假的事就瞒不住了!”


    第34章 34 、失控


    月白风清处, 枫林碎影,稀稀落落。


    乔时怜听?得方杳杳所言,步子?一顿, 旋即她回过头沉静道:“我不太能听懂你说什么。”


    方杳杳被东北风二人拦着没法上?前,见乔时怜搭理了她, 冷笑道:“少在?这里?装疯卖傻,你在?此鬼鬼祟祟, 不就是才顶替了周姝抚琴, 从落枫台下来吗?”


    乔时怜瞄了眼她愈发得意的嘴脸,“我不过是在?这里?赏乐,便能得来你这么多臆想。方杳杳,我怎么从前不见得你这么会浮想联翩呢?不去编故事,真是可惜。”


    她暗暗思忖着,想来方杳杳如此断定周姝作假, 应是知晓周姝的手受伤一事, 这才费尽心思前来找证据。不过乔时怜瞧着方杳杳这般怒极叫住她的模样,应是没能抓住她的把柄,否则她现在?已是被皇后的人请去了。


    方杳杳侧过头望着不远处的落枫台, “我现在?就去皇后娘娘那里?…”


    话?还未完,一道嗓音携风而至,似漱冰濯雪。


    “我与我夫人在?此赏夜听?曲,何时轮得到?你来置喙?”


    乔时怜循声看着现出身形的苏涿光, 满目惊色, “你…”


    反应过来他口中所唤出的夫人二字, 她莫名觉得这称呼灼烫, 霎时让她羞红了面。


    苏涿光从西风处挽起她的手,“夜深露重, 该回去了。”


    方杳杳见此急了眼,“你不能走!你替周姝…”


    苏涿光漠然望去,只一瞥便让方杳杳的声音戛然而止,“耳朵不好就去治,若脑子?也不成,找驴踢踢。”


    乔时怜低笑出声,也懒于再理会方杳杳气?急败坏的模样,她回握住了苏涿光的手,“嗯,我们回席。”


    落枫台前,丝竹不绝,弦音入耳。


    秋庭月午,席间人影泱泱。季琛见着归来的二人,奇道:“你们干嘛去了?半天都不见人影,我还特意去找了你们。”


    苏涿光径自坐回席中,抿酒间,他漫不经心地道:“为?何要告知你?”


    季琛深深看了眼二人交叠的手,别有意味地笑道:“我懂,我懂。”


    嘁,不就是小俩口忍不住去隐秘处调.情了吗?有什么说不得见不得的。


    不多时,摇荡香醪间,乔时怜悄声挪至季琛身后,压低嗓音问着他:“季大人,苏少将军他…讨厌喝药吗?”


    季琛听?罢生奇,“好端端的,为?何要喝药?”


    乔时怜从袖中拿出药方,递予季琛,“我…我娘,她给?了我一个说是补药的方子?,让我给?他服用。但我担心他不喜欢喝,所以?纠结许久。”


    季琛本是正?是饮酒间隙,待得借着宴中烛火,看清那皱巴巴的药方,他面色微变,当即被呛得狂咳不止。


    乔时怜满腹狐疑地望着那方子?,“药方有什么问题吗?”


    “失礼失礼。”


    季琛神色怪异,他沉吟半刻道:“…我的建议是,不要给?他喝。补药这种东西,并非人人都适用。浮白他早年?于西北军营受过重伤,用过许多救命灵药,这药和他身体相冲。”


    他随口胡诌着,心想着这要是苏涿光知道,乔时怜给?他喝治那啥的药…不得当场把药碗给?掀了?


    乔时怜亦就此作罢,而转过头发觉苏涿光似有不对劲。


    此番他扶额肘撑于案处,双目紧阖,连着浑身亦似在?发抖。


    她赶忙上?前关切道:“你不舒服吗?”


    “浮白?”


    季琛见苏涿光未有反应,始觉不对。而见这宴赏会才至半道,他提议:“浮白既是不适,你们便先行回府,宴赏会这边我来处理便是。”


    乔时怜颔首以?应,招来各暗卫护着苏涿光一道出了宫-


    夜影浮掠,凉风渐起。


    回府的马车内,乔时怜担忧地望着倚在?一旁的苏涿光,“你又喝醉了吗?可你上?次喝醉,也没见你这么难受。”


    她明显察觉,苏涿光分明是极为?痛苦,甚至连着话?亦难言。那对剑眉冷厉,由着惨白月色覆下薄霜,绷紧的唇畔已泛白。


    乔时怜一时不知所措,她从未听?说苏涿光有何暗疾,且这回席短短须臾,他怎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她上?前触及苏涿光侧脸,“我来帮你揉揉?”


    他面处尽是冷汗,却灼热异常。


    而指尖方拂过他额角,她便发觉腕处一紧,自己的动?作被苏涿光生生止住,他捏着她的手极为?用力,她怎么也抽离不出。


    旋即她见苏涿光猛地抬起眸,那眼中蘸着浓重的情绪,叫她看不分明,偏偏几许冷意挣出血丝纵布的眼,把她吓得往后一退,他这才松手推开了她。


    乔时怜在?他的力道之下跌在?了车厢角落,她伏身在?摇晃的车内,揉着发痛的手腕,心底生出几分失落。


    她只是瞧他难受,想要帮他罢了,他怎么对她这么凶?她觉得莫名其妙,亦有些?许委屈。


    行及府门前,苏涿光一言不发地掀帘下了车,乔时怜还未追上?他背影,他已阔步踏入夜色,转瞬无踪。


    天边斜月隐于云间,忽而霜风吹落桂子?无数,潇潇雨至。


    乔时怜独倚阑珊处,望着庭院昏黑。眼见雨僝云僽,她亦心绪烦闷。


    回府已有好些?时辰,她早在?侍女伺候下沐浴而毕,却久候在?卧房里?,始终不见苏涿光,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风来急急来至跟前:“少夫人,主子?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嗯?”乔时怜望向他。


    风来回禀道:“咱府上?筑有一方冷泉,这天转凉,主子?却把自己关在?里?头,眼下都过去半个时辰了。属下叫他,他亦不应…我怕出了什么事,所以?才来找您……”


    乔时怜心头一紧,“我去瞧瞧。”


    不论如何,苏涿光这般异常,定是有着什么状况。


    至冷泉时,疏雨仍未歇。


    寒气?浸润间,乔时怜不由得搓了搓渐凉的手,拢了拢衣襟。她察觉那门处被紧锁,她示意风来强行撞开了门。


    随后乔时怜孤身踏入其里?,潮湿之气?扑面,筑石蔼蔼处,她循着昏昏灯火,见着了水木明瑟,浸在?冷雾的苏涿光。


    此番他赤身背对着她,她得见那宽阔肩下,紧实的线条流畅,不少陈年?旧伤纵布,沉积道道深浅不一的疤。待得近了,那正?面近心口处极为?扎眼的伤痕让她为?之一颤。


    她似是能从这些?伤,想象他彼时于沙场伤痕累累,生死?一线的凶险之境。她不知觉地心亦跟着略微刺痛,步子?也不由自主地走至了他眼前。


    苏涿光仍合着眼,仿佛睡了过去,而那肤处已被寒凉染上?乌青。


    她颤巍巍地伸出手,触及那露于水面、冰冷无温的肩时,整颗心随之揪住。


    他就这样泡在?冷泉里?这么久吗?她单是摸着,都觉得难以?忍受这般寒冷。


    乔时怜蹲下身,踮起脚尖往冷泉处凑近,试图把他从水中拉出来。却是方碰到?他未着无寸缕的胳膊,忽闻水花乍起,扬起涎玉沫珠,她便被他牢牢扣住了手。


    但眼下她本就重心不稳,被他这样一抓,她直直往冷泉里?栽了进去。


    她惊呼出声,顷刻白雾搅散,泉水覆身之时,乔时怜只觉寒意浸骨。窒息之感溢满肺腑,她慌忙于水里?挣扎,未几终是得一双有力臂膀揽住了她的腰身,把她从水里?捞出。


    “咳!”乔时怜咳着呛入喉中的水,极力忍受着冷泉里?的不适。她微睁着眼端看着近在?咫尺的苏涿光,他眉宇间掠过几分烦躁,似是因她的到?来才如此。


    “你到?底怎么了……”她因浮于水中踩不着边,落不着实处,便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雾气?湿浓里?,她见他皱眉越深,眸中隐有迷离之色。


    “还在?难受吗…”她轻声问出话?之际,唯听?得水声拂落,眼前人面容蓦地移近,他吻住了她的唇。


    幽渺深深,冷泉清寒。


    她瑟瑟打着寒颤,只觉他气?息甚为?灼热,她下意识迎合着他,试图从中取些?温存,而唇齿间愈发急促。


    写雾出楹,湿沉渐热,她逐而染就了滚烫。


    少顷,她觉察其指腹有意无意地反复磨过。接着她以?为?他会像那晚将其落至引着她煎熬处时,他突的往后拉开几尺距离,惯是疏淡无色的面容此刻尽是痛苦。


    苏涿光晃了晃昏沉的头,他目光落至乔时怜被濯净的昳丽面容,喉间稍哑,“你离我…”


    但那声线很?快沉没于雾,未能言尽。


    苏涿光埋下头,眼底的挣扎越烈。


    他心底唯剩了一念头,他绝不能因失控伤了她。


    “苏涿光…”乔时怜不明所以?地杵在?原地,低声呢喃着他的名字,眼见他极为?难受,她浮身朝他贴近。


    殊不知更是把他推向了濒临失控的边缘。


    紧接着他半眯着眸,猛然跃身把她抱出了冷泉,却是步伐不稳,趔趄之下,跌跌撞撞地带着她滚入了设于泉边的阁间。


    乔时怜被他护在?怀里?,并未磕碰着。天旋地转里?,她回神之际,察觉已身处阁间内放置的软榻,她晃眼见他裸.露的后背已被泉石划出血痕,她忙不迭蹭起身,心切地欲为?他处理伤势。


    她攀着他的肩,纤指颤着,拂过那稠然殷红。


    “你受伤了。”


    她嗓音带着疼惜。


    因他是为?了护着她而受的伤。


    他已浑然听?不清她的耳语。


    温软入怀,她陷进他的桎梏里?,完全失了力气?。


    随后她被他遽然扣住了五指,难以?推却半分。


    “苏涿光…苏涿光…”


    她已然不知想说什么,应说什么。


    他未有素日?里?的冷漠自持,亦未有徐徐温意。


    阁间外?,更漏声长。


    烛影盈几,视阈交叠。


    她忽分不清是真是梦。


    恍恍之中,目之所及处,极为?不真切。


    她想起前世她第一次端看苏涿光,是他在?那雨夜荒野里?时。其实那会儿她无声跟着苏涿光走了很?久,但她抓不住他,缥缈之中只有虚妄。


    所以?后来她总是寻着实处,想要有可及的凭靠。


    可眼下,她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抓不住。


    直至感官变得极致,乔时怜陡然睁开眸,这般陌生诡异,让她害怕起来。她只觉自己失了控,心底万般凭作化为?空影。


    眼花乱,烛花红。


    不安。惊慌。


    她不可抑制地忆及相府里?,那夜夜缠身的噩梦。也是如此难系身实处。


    她的眼尾不自觉地堪堪灼成红色,在?那极度缺乏安然之感里?,她迟迟摸不着能停下的边际。接而她眸中温热盈落,倏忽潸然。


    难耐之下,乔时怜缘着他往上?欲抱住他,想要避开那等感觉寻得实地,一如她从前身陷梦魇时,潜意识里?牢牢抓紧他便能落得实处。


    她抬眼,正?对上?他深邃眼眸,不似寻常般覆着寒霜,那云端雪色散作秋霁,唯余浓烈的炽意烧灼着她。却在?她抱住他的间隙,他蓦然顿住,紧接着她的手被猛地拨开。


    她仓皇中,只握住虚无夜色,满心空落。


    骤然间,她从他的眸底,捕捉到?了一丝抗拒。


    第35章 35 、惩罚


    乔时怜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庭花簌簌, 拂自潺潺,任凭飘零。


    她回想起时,心却为之生悲。


    昨夜冷泉旁, 狭小幽窄的阁间里?,半开窗扇漏过丝丝凉雨, 掠动屋内烛明。


    软塌处,压着的薄被凌乱, 二人携着未干的冷泉方至, 扬落的水珠浸润,湿湿嗒嗒。


    “你?受伤了。”


    彼时苏涿光为?护她而?被泉石划伤,乔时怜混乱中依稀摸到他后背伤处黏滑血迹。接而?她心切肘撑起身,浑然未发觉他已失控灼红的眼。


    她在他双臂之间,又蹭起身朝他逼近,却还未触及那道道伤痕, 为?他拭去血色, 乔时怜只觉他身上紧绷。旋即柔荑被他蓦地叩住,指间严丝合缝,制止了她的动作?。


    “都流了那么多血…你?还…”


    冷香渐近, 他垂下面,吻住了她的唇。


    她唇畔尤有寒意,带着冷泉浸过的冰凉,却在他舔.舐的间隙, 逐而?温热, 又绵长深重, 惹得她难止嗓中连连, 那声落于他耳畔时,似小猫轻音, 更让他落下的吻沉沉。


    这人为?了吻她,连自己的伤都不顾了吗?


    乔时怜觉着他的吻密集,毫无?章法,偏似挣开束缚,全然失了控。他忽的挪面含住了她的耳垂,原本羞红欲滴之处迅速蔓延至周遭,浮起粉霞。


    “你?…你?别……”


    乔时怜本想喝止他,但他竟伸舌在她极小耳洞处反复挑过,她涨红了脸色,连着想说的话都被噎在了喉间,唯余他促息了然。


    她只得羞涩地阖上眼,偏过头由着他如?此。


    烛火明灭,夜寂更深。


    他今日赴宴不适,她作?为?他的发妻不仅没能意识到,还把他一人晾在席中去和季琛搭话,所以乔时怜理所当然地以为?,他是?在生闷气。事后他待她冷淡,回府后又独自跑到这冷泉里?,分?明在闹别扭。直到她来了,他才展现?出反常,迫切地吻她。


    季琛曾说,苏涿光极少表露自己情绪,也不会让人发现?他内心真实想法。所以乔时怜时时通过他的反应,猜他喜欢与否,有无?生气。如?今看来,她觉得自己猜的应是?八.九不离十。


    但很快,她便察觉他不止是?吻。


    急切,几近是?狂躁,不顾她的意愿。


    乔时怜按捺下欲抽离而?出的本能,神色微滞。


    他还在生气吗?自己都这般由着他来了,他怎么会这样?


    未几,惊慌之中,她才知晓他欲做什么。紧接着她尖声发出断续的音节,指甲已深深嵌入他的后背。


    乔时怜的思绪早已抛至九霄,她无?暇再猜他究竟是?为?何成了这番模样。她本就对这未知之事充满恐惧,眼下他不由她抗拒,她切实感受着酸胀疼痛,脊背发麻,不适而?难忍。


    偏偏在她强忍着心底不安,想要?拥他入怀之际,他竟拨开了她的手。


    她见他眸底的拒绝彰显,似冷水倏忽浇下,把她置于如?此难堪之境。


    一瞬间,失落之感溢满心口,乔时怜觉着酸楚异然,她抬起眼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他亦不为?所动。旋即泪水不断跌落,她委屈至极。


    明明嫁给他以来,她因自己利用了他感情心怀愧疚,又感念他相?助之恩,这才处处为?他着想,生怕她顾虑不周,有负于他。可他浑然不顾她的感受,她心底随之动摇了几分?,他真的喜欢她吗?


    他推弃并?拒于她的模样,让乔时怜不可避免地忆及前?世,她被人人所弃的境地。她伤心的不是?她被弃,而?是?在她拥有了所亲所爱后,依然被弃。就像她拥有着眼前?人的喜欢,依然会被他弃于一边一样。


    却不想,随后他虽是?仍欺身而?来,续连着此前?亲昵,但她已无?心思。几番推搡之下无?果,只得在哀婉泣声里?,至河倾月落-


    翌日,山抹微云,秋霜露浓。


    天光渐明时,苏涿光独身坐于书房内,其宽敞的衣袍松落,露出后背道道裂开的血痕,极为?惹眼。


    少顷,他略有烦躁地把身前?一应药罐撇落至地,咣当碎声里?,他兀自越过碎瓷,从?柜里?拿出一黑瓷小瓶,拨开塞口,把瓶中药液胡乱地倾倒在背上伤口处。


    闷哼之中,他猛地伏跪在案边,剑眉拧起,似是?极为?痛苦。


    昨夜种种,历历在目。


    彼时他在宴中不知何时着了道,那浮起的灼热让他理智渐失,他勉力控制自己,次次推开乔时怜。


    可他最?后还是?失控,甚至伤了她。


    他越不想接近她,心底埋藏的念想就越盛。


    后半夜里?,他全然不复清醒,不受控制地逼向她,直至天明方歇。


    纵是?他那时意识朦胧,可她的哭声切然,尤为?凄凄。


    他想,她那时一定很疼,很无?助。


    如?今醒来,或许她会恼他怨他,甚至是?…恨他。


    但他不敢去想。


    那会儿熹色正微,苏涿光抱她回卧房时,她早已半昏半睡了去,一双敛着秋波的眸紧阖,濡湿的长睫仍轻颤着,她的不安展露无?余。


    而?待他把她安置好后,苏涿光悄声退离了卧房,一声不吭地把自己关在了这间书房里?。


    一面回想着,苏涿光攥紧了捏着瓷瓶的手,他额角青筋暴起,细密冷汗雨下,那含霜饮雪的眸底淀足了悔意。


    不多时,闻敲门声而?起。


    他收正着心绪,站起身拢好衣襟,复了冷峻神色,稍哑着声,“进来。”


    来人是?为?季琛,他瞄了眼满地碎落的药罐,结合苏涿光此时的模样,奇道:“你?这干嘛呢?脸色这么差,还没缓过来呢?昨晚你?宴中出事,我可是?为?了此事查了一宿。”


    提及昨晚,苏涿光眉峰聚起,抿唇不言。


    季琛盯着他越发淡漠的面:“不想知道?不想知道的话,那我可就走了啊。”


    话虽如?此,季琛却没走。他觉得苏涿光极为?不对劲,接而?他步至苏涿光跟前?,左右打量着他,“真不理人啊?”


    随后他瞧见案处放置的黑瓷瓶,咦声:“腐生膏?你?用这东西干什么?这玩意我都拿来审讯嫌犯,防止他们伤口长好,也可借着这膏折磨他们,让他们痛不欲生。”


    苏涿光折身走至窗前?,背对着季琛,不耐道:“吵死了。”


    季琛始才留意到他衣袍缘处的血迹,定睛看去,应是?随着那袍下的鲜红浸出,他蓦然出声,“等等。”


    话落时,他垂眼瞧着那置于案处的黑瓷瓶塞口未合紧,似是?匆促盖上的。


    一个大胆猜测遽然浮现?心头,季琛为?之一震,随即惊异之色覆上眉眼,他拔高了声问着苏涿光,“你?不会自己用了吧?你?疯了?!”


    季琛不知他如?此做的缘由。那腐生膏是?可使伤口血流不止,且难以愈合的毒药,百害而?无?一利。虽这毒药不致命,但其致人痛苦的程度在诸多毒药里?,一直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可据他了解,这么多年来,苏涿光从?未有这样的自.虐倾向。哪怕当年因苏夫人亡故,年少时的苏涿光郁郁寡欢,也从?未有意这样作?践自己。


    苏涿光生有傲骨,是?对此等行径不屑的。哪怕欲追随亡母而?去,他亦是?宁可折戟沉沙,殉身于沙场。


    殊不知,这是?苏涿光对自己的惩罚。


    苏涿光淡然说着:“有话就说,没话走人。”


    季琛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才得以平息-


    京中某处,闲云不成雨,故傍碧山飞。


    “废物!”


    一道喝声穿过庭院深深,抖落枝头残雨。


    方杳杳居高临下地望着叩首在前?的暗卫,那圆净面上此刻显着几分?阴郁,她沉声说道:“我问你?,昨夜我让你?端给太子殿下的酒,怎么毫无?作?用?”


    暗卫将头埋得更下:“主…主子息怒……”


    “昨夜小的本是?要?给太子殿下送去的,结果中途被宫人当做献酒的叫住,一并?给了我好几壶酒……那酒都是?献给权臣贵胄的,毫无?差别,小的一时没能分?清…许,许是?送错了…”


    方杳杳脸色愈冷,这才明了来龙去脉,她怒极:“那你?为?何不早说?”


    她好不容易在这中秋宴赏会上,以精心准备的才艺博得了皇后娘娘青眼,哪曾想半道杀出个本是?无?法参与宴赏会的周姝,将风头尽数夺了过去。即便她怀疑是?乔时怜为?周姝作?假,可她没有证据。


    就连秦朔也不知怎的被鬼迷了心窍,竟对周姝另眼相?看。


    她为?了秦朔,再三放下尊严。可到头来,秦朔根本不把她放心上。


    她对此心怀怨怼。


    是?以彼时方杳杳望着闷闷饮酒的秦朔,计从?心起,吩咐暗卫扮成了宫人模样,为?秦朔送去她备好的药酒。这酒,是?她费尽心思才寻得,初尝时并?不猛烈,会随着时辰推移,药劲越发汹涌。


    但她掐着时辰,刻意接近秦朔之时,却发现?他根本未有反应。甚至因其心情烦躁,秦朔推开了她,冷言以对-


    与此同时,将军府。


    季琛将他洞悉的一切和盘托出,“事情就是?这样,那方杳杳偷鸡不成蚀把米,离席的时候脸色可难看了。”


    见苏涿光默声而?立,仍是?心绪不宁。


    他悠扬着语调续道:“我可是?循着蛛丝马迹,才找到了罪魁祸首。你?倒好,我这一上门来,连杯水都不给请我喝,还摆着架子不理人。”


    苏涿光简言答道:“在想事,没空。”


    季琛嘁了一声:“想什么?你?如?今还能有什么心事?我瞧着你?二人琴瑟和鸣,感情至深。昨夜你?在宴中不适之时,她可比谁都着急。”


    “主子!主子!”


    风来的嗓音不合宜的闯入。


    苏涿光皱起眉:“什么事?慌慌张张。”


    风来哆哆嗦嗦禀道:“不好了…少夫人,少夫人她……”


    第36章 36 、散心


    京郊外, 一小丘峰顶。


    云山青,暮霭沉沉,风凛凛。


    一纤薄身影静坐小亭凭栏边, 望着远处苍茫渺渺,云起云落。


    乔时怜已在这里待了好些时辰。


    她今日过午后才苏醒, 只觉浑身似是散了架,酸痛不堪。此后她瘫软在榻上半晌, 直至秋英担心不已, 入寝服侍她梳妆,乔时怜始才从昨夜疏狂里回过神。


    “少?夫人,咱们出来有些时候了,还不回府吗?”


    西风候在一旁,忍不住出声问她。即使神经粗条如她,也看?出了乔时怜的异常。今日乔时怜提出想去散心, 西风还以为是同少?将军一道, 二人携手闲游。出门之?际,才发觉唯有乔时怜一人。


    一日将过,乔时怜不曾展颜半分, 其哀眸凝眉,神情悒悒。


    “我见这?秋意?正浓,风也清凉,想再多待一会?儿?。”乔时怜随意?找了个借口。


    西风得到乔时怜答复时, 心下疑惑更甚。她记得, 从前?少?夫人并不这?般伤春悲秋。


    西风忆及当初自己接到苏将军命令, 将往乔家成为新主?子的暗卫时, 她潜意?识里有些抗拒。她觉得姑娘不过是个羸弱盈盈的女子,好生麻烦。当然想去这?般想, 应尽的职责她也不会?落下。


    但?正是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弱女子,为了给三暗卫准备见面礼,不辞劳苦地跑遍京城,寻得上好的护甲作礼,此后还至京郊寺庙求得护身符赠予他们。


    “你们保护我,这?些东西保护你们。”


    这?是彼时乔时怜柔柔笑着,把赠礼给他们时所说的话。还扬言,若他们不收下,她便不认他们做她的暗卫。


    西风想,她活了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有人想要保护暗卫。暗卫生来的职责,就是在不见光的天地,死忠于主?,哪怕喘着最后一口气?站不起来了,所剩残躯也得挡住伤害主?子的一切。


    被训成世间?最冷硬的刀,竟有一日会?为人在意?。西风无?比动容,连着东北风二人亦然。


    可就是这?从前?□□风的人,如今连着笑也勉强。西风不由为其揪心起来。


    “府上大?夫叮嘱过,让您少?吹些风,否则容易着凉。”


    西风话毕,又试探性提着话茬,“要是您又病了,少?将军他…”


    “西风。”乔时怜打断了她未完的话。


    西风当即会?意?。看?来这?心症的结,是少?将军引起的。


    随后她暗自理着满肚子的措辞,又回想着话本里那些安慰人的桥段,效仿着对乔时怜道:“少?夫人若有愁绪难解,可以说给我听。东北风他俩大?男人,瞧着就是不会?安慰人的。”


    旁处守着的东北风二人闻言垮了脸,但?顾着大?局,他们也未吭声。


    不知过了多久,微不可闻的叹息声掠过,乔时怜低落的嗓音道来:“西风,我曾经…做过一个噩梦。”


    西风点点头,“嗯我知道。我刚到相府的时候,就察觉少?夫人晚上睡不安稳。有次少?夫人夜半醒来,发现屋里烛火全熄了,被吓得够呛,我当时听到少?夫人惊叫,还以为有刺客。”


    彼时她险些以为乔时怜有什么怪癖,入睡时非要将屋中?火光点得通明。


    乔时怜续道:“那个梦里有很?多人,他们都待我很?好。哪怕我对他们说,我想要天上的星子,他们也会?想着法子为我摘来。”


    西风眨了眨眼,“既是如此,为何还会?是噩梦呢?”


    “因为他们就是太好了。”


    乔时怜出神地望着渐暗的天色,“好到让我盲目自信,天真地以为我可以安心拥有这?一切。但?后来一朝清醒,我才发现这?些东西无?时无?刻不让我难熬。”


    西风若有所思,“这?些好都是假的、骗你的吗?”


    乔时怜摇摇头,“不,这?些都是真的,所以才会?是噩梦。如果一开始就是假的,失去也无?可厚非。但?从始至终,他们对我的好是真的,这?个梦再上演无?数遍,他们还是会?对我好。”


    西风问:“那到底为什么会?变成噩梦?”


    面对此问,乔时怜默然良久,她才幽幽答言:“人的心往往会?在乎很?多东西,但?总会?有遇到有所抉择时,然后便会?不得不放弃一些在意?的,而我就是被他们放弃的那一个。”


    她的声线极为沉静,像是早已接受这?话中?种种,任随心口寒凉恣生。


    却未见,离小亭不远之?处,落枫飘零,一人藏身暗影里,眸中?含着浓重情绪。


    东北风二人先是听闻有人接近,而待看?清来者,他们又别过头去,假作未见。


    苏涿光徐徐走近,目光半分不移地凝望着她。其间?对话,一字不落地被他听了去。


    所以她不安,是源于此吗?


    她害怕待她好的人,最终仍会?弃她而去。


    西风沉吟道:“少?夫人是觉得,少?将军也会?如此吗?”


    “我不知道。”乔时怜实诚答着。


    她又怎会?明了他的心思?她觉得,她委实猜得有些累了,也不愿再去猜了。终究他是抗拒于她的。


    似是瞧出乔时怜的伤怀,西风接着劝言:“少?夫人,您难道看?不出来,少?将军待您的特?别吗?少?将军回京两年,苏将军一直为他的婚事愁心,他却无?心娶妻,父子二人为此吵架屡见不鲜。”


    “为何无?心娶妻?”乔时怜问。


    “不知道。但?因为少?夫人,少?将军这?么多年第一次主?动和苏将军说话,甚至打破原则娶您为妻,少?夫人难道还觉得少?将军对您心意?尚浅吗?”


    西风言罢,明显察觉乔时怜神色有所动摇,她趁热打铁,“再说了,少?夫人梦里的那些人,不管他们是何身份,往后又不是作陪相伴您余生的人,少?将军才是。少?将军怎会?一言不合就像他们一样弃您不顾呢?”


    一语点醒梦中?人。


    乔时怜心头一凛,俶尔反应过来她与苏涿光是夫妻关系,利益与共,是与他们有所不同。


    她发怔之?时,忽见西风脸色骤变。


    接着西风讪讪笑着,望向她身后道:“少?,少?将军…早啊。”


    乔时怜蓦地转过身,正对上苏涿光的面容。


    她当即不自然地挪开眼,“你……什么时候来的。”


    苏涿光谶言:“刚来。”


    乔时怜侧过身遥望长天秋色,袖中?指尖反复挼搓着,“你来做什么…”


    却听他语气?极其认真,“我夫人丢了,来找。”


    此番苏涿光没有胡诌,那时风来急急来报,说的是少?夫人离门而走,不知去处。连着秋英也慌张禀言,说少?夫人情绪低落,整个人失魂落魄,尤为反常,忧心她不见人影是去寻了短见。


    所以短短半日,他不吝内力?疾驰于周处,寻遍了整个京城,才在此处找到她。


    乔时怜尚因他唤得越发顺口的夫人二字发呆,又听他于耳畔道:“下山路陡,我抱你?”


    她下意?识后退了半步,玉首轻摇,“不…不用,西风也可以的。”


    苏涿光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但?他未强求。


    偏偏西风插言:“少?夫人,我昨夜睡觉压着胳膊了,现在还疼着呢。”


    话毕西风还装模作样地欲抬起手,又眯着眼似是忍痛中?未能抬起。


    东北风二人同时向其投来赞许的目光。


    闻及此,乔时怜正要把回绝的话向他道出口,苏涿光上前?一步,嗓音低沉:“可我想抱你。”


    她恍觉自己应是听错了话。


    她第一次听他说出“他想”,没有让她去猜,直白道出他所想。


    “…为什么?”她哑然问出话。


    “想就是想,何来为什么?”苏涿光问。


    言下之?意?,他想抱她,仅仅因为他想,是出自内心纯粹而最真实的欲念。


    踌躇之?中?,乔时怜仍旧心软了。她回牵住他的手,由着他躬下身把她轻轻抱起。


    这?相拥,是他昨夜欠她的-


    及回府,金乌沉西,月浸秋霜。


    夜时,乔时怜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掀被上榻之?际却发现枕边有一琉璃小瓶。


    显然,她从未见过此物,也不知是何而来,便问向屏风外的苏涿光,“这?个是什么?”


    苏涿光许久才理好寝衣,回至榻边瞄了眼琉璃瓶,简言答之?于她,“药。”


    “我意?思是,这?什么药?”


    乔时怜瞧他模样觉得有些奇怪,今夜他所着的寝衣略显臃肿,看?起来很?违和。但?她以为是他惧寒,眼见天凉,他里衣较厚的缘故。


    苏涿光绷着嘴角,“…给你用的,早上涂过了。”


    乔时怜不禁忆及今早醒来时,她见着自己浑身青紫不一的痕迹,吻痕、咬痕,甚至是掐痕,处处尽是。她强忍着羞耻,想着她身上的伤未有药膏涂抹的痕迹,“我身上并没有……”


    但?话还未完,她猛然意?识到醒时身下那诡异的滑腻。


    她霎红了脸,抓起手边的枕头便用力?往他扔去,“苏涿光!你流氓!”


    苏涿光接住枕头:“……”


    是她要问的。


    少?顷,乔时怜裹着锦被,顶着云霞漫生的面颊,又忍不住好奇问:“你,你怎么会?有这?种药啊…”


    毕竟苏涿光之?前?不近女色,家中?竟还备了此药。


    “成婚前?,姑母派人送来的。”


    苏涿光随之?上了榻,倚身于床头,望着缩成一团的她:“还疼吗?”


    乔时怜拽着锦衾往上拉了拉,遮住了半张脸,她闷声道:“我不是很?想说。”


    她会?抑制不住地回想起昨夜那等疯狂。到最后,在那极致感官之?下,她已辨不清受不住了多少?回,也不知这?长夜究竟何时能结束,只是她半丝力?气?都没了,嗓子也发不出声了,他都不曾停歇。


    苏涿光见她如此,欲抚其面容的指尖悄然往回屈,“那你自己记得上药。”


    但?见她不回音,他又道:“如果你想,我帮你也可以。”


    乔时怜想也未想:“不可以!”


    她简直难以想象,苏涿光这?样冷漠疏淡的人,竟会?给她……这?般想着,她又不知觉地羞烫了脸,埋在锦被里的头越深。


    苏涿光深邃的眼眸掠过案处未挑熄的油灯,随后他躺下了身,“歇息吧。”


    乔时怜此番已睡不着了。尤其是在渐渐回忆起那时她意?识模糊,苏涿光抱着她做了什么后。若她没在做梦…他似乎亲自为她沐浴清洗了一遭……


    如此羞人至极,让她觉得又有些头晕目眩起来。


    “苏涿光…”她挪身凑近,扯了扯他的袖口。


    他紧阖着眼,嗯声应了她。


    “为什么你那时要推开我…”这?是她昨夜极为在意?之?处,她寻不到答案,也不知缘由。


    乔时怜久久未得他出声回答,他似是睡着了。


    她失落之?余,翻身往床榻另侧而去。


    难道他内心还是对她有所抗拒,所以不由自主?地想推开她?


    乔时怜抿着唇,伸手抓着锦衾一角把自己裹得更严实了几分,却是倏忽发觉指尖传来异样之?感。


    第37章 37 、羞赧


    流月行云, 风烟俱净。


    昏黄烛火里,乔时怜瞥见指腹处附着的殷红之色,忆及她此前?所及之处, 是苏涿光的衣衫。她心头一紧,连忙掀起锦衾查探, 始才发觉他后背血色未消,浸湿了寝衣。


    ——是血。


    刺目鲜红里, 乔时怜慌了神, 她连忙轻摇着?榻上面色惨白的人:“苏涿光…你快醒醒!你流了好多血!”


    她这才知,他非是因睡着了不应她的话,而?是后背有伤,血尚未止,失血过多昏了过去。


    “这是昨夜泉石划伤…”


    乔时怜喃喃自语着?,一面解开他的系带, 发觉那寝衣下是缠绕的厚厚纱布, 她疼惜之下,又嘟囔着?,“还把自己缠得跟个粽子似的, 觉得我那么好骗嘛…”


    随即她深深望了眼苏涿光,话又一转,“我也确实?好骗,你抱我下山走了一路, 我都?没有察觉。”


    他有心相瞒于她, 不曾展现分毫。


    不多时, 乔时怜把他小心搀起, 她深吸了一口气,褪去其染红的寝衣, 解开层层纱布,接而?她惊心于入眼的血肉模糊。


    她依稀记得,昨夜他的伤并没有这么重,且按理说这伤算不得深,早应结痂,不会至今仍血流不止。


    她吩咐侍女打来热水,以热帕缓缓擦拭之时,却闻他低哑的嗓音传来,“我没事。”


    乔时怜默声盯着?不知何?时醒来的苏涿光良久,撇了撇嘴,“是不是在你看来,快死的那种才算有事?”


    苏涿光察觉她话中隐有愠意,知她是心切于他。他偏过头,恰见她桃腮略鼓的恼样,他郑重强调道:“我不会死,这些只是小伤。”


    腐生膏至多作用一日便?会消停,纵然那持续的疼痛不会因此缓解,只能待着?毒性慢慢退去才会减轻。


    她确实?有些气恼。她如此关心他,他却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还有意瞒着?她。


    “那疼吗?”


    乔时怜指尖轻轻摩挲过他纵布的伤口外缘,亦不自觉地抚着?那些陈年旧疤,条条道道,粗粝不平。


    “不疼。”


    他只是觉着?在那疼痛之中,她温凉指腹徐徐掠过的感?官更甚,腐生膏的作用在这之上,不值一提。


    在他看来,这本就是他对于自己的惩罚,是做错事后用于警戒自己,时时提醒之用。就像军营之中有军纪,有人犯错领罚是为常事,他对自己亦有准则,而?他从未想过以此来使?苦肉计博得她的同?情。


    乔时怜驳道:“你骗人。”


    她分明见着?,他后背不时轻颤着?,明明是在极力忍受着?疼痛。


    苏涿光折过身?,垂面在她额头吻过,只落下一须臾便?起身?挪开,轻得似是生怕惊扰了什么,慎之又慎。


    “这样就不疼。”


    额间的吻如不经意间拂落的薄雪,乔时怜还未留神,它已消融无形。


    而?反应过来他的动作与口中道出?的话,乔时怜微嗔道:“你你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样…了!”


    这样“拨云撩雨”,她没好意思径自说出?。


    苏涿光答道:“从你看的那些话本学的。”


    她这般喜欢看那些话本,闲时还会同?西风聊着?其里内容。他想着?上面的一二情节,就照着?做了,难道她反而?不喜欢?


    她却想着?,他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无赖了?


    乔时怜别过头,把伤药塞进他手里:“少来。快去上药,我让秋英进来把被褥换了。”


    话落时,她将要离去,苏涿光抬手勾住了她的衣袖,“可我够不着?。”


    乔时怜不解道:“够不着?什么?”


    他目光淡淡往后,移至背出?伤痕:“上药。”


    乔时怜点点头:“那我去唤兰泽。”


    但他仍不肯撒手,“…兰泽近日风寒,我允她早些歇息了。”


    乔时怜虽不知兰泽何?时抱了恙,但思来想去,苏涿光也不让别的侍女近身?,故她只得坐回?榻边,亲自给苏涿光上药。


    拨开瓷瓶的间隙,她偷眼打量着?眼前?人。她总觉得眼前?的苏涿光,和那日在瑶光宫醉酒时有些相近。


    也是这般,格外黏她,甚至有些…“可爱”。


    当?然可爱一词与苏涿光本人毫不搭边,只是乔时怜私心觉得,他反常起来,倒是没那么遥不可及,会做出?一些看似不可思议的事。但细细想来,这些事在别人看来再寻常不过。


    此番她对他瞒着?伤势之事,心头依旧怀有几分怨念,她上药时一面嘟囔着?,“我下手没轻重哦。”


    苏涿光侧着?身?,视线正能对上她一丝不苟上药的面容,他从容颔首:“嗯。”


    乔时怜见他极为镇静,心道这人真是冰碴子堆积成的吗?明明有血有肉,怎么好似察觉不到疼痛一般。即便?她刻意放轻着?动作,但她仍不忍细看那血肉淋漓。


    她随意搭着?话:“我也不太会照顾人。”


    像这给人上药的行径,她确实?是第一次。


    苏涿光将她稍显笨拙的动作收于眼里:“嗯。”


    乔时怜回?想起适才他在她将离时,即刻勾住她衣袖的模样:“你其实?就是想让我留在这里陪你,对不对?”


    苏涿光仍在看她:“嗯。”


    乔时怜抿紧唇,不满之色彰显,“你能说点别的吗?”


    他沉吟道:“在想东西。”


    乔时怜顿住了动作,尤为疑惑:“想什么?”


    “想…”


    他只道出?一字,便?生生止了口。


    乔时怜觉得他过于反常,也未强求:“不想说就罢了。”


    她知这人生来就不善表露心迹,虽则很多时候,她都?想剖开他的心瞧瞧,他究竟是何?想法。


    苏涿光转过身?移近,平然无波的眼端看着?她,冷峻面上浮现几分不明情绪。


    倏忽拉近的距离让乔时怜有些不知所措,但她见他只是凝睇着?她面容,什么也没做。足足有半刻静望,二人亦默契地未言,她莫名觉得那目光灼热,不由?得让她扭过头避开了他。


    而?他忽的说:“想说,对不起。”


    他…在为昨夜的事道歉?


    须臾间,心口如有决堤,乔时怜随之潸然泪下。


    接着?苏涿光把她拥入了怀里,一夜酸楚与委屈终是寻到了宣泄口,她哭得越发厉害,到最后更是纵声抽噎着?,似是要将种种郁结排解。


    她这一世回?来哭得虽多,却从未有一次放声。


    仿佛有着?诸多看不见摸不着?的限制,束着?她连哭也只得默然无声,克制强忍。


    苏涿光听着?她愈发伤心的哭声,将她抱得愈紧,试图让她从不安中走出?。


    良久,他在她耳畔道:“很久没有纵马了,歇息两日,我带你去。我知京郊有处地适合,届时带着?野风,它最近也闲得快把马厩拆了。”


    乔时怜始才抽抽搭搭地从他怀里扬起面,忆及此前?自己心情低落时,他就是这般安慰她,让她得以从前?世背弃结局被重演的困境里,纾解心怀。


    她也确实?许久没有纵马长?奔,游目骋怀,近些时日尽是在这座繁华过眼的京城里,被锢住自由?。


    她低低唤着?他:“苏涿光。”


    苏涿光嗯声应着?,“我在。”


    乔时怜仍带着?鼻音,她弱声恳切道:“如果你以后想丢下我,一定要对我很坏很坏。”


    这样她就不会为此难过。


    她心思太过于敏感?,活得小心翼翼,极度缺乏安全感?之下,让她很难再去信谁不会将她抛弃。


    “首先,我是你的夫君。”


    苏涿光望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语气坚决:“其次,我也不会这么做。”


    乔时怜耷下眼,“那你别再推开我…”


    得来的回?应是,苏涿光揽着?她的腰往怀里抱得更深。他低头吻住她眼角涌出?的泪,唇畔掠过她濡湿的睫毛,他又再舔尽那咸涩,动作轻缓,温情脉脉。


    他能真切感?受到她浑身?发颤,藏于情绪汹涌下的不安展露无余。而?他只得通过这样反复亲吻的方式,尽量让她安下心来。


    唇间相接,他不急着?去探那檀口内的温热,如此蹭贴时,反是惹得她迫切伸出?小舌,生涩地引着?他来交缠。


    他很快如她所愿,偏偏落向别处的吻克制又隐忍,她轻哼着?嗓音,似乎对此有些不满。


    乔时怜只是觉得他此番过于慢,把她置向煎熬难捱之境,她难忍这令她百骸发麻的感?官,漫长?而?极为难耐,总是让她想要去寻求另种刺激,去将这揉碎,冲溃。


    更声起,烛影摇曳。


    她已在意乱里,不自觉躺回?了锦衾间。甚至也未留意自己的心衣何?时被掀起,随即而?来的是让她遽然尖细似线的嗓音。


    她几近喘不过气,试探性问着?他:“你…是不是又要…”


    他为之作保:“只是吻你。”


    闻言她松缓了心神。不论?如何?,苏涿光在这方面从不会骗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她觉得自己还不能在这短短时日内,再次承受苏涿光。


    在了解房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后,乔时怜虽不再对此恐惧,但经那等长?时无度,她有些难以接受。比起这位骁勇善战的少将军,她不过是江上一叶扁舟。


    发怔之时,她浑然未察觉他吻得过于远了些。


    直至炙热而?落,她脑子里的弦蓦地崩断了,唯余空白,连着?欲急喊出?声阻止的话都?戛然而?止。


    她顿时睁大了美目,指尖攥紧了锦衾,抑制不住地退身?往回?缩。


    但她很快发现自己逃不掉,意识飘离间,她拉起被角蒙住了头。殊不知这般没了视觉凭靠,剩下的感?官更为猛烈。


    半个时辰后。


    香炉间,灰烟缭绕,苏涿光取了些许安神香而?焚,旋即走回?案处。


    “苏…苏涿光!!”


    乔时怜不知恨声喊了他多少回?,她欲哭无泪地躺在榻上,面颊至脖颈处,绯色迟迟未能褪去。


    她简直羞得无地自容,想要拿块豆腐撞死的心都?有了。


    一想到他那从始至终冷冽如霜的面容,竟对她做出?如此秽然不堪之事…乔时怜觉得她快要疯了,这让她以后怎么想他?


    苏涿光正于案处熟稔地缠着?纱布,他听闻她咬着?他名字的羞愤之声,沉静应道:“我下流,流氓,登徒子。”


    “你…你…”乔时怜结舌。


    他把她想说的话都?说完了,她说什么?


    随后苏涿光回?至榻边,那面容濯雪,端端的跟素日无异,好似此前?那等事跟他毫无关系一般。


    “好些了吗?”他问道。


    乔时怜闷声道:“有什么好不好的…”


    她极力控制着?自己不去看他的唇畔,否则半个时辰前?发生的羞耻至极的事,她将挥之不去,时时回?荡在脑海里。


    苏涿光续道:“我说的是,你疼的地方。”


    乔时怜:“……”


    “不好!”


    他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再提这等羞事,她又想拿枕头砸他了。


    苏涿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那再试试?”


    第38章 38 、马背


    是日, 水天清话,沐露梳风。


    苏涿光应了乔时怜,今日要带她去京郊外纵马散心。


    将军府内, 早膳用过?后,乔时怜步于马厩旁, 盯着昂首雄立的野风,那鬃毛于晴色潋滟下油光水滑, 健硕的体格很难不引人瞩目。


    她不由得想起那时九暮山上, 因一场乌龙,让苏涿光教了她骑马。


    想来季琛所说亦是有迹可循,他确实是喜欢她的。否则他这样一个待人冷情的少将军,怎会如此耐心教她?


    乔时怜又再想起那夜卧房内,他虽是如他所言,作保了只是吻她, 但却未说他会吻何处。今时她仍觉羞愤不已。


    这般想着?, 她小声嘟囔,“苏涿光待我是挺好的…但他如今真是越来越无耻了,那会儿在九暮山我竟没能看出他私下这么…”


    这么狂浪。她想了半刻, 才得出这么个词去形容他。


    随后乔时怜至野风跟前?,她伸手抚摸着?马首,今此天光之盛下,她才得以见到, 马儿皮毛处亦有不少旧伤疤痕, 深浅不一, 和它的主人别无二致。


    她轻轻摩挲着?, 试图从那雄姿之中,想象苏涿光于西北军营驰骋沙场的模样。


    “你说…西北到底是什么样?你和他在那里过?了这么多年, 我全然不知,那是个什么地?方。”


    她只能从古籍上的片言,与他人口述去描摹出那等?景象。


    “虽然人们总说,那里只有万顷黄沙。可我前?些日听兰泽讲,说西北辽阔无垠,夜里的荒原,有近得触手可及的星子,和京城截然不同。”


    野风不时低鸣出声,似在回应她的话。


    她喃喃着?话,“野风…他那么喜欢取名带风,是因为风行千里,无所束缚吗?”


    “以及暗卫里为什么有东西北风,没有南风?”


    ……


    不远处,苏涿光展开指尖密信的同时,乔时怜自?言自?语的话亦被他尽数听了去。


    她怎么和野风都能搭上话?还这么多问题。


    少顷,乔时怜见苏涿光阔步而来,“走吧。”


    他今日着?了一身?墨色锦袍,皮革系身?,恰能衬出其窄瘦之腰,不难想象衣下紧实流畅的线条。当然因乔时怜这几日为他换药,把其上半身?窥探得无余,这才有了足够的想象空间?。若往下说了去,她还没敢有胆子看。


    “你没有备我的马吗?”乔时怜见他空手而来。


    苏涿光径自?拉起野风的缰绳,“野风说它想跟你在一起。”


    乔时怜:“?”


    他大白日的在说什么瞎话?野风还能口吐人言不成??


    但见野风极为通人性地?扬了扬马首,往她手边蹭了蹭。


    乔时怜:“……”


    这主马二人,是提前?串通好的?


    苏涿光续道:“你敢和野风独行的话,我也可以骑别的马。”


    乔时怜当即应话,“那还是不了!”


    虽然她对这功名赫赫的战马心怀敬仰,但她也清楚这马脾气极烈,上回她在九暮山行宫后的林子同它亲昵,纯属是她福大命大,没被野风一蹄子给撅死。如今哪怕她和野风算是相?熟,她也不敢独自?一人骑它-


    至曦光渐明。


    京郊处,马蹄踏过?遍野桂子,余留一段残香。


    马背上,乔时怜自?然地?依偎在苏涿光的怀里,极目远处霁景澄秋。


    她正是舒缓心神?之际,忽听身?后苏涿光的嗓音落入耳边,“大晟的西北接壤乌厥,多年前?边境一直冲突不断,频发战乱。”


    乔时怜一怔,他怎的突然提起西北之事??


    苏涿光接言:“因西北风沙过?盛,水源稀缺,粮食匮乏,乌厥人仍留有部落抢掠的野性,便频频攻打大晟。一来,战争可以消耗他们的人口,减轻负担;二来,若打赢了占据城池,他们就能得到水源和粮食。”


    乔时怜少有接触这些战事?,细听下又问:“那西北岂不是很乱?”


    苏涿光答道:“如今西北战事?暂平,乌厥使者和大晟谈了和,双方互通往来,倒是渐成?了繁荣之地?。人们以物易物,换得水粮,渐渐厌弃了无休止的战乱。”


    末了,他垂下面,温温鼻息拂过?她的鬓角。


    她听他说:“那里往来许多面貌各异、身?怀奇技的西域人,你若想看,我可以带你去。”


    乔时怜道出心中所想:“我只是想看看,你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地?方。”


    若说那些新奇的人或地?,纵然她感兴趣,也不会想着?跋山涉水,去那千里之外?。她想着?,唯有因那是苏涿光曾长居之地?,她才愿意去探看,去了解他的过?往。


    却未见那抓着?缰绳驰于山野的人,惯于淡漠的面容上,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苏涿光良久又道:“东西北风,没有南风,是因为南风多年前?殉身?于战场。东南西北四人都是因战事?流离的孤儿,我收养他们并训成?暗卫,他们四人一起长大感情要?好,南风之死,导致三人情绪过?激,不宜再披坚执锐,守卫城池,所以我便把他们送回京城将军府。”


    苏涿光语气极淡,想来战场上刀剑无眼,殉身?此等?沉重之事?,兴许在他这久经沙场之人看来,再寻常不过?。乔时怜想着?,不免为之动容,他见的生?死太多太重。


    她恍神?之时,猛地?反应过?来。


    等?等??他这不是在回答她之前?在马厩边上自?言自?问的话吗?


    乔时怜僵着?身?,回过?头看着?他,“你,你什么时候听到我和野风说话的?”


    苏涿光面不改色,“在你说‘苏涿光待我是挺好的’的时候。”


    乔时怜:“?!”


    那不是后面她骂他无耻,私下狂浪…全被他听见了?


    若非在马背上无处可去,她觉得她都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了。


    乔时怜强作镇定,“…我说我不是有意骂你的,你信吗?”


    苏涿光颔首:“嗯,你骂我都是出自?本能。”


    乔时怜:“……”


    他怎么还故意曲解她的话?


    她恨恨地?抬手掐在他腰间?,以表达自?己的不满,却是正逢野风撒欢似的从一泥坑跃过?,她摇晃之下手一滑,解开了他鞶革上的带钩。


    苏涿光觉着?腰间?衣衫一松,他默然半刻后道:“……乔姑娘,这是在马背上,不是在家中卧房。”


    他竟以为自?己色胆包天,在这山林荒野的马背上欲行那等?事?吗?她怎会是这样的人!


    乔时怜面颊滚烫,拽着?他的带钩心怀愤懑,“这是意外?!”


    她连忙捏着?带钩为他扣上。但此番行着?山路,加之野风亦久久未疾驰于野,心情甚佳,马蹄扬踏间?极为兴奋,颠簸之下,乔时怜几番欲把带钩重系,都没能将其扣好。


    苏涿光察觉那纤手胡乱地?在他腰腹摇来晃去,惹得他难以集中注意行驰。偏偏她低头躬着?身?,由?着?天光落在她洁净如瓷的玉颈处,勾勒出细长昳丽的线,引着?他的目光反复落在其上。


    未几,她捏着?带钩的手,随着?摇晃不自?觉下移得越发过?分。直至不经意碰到硬实之处。


    苏涿光:“……”


    虽知她不是成?心的,但这无疑是在磨着?他的忍性。


    秋浓处,山风撷凉,拂着?他渐生?的燥意。


    却是在漫山赤色染枫里,将她颈间?光洁衬得愈发惹眼,诱使着?他挪不开眼。少顷,他喉结微动,几近是不由?自?主地?稍稍垂首,吻在了她后颈。


    忽逢灼热掠过?被风吹凉之处,乔时怜顿时脊背发麻,旋即她正欲出声阻止他,她感受到他轻咬了咬,似是把她衔入口中,在这马背之上。


    随着?他似舔似啃的动作愈重,乔时怜酥.软了身?,半倒在他臂间?,又因颠簸不稳,她紧紧抓着?他的衣衫,生?怕不慎摔下马背。纵然她知他会把她护得周全,但此等?情景之下,她的感官只剩下疾驰的马,与他滚烫的吻。


    刺激之至。


    好不容易有了喘.息的间?隙,她婉声求着?他:“苏…苏涿光,你让野风慢些好不好……”


    却听苏涿光低沉着?嗓音:“我控制不住。”


    事?实还真同他说的相?差无几。先前?他本还可以拽住野风,但经由?乔时怜无意间?的撩拨,苏涿光没忍住腿处用了力,惊得野风越发往前?疾冲着?。没把二人甩下马背,全凭苏涿光在亲吻之时,分心操控着?缰绳。


    乔时怜以为他故意拿野风当借口,是嫌亲吻还不够,她便又再攀着?他的肩蹭起身?,勉强稳住身?形,主动吻在了他的唇边。


    苏涿光本是在这分开的须臾强行让自?己清醒了几分,欲拉着?缰绳让野风安定下来停靠。哪想她再度迎了上来,温温兰息缓缓扫过?他的侧脸,她带着?几分羞涩,轻而易举挑弄着?他的唇齿。


    如此一来,他便是想勒马而止都没了心思,只得勉强拉着?缰绳驰于山间?阔地?。重山似画,曲曲如屏,迎面清风容与,听着?她轻哼的细音,他的气息亦渐促。


    他忽觉自?己明知野风性情,今日闲游依旧择了以野风带她同骑,是个错误的决定。


    毕竟将军府马厩里的马众多,野风不仅性烈,还极为跳脱,每每见着?新鲜事?物便尤为兴奋。当下他与乔时怜这等?情形,野风这等?性子,无疑加大了他策马难度,极为麻烦。恍神?之际,她掌心不慎压在了马鞍某处。


    因野风行驰过?快,乔时怜本是摇摇欲坠。虽有苏涿光双臂相?持,但她缩在他怀里亦极为紧张,慌忙中,她不知自?己触及的是什么,回想那夜在冷泉旁阁间?发生?的种?种?,她想不知都难。


    “你…你……”她磕磕巴巴着?话。


    乔时怜灵台一片空白,失语般地?不知该作何言说。


    却不想他未引缰绳的手回握住了她,那修长如琢的指节轻覆着?,其上长年习武用兵而成?的茧摩挲着?她的手背,微痒。


    眼前?两侧枫林往后倒驰,化作朦胧红影。秋色正浓,乔时怜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熟透了。


    苏涿光端看着?她的面容,那粉霞泛着?的面颊极具妍丽,他移近她耳畔,悄声说了一句话后,那若芙蓉之面肉眼可见的羞红欲滴。


    乔时怜似懂非懂,讷讷问着?他,“怎,怎么做?”


    她尚是在懵懂的边缘探知,也愿意让苏涿光耐心地?教她引导她。


    她抬眼看着?他俊美无俦的脸,眉眼含着?生?来的疏淡,永远镇静,从容不迫,不论处于何种?情形。却偏是这样一张脸,方才在她耳边说着?羞人的话。


    他握着?她的柔荑相?授,半晌后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若不愿,随时可以停。”


    乔时怜轻点了点头,忽觉几丝凉雨润了面容。


    秋时微雨骤至,陡然让二人回过?神?。


    天色倏然晦暗,山林空蒙,雨膏烟腻。


    苏涿光见之皱起了眉,他瞧着?她青丝已是洇湿,当即抬手把她面容护在怀里,提起缰绳转了向,“先寻个避雨之处。”


    不多时,山腰处现出一矮方木屋,浸在烟蒙雨里。


    乔时怜知,此处山上有座妙善寺,山腰这里设了给香客临时休憩歇脚之所。待二人进了木屋,其里空无一人。眼下正逢雨至,想来也没什么人上山拜佛。!


    屋内一分为二,中处以屏风相?隔,陈设简易整洁,置有蒲团、木榻等?供人休息之处。


    乔时怜安坐在木榻上,忆及方才在马背上所为,按捺下羞臊,鼓足劲问他,“我,我们还继续吗?”


    她并不抗拒与他亲密。更为重要?的是,越是在这些让她羞涩不已的行径,她越觉得心安。无口否认,她喜欢这种?相?互接触的方式来让自?己落得实处,驱逐那些让自?己不安的暗影。


    苏涿光觉得有些意外?。他本以为,她那般怕羞胆怯,能在马背上同他亲昵,全然是二人恰到好处的情动,让她暂且丢却心里包袱,顺着?他的提议做了下去。如今因雨打断了那样的氛围,想延续此前?,她定不会愿。


    不过?眼下毕竟不在府内,他也不会让她屈身?在此。


    故而苏涿光只是将她揽入怀里,低头吻住了她。那唇上还犹有微雨拂过?的凉意,他便徐徐舔.舐,渡得他的体?温。


    未几,祛了秋时寒凉,乔时怜在这吻里阖上了眼,耳边静得唯有他的声息,与她加剧的心跳。她亦悄然往下,碰及此前?她应了他之地?。旋即她明显察觉,他俶尔紧绷了身?,连着?气息有些紊乱,甚至随着?她的动作,喉间?发出极低之声。


    他的嗓音本就好听,如此这般,勾得她心底也痒痒的。乔时怜不由?得出了神?,原来男女?之事?,竟是如此让人心生?欢愉。她觉得很是奇妙。


    苏涿光亦切实感受着?她的举止,他回应得更为深重:“专心些。”


    却是在二人缠绵时,屏风外?传来有人前?来的动静。


    乔时怜心头一紧,陡然睁开双眼。


    谁?


    第39章 39 、木屋


    寒山半腰, 矮方木屋内。


    潇潇雨声不歇,来人入屋的动静尤为清晰。


    乔时怜屏住了呼吸,浑身紧绷。此番她睁开眼, 见着自己和苏涿光可谓之?旖旎的画面,顿时不由得面颊发烫。她正坐在他腿上, 他垂面恰吻在她半落衣襟之?下,春.光乍泄处。


    “有…有人来了。”她低声提醒着苏涿光, 轻轻捶打他的肩。


    惊慌之?中, 乔时怜忙不迭地从他身上爬下来,环顾着四周可避之?处。少顷,她拽着他的手便往边帘幔步去,适逢此处木柜旁有一狭窄空地,她不假思索地带着苏涿光藏了进去,借由重重垂帘暂遮住了身形。


    乔时怜心想着, 她和苏涿光二人如此放浪不堪之?行, 怎能?让别人瞧见?故眼下这般反应,她几近是?出自本能?地找了个藏身之?处,躲起?来。


    苏涿光:“?”


    他虽是?由着她如此, 但他总觉得?如此一来极为奇怪。他和她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即便在此私下举止亲密,收敛如常便可。怎的被她一藏,倒显得?他们是?在偷情一样?


    听着帘外由远及近的脚步, 乔时怜抬眼看着苏涿光略有不解的目光, 始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她只得?尴尬地笑了笑, 压着嗓音解释道:“…我?心虚, 怕人瞧见。”


    苏涿光盯着她唇畔仍润的水泽,“…乔姑娘, 我?是?你夫君,不是?偷情的汉子。”


    乔时怜恼道:“我?,我?是?被你亲糊涂了!”


    却听他带着灼息的低沉嗓音落在她耳侧,“那再糊涂会儿。”


    一吻至深。此番二人贴身在这窄缝里,她避不开,也躲不掉他的猛烈。


    乔时怜在他唇齿侵占的间隙,又顾忌帘幔外有人,刻意压着喉间细音。她生怕被人听到分毫,极度忐忑下心脏骤速跳动着。


    未几,她便窒息难耐,试图抬手推搡他,却发觉她亦被限制在这狭地,动弹不得?。


    她暗自想着,这人怎么?越发欲壑难填,在这等情形下也要吻她。她甚至害怕自己难以抑制的促然呼吸被人听见,届时若被人目睹她在此腻歪之?至,她恨不得?当场饮恨西北。


    苏涿光觉得?近来种种,不过是?食髓知味。


    从前他对外界各物,甚至是?女色,感?兴趣者廖廖,几近于无。照季琛的话来说?,便是?他苏涿光生来有着漠视一切的五感?。


    这些年若非有季琛,顶着苏涿光不耐烦的脸色整日碎碎念着,他恐怕比乔时怜还白纸一张。


    再往前的年月来说?,即使西北军营里偶有聊起?关于风月之?事的话题,也无人敢在苏涿光的面前提及。西北军营的主帅,何来闲时顾及战事以外的事?


    也只有她,唯独只能?是?她。


    当她开始出自心底欲望去迎合他,主动寻求他的气息去交织去相融时,他就注定要被她逼得?失控。不借外力一物,水到渠成。


    直至一声极为婉转的娇.吟传来,乔时怜陡然一惊,连着二人亲昵的动作都?被迫打断。


    这声音自然不是?她发出的,且传自帘幔以外,故只能?是?现下身处木屋内的人。


    乔时怜仰起?面,见苏涿光亦留意到外面的动静,但他此刻眉目覆着霜色,冷冽异常,仿佛因那声音打断了他与?乔时怜的吻而?不悦。


    她扯了扯他的衣袖,“外面他们…”


    他们是?在行那等事?


    苏涿光皱起?眉,“嗯。”


    乔时怜愁苦了脸,心头拔凉。听着外面的声音越来越不堪入耳,连着其间动静都?时而?清晰,时而?潺潺可闻,木榻吱吱呀呀作响,很难让她集中注意力。


    她后悔莫及,这下是?真出不去了。她怎敢在此香艳里现出身,带着苏涿光离开这里?她还是?头一次窥听到他人翻云覆雨,夹杂着半推窗边携来的潮湿,让她有些浑身发热不适。


    她偷眼瞄向?苏涿光,却见那面色沉静无波,未因外面发生之?事有何情绪浮动。


    “你不会…难受吗?”


    她低低问着他,她只是?觉得?在这被迫听他人云雨实在过于难受,惹得?她满面绯色。纵使她与?苏涿光圆了房,但也仅限冷泉阁间那一次,而?她那时心情低落,怀有抗拒,并未切实去体会这等事。


    如今此事在旁人处上演,至少她听来的千奇百怪声响,总让她不自觉地忆及她和眼前人发生的一切。在那昏暗马车,喜烛卧房,寒凉冷泉……


    一旁的苏涿光只是?觉得?吵闹过甚,听得?他心烦。更因他的耳力,他能?辨清那木榻上的男女是?为何人。他们断续的交谈之?声,字句落入了他耳中,深邃眸中寒芒乍现。


    而?乔时怜贴近窗边,耳畔尽有着淅淅沥沥秋雨声响,淆去了那对男女低语呢喃,唯有其中女子发出的尖细叫声刺耳。


    他回过神,垂眼见着昏暗角落里,她面颊通红的模样,尤为可人。他想着她把自己憋在这窄缝里,应是?早就撑不住,腿脚乃至浑身都?酸痛难忍了,他便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难受。”


    苏涿光思忖半刻,凭着他的轻功,趁着那对男女一心于床笫之?欢无暇顾及,抱她离开木屋不成问题。这样一来既可照顾她面薄不想被人发现,又可尽快把她带离这舒展不开的难受之?地。


    偏偏乔时怜会错了意,他分心想着离开路径以备施展时,听她柔声说?:“那我?…帮你?”


    话毕,她已付诸行动。


    苏涿光正是?挪步欲离,刹那又僵住身。


    她真是?会点火。


    及木榻响动渐歇,女子的嗓音软软传来。


    “殿下,可满意?”


    乔时怜为之?一怔。这声音,不正是?方杳杳么??此番那娇柔作态的声线,甚至与?前世她死后化作游魂,飘至落霞山别院时别无二致。


    紧接着是?秦朔漫不经心地问:“说?吧,想要什么??”


    方杳杳答道:“臣女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太子殿下能?够正眼看着臣女……”


    秦朔笑道:“你确实足够让孤满意。”


    帘幔后,乔时怜听之?只觉反胃欲呕。纵然如今她亦不再对秦朔有半分心思,但一想到方才听到的污秽之?音是?方杳杳,她难受得?要命。


    却觉攥紧的拳被一宽大温热掌心包住,苏涿光拂开她的指节,于她手心缓缓写着:有法子,让恶人自食其果。


    乔时怜尤为诧异。虽然苏涿光战功赫赫,官阶高至二品,但方杳杳为侍郎之?女,是?官家女子,亦不可轻易杀之?。


    她恨方杳杳,也恨不得?让之?经历前世她那样的痛苦。想到此处,乔时怜蓦地恍然,眼下不就是?正好的时机吗?


    见乔时怜意会,苏涿光接着在她手心写着:今日香火祭,朝中各员都?有上山。


    他顿了顿,征询着她的意见:你想怎么?做?


    这前半幅棋,苏涿光已为她设好。


    乔时怜一笔一划,在他掌处徐徐写着后半局-


    与?此同时。


    木榻边,秦朔看着为自己更衣的女子,微眯着眼望向?窗外灰蒙。


    近来他确实心情不佳,不过好在他身边并不缺消遣,让他能?暂时去忘却那些不愉快。


    只是?适才…他竟在外不起?眼的木屋里,似是?嗅到了乔时怜身上的幽香。她时时研制一些香露,那香露在京中除了她无人调配,故秦朔对此记忆犹新。


    所以他在和方杳杳行鱼水之?欢时,他捕捉着那似有似无的淡薄气味,下意识唤着身下人“时怜”二字。


    此番清醒回神,秦朔觉得?自己应是?太想要乔时怜而?产了幻。当然,他也不会去在意方杳杳有否听见,他于极致欢愉里喊出的名字。就算听见了,他亦无所谓。


    京中谁人不知他对乔时怜的心意?方杳杳千方百计想要接近他,就应当清楚他的心思。


    秦朔恍神之?时,听方杳杳忽的道:“殿下想要乔姐姐…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


    闻及此,秦朔心头一动,抬起?手握住了方杳杳为他理衣襟的指尖。


    “此话当真?”


    方杳杳趁势伏在了他肩头,“殿下,您可是?当朝储君…这天下以后都?是?您的,只是?一个乔时怜,如何得?不到?”


    “时怜已嫁给?苏涿光…孤与?她断无可能?。”


    秦朔面色一沉,他派去将军府的探子回报,说?乔时怜与?苏涿光二人感?情至深,不仅洞房之?夜毫无节制,乔时怜还当着下人的面,对苏涿光温情送吻。


    那之?后,秦朔便撤回了探子,不再关注乔时怜的动向?。直至中秋宴赏会,他又见乔时怜与?苏涿光席上亲密无间,引得?他心绪更难平。


    所以他是?盼不到这二人和离,再给?他机会娶得?乔时怜的。


    “殿下,先?皇祖便曾强纳臣子发妻为妃,那臣子战死沙场,其发妻空守深院…彼时那女子还不是?爬上了龙床,一举跃上枝头,成了宠妃。”方杳杳此话中的意味已极为明显。


    秦朔对此不置可否。


    方杳杳接言煽风点火,“乔姐姐既已嫁做□□,做不得?皇后,那待殿下登基,要到皇宫里做个妃子又有何妨?终归比殿下日思夜想,只能?看着乔姐姐在将军府里,摸不着抱不到得?好。”


    秦朔倏忽用力抓住她的手腕,双目闪过寒芒。


    方杳杳见此模样,便知秦朔对她所言动摇了。她自是?不会真心帮秦朔夺取乔时怜,夺臣妻一事终究不光彩,得?成后,乔时怜便会因此被世俗扣上一身侍双夫的骂名。


    再到进了后宫…那便好办多了。方杳杳想,乔时怜那样天真好骗的,指不定哪日不明不白死在了后宫都?没?人察觉。


    只要乔时怜一死,想要秦朔的心意,便好办得?多了。


    正当她浮想着日后光景,为之?窃喜时,屏风外传来太子近卫传报。


    “殿下,不好了!”


    第40章 40 、注定


    随着近卫前来, 其身匆促踏至木屋,衣上还携了微雨蒙蒙。


    秦朔拧紧了眉,“什?么事?”


    此?番屋内半室春色未褪, 连着方杳杳亦是还没来得及穿衣整理,轻透似无的里衣将其下荡漾展露无遗。


    近卫垂首禀报着, 目不斜视:“殿下,今日香火祭, 上山祈福者众…住持忽说, 此?间歇脚的木屋存放了被菩萨点化过的佛珠,一众就跟了过来。”


    秦朔目光一沉,“他们到哪里了?”


    他今日胆敢不顾皇家颜面,在?这里和方杳杳颠鸾倒凤,便是笃定?香火祭的一众不会在?此?时段下山。哪想如今竟在?这节骨眼生了事端?


    近卫硬着头皮道:“已经在?门外了。”


    秦朔:“……”


    胸中怒火燃起,他本想训斥这守在?木屋的近卫一番, 但眼下他还没这工夫。若是这等丑事传到了宫中, 先不论颜面有失,极为重教的圣上怕是会对他大发雷霆。


    权衡利弊下,秦朔瞄了眼木榻上还留有的淫.靡痕迹, 不假思索地?撇开了方杳杳的手?,大步流星地?从另一处窗跳了出去,眨眼便离开了木屋。


    “殿…”方杳杳尚未回过神,只觉自己的手?被猛力推开, 秦朔及其近卫早已消失得无踪。


    此?刻反应过来此?前近卫禀报的话, 方杳杳亦慌了神, 忙不迭要找地?方躲藏时, 屏风外脚步声逼近,错落不一, 来人?泱泱-


    木屋内,一众步进其里。


    白眉长须僧人?之后,季琛不依不饶地?对其道:“慧禅大师,这佛珠可要给我们开开眼啊。季某近来觉得诸事不顺,也想寻求菩萨庇佑。若您看我有佛缘,何不顺了菩萨的意?”


    原本狭窄之地?瞬时因众人?来此?而变得拥挤,多数为朝中要员及女眷。乔时怜与苏涿光混在?其后,此?间一众目光尽在?慧禅大师与喋喋不休的季琛处,亦没过多注意半道而来的乔苏二人?。


    随着季琛的话接下去的是王令夕,她正抱着厚厚佛经,平然的面色不容让步,“季大人?,昭月公?主今日侍奉在?皇后娘娘身边不得空闲,可是拜托了我为她取佛珠的。”


    “王姑娘这话可不行,佛珠怎么能?随意取之?定?是要让菩萨来挑选有缘人?。”季琛挑了挑眉,先于一步入屏风之后,蓦地?顿住了步子。


    其后拥围的群人?未稳住脚后跟,被他这一驻足,险些摔至地?。


    “季大人?,是看到了佛珠挪不动?脚吗?也让我等见见。”王令夕把怀中差点散落的佛经给身后的侍女,问道。


    季琛回过身,朝一众尴尬地?笑了笑,接着侧过身让开了道。


    只见空无一人?的屏风后,四处陈设颠倒,难闻的气味弥散其间,一众伸长脖子往里瞧去,映入眼帘的是那木榻上不堪入目的淫.秽,让好些女眷止不住地?惊呼出声。


    “这,这……”


    “竟有人?胆敢在?这亵渎此?地?!虽然尚未至佛门净地?,但光天白日的也太不知羞耻了!”


    “究竟是什?么人??胆大包天至极!”


    ……


    众声斥责里,落于最尾的乔时怜悄悄捏了捏苏涿光的手?。


    虽然她还未胆大到像秦朔方杳杳那般在?外行那等事,但毕竟方才她也在?这里面和苏涿光亲来亲去。听闻这些指责的话,她总觉得把自己也骂了进去,故而她不自觉地?往苏涿光身后靠,借由他颀长身形遮掩自己发烫的脸。


    留意到她的小动?作,苏涿光即刻会意,侧过头在?她耳畔低声道:“我不信神佛。”


    言下之意,在?他看来,和她在?这寺庙设的歇脚木屋举止亲昵算不得什?么。更何况,俩人?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论不及亵渎一词。


    忽闻季琛的嗓音从里传来,“这里窗边有脚印,才离开不久,且不敢走正门,看来这二人?是知慧禅大师在?带我们过来,径自逃了。”


    王令夕走上前,躬身瞅了瞅,“脚印宽大,是马靴,离开的人?是男人?。”


    “哦?咱们一行从正门来,未见有人?从正门出。这木屋亦无他门。还有一人?去了哪里?”


    季琛说着,走到了帘幔后的窗扇,不动?声色地?反复移着鞋底,把那窗前一大一小两对脚印磨了去。


    待做完,他才对外喊着:“这里的窗也没有痕迹。”


    他知此?窗正是苏涿光和乔时怜从这木屋遁走之地?,二人?从其而出,尚未有机会消除痕迹。


    眼下一众随慧禅大师留在?了屏风外,唯有季琛与王令夕不顾其里腌臜,寻着蛛丝马迹。


    季琛自是为了配合乔苏二人?的局,但王令夕只是惯于对眼前事物刨根究底,在?她看来,比起这背后的答案,这些恶心的东西不过是晃眼可以忽视之物。


    木屋一隅,乔时怜暗自观察着屏风后的境况,悄声对苏涿光道:“这么短的时间,方杳杳离开不了,定?是不敢见人?而藏在?了里面。且除了正门,唯一能?出去的就是那两处窗。”


    苏涿光颔首:“嗯,窗处有东风北风二人?看着。”


    若方杳杳从窗处逃,反是会被抓个正着。


    不多时,王令夕的轻呼传出:“方…方姑娘?你?怎么会躲在?这里?”


    唯见幽暗柜子里,方杳杳瑟缩成一团,衣衫凌乱,似是仓促间理好的。


    彼时方杳杳无路可逃,那窗扇位置较高,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想要在?众人?赶到前慢慢翻出去,那是不可能?的。慌不择路下,她只得躲进这个木柜之中。


    而待众人?进了木屋探寻,柜外的一举一动?她都?听得真切,她在?这短短半刻里,已不知暗自祈愿了多少?回,希望众人?寻不到她而离开。


    但事与愿违,她仍被细心善查的王令夕发现了。


    见着来人?后,方杳杳先是一哆嗦,旋即她猛地?上前抱住王令夕的手?,盈出泪花开,“令夕!今日香火祭,我上山不幸逢雨,途径这木屋进来歇息,却?遇到有人?在?此?地?云雨…我迫不得已才躲进这柜子里,不敢踏出半步。”


    话落,她泪如雨下,“呜呜呜,令夕,还好你?来了!不然我都?不敢现身。我怕我撞破了什?么人?的事,惹来祸患……”


    王令夕后退一步,把手?从方杳杳怀里抽出,“方姑娘,你?身上,好臭。”


    方杳杳眨了眨含着水雾的眸子,面带疑惑,“是这个柜子里的味道吗?”


    王令夕黛眉蹙起:“不是。”


    她很想说,是和屋里散发的令人?恶心作呕的气味一致。


    欲言之时,又闻身后传来乔时怜幽幽嗓音:“方杳杳,怎么把心衣落在?这里了呢?”


    方杳杳看着乔时怜走来,其指尖拈起一件心衣,她脸色骤变:“这…这不是我的!”


    她明明塞到了极为隐秘的地?方,怎会被乔时怜发现?


    殊不知,乔时怜在?帘幔后早已目睹了一切。那会儿?方杳杳根本来不及穿上这形制复杂的心衣,胡乱往床底一塞,她便着急忙慌地?寻着藏身地?。


    王令夕只扫了一眼便察觉,“上面绣了你?的闺名,方姑娘。”


    “哎呀,好像找到是谁了。”


    屏风旁,季琛望着柜子里的人?,刻意放大了声,让屏风外一众得以听见。


    纵是各家贵人?对那木榻秽迹嫌恶不已,但也按捺不住对做此?等丑事之人?的好奇心。毕竟今日妙善寺香火祭,上山者多为有来头之人?,一众同?处京城,保不齐是认识的。


    及见着那柜中藏着的人?面容,众人?吸了口冷气。


    “方侍郎的女儿??”


    “怎么在?这种地?方都?…真是没想到,好好一个黄花闺女这样作践自己。”


    “真是丢脸!方侍郎今日还没来,他女儿?把方家脸都?丢尽了。”


    未几,周处尽是指着方杳杳鼻子唾骂之声。


    独独季琛上前,对着面红耳赤的方杳杳道:“方姑娘,你?待字闺中,想来这种事也不是自愿的。不如季某来为你?主持公?道,说说那个辱了方姑娘清白的男人?是谁?”


    如此?之言,看似季琛在?维护于她,却?是直接堵住了方杳杳欲辩的嘴,无形中便牵着众人?思绪,认定?了她已失节。


    方杳杳咬着牙,脸色难看到极致。她不能?说出是太子。她知秦朔既已离去,后续也不会为她作证,一旦自己道出太子的名义,指不定?还会被扣上给皇室戴污名的罪。


    她欲辩难言,只能?受着-


    人?影错乱处,乔时怜已悄声回到了苏涿光身侧,在?此?之前,她去屋前净手?,几近要将双手?搓挼得破皮了,她才回屋。


    苏涿光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怎么手?这么凉?”


    言罢,他将她的另一只手?拉起,叠放于他手?心。


    乔时怜展颜一笑:“这不有你?在?,可以帮我暖暖?”


    苏涿光闻言,握得愈紧,瞄了眼屏风后的动?静又道:“此?事已成定?局。”


    乔时怜点点头。这后半幅棋,便是她想要以牙还牙。只不过区别在?于,前世她被冤枉至死,这一世,方杳杳是自食其果。而她亦根据对秦朔的了解,让方杳杳同?样置身百口难辩之地?。


    只是这其中结果并未有她想的那般畅快,恍神之时,她续道:“还有太子遗落的玉佩,就烦请季大人?送到皇宫了。”


    她怎可能?让秦朔这样不痛不痒地?回去?在?秦朔翻窗逃离前,苏涿光便已暗中打落秦朔腰间的玉佩,以此?为证,再?有方杳杳丑事发酵,圣上定?会明白这其中苟且。


    不让一众直接发现秦朔与方杳杳,是防此?后方家为此?事转圜,以太子强迫方杳杳,毁了女儿?家名节来要挟太子,直接把方杳杳送到东宫做侧妃。这样一来,方杳杳求之不得,这恐怕也是她如此?肆无忌惮地?在?此?自毁清白的缘由之一。


    乔时怜想,方杳杳千算万算,算漏的,是秦朔本人?的自私自利。


    回神间,苏涿光已带她欲离开木屋。


    却?闻慧禅大师出声叫住了苏涿光,“苏施主,请留步。”


    苏涿光折过身,持着惯有的冷淡:“大师有何高见?”


    慧禅大师从袖中拿出一佛珠递上前,“此?串佛珠,与苏施主有缘。”


    这佛珠,便是先前季琛与王令夕相?争之物,也是一众口中相?传,说是由菩萨点化过的佛珠。


    苏涿光瞥了眼,没能?接过,“大师说笑了。我从不敬佛,香钱亦不曾供有半文,我这双手?沾的鲜血数不胜数,半生戎马,如何会有缘?”


    他常年驻于边关,浸心于战事,见过生死太甚,亦知神佛不会让人?起死回生,更不会带他打胜仗。能?把乌厥赶出大晟、换来边境安稳的,是他和整个西北军营的将士,不是神佛。


    因此?他从不信神佛。


    慧禅大师摇摇头,缓声道:“前生因,今世果,轮回之中早有注定?。苏施主尚不知晓这其中机缘,只是时候未到。老衲从不打诳语,这佛珠,确实是归属苏施主您的。”


    一旁的乔时怜听闻心头微动?。


    前生今世?这不是在?说她吗?


    苏涿光恰见乔时怜目光落在?那佛珠上,她眸中含有迷惑不解,继而他接过了佛珠,“好吧。”


    慧禅大师送出佛珠后,转而又对乔时怜道:“苏少?夫人?,老衲亦有话想与你?说。”


    话毕,慧禅大师眼神示意苏涿光,让后者避之。


    “因得佛珠,老衲窥得几分天机,有一句话赠予苏少?夫人?。”


    慧禅大师郑重说着:“怜取眼前人?。”


    乔时怜半知半解,茫然问道:“大师可否细解其意?”


    慧禅大师耐心答道:“阿弥陀佛。苏少?夫人?,因果轮回虽是有定?,但世事人?心难易,若心入迷惘之境,还请少?夫人?抛却?杂念,归于澄澈。其余的,老衲纵知难言,不知的,也不会胡言。”


    及溪山进晚风,明光将尽。


    马背上,乔时怜依偎在?苏涿光怀里,见他并不好奇自己从慧禅大师处听得了什?么,忍不住问:“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吗?”


    苏涿光不以为意:“我又不信这些。”


    乔时怜见着他手?边的佛珠:“可你?还是收下佛珠了。”


    苏涿光答道:“我怕我不收,他会跟我念半个时辰。”


    他是真的会嫌烦。


    暮色已挽。


    乔时怜仍在?思忖着慧禅大师的话,她望着前方渐迷蒙的山野,忽问:“苏涿光,你?觉得这世上有鬼吗?”


    “有。”他答得利落。


    “为什?么?”乔时怜奇道。


    他不是不信神佛吗?为何会信有鬼?


    但眼下他却?未答。乔时怜唯见前处阴风乍起,吹落暗影无数。


    恍有一瞬,不知是否为她的错觉,她觉得野风速度慢了好许。而她浑然不觉,周处已昏昏发凉,天亦沉然无光。


    “哗——”


    耳畔传来尖锐呲啦的促音,飘忽的深影在?她眼里倏忽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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